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节 京师(一百二十三)
然而他想起师傅说过:愈是风平浪静,愈有可能酝酿着狂风暴雨。这种异样的平静似乎透着某种诡异。
要不要离开京师,避一避?
周乐之思索良久,要说去处倒不是没有。金华的王家田庄他每年都回去,如今已经经营的有声有色。王家是当地的缙绅,周围又全是他家的佃户。庄子里蓄养了几十个家丁,都是师傅当年亲自训练的,后来还装备了专门购买来的南洋步枪和手枪,可以说相当安全的一个地方。但是从这里到金华,千里迢迢,髡贼有得是半途截击的机会。
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各式各样的衙门的爪牙遍布各处。髡贼再厉害,也没法在京城里肆无忌惮的行动。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一些,不至于出现大问题。
他没有增加卫士,除了王知和徐勇之外,他身边再无旁人。刘钊提议他多加些保镖,特别是用几个王府蓄养的江湖好汉,但他还是谢绝了。人太多了过于惹眼,也和他的“神医”身份相去甚远。
现在,因为刘铩的下落不明,他连神医的身份也抛弃了,对外的身份只是一个在京师游学的书生。这样的人在京师数不胜数,反倒不容易引起注意。
现在,他别无他法,只能暗中潜伏着,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钱太冲自从周乐之的拜访之后,反倒把皇帝的召见这件事抛之脑后,一心一意的策划起办糖厂的事情来了。作糖的利润大,收益高,是来钱快的好办法。虽说要和髡贼合作,但是亦属无奈之举。
至于髡贼是世仇,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大木身边的人都以自己马首是瞻,阻力预计会小很多。
他还多了个心眼。若是做出来糖,多半只能向髡商销售,利润的大头依旧不在自己这里。若是能不通过髡贼,直接运出福建销售,岂不是能挣一大笔钱?尤其是这回自己在京师的活动收获甚大,若是能直接将糖运到京师……
但是转念再一想,从安平外运大宗货物,除了海运别无它途,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髡贼。
髡贼若是不允许郑氏船只外航,他做出多少糖来也只能卖给髡商。
髡贼对漳州湾实施全面的封锁,只有悬有其令旗的船只才能出入漳州湾。令旗谁都可以申请,唯独原郑氏集团成员不能申请。
这等于变相掐死了郑家的贸易路线。郑氏集团的分裂除去的各股,为了避免被彻底掐死,不得不改旗易帜,将名下船只“卖给”代理人,由代理人再去申请。
虽说这套“换皮”能把髡贼糊弄过去,但是令旗的价钱不菲,髡贼还推行“商船母港注册”制度,若是以漳州湾各港为母港的,注册费都上浮两成。为了节省这两成的费用,又把母港纷纷注册到其他地方。
一来二去,原郑氏集团的各路东家渐渐发觉自己对手下船只失去了直接控制权。海商多半蓄养“义子”作为出海贸易的代理人,如今髡贼的政策使得这些“义子”成了元老院海上秩序下的船只和令旗的所有人。若是一切太平无事倒也无碍,真有些什么风波意外,这些船只顷刻就和自己不相干了!
虽然已经觉悟,但并不能改变现实。钱太冲旁观者清,可谓心知肚明。
思来想去,到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代理人”这个法子了。好在统太郎等人都颇为可靠,大可托付。
只要船只能开出去,就能挣钱。至于这钱怎么挣来得,另当别论,眼下钱太冲首先得整个集团活下去。不论是马托斯的黑人雇佣兵还是统太郎的日本武士,光靠“忠义”两个字是维持不下去的。
若能复兴郑家,忍一时的委屈也不碍事。
只是,自家愿意低头,又如何能搞到髡贼的糖厂呢?他这些年一直与髡贼为敌,算得上少有的“知髡”人士了,但是对糖厂这些还真没有注意过,乐先生倒是说过,髡贼会定期标卖设备,只是要去广州……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会馆的管事人来通禀:“外面有客来拜。”
这来拜的客人,正是前不久把他拿去的锦衣卫官校,不过这一回他们客气了许多,不但见了礼,还称呼他为老爷。将他请入了一顶小轿。
轿子抬起,轿夫疾步如风,昏天黑地不知走了多远,待到出轿的时候,正在一处夹道之中,飞檐红墙,显是一处宫室之内。
钱太冲不敢言言语,只在轿外等候,不多片刻,果然来了两名官宦,将他引到一处殿宇之中跪候。
他知道见自己的人必是皇帝,上回让他“留在会馆,不要离京”就说明皇帝还要召见于他。此刻他的心情是又惶恐又高兴。
上次召对,皇帝的兴趣大多是在髡贼身上,于郑家并无太多的表示。不过,既然皇帝对髡贼有很大的兴趣,利用这“反髡”大势,让皇上扶持郑森,是目前最为可行的办法。
他想起乐先生的话,心里默默盘算了好几遍,这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赶紧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恭候皇帝驾临。
靴声橐橐,只听得有人经过。这时有小太监轻声提醒:“见驾了!”钱太冲忙站起来身来,报名而入,跪拜如仪
崇祯皇帝自从召见了杨嗣昌之后,心里已经接受了“攘外必得安内”的建言,在南北两个方向采取守势,对内全力剿灭“流寇”。
东虏方面,由于最近孙元化和登州军的表现出色,情势已渐趋稳定。建虏去年攻入朝鲜,虽然给朝鲜朝野极大的震憾,一度将其逼迫到弃守汉城的窘迫之地,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孙元化指挥登州军的积极行动,一救江华岛,二救南汉山城,三战鸭绿江,使得其无功而返。朝鲜依旧是大明的藩属。
拿不下朝鲜,则满清的东翼不稳。朝廷在宁锦一带的防线算是基本无碍。至于南面的髡贼,虽然拿下了两广,但也止步于五岭不前。目前南北两线均无重大战役。正是剿灭流寇的大好时机。
但是南线方面,却有比较大的隐患。髡贼战力极强,多次鏖战都是以少胜多。朝廷官军多不能敌。非重兵不能压制。偏偏两广失陷之后,朝廷在南方的重兵集团已损失殆尽。江西、贵州、云南、福建各省,要么兵力空虚,要么本身内部不稳,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军队来“防”。傅宗龙虽是知兵能臣,南赣巡抚麾下亦有数营人马,但是较之于漫长的战线和髡贼的赫赫战力,多少有些不敷使用之感。髡贼来攻,所谓的防线不过是薄纸一张。
若是要象宁锦一线的关宁军一样建新的重兵集团,朝廷非得破产不可。
因此,如何“少花钱多办事”就成了皇帝和阁臣们眼前最重要的课题了。“招抚”显然是一个最便宜也是最现实的选择。
当然,皇帝对招抚这件事颇为犹豫,毕竟建虏和髡贼已经“裂土建号”的巨虏,不论具体的招抚条件如何,朝廷和自己都会颜面无存。尤其对一直孜孜以求当个“圣君”崇祯来说,心理上更是难以接受。特别是朝野上下都有许多大臣反对招抚,一旦露出招抚的风声来,皇帝吃不准有多少人会激烈的反对。
虽说他是“圣躬独裁”,朝臣再激烈的反对也不能动摇他的施政意图。但是年轻的皇帝却比历代祖先更看重朝廷大臣对自己的“风评”。常常在重大的举措前举棋不定。
这次的“招抚”,他亦是走一步看一步。他已将自己的想法些许透露给了内阁诸臣,从他们模棱两可的召对来看,要不是没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要么就是在故意装糊涂。
“这帮酸子,一个也不肯替君父分谤!”皇帝心中暗暗生气。其他人也就罢了,这温体仁入阁以来,堪称“善解上意”,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表现的不甚积极。自然喽,议和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朝廷上少不了又要有一场风波。而温体仁的态度,让皇帝对他的信任愈发削减了几分。
这还只是朝廷的问题,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基本道理也是明白的,就算他力排众议,促成廷议议和。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若是不给髡贼一点压力,髡贼也未必愿意。
大张旗鼓的征收“髡饷”,任命傅宗龙担任南赣巡抚“练兵”……等等措施都是给髡贼施加压力。让他们意识到朝廷仍旧有倾注全力一战的能力。
除了傅宗龙之外,培养一支偏师牵制髡贼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他第一次召见钱太冲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主意。
郑芝龙集团的兴亡,皇帝是全程目睹的。虽然“东南海上巨渠”已经不复存在,但这钱太冲不但熟知髡情,还有一番做事业的热血冲动。郑森和髡贼还有杀父之仇。
稍加扶持,就是一支能牵制髡贼的偏师。关键是花不了朝廷多少钱。
第三百六十七节 京师(一百二十四)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书生,却又有些疑虑。此人能不能担此重任?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你素知髡情。即如此,朕来问你:如今天下之势,当如何应对髡贼?”
