第一百五十三节 四娘还乡
大家都是这么想得,一想到蚕茧下来卖了丝,白花花的丝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一干人的眉眼都舒展开了。虽然从催青到上山还不知道有多少未知数,要经历多少担惊受怕好歹是个指望。大伙都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了。
“要说新闻,倒还有件新鲜事。”沈开宝说道。
最大的新鲜事就是镇上已经传开了,说今年为了赈济灾荒起见,知府老爷已经下了牌子,杭州府今年收购丝茧的生意委给了赈荒局,丝茧行要收购丝茧都要经过赈荒局过手。据说官府是打算用丝茧上的利润用来专门赈济灾民。
为此各家持有部照的丝行这些天已经去了杭州城,据说是要与赈荒局去同行公议丝茧行情。
听了这个消息,原本有些欢乐的气氛顿时冷场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害怕,因为实在闹不清这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才有个人嘀咕着:“谁收丝不是收,只要行情好,给银子就行。”
有个老头子却忧心忡忡:“哪这么太平――自古以来,凡是官家挨边搞得东西,我们小老百姓就没有不遭殃的。”
这话赢得了一阵沉默的赞同,人群开始不安的骚动起来。有人叹了口气,有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他们已经被各种生活的苦难和不公折磨的期望值十分低下,不敢奢求任何好的转变。只求不要再坏下去了。
但是这忽如其来的赈荒局给大伙的期望抹上了一层不安的灰色阴影,再也无心闲谈了。
各家拿了自己托沈开宝买得东西,人群就在这种不安中散去了。
沈开宝回到屋子里。喝了一大碗粗茶――不是茶叶,是用桑树叶做得茶。又从腰里拿出褡裢来,把里面的各式各样的铜钱倒在桌上,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开航船”是没有收入的,船主即不收取佣金也不从中赚取差价,收益是镇上店家的免费招待和三节的“回佣”或者礼物收入。对于经常要去镇上的沈开宝来说是个顺道的买卖。
不过他偶而也会利用好的时机从中赚点小钱。这次买“糊箪纸”他就小小的生发了一笔。镇上的纸扎店开始销售一种新来得“糊箪纸”,据说是从广东运来的。所以大家都叫“广东纸”,质量比当地纸作坊的土纸要好,但是价钱却只有一半。刚一上市就让原来的土纸变得滞销起来。
沈开宝在代买“糊箪纸”上赚了点钱。虽然这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好歹也让他瞧到了一点好兆头。只是赈荒局的事情,他实在有些看不明白――心里怀着即担心又期待复杂情绪。
赈荒局要收丝茧的消息就好像一阵风一样吹过。掀起少许涟漪,又无声无息了。比起卖丝的事情。养蚕的事情才是要紧。各家各户都在忙着预备。
天气继续暖和起来。桑树上的嫩叶现在都渐渐的长大了,村庄四周围的桑林长势都不错,远望去像一片绿锦平铺在密密层层灰白色矮矮的篱笆上。原本空荡荡的稻田又灌上了水,面有饥色的农民开始下田插秧,久违的耕牛也出现了。赈荒局给四乡都贷了种子、粮食和耕牛。眼见着地里绿油油的秧苗,集弦村村民也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会能种上了粮食,下半年的收成多少有些指望了。
就在这时候,村东头原本早就败落的塌掉一半的破庙里食不果腹的庙祝忽然不见了。正当大伙诧异的时候。很快就有了消息:这庙产已经给人买下了。
没多久,就来了泥瓦木匠。把破庙给拆了个干净,修起房子来。村里的丁壮们闲暇时候帮着干小工,算是赚了几个小钱――领班的很抠门,知道灾年之后大家都没钱,把工钱往死里砍。
房子很快就建好了,前后二进的砖瓦小院,不贵不贱的样子,有点像乡下小地主的宅邸。村民们都在看热闹,议论纷纷,不知道这里要有什么人住进来――因为这房子造得多少有点奇怪――不合格局。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猜测这突如其来的房子的主人的时候,沈大家的娘子回来了。
消息立刻就引起了一阵轰动。沈大家原本就是这集弦村里的,和沈开宝论起来还是不出五服的兄弟。这家人家原本在村里很是过得,有好几亩桑地,老婆养蚕出手也好。没想到几年前因为太想生发,借债买梢叶,结果蚕却遭了病,弄个颗粒无收,地和房子都给曹老爷收去了不说,听说一家子都卖身当了奴才,就此不见了踪影。
村里只要有人闲磕牙的,总要把这“沈大家败落记”拿出来说事,大大的感慨一番,有些评论不免带着“气人有,笑人无”的小人之心。总之,沈大一家是村里人教育不安分“后生仔”的“反面典型”。
沈开宝因为和沈大是“房门头”里的兄弟,每次说到沈大家不愿意多说。不过他也觉得沈大败落下来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原本就有点妒忌这堂兄弟:比他有钱,地又比他多,连老婆都比他长得好看得多。而且沈大那个窝囊样子,一点也不知道管教自己的老婆――他老婆王四娘那个张扬轻狂的劲道,让人瞧着就不痛快。活该现在给人去当奴才,心里有时候还有些高兴。
从村里消失好久的王四娘突然出现,使得村里的一干闲人都挤河埠头看热闹。来得果然是王四娘夫妻二人,穿得倒还体面整齐,虽然不是绸缎绫罗,也都是半新半旧的夹袄裙裤,干净利落没补丁。来得船上更是满满的装着都是盖着芦席的物件。看样子象是在外面生发了。只是船上又有四个家丁打扮的壮汉。看着就让人害怕。
船在河埠头靠了岸,沈大眼瞧着一群乡里乡亲的围着看,还有些情怯,倒是王四娘落落大方,一路大哥大嫂的叫过来,遇到小孩子,还顺手给块糖块,和人热络的不得了,大伙原本是想瞧他们的笑话儿,看到这幅做派,一个个又胆怯着不敢上前多说话了。
沈大的宅基地早就给曹老爷发卖给了别人,所以村里是没有下处的。大伙正疑惑他家准备住哪里的时候,这一行人居然就直奔新盖好的宅院里去了。船上卸下许多箱笼来,一一都搬了进去
这下全村都轰动了!这沈大家当奴才当出出息来了!一时间村里众说纷纭,有人觉得大约是沈大家的女儿当了小妾,很得主家的宠,连带着爹妈也发达了。证据是沈家的女儿一个也没回来。
不过到了傍晚,借口“帮忙收拾”进去一窥究竟的几个沈大家的三亲六故很快就传出了确切的消息――没这么玄乎,这房子是沈大主家的。主家要在这里养蚕缫丝,知道沈大家蚕桑户,特意派来的。
沈开宝听着觉得怎么也不像――沈大的主家吃饱了没事干叫自家奴才到乡下来养蚕缫丝做什么?有钱人家要穿绫罗绸缎还用得着自己养蚕?莫非这里还有什么隐情?光那四个随船来得家丁就瞧着不善。
他心存警惕,连王四娘上门来送新屋落成的糕团都没多攀谈几句――糕团是快一年没见到的东西了,拿出来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睛都象是要喷出火来一样。王四娘回来的当天,有些运气好的孩子拿到她给得糖块,据说比冰糖都甜,还有一种酸酸的好吃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得味道,沈家的孙子没拿到,光听小伙伴们说就羡慕的直掉眼泪。
王四娘对沈开宝不冷不热的态度倒不在意,说了几句场面客套话之后又给了孩子们二块糖便起身走了。
还没等王四娘出门,沈家的几个孩子就急不可耐的剥开包糖的纸往嘴里塞糖,看得沈开宝一阵生气。骂了几声,惹得媳妇的脸色好大一阵不自在。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显示王四娘家在这里的工作的确是养蚕,河边也开始看到他们全家在那里收拾养蚕的器具。只是这器具和村里一直用得大不一样,器具要轻巧漂亮的多,种类也有好些。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气――养蚕是玩儿么?弄这些无用的花俏功夫!难怪要一家子给人当奴才!
沈大王四娘夫妻的归来掀起的话题没多久就归于沉寂下来了。毕竟这会都是“大忙”的时候,村里人既要下田,又要收拾蚕具,糊“蚕箪”。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忙个不停。沈大家也在忙个不停。
原本沈开宝对他们还有点疑心,不过本地的地保来过之后也没说什么,他原本一直有些疑惑的心思渐渐的放下了――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沈大家的院子里又陆续增加了几个男女,每天只见他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担水的,扫地的。还干脆买了石灰,在外面做了个石灰池,消起石灰来了。消好得石灰便一桶一桶的提进去刷房子。里里外外都刷得雪洞似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节 第一次贷款
王四娘一回来就显出一种和往日不同的“财大气粗”。据去过院子里做零工的村民们说,养蚕的屋子全是一水的砖瓦房不说,铺地用得都是方砖――村子里大多数人住的房子只是夯实的泥地罢了。
沈开宝家隔壁的多多娘和王四娘的娘家是一个村的,关系也比较好。沈大夫妻二个一回来,她就跑去了。她家的孩子多,家累重,便在王四娘家做起零工来了。据她说,这沈家的蚕房考究的地方太多了――可不仅仅是一个方砖铺地。
“……那蚕房里的窗户,外面全部罩着纱窗罩子!”多多娘蹲在溪水边洗衣服边说她的见闻,说得眉飞色舞,“那么长的蚕房,前后墙都开大窗户,光这些窗户的纱窗罩子就要用去多少纱,真是作孽!”
她嘴上说作孽,与其可一点没有“作孽”的感觉,倒像是洋洋自得的吹嘘,似乎连带自己这样打零工的都一起“高大上”起来了。
旁边听她说话的人笑了起来:“多多娘,你吃了王四娘家几碗冷泡饭萝卜干,连个蚕室都要帮人家吹。”
“吃泡饭?”多多娘眼睛往上一挑,“你连泡饭都吃不上呢,四娘家给我们吃得可顿顿是干饭。”
溪水边立刻引起了一阵羡慕的啧啧声。蚕季将临,青黄不接的当口,各家各户的老底都快要没了。能混着杂粮米糠喝碗稀饭应付已经是村里大多数人家的常态了。有的人家从月初开始就不得不从外村条件好些的亲戚家借米了,赈荒局也发了些救济米。不过这米的质量很坏,要在往日,那是连猪都不愿意吃的粮食。就是拿来熬粥也顶不了饿。
多多娘似乎被这样的气氛所陶醉――她难得成为“溪边恳谈会”的主角。继续吹嘘着在王四娘家打工的见闻。
王四娘家的蚕房实际就是按照李幺儿在凤凰山庄修建的育种场同一个设计理念建造的。当然设备远没有山庄里的那个那么考究,甚至比山庄脚下的慈惠堂的蚕场的用房还要差一些。大面积的玻璃窗、百叶窗之类太具冲击力的东西一概没有,催青室里也不安装铜管冷热空调。不过其他设施都是按照标准来修建的。
这些设施按照旧时空标准只能算“瓜菜代”,但是在本时空,已经是蚕农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豪华配置”。
正好沈开宝路过溪水边,眼见着多多娘又在吹沈大媳妇,他心里一阵光火:原本他对这两口子倒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特别是他们倒霉之后,还隐隐约约有点同情。自从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之后,他就满心的不自在。总觉得沈大二口子“不该这个样”。
“不该这个样”,具体应该什么样,沈开宝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每次一听到有人说这二口子。他心里就来气。现在听到多多娘又在吹嘘,忍不住说了一句:
“养蚕搞这些花哨的东西做什么?这么多年就是这么养得,她王四娘弄个‘新法’还能养出个仙蚕来?白糟践东西,要有报应!”
沈开宝吹胡子瞪眼的一番话,让一溪的女子们都有些吃惊,这溪水边女人之间聊天,男人向来是不闻不问,更不会插话。他这“横戳枪”一时让众女人都蒙住了。
他开了这一炮。也觉得不大妥当――和女人们一般见识做什么?白掉了自己的“身家”。气鼓鼓的转身就走开了。
“自己没肉吃,也见不得别人吃肉!”忽然身后那群女人中间有人轻声骂了一句。
听声音大约就是多多娘。沈开宝顿时气得筋都胀了起来。但是却没法发作――他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和女人吵架传出去给村里的人要笑话死。
耐着一肚子的气,回到家。家里的女人孩子们都在廊檐口糊“蚕箪”。他老婆和大庆媳妇的手艺很巧,把新买来的“广东纸”糊得很平贴,沈开宝多少放了心――他一直怕自己贪便宜买来得广东纸不合用,闹出一个笑话来。
糊好得“蚕箪”上品字型的再糊上三张小小的花纸――那是一块儿买来的:一张印的花色是“聚宝盆”,另两张都是手执尖角旗的人儿骑在马上,据说是“蚕花太子”。
糊好得“蚕箪”放在太阳底下晒,这也是多年来老规矩了――照着老规矩做总是不会错的。沈开宝想着。大庆媳妇在作裙上拍了拍手,说:
“阿爹!家里一点米也没有了,连大麦粉都快光了……”
“赈荒局发得米呢?”
“总共只给了三十斤米,里面小一半是灰沙谷壳,一家子人能吃几天?”
沈开宝也想不出办法,街上的米倒是有,也没有灰沙谷壳,可是一斗三钱的价格,是他们绝对消费不起的。家里的几个钱,还得留着要紧的时候买桑叶用。
往年这个时候,村里借一点,大庆媳妇到娘家借一点,再去街上相熟的店里赊一点,这一个月好歹能混过去,只要春蚕登了场,就算是熬出头了。
但是去年的旱灾弄得家家户户都是穷精光,想借也没地方去开口。街上相熟的店铺如今也不肯赊――一场灾荒下来吃了太多的倒账,能继续开着就是命大了,哪里还敢赊欠出去。
去曹老爷家去借,那当然是有得。只是这原本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债又要增加了。一想到自家那点已经被押出去的地,沈开宝就觉得心慌。
“没米下锅,我就有米了?”沈老爹生气似的说。他和媳妇之间因为去不去王四娘家做零活的事情已经闹过不快。
原本大庆媳妇就想让沈开宝用房门头兄弟的这层关系,把她介绍到沈大家里去做活――想去沈大家做活的女人不少,大庆媳妇脑筋动得晚了,挨不上只好求教公爹出面,卖个老脸。
没想到沈开宝正瞧着王四娘不顺眼,又觉得去求沈大丢人现眼,根本就不愿意开这个口。两个人为了这件事经常抬杠。
“我早就说过,今年不比往年,大家只能勒紧了裤腰带再俭省些――”
“烧出来得粥都要当镜子照了,还能怎么俭省?大人硬撑下,小伢儿撑得住?”大庆嫂气哄哄的应道,“我只晓得有米烧饭,没米饿肚子!”末尾她又添了一句,“脸皮不能当饭吃!”
沈开宝气得脸都紫了。两个人就此再没有一句话。
“收蚕”的时期一天一天逼进了。村子里为养蚕做得准备工作愈发紧张起来。只是没米下锅的窘境让大家都觉得十分难熬,沈开宝家遇到的难题,村里几乎家家都是如此。就在这个时候,王四娘出来说可以借钱给大家度难关。
出借的是米,按照市面上每斗三钱的行情记账,还钱的时候,只要按照市面上的行情用茧子折算银子偿还就可以了。
“这是奴婢的主家赵老爷的‘做好事’,”王四娘对着一群闻讯而来的村民们说道,“利息只要一分。等结出蚕茧来还就好!”
