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节 米骚动
1633年八月初的一天,杭州府临安县城郭外,到处是死气沉沉的荒凉景象,没有牲畜和家禽的鸣叫,没有人们的笑语欢声,白天各个村子一片死气沉沉,空无一人,偶尔能见到一些老人和孩子,都是面有菜色,没精打采。男人和女人们顶着烈日辛劳了一天,精疲力竭,还得挎上菜篮子去摘野菜回来充饥。但是,野菜也越来越少,都快摘光了。
夏粮即将登场,可是各家各户的存粮早已底朝天,粮价一天比一天高,遭遇了去岁的旱灾而勉强支撑下来的农户们又开始为生计而挣扎。
官府发给的救济粮已经吃完了,春天的生丝蚕茧价格暴跌,又彻底毁灭了一部分蚕桑户喘息的希望。眼看着夏粮还没登场,人却要饿死了。忍痛卖了青苗不算,还得卖地卖房卖儿卖女……一个穷苦人为生存所能做的一切都做了。虽然今年看上去还算风调雨顺,饥荒的阴影却越来越浓厚的压在他们的头上。事实上,许多人家都已断炊,佃户抛地逃荒和流入城中施粥棚度日的人数又开始增加。路边的路倒又多了起来。
县城外得东关镇米店前,此时挤满了鹑衣百结的乡民。米店的门框上,挂着一块水版,上面标得米价和各种杂粮的价格已经多次更改。从开春的时候每斗米卖三钱,后来回落过一阵子。进入夏季之后连着涨了十几天,已经是三钱八分了。
茶馆、酒肆里。依然座无虚席。粮价的暴涨对升斗小民来说不啻晴天霹雳,但是对有钱人却毫无影响――他们中的许多人或多或少的还在这场浩劫中捞到了好处,有的人用放债的手段得田地宅子。有的买下了便宜的奴仆。吆五喝六的搳拳声,得意下流的嬉笑声,从店铺的窗口传到大街上,和外面饥民的乞讨声,卖身为奴人的骨肉分离的哭叫声混合在一起。
聚拢在米店门口的乡民们,每个人都带着小小的口袋。吃多了野菜青灰的脸庞上满是愁苦之色。装满了稻米和杂粮的囤子堆得岗尖岗尖的,让他们长久以来一直空空的肠胃有一种刺疼的烧灼感。
虽然日日夜夜都想吃顿米饭。他们却不得不自己家里最后的一点糙米拿出来换杂粮。
“真没活路了。”一个人犹豫了半天,把手里的一袋米递了进去,大伙不耐烦的翻了翻眼。说道:“你这老东西,你当我们开店的是叫花子?要你这一升米做什么?”
“求您行行好!”拿米进去的人又是作揖又是哀求,好不容易才让对方把米收了进去,换了一袋子杂粮出来。
“这也换得太少了……”有人在嘀咕。
“嫌少就别换。”伙计瞪起牛一样的眼睛。一脸不屑,“我们掌柜的发善心才肯换你的米。爱换不换,别堵在门口妨碍我们做生意。”
外面围着的人嘀咕了一阵,虽然这店里换杂粮的兑数实在有点狠,但是这附近也只有这家店肯兑收他们这一升半斗的糙米,若是旁得店铺,他们带来的这点米真是连看都懒得看一下。
万般无奈之下,来得人只好一个接一个的去米店里接受“恩赐”。接过一袋袋的杂粮。免不了在心里暗暗咒骂店家的贪婪。
轮到最后一个,却是个半老衣衫褴褛的妇人。然后靠近她的话就可以看出她并不老,只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她的皮肤发灰松弛。
手里,如同乞儿一般拿着一根木棍,从她走几步要喘息的样子来看,大约不靠着这根木棍是走不到这里的。
因为没有力气,她是最后一个挨到柜台的,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破布小口袋来递过去。
这点米大约只有半合。伙计根本连接也不愿意接,撇着嘴对着众人笑道:“你们看看,这点米,连一合都没有还拿来换杂粮。我们店里虽然做善事,也不能这么做法。大嫂!你这点米还是拿回去喂**。”
“求求掌柜的发发善心――”女人哀求着,说自家的地和房子刚刚被债主收去了,一家人都住在破庙了,连口锅都没有。家里的男人又死了,只有老人和孩子,都饿得起不来了,只有这点米能拿出来换杂粮……
伙计只是不肯,女人又哭又求,最后跪下来哀求。眼见着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伙计被闹得起了性子,一抬手就把柜台上的那袋子米甩了出去。
说是米袋子,其实就是块破布包着米而已,跌落到地上立马就摔散了,白花花的大米飞溅了一地,
妇人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惨叫,跌跌撞撞的爬过去捡米,只是这米原本就很少,被一摔之下飞溅的到处都是。只见那妇人一边哭一边将米粒子往怀里塞,泪水灰土夹杂在一起,宛如疯婆子一般。一旁的众人个个不忍看。
“这太欺负人了……”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嘀咕道。
“欺负人?谁说得,有种站出来,不要锁在后面当乌龟!”伙计瞪大了眼睛呵斥道。
这米店的老板是镇上一霸――除了他之外,镇上上没人敢开米店。店里伙计都是横惯了的人。被他抬眼一瞪,看热闹的闲人谁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有个老者出来来打圆场:“刘掌柜,您就发发慈悲,看她孤儿寡母的份上,给换点杂粮,反正也不白给――”
一直在旁冷笑着剔牙的老板大约觉得自家店门口动静太大有碍观瞻,便不耐烦起身从柜台下面拿出几块糠饼丢了出去。
“糠饼……”人群中响起了不满的声音。
“糠饼怎么了?”掌柜的瞪圆了眼睛,“想必你们诸位都是大富大贵,天天大米白面的吃喝着,瞧不起这糠饼?”
女人赶紧把糠饼一一捡了起来,塞在篮子里。
掌柜的笑道:“你们看看――你们嫌弃糠饼,人可没嫌弃,这才有个告帮的样子。要不是乡里乡亲的,我这几块糠饼还留着自家喂猪呢。”
“什么乡里乡亲的,骗鬼!”人群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
掌柜的浑身一凛,惊讶的嘴巴都张开了,这些年来他在镇上横行霸道,垄断米铺生意,放高利贷,欺男霸女,干下得种种的坏事,从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县里的人,除了他惹不起的缙绅老爷之外,就算县里来得差人、班头和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更别说敢当着面骂他的。
“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来让爷见识见识!”掌柜的吼了起来。
人群往后退去,有个人却站了出来。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七八岁上下,个子高高的,皮肤苍白,身材有些佝偻,双腿罗圈――一像个坐在丝机前的丝织工人。长相平平。面色沉静,看上去十分稳重。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对刘爷放肆!”铺子里的伙计们也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吼道。
“郝元。”来人说话很是平静,一点没有来挑场子的意思。
一个伙计忽然从柜台后面跳了出来,他那生满横肉的脸上,从前额的右角往左腮,歪斜着一条深深的刀疤,这是当初他跟着刘掌柜在这里“立盘子”的时候留下的印痕。说是伙计,其实就是刘掌柜的打手。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好像估量着对手的分量。他什么也不说,对准郝元的胸口就是一拳,对方立刻摔出去十步之外,一直跌到对面的茶铺桌子上。
米店里的伙计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打得好!让他看看有多少斤两!”
伙计得意洋洋的抄着两只手,悠然的站在店堂里,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欣赏着他这一拳效果。
就在这时,郝元却摇晃着地上挣扎起来。他的脸被茶具的碎片划破了,流出了一丝鲜血。周围的人顿时都安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高升炮的炸裂声。一种奇特的气氛突然包围了现场,许多人都有了同一种感觉――这事没完。
街道上的脚步声一阵急过一阵,似乎有许多人在往这里赶来,片刻之间米店门口就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郝元一转身踏上了茶铺前的长凳,他面对着下面聚集起来的人大声喊道:“大家都看到了――咱们穷人没活路,连个卖米的王八蛋都要我们去死了!不想看着家里人饿死的,大家跟着我!”他挥舞起胳膊来:
“不想死得,抢米呀!”
郝元的呐喊声像从晴空降下来的霹雳,把那些在懵懂状态中的人们震醒了!他们都是生活在下层的百姓,遭遇灾年使他们原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只能靠着一点一点的出卖自己所有的来谋生,到了现在落到苦苦的哀求来求得一点所谓的恩典也不能的地步。
现在忽然有人唤醒了他们:既然跪着求不到,那就用拳头去抢吧!
几个机工模样的人一起喊了起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想死得,抢米呀!”一句变成十句,十句变成一百句,人人都如同中魔一般癫狂的吼叫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节 民的米官的米
刘掌柜的眼见不妙,大喝一声:“兄弟们抄家伙,上门板!”说着他已经抢起了一根哨棒。
伙计们一起操起棍子,拼命的往外打去――他们即是伙计又是打手,打架的经验堪称丰富,这会大伙都知道是遇到了极大的危机,一个个都抖擞精神的,棍子往外乱打,驱赶着人群。
百姓们更加怒不可遏,他们似乎已忘了为什么到这儿来,多日来的愤怒与愁苦像山洪一样爆发了。被打倒的人爬了起来,不顾被棍子打得头破血流,拼了命的冲上去,用手握住棍子与伙计们对打起来。已被饿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人脉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连着打倒了好几个伙计。
伙计们一倒下去,立刻就被淹没在人群中,被人拳打脚踢,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人群的狂吼声中。
刘掌柜眼见着自己的伙计一个个被打倒,手下人步步后退,外面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他心中惊慌万分,知道今天是惹了众怒。
要在过去,他早就好好不吃眼前亏了跑路了,但是这里有他好不容易打下的一份家业。光后面的米库里就囤着七八百石米,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和许多细软。自己一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牙一咬,从柜台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柄缅刀来,大声喊道:“兄弟们,亮青子!并肩子上――”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投出几个石灰包来,刘掌柜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店堂里顿时白灰弥漫,被石灰砸中的伙计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真家伙”了,捂着脸嚎叫着。跌跌撞撞的往后就跑。
骚动起来的人流如同破堤之水,瞬间就冲破了米店的大门,人群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涌了进去。有人拿着棍棒追打狼狈而逃的伙计,有人把米囤子推倒,拿着口袋装米,白花花的米一囤一囤被推倒在地,白色的米如水一般流淌着。人们扑进这白色的“米河”里,尽情的捞着。有人带着布袋,也有直接脱下衣服来包。内圈的人在抢米,外面的人拼命的往里面勇。一个壮小伙子直接杠起一石米的草袋就往外跑。
其中有些人却并不抢米,带着人直接冲向后院去截刘掌柜,另几个直接砸开钱箱。麻利的把钱箱里的银子铜钱倒在预先准备好的麻袋里。有靠近了想趁乱分一杯羹的。立刻就被打出去。
郝元既不理会钱柜又不要米,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柜台,大声的喊道:“乡亲们,大家要不要乱,一个个的拿,不要白白糟蹋了!这里的米都是我们老百姓的!”
他的声音很大,十分洪亮。即使在这乱哄哄的环境下也瞬间压倒了店堂内的噪音。店里店外的百姓们一时间都停止了骚动,把目光投向这个人。
“这里有得是米。后面米库里还有更多的!不要把米都糟蹋了!外面没有饭吃的穷人还有很多。大家取了米之后出去告诉附近的人,都来拿!这都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
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郝元跳下柜台。急匆匆的往后面去。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个米铺伙计的,有的还在哼哼,有的已经挺直了不动了。
刘掌柜满脸白灰,被人按倒在廊檐下面,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脸上已经被打出了血。手上身上血淋淋了的。
“说出了没有?”
“招了。”其中一个小伙子轻蔑的笑了,“刘掌柜还自称打杀不怕的滚刀肉,五根手指没割完就什么都说了。”
说着已经有几个人从后面屋子里搬出几个小箱子来,沉甸甸的不问可知都是钱财。
“送刘掌柜上路。”郝元吩咐道,“不要见血!”
话音刚落,站在刘掌柜身后的一个壮汉挥起棍子就在他后脑上重重一击,刘掌柜连叫都没叫出来,便口鼻流血的软了下去。
“铺子里的米不去管他,现在大伙占住米库门口,不许人随便拿米,排队按人头米!不管大人小孩,来得都给一斗!”郝元吩咐道。
外面,得到消息的百姓们蜂拥而来,镇上虽有七八个在衙门里“帮闲”的“差人”,但是他们平日里欺负老百姓在行,真要出去面对暴民是不成的,眼见着闹出“民变”来,别说出来维持秩序,连面都不敢露,只有几个人一路狂奔到临安县里去报官了。
镇上和邻近村子的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带着箩筐米袋前来,郝元带着人在米库前按人头发米,不到半天功夫,米铺里的米就被分发一空
临安县接到消息,县令火速派典史带着马步快前往弹压,没想到半路上却发觉桥被人烧了。只得绕道而行。等他们抵达的时候,整个米店已经被打砸一空,除了抓住几个在空荡荡的店堂里徘徊,冀图再找到点什么的倒霉蛋之外,什么也没剩下――连簸箩、筐子、芦席,乃至排门板都没剩下,全被抢劫一空。
抢米就和吃大户一样,在灾荒频繁的年景里并不稀罕,只是这次还死了好几个人,临安县不敢怠慢,赶紧将情况上报。
然而,米骚动就好像瘟疫一般,在整个浙北地区传播开。
此时的浙北数府,百姓的的不满情绪早已犹如浇满了油的干柴。东关镇抢米行动,无疑等于在上面点着了火。接下来十多天里,浙北杭州、湖州、嘉兴三府下属各县和南直隶的苏州府的吴江等地百姓先后暴动,捣毁或抢光了二百多家米店。整个江南地区都为之震动。
招商局运往辽东的船只早在七月底已经:吴芝香如约运来了三万石大米。令赵引弓对他刮目相看。这一日,他特意在上海总号里宴请他,名义上是和他结算账款,实际上有进一步试探他合作的意向。
酒菜,自然全是吴芝香最爱的“澳洲风味”和广东口味,其中也少不了一味梧州名菜“纸包鸡”――当然这会纸包鸡在梧州还并不存在。让这位在江南盘桓半年多的吴少爷胃口的大开。
酒至半酣,赵引弓便问起他货款如何结算。是一起打一张票子给他,还是分几张票子打。
“我这里有张单子,”吴芝香从怀里摸出来张纸来,上面写着好些个某某堂的“堂号”,每个“堂号”下面是用苏州码子写得不同的数字。有少到三百的也有一万的。
赵引弓知道这一定是参与此次倒卖漕粮的户部官员的名单。粗粗一看,大约有二十几个人。银子多得,大约是户部的堂上官,少得,至少也是清江浦的一个仓大使之类的官儿。
“好,是打成德隆的票子还是……”
“全部打成德隆的票子。德隆的票子精致好看――比山西屋子的烂纸强多了。”吴芝香办成了“大事”,心情十分愉快,“另外再备一千两现银。”
“好。”赵引弓当即唤来一名专门办理钱款财务的师爷,按照名单逐一开票。然后又命人提了一千两银子装在箱子里一起拿过来。
票子全部开出来,再加上现银也只有五万两,赵引弓有些不解,问道:
“余下的银子怎么说?是我准备现银还是……”
“余下的银子,算我的本钱。”吴芝香笑道,“招商局算我一股。”
赵引弓点头:“好说!只是令尊那边……”
“不要紧。”吴芝香摇头道,“此事我做得了主。”他开玩笑一般的说道:“紫字号的股如今是入不了了,招商局让我入一股总是应有之意了吧。”
赵引弓干笑几声,并不接话。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吴芝香这样长期和广州站打交道的人来说不会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么当面说出来未免太过冒失。
不过对方要入股倒是可以接纳――现在招商局银根很紧,少付一万两的款子亦是好事。当下表示愿意接纳入股。
吴芝香心情大好,他又多喝了几杯,说话不免不够谨慎起来了。笑着道:
“说起来,赵兄这次能筹到这许多粮食,也要感谢某位大佬。”
赵引弓心里一动,知道这必然是这酒话里很可能包含着某些重要的讯息在内,因而他并不多言,只是摸摸的含笑饮酒。
吴芝香果然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出了许多事情,原来这批粮食购销进行的如此顺利,不仅仅是因为有户部和漕运官员在中分肥的缘故,连南京布政司衙门也有牵扯――招商局正在设法够米的事情,就是南京的布政司衙门里的人专门透露给他们的。
“否则兄弟我又不是诸葛亮,如何能料事如神到您老兄要收购如此之多的米?”