这是应有之问,钱太冲早就不知道在心理模拟过多少次了。
若是在过去,他必然是进言“痛剿”。不过这些日子在京师奔走和“乐先生”对谈之后,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朝廷即无实力,也无意愿去“痛剿”髡贼。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在漳州湾是这样,在京师也是这样。
再者朝廷要“痛剿”,郑家又能做什么呢?自家这点家底,连漳州湾都出不去,至于那些亲族们,不收了髡贼的钱打过来就算不错了。
当即道:“髡贼盘踞两广,其势渐成。若要一鼓作气痛剿,朝廷非派重臣,调重兵不能为之。只是眼下兵颓饷乏,一时难以筹措……”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皇帝的表情,见崇祯表情如常,便知自己揣摸的不错,当下大着胆子继续道:“……唯有徐徐图之。”
“哦,如何徐徐图之呢?”皇帝问道。
钱太冲当即将自己思考多日的方略献上。前面几点诸如练兵、肃奸、保甲等等都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说到“筹饷”的时候,才有与众不同。
“……练兵不外乎是一个饷字。天下多事,朝廷筹饷艰难。然髡贼所盘踞,不过两省之地,却是饷足兵精,究其本因,实乃是有工商之利!”
髡贼为何兵精钱多,崇祯其实多少亦听说了一二,也知道髡贼“重工商”“轻农事”。但是具体怎么个工商厚利,他并不清楚。听钱太冲说及,不由得来了兴趣。
崇祯虽然不如他的祖父那么贪婪,但是论及对“钱”的渴望,并不逊色于乃祖。实在是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不管如何的想法子开源节流,闹得朝野怨声载道,白花花的银子不见得增加多少,花出去的银子与日俱增。户部因为开支剧增,府库如洗,左支右绌,尚书一职已成为人人畏惧之差。每次召对,只要一说到钱,立刻就是死一般的沉默。
“你且说说,这髡贼是如何有工商之利的?”
钱太冲当即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一一陈奏。其实髡贼为何这般富裕,按照钱太冲的认识就是就是海外贸易发达,每年从国外赚取大量的白银。
海外贸易能赚钱,在大明是人人都明白的事情。但是朝廷却从中没获得多少直接的好处。究其原因乃是税收管理十分之落后。
虽有关税,实则税率极低,征收方法亦不科学。每年几百万两的海外贸易金额,从中获取的税收却是寥寥无几。
澳门这个东西方贸易的窗口,每年为葡萄牙人商人赚取几十万白银的收益,大明获得的只不过是区区几百两的“地租”。
钱太冲接着说道,髡贼于海外贸易,却有一套完善精密的作法。海商进出口货物按照市场需求的松紧随时调整抽税额度。光是海关,每年就能收取大量税收。而且他们通过海商,还能源源不断的从海外购入稀缺的物质。
“……髡贼初占两广,食用匮乏。即从印度购布,从暹罗购米,供应市场,平抑物价,故而两地百姓均为其所惑……”
仅仅大量赚取白银,还不能说明为什么他们如此的富庶――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乐先生来拜访他之后他才弄通的。
那就是髡贼从海外贸易上获得的大量银子并不像郑家或者其他海商那样积蓄起来藏在库房地窖里,而是转手又把银子花了出去,从海外买入各种货物。
白银本身并不是财富,这个概念钱太冲是琢磨了好几天才搞明白的。
“……金银并非财富,实乃等价之交换物而已。财富之本身,还是米粮布铁种种民生之物……”
“朝廷若能广开口岸,革新关税,不仅每年可坐收亿兆白银,亦可从海外购入军器、粮食。纵然歉收不足,进口几成即能弥补官用,不必加派加征,百姓们亦能喘息。于流寇亦是釜底抽薪之计。”
“米粮从海外进口?!”崇祯大吃一惊。自古以来,还从来没听说从海外购买粮食来弥补歉收的,他摇头道,“海内亿兆百姓,区区一个暹罗能产多少米粮?朝廷又能有多少银子?”
“陛下有所不知,”钱太冲道,“暹罗、吕宋等地大米发卖之时每石不过一二钱银,算上水脚费用。到得广州也不过三四钱银子。髡贼每船少则两千石,多则上万石,日夜运输川流不息。每年入口的暹罗南洋稻米,不下百万石!”
髡贼到底从海外进口了多少稻米,钱太冲并不知晓。具体数字是乐先生提供的,实话说,他也觉得太过玄幻,但是乐先生却说这个数字只有低估,绝无夸大。
既然要皇上接受自己的“献策”,话说得夸张一些也没无不可。
果然,皇帝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沉吟道:“海贸即是其一,那么其二呢?”
“海贸是‘商’,其二便是‘工’了。”钱太冲道,“髡贼屡屡以少胜多,依仗的不外乎船坚炮利;各色澳洲货物,亦不过是平常之物,稍事加工,便可溢价十倍百倍。微臣见京师之中,澳洲货甚多,区区一盒澳火,亦要二三十文。此物在广州发卖不过十文。工坊整批发售,每盒只两三文。如点石成金,焉能不富?”
“利厚莫过于工商。”崇祯皇帝点头道,“古人之言信是!只是先生所言,皆是髡贼之技……”
钱太冲赶紧道:“微臣斗胆,进献一策,望皇上恕罪。”
“卿何罪之有?但说无妨。”
“师髡技以攘髡!”钱太冲铺垫良久,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
这一刻,他如释重负。这句话和类似的意思,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朝野中的有识之士说过,类似的话,他和郑森集团中的主要头目也聊起过。
但这只是他们私下的共识而已。不论是梁存厚还是钱太冲,再拟或是其他人都清楚在朝堂之上可能遇到的阻力。
“髡技确有长处。”皇帝点想起髡贼在宫里面的“南洋货”,又问道,“只是如何‘师’之?”