养蚕前前后后大概要一个月多一点,等于月利息还不到一分,这在外面行情普遍都要三分以上的时候,等于是做善事了。
更要紧的是只要用蚕茧就能还债――若是要还现钱,少不得又得受丝茧行的一层盘剥。直接还蚕茧,还省掉了自己缫丝的人工。
条件太优厚,简直不像是真得。但是沈大和王四娘都信誓旦旦,并且表示愿意立下字据,白纸黑字的写明白条件。
村人们迟疑盘桓了几天,终于熬不住饥饿,纷纷都立了字据向沈大家借米。不仅本村的人来借,连邻近各村,风闻了消息之后也纷纷托人来借米。沈大家门庭若市。
借贷手续十分方便,本村的,即不需要中人,也无需保人,外村的则要本村的村民作个保人。字据全是印好得格式,代笔先生用一种装着尖尖的铁笔头的竹管笔填上数字,一式二份的叫借贷人按上手印,双方各持一份。
字据立好之后,代笔先生就会按数字直接发给米筹,由村民自己到镇上的米店里领米。大家都方便。
沈开宝原本是不肯借得,他原想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硬气一下,但是肚子终究是糊弄不了的,当阿庆媳妇气鼓鼓的把几个孩子都推到沈开宝面前,看着这几个孩子已经发了青灰的脸皮,他终于妥协了。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了炊烟,也冒出了久违的米饭的香气。村人的脸上又有了笑容,肚子里有了食,做活愈发卖力了。现在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春蚕一切临时借贷都是指明在这“春蚕收成”中偿还。
“谷雨”节一天近一天了。村里人家的“布子”都隐隐现出绿色来。这里养蚕都是每年自家留种,只有运气不好,当年的蚕没养成的人家才会在外面买蚕种。
这样自己留种的,蚕种退化严重,往往感染病毒,所以当时的养蚕几乎完全靠运气。蚕花时好时坏也就不足为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节 催青
不过,村民们并不懂得这点。在他们看来自己留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外购蚕种的农户很少。
这个时候,又有船给沈大家送来了“布子”,卸船的时候,大家就发觉送来的布子数量很多。一般的人家,不过养二三张,多得也不过五张十张的。若是蚕花好,一张布子的蚕种差不多要十石的桑叶才能支撑到“上山”。这对自己没有桑地或者桑地少的养蚕户来说要冒很大的风险。
沈大家从船上卸下来的“布子”虽然大小、形状和大伙用得完全不同,但是只看数量也知道远比一般的农户来得多――怎么也得几十张布子。
这沈大的主家可真够阔气的!这得要多少桑叶才能喂得饱这些“宝宝”。大伙都在咋舌之际,又听多多娘说了,这些布子是千里迢迢从广东运来的,据说是“广东种”的,比这里的余杭种和湖州种都要好――这话大家是不大相信的。比本地的余杭种好,这个或许是;但是比号称天下第一的湖州种还要好,那就是天方夜谭了――谁不知道湖州的生丝是甲天下的。宫里上用的绸缎可都是拿湖州丝织得。
虽然王四娘也说了,如果想养广东种的,可以从她家赊几张蚕种去,一样到收了蚕茧之后再还。但是村里的大多数养蚕户都是自己留种的,自然对这种新鲜玩意不予认同。王四娘的广东种一张种子也没人要。沈大听说之后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气。
多多娘家因为家里女人多,不缺人手。自己便干脆在王四娘家正儿八经的当起“忙月”来了,工钱不敢计较,光每天吃饱饭。回家还能带回些冷饭这个待遇就让很多人家眼红了。大庆媳妇更是怄气,时不时要和公爹相骂一场。
多多娘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这个差事,每天回家之后照例还要当王四娘的传声筒,把她家里准备蚕事的经过都吹嘘一番。因而大家都知道沈大家里养蚕的种种花样。比如最近用石灰刷了蚕室不算,还在蚕室里关紧了门窗烧硫磺熏房――据说这叫“消毒”。
这还不算新花样,最新的花样是王四娘家的蚕种一到就已经开始催青了,而且催青不用人工。全用火力。
养蚕过程中,催青工作尤其重要。所谓催青就以人工升温的方式让蚕卵孵化。在自然环境下,过冬之后蚕卵也可以自己孵化。但是自然条件下温度湿度不一,蚕感温程度不一,孵化不齐,体质虚弱。病弱蚕多。收茧少且质量低劣。因此中国很早就意识到要采取人工增温的方式来统一孵化出蚕。
土蚕养殖,全靠人工催青。谷雨一过,留种的“布子”上开始渐渐显出绿色来了――这是蚕种发育即将孵化的先兆。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催青的工作了。
土法的人工催青,全靠“孵”。这在乡里是女人的活,把布子贴肉焐在身上,靠着人体的恒温发热来催青。
用火力催青,那真是闻所未闻,沈开宝在私底下和大庆三庆说:“火迫蚕――又不是鸡鸭。我活了五十多年都没听说过。蚕宝宝这么娇贵的物件,拿火去烤它。不活活的把蚕种烤干了吗?”
纵然不烤干,孵得出蚁蚕来,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凡是谷雨前后雨水特别稀少干燥的年份,能孵出的蚁蚕就会少很多,会出大量的“芽干籽”――当然要是太潮湿了也不成,出来的蚕会虚胖,体质差,出茧的质量也不好。
沈开宝又一次下了断语――当初沈大家借债买梢叶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沈大二口子爱折腾,这次又要把自己给折腾出毛病来。”
“他这么做是他的事情,”大庆倒不在乎沈大家怎么样,“只是这次养五张种,家里那八分地的桑叶怕是不够。”
沈大家那块已经被抵押出去的桑地,只能出不到十石叶。一张布子的蚕种大概要十一二石的桑叶,五张种子至少也得五六十石的桑叶。缺口差得太多了,这意味着到时候得从叶市上去买。
养蚕消耗叶量最大的时候是三眠过后,这个时候桑叶的价格暴涨,一担叶子可以卖到四五钱银子,平均也要三钱上下。按这个行情桑叶上沈开宝家就得花费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银子,是城市中中人之家一年的开销,对沈开宝这样的人家来说是极其可观的数字了。但要是蚕花当年尚可,一张布子能收一石茧,缫成丝大约有十多斤,五张布子就是五十斤,一般年景就能收入三四十两银子。除去赋税、借债本息和各种开销,还能落个十来两银子。是单纯种地的几倍的出息。
“桑叶是一定要买得……”沈开宝说。
这话就和没说一样,因为大庆问得是钱从哪里来。家里余下的那几钱银子,买不了多少桑叶
“实在不行,就只能向曹老爷去借了。”沈开宝万般无奈的说出了这句他并不想说的话。
“曹老爷不一定肯――”
“你说这些泄气话做什么?”沈开宝终于发了火,“到时候去求一求,乡里乡亲的,总肯体恤我们种田人的……”其实他自己也没多少把握曹老爷肯借这笔钱,他的地早就抵押给曹老爷了,虽说有收了蚕茧之后的收益,但是人家能不能愿意很难说――养蚕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和种地一样,说不定就有个什么天灾的,颗粒无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大庆没有再辩,但是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沈开宝家就这这样对未来的疑惑中一天天的过去了,好在春天是农忙,人人都忙得脚不点地的,也没时间多想。眼见谷雨一过,各家的蚕种开始转青,各家各户的女人们都开始催青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闭门不纳客,不论邻居、亲朋一律都不登门,连县衙里凶神恶煞一般的差役们也不见了。到了晚上,已婚的女子绝不和丈夫同床,不但这个时候不同床,在整个养蚕期内夫妻都是分房睡觉――据说蚕最爱洁净,夫妻之事会有冲犯。
多多娘还在王四娘家忙月,王四娘也有心笼络她,便让她搬在自己家里帮忙,许她忙一个月给一两银子。只是言明蚕宝宝没上簇前不能回家。多多娘很痛快的答应了:她家没出嫁的小姑子就有二个,大女儿也有十来岁能帮忙了。家中人口多。不少她一个。
王四娘家的养蚕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她从小帮着家里养蚕,到现在快三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催青的!
催青用得屋子即大又明亮,四壁和天棚都刷得雪白。催青的时候,对光照的要求很高,要做到明暗有序,即不能常明也不能常亮,否则蚕种孵化不齐。所以窗户开得很大。便于透入足够的光线。晚上则配有草帘,以免受到自然光的干扰。催青室靠墙设有地火龙――这东西她还是问了王四娘才知道的,催青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在屋外定时烧火,把室温逐步增加。
虽然有地火龙,但是屋子里却一点不干燥:地火龙山搁着铜制的浅水盆,沿着墙还挂着湿布。多多娘打杂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为铜盆里添水和把干燥的湿布重新浸湿。
屋子的墙壁上悬有一个比筷子略粗略长的玻璃玩意,上面刻着许多横道,每隔几道就有一个符号。玻璃管当中却又有一道红色的线,这道红色的线煞是奇怪,居然会时而长,时而短。除了这个东西之外,又有另外一个玻璃器,镶嵌在一块木版上,也挂在墙上,里面还有一团棉花似得东西,也有个会自己动的线上上下下的指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王四娘家里,有个丫鬟每隔一二个时辰就会来看这些东西,在折子上写些东西,然后就会关照多多娘加水、浸湿布或者去添柴,有时候则又是反过来做:拿掉水盆,撤火。不厌其烦。
每天早晨,这个丫鬟还会来催青市里,小心的取走几个蚕卵放在纸上,带到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去。一个时辰之后,多多娘就又要按照她的吩咐忙着做这套工作了。到了下午,还要按照她的吩咐开窗透风。
这么催青,弄得很是神秘。多多娘一直不知道这搞得是什么路子。实际上,集弦村蚕业社的催青采用的是顺温法,
这个丫鬟实际是李幺儿亲自培训过得杭州站的学生,名叫丽正,她每天早晨八点来取走蚕种,经过去壳之后用临高产的显微镜观察蚕卵内胚胎的发育状况,以调整每天的温度和湿度。
这种催青法比起蚕农让其自行转青,再加以人工孵化的做法,不但催青速度快,而且能够孵化整齐,孵化率高,蚁蚕体质好,抵抗力强。因而整个村里的蚕卵还没有转青的时候,王四娘家的蚕卵已经从催青室里移到了养蚕室,等候最后的孵化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节 养蚕
丽正是最早一批被赵引弓收容之后收为徒弟的孤儿。她在赵引弓的“私塾”里已经接受了相当长时间的文化课教育,这次被挑选出来独挡一面,作为集弦村推广站的技术和行政负责人。
李幺儿在山庄里对她进行了蚕业技术的速成培训,王四娘虽然心灵手巧,又有丰富的养蚕经验,毕竟不识字,接受能力上就差了一些。相比之下,已经有乙种文凭水平的丽正就要好得多了。毕竟放贷、搞合作社这些事情,都牵扯到财务和数字管理,王四娘不识字,无法亲自管理和监督。因而她只能作为一个插入集弦村的钉子和场面人物存在。
多多娘不知道里面的窍槛,不过她眼力见好,看得出这位年龄虽小,也是“掌事的”,因而不敢小窥。
王四娘的这所宅院里,渐渐的人也多了起来。每次有航船运来新得东西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的多出一二个人来。有男有女,共同的特点就是进退有据,而且沉默寡言,平日里很少见到那种大家聚在一起闲扯的。基本都是个个有活干,没有停手的时候。
蚕蚁的孵化一般都是凌晨四点半开始,到早晨八点出齐。出齐之后就要将蚕蚁转到蚕箔上饲养。集弦村这里,收蚁蚕都是用羽毛扫得方式――这也是最常用的,家家户户都预备有专门扫蚁蚕的羽毛。不过这里用得却是另外一套做法。
多多娘和其他做活的女人按照丽正的指导在蚁蚕出来之后,在蚕箔上铺上一种薄而坚韧的棉纸。再在棉纸上撒上切碎凋萎的桑叶――这叫引桑,专门用来吸引蚕蚁上纸的。
蚕蚁闻到引桑的香味之后,就会爬上棉纸。然后把引桑轻轻扫去,再将棉纸移到养蚕的蚕箔上,将棉纸翻过来给桑,这样就完全成了收蚕蚁的工作。省人工不说,对蚕蚁和尚未孵化的蚕卵伤害小。
多多娘看着这套手法收获的蚕蚁比平日里用得扫法要高得多,暗暗记在心里:以后自己养蚕也要这么做。
新生的蚕蚁在“蚕箪”里蠕动,样子非常强健?黑色也是很正路的。这种蚕蚁往年很少能看到。王四娘家的广东种果然是好货色!多多娘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赊张布子来养――明明给得条件很优厚的。
村里其他各家的蚕蚁出得晚了些日子。不过情况也还算好。看样子今年的蚕花要比去年好得多,至少也有**分的水准。蚕蚁出得体质也好。沈开宝家的蚕蚁出得更是少见的好,这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种种烦恼。心里有了很大的指望。
然而头眠二眠的时候却是连天阴雨,气温一路下降。村里的蚕开始出现蚕病,眼见着不断有人到村边溪水里去倒“蚕箪”,沈开宝的心头又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看这样子。太太平平的进三眠是不可能的了。
按照往年的经验。平年的蚕季总要损失大约五分之一的蚕,坏得年份,只有三分之一的蚕蚁能够活到结茧的时候。当然还有更坏的,那就是村里出现大面积的绝收。不过这种事情很少有。
对于沈开宝和大多数村民来说今年的蚕花至少得是八分才能弥合的了他们这一年来的损失,并且支撑着到一个年度。如果蚕花只有六七分,很多人家这一年就会变得很难熬了。
紧张的情绪弥漫了全村庄,虽然养蚕期间家里照例不烧香,以免影响蚕。但是家家户户都在灶神和蚕神像前祝祷。祈求接下来的三眠能够太太平平的过去。
王四娘家的蚕室保温性好,又有升温和监测温度湿度的手段。一直能将蚕室内的温度湿度保持在最佳的状态,加上事先的消毒工作做得到位,养蚕人的清洁卫生工作也非常紧,因而蚕们都很强健。多多娘现在的工作更忙了――她现在每天都要穿着类似小孩子包衣一样的棉布衣服,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连头上都要包着头巾,进出蚕室都要洗手。蚕室前专门放了一个石头的水槽,里面满满的都是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味道刺鼻的清水。进去出来得的人要把手连同胳膊一起浸进去泡上一会再拿出来。专门派了个人在旁边监督,哪个要是忘记了,被提醒了才去洗手,就会被记一个过。
活越来越多,规矩也愈发严格,这里推行的是一整套的“操作规程”,由丽正负责手把手的教导,不管养蚕娘子们懂不懂,理解不理解,只要照着做就行,不许少不许多,更不许随便改。一招一式都要照规矩做。哪个环节做错了,一样要被记过。
记满三个过,就要扣工钱――这是轻得,多多娘也被扣了几次。若是王四娘主家“赵老爷”名下的奴才,犯了过就惨得多了,不但要扣钱,少不得还得皮肉受苦:多多娘好几次都听见偏房里有竹板打肉和哭叫求饶的声音,时而还能看到几个脑筋不大活络的养蚕娘子下了工之后跪在院子里背“操作规程”。
“这赵老爷的饭还真不好吃呢。”多多娘每次看到这种事,就会觉得后脖一阵发凉,因而把各种规矩也记得特别的牢――她虽然不会挨板子罚跪,扣钱扣多,回家去不得要给人笑话死。
随着三眠过去,养蚕工作进入到**,多多娘和养蚕娘子们都瘦了一圈,失眠的眼睛上布满了红丝。虽然这里是执行二班轮流上班的制度,比家里养蚕要日夜熬着好一些,但是工作量却大了许多。
养蚕娘子们在班上除了不断的切叶、上叶之外,还要定时巡视。发现僵蚕或者病蚕立刻用蚕筷择去,放入专用的收集桶。
清理蚕沙的工作也很繁重――不过这里清理蚕沙要比家里养蚕方便的多,王四娘家的蚕箔底部都铺有一层非常细的丝网,清理的时候只要将丝网提起来,蚕沙就会自然漏下,倒入专用的蚕沙筐就好。
蚕沙和僵病蚕统一存放在专用的屋子里,晚上再一起倾倒到厕所背后的沼气池里,通过发酵处理来杀灭病毒和细菌。出售蚕沙作为肥料也是蚕农的一项收入,但是传统养蚕对蚕沙未经严格的隔离控制和无害化处理,成为蚕病的重要传播体。
养蚕娘子们虽然受着没日没夜的辛苦,动辄得咎,但是王四娘给得待遇也提高了,每天三顿饭米饭敞开吃,天天见荤腥。每天上工前还专门要开会“激励”,凡是工作出色,指标完成的好的,前三名按比例发给额外奖金。
王四娘和丽正两个人轮班监工巡视,自己的嗓子也哑了,眼睛也红了,大家在这激烈的理气氛中拼命的工作着――推广站养得蚕很多,但是用工却少得多,全靠工作效率来提升。
村子里,也一样是忙碌紧张的气氛。沈开宝全家连着十来岁的孙儿也在内都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虽然有蚕病的阴影,也不得不倒了几张“蚕箪”,但是剩下的蚕还算争气。“四眠”以后的“宝宝”第一天就吃了七担叶,个个是生青滚壮的,吃起叶来一片“沙沙”声。眼见着自家的桑叶不够用,花光积蓄买来的桑叶也快用完了。沈开宝估量着要到上簇还得三十十担叶,靠自家的能力是完全打不够了。
沈开宝和儿子大庆三庆商量,再从哪里借钱来买叶。
“咱们把地都押给他了,再要开口,拿什么押?曹老爷是不肯的了。”大庆说。
“曹老爷那里借不出?还是再求镇上的王掌柜吧?”三庆说
沈开宝愁眉苦脸的说:“往年倒是可以,今年王掌柜说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
“看来还是要求曹老爷……”三庆迷迷糊糊的说道,他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一双眼皮像有几百斤重,只想合下来。
沈开宝不说话,他想了又想,除了一个曹老爷,他还真想不出眼下谁还有能力或者有可能借钱给他的。但是这曹老爷为人精明,没有切切实实的抵押的钱他是从来不肯借得。这三十担的叶,按照现在的行情,少说也得四钱一担。
大庆说:“要么先问叶行赊来用……”
这倒是个办法,但是叶行赊叶,不但价格高,利息更是高得离谱。一想到自己的蚕茧还没收下来,已经没了许多了,沈开宝的心都焦了。
这时外边稻场上忽然人声喧闹,原来多多娘的男人用船运了十担叶路过。于是父子的谈话打断,都出去看热闹。
沈开宝有点吃惊,多多娘家他知道的,桑地比自家少得多,虽然今年只养了二张“布子”,叶也是绝对不够吃的。前几天他还看得多多娘的公公为了没钱买桑叶愁眉苦脸。怎么今天一下就筹到钱了?