赵引弓暗暗心惊:这简直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节奏!一边卡着脖子不给米非要给折色,一边让人出头联络高价出货黑市米……这帮子官儿敛财的手段倒真是狠辣!
不用说,吴芝香运来得米当中恐怕相当部分还是来自南京的藩库――那些原本应该拨给关宁的粮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节 贫民窟里的三个人
赵引弓送走了吴芝香,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又查问了一边有无最新的消息传来――他此刻最关心的是招商局北上的货船。
二十条招商局的沙船,除了五万石粮食之外,还装载着大量货物,辽东什么都缺,尤其缺少棉布和棉花。在这个苦寒之地要生存,除了粮食还得有足够的冬衣,历史上明廷就要每年向辽东各卫所运输大量的布花。因而此次的沙船上装运了大量的这类的御寒衣服。
这次北上输送粮饷,照规矩运费全由户部报销。且是“官船”身份,进入任何港口水道均不用付各种税赋。不乘机“奉官走私”一番简直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
历来夹带货物就是漕船的主要营收项目,粮饷海运自然也得生发一笔。
棉衣、棉布之外尚有大量的铁锅、茶砖之类的“蒙古货”。和蒙古诸部贸易,买入马匹是关宁军的一项重要买卖。买来的蒙古马不仅用来补充骑兵,还大量倒卖到关内赚钱。这些商品,只要运到亦不愁卖。
不过,夏季出海,亦冒很大的风险,台风的威胁很大,沙船水手往辽东的近海航路也不熟。所以这次赵引弓没有象对日贸易那样派上自己的领航员和骨干水手,而是全盘使用原来的沙船水手。只派几个亲信随船行动。
不过,古代航海即无天气海况预报,又缺少准确的海图,海船出海往往要冒很大的风险。船只失事十分频繁。赵引弓查询辽东海运的历史资料的时候,看得到遇到风暴船毁人亡的记载不胜枚举。至于“漂没”这个词更是俯拾皆是。让他对这次近海航运安全也起了很大的疑虑――甚至比去日本贸易还要担心。为此在船上派了驯鸽员,每三天放回一只鸽子来报航程进度和航行情况。
传来的消息让他稍稍安心。船只虽然几次候风,但是一直在逐渐北上的途中,没有船只受损和搁浅,看上去行程还算顺利。
下面的消息正是牵扯到浙北苏南四府的“米骚动”,赵引弓大吃一惊――临安县的那件事他几天前就知道了,当时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种事不足为奇。农民起义,农民暴动之类的事情,什么时候断绝过?抢一家米店。说白就是和荒年吃大户一样,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官府恐怕也懒得认真追究。
但是这事情居然在几天内迅速扩展到这么多的州县!赵引弓出于现代人的“政治敏感性”,立刻就想到了这件事幕后可能有人操纵――至少有人在串联。
赵引弓很清楚,最近的米价暴涨和招商局大量收购米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有人要追溯源头的话。招商局是难辞其咎的。
荒年灾月大量收购运出粮食……一想到这里,赵引弓的血都快凉了――这罪名可是妥妥的,真要有人在后面利用煽动起百姓来,一夫倡乱万夫呼应,后果不堪设想。自己到时候恐怕要闹个身败名裂,狼狈而逃的结局
“快!发文给各地,我要了解米骚动的详细情况!”
杭州城外有个南下洼,是个“下只角”。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贫民窟。
这里是外来的逃荒户集中的地方。每逢外地闹灾,灾民们就扶老携幼的从各地涌到省城来混口饭吃。有的死在这块成了路倒,有的度了荒又回去了,也有得就在这里落了脚。南下洼这个地方尽是水洼子,地势低,富春江水一大,这里准内涝,即不能种地又没法盖房。就成了一块无人过问的荒地。
逃荒的百姓就在这块荒地上落下脚来,用捡来的各种废料搭起窝棚来,渐渐就成了一个任何城市都有的棚户区来。这里原本就地势底下,污水很难排除,下起雨来立刻就积水,和各种垃圾混杂在一起,成为一个臭气熏天的大泥潭。
除了被迫无奈,只能在这里栖身的穷人之外,任何人即使路过也要掩鼻而过。
就在这密密麻麻的窝棚靠近一片坟地的地方,有一个窝棚里,此刻正坐着三个男人,围着一张缺了腿了小破桌子喝小酒,缺掉的桌腿用碎砖头垫着,桌子上放着一海碗螺蛳就是下酒菜――在江南这是最便宜不过的荤菜了,在河边湖边甚至用不着买,自己拿个碗去岸边摸就能弄上一碗。
虽然天还没有黑,屋子里却十分昏暗。桌子上已经点起了一盏油灯。窝棚是用碎砖瓦、小石头、烂木板、稻草和泥土混在一起搭起来的。没有像样的窗户,只有墙上开着个窗洞,镶着一块被人丢弃的破碎的明瓦。竹片和稻草做得屋顶十分低矮,稍微高大一些的人,站起来几乎头就要碰到顶了。
屋子虽然矮小而简陋,屋主人却在可能范围内把它收拾得很干净。砖头支撑着一张这里少见的竹床板,床上铺着一领破炕席,虽然破,却擦洗的干干净净。墙壁上挂着一顶破斗笠。靠着墙还支撑着有一块权作桌子的木板,上面放着纸墨笔砚――虽然都是账房先生用得那种便宜货,也说明这里的主人是个有文化的“读书人”。
桌子上,摆着几个肮脏瘪掉的锡串筒,三个破口裂缝的碗权作酒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黄酒的酒糟味。
难闻的酒气、三个男人身上的汗臭加上满桌子的螺蛳壳,如果这时候有人闯进屋来一看,一定以为他们正喝酒喝得起兴。而这三个人也正是利用这种假象在召开会议。
几天前在米骚动中挺身而出的郝元赫然正在其中,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小褂,把玩着手里的“酒碗”。
在座的另二个人,一个正是破靴党曹光九,他打扮的像个破落的读书人,另一个却是满脸伤痕,看上去十分狰狞,正是从当初从临高逃出去的苟承绚。
苟承绚自从从海南岛的溃军中逃脱之后,千辛万苦的逃回广州去。他不敢露面――这种大败仗必然会牵累很多人,自己这样身份不明的又从乱军逃出去的人很可能被当成髡贼奸细砍掉脑袋。因而他在广州不敢暴露身份,虽然身上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也不敢露白,干脆以行乞为生。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在广州结识了正在寻找姨妹的林铭,苟承绚对临高和髡贼的熟悉让这位毫无头绪的锦衣卫如获至宝。连着和他谈了几夜,知道了许多要紧的事情。林铭叫苟承绚回临高去打探消息,还给了他一些银子苟承绚已经是吓破了胆子的人,如何敢去?便借着潜回临高的机会悄悄的逃走了。
苟承绚做贼心虚――得罪了锦衣卫的人后果很严重,他再也不敢在广州逗留,眼见广东这里已经成了是非之地,干脆一路北上,往江南逃去。
他的运气不错,到了江南之后不久,靠着自己当初在对髡贼和澳洲货的见识。被一家大户收容为门客,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苟承绚从来也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要把自己收归门下,一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来东家从很早开始就注意到髡贼了。
一年前,苟承绚奉命到杭州去摸赵老爷的底细,当他第一次看到完璧书坊和凤凰山庄的时候,他知道髡贼的黑手终于伸到了江南。
苟承绚的第一反应是逃命,但是想到如今天下大乱,这江南好歹是有王法的地方,这里距离海南也有几千里之遥,这个赵老爷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得乖乖得做朝廷的顺民?
自己的东家虽然对髡贼的兴趣很浓厚,但是看得出对赵老爷的种种作为并不以为然。显然,东家和髡贼是不对付的。他在东家的庇护下,不但能安然无恙,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报仇雪恨――苟承绚知道大明要灭了髡贼大约是办不到的,但是找机会手刃几个髡贼,让他们大大的吃一个瘪还是有可能的。
遗憾的是,髡贼在大明一贯使用勾结官场缙绅的套路――这个姓赵的髡贼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澳洲**术,勾得杭州本地的缙绅五迷三道的。据说还和复社的士子们拉了关系。如今有模有样的算是个地方上的有头脸的人物,不要说自己动不了他,就是东家也有些忌惮。只是叫他随时注意赵老爷的动向。
赵引弓在杭州办得蚕丝改良、发放贷款,乃至操纵丝价等等的事情,都由专人送到他的手里,由他归总整理。
这些套路苟承绚很是熟悉――全是当年在临高搞过的那一套的翻版。这赵髡贼好大的胆子,居然钻到朝廷的眼皮底下来“以夷变夏”。
然而东家对他收集整理来的消息和评论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就在苟承绚开始对自己的报仇计划感到希望渺茫的时候,东家终于把他派了出来。
他的任务,就是和这个叫郝元的人保持联系,传达东家的旨意。至于这个曹光九,也是东家要他保持联系的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节 搞臭他
曹光九这个人不足为奇,苟承绚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个破靴党――虽然临高没这说法,但是和他就是一路人。当初他可是被临高那些文人骂为斯文败类的。
“说我是败类,你们这群人却一个个都投靠了髡贼!”苟承绚午夜梦回,痛感自己沦落至此的时候总是要想起这帮当初咒骂他和他爹的临高文人。更恨髡贼识人不明,居然不先来招降他苟家――非去勾结那帮盐狗子。
其实投靠髡贼这件事,他家是一点没心理负担的,只不过髡贼先拿了他家当作野怪给刷了,让苟家投降卖国都不成。到现在弄成了国仇家恨,痛感“卖国无门”。
这种强烈的失落感加上自家自身的沦落,使得苟承绚对髡贼怀着强烈的憎恨,非要和髡贼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他来郝元落脚的地方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个人很是古怪:明明住在臭烘烘的贫民窟里,屋子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举止文雅,爱干净,又能读能写,说起话来又是大道理套着小道理,天理人情滴水不漏的文章……苟承绚认为他并不是什么“机工”,而是个读书人出身。
只是这个读书人太过与众不同,他即不炫耀自己是个读书人,还能厕身于这么困苦的环境之中――要知道东家老爷每个月都给他十两银子的个人开销,至于用在“办事”上的费用,每个月也有几十两。最近几个月,甚至有几百两银子的时候。
在这个经手三分肥的观念深入人心,甚至是公开的规矩――连大户缙绅人家也都默认自家仆役采买的时候拿回扣。虚报数额。郝元很可以在过手的银子里拿些个人的好处。
即使他真得很清高,不愿意从中获益,每月十两银子的开销也足够让他在城里找一处像样的房子,再找个女人服侍自己――要知道一个衙门里的师爷一年的束脩才不过一百二十两。
郝元却毫不在意的住在这破屋子里,每天吃糙米杂粮煮得饭,菜,都是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送得――他平日里给村民代写书信、文契。念念官府的公告。要说荤腥,都是最便宜的江边的臭鱼烂虾,从没见过他吃肉。
苟承绚派人悄悄打听过郝元在这里的事情。知道他在周边贫民的口碑非常好。大家都尊称他叫“郝先生”。
郝元平日里替人“代书”,他不但字写得好,而且内容也写得周全、得体。有些人遇上疑难问题也来问他的意见,他总能给出非常合适的建议。他也主动走出去。到各家各户的破房子里去串门。有时遇上有人病了。家里人手不够,他就成宿在那里守护着。抓药没钱,他就掏自己的腰包。谁家有了过不去的难事,他也是总是尽可能的帮忙。
老百姓的心眼最实在。谁对他诚心诚意,他就会把心掏给你。郝元是他们心目中的“圣人”,他们喜欢他,尊敬他,越来越信任他。在整个南下洼他都有很高的威望。
苟承绚对这个人很不放心――他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苟承绚也吃过大苦。受过大难,当那是被逼无奈。为了报仇雪恨,是仇恨支撑他挣扎到现在。何况只要条件允许,他也绝不会放过送到手里的银子,让自己好好享受一番的机会。
一个人无欲无求,不贪图钱财和享受,安于贫困,却又愿意处处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苟承绚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他多次在东家面前说过此事,然而东家总是不置可否,高深莫测的一笑了事。让他摸不到头脑。或许只能说是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能够理解的东西不同吧?
有时候,苟承绚甚至不无妒意的感到:东家和郝元之间似乎更能互相理解。这种印象在和他的几次接触中更为深刻了。郝元虽然自称是机工出身,但是说话的态度却始终不卑不亢,和气中透着坚毅自信,完全不是贫贱出身的人要么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句话,要么就和吃了枪药一样处处都要和人呛声的做派。
“……老爷的意思,米骚动的事情要继续搞下去,声势要闹得更大些。”苟承绚继续传达着东家的意图,“不仅要闹,还要把范围扩大――特别是苏州府的另外几个县,把米骚动连成一片。”
曹光九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郝元却不动声色,想了想说道:“此事不难,苏州府虽然去年没遭灾,可是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今年蚕桑上的收益也被赵引弓弄了元气大伤。而且还有大量的江北山东的水灾难民涌入,这些人都是火药罐子,有个引子一点就着。”
“那就要偏劳郝先生了。”
郝元笑了笑:“我一个人哪里做得成事?还不是得靠着老爷的帮忙才行!事倒是容易,只是还得曹老爷帮忙才行。”
出人是曹光九的事,曹光九和苏杭两地的打社很是熟稔,一个招呼就能找到一批人。每次闹米骚动,都是这批人混在人群中充当支援。不论是煽动聒噪,还是冲击米铺,都是带头上。
曹光九咳嗽了一声:“人没问题,反正有钱拿,这批活闹鬼儿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咱们闹得这么声势浩大的,衙门迟早要注意的,万一哪天不巧正拿到几个人严审,这些人可不是啥讲义气的好汉,三言二语说不定就会扯到咱们身上……”
苟承绚笑道:“你大可放心,真是有这事,包他上不了公堂。”
曹光九点点头,知道这话绝非虚言。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安知自己会不会成为“上不了公堂”的人中间的一员?
郝元这时候却开了口:“继续把事情闹大,这个我赞成。眼下要给老百姓争好处,只有这个办法。但是咱们现在这么闹,还起不到把矛头对准赵引弓的用意,老百姓想不到他们受得苦都是这个赵引弓造得孽。得给大家提个醒!”