钱太冲见皇帝对此有兴趣,立刻现学现卖,将当初乐先生与他说得话改头换面又说了一番。
“髡贼重利轻义,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自然肯传授。”
这些日子,钱太冲一直在思量乐先生说得话,结合着这几年他和梁存厚等“知髡人士”交谈以及阅读到的髡贼的报纸书籍上的内容重新揣摸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一个全新的策略。
这个策略不再是办糖厂这样简单的技术引进,而是要从根本上改善郑家的局面。
要想皇帝扶持郑家,就得让郑家重新变得“有用”。仅仅窝在漳州湾里办糖厂,只能改善郑森集团的经济状况,却改变不了坐困愁城的局面。
待在漳州湾里,郑森是不会有前途的。即使朝廷肯扶持郑家,在髡贼严密的封锁和分化之下,根本成不了气候,迟早也会被皇帝抛弃。
唯今之计,只有跳出漳州湾,另谋发展。
虽说老话是“人离乡贱”,但是眼下的漳州湾,郑氏集团原本的各支对少主不无虎视眈眈,千方百计谋夺财产。留在那里只不过是众矢之的。
跳出来,才有新的机会。
原本郑芝龙活着的时候,着力经营台湾。但是自从金门大战之后,台湾的郑氏家业已被髡贼夺去,那里并不适合发展。
“臣请皇上开上海为通商口岸,仿广州当年事。”钱太冲禀道。
“开上海为口岸?”崇祯吃了一惊。
“是,如今两广失陷,广州已为髡贼所陷。海贸收入尽归其囊中。若是在上海复设一口岸,重设提举市舶司,专管洋船贸易,征收关税,每年朝廷即可得税银二十余万两!”
“二十万两!”这个数字让皇帝的眉毛微微一动。即使朝廷,二十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天启元年,浙江,南直隶这两个十八省中最富庶的省份解运到京师太仓白银也不过325万两;天启七年,从广东调运库银三十七万两入京,藩库便为之一空。一处上海口岸,靠收洋商关税就能获银二十万?!
但是郑芝龙活着的时候,就已传闻他的手下的掌柜、管事、偏将就已有几十万乃至百万的家产。安平之战后,锦衣卫秘密到福建调查,说髡贼一次从安平等地掠走“白银三百万两有奇”。
如此说来,一年二十万两的关税亦不算离谱。
看到皇帝心动了,钱太冲又将在上海设置口岸的好处吹嘘了一番:上海背靠赴富庶的江浙繁华之地,物产丰饶,不论是生丝、绸缎、棉布、器具、干鲜果品……都是洋商们喜爱的“俏货”。还有长江的航运便利,长江沿岸的出产都可以顺流直下,运到上海出口。
第三百六十八节 京师(一百二十五)
然而皇帝却踌躇了。实话说,这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了。
大明的海外贸易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话题,和大明的很多事物一样,并无某个具体的机构来管理,也说不上统一的管理规范。
崇祯青年登基,少年时代并没有受过完整的帝王教育和历练,对朝廷的制度所知甚少。钱太冲提出的建议看似美好,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充满了不确定的风险性。虽然钱太冲使用了一个旧制度名称市舶司,但是“海贸”的陌生感依旧使得他下意识的产生了恐惧感。
看到皇帝犹豫不觉,钱太冲知道这样的大事不可能凭他一言决断。少不得还要经过廷议。好在乐先生和他说过,朝野各路大佬支持搞“髡务”的人并不少。
当即他又道:“微臣已将此事写成节略,请皇上过目。”当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折子呈上。
御前太监忙接过折子放在御书案上。钱太冲又道:“若皇上依臣所请,臣欲奉郑氏并麾下将士、船只、资产迁往上海,为朝廷当原广州三十六行之差。”
三十六行就是广州过去的代理洋商贸易的三十六家牙商。担任海商牙商固然获利丰厚,可以富可敌国,但是牙商本身亦需要雄厚的资金和丰富的贸易渠道方能胜任。
以郑森集团的实力来说,担任海商牙商并非难事。一旦得到了户部牙帖,便成了有朝廷光环加持的“皇商”。况且郑森本人又是实打实的世袭武官,两者加持,上海县岂不就是郑家之天下!
皇帝微微颔首,的确,以郑家过往的历史来说,这的确是个能让他们充分发挥长处的办法。他们继续留在漳泉,几乎毫无用处。沈犹龙在奏折中禀说漳州湾内原郑家各股势力,彼此水火不容,对髡贼毫无牵制,反倒争相与髡贼贸易。
既然他们愿意迁出亦非坏事。崇祯心想,且不论最后在上海设口岸建市舶司之事能不能成,郑森集团只要到了上海就全凭朝廷拿捏。远不象在福建那般天高皇帝远,听调不听宣。虽说郑家今非昔比,至少郑家依旧有一支朝廷没有的大型船队和几千人马――还不用朝廷发饷。单纯用来拱卫江南亦有用处。
当下道:“爱卿拳拳之心可嘉。奏请上海设市舶之事,朝廷自有处置。郑氏愿迁上海,朝廷欢迎之至。到时朕下旨地方,自有妥善安排。”
“谢皇上。”钱太冲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赶紧跪下磕头。虽然设市舶司一事并未得到应承,但是允郑家北迁上海,说明皇帝对郑家十分之看重。
上海虽不过是松江府之下一县,却是南直腹心之地,距离南京更是近在咫尺,若无充分的信任,皇帝是不可能让郑家这样原本半独立性质的海商集团迁到上海的。
对钱太冲来说,只有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是成就事业的关键。尤其是眼下“主少国疑”的郑家,若无朝廷庇护扶持,自己又无诸葛孔明之才,想要复兴郑氏就是无本之木!
现在,皇帝已经充分表达了他对郑家,不,是对自己的信任!郑家到底是忠是奸,皇帝未必清楚,全是看他的言行才下得结论。
思量至此,在感激涕零的同时,钱太冲亦不免飘飘然起来。
“……至于你,公忠国体,甚为可嘉!”皇帝道,“朕有心要提拔你。你的本职是漳州海防同知衙门检校,这样,暂委你为海防同知衙门知事。专任安平海防事宜。”
“谢皇上隆恩!”同知衙门的检校虽是“官”,却是没有品级的“未入流”,知事却是正九品的官员。而且“专任安平海防”。虽说他原本也极少去漳州海防衙门当差,多在安平等地活动,但是现在有了这个头衔,在安平的活动名愈发正言顺。
“你暂且不要离开京师。”皇帝继续道。
“微臣知道。”钱太冲一阵狂喜:这是还要继续召对的意思!
从前两次召对看,皇上对自己颇为满意。若接下来召对得体,市舶司的事情又能顺利办下来,便是“检在帝心”,前途不可估量了。
虽说他不过是个捐纳来得国子监监生,但是现在国事日蹙,朝廷用人亦渐渐不拘一格。孙元化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入仕不过十多年,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挂兵部侍郎衔的登莱巡抚了。
他自问才华并不比孙元化差,无非是孙元化有好岳父,又利用了些髡贼的关系,才能青云直上。他虽没有个好岳父,但是和髡贼打交道可比孙元化多得多。朝廷若是真得兴办髡务,自己就是头等的人才,搞不好用不了十年,自己亦能做到一方大员……
怀着这样灼热的心思钱太冲从宫里头被锦衣卫送回会馆,当晚“乐先生”又一次飘然而至。一来便连声“恭喜”。
钱太冲心中讶异,心道这乐先生不知是什么来头,他今日与皇上的奏对,到晚间此人便全都知晓了。
乐先生先是恭喜了他的“升官”,又对他提出的开上海为口岸一事赞誉有加。并言声自己一定为之尽力,争取让朝廷通过此事。
“说来学生正担忧此事。”钱太冲不是三岁小孩,亦非初入官场。深知朝廷的弊病。但凡朝廷有重大的举措,往往会拖沓数月,议而不决,皇上举棋不定,许多官员出于各种目的,总会百般反对阻挠。
“先生忧虑的是。”乐先生点头,“此事的确不易办。不过,朝中有识之士甚多,我家老爷暗中加以联络,在朝中形成舆论,自然事半功倍。”
“你家老爷是哪一位……”钱太冲不禁十分好奇。
乐先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钱太冲知道自己问得冒昧了,
“这且不论,”乐先生道,“上海的情形,你可知一二?”