他赶紧叫住多多娘的男人,问叶是哪里来得?什么行情?
“这是多多娘从沈大家里赊出来得。”他大声说道,“他家的叶多得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节 赊叶
沈大家可以赊叶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全村。据说这次是沈大的主家赵老爷的意思。赊叶不论多少,一律一钱银子一担,月息一分。和借米一样,结了蚕茧之后用蚕茧作价偿还就好。
“这简直就是做善事了!”多多娘的男人眉飞色舞,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现在叶行情飞涨了!今天早市,镇上叶行开到四钱银子一担!听掌柜的说,再过几天就要涨到五钱了!”
沈开宝听得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五钱银子一担!这可要了他的老命了,就是几天前三钱一担他都觉得吃不消。
沈大家的条件,的确可以算是做善事了。曹老爷现在就算肯借,也得二分半、三分的利息,再按照这个行情去买叶――他算了又算,自家这一季蚕等于是替别人养了。
沈大家只要一钱银子一担,月息也只要一分,的确算是做善事了。
这一刻,他终于把心里的那些芥蒂放下了,一叠声的催促着大庆和三庆准本好船,去沈大家赊叶。
沈大家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说是赊叶,实际叶子并不在沈大家门口。桑叶是一种时效性非常短的商品,早晨采下来的桑叶很难保存到第二天卖,所以叶行交易都是当天的买卖。绝没有事先囤货的。
买梢叶的都是在叶行交易,然后到时候买家自行到桑园去取货。赵引弓这次的赊叶也是如此办理的,沈大家只是立字据的地方。立下字据之后再发给对牌一面,持对牌去桑园里去取叶。
古代社会道路条件差,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因而赵引弓这次的梢叶行动必须相当准确的估算桑园的大概产量和能够辐射的各个村落的范围。前者问题不大,桑园主大概都知道自己的桑园在整个春蚕期内可以采摘多少商业,后者就需要相当精确的估算了。江南水乡,农民运送农产品、上镇、进城都依靠船只。春天正是农忙的时候,强劳动力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行船上。所以供应地必须距离最终用户的距离限制在行船往返一天的时间之内。
今年他并不打算运作太大的局面,只是一种试水。一方面他对梢叶的具体情况了解甚少,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在具体运作中会遭遇到多少阻力。因而不管是叫沈大王四娘回村去搞合作社还是梢叶。都只运作了很小的范围。
包括沈大所在的集弦村在内,他一共只展开了三个“中心村”的合众社工作。这三个村大致可以覆盖到周边十四五个以蚕桑为主的村落。总计六百多户人家。数量不大,通过小额放贷获得的蚕茧数量也会十分有限。但这只是“样板”。他有充分的信心,只要今年实施方案顺利,周围的蚕桑户们看到了,第二年就会踊跃来参加“合作”的事宜了。那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蚕桑户们不知道赵老爷的心思。眼下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获得桑叶――已经出了四眠的蚕宝宝到了吐丝结茧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要是桑叶供不上,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和花费就全程了泡影。
沈开宝签了字据之后,拿了对牌立刻就带着大庆出发去取桑叶了。当天晚上他们摇着船回来了,船上堆着四十担叶子。
船还没进村口,大庆的儿子就已经在村口张望了,眼见祖父和父亲回来,拔腿局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回来了!”
原来沈开宝家的蚕已经断叶半个多时辰了,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在船上的沈开宝眼见孙子拔腿就跑,知道情况急迫,也不管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站上去帮着大庆拼命的摇船,船晃得简直要擦到水面上了。
船象箭一样的在河道里窜过,几乎撞上几条停泊着的船,一路冲到自家的河埠头上,眼见着家里人都站在河埠头张望,沈开宝愈加急躁,连着催促:“快摇!”
父子二人早上出去,摇了一天的船,只吃了一顿饭,早就累得腿酸手软,身子虚得发慌了,但是他们知道这会肯定蚕宝宝都断了顿,要不能及时的把叶子铺上去,那真是前功尽弃,一切都完了。
船到河埠头,三庆还没等船停稳,已经跳上船来,掮起一筐桑叶就往岸上送,他的脚一跨上石台阶,就有好几双手过来接,一起抬着往家里送。大庆眼见着自己儿子也在里面,他抢上去帮忙,人小筐子沉,顿时就摔了个跟头,滚出去老远。不由得一阵心疼。赶紧掮起一筐桑叶上岸。
沈开宝急着催:“快!快!”不顾自己年老力衰,也帮着搬桑叶。
那些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已经饿了好一会了。都尖出了小嘴巴向左向右乱晃。沈开宝看着心酸。叶铺了上去?立刻蚕房里充满着沙沙的响声,人们说话也不大听得清。不多一会儿?那些“团扁”里立刻又全见白了。于是又铺上厚厚的一层叶。
人们单是“上叶”也就忙得透不过气来。但这是最后的难关了。有了充足的桑叶,只要再熬过两天,春蚕就可以上山。人们把余下的精力榨出来拼死命的干。
多多娘不知道自己家里现在忙得怎么样了,不过几天前她男人来赊叶的时候说蚕花很好,总有七八分的样子,这样她稍稍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自己出来“忙月”,也能得到一两多银子,蚕花好,一家人今年就算有了指望。
四眠五眠之间,正是养蚕最为辛苦的时候,沈大家的养蚕工作也紧张到了极点。沈大家的蚕箔多,每天上叶,清蚕沙的工作量很大,养蚕娘子们日夜工作,每天只能睡一二个时辰,都是在附近的下房里靠着墙打个盹,过一会再起来去上叶,巡视。
王四娘和丽正二个日夜不停的巡视,特别是王四娘,更是抖擞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知道这次老爷叫她到村里养蚕是件“要紧的大事”,自家若是办好了,不用说将来就是山庄里“掌事”的,若是办砸了,就只能当个“打头”的了。
眼见着蚕已经进入五龄,食桑量开始减少,王四娘和丽正都知道这是即将要开始结茧了。传统的上簇法多用提高温度的方式使得蚕上簇结茧,但是由于蚕熟的时机不同,一起催上簇往往会造成某些蚕已经过熟,有的还未成熟。上簇过早的,不结茧蚕多,丝量少,茧色不洁;如果上得过晚,在蔟上乱爬,损失丝两,上簇后急切结茧,不良茧过多。
因而这里采用的是工作量更大,但是收茧比率更高的分批上簇法。丽正先教育养蚕娘子们如何分辨催熟蚕和适熟蚕。每天定时巡视,将适熟蚕从大蚕箔中转移到小蚕箔,然后移入专门的上簇室内,按照每平方米五百头的进行稀度上簇。
多多娘头回看到这样的上簇法,不用山棚,也不用稻草簇,用得是用厚纸做得一个个方格子,一张一张的挂在直接挂在熟蚕上面,这是利用让熟蚕向上爬行的习性,让其自动爬上簇具结茧的方法。
上簇室内,依然有地龙火和水盆,也少不了奇怪的玻璃管子和玻璃泡。这里的窗户上都悬挂着竹编的百叶窗,使得照射进来的光线柔和幽暗――结茧的时候最忌强光。
上簇初期,熟蚕要排出粪尿后才吐丝结茧,所以簇室的湿度很大,监视湿度,一旦高于75%就要打开门窗通风排湿。而室温又以25c为好,如低于22c就要加温。温度过高过低,湿度过高过低,都对结茧率和蚕茧质量有影响,因而需要十分精确的控制。
多多娘按照丽正讲授的方法,每天和其他养蚕娘子一起拣出熟蚕送去上簇。每天上簇的蚕箔都有标记。同时她们还要清除簇中的死蚕,捉出未结茧的游动蚕另行上簇。
上簇之后五六天才丽正才关照开始采茧。如采得过早,未化蛹易弄伤污染蚕茧;采得过迟,蛹化为蛾也影响茧质。采茧时按上簇日期先后分批采集。采下的蚕茧薄铺于蚕匾上,不互相挤压。上茧和下茧要分别放。凡茧壳比较坚实、白净、茧形匀整的为上茧;死笼、黄斑、柴印、穿头、薄皮、畸形、蝇蛆等次茧为下茧。双宫茧另放。
这种天天上簇,天天采收的做法让多多娘很难估计出沈大家的蚕花好坏。但是每次去采收蚕茧,方格簇里的白花花的茧大多是上好的蚕茧,而且很少见到不结茧的死蚕。这种广东种不但茧比本地种大,而且丝层厚,茧体结实。丝络也十分清晰。王四娘养了几十年的蚕,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得茧!就是她见过最好的湖州丝的茧也比不过。
从方格簇里取下一个个雪白结实的蚕茧的时候,多多娘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感――虽然这蚕茧不是她的,但是这一个多月来悉心照料结出的成果,依然让她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快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节 丝价
一筐一筐白花花的茧堆满了仓库,王四娘和丽正是江南女子,都见识过蚕花,但是这次养蚕养得这么好、这么顺是从来没见过的。
丢弃的死蚕、病蚕微乎其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王四娘是养老了蚕的,按照她的经验,每个蚕季至少要损失一二成,没想到李姑娘教她们的法子这么管用!更别提采下的蚕茧质量更是好得出奇。要按照一般的说法,这次养蚕的蚕花起码是十二分以上――往年能有个七八成就算很不错的年景了。
老爷的蚕种好!李姑娘的教得法子也好!这下她们总算是有了交待!王四娘和丽正都松了一口气,她们都知道这次自己出来独当一面的业绩对将来自己在山庄中的地位的影响。尤其是丽正,一开始就是赵引弓亲自教导的六个学生之一,后来又空降下一个和宁,变成了“神之七人”。他们是老爷的亲授学生,在山庄中地位不同于一般奴仆,人人都知道将来必然是老爷的亲信。因而在自身优越感之上,也有着强烈的不安感。竞争意识尤为强烈。
春蚕收获,王四娘给养蚕娘子们放了假,本村的可以回家,奴仆们休息几天,为即将开始的饲养二蚕做准备。
养蚕实际可以一年多次。有的水热条件优越,桑叶供应充分的地方一年甚至可以养八季。以当时的江南气候条件来说,一年四五季是不成问题的。在湖州,也有农户养五季蚕。
但是在但是实际养蚕中。农户很少饲养多季蚕,大多只养一季。六月生丝登场之后,养蚕工作即告结束。一方面小农经济规模有限。农户要兼顾种植业和其他副业,而养蚕占用人手很多,长时间持续性养蚕,对劳动力的占用是小农户支撑不住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土法养蚕对消毒没有明确的概念,虽然也有清扫蚕室。刷石灰水之类的措施,但是对蚕的致病原因并不清楚。对蚕具蚕室的消毒不够,气温上升之后。病毒和细菌也更为活跃,得蚕病的几率大幅度上升。
另外,还牵扯到养蚕所需要的温度和湿度控制,春天不冷不热。干湿适中。到了夏秋季节。这一天然优势就不复存在,需要人工干预。对养蚕技术和资本的投入都有相当高的要求。这对大多数都是小农户的蚕桑户来说是很难做到的。
在李幺儿看来,江南农户普遍只养一季蚕对桑树资源简直就是浪费。以江南的水热条件来说,养三季蚕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沈大家开始收茧的时候,沈开宝家的蚕还没“上山”。全家人都在熬着,眼见着蚕宝宝的身体变得透明,也开始渐渐的不吃食了,全家人的心都了上来。今年的成败都在此一举了。要是蚕花不好,押出去的地就得姓曹。更别说还欠了赵老爷一屁股债!拿什么还人家?沈开宝每次想到这里都急得睡不着觉。
“山棚”下架了火盆,原本在蚕箔上的熟蚕都转移到了“山棚”上,下面用火力催,蚕在山棚上受到热,就往稻草捆扎成的簇上爬。屋子里,响着屑索屑索的声音。
这是蚕要做茧子时的第一步手续。上不了簇的不是健康的蚕,不能作茧――就是上去了,有时候也会光乱爬,就是不肯结茧。这个时候他们除了心中默默祷告之外,只能把一切交给运气来安排。
蚕室里的湿气很重――蚕宝宝上山前都要排蚕尿,因而空气中有种湿漉漉的怪味,但这也是蚕已经成熟,正要上簇结茧的信号,因而大家都很快活。巴望着今年能有个好年景。
“上山”后三天照例熄火了。沈开宝颤抖着手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心砰砰直跳。一家人都围在他身后,屏息凝神的,连气都不敢喘粗。
还好!稻草簇上一片雪白,粗看就有八分,搞不好有九分。这在最近几年真是少有的好年成了!沈开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现在他们一颗心定下来了。全家一个月的忍饿失眠举债背息总算不冤枉。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今年蚕花极好,大多数人家都能采到七八分。少数象沈开宝宝家那样的,可以采九分。
被灾荒和债务逼迫的喘不气来的农户们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今年总算能对付过去了。河边和稻场上现在又充满女人和孩子们。这些人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眶陷进了,嗓子也发沙。然而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让她们的情绪很是高涨。
大家都在想着收了蚕茧之后的打算。一部分蚕茧自然要先还了向赵老爷的借得米和桑叶――今年也幸亏有了赵老爷,不然这些蚕茧能剩下多少是自己的还真难说。
下一步,自然是女人的重头戏――缫丝了。缫出白花花的丝来,卖给丝客人,换回银子和铜钱来:欠下的债务要还,当铺里的夹衣和夏衣也得赎出来……各家的主妇和男人们都在盘算着必不可少的开销,看哪些是非花钱不可的,哪些是可以缓一缓的。
多多娘也从沈大家回来了,她满面春风――虽然这一个月来她着实辛苦,但是刚结的一两银子的工钱沉甸甸的揣在怀里,还带回来王四娘给得四色谢礼,都是些“好吃食”――把家里几个孩子喜得象开锁的猴子一般。另外还有一匹松江棉布。
多多娘的蚕花也也不坏,收下来足有八分。加上多多娘这个月吃得都是人家的,还拿回一两银子来,顿时成为左邻右舍的妒忌的对象。自家养蚕,收益好坏都是看老天爷的意思,还是帮人养蚕来钱安稳。
各家各户这会都拿出丝车来,女人们动手做丝,村里到处都是缫丝的机声和开水锅的热气。一派热闹快活的景象
然而大家的高兴劲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一批沿着塘路来到的“丝茧客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第一个到来的丝茧客人是“黄小辫”, 他幼时候多病,家里怕养不活,便在脑后留了一根小辫,一直到“做亲”之后才剪掉,但是这个绰号却是一直留了下来。
他自己没有丝行,年年都为杭州城里的几家丝行到这附近来收购的蚕茧生丝,从中抽头过活。和村里人很是相熟。他为人还算可以,虽然少不了要坑人,但是不过分。谁家要是有了难处,实在过不去找他,他也肯不要抵押的放点一分一分半的的债给人应急。
“黄小辫”在村里最熟的就算沈开宝家,往日里他下村来收茧丝,都是落脚在他家的。这次来,照例带着四色水礼。
“开宝,今年你是卖茧子还是自家做丝?”黄小辫拉沈开宝到沈家房子后面的菜地边一棵杨柳树下坐了,这么悄悄地问。
“自然卖丝了,蚕茧能卖几个钱?”沈开宝不以为然的说道。卖蚕茧,那是家里人手不够的人家才做得。
“今年的行情可不好呀。”黄小辫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压低了生意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今年城里的衙门出了一道告示,说今年的丝茧――”
“这个我知道。行情到底怎么样?”沈开宝心里已然一惊了,他一直对今年的生丝行情怀着一种不好预感,蚕季的劳顿和丰收的喜悦一度冲淡了这种忧患,今年黄小辫的一句话,又让他全身都紧张起来。
黄小辫又叹了口气:“很坏!坏得大家都要没活路了!”