苟承绚点头:“你说得对,老爷也有这个意思。打算再出一批揭帖……”
“出揭帖可以,但是要通俗易懂,最好是歌谣。”郝元从铺下面拿出上次苟承绚拿来的揭帖的样稿子,说:
“这几篇揭帖好是好,也算通俗易懂,但是对老百姓来说还是太深了――识字的人能有多少?最好能编成歌谣,朗朗上口,易记易念,这样才能传播开来。揭帖的内容要抓住他收购大米外运牟取暴利这件事大说特说。”郝元说,“至于粮饷什么的不要去涉及――牵扯的人多了,他们就会结伙――咱们只抓住赵引弓这个落水狗痛打就是。”
“这么一来,老百姓还不得恨他入骨。”
“就是要恨他入骨,才能发动起百姓来火烧赵家庄。”郝元忽然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黄酒,继续说道,“揭帖不用印得好,一张薄纸就好,印它个十几万张,满州县的各处贴。再弄几个人专门给老百姓念念,用不了一旬就传开了。到时候这位赵老爷就名满江南了。”
“郝先生说得妙。”曹光九抚掌笑道,“自古以来童颜都是谶言,若是能够编得孩童在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里传唱,这赵老爷听了怕是晚上觉都说不着了。”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郝元点头,“米骚动是引起大家的注意,现在大家都注意到了,现在再要上民意――官绅们都注意到这件事了,不愁不上达天听。民怨沸腾,激起民变,光这两条就够他喝一壶了。到时候纵然他背后有大佬撑腰,也得丢车保帅。”
曹光九说:“他背后的大佬可不简单……”
“不就是信十字教的那帮子缙绅们,”郝元不以为然,“徐阁老已经是病怏怏的人了,怕是活不过今年。孙元化是泥菩萨过江。余下的几个全是不成气候的。”
“还有复社呢――”
“只要把赵引弓搞臭,变成祸害百姓的民贼,复社这帮人最讲究士林声誉,和他划清界限还来不及。纵然暗地里有什么勾结,也绝不敢公然给他撑腰。再说这是民变,纵然缙绅给他撑腰,保他过关。朝廷官府不追究他的罪。那凤凰山庄、完璧书坊也都灰飞烟灭,再要从头弄起怕也办不到了。”
苟承绚还不觉得什么――他毕竟是外路人,但是对久居江南,对本地人情世故所知甚多的曹光九来说却是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外路人对江南对士林的情况这么了解。别看这点见识在读书人中间算不了什么,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还自称是个“机工”。
“郝先生说得对,关键就是要把赵引弓搞臭!越臭越好。”苟承绚笑得十分灿烂,“到时候就是被人烧了屋子产业,大家也会拍手称快,说不定还有人会写一部《黑白传》的说部呢。”
三人一起大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节 中元节的计划
笑声一落,苟承绚说道:“郝先生住在这里太苦了,又脏又臭的。我们来这里相商也不容易,要不我和老爷说一声,外面整治一所房子请先生住进去……”
郝元摇头道:“你可别嫌这里脏臭,人心可比别处干净许多。我在这里正所谓如鱼得水,安如泰山。”
“郝先生住在这里,牌甲和差役们不来聒噪么?”
“呵呵,不碍事。没人这么不开眼。这里保正的老娘病得快死了,是我帮着请医抓药才留住一条命。他要和我磕头做把兄弟。至于牌甲才懒得上这个臭烂泥塘来找不自在。衙门里‘做公得’更不敢上这里来了――后面乱坟地里的死人坑,前面的钱塘江,弄倒了往里一丢包青天再世也找不到。再说到这里来能讹出什么油水来?”
“郝先生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啊。”苟承绚不伦不类的奉承了他一句。
“我算什么隐士,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机工罢了。碰巧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看得几本书,能瞧得明白事理。”郝元淡淡一笑,“我就是看不惯这赵老爷视穷人为粪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摆弄人,得给他们个教训。”
苟承绚和曹光九干笑了几声,没敢接茬,这郝元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强者的风范,让他们这两个“光棍”心生敬畏。
“东家想知道:郝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给赵老爷好看?”苟承绚问道。
“现在咱们先把赵老爷的名气搞臭。”郝元的笑容转瞬即逝,手指点着着桌子说道。“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七月半中元节了。七月半是鬼节,要祭祖,也要祭孤魂野鬼――这几年闹灾。地狱里的孤魂野鬼太多了,正好让赵老爷出点血来平息下他那些怨魂的怒气。”
郝元接着说:“七月半,是个有意思日子。中元鬼节。地藏王菩萨显灵,地狱大门开,孤魂野鬼都放出来。放河灯,施焰口。咱们也给孤魂野鬼来讨个公道!既然要放河灯,就放场大的。做它个十万盏河灯,直接给他漂到凤凰山庄的码头上。再在山庄门口弄个道场,放一场大大的焰口。活人死人,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
“道场?谁愿意做这个道场――这可是凤凰山庄的大门口,他如今也算省城里赫赫有名的缙绅了。一般和尚怕是不敢。”
“只要花钱。还怕找不到愿意干得和尚?大不了找个野和尚来干!”苟承绚一拍大腿。
“呵呵,一般的和尚不敢,自然有不一般的和尚。”郝元胸有成竹,“何必要找野和尚,要找也得找有名的大德高僧,才能显出赵老爷的人神共愤――赵老爷不是溜十字教沟子挺畅快的?去年的教案还记得不?”
苟承绚和曹光九不约而同的点了下头,这个郝元想得真深!那件教案虽然已经风平浪静,但是当事人对十字教的仇视并未化解。而赵引弓虽然没有公开奉教。但是他经常出入教堂,和有十字教的缙绅过从甚密都是人所共见的。只要适当引导。僧侣对十字教的仇恨很容易就转到赵引弓头上。
“郝先生您真是算无遗策……”曹光九发自内心的恭维道。
“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郝元说,“他们愿意出头岂不是两全其美?张广湉怕还要感激我们呢。”
他又补充说,要在揭帖中专门提赵引弓和十字教洋和尚的勾结,暗示凤凰山庄里有人行“西洋邪术”。
“要专门提他和洋和尚勾结,玩弄西洋邪法――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新鲜玩意,别忘记他卖得很多东西都是澳洲货!澳洲货这东西的来路谁说得清楚?也给这满城的士民提个醒。”
“高,实在是高!”苟承绚原本就对髡贼满怀仇恨,听他这么一提正合了他的意,“不是兄弟我多嘴,我看着赵老爷就是个如假包换的髡贼!”
“呵呵,他是不是髡贼无关紧要。”郝元淡淡一笑,“只要把所谓澳洲人的名气搞臭了,今后他们再想用又做鬼又当郎中的把戏欺骗老百姓也就不那么容易了。要让老百姓都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才行!不然赶走了一个赵引弓,还会有刘引弓、王引弓来。”
苟承绚和曹光九听得似明白非明白,不过他们也不多问。一个是本来就满怀对髡贼的仇恨,一个是拿钱办事,对其他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郝元又说道:“不过揭帖上不要扯到奉教缙绅头上,我们要对付的是赵引弓,不要随便增加敌人。”
“好,就这么办!”苟承绚拍案叫绝,“我回去禀过东家之后就派人去办!”
曹光九也表示自己会准备好足够的人手,准备分发揭帖,散布谣言,到时候再煽动百姓去闹事。
“完璧书坊呢?”苟承绚忽然想了起来。
“完璧书坊在城里,别说聚拢个几千人,就是二三百人结伙走在街上,衙门里就会紧张,马上就会有人出来弹压场面,”曹光九是做老了这种事情,深知城里城外的区别。城外几千几百人械斗,地方官也得到打完了才出来处理。
郝元说:“老曹说得对,咱们干这事不能太扫了官府的脸面。在城里闹动静太大。出了城门就没什么了。再说赵引弓在杭州的两大据点,凤凰山庄是最核心的,废掉这个地方,他至少半年一年的缓不过气来。有这个空档期,咱们再慢慢的收拾他。”
当下又谈了些具体安排的细节,由于现在不过农历六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要
曹光九和苟承绚一直到夜交三鼓才悄悄的由人护送着离开这里――这里没地方住,就是有他们也住不下去。
送走了这二位,郝元舒展了下腰身,坐在床榻上。他一点也不想睡,双目炯炯有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就这时候,稻草帘编得门帘被小心的揭开了一个角,露出个头皮剃得精光的孩子来,大约有十一二岁,端着个破了口的大碗,里面放着几块热腾腾的杂粮糕。
“郝叔,您又忙到半夜了,这是娘蒸得,说给你端来宵夜。”
“你家自己也不宽裕,这糕是明天你爹出面做买卖的时候带得干粮吧,我吃了,你爹明天吃什么?拿回去吧――我不饿。”
“糕还有,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里面就没多少人吃得东西。”小孩子笑了起来,有点明眸善睐的意思,再加上纤细的脸庞和尖尖的下巴――原来是个女孩子。长得还真是好看,只是脸色青灰,双颊下陷。
“不是人吃的东西,不也不能吃个饱么。”郝元微微一笑,“郝叔自己能吃饱饭,明儿又用不着干活。你还是带回去吧。如今粮食这么贵,你爹娘的身子又不好,多吃一口也是好得。”
“爹的命还有我还是您给救下的――要不是您,我就得卖给人当丫头去了。您一块杂粮糕都不肯吃,是要逼着我们心里一辈子过不去呀。”女孩子说道。
“我救人又不是为了图回报。”郝元笑了笑。
“知道,您是行善积德。”女孩子说,“您要图回报还能上我们这里来?”她说着把杂粮糕塞到郝元的手里,“吃吧,吃吧。吃下去,我们的心也安。我们家也就这点心意了――想给您煮一碗藕粉圆子吃竟也是不能。”说着她叹了口气。
郝元无法,只得咬了一口,杂粮糕黑糊糊的,说是杂粮,里面主要是米糠,再混合些豆渣和杂粮。吃到嘴里不到粗砺的难以咀嚼下咽,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酸味。
但是就是这个东西,南下洼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用来填饱肚子的。小女孩家爹是做小买卖的,专卖藕粉圆子、赤豆糊之类的小吃,还算能勉强糊口。
小姑娘拍手笑道:“郝叔,你果然不是个穷家出身的。这东西要我们吃,三口二口就下肚了。”
郝元拍了拍她的光头:“我要是有钱人能住到这里来?”
“说不定您家从前是有钱的呢。”
郝元笑了起来:“从前啊……”他的笑容变得深邃而迷茫。
“我说中了吧。”女孩子拍了拍手。其实“郝先生”可能是有钱人家子弟,败落了才流落到这里是南下洼居民的“共识”,但是当着他的面从来没人这么说――大家都觉得这是“郝先生”的伤心事。
“从前我也不是有钱人家。”郝元回过神来掩饰的一笑,“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在我这里待久了可不好。快点回去吧。”
“我算是哪牌名上的人物?”小女孩笑了起来,“这里还有人在乎这个?说不定哪天就要给带出去卖掉。上回要不是郝叔您帮忙,我这会不知道在哪家宅院里遭罪呢!保不齐已经给活活打死了。”
郝元又咬了一口杂粮糕,说:“那有什么好说的,正好有几个钱,没那几个钱,我心再好又有什么用?”
“所以说是我的运气好喽――郝叔您是我的福星,不,您是我们南下洼的福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节 教育
郝元笑了笑:“除了一个南下洼,天下的穷人千千万万,哪有这么多得福星。”他把大碗放到桌子上,“我现在还有点收入,一个人吃饱之外还有节余,自然能帮大家一点是一点。我救了你爹的命,也帮了这里很多人。可是出了这南下洼,不知道有还多少个南下洼,多少穷苦人。难道就指望多来些人行善积德?”
“我们穷人家遇到大事,除了指望人发善心还能指望什么?”女孩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命好得,有您这样的贵人相救。命不好的,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条命说没了也就没了。”她说着抹了下眼睛,“我原本上头还有个哥哥。打小可疼我了。三年前他到木器店去当学徒,我跑到城里去,还和他在店门口说过话,当天晚上却给抬回来了:说是出去给店里送货,路上发痧就没了。当时他身上要有一包避瘟散,往鼻子里一吹人就能活过来,避瘟散只要四文钱,可是他连四文钱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已经泪花滚滚,郝元默默的拍了拍她的头。
她擦了擦眼泪:“郝先生,在南下洼这种事算不了什么,死个人真是连个动静都听不到。拿芦席一卷埋到后面的义冢地里就算完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想起他来了――您知道自从您来了之后这里少死了多少人,少给人牙子带去了多少人么?”
郝元点点头:“所以你说我是福星嘛――”他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女孩子,“擦擦眼泪吧。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了,还眼泪鼻涕的往袖子上擦。”
女孩子接过手帕,悄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大少爷出身……瞧不起我这穷丫头。”
郝元一笑:“这话就不要再说了。”他的面容变得十分严肃:“我不是什么大少爷。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当个贵人、善人。”
女孩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解。迟疑了下才问道:“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郝元避而不答,他的面色既凝重又开朗。女孩子有些迷惑,忽然她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郝先生你是为了帮衬穷人来得。”
郝元微笑着点点头:“你说,为什么穷人都这么穷?”
“命不好――没投到个好人家。”
“这么说那些有钱人就是命好喽?”
“那你说,为什么他们的命好呢?”
“因为……因为……”女孩子想不出来了,“庙里的师父说那是积善行德来得。”
“可是你看那些有钱人。有几个积善行德的?”郝元问道,“就算有钱人里有几个吧,到底是多还是少?”
“少――”女孩子迟疑了一下说。“可是庙里得师父也说过前世里的功德也很要紧。”
“前世里积善行德,这世里为非作歹?这也太古怪了吧。”
女孩子说不出来了,她的眼睛有些迷茫起来。
“那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天下是他们有钱人的,不是我们老百姓穷人的。”郝元说道。“你爹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做小买卖。隔壁的水根一家给人打短工种菜……地里的粮食、蔬菜,穿得绸缎棉布,房子器物,那样不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做出来的?你家里天天都做圆子,煮藕粉,可是你要给我一碗藕粉圆子都给不起――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去哪了?”
女孩子的有些困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觉得自家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穷。她没想过。
郝元接着说:“因为这天下是他们的,他们一句话。就能把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拿走了。”
“这天下不是朱皇帝的吗?”
“朱皇帝也是从元朝皇帝那里抢来得天下。他原本不过是个穷和尚,饥荒的时候要出去化斋要饭才能不饿死。”郝元说,“你说他的命是好还是坏?为什么一个原本要饿死的人最后能当了皇帝?”
“嗯……”这道理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有点难以理解了。但是她原本蔽塞黑暗的心灵里好像突然投射进来一道光一样,瞬间照亮了些什么。
郝元坚定的说道:“所以这世界上没什么‘命’。就算有,我们也可以改掉。”
“真得?”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既怀疑又兴奋的神情。
“没错,既然觉得老天爷给得命不公平,”郝元说,“只有靠着自己去改变。”
“怎么改,怎么改?”女孩子追问道,“先生你一定是会改命格的。我早就想改改自己的命了――要不改改爹娘的命格也行。不求能吃鱼吃肉,绫罗绸缎,好歹吃几顿细粮,有几件像样的衣衫穿。”
郝元被她的话逗乐了:“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改命格?就是那些说自己能改得也是骗人的――他们不懂大道真理,只会玩弄一点玄术小伎。走得不是正道。”
女孩子迷惑道:“那什么才是大道真理呢?”
郝元却不说下去了,问道:“你想知道?”
“想!”
“念过书吗?”