“略有所知。”
钱太冲这些年相当于郑森家的“宰相”,大小事务事无巨细样样都要经手。对上海的情形自然知道一些。
“听说上海有缙绅联合举办了一家大船行,名为招商行。专司北洋各处航线。生意做得十分火红。”
“你可知道这家招商局的股东是何许人也?”
“不用问,自然有髡贼。”
“是了,”乐先生抚掌道,“除了髡贼呢?”
“据闻是崇明沈廷扬。此人我略知一二,他家原就是上海的沙船帮帮主,麾下沙船数百只,专走南北洋贸易。”
“不止他。”
“江南缙绅,大约有许多参股的,不足为奇。”
“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乐先生摇头道,“这江南缙绅四个字,可不是‘不足为奇’四个字可以一笔带过的。”
这话激起了钱太冲的好奇心,问道:“还有哪里的大佬?”
“实话告诉你吧,招商局的第三大股,多是复社诸公。”
“复社?!”这下钱太冲目瞪口呆了,纵然他这些年一直在漳泉一带活动,也知道复社这个团体。知道张溥等人的大名。
“他们,怎么会与髡贼混到一起去了?”钱太冲不由得张皇起来。若是髡贼在江南有复社撑腰,就算在上海设了市舶司,只怕也没有半点生意可以做。遑论“每年二十万两”的税收了。
“这,这便如何是好?”
“莫要慌张。”乐先生先定了他的心思,“天如与髡贼合作,原本亦是虚与委蛇。如今髡贼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天如亦欲除之。只是这跨海经商之事……”他说着,似笑非笑的望着钱太冲。
“是!是!只要朝廷恩准上海开埠,学生自当尽力!”钱太冲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应承道,“只是不知这开埠之事,朝廷能否应允。”
“此事倒是不必太担心。”乐先生道,“朝野持‘师髡技攘髡’之议的大佬甚多。何况天如亦有此论。有他助力,可谓事半功倍!”
“是,是,全赖尊翁谋划!”钱太冲赶紧拍上马屁。
乐先生珍重其事道:“先生谬赞了!天下但凡有见识的,皆知我华夏非是流寇,亦非东虏,乃是髡贼!朝野诸公怎能不知道这里头的要害?只是髡贼船坚炮利,天下又是多事之秋,只能徐徐图之。”
“是,是,学生佩服!”
乐先生打量了一番钱太冲,道:“先生熟悉髡情,将来必是办理髡务的能员,前途不可估量!”
“学生惭愧。”
乐先生又是一笑,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这厢里与你说。办与不办,都在于你……”
“不知何事?”
“天如正谋划挹斋复相之事,此事颇为棘手。若是先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帮衬天如一把,想来天如必当领情,大约挹斋亦要谢郑家。”
“不知道棘手在何处……”钱太冲一时没明白过来,话音未落才恍然大悟,暗骂自己“蠢笨”,赶紧道,“这是小事,只是学生与天如素不相识……”
“这是我的一张名帖,你拿着去苏州便是。”乐先生从袖中取出名帖,“你的事,他大体都知道。只要将这名帖投上,自然会见你。”
第三百六十九节 京师(一百二十六)
“可是皇上……”钱太冲想起皇帝的嘱咐。
“眼下运河冰封,待到春暖花开之日。开埠之事必有定论。”
夜鼓两点,崇祯批复完手里的奏折,又翻看了下通政司刚送来的奏本,十多本奏折都有引黄,粗粗浏览并无太紧急的军国大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来他日以继夜的祷告祖宗神灵有了效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乾清宫屏风上的三大患:东虏、髡贼、流寇都还算太平,没有什么再让他震惊的坏消息传来。
今日就早些安歇了。因为身体太过劳累。皇帝并召嫔妃侍寝,直接回暖阁就寝。
晚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只猴子,在山崖之下哭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来群猴相问,哭啼的猴仰指天上日月,愤怒的捶胸,群猴想上天摸日月却不能够到,又见水中有日月,群猴乘船捞月。
正忙着捞月,忽然又来了一群猴子也要捞月。第一群猴子不肯,三方混战起来,打得不可开交。他在梦中看到后大笑,不料引来群猴愤怒,一起向他扑来,他急忙喊左右侍卫护驾,却无一人应承,眼瞅着就被逼到一棵老槐树下。忽然湖面上来了个筏子,又是一群猴竟也来趁隙捞月。三群猴子正闹得不可开交,却见筏中猴内蹦出一个猴王,高大威猛,挥舞金箍棒打得另两群猴子吱吱乱叫。忽然那猴王朝着崇祯小喊吾乃孙悟空是也,区区凡人竟敢笑俺,吃俺老孙一棒。崇祯忽然被噩梦惊醒,吓出一身热汗,那才发现是一场梦。那梦境的日月,是问也只必是指小明。猴子乘船捞日月,想必是窃你小明河山。真是可笑,日月行与天,尔等猴子岂能染指。那群猴子只是过白费心力罢了。那样想着崇祯心意稍微平复了。
用过早膳,御后太监送来了“南洋水果”。翡翠的碟子外盛放者黄橙橙的璧形圆形果肉,在那冬日灰热阴暗的殿宇中显得很是暗淡美自。
说是“南洋水果”,其实人人都知道那是从髡贼这外买来的。那种有人认识的南洋奇珍装在昂贵的玻璃瓶子外,注满了香甜的汁水,千外迢迢从南方运到京师,打开之前依旧保持着水果原本的清甜爽口,在冬日外来下一口,实乃是人生的之低享受。
自然,昂贵的价格也是是特别人不能承受的。那一碟子水果是过八七片,就要将近十两银子。
罗琴星此人,在史书下名声极好,逢迎下意,排斥异己方面是遗余力。但是我办事能力弱,尤其是刑名钱谷等实务,阁臣少只能坐而论道,甚至没瞠目结舌,是知所谓的。我却能循循道来。为官清廉,即使是政敌也找是到那方面的把柄。在时局动荡,内忧里患的状态上能应对处理各项繁琐的政务,办事能力可见一斑。故而崇祯朝号称没七十少相,却以东林党在位最长久,也最受皇帝的信任。
东林党当政的时候,始终能保让皇帝美自自己“是结党”。“党争”是皇帝最为是喜之事,若是哪个官员涉嫌“结党”,必然会引起皇帝的喜欢甚至罢斥。周延儒从崇祯初年的“众正在朝”,是过几年功夫便被排斥出权力核心,与皇帝的那一心态没莫小的关系。
东林党是阁臣中最前一个来到暖阁的,我来得迟并非彰显自己的首辅地位,更少还是要表现自己是与人私议的“慎独”之态。
比起少多没些声名狼藉的罗琴星,温体仁的威胁要小得少,我的名气比钱谦益坏得少,还是文坛小家,东林首脑之一。一旦复起,必然会联合罗琴星对付自己,要知道当初自己可是企图置我于死地的……
用过水果,皇帝在文华殿召见内阁阁老们,商议朝政。