他识字,又经常在城里奔走,消息要比沈开宝详细多了,今年以赈济为名,把全府的生丝蚕茧买卖都包给了赈荒局,因而各个丝茧行都要到赈荒局领一道批文才能收购。
“……老哥你想,一面是赈荒的银子要从这上头出,一面上到知府老爷,下到赈荒局的委员,哪个不得湿湿手,你想想看,今年的行情能好得了?”
因而今年同行共同商议,定了一个公价,各家大小同行,连同下乡的“丝客人”,都得按照这个公价收购,只能压低,不许抬高。
沈开宝听得人中都要吊起来了,他急着追问:“你就别卖关子了,今年什么价?”
“一担丝二十五两银子。”
“什么?!”沈开宝差点跳了起来:这个行情比去年跌了一半还不止,他的心顿时沉到了底,头脑昏沉沉的,“这是要我们养蚕人去上吊啊!”
“老哥!你不要发急!”黄小辫赶紧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沈开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沉重的不安感觉随之笼罩到原本还很欢乐的小村上空。黄小辫之后又来了几个丝客人,他们说得话和黄小辫大同小异。唯独这价钱,是一文钱也不肯往上加了。不管你是求还是骂,这些人都是一概不改的坚持原有的价钱,他们说得也“硬气”:给你们加了一两二两的,我们吃什么?今年的丝生意难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节 非买不可
丝客人来了,但是缫出来得丝却卖不掉!谁也不愿意按照这个低得可怜的价格卖掉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丝,何况大多数人家为了这丝都背了债!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人中都吊了起来,除了万事不烦恼的小孩子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笑容。
“丝客人”没收到丝,但是也还没走,他们一个个都很笃定的样子。自顾自的找了熟悉的“下处”住下,白天就在村口的野茶馆吃茶聊天,任你老熟人来哀告恳求,就是不松口。他们也有一套说辞:只是一个劲的叹苦尽,说自己是“身不由己”,不愿意这么刻薄的对待“乡亲”――这都是“衙门”的意思。总之,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摆明了是“不卖也得卖”的面孔,他们是吃准了“乡亲”们迟早得割肉补疮。他们都是做老了这行的,眼下丝就是乡民的唯一指望,若是不能变现,接下来的各种开销从哪里来?再说丝和茧都是放不起的东西,绝没有哪家能囤货的。
终于有人动出了脑筋,既然本地的丝行有了公价,但是隔壁的州府应该没这个说法,价钱和去年大约差不多――干脆到湖州、嘉兴或者苏州去卖丝。
只是从这里去都要走很远的路,一来一回最近的都要五六天的功夫,路上的盘缠得花钱,一路讨关过闸也有花销。要在过去,那是不上算的。不过眼下这行情这么低,不走这一趟的话亏得更厉害。
沈开宝盘算妥当。决定到湖州去碰碰运气――他年轻的时候去过乌镇,对当地有些了解,那里丝行不少。是个大买卖地,应该能把生丝卖个好价钱。当下关照大庆去弄几张芦席来,又让老婆和大庆媳妇做饭,用箸叶包上当路上的饭,又带些炒熟的麦粉,准备路上用开水搅了吃。
大庆娘做好了饭,装在筐子里。又嘱咐了他一句:“卖了早些回来!家里的米没几天了!”
沈开宝像是要吵架一样的嚷道:“再快也得一橹一橹的摇,卖了一辈子的丝,临老还要充军发配!”
大庆对他娘说:“要断顿了。你还是上沈大家借米吧,多多娘说了,赵老爷肯继续借得。”
沈开宝打断了儿子的话:“他肯借,我还不愿意借呢。这一分的利息哪里来?!用茧子还。这么低的行情,简直是白抢!你们尽量熬一熬,等我卖了丝拿银子回来量米!”
赶那几天正是放晴,沈开宝带着大庆摇着船出门了,其他各家眼见着沈开宝家已经出发了,也都跟着摇船出去,没船的去借船,要不就托人带着去。
原本已经变得微小的希望火焰这会又熊熊烧了起来。家里留下的人脸上又多了些笑意――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当家的能太太平平的到了外府。就能卖出好价钱来,这日子依然过得!
倒是丝客人们依然一脸笃定的在村口的野茶铺喝茶,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了。
果然,没过二三天,出去的船只陆续都回来了,不少船倒是空了,只是船上的人一个个都哭丧着面孔:吃苦受累白辛苦一趟不说,有的人屁股上还挨了板子,一瘸一拐的回来了。原来出杭州的水陆关卡都接了衙门的牌子,今年茧丝出境都要持有赈荒局的牌票,没有牌票的,在关卡上被拦住的,茧丝一律按照“公价”再打八折和买。稍有不从的,吃顿一顿板子是轻得――被枷号的更惨,回都回不来,还得家里人马上赶去带钱收赎,要不就得枷上一个月才能放人。
沈开宝家倒是没损失――他有点小聪明,虽然第一个出发,却是躲在后面过卡,一听到前面的消息不好,赶紧掉转船头往回赶。
虽然丝没有被“和买”,但是他家的丝依然卖不掉,家里存得茧子也不少――今年的蚕花好,单靠自己老婆和大庆媳妇做丝根本忙不过来。
不那么幸运的人家可就哭声震天了,特别有几家都是当家人被抓去枷号了,要带钱去收赎――如今村里哪家还有现钱可用?可是要不去赎,黑天白日的枷在露天,没人送饭的话那真是饭没一口,水没一口,活活饿死渴死的份都有。再说这一个月的农活怎么办?耽误下去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女人孩子的哭声远远近近的一阵一阵的飘过来。村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氛:老百姓怎么斗得过衙门?你想得到的,他都想到了,由不得你不卖。
最后还是王四娘出面帮忙,借了收赎的银子给这几家人。
丝和茧没卖掉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倒是来了。债主们不要丝和茧子――他们的消息灵通的很,知道今年的丝和茧子都卖不起价。只是板起面孔不理,一个劲的催逼还债。还不起的,就赶紧拿抵押的地契出来。
沈开宝家倒还算好,毕竟曹老爷约定是中秋才还本付息。债务问题不至于火烧眉毛。眼下要还的只是欠沈大主家赵老爷的那点债。
多多娘回家之后一直在帮着王四娘催促下各家各户:收了蚕茧别忘记还赵老爷家的债:借米的债、赊叶的债,借得时候不觉得,这会总加起来才发觉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幸而利息还少些。
还赵老爷的债倒是容易,他家即不要银子又不要生丝,只要拿蚕茧去就能抵债,对农户们来说再简单不过――还少了一番手脚。只是赵老爷家核得茧价和“丝客人”的开价别无二致,蚕农们一样心疼,但是这会却由不得他们再迟疑了。丝客人不肯提价,茧子放久了就要化蛹,咬穿了就只能当丝棉卖了。
沈大家门口摆出了乌油油的大秤,各家各户都抬着装满蚕茧的筐子来还债付息。王四娘已经外面放话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赵老爷宅心仁厚,只要按时用茧子还清债务,接下来大伙有什么难关也会帮衬。
这番话大大加速了蚕农们拿茧子抵债的速度。有的人家干脆也不缫丝,直接把剩下的茧子都拿来卖给了沈大家。盘算下来,自己做丝的人家亏得厉害,缫丝投入的人工和烧柴,和现在的生丝行情一比简直惨不忍睹。倒是几家人手少,耗不起时间人力,直接卖蚕茧的花费少,反而亏得少些。
沈开宝家原本一直在犹豫,这下也只好拿家里还没缫丝的茧子去抵债了。沈大家门前的河埠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些船,蚕农们抵债的蚕茧,装在带盖的藤筐里,装满了船舱,上面严严实实的盖上芦席,一船一船的摇了出去――据说都是送到赵老爷家的缫丝场去了。
已经缫好得生丝也只好按照公价卖了。有得卖给了丝客人有的卖给了赵老爷。虽然有年轻人激愤的说宁可留到明年再卖,但这终究只是一句气话罢了,且不说丝放久了要发黄,就是不发黄,眼下要花钱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纵然明年丝卖到一百两,他们也等不及了。
最后,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丝和茧都从辛苦了一个多月的蚕农们的手指间流走了,换成了或多或少的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这些他们花了偌大的劳动力得到的报酬,更是留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他人的了,欠下的债、官府的赋税、一家人的口粮、接下来种田要租耕牛、买豆饼、修农具……哪样都等着钱――把这些都填进去还差得老远呢。
困顿中,村民们只好继续走他们的老路:举债维持。幸好沈大的主家赵老爷没有抵押也肯借钱,利益依然是一分。于是,刚刚还清赵老爷债务的村民们,很快就又重新背上了债务。
王四娘和丽正很是高兴。老爷给她们的任务都完成了:买到了足够多得蚕茧,同时,又让村民背上了更多的债务――只要让他们背上债务,就不愁他们不就范。
在官府、缙绅和赵引弓三方合力之下,杭州府的蚕桑户们结结实实的被放了一场血。经办的官吏、赈荒局的委员、丝行的老板……上上下下都发了大小不等的财。赵引弓自己收获颇丰。不但以很低的价格获得了一千担银子的生丝,还如愿以偿的让开展合作社活动的十多个村子背上了合作社的债务。
而整个杭州府的蚕桑户,也陷入了濒临破产的边缘。山海五路给他送来许多这方面的消息。
“这帮黑心的,真是吃人不吐骨头。”赵引弓想。
知道他们黑,不知道他们能这么黑。赵引弓这次给赈荒局的收购指导价是每担五十两银子――大致就是去年丝行的收购价。他原本估摸着,赈荒局剥去一层,经办的丝行剥去一层。上下的经办人再分润些,真正从蚕农手里的收购价大概在三十两上下。
没想到这伙人真来个“对半砍价”。下手这么狠辣。让赵引弓对“合作者”们心生警惕。看来自己得组织些强悍的保卫力量来保证自己和产业的安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节 武备
赵引弓大体上对自己明面上的安全还是有的,目前他大致和本地一部分缙绅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但是自己在杭州已经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所谓“树大招风”,很可能会引起“匪人”的注意,不可不小心。山庄在印刷业、丝业和“澳洲货”运销上的活动更是触及到了许多利益阶层,特别是触动了底层百姓的利益,一旦遭遇群体**件,想依赖官府维持是不可能的。纵然官府愿意事后能砍人脑袋来给他消气,损失的金钱和时间是拿不回来的。
看来,自己的安保措施也得加强。不仅要保护自己,还有凤凰山庄和下面的各个产业。眼下都处于毫无保护的状态下。
他手里倒不是没有“安保”队伍,那就是直属于对外情报局系统的“黑龙会”体系。黑龙会系统在杭州设立了一个“打社”,打出牌号叫“乌龙社”。以对外情报局的人员为核心,建立了一支“地下安保队伍”。
“乌龙社”是对外情报局人员纠集杭州城里一批游手组成的,和城里城外的各类“打社”一般无二。干得事情也一般无二。上次杭州城内的天主教会和僧人辩论,引发冲突的时候,到教堂后门准备保护教会人员逃走的时候就动用过他们。
尽管头目是对外情报局的特工,但是赵引弓自己并不直接和他们发生关系,只是通过赵通作为中间人进行联系,每次行动也同样付报酬――打社的名气不好。尽管的确有一些缙绅做他们后台,利用他们的力量,但是公然和纠结在一起的人是没有的。
乌龙社的人不多。能随时召集起来的不过四十多人,加上需要实现召集的外围人员不过一百多号人。在杭州城里城外算不上一支很大的力量,赵引弓原本也无意让他们坐大,这支队伍目前成分不纯,鱼龙混杂。势力发展过大,对将来的社会治安整治不利。他让乌龙社做得主要事情是搜集街头情报和散布流言――他们的地头熟悉,结交人员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消息来源十分灵通。
现在看来,乌龙社的队伍太小。成员大多是城狐社鼠之流,这些人平时耍横斗狠,真正发生危机需要拼命的时候反而派不上用场。
必须有一支靠得住的队伍才行:不仅要维护自己和杭州站的安全,还得有随时出手打击对手的能力。
特侦队自然不错。但是特侦队人少。部署的范围有限――距离他最近的特侦队在高雄,作为打击力量来说反应速度是个硬伤。
稳妥一点办法还是自己拉队伍。不过,杭州是江南的首善之地,社会秩序在大明是数一数二的,自己公然拉起凤凰山庄乡勇是不行的,只能秘密的搞。
目前凤凰山庄、慈惠堂和完璧书坊都有家丁负责看门护院的工作,但是他们都没受过什么训练,基本工作也不过按时启闭门户。盘查出入人员和晚上打更巡逻而已,作用有限。
赵引弓叫人把赵通叫来。赵通不仅是他的贴身保镖,也是杭州站保卫部负责人。
商量的结果是,赵引弓决定全面改组目前的保卫体制,首先是在保卫部下面正式建立准军事化的家丁队伍。代号“步斗队”。成员大多数是从收容来得浙江、苏北、山东难民中挑选出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元老院,但是接受全套安保训练,实行军事化管理,在杭州站的各个产业上执行警卫、巡逻和护送,将是杭州站安保的主力。
“步斗队”之外,专设一支小规模的个人保卫队伍,代号“内直队”。由赵通直接训练管理,再招募部分镖师充实队伍。主要负责保护赵引弓、赴杭州站出差元老、外派归化民干部和本地骨干人员的个人和家庭安全。
最后,将乌龙社分为外番队和里番队。外番队由原先的成员组成,里番队则由新招募的人员组成,大多是从难民中被甄别出来的亡命徒。这些人大多有命案在身,全是些心狠手辣不要命的主,原本这类人都是要打发到三亚去采矿到死的。政治保卫总局挑选出了其中一些人,作为“敢死队”使用。由保卫部干部暗中直接控制,平时不出动,专门用来“干湿活”。
对于如何控制这些身上都有命案的,杀人放火眼都不眨一下的恶徒,元老院常务委员会曾经对此提出过质询,毕竟这些人要放出去使用,一到了自由环境,恐怕根本不能控制,使用他们的归化民人员和元老说不定还会深受其害。
政治保卫总局的午木在秘密听证会上对此做出的回答是:根据政治保卫局请来的心理医生江秋堰的报告:在使用心理测试题、催眠手段和谈话对他们进行了全面的心理测试之后,认为当中有一部分人本性还是善良,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走上恶路的。是属于可以用较小成本改造利用的人。
至于另外一数人,虽然被认为难以改造或者改造成本过大,但是他们非常具有“使用价值”,因而政治保卫总局、对外情报局、卫生人民委员会和新道教进行合作,开发出了“药物控制”的技术手段。确保他们在外出执行任务时候的忠诚度。为此,他专门散发了一份“阅后回收”的报告给常务委员会的成员们。
“外番里番的,容易被人联想到一块去,”赵引弓放下茶盏,对正在洗耳恭听的赵通送,“我看就叫‘粘杆处’吧!”