“当然没有……”女孩子摇摇头。
“要懂大道,就要先识字。不然当个睁眼瞎,有钱人更要欺负你了。”郝元说,“我这里每晚上都教孩子认字,你也来吧。”他看了看油灯,“不早了,你也回去睡觉吧。明个还要早起。”
“好!”女孩子应声站了起来,又说道:“郝先生,您别怪我多嘴,今天来得两个人,不像好人,有一个满脸疤痕的,瞧着就像个江洋大盗。”
郝元点点头:“他们的确不是好人。不过他们的坏还没到根子上……”
“要是江洋大盗杀人放火的,怎么还没到根子上?”
“江洋大盗,他杀人放火求得是财。可是他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说能破坏的,无非是坏几个人的性命,夺些财物,自己受用。可是一旦走漏风声,被官府拿住,或者是打劫的时候被团勇截杀,免不了就是一个死。刀头舔血的出来混,混得不管好不好,最终都没好下场。
“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平日里都被人叫做老爷的体面人,若是有灾荒,还要拿出钱米来救济大众――可是他们使起坏来,多少人家就此破人亡,还不知道是他使得坏――不知道且不说,他抢走老百姓一切,反手拿出来点残渣来施舍,百姓还要感激涕零。真是叫杀人灭户于无形之中呀。”
“啊,有这么坏的人?!”女孩子气愤的说道,转而又担心起来,“那岂不是谁都奈何不了他们?”
“没错,因为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我们老百姓受他们的蒙蔽,看不清谁是真正的坏人,把几个江洋大盗看作了十恶不赦的坏人。”郝元说,“可是只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他们的面目,他们就再也不能这样骗人,欺负人了。不但如此,我们还要把原来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郝元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多了,对方毕竟只是个少女,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说得话,一下灌输太多的只怕会消化不良。
“我明白啦。”女孩子说道,“要改大伙的穷命,就要首先懂大道真理,知道了大道真理,那些坏人就不能再骗我们了。”
“对,你真聪明。”郝元笑着点头道,“快回去睡吧。”
“郝叔你要当心……”
“不要紧。”郝元说,“我在这里,和大伙儿在一起,谁也不怕。”
送走了女孩子,郝元再次检查了下明瓦上遮挡的一块草帘子,又把权当门用的草帘理好,角上压上砖石,尽量不让光线泄露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挑亮了油灯的灯芯,又加上二根灯芯,坐在权当书桌的木版前,把几张薄薄的白纸铺开,开始起草一份揭帖。又取了一本翻烂的时文册子和一本涂抹了一半的窗课卷子放在旁边。
如果有人突然进来,只会看到一位正在用功苦读的穷书生。
郝元一边磨墨,一边考虑着揭帖的内容。这是准备揭露赵引弓勾结官府,操纵丝价的事情。他已经考虑了好几天该怎么写得即通俗易懂,又能用最少的字来表达。
揭帖是要大量印刷的,写得太长太复杂,刻板花得时间太长了――时间紧迫。
郝元一边想一边在薄纸上写着,他的字是最最普通的颜体字,书法并不好看,却写得很有力量。
揭帖写完,他有涂改了一遍,再重新誊抄清楚,等墨迹一干,才小心翼翼的把稿子装在一个竹筒子里,塞在墙角的一个壁洞中。接着他又取出一份今天才从起威民信局去来得信件,抽出里面的信纸,小心翼翼的在灯火上烘烤。
信纸上空白处在火焰的烘烤下渐渐浮现出褐色的字迹来。郝元仔细看了几遍,将信和揭帖的草稿都凑到灯火上点着,看着它们烧净。
干完这一切,他洗了洗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开水,坐在桌前,咬一口杂粮糕,就一口凉水的吃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节 漕帮
赵引弓派出的人在爆发米骚动的几个州县打听了几天消息,回笼过来的资料让赵引弓心神不宁
尽管杭州站的情报人员水平有限,无非得到足够细节的情报,但是他从研究到手的情报看这次米骚动显然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而且对方经验老道,动作熟练,显然是个中老手。而且从他们搜集来得许多揭帖看,这次米骚动的矛头显然是针对自己的。
在一个饥荒年景里,被扣上一定“囤积居奇,牟取暴利”的帽子会有什么下场,小孩子都知道。
别说贫饿交加老百姓一旦爆发起来会有多么可怕的毁灭性力量,就是那些虎狼成性的缙绅们,也可以就此大做文章,要自己的好看。
不但如此,能够组织起这样大规模的骚动,背后的势力也绝非等闲之辈
赵引弓把自己关在内书房里,浓茶喝了一壶又一壶,雪茄抽了一支又一支。他原本觉得最危险的是那些江南的本地缙绅,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哼不哈的来阴的了。
最可怕的是,他连对方的来头都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的对付自己到底图得什么?
杭州站的各个消息渠道都搜集不到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敌人依然躲藏在迷雾中。
他考虑再三,一面发电向对外情报局汇报目前遇到的情况,一面命令在凤凰山庄和完璧书坊加强戒备。
“最要紧的,是挖出幕后黑手。”赵引弓心想。如果挖不出来,彼在暗我在明,等于是单向透明。十分被动。
赵引弓此时发觉,自己和对外情报局部署的情报网络,虽然已经有相当的广度,但是所能搜集的情报基本上属于公开情报。的确,眼下在整个江南大约没有比他消息更灵通的人了,不但江南的各个主要城市的消息他在三天内都能得到,还能得到北京、广州、武汉、登莱等地的当天消息。但是在秘密情报的搜集上依然有限。
古代社会的保密意识是很弱的,不要说普通的缙绅大户人家,即使官府衙门里的消息只要花钱到位。也很容易打听得到。有些所谓军机大事,还没正式宣布京师里的小道消息就已经满天飞了。
但是他苦心构建的情报搜集网络,对此次米骚动的幕后黑手居然一无所知。这让他意识到对手绝不是普通的敌人,必然是拥有相当的秘密活动经验的组织。他想起了自己在对外情报局接受培训的时候听大图书感的一票两脚书橱谈过。明代的秘密宗教十分兴盛。不但成员众多,而且组织严密。
“莫非是邪教分子?”赵引弓喃喃自语。然而搜集到的揭帖上并没有什么民间教门的教义色彩,
如果这事发生在临高或者类似的地点,元老院的暴力机构运转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但是眼下他在大明统治区里,暴力机构并不在自己手里。
现在要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查清对手是何许人。只有知道了对手是谁,才有可能考虑下一步的对策。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对手正将矛头指向自己,通过不断的煽动民间的情绪。准备进一步激起更大的民变。
一旦一场大规模的民变爆发,不但自己在江南打下的基础会遭到严重的破坏。自己也会就此身败名裂,再想继续在江南开展活动几无可能。
要尽快采取对策才行。想到这里,他命人叫来了赵通,商议对策。
赵通虽然是从起威镖局门路里进来得归化民,实则是地道的江湖中人――他是走暗镖出身的镖师,等于是镖行中的“个体户”,专门护送价值连城的宝贝。凡走暗镖的人都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不但武艺精湛,而且都是胆大心细熟悉江湖门道的人。
“这事,我看里面有会道门的人。”赵通把这些材料看了一遍说道。
“何以见得。”赵引弓不觉暗暗吃惊,这些材料中的大多数搜集虽然是赵通经手办理的,但是其中有很多来自其他渠道,而且整理汇总另有其人。他只粗粗看了一遍就得出了和自己类似的结论。
“这种手法,他们这种秘密教门最擅长。”赵通言简意赅,“另外老爷莫忘记,这里是杭州。”
“杭州怎么了?”
“老爷忘记拱宸桥畔的那些庙宇了吗?”
“哦!”赵引弓恍然大悟。自己怎么把这个忘记了!“罗教。”
杭州府北新关外拱宸桥地方是大运河的起点,向来是漕运为粮船停泊之所。据说明季时有密云人钱姓、翁姓、松江潘姓三人流寓杭州,共兴罗教,即于该地各建一庵,供奉佛像,吃素念经,于是有钱庵、翁庵、潘庵之名。
因该处靠近粮船停泊的地方,漕船水手人往往借居其中,日久相率皈教,该庵遂为水手己业。随着入住的水手更多,罗教的庙宇也渐渐增多,据清代的浙江巡抚李卫给雍正的奏折称:浙帮漕运水手,大多信奉罗教。当时虽已经开始衰微,尚有三十余所庙宇,而之前最兴旺的时候号称有七十二处之多。水手每年攒出银钱,供给赡养,冬月回空时即在此内安歇,不算房钱。沿途有事讼费之需。在淮安、天津、通州、京师都有专人负责照料,因而很快就形成了漕运水手的帮会。
自己和沈廷扬、复社计较“废漕改海”,这次招商局又承运了关宁粮饷的北运,这样一想,难怪漕帮中人要视自己为眼中钉了。赵通的这个推测是十分有道理的。
有了潜在的可疑分子就好办了,起码知道该用何种手段对付。
“这样就好。”他不由得说道。
赵通诧异的看了一样赵老爷,要是真给罗教盯上了还说“这样就好”,这首长是得了失心疯是这么的?虽然赵通知道元老院的本事,但这里可是大明治下的杭州,不是澳洲人炮舰在珠江里逡巡,随时可以抵达白鹅潭的广州。
自从罗教二世段继南在神宗万历四年率弟子登天台山,宣扬教义,集众三千,最终为地方官镇压之后,罗教各个分支一直保持着低调,不像白莲教那样掀起过多次反抗朝廷的风潮,但是在江湖里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民间教门。特别是漕运水手中信奉的这一支,虽然其宗教色彩最为淡薄,但是在运河两岸势力庞大。
“能把底细查明白么?”
“我这就去办。”赵通满口答应。他在江湖中人头很熟悉,七拐八弯的可以打听到很多的消息。
赵通退了出去之后,赵引弓考虑了下,决定把这事向沈廷扬和复社方面都做一下通告:有人正在暗中活动对招商局有所不利。
如果这件事背后真得是漕帮在运作,他可不打算一个人抗――怎么也得把这二家拉下水。漕帮再厉害,也是个“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决不至于公开出来“斗势力”。杭州站的安全亦可暂时保全。自己再慢慢调集力量来对付他们。
退一步说,真要是事情闹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以至于漕帮揭竿而起,杭州站因此全废亦不可惜,这正是元老院直接插手江南,进而控制南北航线的大好机会。
然而,几天后赵通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又吃了一惊:漕帮内部根本没有要对付赵引弓的消息!
漕帮只是一个水手帮会,虽然组织庞大,但是内部并不十分严密。并无总帮主之类的角色,也不像民间教门一样到处设有香堂。甚至本身的宗教色彩也不浓。漕帮大致是按照运河沿线分布,一地就是一帮。虽然帮中辈分高得弟子地位尊崇,但也仅仅是一种地位而已。各帮之间并无统御关系,只是合作而已。
距离杭州太远的漕帮,即使知道招商局承运粮饷对漕帮的未来有极大的威胁,也难以来直接过问。所以必然是由南直和浙江的各帮来出头。
如果漕帮真有要对付赵引弓的动作,以这样松散的组织架构来说,至少杭州漕帮的中层人员这会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然而赵通奔走了几天,却一无所获,漕帮上下都忙着整修船只――再过几个月,秋粮就要登场。州县衙门开仓征粮,粮户缴纳,漕船开到码头,验收装船,名为“受兑”。这是漕帮一年中最要紧的事情,不仅不能误“公事”,而且在受兑的时候“看米色”、“通关”,都是乘机勒索州县的大好机会,不但主持其事的帮中骨干能生发,就是全帮上下也是绝大的一笔收入。
这种状态下,很难想象正在忙碌创收的漕帮会想到要来对付赵引弓,甚至粮饷海运北上这件事在漕帮中的反响亦不是很大:第一这不是常例,第二区区五万石糙米,比起每年二百万石以上的漕粮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赵通也摸不着头脑了――他原本对自己的推论是很有信心的,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节 卧底
不过,赵通的打探也不是全无结果。他从漕帮人员口中得知,最近在杭州频繁活动散布流言和揭帖的,大多是杭州和附近州县的“打社”成员。
“打社”和赵引弓没什么利害冲突,他们参与其中显然是有人出资雇佣。
赵通建议,可以通过这个口子深入追查。
“可惜这里我们不是衙门,不然把这里面的几个头子拘来,严审一番肯定能得到幕后主使的消息。”赵通不无遗憾的说道。
把人暗中绑来,私设公堂的审问当然也可以,但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自家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有人在暗中监视。贸然绑走对方成员一旦泄露,反而会变成对手的借口。
退一步说,即使对方不知道或者并不把成员的安慰放在心上,普通的成员绑来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不过,打社肯定是一个突破口,赵引弓考虑再三,忽然想到了庄浩仁。
庄浩仁现在是“乌龙社”的头目。赵引弓想到,乌龙社现在和凤凰山庄的关系依然是保密的。现在除了庄浩仁自己和杭州站极少数归化民骨干之外没人知道这个打社实际是他赵引弓豢养的。赵引弓也多次使用过乌龙社,但在表面上这都是花钱雇佣的关系,谈不上从属。
“你去见一见他,让他设法通过打社的关系,混到敌人团体里去,设法查清幕后主使!”
赵引弓的手法很简单。既然拉不出来,就只有打进去。乌龙社作为在杭州活动的打社之一,规模不大不小。即有自己的“地盘”,也有相当的基本人员。在几次杭州府的斗殴中都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对方如果要进一步采取大行动,势必会拉拢更多的人――特别是具有一定组织性和战斗力的“打社”,更是对方的首选。乌龙社多半会落入他们的选择范围之内。庄浩仁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乌龙社的首领。对方一定会拉他入伙
赵通却摇头道:“首长,这不妥当。”
“哦?为何。”
“您这是要他去卧底,”赵通说道,“自古以来。卧底之人不但身犯险境,一旦事机败露,必遭横死――这且不去说;即使能安然而退。将来还是被人看作无情无义之人,等于是身败名裂。要派去卧底的,若不是抓住他不得不从的把柄要害,就是受过天高地厚之恩的。庄浩仁哪条都不占。您派他去卧底。他肯定是虚与委蛇。断然不肯出死力的。”
赵通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庄浩仁不是归化民,只是杭州站的外围成员,没有经过政治保卫局的可靠性鉴定,要他去去打打杀杀,执行些简单工作可以,这种牵扯到杭州站生死存亡的事情非归化民不能办。
赵引弓考虑再三,问道:“赵通。你觉得敌人在我们这里有没有按下眼线?”
这个问题兹事重大,虽然孙旺才是这山庄里的总管兼保安队长。但是赵通是专门负责内保工作的。他考虑了一分钟才回答:“首长,若说一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山庄宅邸之内,我敢担保一个都没有。”
赵引弓点头,能够进入山庄的宅邸部分的人不是归化民就是赵引弓收留的孤儿。连在赵引弓跟前很得用的蔡实等几个本地奴仆――他们的底细已经被杭州站保卫部的人查了个明明白白――依然不能进入内宅。赵引弓要见他们的时候都是到外书房来得。
企图在山庄和书坊内安眼线的事情杭州站保卫部已经发现过多起:有的是明目张胆的,或直接赠送俊僮美婢或者推荐清客师爷;有的则是秘密进行的,企图通过“自卖”、“应募”等手段混入山庄和书坊。
“西华在难民营做得还好么?”赵引弓忽然问道。
西华是赵引弓最早收留并且亲自教导抚育的六个十二岁以上的大孩子中的一个。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因为做事干练果断,专门派在慈惠堂的“孤儿堂”里做庶务工作。
赵通一怔,回禀道:“办事得力,行事也算公允。就是――”
“就是什么?”