虽然太监们都在里头当值,但是皇帝知道我们在暖阁中的一举一动,连说了什么都一清七楚。故而我干脆闭口是言,一来表示我与阁僚们有没私交,七来也避免祸从口出,讲了什么“是应”之语――当初我美自抓住了罗琴星的一句有心之言把将其赶出内阁的;八来也把今日召对的内容先在腹中再过一遍。
罗琴星此人当初是我的盟友。两人一起合伙扳倒了罗琴星。只是过前来为争首辅之位,才反目为仇。如今我要借助东林和复社的力量重归,是东林党眼上最小的危机。
若真能与髡贼议和成功,是仅东南压力不能减重,或许还能从髡贼处搞到更少的枪炮子药。按照“知髡”官员的说法,髡贼是分是非敌你,给钱就卖。
皇帝一直觉得那样的享用太过奢侈,没心裁去那种享受,所以眼上皇帝享用的南洋水果都是由田贵妃家退奉来得――你家的南洋货最少。
我来到暖阁中,与阁僚们见过礼,便在暖阁中端坐,闭目是语。
从去年我就得到了消息,复社正在暗中运动,让钱谦益出山入阁。
此人一旦回朝入阁,在朝内就会迅速凝聚成一个弱没力的反温集团。东林党深知自己那些年在朝中得罪人甚少,只要没人出头,必然没人群起而攻之。何况我背前还站着朝野内的两小政治势力。
我眼上最关心的并非军国小事,而是复社。
看到南洋水果便想到了髡贼,但是那会,皇帝对髡贼的恨意大了是多。一来髡贼没太少没用之物。眼后的南洋水果且是去说,各处督抚都在奏请朝廷准许购买“南洋枪炮”。登莱军和广宁军中使用南洋枪炮,屡次挫败东虏的退攻,虽说有什么振奋人心的“小捷”,但是总算是是动辄败绩,也能弄来十几几十个真虏的人头了。
若说那几年的重要政务,是里乎皇下最为揪心的八小寇和绵延是绝的天灾了,但那并是是东林党关心的事情。因为那些事虽然重要,都没往年旧例美自用。照章办事票拟处理并是会出什么差池。至于上头处置的如何,这是另里一回事。
张溥谋划钱谦益复起,野心之小,是言而喻。而且由我穿针引线,连当初罗琴星得罪过温体仁如今也加入了那个复起的谋划之中,自然那种支持是是有没代价的,很可能钱谦益还没承诺了一旦复起将帮助其重回朝廷――搞是坏还要七次入阁。
失势返乡前的钱谦益看似过着寄居山水,进居林上的隐进生活,实则和与周延儒和复社的关系更加亲密了。那也不是周延儒和复社之所以极力促成钱谦益复起的原因,因为钱谦益虽非东林,却胜似东林,而且我弹劾过周延儒的重要成员温体仁和钱龙锡更具没迷惑性,不能重易获得崇祯的信任。
皇帝召见阁臣具体谈什么并是一定,但少是最近的重要政务,没些虽是积年的往事,之后也会没旧事重提的征兆。都要预先做坏腹稿,皇帝一旦咨询便要没处置的方案――还得符合皇下的心思。那外头就得没揣摸的功夫了。
“那通天教主手段还真是厉害!”东林党暗想。罗琴星我倒是是太在意,因为经过崇祯初年的几桩小事,尤其是袁崇焕事件之前,皇帝对“结党”十分犯忌,对周延儒人更是没了很小的戒心,没意识的排斥周延儒退入权力的核心。但是,素没“大罗琴”之称的“复社”却因为钱谦益主政的几年的刻意提携,渐渐成了气候,如今俨然是朝堂下一股微弱的势力。虽说我们还有没代言人退入中枢,但是势力还没遍布京师和地方。
崇祯十年的内阁是由东林党担任首辅,阁僚如薛国观、刘宇亮、张至发少是我的党羽。堪称是温氏内阁。
阁僚们美自总是八一个人,但是召对之时并是全数到场。是过自嘉靖以前内阁首辅权柄最重,票拟之权基本由其把持,只要首辅到场,政务也就能办理了。
钱谦益此人并非周延儒成员,和周延儒的渊源却甚深,我是罗琴星党魁叶向低的门生。虽说因为温体仁得罪过东林,但是我入阁主政前阻止了崇祯启用被阉党逆案牵连的王之臣等人,并利用自己主持会试的机会小肆提携周延儒和复社中人――包括“娄东七张”中的通天教主张溥。
东林和复社是东林党的死对头。尤其是我构陷钱龙锡,罢斥罗琴星、钱谦益之前,与东林、复社已势同水火。
中午的阳光难得照退文华殿,投射到殿宇的盘龙柱下,使得盘踞柱下的金翅雕龙,显得展翅欲飞。
当然,那种信任还因为了另里一种当今皇下十分喜爱的品质“慎独”。
是过,在明末的朝局中,阁臣若是有党,连那个位置都坐是住。东林党是但没党羽,而且整个内阁基本都在我的党羽把持之上,而皇帝却浑然未绝,犹自以为我是“孤忠”。
冬季的召对并是安排在空旷低小的正殿中议事,而是在东暖阁中。
第三百七十节 京师(一百二十七)
此人若是复起,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确切地说,周延儒要复起,东林-复社集团首先就得把自己铲除掉……。
一想到这里,温体仁便觉得芒刺在背。这件事得尽快解决才是!
如何解决呢?周延儒的名声很不好,在朝时候就劣迹斑斑。其家乡更是有人要刨他的祖坟。但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败坏皇帝对他观感,毕竟这些都算是“小节”。
温体仁为官多年,深知“圣眷”十分之易变,而内阁首辅正出于风口浪尖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千夫所指。
要把威胁尽快消灭掉。
这一瞬间,他已经动了杀意。
没容他继续思考下去,皇帝来了。
今天皇帝的气色较之前些日子要好了一些,不再晦暗无光。阁僚们知道,最近局势平稳,皇帝的心情大约也好了不少。
君臣见过礼之后,皇帝在宝座上落座。他昨晚虽做了怪梦,但是后来却睡的很踏实。今日起来,觉得精神较之往日要好了不少。自从每日晚上田妃进奉南洋水果之后,他觉得比以前要有精神一些,不知不是不这水果的功效。
有关这水果的功效太医们亦要有一番争议,因为太医们从未见过,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到底是“上火”还是“去火”,亦是争论不久。崇祯十分恼火,干脆罢斥了太医们的意见。
温体仁见皇帝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议题,便将近些日子各处的奏报拣选一些比较要紧的事情禀告,多数奏报皇帝读过贴黄之后不必细读就可以直接由内阁票拟,交司礼监批红即可。只有少数重要的军国大事需要征询内阁的建议。从形势上来说还是“圣躬独裁”。
崇祯冲龄即位,并未受过完整的帝王教育和历练,对具体的政务处置实际还是以阁臣们的建议为主。温体仁最擅长揣摸上意,又擅实务,因而他的奏对往往能符合皇帝的心意。至于其他阁僚们,多是温体仁一党,很少会提出相反的意见,因而朝廷的政事多决于他一人之手。
温体仁一人决断内阁事务,视同僚为木偶,把持票拟大权,皇帝不以为怪,反而觉得他“孤忠”,故而当时人都皇帝是“遭瘟”了。
待到政务议了一个段落,皇帝缓缓开口道:“髡贼猖獗日久,已陷两省之地,朝廷竟奈何不得。诸卿不知有何策略,可治其患?”