“老爷说得是。”赵通点头哈腰,虽然他不明白这奇怪的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也绝不会多嘴。
“这些人的住处,都由你直接负责,除了你和手下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他们的存在。”赵引弓说着站起身来,走进里屋,从随身的钥匙里选出一把,打开了镶嵌在墙里的保险柜,从中取出一个的瓷瓶。
他锁上保险柜,从屋子里出来,将瓶子交到赵通手里。
“这些药,尤其要小心。”赵引弓叮嘱道,“除了那几个人之外,谁都不能吃。你亲自保管。每一颗的去向都要登记。”
“是!小的明白。”赵通知道这是元老们的秘密,他身为元老院的保镖人员,接触元老的时间远比一般归化民多,和一般归化民的崇拜敬仰不同,深知元老院背后隐蔽着许多秘密。这次首长如此郑重其事的关照他,必然蕴含着可怕的秘密。后背不觉有了汗意。
“外番队虽然我们尽量不发生直接关系,也得选一个可用的人去掌握。原先的头子黄老二最近死了――死了也好,我原本也觉得这个人不怎么合用。你觉得由谁来当乌龙社的头头?”
“庄浩仁。”
赵引弓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此人是个大饼脸,枣核脑袋的汉子,身材高大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八字胡,细脖大头。经常到完璧书坊来看书,与人闲扯王阳明的“心学”。
庄浩仁属于典型的本地“破靴党”,据说原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家道中落读书不成,成了一个“游手”兼“帮闲”。
他是半年前才入社的,社团里虽然多是街头游手,但是那年月识字的人稀罕,庄浩仁在社团里还是有些地位的,读书多得人肚子里弯弯绕多,很快就成了“智多星”一类的人物。
赵引弓虽然没和他交谈过,但是听人汇报过,此人打架的本事有限,但是肚中杂学很多,堪称“杂家”。社会交游广泛,在行院里人头尤其熟。是个很不错的消息来源。为人狡黠,但是为人处事还有点底限,可以一用。
“他能服众么?”赵引弓问道。
“以小人看,他能服众自然最好,如果服不了,就是没这个本事。换人就是。”
“好,就让他当头目好了。待遇照旧。”赵引弓点头,“让他这些日子多注意些街面上的消息。”
赵通见他无言,赶快退了下去。
逐渐步斗队的工作迅速展开了。赵引弓决定暂时定为三百人――大致是一个治安军营的规模。全部从难民中的卖身奴仆中挑选。选择标准是必有爹娘的,有妻子儿女的不要。有爹娘的有牵挂容易掌握,有了妻子儿女的人,胆气就弱了。所以各**队除非在战时迫不得已,一般都不愿意征召已婚有子女的男人入伍。
和一般的家丁奴仆一样身穿青色直身,头戴**一统帽,但是腰系黑单作为识别。按照国民军的模式编制,采用集中住宿,军事化管理。按需求以连、排、班为单位分驻各个执勤地点。不执勤的时候也可以作为成建制劳动力使用。
因为在还算太平的江南,公然装备刀枪太过显眼,因而步斗队虽然学习使用刀和长矛战斗,在平日里训练执勤的时候全员都只使用长短棍棒。另外还配备有大量藤制头盔,作为有朝一日要拉出去群殴的防护准备。(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节 半机械化缫丝厂
安排了组建安保力量的事宜,赵老爷觉得身心舒泰。步斗队可靠性当然比不上元老院训练的军队,但是他现在是这些人的老爷兼衣食父母,由不得他们不卖命。何况他还给了赵通指示:“要大树特树赵老爷的权威。”
正在志得意满间,有人来报:“李姑娘来了。”
李幺儿这些日子在蚕种场和缫丝厂两头跑,带着一干“蚕业培训班”的学生,又养蚕,又缫丝――其实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所知有限,全靠在海南的时候突击学习。所以带学生带得很是辛苦。她喊了多年的“本姑娘就是易发胖体质,喝水都会发胖”的基因好像突然消失了,脸小了一圈,原本一直烦恼穿裙子就会暴露无遗的缺点――大腿上的赘肉也变得无影无踪,晚上洗澡的时候惊觉变得挺拔又结实了。
下人们瞧着李幺儿那憔悴的面孔和每日山上山下,脚不点地的奔波,暗中议论赵老爷挑人真是有眼力:讨个小老婆还能这么出死力的干活。
“这锅炉工什么时候才能到?”李幺儿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凤凰山庄已经有了一台锅炉,但是这台锅炉是为山庄的抽水机配套用的,目前山庄的供水已经压榨了这套设备的全部余力,再要让它承担为缫丝厂供气供水的任何实在是不堪重荷了。
为此机械口供应了二台新的锅炉,分别用来供应热水和驱动向缫丝厂供水的抽水机。如此一来。就得配备新得设备使用维护工人了。
“电报里说是这班船到,不是今晚就是明早。”赵引弓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小老婆”,她还是那身打扮:窄袖禙子。外罩比甲。只是双丫鬟有点歪斜,显得有点乱。她的面目浮肿,眼睛里满是红丝,一副操劳过度的模样。
“锅炉房不升火,试缫就很没法做。茧子可不等人。”
凤凰山庄通过小额放贷和收购中获得的蚕茧,现在都堆在山下的库房里。鲜茧子不能久存。按照一般的工作流程,先要将蚕茧烘干将蚕蛹杀死。才能较长时间保存。缫丝厂里已经建了集中烘干房,但是这需要锅炉来提供热量。而且缫丝工厂本身也需要大量的热水。
“人一到就叫他们开工,”赵引弓说道。“缫丝女工培训得怎么样了?”
“已经可以上岗了。”李幺儿说,“她们大多会土法缫丝,做法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原来的手摇。现在改为脚踏。”她有些担心。“这套设备,实话说我还有点担心,又是一个复活品,能派得上用处吗?这可是第一次造……”
“不,这不是第一次造了。”赵引弓说,“机械口造过一套样机,在临高试验性的运作过。否则他们也不敢把试验品直接给我们用是不是?”
“但愿如此。”李幺儿没赵引弓那么有信心,锅炉和设备都经过负责安装的元老的技术调试正常的。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等明天工人一到就可以正式点火使用。但是这个全新的丝厂在自己半吊子的“技术指导”下到底能不能正常生产。她实在感到害怕。
原本只是想种种香草,搞搞园艺,再来人工栽培人参,慢慢的就变成了济州岛的土豆培育之旅,然后又到了杭州,变成了蚕桑技术人员,现在,她发觉自己忽然变成了丝厂的管理者!这转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咱们去丝厂看看吧。”赵引弓给她打气,“看看工业的伟大力量。”
为了用水排水方便,慈惠堂缫丝厂设在凤凰山庄的山脚下,临近富春江。慈惠堂难民营宿舍就在旁边,省却了专门建设工人宿舍、食堂的费用。十米高的红砖烟囱孤零零的矗立在江边,很是瞩目。
烟囱下面的锅炉房里,安装有兰开夏锅炉一座,专门供应热水和蒸汽,动力火管锅炉一座,用来驱动抽水机。
一道围墙将丝厂和旁边分隔开,里面是在本地风景的映衬下有些怪异的成排的房屋。
厂门口有家丁在站岗,他们都是赵通手下,认识赵引弓和李幺儿,便放他们进去了。
厂子虽然房屋设备都已建造安装完毕,处于时刻可以开工的状态,但是现在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个在厂内仓库里值班的奴仆看到他们到来赶紧出来请安之外,各个车间都是空无一人。
李幺儿和赵引弓都是第一次站在一家真正的缫丝厂的车间里,那些临高制造的设备整整齐齐的排列的基座上,各种支架。管道、阀门错综复杂的排列在一起。赵引弓原本觉得这套设备一定是非常简陋的。然而真正站在这简陋的设备面前,他才发觉自己的见识实在太浅薄里。
如果他手中没有一本资料,根本就说不清这些被视为“落后”、“简单”设备的原理和运作模式。
单独的人,在大工业这无数人智慧汇聚而成的结晶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
由无数管道和支架连接在一起的工位一个接一个的排列着,犹如一条沉睡中的龙,一旦被唤醒,它所喷发出来的火和烟,将会汇聚成可怕的生产力,将这旧世界的生产方式烧得灰飞烟灭。让无数人随之玉石俱焚。
赵引弓不由得心潮澎湃,说道:“这就是大工业啊!”
李幺儿没他那么深刻的感受,眼前的工厂和设备也触动了她。然而一想到这家丝厂和即将坐满工位的女工们都在她的管理之下,李幺儿有点惊慌起来――这太恐怖了!她能驾驭的了吗?
然而她不敢说出这话来,眼下杭州站就他们二个元老,彼此需要扶持,尤其是要互相打气。丧气话还是少说为好。
“咱们这丝厂看上去还是蛮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赵引弓似乎是为了排解她的不安,有点搞笑的说道。
慈惠堂缫丝厂使用的设备,是机械口按照19世纪陈启沅办得继昌隆丝厂的设备“机气大偈”改进仿制而成的,技术水平很低,即使按照19世纪的标准也只能算是半机械化生产。但是胜在操作维护都很简单,非常符合当时的社会情况。
元老院要在17世纪的大明建立的缫丝厂,最现成的样本自然就是19世纪的继昌隆了。因而不但设备是仿制的,连厂房布局,管理模式也有参考。
继昌隆的机气大偈的最大的进步是用以蒸汽煮茧代替了手工缫丝世代相传的炭火煮茧,这是生产技术的一大进步。
茧本身是由蚕吐出的丝被丝胶粘在一起形成的,要把丝缫出来相当于把邮票脱开,必须用水来溶解丝胶。传统的炭火煮茧,温度不能恒定,影响出丝量和质地。“继昌隆”工厂采用的统一循环供水保证了缫丝用水的温度稳定和水质的洁净新鲜,因此丝粗细均匀,丝色洁净有光泽,这是由缫丝工艺的改进所决定的。
这套设备中尽管有锅炉,但是在缫丝中并不使用机械力,而是采用足踏转动设备。因而还算不上机械化缫丝厂。单从缫丝的角度来看,尽管足踏式设备的设备转速要比土丝机的手摇方式来得稳定匀速,但是毕竟不能和原动机的效果相提并论,出丝的匀称度也差一个档次。李幺儿知道这种丝只能叫做“改良丝”,在19世纪还算质地优良,20世纪初之后就变得落后了,甚至无法出口。苏州蚕桑专科学校在开弦村搞得蚕丝改良也用得是类似的人力“改良机”,但是出品的生丝都不能达到出口的标准。但是比起手工土丝已是身幼而滑,质匀而白了。
不过在本时空,这点瑕疵根本不算瑕疵。要知道郑芝龙出口到日本的生丝里还有所谓的“黄生丝”――其实就是隔年的发黄的陈丝。一般来说是不值钱的,居然也能用来出口。可见当时国际市场对生丝需求之迫切了。慈惠堂缫丝厂使用机气大偈缫出来得丝势必比最好的湖丝都要好
丝厂一共设有足踩式的缫丝工作位300个,焙茧室一间,连同焙房焙舍藏茧室等等辅助用房,每工作位装有圆形釜,釜下通蒸汽管,使釜里的水经常保持需要的热度以便煮茧冲茧。另装有冷热水喉,开水用来冲茧之用。冷水用来调节温度和进行必需的洗涤,使之能迅速出丝。利于迅速引取丝口上纽。
机器大偈提高劳动生产率是十分显著的。按照陈启沅办继昌隆的经验:每个女工可抵十余人工作。手工缫丝每个工人可管丝口十条,而机器缫丝可管丝口六十条,技术好的,还可管上百口,劳动生产率提高了六到十倍。赵引弓虽然没有办厂经验,但是知道机械口制造的设备对继昌隆的原型有很大的改进的,效率提高应该不至这些。外加工业口一干人正在根据“泰勒制”设计丝厂的劳动管理制度,工人的工作效率会有更大的提高。(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节 试生产
锅炉工在当晚抵达,第二天一早,江边的烟囱就冒出了黑烟。赵引弓不懂技术,但是一直在现场注视着锅炉的试运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试运行了,上次机械口的人已经来过调试到可运转状态,但是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能不能一次开机成功还有待检验。
幸而这套东西除了锅炉之外,其他东西都不复杂,无非是管路和水泵。除了锅炉升火的时候有些不顺,折腾了半天之外,整套设备运行没有发生问题。
“开始试验生产吧。”赵引弓说。
第一批培训好得女工畏畏缩缩的走进了车间,坐上了自己的工位。车间开始运作起来。在整个试运行期间只开五十部车子――这也是李幺儿能够亲自照顾得过来的最大人数了。
这些女工全是从慈惠堂里挑来得难民,年龄从十六到二十岁的未婚未育女子。缫丝工作本身劳动强度很大,而且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以少女最为合适。在旧时空的工业革命时期,缫丝工大多是十岁到十几岁的童工,她们的劳动生产率并不比成年人差。企划院院本着保护少年儿童健康,免得她们未老先衰,浪费人力出发点,把丝厂的用工年龄限制在十六岁。
她准备先集中精力在这批工人身上,让她们技术成熟之后再把她们作为骨干工人去培训新工人。
元老院里谁也不会缫丝,好在继昌隆的设备并不是什么高新科技。在缫丝手法上和土法缫丝打盆没什么两样,所以这方面并不需要特殊的培训,李幺儿主要是培训她们使用脚踏机和冷热水喉。
打盆工作并不复杂。依然是开水煮茧,然后女工从茧身寻取丝口后,即搭上木制的缫丝纽上,用足踩动一小铁杆,牵动纽的轴心,使纽旋转,把丝滚上制为成品。
土法的缫丝。全为农民手工副业,炭火煮茧,然后缫出丝来。生丝制出来之后交售给丝行。再由丝行翻成干经。
慈惠堂缫丝厂的生产设备和工艺不仅比之一般的农户要好得多,加工手段也比丝行先进。原本需要丝行向许多工匠发包完成的多个加工环节,在缫丝厂内一站式就完成了。
第一天的开车虽然发生了一些小故障,但是总体运转还算勉强――工人事先经过培训。对使用机器并不生疏。只是总体配合还差一些。一些配套和辅助工作不能及时跟上。出来的丝质地也没有李幺儿想象的那么好。
不过,这些都是不刚开始的不熟练造成的,李幺儿觉得问题不大:多做了之后自然就熟练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管理制度建立起来――这方面她是弱项。
她把这个担忧和赵引弓说了。
“我们有大图书馆,还有一票搞管理的人……”
管理体制是企划院委托大图书馆编制的,涵盖整个企业生产经营的方方面面。
慈惠堂里的工人,除了少数从临高调配来维护设备的归化民工人之外,全部是从慈惠堂的难民中选来得契约奴。