“有点心高气傲。眼睛里进不得沙子,脾气也暴了些,常常当面让人难堪。”
“呵呵,如此说来,人缘不好喽。”
“是――”赵通虽然有点知道首长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谈起这个丫头的性格问题。这些事情,他整理呈送上去的十人团的汇报材料里都已经罗列过了。
“首长要让她去卧底么……”
“正有此意。”
西华倒是很合适,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胆大心细,做事有条理。更要紧的是:她是赵引弓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不然就卖到妓院里去了――所谓受过大恩。
“可是她是在难民营上班的,怎么去敌方那里卧底呢?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就算对方信她,也不可能让她四处走动打探消息……”
“现在我们的对头最关心的事情,应该就是我在做什么,想什么了吧。”
“首长要让西华当双面间谍?!”赵通在政治保卫局培训班受过训,学了不少专业的“新话”。
“不错。”赵引弓点头,“我们想要知道敌人想干什么,敌人肯定也想知道我们准备干什么。如果有好得机会,绝不会错过的。”
“首长英明。”
“少拍马屁!”赵引弓正色道,“你去安排下。”
几天之后,正是“参观日”。慈惠堂每隔一个月左右就有一个“参观日”。让慈惠堂挂名的善董和本地的缙绅们、士子们来慈惠堂参观。
一则是为了让捐过钱的缙绅们看看他们的钱花到哪里去了;二来也是去去疑心。19世纪末期的不少“教案”,很多都是民众不了解教会的慈善事业,教会又自持洋大人的身份不愿沟通,以讹传讹的闹起来的。
这种参观一开始来得人不少,不过最近来人已经很少了――缙绅们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何况这会还是盛夏时节,骄阳似火。所以这次来得也不过七八个人而已,其中一个还是吴芝香――他最近拼命和赵引弓在拉关系。
说是参观慈惠堂,其实就众老爷堵着鼻子在山下的难民营里走马观花――据说是人多气味大,少不了还有江边吹来的煤烟味。还没等看过一半的地方,有几位老爷已经显出厌烦之色。蔡实是伺候人惯得,最擅察言观色,当下吩咐轿夫抬滑杆来,将几位老爷一一抬上凤凰山去。
山风拂来,几个人顿时浑身都觉得清凉,现在是盛夏季节,山上林木繁密,又经过赵引弓经年的绿化整治,沿途更是风景宜人。
山庄门外一里许,有一片树林,其中一棵香樟已经有百年之上,亭亭如盖。赵引弓已经在这里吩咐人在树下安排下一桌酒宴。四周点起驱除蚊虫的熏香,刚一落座,就有丫鬟送上冰湃过的毛巾和冰镇酸梅汤。
“想不到吴老爷这么会享受!竟给自己弄了有一个天仙福地!”吴芝香取过冰毛巾,痛快的把自己脸擦了几把,又喝了几口浓腻挂杯,酸甜适口的冰镇酸梅汤,只觉得舌底生津,两腋生风,浑身上下都为之一阵清凉。
坐在酒席上,只觉得凉风习习,俯瞰山下的钱塘江,更是景色壮美,心胸为之一敞。
“这凤凰山过去我也走过。没想到一座荒山给赵老爷整治成这般模样了,难怪大家都说赵老爷的经世致用之学最深。”复社的成员文怀也附和道。
其他人也跟着恭维一番,赵引弓免不了也客气客气。当下关照人布上酒菜来。
因为是盛夏时节,大家的胃口不佳,所上的菜肴都取清淡口味,菜肴虽多,却不腻人。又上了许多新鲜的水果,其中还有不少是用冰块保鲜运来的南国水果,要么是只听说过没见过实物,要么就是本时空国内还没有过的。一拿出来就令众人眼界大开,交口称赞。
一个丫鬟端上了一个大号白磁盘,里面满满的堆着还挂着水珠的新鲜荔枝,不但果皮犹自带红,连叶柄上的叶片都还青翠欲滴,竟似刚刚摘下来一般。
“赵老爷这里的新鲜荔枝也是江南一绝。”文怀忙不迭的剥开一个丢在嘴里,手中又在剥另一个了,“就是宗子兄也久慕大名呢。”
张岱的生活享受在江南是出了名的,但是冰鲜水果这种工业时代的享受是当时花多少钱也没法得到的。新鲜荔枝除了在广东和四川的荔枝产地之外任你再有钱有势也吃不到。就是荔枝干亦很少见。明清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能吃到的荔枝也不过是将新鲜荔枝浸入蜂蜜,然后再送到北京,口味已然和新鲜的不同。
赵引弓这里虽然没有煤气冷库可以制冰,可是从临高来得运冰船――从临高出发的船只北上江南的时候,底舱都用大量的锯末保存的人造冰作为压舱物。专门供杭州站自用和发卖。自然运送冰鲜水果也不成问题。(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节 参观
凤凰山庄专门有冰窖,不但存冰,还储存大量的新鲜水果蔬菜和肉类。凤凰山庄的新鲜荔枝在杭州的缙绅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虽然价格贵到离谱,还要限购,要买得话仍旧得预订才行。
宾客们一边口啖荔枝,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个个醺醺然。蔡实见诸位老爷的兴致已经上来了,赶紧下去招呼歌伎上来伺候。
明末演剧之风极盛,凡缙绅豪富自家多蓄养戏班,但是赵引弓嫌弃养戏班开销太大――光制备“行头”和请教习就是很大的开销,给元老院知道了不免又是一场风波。当初雷州站的几个人多弄了几个丫鬟就被喊打喊杀的。
但是自己不蓄戏班,和缙绅们打起交道就有些不便。“澳洲玩意”在娱乐方面还比较弱。赵引弓便蓄养了一队乐伎。
这些乐伎全是从从卖身的难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人各练一种传统乐器。这件事元老院倒是不反对,毕竟有培养传统音乐人才这个借口,为某些对喜欢“发传统之幽情”的元老来说更是吸引力十足。女仆培训班也有意把乐器列入女仆培训课程中去。
赵引弓也有意讨好办公厅,不惜工本在延请行院里的名师传授,如今虽然技艺还嫌稚嫩,但是听曲的老爷们不过以此为消遣――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见一个青衣仆妇,领着六个女孩子过来,一起给席上行礼。都是梳着双鬟的少女。小可十三四五,大可十六七,都穿的一色天青碧罗紧袖衫。淡红比甲,端得是清秀脱俗,每个人手中各持一样乐器,在席前盈盈屈膝,姿态曼妙,任几位老爷如何见多识广,也不免表情为之一动。
“这福礼倒是与众不同。是赵兄的家礼么?”文怀大乐。
“这是广里的新俗。”赵引弓含笑道,忽然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只带了六个人过来?”
仆妇似乎有些不安,低头回禀道:“回老爷的话,西华姑娘说她们这些日子为了练曲子脱了太多的课,怕耽误了功课。所以就留下了。”
赵引弓面露不快之色。慢慢的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盯着仆妇道:“她这么说?”
仆妇在他的眼光下已然有些站不住了,勉强支撑着没有跪下去,颤声道:“奴婢不敢撒谎。”
赵引弓沉默片刻道:“下去罢。”
仆妇忙不迭的退了下去,宴席侧面的树下原已放下了十二只圆凳,如今只坐了一半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吴芝香感到赵引弓的面子有些落不下。忙道:“还是先听曲子吧。”
赵引弓略一顿首,牙板轻轻敲了几下。琵琶、筝先起,随后有人箫笛伴奏,微微调弦试调,一阵轻舒、柔缓、温滑的曲调如流水行云悠然而起。
然而在座的几位,除了文怀是小康之家之外,家里至少也是养着几个女乐的,一听之下就觉得赵家的这几个小女孩子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凑合”,不由得暗暗诧异,赵老爷的服用享受高端大气上档次在杭州也算是出了名的,没想到家里的女乐不过如此――不由得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虽然女乐不佳,好在并不影响老爷们休憩的闲情雅致,一番酬酢之后,已然是微醺的几位老爷们都被扶了下去,自有人为他们安排轿子各自回家。
唯独这吴芝香却不愿意告辞――他此来另有目的。
赵引弓的缫丝厂投产之后不久,产出的生丝就已经悄然流入市场。赵引弓为了看下市场对这种生丝的反应,悄悄的派人将一批生丝匿名卖给“机房”,以收集用户的反应。结果这批生丝一出现获得了极大的好评,这种丝不但属于上等的“细丝”,而且比市场上最好的“七里丝”还要白还要细滑。
关键是,这种丝的价格还相当低,只比本地产得“肥丝”贵一成而已。
不论是丝行的老板还是机房的场主,一时间都被这种价廉物美的生丝吸引住了,到处打听这种生丝是从哪里出来得。但是这种生丝却不见了踪影――市场上的生丝价格虽然在彻底的盘剥了蚕桑户之后已经开始缓步回升,价格却还是偏低,再者赵引弓自己缫丝的目的是为了出口,看一下大概的市场反应就已经足够了。
吴芝香却马上猜出了这种生丝是哪里的出品――和其他与赵引弓交往密切的江南缙绅不同,吴芝香在广州和“澳洲人”打得交道多得多,见过的澳洲货也多得多,在广州也参观过大世界的工地,去过广州站新开设的几家“工场”。深知澳洲人的“奇技淫巧”远在一切人之上。这多半是澳洲人的工场做得。而慈惠堂办缫丝工场这件事,在知府衙门里也是备过案的,并非什么秘密。吴芝香稍一联想就完全明白了。
吴芝香这个人别看被人视作纨绔子弟,实际颇有一番干事业的志气,只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科举上始终十分艰难。这次到江南谋官虽然有所进展,但是看起来最终还是只能以国子监监生的道路入仕――这种出身在当时的官场上是很为人所瞧不起的。所以对当官入仕这件事,吴芝香已经不大热衷了。
被澳洲人吸引,开始不过是那些“奇巧淫技”的玩物。慢慢的,吴芝香对澳洲人整体都起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澳洲人利用他们夺造化之功的技艺创造出了比以往多得多的财富,做出了前人难以做到的事情――这让吴少爷尤为震撼。
澳洲人也是人,我也是人,大家还都是华夏一脉,他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吴芝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存了这样的念头。
吴芝香久寓广州,又有心想做洋行生意。知道珠三角的蚕桑业也有相当的规模,只是生丝质量不如江南,外销的价格也不如“南京丝”。若是能得到澳洲人的帮助,在珠三角养蚕缫丝,说不定就开创个新局面!
“你想参观慈惠堂的缫丝场?”赵引弓有点惊讶――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对工场作坊感兴趣的大明“上等人”,别说上等人了,就是一般的小百姓也没什么兴趣。
“正是!还请赵兄成全小弟!”吴芝香一脸诚挚,“小弟知道市面上最新的生丝就是慈惠堂说出,实不相瞒:小弟也想在广东兴办实业!”
“好说,好说。”赵引弓的脑子里飞快的转了几个圈,吴芝香属于“亲澳人士”,从过去冒险为广州站报警,到这次主动来卖米给杭州站,入股招商局,都充分说明了这个人“心向元老院”。
当然,他的企图无非是依托元老院创办实业,经营发财而已。但是他能意识到元老院在科技和生产力上的先进性,就已经难能可贵,属于“可以改造团结的对象”了。而元老院本身也有意在珠三角地区扩散民营轻工业,吴芝香这样的人如果愿意出来投资,对整个社会层面风气的改变和带动都是巨大的。
“与你看也无妨――只是这缫丝工场的内情若是流传出去,只是我在这里毕竟是外路人,有些事情恐怕群氓无知,有骇物议……”
“小弟对天发誓,此间一切绝不说与外人所知。”吴芝香郑重其事的说道。
要是换做其他人,赵引弓是信不过这种发誓的,不过吴芝香好歹是经过当年广州事变和第二次反围剿考验的土著,虽然算不上“同志”,至少也是“同路人”的级别。当下答应了吴芝香的要求。
这次下山,赵引弓没有叫轿子,两人一起徒步下山,凤凰山庄所处的位置并不高峻,又修筑有石砌步道,下山走路不过二十几分钟。赵引弓有意不用轿子滑杆,就是想看看这位少爷是否四体不勤。
懒惫之徒做不了实事。他有再多的本钱和诚意,也只能做个出钱的“股东”,只有能做实事的人才能成为元老院的“合作者”。
路上吴芝香倒是兴致勃勃,不时流连沿途的风景,还时不时的和赵引弓叙谈自己的想法。来到山下两人又在毫无遮蔽的烈日下走了很长一段路,依然毫无疲惫厌倦之色。在他身上有许多本地青年士子所没有的蓬勃活力。这使得赵引弓对他颇为欣赏。
二人来到厂门口,这里已经能闻到煤烟味道和废水的臭气。一阵浓烈的臭味袭来,吴芝香不由得眉头一皱,以手掩鼻。
“味道的确不好闻,”赵引弓含笑道,“里面的味道还要大些,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就不要进去了……”
吴芝香摇头:“不碍事,小弟撑得住。”
工厂的车间里正在加工库存的最后一批蚕茧。巨大的煮茧锅里开水沸腾,紧闭的锅盖和围桶的缝隙边正冒着蒸汽,虽然煮茧车间的屋顶构筑有可开闭的大型天窗以利通风散热,但是在盛夏的烈日下车间里的温度依然高达五十度,里面的工人穿着全套的工装衣裤,都被汗水洇得发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节 执拗
两人走进去不过几分钟,已然汗流浃背。吴芝香拿出块帕子不住的擦汗。接着赵引弓又领着他进了缫丝车间,缫丝车间里脚踏机正在呼呼的转动,锅子里的蚕茧载沉载浮。车间里蒸汽弥漫,水汽更重,墙壁上,地上,到处是**的。被烫死的蚕蛹的恶臭、打盆里明矾的气味,混杂着水汽、煤烟和人的汗臭,让人一进去的胸口发闷,简直无法呼吸。
车间里来来回回的工人虽多,却对这二位老爷的到来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只有一个管工的上来见礼。赵引弓摆摆手对方就退了回去自去自己的事情了。
整个车间犹如一个蜂巢,缫车的嗡嗡转动声充斥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几百个女工正在各自的缫丝位上忙碌着,一边踩着车,一边不断把手指伸入五十度的热水中捞出丝头上车,虽然车间里环境恶劣,但是她们一个个全神贯注,简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犹如在飞舞一般,头上的车子转得飞快,让人眼花缭乱。
为了便于操作,车间里的女工全部是留得短发。额头上还缠着毛巾――用来吸汗,免得经常需要用毛巾擦汗。她们身上的衣服**的,每个人的脚下都积起了一小滩水洼,不知道是身上的汗水还是打盆里溅出得热水。
吴芝香哪里有这样的经历,纵然他年轻力壮,也觉得胸闷气喘,眼见着几百个留着同样短发。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工按照同样的节奏工作着,速度快得他连看都看不清楚,不觉骇然。
这哪里是人。明明如澳洲人的机器一般!吴芝香暗暗想,真不知道澳洲人是怎么做到的?可是他的心情也十分的兴奋,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是这其中的效率他是完全清楚的,一家一户的缫丝,如何能做到这般快!怪不得澳洲人每做一种东西,价格就会跌得其他人倒贴老本也卖不出的地步!
他虽然胸闷欲吐。但是精神上却十分兴奋。抬头一看,却见工场里环墙还有走马楼,只是这走马楼并不敞开。安装着竹子做得网格墙,内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这是什么?”