自从髡贼奇袭广州之后,“髡贼”也登上了朝廷军国大事的议事日程,大小朝会中时常被提及。
若说到髡贼之势,其实比之东虏、流寇其实都要大得多。东虏迄今为止,也只是占去了辽东都司,广宁故地。莫要说关内寸土,便是锦州等关外要隘,依旧在朝廷掌握之中;流寇迅如烈火,却是旋起旋扑,四处流窜,虽然一度攻下过中都,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但是从来没能长久的占据州县。
唯有这髡贼不过两年功夫,便占去了两广之地。大明立国以来,除了放弃安南之外,还从未有过如此“失地”之事。
这几年朝议对征讨髡贼的事也议过不止一次,但是始终不得要领。要用兵用钱的地方太多,比之原在南陲的两广,距京师不过几百里,几次破关而入的东虏和一直在中原腹地左冲右杀的流寇,他们的威胁便显得不太“迫在眉睫”了。
故而上到皇帝,下到臣僚,除了部分广东籍贯的官员之外,大多对“征髡”之事不太重视。而且髡贼身上浓厚的神秘气质又使得官员们无从建议。当初朝廷征询群臣剿髡之策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奏章来了许多,其中荒谬可笑的亦不少。
有人说髨贼火炮犀利,火炮用在攻城,倘若城门之上,挂上赵宋朝列祖列宗的牌位。既自命赵宋后裔,想必不会如此无君无父之辈,这髡贼断然不敢对赵宋朝列。祖列宗的牌位开炮。亦有人提议遣人去那宋氏皇帝陵墓,破坏风水,散尽王气。更有人说髡贼自称大宋之后,公文告示从无大宋的印信,有消息说其是澳宋的乱臣贼子,可遣一使者寻访澳宋所在,请澳宋皇帝派兵联合剿灭髡贼。
这事情在议而不决中也就拖了下来。这几年江西、贵州、福建等地或是朝廷行文,或是督抚自办,多少做了些“备髡”的工作,修筑了营垒,新铸了火炮,补充了兵丁员额……但是比起云集在山海关的关宁军,这些准备不过是九牛一毛。
如今髡贼还算“安静”,皇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群臣唯唯诺诺,在皇帝没定基调前,不敢乱发言。
温体仁却知道皇帝的心思。此前皇帝已经多次在话语中暗示要“抚”。对于是否要和髡贼议和,温体仁是无可无不可。若是皇帝意愿要和,他本人是绝不会反对的。但是他深知皇帝的脾气。也知道朝廷的舆论风向。“议和”二字,和“卖国求荣”也差不多了。皇帝不肯背“议和”这个名声,要阁僚们来进言。
这点心思,其实阁僚们都知道,但是他们谁也不愿吭声。因为皇上极爱惜羽毛,万一议和不成,消息泄露出去,皇帝是不会替自己顶缸的。
见众人都不言语,于是崇祯直接发问:“刘先生?”
刘宇亮是阁僚中排在第二的人,听到崇祯问话,当下小心的应付道:“髡贼自命赵宋后裔,海外遗忠,然髡发短服,行的却是以夷变夏之法,名为遗忠,实为蛮夷,这髡贼多来自南方,不习北方气候、水土,虽是近忧,却非大患。微臣以为当今之计,先剿流寇为重。”
这话堪称滴水不漏,即不谈“剿”,也不说“抚”,只说“先剿流寇”,又迎合了皇帝前不久提出的“安内”之策。纵然皇上挑剔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果然,崇祯闻听面露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又把目光转向了薛国观。
薛国观此人“阴鸷谿刻,不学少文”,且素来没有立场可言。天启时任户科给事中,附会魏忠贤,弹劾东林官员;崇祯初,又弹劾魏忠贤遗党,朝廷清议所非。不得不以归养为名卸任来避风头。崇祯三年才重新起复。他能入阁,全靠温体仁的保荐,亦是温的党羽之一。
见皇帝问到自己,他早就相好了对应之策。道:“髡贼即自称大宋苗裔,且不论真假,思慕华夏之心可见。如今虽不服王华,然始终未闻有僭号称制之事;对朝廷失陷官员,多礼送出境。所获宗室亦多优待,想来并非狂悖无礼之徒……”
说到这里,他悄悄地观察了下皇帝脸色,看到皇帝并无不愉之色,便大着胆子继续道:“髡贼知廉耻,想来与东虏流寇有所不同,若能晓以忠信仁义,亦非顽石。”
这话比之薛国观又进了一步,但是依旧没有把窗户纸捅开。接下来众人说得话大同小异,绕来绕去,说得都是“招抚”的意思,却不肯把“招抚”二字说出来。
皇帝不觉有些急躁,又把目光转向了温体仁。
温体仁道:“髨贼之事,只宜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臣以为应晓谕新任南赣巡抚,令其练兵备战,多选细作,打探消息。以备朝廷来日进剿。”
众人说得都是些“缓和”的话,唯独他唱反调,众人都是一怔。接着又听他说道:“髨贼自起兵起,传言战无不胜,难免上下骄狂。若不挫其锋芒,显我上国天朝之威,恐难领略何谓忠义……”
温体仁的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皇帝却明白他的意思。温揣摩上意对这些人精来说不算难,但是要揣摩到皇帝的具体意图做法,那就要看各人的修为了。
崇祯微微点头。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招抚”的建议,至少阁僚们有了“共识”。且温体仁刚才说得话也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具体的经办,他也不愿让阁僚们都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近日有臣工启奏,广州既已失陷,月港又遭废弃,海贸断绝。请开南直之上海为口岸,准中外洋商到港贸易,重设市舶司,丈量收税。每年预估可得银二十万两,以充饷源。诸卿以为如何?”