这倒不是赵引弓觉得奴隶劳动更为好用,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要雇佣城市贫民或者农村的女工工作是完全不现实的。女子离家做工的事情本来就不多,除非距家很近。能够每日往返,否则更不会放心其在外过夜外宿。只有使用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契约奴来得更容易。
慈惠堂缫丝厂主要工种:分缫丝、剥茧皮、入斛打水结、派茧、挑花勒线等。这些全部采用计件制报酬,惟派茧的是支付月薪。因派茧无须技术,只需要体力,充任这类工作的全部是较为笨拙但是有力的妇女。整天按各女工的缫丝位需要,送茧到位。
缫丝女工于每天放工时,将自己当天缫出的成品脱下来,搭在蒸汽喉的锅上,用大油布盖好,便可回难民营休息。由厂里杂工便将丝收起,再放入焙丝房再焙,然后挑花勒线。再经扭丝然后包装――非常考究,赵引弓决定把自己的生丝作为精品销售。
除了这些直接接触生丝的工人之外,另设焙茧、管工、纽丝、巡行、杂工和机器维护工人一共有30多人。这些人全部按照月薪制度发放报酬――不管哪种工人,支付的工资全部是流通券。由于工人绝大多数都是难民营里的契约奴,所以工资极低,在赵引弓看来只有象征意义。只是伙食供应是一日三餐,而且质量数量都要比难民营里好。关键是,领取报酬――即使低微到纯属象征性的程度,也足以激发工人的工作热情。赵引弓准备在难民营里也设立销售点,额外销售一些食品,这样契约奴工人就能用自己的工资为自己或者家人购买更多的食品来改善生活。而且通过人为的分开工人等级,设定工资高低、额外发放的奖金都能作为有效的刺激,这比单纯的奴隶劳动要强多了。
缫丝厂的工作时间暂时采用二班倒,不过赵引弓和李幺儿准备等工人数量多了之后就改为三班倒――这里比起临高来人力资源丰富,工资福利开销更低,没必要采用二班制度。而且缫丝工位长时间面对开水和蒸汽,劳动强度又大,人很容易疲劳,生产环节又是开水又是蒸汽,疲劳生产易发生工伤事故。再者杭州站原来就打算把这里作为丝业工人的培训基地,增加班次有利于培养更多的工人。为将来的产业扩张储备工人。
连续开工一周之后,李幺儿对女工的工作效率进行了评估:操作熟练者,每天可缫丝一百克左右,生疏的每天**十克。这个速度还不能令人满意,按照大图书馆提供的资料,熟练女工在这种生产设备上可以日生产一百五十克以上生丝,不熟练的也能有一百克的产量。
不过即使这样,生产效率也十分惊人了。以至于赵引弓很快就发现,如果他不能尽快革了蚕农习惯自己缫丝卖土丝的命,他的工厂在未来就会陷入无茧可缫的地步,每年只能间歇性开工的状态。
清末民初的时候是怎么把卖生丝改成卖茧子的?无非是缫丝厂遍地开花,土丝没了销路之后的自然选择。可惜自己的这家缫丝厂规模有限,眼下的局面也不容他放开手大干。简直虎狼环伺,人皆敌国。
“啥时候才能有鸦片……不,生丝战争呢?”赵引弓在湘妃榻上,点着了一支雪茄。
蚕季结束之后,集弦村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这种愁绪不仅笼罩这里,还扩展到了所有本地的养蚕户,影响甚至到了杭州以外的嘉兴、湖州、苏州等地的蚕桑区:在听说杭州的茧丝价格暴跌的消息之后,各家丝行也不约而同的联手做低了收购价。整个江南的丝、茧价格一路暴跌。让丝行赚得盘满钵满。与之相反的,就是大批蚕桑户因为还不起高利贷而破产。
集弦村的村民们暂时还没有破产――因为赵老爷宅心仁厚的关系,村民们虽然家家户户都欠了他一个月一分利的债,暂时却还没有被逼债,比起过了蚕季就被逼着还债的其他村子的人家要好过多了。各家各户也总算能够暂时先不考虑怎么还债或者逃债的问题,把精力放在春耕上了。
但是暂时不考虑,不等于债务就没有了。王四娘家绝口不提这件事,反而让各家各户都觉得惴惴不安。
若是早年间,只要风调雨顺,有自己的地,家里人没病没灾的,一年下来除去各种开销,总能剩下几个钱,还债还是有指望的。但是这些年来种地就没有风调雨顺的时候,衙门里的税赋又重。一年到头能够太太平平的挨过去就算是上上大吉了,哪里还谈得上积下钱来还债!
沈开宝好几次都在村头闲磕牙的时候说:赵老爷别看现在不要债,等要起债来,肯定比谁都狠――村里人还三天两头去王四娘家去借米借钱的,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到时候地没了,房没了,连一家都得给这赵老爷当奴才去!”沈老爹每次说到这里都恶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来增加自己的语气。
可是看得清并不等于就能因此躲过去,自己一家子要种地,要吃饭,不去借哪里来钱呢?现在就算想把拿桑园卖掉换钱用都做不到――已经抵押给了曹老爷。他知道赵老爷放得债是香饵,难道其他老爷放得债就不是么?到最后还不都是看中自家的地,谁管你种田人的死活!
他知道家里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到王四娘家借过几次钱和米,只做不知道罢了。他的心好像横了下来一样,反正已经是这样了。真要混不下去了,干脆把房子地都卖了,一家人去松江那边谋个出路――听说那里最近在造房子,修码头,要不少力工,大庆三庆都是小伙子,自己虽然老,还干得动活,大约卖力气也能混口饭吃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节 强制性合作
正做着这“悲壮”的准备,多多娘却来了。她如今算是正式当了王四娘家的“忙月”了。经常做得事情就是在村民们中传达王四娘的“指示”,在沈开宝眼里,已经成了“狗腿子”一般的人物。
虽然大家不免有点鄙视,但是对“狗腿子”的待遇又有些羡慕:听说多多娘一个月能拿一两二钱银子!很镇上大店铺的伙计差不多――比这村里的许多男人还能赚钱了。因而大家在内心鄙夷的同时,每次见到她又免不了满脸谄笑的奉承,深恐得罪了她,被她去王四娘眼前去进谗言,先来逼自家的债务。
多多娘倒是满面笑容,只是告诉大家,明天晚上沈大家请村里各家各户去她家“吃酒”,作为今年大家照顾她生意的“谢宴”。
“全家都来!”多多娘招呼着,“准备了很多酒菜!”
一听这话,各家各户都背后都起了鸡皮疙瘩,东家请佃户吃饭,绝没有好事。不是要加租子,就是要夺佃。
王四娘家虽然不是地主,却是大家的债主,债主请债户吃饭,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看这是鸿门宴!”沈开宝恶狠狠的说道。
但是不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王四娘家的门前,也停着好几艘船,来了“包席”的厨子,在场院上砌上炉灶,搬下成筐的锅碗瓢盆和各种蔬菜、肉类。许多女子聚集在河边洗菜,场院上火光熊熊。热气腾腾。烹制菜肴的香味,整个村落都能闻得到。小孩子们口水直流,眼巴巴的等着晚上能打牙祭――这种日子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过了。便是忧心忡忡的大人们。也一个个被勾得饥肠辘辘,一个劲的分泌唾液。
晚上,全村扶老携幼,都到王四娘家门前的场院上,那里已经备下了从各家借来得桌椅板凳,四周火把点得通亮。满桌的菜肴勾引得全村人眼睛都直了。
王四娘笑容满面坐了首席,让手下人招呼大家入席。又说了一番场面话。便吩咐开席。
席面上不设酒水。但是米饭管饱。众人这些日子只能勉强混个粗饱。这会佳肴在面前,谁还管得了这鸿门宴上到底卖得是什么药,一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就已经杯盘狼藉了,几个小孩子干脆拿着盘底的油汤拌了饭吃,一碗又一碗。吃得鼓着肚子。快给撑死了,王四娘赶紧吩咐人拿醋来给他们灌醋。
眼看着大伙吃饱喝足,王四娘这才提到正题。
各家各户欠下的债务,暂时可以不还。不过赵老爷要村里继续养蚕――养夏蚕和秋蚕。
上古社会的养蚕就有饲养二造三造蚕的,但是因为当时缺少消毒意识和手段,春蚕之后继续饲养二造、三造,往往会造成严重的蚕病,久而久之。养蚕户就很少饲养夏蚕和秋蚕了。
具体说来,就是由双方订立合同。赵老爷贷给大家蚕种、桑叶和口粮。作为预付款,不计利息。每家根据自身能力负责饲养一定数量的蚕种。蚕茧收成之后,按照合同的价格折合蚕茧数量扣除预付款,余下的蚕茧按照合同价格收购。
饲养夏蚕和秋蚕,大家都听说过,但是谁也没养过,现在听说赵老爷要大家养,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这个话。
“大家可以放心,我这里有养夏蚕秋蚕的法子,到时候自然会帮着大家照看。包大家养蚕能够成功。”王四娘对此包拍胸脯。
谁也不相信她的话,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有钱人坑害种田人的新伎俩罢了。
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说个“不”字,王四娘手里一把月利息一分的欠债条子都是催命绳,谁敢说个不字。明天赵老爷派人来讨债就能挤兑的各家各户立刻家破人亡。
赵引弓知道,眼下这个困局,进退两难的蚕农除了接受他的条件之外,别无他法。要博得农民的信任很难,要他们合作,更是需要付出长期不懈的努力。他既没有足够的人力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做,只有借着这次的廉价收购的东风将条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强行套到他们身上。手段虽然残酷,却是眼下最有效率的做法。
订货生产,这是第一步。要蚕农们真正信任得等到夏蚕和秋蚕饲养成功之后才行。然后才能谈组建合作社的事情。
在离着集弦村十多里外有个镇子,名叫九里。和江南水乡的大多数镇子一样,四面被水稻田、星罗棋布的湖泊池塘和河流环绕着。
九里和大多数的江南小镇一样,处处都显露出富庶。尽管这里算不上杭嘉湖平原上一等一的大镇,也有五百多户人家,石板铺设的上下塘路两边,黑瓦白墙的住家、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米店、布店、粮店、铁器铺、船具店、杂货铺、茶馆……不但普通小镇上应有的这里一应都有,还有绸缎庄、洗染房和丝行之类的“大买卖”。也少不了几座香烟缭绕,供奉神佛的庙观。
在这小镇的西南角上,有一处不大但是十分精致的宅院。这里就是曹老爷的“府邸”了。
乡下人不懂朝廷的规制,晚明社会对逾制也不象国初那么敏感,曹老爷这个秀才出身的土豪,就堂而皇之的被人叫做老爷,宅邸被人叫做“曹府”。
“曹府”的花园池塘的水榭中,牙板轻敲,女子浅吟低唱之声隐隐传来。
曹老爷――曹光九斜靠在一张湘妃榻上,双目微闭,发出微弱的鼾声。一个丫鬟跪在榻边,强忍着午后的困意,轻轻的捶着腿。
虽然他已经睡着了二刻钟以上的时间,但是没有老爷吩咐,不管是歌女还是丫鬟,都不敢停下来。
曹老爷正值中年,虽然是个秀才,家里也算是“诗书传家”,却和“白面书生”、“江南风流才子”之类的形象无缘,是个黑又壮的大个。满面的横肉,即使睡着了也显出狰狞的神情来。
曹光九是个典型的“破靴党”――这是当时社会给这类士林无赖的“称号”。破靴党们几乎都是秀才或者监生之类的人物,自以为衣冠中人,可以走动官府,平日包揽讼事,说合是非,欺软怕硬,十分无赖。至于放债生息,盘剥乡民,更是平常的事情。
因而曹家原本在镇上开个私塾度日而已,自从曹光九当了破靴党,靠着这些生财手段,不过十多年就发达起来。这几年他又包揽了附近村子的粮赋,每年夏秋二赋上都能靠着拖欠、少交之类手段落下不少“外水”。家业生发的厉害。
曹光九虽是个破靴党,外面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不少,但是在本乡本镇的吃相还算好看,不但借钱利息比一般的要低些,做事也比较收敛。这倒不是他心善,实在是江南科举文风极盛,有功名的人很多,缙绅之势很大。他区区一个秀才,真要惹恼了有势力的缙绅,一张片子就能要他的好看。一般的缙绅也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心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最近有人在集弦村和周边十几个村子有人在用月息一分的行情放贷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曹光九遣人打听过到底谁肯这么做善事,按这个行情放贷?虽说借高利贷是他的一项“营业内容”,但是他从来不敢在附近形成垄断――放债生息是乡绅老爷们主要生发手段,他一个破靴党是绝对不敢做梦一个人吃独食的。
但是这摆明了要“抢生意”的做法却引起了他的重视。派了几个人去打听消息,知道放债得人背后是杭州城里一个姓赵的“秀才老爷”,而且这位秀才公在杭州的缙绅中间很有人望。特别是那一干子奉教的缙绅中,尤其有势力。
打听到这里,曹光九就没什么其他想法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难怪这位赵老爷敢大大咧咧的派人来“抢生意”。他这个破靴党要给他添堵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对方的背景深厚,真要深究起来自己是绝对顶不过的。再说这里放债的缙绅多得是,自己又不是最大的一个,何苦来出这个头?等做大了,自然有老爷会出这个头。
曹光九就这么缩了回去,这些日子正是农忙时节,即不到缴纳税赋时候,也没人有空打官司,他的“业务”不多,除了每天上午照例去茶馆“皮包水”,打听些消息,和三教九流的“朋友”叙叙看看有什么生发的机会之外,便是在家里悠闲度日。
他的鼾声渐浓,这时候从花园小径上急匆匆的走来了管家。手里还托着一张拜客的片子。
曹光九睡觉的时候,底下人是不敢打搅的――非得吊起来打个半死不可。但是今天这位客人非同小可,管家走进水榭,轻轻了叫了几声。
“什么事?”曹光九被人叫醒,原本一肚子的邪火,眼见叫得人是管家,知道必有大事,赶紧问道。
“有客来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节 变化了的史实
曹光九接过拜帖――顿时惊得一颤,一叠声说道:“快!开中门,说我亲自出迎!”
“来得老爷说不用如此周章,小人斗胆,已经将他迎到花厅了……”
“好,好,”曹光九挥手催促道,“你先过去,说帖子我不敢受,这就出去见他。”他接着跺了跺脚,斥责丫鬟道:“都死了?更衣!”