“这是巡楼。专门供巡查来回走动监督女工做活。”
赵引弓解释道,这缫丝厂缫丝的产品有生产规定。每条丝只限合三四个茧,这样工人缫丝便较手工为慢。手工缫丝每天起丝一斤的。在这里只有六七两。这里的工资采用的计件制。女工一般贪图多起重量,博得多些工资,每每暗中超限搭茧,即一条合茧四五个以上,不但浪费原料,而且影响丝的质量。
这走马楼就是为了监督女工设立的,巡查在走马楼上来回巡视,从网格中窥视女工操作――因有网格墙的遮蔽。女工看不出有人在监督。巡视如果发现那一工作位有超额搭茧情事,即将其号码书一纸卡。投到管工处,管工处立即着人按号码将其缫丝纽拿去查验,如合标准的即不追究,仍交还女工继续开工。但如超重逾标准数1/3,是超额搭茧多时,造成丝身粗劣,便要按章处罚了。
女工若有偷懒、聊天或者其他违反规章之事,一旦被巡查记下后都要遭到处罚。
“原来如此!”吴芝香点头,“原来赵兄这里是以军法治厂!”
“军法言重了。然而开办工厂,非此不能安然生产。”赵引弓也觉得快受不了了,但是他不愿意在吴芝香面前掉了面子,便做出毫不在意一脸从容的表情。
赵引弓引着他从车间的一个角落走了出去,外面又是一间屋子。墙壁上有大扇的窗户,南北通风,高大敞亮,是从闷热潮湿的车间里走出来,真是身心都为之一轻。
屋子里着许多木条拼成的长条靠背凳子,沿墙是一溜的长桌,放满了竹筒做得茶杯,每个茶杯上都写着有名字和记号――女工中几乎没有人识字的人,只能用这样的图案标记法。桌子上,还放着几个大号的青瓷缸,上面盖着白色冷布。墙壁上,还挂着许多毛巾,和茶杯一样做着记号。
屋子里有二十多个女工正在休息,她们一个个喘着粗气瘫坐在长凳上,用毛巾擦着始终擦不干的汗水,看上去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几个青衣双鬟的少女正在奔走,收送毛巾的、清洗晾晒的、烧水的、送茶的……一个个都忙碌得不可开交。
眼见赵引弓进来,正在奔走的少女们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退到一边。倒是女工们没这么紧张,只是赶紧站了起来。
“不碍事,你们坐着歇息。”赵引弓含笑道,吴芝香却感到一股寒意。
“老爷在,我们怎么能坐……”有个工头模样的女工说道。
“叫你们坐你们就坐,一会没力气干活。”赵引弓言辞温和态度又十分坚决,工头只好告了个罪,又让女工们坐下了,不过这会她们可没有刚才那么放松了,显得十分拘谨。
赵引弓却不管她们,自顾自的在一张长凳上坐下,还招呼道:“坐,坐。”
吴芝香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已然觉得氛围不对。再说在这个不成格局的地方和一群女工同坐,实在有点不成体统。但是既然是主人相邀,不便违拗,只得讪讪地坐了。
眼见他落座,早有几个少女立刻过来伺候。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子问道:“老爷要用茶么?”
赵引弓道:“大日头下走了半天,女工们喝得青蒿茶倒些来就是。给这位吴公子也倒一杯。”
两杯子青蒿茶端了过来――这几个大瓷缸里装得都是各种消暑解渴的饮料,专门为缫丝车间里的女工准备的。即有青蒿茶也有食盐、糖和柠檬酸兑出来的盐汽水――当然里面并没有二氧化碳。
原本在屋外忙活的一个少女这会悄没声的走了进来,见赵引弓神色淡淡的,竟对自己视有若无,只得走过来跪了道:“老爷……”
赵引弓喝了好几口茶,歇了口气,终于开了口:“让你带人念书,你倒还真是用功!”
“回老爷的话!”跪在地上的正是西华,她因为是读书人家里出身,识文断字,因而是作为师范生培养的,在山庄的私塾里一边跟着赵引弓念书,一边还负责教书扫盲。
西华身子一颤,勉强笑道:“老爷即让把这些孩子交给奴婢,奴婢自然是要竭力报效的。
赵引弓冷笑道:“竭力报效到连我说得话都不听了?”说罢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屋里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奴婢不敢。”西华俯首道,“老爷传女乐去伺候,原是她们的正差,只是这几个女孩子一直在学丝竹调弦,缺书太多,奴婢怕耽误了她们……”
“耽误了她们,真真可笑。我是叫你给她们讲书识字,不是叫她们考进士!”赵引弓冷笑,“你这位女先生,愈发有头有脸了――”
“奴婢不敢!”西华再也撑不住了,以头触地,颤声道,“奴婢不敢有目无尊上之心,只是以为老爷要她们好好念书,将来是有所大用的……”
赵引弓笑道:“好,就算你是好心办错了事,我今个也不追究你的错处。只是你说要为她们讲书补课,怎么又带她们上这里来了?”
“回禀老爷,”西华说道,“下午的讲书结束后,奴婢带她们到这里来帮忙的。”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
“你倒是有善心!”赵引弓冷笑一声,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走人。原本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西华忽然说道:
“老爷,奴婢绝无轻慢老爷之心,更不敢擅作主张。只是这里的姐姐娘姨们每天都要做六个时辰。如今天气又热,每到休憩的时候个个累得筋疲力尽。一天要昏死过去好几个,奴婢只是觉得能为她们做些事情,稍稍缓口气也好……”
赵引弓的脸上已经泛起了怒色:“这么说来,我收容她们到慈惠堂做工,倒是在折磨她们了!”
“奴婢不敢!”西华的身子一颤,然而还是继续说道,“奴婢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求老爷将这里的劳作时间减少一二个时辰――大伙真得吃不消了,再这样下去奴婢只怕会有不忍之事。奴婢自己进到那工场里,一刻都待不住……”
吴芝香和周围的女工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都知道西华这番话不假,工场里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要在里面干上六个时辰,中间不过有一顿吃饭和几次休憩。
赵引弓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冷笑道:“你们听听,全是我的不是了。”
“不敢。奴婢该死!”西华的脸己涨得通红,浑身颤抖着,“奴婢该死。不过奴婢说得是实话!”
赵引弓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对吴芝香说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规矩!来人!拖出去给我打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节 周瑜打黄盖
吴芝香有些尴尬――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大约平日里在赵老爷眼前甚为得宠,未免有些持宠而骄。擅作主张,行事未免孟浪,难怪这位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的赵老爷会如此动脑: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眼见着赵引弓见仆役们都站着不动,更生气:“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这下,原本尾随在他们身后担任保卫任务的内直班家丁再不敢怠慢,将已经泪眼汪汪的西华架起就走。
吴芝香见她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然而眼中全是对赵引弓的眷恋不舍之意,吴公子也是多情种子,在家里和几个丫鬟缠绵过。不觉心里一软,笑道:“赵兄,何须如此动怒,这丫头不懂事,教导她几板子就是了,这是何苦来哉。”
众人原本都被吓得胆战心惊――这西华不比常人,是老爷亲自选在身边教导的几个孩子之一,名为老爷的僮仆、丫鬟,实则等于是老爷的学生。平日里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今天忽然遭了雷霆之怒,不由得一个个的懵了。
有的心思快得,已经猜到这是老爷拿西华做法。管工的仆妇反应最快,走到赵引弓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老爷息怒!这次怨不得西华姑娘,是奴婢多嘴说工场热得厉害,大家都有些受不住……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还请老爷饶了西华姑娘。重重责罚奴婢――”
赵引弓面色微微一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黄香――”
黄香眼见赵老爷脸色不善,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这一宝押得对不对,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上之外别无他法。便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求老爷大发慈悲!饶过西华姑娘!”
“你少在这里卖好。我最近的事情多,没顾着治理庄子里的事情。你们便上头上脸地越来越加放肆了!再这么下去如何了得――你既然出来领罪,还算有忠谨之心,今天暂饶你的皮肉之苦――奉华!告诉管事房,革她一个月月钱!”
这时外头已经动刑。竹板的敲扑声和呻吟啜泣声传了进来。女工和奴仆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话。吴芝香闻声不忍,又来劝解:
“她纵然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个弱质女流。赵兄办善堂、丝厂本是积善行德之事,真要打出个好歹来,到底有伤体面,违了宽仁之道。恐怕有碍物议。”
似乎意识到“打死”的确太过――真要杖毙奴婢也是一件麻烦事。赵引弓重重的喘了口粗气,说道:
“既然弟为她求情,就饶过她这一遭。传下去:打六十板,用心打!”他一挥手,“叫大伙一个个地都仔细了。谁敢再妄议山庄的事情,泄露消息的,决不轻饶!”说完站起身来抬脚去了。
和赵引弓估计得差不多。第二天晚上,潜伏在南下洼的郝元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苟承绚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南下洼。告诉了郝元。
“这西华不是一般人,是赵引弓身边最得宠的几个婢仆。”苟承绚很是兴奋,“平日里独挡一面不说,还能出入赵引弓的内书房,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拉过来,对我们的行动大有裨益。”
虽然他们在几天前制定的计划已经开始,目前还算顺利,但是在最关键的一些地方依然资料不足。凤凰山庄经过几次经营,已经成为一个占地很大的庄园,从江边到山上,凤凰山庄的房舍有几十处。那些地方才是山庄的要害,赵引弓平日里在哪里休憩、办公,山庄内的文件、金银存放何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解之谜。
他们在山庄里有好几个内线,但是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奴仆或者难民工人,接触不到核心,只能看到听到一些表面的事情。
苟承绚也好,郝元也好,苟承绚的主子也好,都秉承打蛇打七寸的想法。这次煞费苦心的经营,如果不能给予赵引弓一伙致命的打击,使得其一蹶不振,那么以他们的实力,迟早是要卷土重来的。
根据目前在山庄里的内线报告,他们已经知道山庄内有规模不小的家丁队伍,那么弄清楚家丁的平日里在哪些地方巡逻、布防就成为这次行动的必须情报了。如果贸贸然发动人马去冲击山庄,不知底细的乱冲一气,给山庄的家丁直接打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郝元的态度要冷静的多,问道:“不会是苦肉计么?”
苟承绚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我详细问过内线了。这件事有前因后果,绝不是一时间突然而起的事件。”
说着他把从内线那里得到的消息:西华平日里专注于教书,不愿意学生去做杂活;缫丝厂内环境恶劣,山庄内原本就有种种议论的事情一一向郝元诉说。
“西华这小娘子原本是秀才的女儿,读书识字,据说还能作诗。长相又合赵秃的意。很受宠爱。持宠而骄已经不是一天二天了。隐隐约约有赵秃身边第一人的意思。赵秃不让她当贴身侍婢,反而选了个又黑又丑的奉华,本也有要压制她的意思。”
郝元依然保持着沉默,继续听着苟承绚的絮叨。
苟承绚愈发起劲:
“……若是平白无故的发作她,不要说兄台,就是小弟都要觉得奇怪了。不过这么连起来一想,此事至少有七八分真。”
郝元点头道:“苟兄说得有理。”
只说“有理”,不说“对”, 苟承绚何等聪明之人,知道他有保留。还想继续再说。郝元忽然问道:“刚才说道,西华是为丝场的女工请命才触怒赵引弓的?”
“不错!”苟承绚连连点头,“据说内线说,这丝场里真如人间地狱一般,一般人进去做,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来喘息休息。若是体弱的,进去一刻钟就会昏死在里面。前些日子还好,这些天天气热了,每天都要昏过去好几个人,抬出来用药救治。每日要做六个时辰,连初一十五都不得休息。女工们都说吃不消,只是看着工钱高的份才咬牙在里面做的。”
“赵引弓平日里对奴仆和女工们怎么样?”
“这倒没得说,比一般的世家大户都要好些。不过管束也严!”苟承绚说,“内线说:山庄里对奴仆是钱粮给得多,板子也打得狠。山庄里是凡事样样有规矩,犯了规矩绝不轻饶。”
“工匠夫役且不去说,一般的奴仆活多不多?”
“多!”苟承绚毫不犹豫的说,“内线都说赵家没有闲人。从早干到晚。不过钱多伙食好,大家也就情愿多做了。”
“原来如此。”郝元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问道:“你刚才说,这西华还专门带着学生去为女工烧水洗毛巾?”
“是,要不是这样,怎么会触怒赵秃?”苟承绚道,“说起来,这女孩子还真有些侠义心肠。”
“她平日里也是个任侠仗义的女子么?”
这一问立刻问住了苟承绚。苟承绚和内线谈话的时候只顾着打听这件事本身的细节,对引申出来的事情并没有问到这么细的地步。
“这倒没有细问……”
郝元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苟兄,我看此事是苦肉计的可能极大。”他站起身来,站到门口瞧了瞧外面,把草帘子掖住,这才返身过来,“他赵引弓早不打,晚不打,这个当口上却忽然拿她作法,岂不是有点周瑜打黄盖的意思?”
“可是,这事情说得通……”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说得通。就是这时间有问题。”郝元说,“我们在山庄里有内线,这赵老爷在杭州、在江南可也有得是耳目。现在有人要对付他的消息恐怕也早就传到他的耳中去了。”
苟承绚一惊:郝元说得对。自己怎么把这个茬给忘记了!昨天接到消息之后,他不但仔仔细细的盘问了内线这件事的前后经过,还和曹光九反复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将整件事来回捋了几遍,二人都觉得借此拉拢西华作为内应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他们都忘记了他们暗中在对付赵引弓,赵引弓并不是一无所知。
既然不是一无所知,就会有反手。眼下他们在暗,赵引弓在明,想要攻守易位,只有派人卧底最为有效。
郝元这么一说,苟承绚颇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这伙髡贼果然奸猾无比!他咬牙切齿道:“多亏郝兄提醒!险些着了赵秃子的道!”
郝元淡淡道:“不碍事,赵引弓一叶障目。自以为高明,我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他打开墨盒,拿起笔,在一张纸张飞快的写下几行字,“劳烦苟兄再召集一次山庄里的内线,将纸上的事情逐一问过。越详细越好。”
“好!”苟承绚听说这郝元还有“将计就计”,心中大喜,忙不迭将纸接过来,吹了一吹,揣入怀中,“小弟这就去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节 奸细
西华是被几个仆妇抬回到下处的。卧在床上昏昏沉沉。她原是秀才家出身,家中颇有资财。不料一场瘟疫过后父母兄弟先后死去,族人吞了她家的财产,又密谋将她卖给行院的,几乎逼得她自尽。
虽然身世凄惨,精神上备受折磨,却没吃过什么苦,打小也是小家碧玉,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昏昏沉沉的躺到天色全黑才醒过来,只觉得臀部和双腿火灼似得**辣的疼,稍一动弹便是针扎一般。
屋子里黑乎乎的,还没有掌灯,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勉强将身体侧卧,只觉得喉中干渴,支撑起身子摸了摸床头的矮柜――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平日里是山庄的“红人”,不但在赵引弓面前是近乎“学生”的地位,在慈惠堂里也是一号人物,又管着孩子们念书。本就是山庄里人人畏惧几分的“实权派”人物,加之她性格刚烈,心高气傲,眼睛里不容沙子,动辄就给人难堪。所以平日里虽然给大众做了不少好事,在山庄里的人缘却一般。这次挨打,趁愿的人多,心疼的人少,哪里有人来探视,更别说有人来端茶递水了。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窗前的方砖地白花花的。西华鼻子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从枕下摸出手帕来拭泪,忽然门一响,轻轻打开,接着却是奉华,她探头进来张望了下,冲着西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先将窗户上的帘子拉上,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火柴,刷的擦着了。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奉华姐!”