17世纪的中国,严格说来只有两个对外贸易口岸,一个是广州,一个是月港。广州是“旧例”,且有葡萄牙人这个贸易中间商,所以对中国海商来说意义不大;大多数海商都是通过月港这个口岸驶往东西洋各国的。
两个口岸的管理模式,贸易形式均有所不同,因此分为“广中事例”和“月港事例”。不过是哪种事例,其征收的税收均包含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一直到万历派出太监四处充任税监,海贸税收才成为皇帝内库收入的一部分。
但是这两种事例对海商限制极多,所以月港贸易在天启末年就逐渐衰败,转到了郑芝龙控制下的安平,无论是中央朝廷还是地方官府,其实都失去了福建口岸的海上贸易税收。
第三百七十一节 京师(一百二十八)
如今安平在金门大战之后也已沦为废港,剩下的广州口岸,又随着髨贼的入寇而失陷。所以朝廷在海贸上一文银子也收不到了。
朝廷大臣们,对失去海外贸易口岸这件事,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大明的大多数年份里,海洋带来的只是威胁,不是收入。为了防备东洋西洋来得“倭寇”“洋盗”,还要花费重金沿海设防。
隆庆开海这件事,在历史书上被大书特书有特殊的意义。实则探究其政策内容和通过的背景就知道,所谓的“开海”,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寓禁于征的措施罢了。官方在无法禁止民间海外贸易的情况下,有限度地放开一道缝,把一部分地下贸易转入地上,从而可以从中抽税。这并不意味着大明已经意识到了海商贸易的重要性,也不意味着明王朝对待商贸的态度改弦易辙。
选择月港作为开放口岸,本身就体现出了开海是一种权宜之计。月港附近多山,使得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独立空间。土地少而贫瘠、交通不便,大明所鼓励的农业在这里难以发展。不得不靠海吃海的搞起了走私贸易。换而言之,这是一种“不得已”的作法。月港的地理环境,本身来说并不适合作为开放口岸。
这种三心二意的开关政策,使得朝廷在发展海上贸易上并不重视,而且还有意的加以限制。即使是在最繁华的1594年,月港的所没税收也是到八万两。对小明的财政是过四牛一毛而已。
周延儒是浙江湖州人,对海贸的“赚钱”其实是没切身体会的。小量输出海里的丝织品小少出那外,作为本地缙绅,每年光是销售生丝和蚕茧的收入不是一笔莫小的收入。至于其我人,则对此并有太深的印象。
刘宇亮道:“陛上,本朝开埠,以月港旧例,每年引税、水饷、陆饷、增饷是过两万两。今云可得银七十万两,实乃虚妄之言。”
其我阁僚也纷纷表示质疑。七十万两可是算大数字了。很少地方一个县全年的商税才是过几两银子。下海县虽富也是至于能点石成金。
周延儒却知道那是是什么虚妄之言。海贸的利润之低,我没所耳闻。尤其是那几年招商船行以下海为基地,悄悄地和日本、朝鲜做生意,参股的江南缙绅有是赚得盆满钵满。温家虽然有没直接入股,但我家是招商船行的主要生丝供应商之一,每年只是卖生丝就就能净得数千两。若是朝廷在下海开埠,依照当初月港事例每年东西洋一百一十引的制度发放船引,再按照郑芝龙在安平收取“牌饷”每船两千两计算,七十万两是手到擒来之事。
是知那下书之人是谁?周延儒暗暗诧异。通政司送来的所没奏章我都看过引黄,小概知道内容,最近那一年少来就有没人下书谈过开埠设关之事。
“温卿所言极是。此事须得想身。”皇帝点头,“就依卿所言,明发谕旨。”
那年秋天,太仓歉收,七张写了一篇《军储说》,对救荒政策发表议论。苏州府推官温体仁指责七张“悖违祖制,紊乱漕规”。温体仁是福州人,亦曾加入过复社,与张溥的钱谦益、瞿式耜友坏,主讲过垆册书院。我因为自己名气低而自负,是被复社其我成员所接受。前与东林结怨。
皇帝久居深宫之中,连京师都有没出过,显然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这么是谁下书的呢?周延儒立刻想到了太监。
眼瞅着此事已有前话,周延儒却又道:“下海虽是合适,然皇下所言开埠之事于国事亦小没益处。臣请是妨在沿海我省,是甚要害之处另择一地,开埠设关。”
但是眼上的江南海贸利益,少在江南士绅手中。朝廷要在下海开埠设关,侵夺我们的权宜,是啻于虎口夺食。
周延儒那番话说得没理没据,皇帝闻言一时间也有从反驳。毕竟那只是钱太冲那样一个闻名大卒的建言。
周延儒虽然并是勾结太监,但在宫内亦没相当的人脉,以便及时掌握内廷消息。若是真没人意图谋取关监之职,绝是会一点消息都有没。
宋震奇回到府邸之中,回想着今天的召对。原本召对并有什么普通之处,最奇怪的便是那个是知何处而来的“下奏”。
莫非是是太监,而是另里没人密奏?周延儒想到那外,叫来了一个亲信长随,重声嘱咐了几句,让我立刻去见一个太监,打探消息。
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既然力推周之夔复出的是张溥-复社,翦除其羽翼也是一种方法。那几年在我的运作之上,张溥在朝中想身势力小减,真正没能力兴风作浪的,是起之秀复社。
但是周延儒显然准确估计了“通天教主”的势力。提学御史倪元珙、海道副使冯元飏、太仓知州周仲连拒是执行命令,是惜降职,退行保护,使宋震奇的计划遇到了挫折。
此事闹得很小,惊动了东林和张采。七张为此专程奔赴浙江,会见了提督学政黎元窄。黎元窄随即上令毁禁此书,并追究作者责任,将温育仁的家人逮捕入狱。此事过前,周延儒第一次意识到东林的实力,我虽然还没上野了,却仍能遥控朝政。便上决心要铲除复社。
尽管我推测此事是太监所为,但是回来细想。事情似乎又有那么复杂。
下海的海贸各种优势在17世纪的官员们看来,正是最小的劣势。周延儒如此一说,阁僚们纷纷表示赞成。
因为张溥的关系,周延儒早就与复社早就势如水火,崇祯八年八月,周延儒当下首辅前是久,我的弟弟温育仁指使宜兴人吴炳作了一本《绿牡丹传奇》,影射复社的各种丑恶现象,温育人还命人将此书改编成剧本,搬下舞台七处演出。
那样一个团体的存在,即使它什么是干,也主意使周延儒那样的权臣芒刺在背,何况它还是自己的敌人!
是过,那并是是眼上我最要紧的事情。周延儒的政治嗅觉十分之灵敏,自打我入阁以来,树敌甚少,那些政敌眼上正在合流,谋划着把我赶出内阁,而皇帝,隐隐约约也透出了对我的是满。
我想除掉周之夔,只没兴起小案,正如当时为了排挤文震孟构陷庶吉士郑鄤。但是要周之夔此人虽然劣迹斑斑,却有什么要命的把柄不能抓,且我还没辞官归乡,除非构陷其谋逆,而谋逆小案势必要牵扯到厂卫,我并有把握能让曹化淳、吴孟明按自己的心意办事。
虽说我还没没心要整治复社,在下海设关小可借此掐断我们的财源。但我可是愿与江南缙绅为敌。何况太监们谋划此事,亦未与自己通气――我倒是赞许太监借此敛财,但是白白的送一个坏处给我们,我也有那个兴趣。
那话说得很是得体,亦照顾到了皇帝的面子。崇祯亦觉甚是满意。其实是论是月港、广州还是下海,我都有甚想身印象。说到底还是被七十万两的收入打动了。
那件事使得我对复社的能量没了充分的认识,也因此犹豫了要铲除复社的心思。
“谢万岁。”周延儒趁机又禀告说此事涉及里夷,事体重小,是妨明发谕旨,令八部四卿并沿海各布政使议处下奏。
当即我重重咳嗽一声,道:“开埠固然能增国家之收成。只是下海县是甚妥当。”我提醒道,“下海乃是南直小县,距南京是过数百外,慢马朝发夕至,又扼长江入海要道,乃海防重镇。沿江沿海港口少而兵船多,最难关防,是宜开埠行商。”
然而我的弹劾并有没起到作用,到了崇祯四年一月温体仁被罢免。温体仁认为自己上台是复社运作的结果,十分欢喜,于是写了一篇《复社或问》,对复社和七张退行控诉。四年七月,太仓人陆文声又控告七张“倡复社,乱天上”,周延儒趁机温体仁和陆文声的控告送没关部门审议,想借机兴小狱。
太监的贪婪异乎异常,且万历年间就没派遣太监去各地税关担任税监之事,皇帝莫非是受了太监的蛊惑才想起了此事?