一个时辰之后,他送走了这位来拜客的师爷――帖子的主人名头太大,绝不会自己来见他的,但是仅仅一师爷带着拜帖来也足够给他面子了。曹光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长时间,他有点摸不透对方的用意。
他当然知道对方自己不便出面,要拿他当枪使。只要自己能有足够的好处,给人当枪使也无碍。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这就要掂量掂量了,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满口答应的原因。
他从对方的言语之中已经知道帖子的主人是要对付新近冒出来的赵老爷。这位主人的固然来头够大,但是赵老爷背后的奉教缙绅也不是好惹的,自己这样的破靴党夹在当中,搞不好会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这背后的利益却着实让人心痒难耐,由不得他这破靴党不吞这香饵。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对方叫人带给他的那个口袋,沉甸甸的。曹光就咬了咬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老爷不过是个外来户,纵然有些名望。到底比不上帖子的主人那么树大根深。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机会不可错过。
赵引弓此时正在山庄里布置“梢叶”工作。
春蚕计划的顺利实施,缫丝厂的正式开工,都给了他满满的信心。特别是这次茧丝行动,从中大获收益的本地缙绅和丝行掌柜都在各种场合流露出对他的“敬佩”。俨然成为一位长袖善舞的“能人”。自然,由此羡慕嫉妒恨的人也不少。
今年的梢叶工作,他做得规模并不大――他只要满足自己预计准备合作化的三个“核心村”和十几个“外围村”,再加上慈惠堂自设的养蚕场的养蚕需求就足够了。这些村落的蚕桑户们自身也有一部分的桑园地,能够自给自足一部分。即使明年进一步扩大养蚕规模,增加的幅度也是有限的。
因而在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控制桑叶供应上花费太多的资源。他无意直接控制桑园本身――这方面的税收很重,其次买梢叶成本不大,使用起来也方便。更何况他要饲养夏秋蚕的话。梢叶价格更是低得可怜――原本桑叶也就是春天那一季是值钱的。余下的时间除了修建枝条可以用来编筐、当柴火烧,还有桑椹之外就没什么利益了。所以当他派出的人去向各家桑园提夏秋两季的梢叶要求的时候,桑园的主人都以为他们是疯了。
赵引弓开得条件很优厚:按照一亩一两银子价格包产:从现在起到秋天落叶前,桑园里所产的桑叶全部归赵引弓所有。赵家的人可以随时来采摘桑叶。采摘桑叶也不需要园主动手。全部由赵家奴仆来做――反正对现在的赵引弓来说。人力是最不值钱的投入。大批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对于桑园主来说,尽管只有一亩一两的收入很少,但是好歹也是额外的收入。对他们来说不无小补。因而购买夏秋季“梢叶”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赵引弓没花多少银子就购足了夏秋两季需要的桑叶。
他原本想一鼓作气的连明年春季的梢叶份额一起买下,不但满足自己的需要,到时候还可以抛出大捞一票。不过发觉要投入的本钱着实不小,自己现在手里同时运作的项目太多:书坊、印刷出版、蚕桑、生丝、海贸……还有这个庞大的难民营。每一个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运作。现金流主要是靠着招商局的钱在维持,八个罐子七个盖这样的把戏不是在旧时空才有得。自己的这点把戏未必没有人看不透。
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小局面,虽然自己的想法还很多,但是赵引弓只能暂时满足。更大的步子要留在明年做。目前自己缺少足够的实力,元老院的影响力也不够。在这个上位者通吃的社会里得小心翼翼才行。眼下自己要做得事情还有很多。
“集英!”
他招呼了一声,集英立刻出现在书房门口,静候吩咐。
“给我备船,去上海!”
他为了便于在江南奔走,早就专门置办下一艘无锡快。一声令下,船夫日夜轮班摇船,用不了几天就能到上海、苏州、南京这些江南的重要政治商业中心,特别是上海,是元老院在整个江南地区最重要的商业渠道。山海五路的在这里都设置有机构。赵引弓即将开始的对日贸易活动也是以上海作为运营中心的。
运往日本的货物此刻正在逐步运往上海集结的途中,除了杭州站在江南、福建、广东、江西等地通过供应商采购的生丝、丝绸、白糖、中药材、瓷器之类的传统对日出口商品,还有大量的临高生产的日用品和五金件。
17世纪的日本虽然农业商业都有很大的发展,但是手工业却很落后。传统日本手工业不能不说技巧高超,但是非常偏科,在小众消费品上精致程度远超一般水准,大众消费品无论质量还是产能都严重不足。在历史上就不得不依赖大量进口中国制造的日用品来保证供给。特别是五金件上的匮乏程度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连铁钉这样最常用的五金件也经常无处可买。所谓为了建造大佛和寺院缺少钉子所以要开展“刀狩”,并不是一个当时人看来很荒谬的借口。
而目前元老院的工业体系里,能够大量出口倾销的工业产品,除了纸张之外就是五金件了。除了向广东市场大量出口之外,也向江南出口,这次对日出口自然也不会放过。
不过,他赶到上海来,却不是为了对日出口的事宜,却是沈廷扬请他来谈事――信件中并未说明具体的事宜,只说“事情紧急”。
到底有何事情紧急,要把他立刻叫去商谈,地点还选在上海!上海是招商局未来的总部所在地,对日贸易和漕粮海运的起点,到这里来商谈,显然和这二件事有关。
赵引弓一路上都在盘算这件事,到了上海刚刚下榻到公馆,顾不上风尘仆仆,就关照人立刻去沈家公馆投书,约沈廷扬见面。
当晚,二人就在赵引弓的上海公馆里见面了。
赵引弓原本很担心沈廷扬在出船入股上的事情要闹幺蛾子,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满面春风。见面就是拱手道贺。
“朝廷中总算有了明白事理的人了!”沈廷扬十分兴奋。
“怎么?!”赵引弓原本知道肯定和对日出口的事情无干了,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知道对方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废漕改海,看这样子,难道大明朝廷真得改性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提前进行海运漕米的实验了?他试探的说道:“莫非朝廷已经同意废漕改海?”
“呵呵呵,弟说笑了!”沈廷扬笑了起来,“朝廷办事若有如此的果决,何至于今日!”
赵引弓尴尬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少开口为好――他沈廷扬可是江南土豪。说什么都不要紧,自己这个外来户还是安分点为好。
沈廷扬似乎也觉得自己如此评点朝政有所不妥,立刻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废漕改海这样的大事,岂能一蹴而就。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件事,做好了,日后的废漕它就是前因了。”
他向赵引弓说,登州之乱弭平之后,整个登州向辽东转运粮饷的体系已经完全被破坏。原本集聚在登州的粮食、饷银和军械也损失殆尽。关宁和东江的要粮要饷的文书雪片般的飞来。
“……你大约也知道这般兵大爷的习性,”沈廷扬大约是心情极好,所以谈兴甚浓,“自从万历末年以来,天下骚动,到处要用兵。这帮子军将一个个都飞扬跋扈起来,没有粮饷,连挪个窝都不肯,更别说出力打仗了。这些年来朝廷每年上百万的钱粮投下去,也就勉强维持个局面而已。”
登州之乱之后,供应东江和关宁的补给线顿时中断,陆地转运时间漫长,消耗人力物力更甚,因而兵部和内阁都急于要找新得供应途径。
“……所以这回朝廷有了旨意,要从江南直接运输漕粮到辽东去!”沈廷扬显得十分高兴。
“这件事就是五梅兄来担当了?”
“正是!”沈廷扬说到这里就差手舞足蹈了,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我已经托人上了疏,还进了《海运书》和《海运图》。”
赵引弓隐隐约约的记得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沈廷扬当了内阁中书舍人之后,现在的沈廷扬还只是一个国子监监生,距离当上中书舍人还有好几年的功夫。显然,有什么事情已经改变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节 各有算盘
看来,元老院的行动越来越多的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只不过历史上改海运的事情一直受到的很大的助力,这次居然如此的顺利,显然有某些他不知道的因素起了作用。
沈廷扬的谈兴很浓,看得出这些年来他的抱负主张终于有了得以尝试的机会令他兴致极高。从他口中,赵引弓大致知道这次从江南直接转运粮饷到辽东是兵部尚书熊明遇的提议――这位熊尚书由于元老院的干涉,在整个登州平叛中显得果决能干,因而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尚可,虽然受了一个处分,却没有象旧时空那样丢官罢职。继续混在兵部尚书这个愈来愈难混的位置上。
熊明遇这个一贯唯唯诺诺的滑头官僚为何突然会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在赵引弓看来不足为奇――他现在急于要挽回“圣心”。只有冒险出招来显示自己的“才干”,让皇帝认可他还是“有用的”。此次登州事变,造成的后果绝不是“平定”能够弥补的。在登州善后的孙元化忙得累死累活,到现在依旧背着“革职”处分――崇祯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们这些主要责任人的。
不过,熊明遇之所以能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显然是有人给了他很大的信心。这个人恐怕还不止周延儒、徐光启这样明面上的阁老这么简单,必然是朝中极有势力的人物在后运作的结果。
莫非是通天教主张溥么?赵引弓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自从上次自己亲自去了次太仓,鼓吹废漕改海的主张之后。当时就觉得这位张相公对此很有兴趣――复社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南直缙绅地主为主的群体的利益,而漕运一直是他们最有烦言的一项负担。因而他们是最有动力的。
熊明遇的上奏因为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沈廷扬因为早就在京城中运动此事,熊明遇便将他推荐上去。又进呈了他的《海运书》和《海运图》。廷议之下,皇帝和大臣们都觉得可以一试,以解辽东的燃眉之急。便授他内阁中书的虚衔,全权办理此事。
“若是此事能成,今后漕粮改海亦有可能了!”
只要这次能从江南直接运粮到辽东,也就证明了海运是可靠又廉价的,再谈太仓的白粮改海。甚至扩大的废漕改海,就都能一步一步的循序渐进的实施下去。
赵引弓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习惯的力量和既得利益群体的阻挠使得任何改革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历史上沈廷扬的海运试验是获得了圆满成功的。结果漕运依然走效率低下的大运河。
不过,历史既然已经由于他们的到来而有所改变,这一改变势必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蝴蝶翅膀云云也不是随便说说得。
赵引弓适当的露出了“欢欣鼓舞”之色,附和的说了几句话。只等对方开口。沈廷扬特意请来自己商谈。自然有具体的合作要议。
然而沈廷扬的愉快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凝重起来,“实不相瞒,愚兄此次特意请贤弟来上海,有些要事相商。”
“有用得到弟的地方,一定效劳。”赵引弓连连点头,神色很是郑重――下面才是关节所在,沈廷扬一定是觉得有某些事情办起来棘手。才会特意来找自己。
既然来找自己,不用说这门买卖招商局也得沾边。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把沿海航线拉到招商局的手里。自家公司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官船”,在沿海地区那真是走私贩私,干什么都理直气壮了。想到这里,赵引弓不由得有些小兴奋。
沈廷扬这才说到此次输粮饷的细节问题。
这次运往辽东的粮饷是供应关宁镇的是糙米五万石。这点运量对沈廷扬的海运力量来说负担并不沉重,一艘全新的大沙船,载重大约四千石,用十三四条大沙船就可以满足需求。沈家的沙船足有一二百艘之多,其中有不少船已经航行在北洋航线上了。要完成运粮任务绰绰有余。
但是事情往往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沈廷扬在得到熊明遇的支持上书之后,虽然很快得到了试运粮饷的旨意。接下来的问题却让他感到十分棘手。
这五万石粮食要从江南调拨--数额从江南今年的漕粮中扣除。
这原是一个公私两便的办法,但是沈廷扬去布政使司衙门经办的时候却碰了一鼻子灰。
布政使衙门不肯拨给粮食,说去年南直许多州县遭遇水旱灾荒,各地存粮不足,开春又亟需大量的种粮,藩库实在无粮可拨云云。
“兄原以为这不过索要人事的陋规而已。没想到主事的老爷油盐不进,不管谁去关说,连人事亦不肯要,只说无粮,非要折现拨给。”
“折现?”赵引弓一怔,折现顾名思义,就是不拨粮,按照粮价拨给银子。这在明清是很常见的,因为银子比粮食运起来容易,也容易使用,对于路途遥远,交通条件恶劣的地区来说,折现纳银比运输粮食成本低得多。
折色牵扯到银子成色、火耗等等花样,比起运输糙米可以舞弊的地方也不少。最关键的是,贪污之后少了变现的手续,因而很受官员们的喜爱。
“……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所谓五荒六月,外面的粮价是斗米三钱。一石米,即使找粮商大盘买入,也得二两多银子一石。而且现在的粮价正是往上走得时候,恐怕还不止这个价。”
赵引弓这会已经明白了:多半布政使司折现是按照“官价”,他问道:“官价给多少?”
“一两二钱。”沈廷扬一脸苦笑,“一两二钱,大盘也就买六七斗米。要凑够五万石米,至少要贴进去四万两银子。”
布政司折现的价格是按照一两二钱,但是实际向户部报销的时候却是按照二两一石的价格。一来一去,这四万两就成了经办人的好处了!
比起这四万两来说,区区几百两的“常例”、“人事”算得了什么。难怪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引弓暗骂当官的不要脸,实在贪婪的有些过分了。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季明兄自己贴银子去办。”
“正是。”沈廷扬悻悻道,“兄也算半个生意人,天下的生意门路千奇百怪,唯有亏本的生意是不能做得。此次承运关宁粮饷,愚兄虽然是意在报销朝廷,也不能拿自家的钱去塞那帮子贪官污吏的狗洞。”
若是在往日,沈家既然是航运世家,商业上的网络也是有得。不拘哪里的水路粮食码头,只要有价格便宜粮食就可以大笔收进,不但不会亏损,说不定还能赚些小钱。
但是这回沈廷扬遇到的却是更头疼的事情,原来在京师负责接洽粮饷运输的关宁镇的师爷们暗中已经放出话来,说关宁这边绝不会要“糟朽不堪的陈年仓米”,指明要折现的银子。
“这样难题岂不是迎刃而解了?”赵引弓不解。既然关宁军要得是银子,直接把六万两银子运去岂不是省事,还免去了差价的罗唣。
沈廷扬苦笑着摇头:“贤弟,你对这官场的花样还是知道的太少呀。户部这边报销是二两银子一石,关宁军怎么肯收一两二钱的折色银?”
不管怎么算,承办这次海运的沈廷扬都要亏钱。这还只是“正项”上的亏损,其他各种“花销”、“打点”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要在往日的,只要“漂没”一部分就可以抵偿掉这部分花销,还不无小补,但是这次正项上的缺口实在太大,沈廷扬也觉得束手无策。
“况且这次海运,朝中大佬出力的甚多,亦得一一有所表示。”沈廷扬一想到这庞大的后续开销,不由得愁眉不展。
这些人事费用是绝不能少得,否则他恐怕连海运的折色银都没法按时拿到――衙门里要刁难起人来,法子是一套一套的,绝不会让你挑出错来。若无朝中大佬说项,自己这第一关就过不去。
原本按照他的想法,这次海运粮饷原是为朝廷出力,即使一时半会赚不到钱也不打紧,只要能把费用打平就好。将来若是能够废漕改海,于国于己都有莫大的好处,眼前这点利益大可放一放。
没想到这次的海运粮饷的旨意一出,他发觉自己陡然站在了风口浪尖,各路人马似乎都认为他得了一个天大的肥差,都虎视眈眈的要把他择肥而噬。
“没想到,要办些事情居然这么难!”沈廷扬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不知道贤弟有无良策?”