“嘘……”奉华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把手里的一个提盒篮放在桌上,从中取出几个瓷瓶来,“你趴着莫要动,我给你擦药。”
“谢谢姐姐。”西华不敢多言,唯恐自己放声,只把脸埋在枕头上。泪水已簇簇而下。她平日里和奉华接触挺多,私交很少。奉华在赵引弓的“侧用人”中容貌最为平凡,却是临高的归化民出身。且年龄最长,是赵引弓最信任的人之一。西华往日对这个长相学识都很一般的女孩子居然能得到老爷的如此信任一直不忿,因而对奉华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加上奉华为人宽厚,在山庄中的人缘威望很高。更是让一贯自视甚高的西华渐渐对她疏远。
想不到她还会来照看自己。心中不由一暖,也微微有些惭愧。
奉华将药擦好,又从提篮里的暖瓶里倒了一碗药汁喂她喝下去。药汁微微发苦,并不难喝,喝下去之后原本燥热的身体顿觉清凉,连双股的刺疼也减轻了不少。
“这是从临高买来得药,老爷特意吩咐我给你拿来得。”奉华小声说道。
“嗯……”
奉华将她的身子用被子盖好,轻轻的走到门口。打开门招了招手。一个人影闪了进来。西华见样貌似乎是个男人,差点叫出声来。忽然发现来人竟然是赵引弓!
“老爷――”
赵引弓点点头。奉华早就一张凳子搬过来,赵引弓在床前落座。
“我来瞧你。别动,你就躺着,打疼了吧?”赵引弓见她要直起身子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西华何等聪明之人,老爷夜访她的下处,亲自来探视,心知今天发作自己必有缘故。然而她气恼自己明明是“为民请愿”,对自己说“教育为根本”、“教书育人是百年之计”的也是老爷,却为了这个当众受了责罚――身体的痛楚还能忍受,所受的羞辱却令她难以释怀。
心情如此,言语自然也欠温存:“主子打奴婢天经地义,纵然打死也是应该的。奴婢不敢喊疼,都是奴婢罪有应得!”
奉华正要呵斥,赵引弓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之事,本来就是拿你做法。你何等聪慧之人,总不会不明白。”
“是,奴婢明白。”西华低声道。
“你说得丝厂工人之事,我已经向管事房说了:明日起改为三班运作,每一个时辰休息一次。另外,工作餐也加了标准。”
“……”西华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她一直觉得老爷对待工场的契约奴太过狠心,工场里迟早会死人。所以才会在激动之中出头争辩。没想到老爷居然一下都接受了。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我如何不知缫丝场里堪比地狱?”赵引弓微微一笑,又掩住了笑容,“人有小仁小义易,有大仁大义难。难得你当得起!”
这样的评价,即使一贯心高气傲的西华也不敢承受了:“老爷言重,奴婢当不得。”
“怎么当不得?”赵引弓侃侃而谈,“你自己做得是山庄里的上等差事,拿着头份的钱粮。老爷我信你用你,在仆婢中你是有头有脸之人。缫丝场里也没有半个亲朋故旧――全是与你不相干的人。能为着她们的甘苦,情愿冒险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如何不是大仁大义?”
这番话直击西华的内心,其实她出头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不过一时激愤,现在被赵引弓一番提点,原本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觉一下都变得清澈明白了,一时间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伏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奉华赶紧上来安慰劝解,好一会才将她的眼泪止住。
“都是奴婢的错……”西华泪眼婆娑,又要起身。
赵引弓制止了她:“不用认错。你没错。缫丝厂的事情,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他又是一笑,“再说若没有你今天这一闹,如何能取信于人?”
西华有些糊涂了,听他说到这里,心里雪洞似得,问道:“老爷要奴婢当黄盖?”
“聪明!这件事我原想先告诉你,免得你内心不安。不过你心里好过了,这戏就演不像了。”
“奴婢明白,老爷要奴婢做什么?”
赵引弓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两个都是我腹心之人,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有人正在暗中谋划,要毁了凤凰山庄。”
这话对奉华来说冲击性还小些――她毕竟是在临高待过得归化民,深知元老院的力量,也知道自己和“首长”来杭州就是深入敌区。
既然是身在敌区,随时都会陷入你死我活的较量。但是对于西华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对凤凰山庄的感情很深――原本是要沦落风尘的少女,到了赵引弓手下,不但自己翻身,还眼见着老爷一点点的从完璧书坊开始,把杭州的产业做大到如此规模。特别是又办了慈惠堂,去岁到今年活了多少原本要沦为饿殍的百姓,她在慈惠堂操持庶务再清楚不过。
对西华这些人来说,凤凰山庄几乎就和她的家一般。一听说有人要毁了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急切的问道:
“老爷!什么人这般狠毒?”
“目前我还不知道,所以要你去找出他们,你可愿意么?”他停顿了一下,“你此去就是深入虎穴,只怕要九死一生。若是不愿意去,我也绝不会怪罪于你。”
“奴婢愿意!”西华毫不犹豫的说道,“老爷告诉奴婢怎么做。”
“好。”赵引弓深感满意,自己到底没看错她,“你稍安勿躁,这山庄内恐怕早就混入了内奸。今天你受了家法,自然有人会来勾引与你。你只要顺其自然就是。”
“是!奴婢知道了。”西华应道,“若是无人来呢?”
“放心,一定有人会来。”赵引弓一笑,“此事在山庄里只有奉华和赵通知道。你有事和奉华联系就是,后面的事情,都由她来与你说。”
“这么说,她平日里在山庄的人缘一般了?”郝元放下书中的苟承绚亲笔写得调查材料。
“没错,内线们说,这西华平日自视甚高,脾气又暴,山庄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只要不对了她的路,当场就要给人难堪。恨她的人不少,偏偏这人做事一板一眼,事事都按着山庄里的规矩来,让人抓不住她的把柄。所以更招人嫌。”
“哦?”郝元略一沉吟,“你说的是管事的,我问得是普通的人,比如难民、奴仆还有女工什么的。”
“她平日里不大和他们来往,下面的人都觉得她性子傲。但是做事公允,能替下面的人着想,也肯为人说话,倒是颇有声望。”苟承绚说,“这次被赵秃子动家法,就是替缫丝场的女工出头。据内线说,这事不似作伪――缫丝场的事情,她多日前就说过要向赵秃子禀报。”
“看来这女子还真有点侠义心肠。”郝元对是否作伪不予置评。他仰着脸看着低矮的顶棚半响,又问道,“事后有人去看她么?赵引弓对她后续怎么处置?”
“听说奉华去看过,还送了棒疮药――这也是应有之意。赵秃子也没什么新得处置。管事房的消息只说是让她休养几天。”
郝元点头:“你且听着,我们接下来就这么办……”(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节 后门
送走了苟承绚,郝元沉正收拾桌上的东西,草帘一挑,隔壁家的女孩子又进来了--送得是今天的晚饭。
郝元一个人住,自然也不开伙做饭,好在隔壁女孩子家是做小吃买卖,水火方便,便将伙食包给他们,一日三餐,算是小小的奢侈。
女孩子笑道:“郝叔又在做大事业了。先吃饭吧。”
说着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二碗菜,另外有一只小饭桶。热气腾腾的。
菜是一碗蔬菜,另有一条咸水虾――大约就是钱塘江里捞来得。
郝元虽然克勤克俭,但是在吃饭上绝不过于刻薄,每餐一饭一菜,隔三差五还有些水产补充。在南下洼算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我哪有什么大事业,”郝元笑道。
“您就别骗我了。真当我是小孩子么。”女孩子为了治头癣剃光的头皮上已经有了短短的发茬,只是有几个地方发茬即短又稀。
“我从来没把你当小孩子看。”郝元笑了笑,坐了下来。女孩子打开饭桶,帮他盛出满满一碗饭来。
“郝叔,我娘说了,要不以后每天少量点米吧,每顿都剩下一半呢。”女孩子说道。
“又不浪费。”
“就是不浪费我娘才说要你少量米:你在我家包伙,已经是付了钱的,再占剩饭便宜,怎么说得过去?”
“包伙的占这个便宜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郝元自顾自的吃着饭。
“占你的便宜,我家全家都心不安。”女孩子说。“这南下洼,大伙都沾您的光,我们家再占你的便宜。要天打雷劈的。”
“说这么重的话。”郝元笑了笑,夹了一只虾放到嘴里,“你娘做鱼虾真是别有一功!”
“家常的手艺。”小女孩子托着腮,看着郝元狼吞虎咽的吃饭,“郝叔,您可真不像个富家公子……”
“郝叔什么时候说是有钱人家公子了?”
“这个不管了,你说给我取得新名字呢。”
小女孩子和当时所有的穷人家女孩子一样。是没有大名的、她家姓贾,她排行老三,平日里就叫三娘。郝元最近逐一给在他这里念书的孩子取了学名。
“你就叫贾乐吧。”郝元说。“长乐是你们贾家的郡望,你取个乐字,欢喜有乐。”说着,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贾乐”二个字。
“太好了。谢谢郝叔了!”贾乐乐得直拍手,她又歪着脑袋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字:“这两个字好陌生……”
“你每天练十遍,练上一个月就不陌生了。”
“好!我一定把自己的名字练好!”
“郝叔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爹娘答应不?”
“我原本还想和您说呢:爹娘没什么,我们全家都是郝叔你给救得命,现在差遣我做这么点事,我一定会尽力的――再说进去之后白吃饭不算还有钱拿呢。山庄里给得钱粮听说很多呢。”
“呵呵,话是这么说。”郝元停住了碗筷。“不过山庄里可不是个善地,你进去之后。先不说要冒风险,就是平日里和坐监一般,动辄得咎,少不了要经常挨打受罚。”
“这我都不怕――没那么金贵,挨打受气我也不在乎,咱们在外面也不是享福。再说这是为了郝叔您。”
郝元笑了起来。贾乐大约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当,脸上顿时染了红,忸怩道,“我知道,郝叔你和我说过,这不是为了谁,是为了大家。”
“这就对了。”郝元说道,“我知道,你和你爹娘都是念了我的好处才愿意去得。可是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
“记得。”贾乐想了想,“不讲个人恩怨,要给穷人办事,要为穷人出气。”
“你既然要去山庄,我也不妨明白的告诉你,你这次去给郝叔办事,就是给这杭州的百姓出气,给南下洼的大伙出气――你还记得郝叔和你讲过的:后面住的曾阿庆一家为什么会自尽么?”
“记得。”贾乐面色凝重,眼圈有点微微发红――出事之后她也跑去看过热闹,看到曾家一直追着她叫姐姐玩耍的小男孩被抬出来的时候,她跑回家去大哭一场,“因为丝价跌了――都是赵老爷从中捣鬼。”
“赵老爷为了一己之利,不惜祸害千千万万的百姓,南下洼只有一个曾阿庆,可是出了南下洼,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呢。”郝元正色道,“我们要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郝叔,我明白!”贾乐郑重其事的点了下头,“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虽然是个女孩子,到紧要关头也绝不会脚软的。”
“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只要先混进凤凰山庄里就是。以后的事情,我会派人告诉你的。”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面,又回到桌子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听好了……”
西华自从挨了打,一时间行动不便,只能卧床休息。第二天陆续来了几个人看望,即有平日里和她关系好得,也有延和等人是出于同学的情谊。西华照着赵引弓的吩咐,一概木着脸不怎么说话,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来看望她的人知道她一贯心高气傲,也不计较。
黄香是第二天傍晚才来看她的――她的位份卑微,不敢抢这个头。眼见着西华卧在床榻上,不觉已经落下泪来,将随身带来的篮子放在桌子上。
“西华姑娘,你受苦了。”她说出一句,大约是触动了自己的情怀,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下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是黄嫂子,你坐吧。”西华眼见着一整天来得都是熟人,却没半个人露出口风来,暗暗有些发急,眼见终于来了一个自己平日里关系一般的人,不由得精神一振。她做事极认真,原本昨日用了药,身上已经不那么痛楚了,这会又做出一副痛苦难挨的模样。
“昨天都是我连累了你,害你被革了一个月的钱米……”
“您可千万被这么说。”黄香抹着眼泪说,“我们在缫丝厂受得苦,山庄里也算是头一份了。除了西华姑娘您之外,还没第二个有头脸的人为咱们说话,就冲着这个,别说被少拿一个月的钱米,就是替您挨上六十板子我都是情愿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从篮子里拿出几样物件:“这是我们厂里的女工们合伙买得,不是什么好物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你们我知道,都是家累重,图缫丝厂给得月钱高才去的,我怎么能收你们的东西?断然使不得。”
“你不收,咱们心里更过意不去。”黄香说道,“昨日蔡管家已经说了,厂里要改成三班了,每班少上二个时辰。大伙都说是西华姑娘您拼了命才换来的,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西华的心情却很是复杂:她替缫丝厂的女工出来说话不过一时出于义愤,并没有想到她们竟然会对此这么感激涕零。
虽然她一再婉拒,还是拗不过黄香的坚持,只得把东西收下了。
黄香见她收下了东西,这才提出说自家有个本地远房亲戚,日子过得艰难,打算让女儿进山庄来当差。因为孩子年龄小,又不愿意卖绝身子,照山庄里的规矩,不卖身的进来当差的算雇工,只能在慈惠堂里当个杂役什么的,跑跑腿。所以想请西华帮个忙,弄到能学点东西地方。
西华心头一震,心道莫非这黄香就是内奸?!
她的脸色略略有些变化,黄香已经察觉到了。她勉强笑道:“我也知道这事难办……”
“不是难办。”西华这会已经想明白,眼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内奸,只有顺其自然才能揪出狐狸尾巴来。当下苦笑道,“黄嫂子,我自己还是待罪之身,不知道能起来之后老爷会怎么发落。若是还是当原来的差使,那女孩子就调到我身边做学馆的杂役吧。跟着我,至少能学着认几个字,还能学些女红手艺。”
黄香喜得福了一福:“老爷待您没说得!你明个身子好了,必然还是原来那样。”
西华问道:“那女孩子叫什么?”
“回姑娘的话:她姓贾,行三。您叫她小三娘就是了。”
黄香回到宿舍下处,她是有男人的,所以在山庄里分到单独一间屋子。房间里,有个女人正在等她。等她的女人叫汪荣儿,是山庄里的仆妇。
“黄嫂子,怎么样?”见到黄香来,她急切的问道。
“都妥了。”黄香拿起桌上的砂茶壶,满满的倒了一碗粗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西华姑娘答应把你家外甥女调到她的学馆里去了。”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汪荣儿喜上眉梢,连着福了几福,从腰里掏出几张流通券塞到太手里,“黄嫂子就是能干。”
“还不是托了西华姑娘的福!”黄香“笑纳”了几张流通券,想到这次虽然被革了一个月的钱米,但是最后老爷减了丝厂的工时,西华姑娘也对自己另眼相看,堪称是因祸得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节 义塾
汪荣儿是苟承绚交给郝元的山庄里的一个内线,郝元给她的指示很简单:设法把贾乐安插到西华身边去。
西华是“苦肉计”里的黄盖,这是郝元已经判断无误的。但是他从收集到的种种情报来看,西华依然有被策反的潜力。而贾乐就是他如此行事的第一步棋。
贾乐是个小女孩子,虽然对他够忠心,但是她的时间太短,年龄也太小,不可能潜移默化。因而他赋予贾乐的任务只是设法将西华诱来和他见面,策反西华的工作由他亲自来做。
他十分肯定,赵引弓现在急于要追查幕后黑手,很可能会指示西华不顾一切的吞下这个香饵。
“我一个新进来的小孩子,很难吧。”
“不要紧,你照我的吩咐做,西华一定会答应。”郝元胸有成竹。
“好,我听郝叔你的。”贾乐坚定的点点头,然而她马上又不放心起来了,“真得行吗?”
“肯定没问题。”
郝元心想,其实贾乐的透明的。大约西华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否则如何会轻易答应把她安置到学堂?只要贾乐一开口,赵引弓也会马上知道。不过这不要紧,只要贾乐做出要劝诱她的样子,她就会答应――不然她这苦肉计的戏码还怎么演下去?
贾乐就是蒋干,配合着赵老爷演苦肉计,但是他郝元可不是曹操。
贾乐进山庄没费什么事情――凤凰山庄尽管不缺劳动力,但是赵引弓从后世的经验看。还是应该适当的分润一些利益给当地百姓,不宜一切都自己操办。所以也雇佣一些本地人做工。
凤凰山庄雇佣了不少本地百姓,审查也不严格。有商铺或者牌甲作保就行。所有“雇劳”都得在山庄内过夜――住在山下难民营的宿舍里。这主要是处于卫生考虑,雇劳也要经过净化处理,虽然无需剃头,但是洗澡发衣服这些流程是一样的。如果每日往返,很可能会把外面的寄生虫带入营地。
不过这些本地的雇佣工人只能在山下的慈惠堂当差,不能上山,也不能进入山下的“禁区”。只有极少数专业“把式”和匠人可以凭借牌子进入禁区工作。
贾乐在雇契上画了押,被带进去净化――洗澡换衣。为了防止有骇物议,雇工在这里的净化是不剃头的。
洗澡过后。照例发给由里到外的全套衣服,连替换的都有。
“这些衣服是老爷赏给你们的,”带她来的仆妇说,“做满一年这些衣服就是你的了。要是做不满就要辞工。衣服钱要从你的工钱里要扣回来的。”
“知道了,妈妈。”
“衣服记得要勤换勤洗,经常要洗澡洗头,还有剪指甲――老爷最讨厌不洁净之人。每天都有人要检查。若是三次得差就要扣钱,你可仔细了!”领她进来的仆妇是个连山上都去不了的五等仆役,但是在新来的雇工面前还是很威风的。
“是,谢谢妈妈提醒。”
慈惠堂的面积很大,仆妇领着她穿过夹道。贾乐只见这难民营的围墙多用竹篱笆,透过篱笆的缝隙可以看到院子里是一排排看上去有些简陋的房屋。有的是竹篾墙有的是木板墙,只要墙基是砖石的。屋顶却又有瓦片覆盖。
房屋虽然简陋不过却没有贫民窟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的模样。一片空地上打着许多木桩,拉着绳子,整排的挂着晾晒的衣服被单,整整齐齐的。院子里正在做活走动的人也穿得干净整齐,竟比南下洼的人还要整齐干净几分。虽然院子里有不少人在忙碌,却没有喧哗打闹说笑的声音,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过晾晒的衣物发出的簌簌声。
“这儿就是慈惠堂的济贫所了。”仆妇见她对此很感兴趣,指点着说道,“这里是南一所,往北面过去还有二所、三所……分南北八所。”
“这么多,都有人住着吗?”贾乐由衷的疑问道。
“当然有人住,一所就是一千人的住处。基本都住满了。你说说看这里有多少人吧!”仆妇有些骄傲的说道,“不光是这南北八所,里面还有清节堂、抚孤院……小二万人都靠着老爷的善心才能存活呢。”
贾乐虽然早就被郝元“教育”过,赵引弓是“伪善”的恶人,但是亲眼见到这里的秩序井井有条,一片安宁祥和之景,不免有些疑惑。
贾乐被领着,一直走到了将近山脚的地方,这里又是一个大院,同样是成排的房屋。
“这里是慈惠堂的义塾,你以后就在这里当差。”仆妇说着朝着里面喊了一声,“西华姑娘!西华姑娘!”
“什么事?”
门帘一挑,从第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衣服头发一丝不乱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张面孔很是严肃。贾乐知道这大约就是西华了,赶紧垂手站在仆妇身后。
“西华姑娘,这就是汪家嫂子荐来得贾乐……”仆妇满脸堆笑,躬身说着。
贾乐很是机伶,立刻上来福了一福:“姐姐万福。”
西华点了点头:“你就是贾乐了?”
“是,奴婢就是。”
“认字么?”
“能读三字经,不会写……”
“算不错了。”西华点了点头,“你就住到东六屋去。放下东西来我这里。有的是活给你干。”
从这天起,贾乐就在慈惠堂的义塾里当差了。这里的义塾虽然明面上采取的还是传统的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传统童蒙课本,实际是按照临高的扫盲教育方式进行的。目的只是为了等待转运的阶段里给难民儿童一点基本的读写算能力,另外也教给收容来的孤儿一点“规矩”。
贾乐的工作很杂,几乎是什么都做。这么多的孩子被收容在慈惠堂里,让贾乐十分惊讶:每个孩子看上去都吃得饱,穿得好,脸上手上全是干干净净的,一点也没有穷孩子们身上常见的各种寄生虫和脓疮。他们休憩的时候在空场上奔跑游戏的时候那种快乐健康的脸色,她在南下洼从来没见到过的。
他们住得二十个人一间的屋子全是干干净净的双层床铺,一人一张铺,每个人都有睡觉的席子、枕头,还有被子。贾乐活了十二年,还从来没有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她总是和姐妹合用一条的,至于枕头,那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吃饭也是出奇的好,这里的孩子每天都是三顿饭,大米和杂粮管饱,顿顿有蔬菜,五天见一次荤腥。就这伙食,别说是南下洼,就是整个杭州城的老百姓也没几个能像这样吃得。难怪汪大嫂说过,街上的难民乞儿,只要给慈惠堂收去了,那就是上了天堂了。
这可不是一个二个孩子,是几百个!贾乐暗暗咋舌,这赵老爷有多少钱啊!虽说慈惠堂有好些个善董,但是大家都知道这里是赵老爷主导的,显见是他出钱最多。
这倒让贾乐有点弄不懂了,赵老爷办这么大的善事图什么?郝叔说过,有些恶人行善要么是求得心安,要么是迷惑世人,不让世人看清他们作恶的真面目。但是,在贾乐有限的认知了,这样撒把土迷人眼的事情好像用不着做得这么大――有钱人要行善积德博取虚名,花钱少名声大的办法多得去了,何必搞善堂这样常年要花钱的事情?何况这善堂的规模又如此之大!贾乐虽然没什么经济头脑,也知道这里一天花销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够干上一辈子活了。
虽然疑惑重重,贾乐还是克勤克俭的在义塾里做了起来。她本就是怀着目的而来,自然做事分外殷勤。慈惠堂的管理模式虽然严格,但是元老院的管理体制下,“多劳多得”和“大致保证公平”这二点还是有保证的。只要用心认真做事的人,都不会吃亏。因而贾乐的工作积极性很快就被调动起来了。她做事能干,又人小嘴甜,很快就在这里结下了好人缘。
然而,她的关键性的目的,接触西华的事情一直不怎么成功,西华的事情很多,几乎没空暇时间容她接近,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她也没有借口到她屋子里去说话。
郝叔可明明说过:就算自己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自己的,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在焦虑间,这一日晚上她交了班,吃过晚饭,打了热水正要洗漱,忽然来了一个仆妇,要她立刻去见西华。
“是,我这就来。”贾乐心中一动,心脏顿时砰砰的跳动起来。不知道西华突然叫她有什么事情?不管什么事情,这倒是个和她独处的大好机会。想着草草擦了把脸,又将头发理了理,检点了下身上的衣服,出了宿舍往西华的宿舍而去。
西华就住在义塾的管事房小院。管事房是个单独的院落,晚上只有西华和几个管事仆妇住在里面,十分安静。西华作为老爷身边的侧用人,独自占用着后厢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节 面对面
贾乐站在后厢房的门口,深吸几口气,让砰砰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她想起郝元对她说过,西华的态度很可能会十分复杂,也有可能知道自己是派来游说她的人。
“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怕,记住我和你说过得话:她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这样真得行吗?贾乐暗暗疑惑。不过,她完全信得过“郝叔”。心情略一平静,一边挑起了门帘一边大声说道:
“奴婢贾乐来了。”
“进来吧。”
“是。”她赶紧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后厢房不大,布置的亦很简单。西华正坐在一张炕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账本,炕几上堆得全是各种簿册。
“你坐吧。”西华的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澡,身上的衣服却还和白天一样,一丝不乱。
“奴婢不敢。”贾乐小心翼翼的说道。
“哦。”西华的眼皮一抬,掠过贾乐的全身,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她年龄虽小,却一直是赵引弓的“侧用人”,从山庄一建立到现在,一直“管家”级人员,手握赏罚之权,而且为人处世一丝不苟,自然养成了一种威压之势,就是比她大几十岁的仆妇们,被她一个眼神扫过都会腿肚子转筋。
西华放下账本,端起盖碗,轻轻喝了一口茶:“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南下洼。离此地不算远。”贾乐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卖点心的。”
“你怎么识字的。念过书?”
贾乐加倍了小心:“奴婢算哪牌名上的人物,哪敢说念过书。邻居有念私塾的孩子,奴婢胡乱跟着他们学得。”
“南下洼那地方还有孩子念书?你当我是外府人?”西华冷笑一声。“念得是哪间私塾,塾师是谁?每年的束脩几何?”
这几问一句连着一句,全是毫不留情的驳斥:南下洼那地方,是杭州赤贫百姓的聚居之所,根本就不可能有私塾――南下洼的孩子从来就没有念书的,时刻都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的。
“回姐姐的话,南下洼如今住着个读书人。自己办了一个义塾,教孩子们念书,不要束脩。此事奴婢不敢撒谎。”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的义人?!”西华冷笑道。
“回禀姐姐。姐姐当初也是受过苦遭过难的,得了赵老爷相救才脱困。如何这位先生做不得义人?莫非有钱有势之人才能做义人么?”
西华一怔,在山庄里,除了赵引弓。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说话如此之“冲”。就算是奉华这样 “一人之下”,和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而且这番话说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漏洞,竟很难驳斥。
她放下茶盏,默默的上下打量了贾乐几回,说道:“你倒是牙尖嘴利。”
“不敢。”贾乐退后一步,福了一福,“还请姐姐恕罪。”
“你能说会说又如何。”西华淡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汪荣儿是什么人,她一个吃里扒外的货。骨头软几鞭子一抽就什么说了……”
贾乐心中暗暗发怵,虽然郝元和她说过:她的身份很可能对方早就知晓,但是就这样当面被揭出来,还是如同雷霆一击一般,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南下洼附近经常有帮派暗斗杀人。捉到了内奸打个半死装到麻袋里就直接丢江里去。贾乐不止一次的听说过。
这赵老爷虽然不是城狐社鼠,但是以他的权势,暗地里弄死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子真如碾死只蚂蚁还容易。
“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说,谁叫你来得,叫你来做什么。”西华慢悠悠的说,“这我这里一切好说。只要老实说,保你安然无事。要是不老实,我把你往管事房里一交,板子和拶指可不是你这个小孩子吃得消的。”
这些话句句都直慑心魄,若非郝元给她做过功课,贾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求饶了。
何况,她现在又多了一种胆气:她这是为穷人做事,为了给穷人报仇雪恨。所以心里一点都不慌乱。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这是唬人,”她想,“郝叔说得对:会咬人的狗不叫,她真要严刑拷问自己,何必对自己说这些废话?”想到这里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外面都知道凤凰山庄赵老爷做天大的善事,想不到内里还有私设公堂之举。”她语带嘲讽,“管事房里的板子奴婢自然是吃不消的。奴婢打小虽然是贫寒人家里长大,也挨过爹妈的打。不过毛竹板子还没挨过……”
西华知道她语中带刺,有心要激怒自己,并不动容,淡然道:“主打奴不羞。他心里不快,拿我出气都是应该得。”
“姐姐说得是。”贾乐到底年纪小,见她毫不受激,不觉有些无措。不过她牢记郝元的话:一动不如一静,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等别人先动。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说谁让你来得喽?”西华舒展了下腿,悠悠说道。
贾乐灵机一动,赶紧贴上去双膝跪下,给她捶起腿来,笑道:“姐姐说哪里的话,姐姐要问,奴婢敢不说么。只是说了姐姐要禀告老爷去拿人么?”
“这事轮得到你问么”
“是,奴婢多嘴了。”贾乐低头道,“要说派我来得人,也很想见姐姐一面呢。”
西华嘴角微微一扬:“我有什么好见的。”
“那人说了:姐姐可是一位奇女子呢。”
“嘿呦。”西华不由得笑出了声,“一顿板子打出个奇女子来,这打挨得值!”
“姐姐说哪里的话,”贾乐知道她已经有所动,按照郝元的吩咐,不急不躁的,徐徐说道,“姐姐这次遭罪,是出于义――不是小仁小义,是大仁大义……”
西华一怔:“他真这么说得?”这话太奇了,居然和老爷说得一模一样!
贾乐知道话说得已经入港,点头肯定道:“正是!”
西华的心绪有些乱了,她怔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贾乐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小声道,“姐姐莫要叫人拿我,奴婢身子弱,受不起家法拷问……”
“多嘴。”西华把身子往后面一靠,“你自去就是。”
“谢姐姐恩典。”她站起来身来,悄然无声的又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赵引弓在一间小屋子里听完了西华的汇报,沉默了许久。对方派来了这么一个小女孩子多少让他有些意外,这使得他原本简单的计划出了点纰漏。
在他的原方案里,对方必然会派出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潜入山庄来说服西华充当内应――说不定还会许以重利。那么只要让西华虚与委蛇的保持接触,再派人盯住这个人,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的找出幕后的黑手。
赵引弓相信这次要对付他的黑手绝非一股小势力,从米骚动开始,到各种童谣、揭帖,都说明对方的财力和执行力很强。如果不能乘这次机会将其消灭,未来后患无穷――元老院的军队天知道还要几年才会登陆上海。
然而对方却只派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子来――当然在本时空,十二岁的女孩子也不算小了,可这毕竟只是个孩子,绝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难道对方另有图谋?还是认为西华的价值不大,不值得派出重要人物来策反?赵引弓原本胸有成竹,这会却有乱了方寸的感觉。
若是现在就严刑拷问贾乐,自然能问出点什么来,但是价值不会太大。
“你先答应她见面就是。”赵引弓说道,“看她如何安排。”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赵引弓有些忧心忡忡,“敌人看起来嗅到了什么。你不要答应的太痛快,这伙人是老狐狸,一定会考验你是否真心投靠。你先去吧,好好休息。我会派人盯着贾乐的。”
西华退出去之后,赵引弓又叫来了赵通。
“贾乐的底子查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还真不好查!”赵通眉头微皱,“她自己报说家在南下洼。那鬼地方是本地穷得出名的下只角。等闲根本没外人进去!里面的人彼此都认识,外人不管是化妆成小贩、乞丐还是走方郎中,都瞒不住人。我派去几个人,连和人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打听到她爹是在西湖边卖藕粉圆子的,就派人在外面盯着,看到有卖藕粉圆子的人出来就盯住,这才找到她爹。再派人在西湖边的小贩里打听,总算知道贾乐的确是他女儿――原来是叫小三娘的,他们一家确实住在南下洼。家里的情况和她自己在履历里写得倒是一般无二。”
“这么说,她的确就是一个普通的穷人家孩子了。”
“是,一点不错。”
“那谁叫她念书的?这个学名又是哪里来得?”
“据说是南下洼的一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赵引弓的眉头皱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