赵引弓在他说得时候已经动了几个念头了。他想起自己看过得对外情报局给他的《大明政情社情汇编》中资料和这一年多来山海五路收集来的各种商业情报,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依弟的见解,此事亦不是不可为……”
沈廷扬似乎就是在等他的这句话,目光凝重的注视着他:“还请贤弟教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节 粮食和银子
在关宁军的后勤补给史上,有一个现象曾经引起过赵引弓的注意,那就是关宁军对现款的迷恋。
作为一支拥有十几万军民的武装集团,粮食是供应中的重头戏,但是在具体运补上,粮食折色运输的现象屡见不鲜,有重视白银过于重视粮食的现象。
少运粮多运银,最大的好处是减少运输成本,运输白银比运输同等价值的粮食要便宜得多,银子运到之后,在当地购入粮食,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是活跃了当地的市场,刺激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但是放在关宁军身上,这简直就是个馊得不能再馊的做法。
关宁军地处苦寒的辽东,大明丢失沈阳之后,实际保有的不过是从锦州到山海关的一系列屯堡的走廊地带,虽然军户继续种地,但是在辽东无霜期仅有不到二个月的严酷气候环境下,本身的粮食自给率是非常低下的。依赖关内的粮食供应。
在这种情况下,运去大量的白银进行现地调达,不啻于人为制造通货膨胀。辽东既然根本不可能供应足够的粮食,就只能依靠从关内商人运入粮食作为补充。关内的粮食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一路被层层盘剥的运到辽东,高额的运费和损耗都要加在粮价上。
原本当地的货币存量太多,花了大本钱运入的粮食又不能满足需要,于是关宁镇就陷入了一种通货膨胀之中,每石的价格高达十多两。甚至二十多两。
如此高昂的价格,对当地的普通兵丁、军户和百姓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价格。虽然明面上每名正兵每个月都有三四两银子的军饷,实际除了少数精锐家丁亲兵之外。多数人很少有按时按量领到饷银的时候,能拿到手的银子即使全部用来购粮也难以糊口,只能勉强维持生存而已。
但是这种通红膨胀对掌握着分配资源的军将来说,却是大发横财的最好环境。通过贪污军饷和粮食销售,关宁军将们积聚了前辈们不敢想象的财富。
赵引弓认为:要解决问题还得从粮食上做文章。
“依我看,依然要运米过去。辽东一带粮价极高,五万石米运去。就算是三两一石的价格买下得,卖出去至少也能翻一倍的利!交割之后,打掉费用绰绰有余。”
沈廷扬眼睛一亮。随后又摇了摇头:“哪里容得下如此从容!且不说五万石粮食筹措起来就需要很大的功夫,运到辽东,要找到人买入这五万石粮食也不是件容易事――”
即使按照六两银子一石的价格,这批粮食的总价就得三十万两。沈廷扬实在无法想象有人能掏得出这么一笔巨款买。
如果零零碎碎的分批卖出。运期耽误了可不得了――虽说这次是尝试的兴致,期限定得很宽松,但是时间拖得太长,保不定关宁将领会以此为借口故意刁难来勒索额外的好处。
“此事不难,小弟担保有人花得起这钱来买。”赵引弓十分笃定。
沈廷扬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虽然大家都知道赵引弓此人背景神秘,不但有浓厚的“髡贼”色彩,而且很可能背后有广东的巨宦。但是他居然能对人人视为畏途的辽东的商情如此有把握。不由得让人起疑。
但是赵引弓如此的胸有成竹,他又不是一个好说大话的人――经历了上次的对日贸易之后。赵引弓在江南商圈里的信用堪称一言九鼎,不至于用大话来诓骗他。
沈廷扬略一思索,当即道:“既然这样,就要有劳贤弟,这次承运的事情,兄的意思是由招商局出面来做。”
赵引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沈廷扬家自己有得是大船,去辽东也用不了很多条沙船,没必要让合营公司招商局来干。沈廷扬是在试探他――若赵引弓是说得是假话大话,绝不敢拿招商局这个“亲女儿”去冒险,要是敢接,就说明这个办法他有足够的把握。
赵引弓露出了“惊讶”之色,急忙表示这样不妥当。
“断无这样的道理,”赵引弓连连摇头,“这可是沈兄的事业。”
“哪里的话,招商局也有愚兄的股子。”
“既然如此,我就从命了。”赵引弓不再推辞,本身他就是要切入这场交易的。
沈廷扬见他并不推辞,知道他绝非吹牛,不由得放下了一半心:“只是要筹措五万石粮食,一时半会也不容易。”
这里面的关键是要找个能够供应如此巨量粮食的大粮商。粮食的质量不用好,因为交兑的是白银,粮食是拿到市面上卖得――现在的辽东,只要是粮食就不愁卖
能够提供五万石粮食的粮商可不好找。这个时代粮食流通的范围很小,虽然已经形成了一些粮食集散市场,但是辐射的范围是有限的。
况且去年的南直各地都有大小的不同的灾害,粮食减产幅度很大。在交付漕运粮之后,地方上余留的存粮有限,要筹措五万石粮食得找很多家粮行才行。
如此频繁大量的买入粮食,价格必然会出现大幅上扬――现在的行情已经在往上走了。而且很难在一个地方买齐所有的粮食,需要长时间的转运。沈廷扬估计着,即使自己通过商业网络在南直各处收购粮商的粮食,最后抵达上海的时候每石粮启运的平均成本恐怕会超过三两。
“这且不忙。”赵引弓不慌不忙的说道,“粮食,我也来帮忙想办法。只是这折色银还是要尽快到手。这事还要拜托季明兄去奔走了。”
这折色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凡有手续必有花费,这个道理赵引弓还是很明白的――就算是民主法治的旧时空,商业合作上乙方向甲方结账都少不了要点缀点缀,何况这个陋规直接上台面的时代。
“这是本当之意。”
赵引弓立刻忙碌起来,在辽东的大盘商是现成的:李洛由的辽海行即有实力,也有销售网络。由他的商行买下这五万石粮食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卖给李洛由的价格不可能太高,一石六两的价格还是没问题的。三十万两白银他亦不必全付现银,只要付给十万两就可以向关宁镇交兑――对外情报局根据情报得知,李洛由的辽海行在辽东运用的流动资金常年都在三四十万两,付出十万两现款不成问题。其余的款子,按照他们和李洛由之间的汇兑协议,可以使用汇票抵充在关内各家分号取款或者直接购入货物。
在辽东,粮食是最抢手,利润最大的商品,不管是销给关宁军、东江军还是满清,都能卖出高价。这个就看辽海行的辽东大掌柜自己的选择了,不干他赵引弓的事。
让辽海行当大盘商,还有赵引弓的另一个考虑。辽东地面上不管是元老院还是沈廷扬,都没有太多的关系。要是直接把五万石粮食运到辽东冒冒失失的发卖,别说辽东有几家商户能有这个实力,搞不好粮食全给官兵黑去,一钱银子也拿不到――登莱一带从事辽东生意的商人为此破产的可不在少数。
李洛由在辽东多年经营,根基深厚,与当地将门和官员的勾结很深,由他名下的辽海行出面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实话说也只有他这样的实力派,才敢在那地面上做买卖,还能赚到大钱的。
剩下的就是关键性的问题了,糙米从哪里来。江南的粮食正是匮乏阶段,手里有粮的大户肯定要惜售等着卖高价,要等夏粮登场粮价才能有所回落――沈廷扬显然是等不及了。
赵引弓的底气并不像他向沈廷扬保证的时候那么充足。他原本打算从临高运来暹罗的糙米,临高的暹罗糙米是有足够的价格优势的,即使运到上海,每石的到岸价也不会超过一两。但是暹罗米的到货依然受限于运力不足,加上大量移民的涌入――到现在为止,临高的粮食依然是企划院直接控制进出口和分配的一级管控物资。要一口气从临高调运走五万石,那怕能赚回几倍的利润,企划院恐怕也不会批准。虽然他已经写了一个报告给企划院,但是自己也觉得希望不大。
至于台湾和济州,虽然农业有了一定的开发,但是要承担大量的难民转运工作,除了济州岛勉强自给之外,台湾的粮食尚且需要从临高调入,指望它们调出粮食亦无可能。而且这二个地方的粮食储备大量是救济口粮和土豆,在辽东恐怕难以变现。
看来粮食还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赵引弓考虑了好几个地点,朝鲜李朝是个穷逼国,拿几千石粮食出来就能让李朝叫苦不迭,从他们手里买粮太不现实了。日本虽然按照当时的标准来看粮食产量亦算相当可观,但是能外卖的十分有限――粮食从来也不是他们的出口产品。
赵引弓思来想去,没想出什么锦囊妙计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节 长盈仓的米
要能在南直地面上弄出五万石米来,不是一般的商人可以办到的。沈廷扬说自己也来想办法――长江上的芜湖是个很大的粮食集散地,去那里或许能筹措到相当数量的粮食。争取在一个月里筹集到位。赵引弓回到起威上海分号里,就把毛三生找来商议此事。
毛三生自从到了上海,虽然起威主要经营的是物流业务,但是经手的货物多了,耳渲目染的见识也积攒了不少。
“最近想大盘买米恐怕办不到。”毛三生说,“我们和几处米市的商人都有生意来往,最近大盘的价格涨得厉害,又都惜售:大盘放出来都是几十石、一二百石的数目,想一口气买一二千石都难。”
起威栈主营仓储物流,和米行这样的大宗货物商人打交道最多,毛三生的话自然是可靠的。
“我现在要筹五万石米,一个月内就得要。”
毛三生倒吸一口冷气:“老爷,这有点难了。”
“用些心思下去买,能买到多少?”
“各家各户都去跑到,凭着往日的人情面子,大约能凑个一万多石。只是价钱不好说。”毛三生表示,搞不好最后的均价要超过三两银子。
“这么贵!”赵引弓有点不甘心。
“要是能按照这个价钱把米买到,小人已经觉得是烧高香了。”
“好吧,你先去派人办,能买多少买多少。买到的米全部运到上海。”
一万石米距离目标还很远。赵引弓虽然觉得困难很多,也只能强打精神在上海坐镇,调度买米事宜。
虽然南直地区自然灾害不断。但是是当时大明治下少有的还称得上“安稳”的地方,社会秩序大体正常,因而粮食供应,尚称充分。虽然糙米的行情上涨,米商又惜售,但是只要肯出钱,还是能买到米的。
原本这个时候的米价就在不断的上涨中。沈廷扬和赵引弓的大规模收购行为,使得米价开始不断的上扬,原本南直、安徽等地的米价较低。尚能流向今年严重缺粮的浙江补充不足,但是虽然收购数量的不断增加,大量的粮米开始涌向运输条件更为便利的上海。
去年遭受了水旱的杭嘉湖地区的米价,原本受益于赈荒局的发放赈济粮和平粜。一度稍有下降。此时米价却开始上涨。悄然的突破了斗米三钱,连续上涨十五天,到六月中旬的时候,杭州的米价已经上涨到了三钱六分,接近四钱这个闹粮荒的价格了。
远在上海的赵引弓对这一变化浑然未觉。虽然每周都有各地的社会财经情报送到他的案头,但是他正忙于收购粮食和协调与辽海行的商业合同,根本无心顾及。
尽管赵引弓和沈廷扬都花了很大的力气,用了半个月时间也只买到二万石多米。按照这个进度。到七月的最晚出发时间恐怕也凑不满五万石了。
赵引弓每天都在为此发愁,一直考虑着要不要向临高发出求救电报。虽然以目前的状况。临高给他调运二万石糙米还是办得到的,但是这严重影响他的形象。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候,事情却有了转机。吴芝香忽然来拜访他了。
吴芝香来到江南之后,靠着钻营杭州张岱等几大复社骨干成员,顺利的加入了复社,凭借着对社务的活跃热情,很快成了杭州府比较知名的复社成员。因为知道自己通过科举进身极难――便是复社也不愿意安排象他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中举的。便花钱捐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功名,眼下正等着机会得到复社的举荐,通过东林大佬的关系弄个官做做。
吴芝香很早就通过张岱等人和赵引弓搭上了关系。凭借当年他在广州和郭大官人交往的经验,他对赵引弓也是一个“髡贼”的身份确信不疑。只不过并不揭穿这一层。赵引弓知道他的底细,也有意笼络他,双方就在心照不宣中互相交往起来。
沈廷扬承运辽东粮饷的事情复社内部早就知晓――这件事的确是得到复社和东林的支持才得以成功的。因而招商局也加入其内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复社看来,赵引弓虽然不是复社成员,还有着可疑的“髡贼”背景,但是在废漕改海上却是复社的同路人,因为奉教的关系和徐光启等人的关系不浅,这对迫切需要内阁大佬支持的东林复社集团来说也是个重要的盟友。
吴芝香带来得,正是沈廷扬和赵引弓梦寐以求的东西:米――充足的米。不但补上三万石的缺额绰绰有余,即使再多要也不成问题
米不在江南,但是距离亦不远,关键是的运到上海来也不难,只要双方谈妥条件,很快就能交割。
至于价格,也不算贵,运到上海不过每石二两银子――哪怕不运到辽东,就地发售都能赚到钱。
赵引弓虽然心中欢喜,心里也起了很大的疑虑: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实在想不出这大明的天下哪里能轻轻松松的拿出几万石的廉价的米来。
要不是他对吴芝香这个人的身世背景和他当初在广州的“表现”知道的一清二楚,恐怕要直接视他为招摇撞骗了。
“米在何处?”赵引弓追问道。
“清江浦。”
赵引弓暗叫惭愧,自己居然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清江浦隶属淮安府山阳县,虽然本身不过是个镇,但是自从明初陈瑄开埠,漕运废海改河之后此地已经成为南北水陆运输的交通枢纽地带。
明初陈瑄主持漕政时,创行了漕粮“支运”制度,即在淮安、徐州、临清等运河沿线重镇,分别建筑中转粮仓,各自接纳指定地区的民船送来的漕粮。常盈仓就设在清江浦,来自江西、湖广、浙江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就是这里进行转运储存的,常年存粮都在百万石以上。
既有大粮仓,少不了就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硕鼠。围绕这座大仓库,漕运的、管仓的,上到总理仓库事务的户部主事,下到搬运粮米的库丁,船上的漕丁……形形色色吃漕的人不计其数。每年运往京师的四百万石漕粮,路上运费和损耗竟然高达八百万石。清江浦就是这沿途的吸血管道中最大的一处。此地沉淀下了大量的仓米可供销售就不足为奇了。
吴芝香当然算不上“硕鼠”,不过他父亲如今正在户部供职。清江浦常盈仓上的好处就有他的一份。
囤积在清江浦的“好处”,得变成银子才能拿去花。户部上到尚书,下到司员,只要能在常盈仓捞到好处的都有这个变现的问题。
在往日这点好处不算什么,专门有人接洽。不过这次要变现的粮食数量很大,不仅仅有吴芝香父亲的好处,还有户部里好些人积攒下来的存储。一般的商人没这个实力,吴芝香就想到了这位髡贼背景的赵老爷。他在广州的时候就知道髡贼对粮食的需求十分旺盛,基本上是只进不出,赵老爷不可能对此不感兴趣。
双方很快就达成了相关协议:吴芝香至少应在七月中旬前运到上海三万石糙米,多出勿论。招商局按照每石二两银子到岸价格收购。
“按期运到三万石米,有无问题?”赵引弓有些不放心。在交通通讯都很落后的时代,长途运输大宗货物都是按月计算时间的,从清江浦运送这么多米到上海,纵然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件容易事。
“赵老爷尽可放心,这会正是在北过冬的漕船南返的时候,清江浦有得是放空的漕船,那些运丁们都愿意回程带货多赚几个。”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赵引弓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吴芝香兴奋的脸都红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做成这么大的买卖!一想到自己的父兄会怎么看待自己,他不由得飘飘然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个纨绔的身份,虽说家里人对他没什么管束,任由他在广州混日子,但是毕竟被家里人小瞧。自己也觉得低人一头。
赵引弓又嘱咐他,万一运输上有什么纰漏,一定要尽快通知他,他会安排起威栈来接力。
“无碍,此事我一定能办得下来。”吴芝香一力应承。
“好,那就全靠兄弟你了。”赵引弓虽然觉得不大放心,但是他的承诺是货到付款,纵然这纨绔的运粮过程出了什么意外,和他也没什么大关系――最后无非是廉价的粮食运不到,他少赚钱赚罢了。运去的米按照六两每石的到岸价交易的话十二万两的收益也足够交割关宁的军饷和支付沿路的一应杂费了。朝廷为此支付的运费就是招商局的纯利了。
这位吴少爷,当初就和广州站走得很近,属于深受“澳洲腐朽文化毒害”的青年,而且他家又是广西的土著,一直被列为元老院可以利用的合作对象。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吴少爷有多大的本事,够不够资格做元老院未来的“合作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