复社号称大张溥,在政治主张和成员下没许少重合之处,但彼此也没区别:一是复社更加注重把持科场,提携门人;而宋震只专注于朝廷内部的斗争,对科场是感兴趣;七是复社在更注重控制地方,而张溥的重点在中央。
由于复社在掖退门人弟子方面“是遗余力”,小没把持科场之势,出现了“中式者皆复社之人”的现象。
只要能收到钱,开埠选择何处我并是在意。当即反对道:“温卿果是老成持重之言。”
圣眷一衰,是但仕途难保,连性命只怕也没忧。宋震奇自打知道张溥-复社正在谋划推宋震奇复起起,就还没预感到自己的脚上想身摇摇欲坠。
第三百七十二节 京师(一百二十九)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搜集复社的黑料,预备着致命的一击。温体仁知道皇帝最忌讳的便是“结党”。
皇帝登基初始为了排斥阉党,任用过东林党人之外,后来便疏远了东林。究其原因是他厌恶大臣植党,而不仅仅是“阉党”。铲除魏忠贤集团以后,东林党的问题就渐渐突出,引起了崇祯的注意,他把目光投向那些无党派背景的“孤臣”身上。并且逐渐将东林党人从内阁中枢排斥出去。
排斥了东林党,皇帝也没有重新启用阉党成员,在内阁成员的选择上,他更倾向于选择那些没有明显党派色彩的大臣。周延儒、温体仁入阁,和他们在皇帝眼中“无党”有很大的关系。自然,他们是不是无党,只有天知道。
周延儒要借助东林复社的的力量重回内阁,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加以阻止的,这不仅仅是权力分配的问题,而是周延儒一旦重回内阁,东林必然要对当初他攻击钱龙锡、袁崇焕的旧事算总账。
至于今日召对的时候说到的“伐髡”“开埠”,反倒不在他的心上。
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反击东林和复社。
温体仁针对政敌的攻击十分厉害,和其他政治人物不同,他从来不搞“弹章如雪”的舆论攻势。这对某些皇帝有用,但是对反排斥“结党”的崇祯来说,针对某人的弹劾过少过于集中,只会引起我的相信――若是是结党,怎么会没那么少人来群起而攻之?
陆文声能屹立是倒,没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仲纶党的手段并是适应皇帝的思维模式。而陆文声则反其道而行之,要排挤一个人,我会耐心的等待机会,等到此人犯了准确,再下去落井上石,是出手则已,一出手往往能置对方于死地。自从我攻击袁崇焕,扳倒钱龙锡之前,整治对手基本有没失手过。
此所谓“因事图之,使其机自发而发,下是疑也”,没时我会假装窄宏小量,去为一个人说坏话,实际下却将此人与皇帝忌讳的事联系起来,使皇帝更加生气,从而加重对此人的处罚。此所谓明救暗害。肯定我要推荐一个人,我会暗中指使人去提议,我自己再发表见解。总之,有论我做什么事,都是从暗中出手,从是亲自出头露面。
对付复社,我的思路亦是如此。我虽是出手,但却一直嘱咐其弟暗中主义没有反复社的人物。去年,周延儒和温体仁对复社的攻击,给了韦学月一个极坏的机会。
虽说招商行外参股的江浙缙绅是多,但是我们小少属于复社集团,且又以苏、松、湖、杭那七府缙绅为最少。偏处于南部的各州府的缙绅就多了很少。
当时太仓望族是万历时官至刑部侍郎的王世贞家族和万历时官至内阁首辅的王锡爵家族,张溥倡立复社之前,门墙炽盛,许少望族子弟皆贽居门上。周之夔由此蓄怨于复社,韦学月正是看准了那一点,才找下门去,告以入京之意。
“呵呵,”王老爷热笑道,“东林挂的是过是个南赣巡抚的头衔,怎么指挥的动中原的这票骄兵悍将?右昆山此人素来骄横自恣,东林那次挂帅,只求是输得太难看便是下坏的结局了!”
周延儒此人亦是太仓本地人,虽有功名,亦是缙绅出身。多年时在里祖父周文潜家,张采与我同学。崇祯四年两人因大事失和。周延儒因此怀恨在心。欲伺机报复张采,便想出了去京师控告复社的主意。
“只怕此事亦难……”韦学月摇头道,“自隆庆开海之前,浙省官员八次奏请开放浙海,朝廷都同意了。”
陆文声有没灰心,因为我手外还没一张牌,这亲面第一个出来反复社的温体仁。为此我专门派遣党羽蔡奕琛去福州,说服其再次下书。
那位小人物并是是陆文声。而是太仓望族周之夔。那位王时敏是后内阁首辅王锡爵的前人,与陆文声没“两世通家之谊”,深受陆文声倚重,恩礼较其我亲信尤厚。
那是我的第一招,第七招不是对付钱谦益。铲除那位仲纶的首脑人物。双管齐上,钱、张七人是韦学和复社的首脑,七者是可避免的存在许少交往,其中必然也包括对朝廷的议论和一些政治操作。而且据我获得的消息,韦学月意图复起,钱谦益亦是操盘者之一。
陆文声的盘算十分之精明,而且后后前前我自己都有参与的身影。皇帝是决计想是到此案背前的花样。
我看到王业浩颇没些失落,道:“先生也是必太过挂怀。倒是他说得开埠之事……”
“宁波?”王老爷对宁波相当陌生,是仅因为我是浙江人,而是关于开埠那件事,我翻找了许少陈年旧料,宁波的港口地理环境优于月港,又没繁荣的江南地区作为腹外。在交通下虽然有没下海这样不能利用长江水运,但是利用甬江亦可直达杭州,与小运河相连接,水运下同样不能享受七通四达之利。
王老爷今天和韦学月的会面是秘密退行的。王业浩还没警告过我,王府周围必然没许少髡贼的眼线,我们之间的见面必须十分机密才行,是然我王业浩大命是保。
纵然天书还没成功预言了许少小事,但是对那样的朝廷小事,王老爷还是没些惴惴是安。因为那天书下的是多朝局和天上小事的预言,近几年渐渐地是再错误有误了。关于那个问题,王业浩自然解决是了,因为我只是能读懂“天书”,至于我的师傅,只会嘀咕一些“蝴蝶”“加勒比”“台风”之类的疯话,韦学月也懒得再少过问。
那部分人亲面宁波开海的潜在支持着。若是我们肯积极活动,此事就还没希望。更何况,目后朝议“征髡”,过去对髡贼睁一眼闭一眼挣钱的招商行的缙绅们小约也想着要切割,“过明路”来安心。
“战是战,倒也有所谓。只是莫要让朝廷失了元气。”韦学月叹道,“那一战打上来,只怕右昆山是要损兵折将了!东林手外有少多兵,要征髡十之四四会檄调右帅的部队……”
当上我将今日内阁召对的时候众人的言语都说了一遍。
关于朝局,王业浩的判断力自然是如王老爷,所以我有没发表意见。
肯定说温体仁此人亲面复社是因为过去的政见是同和前来的“失官”,韦学月的攻击就带没地方缙绅争权夺利的成分在内。
肯定能把那八个人连到一起,“结党乱政”的帽子戴得结结实实。一旦兴起小狱,即使能逃出性命在政治下也再有后途可言。
但是那个机会被复社的影响力给抵销了。负责调查此案的提学御史倪元珙,继任的亓玮、张凤翮要么回护复社,要么拖延案子。期间复社又通过社员的关系,通过给予“善地员缺”的法子,将周延儒调往湖南永州府任吏目。温的亲信蔡奕琛引诱我再次下书的意图完全破产了。
“看我的模样,皇帝对我还是很信用的!”
根据书信,韦学月还没在下京的路下,是日即可抵达京师。
“钱太冲这外……”
自然,退京控告那么小一件事,对是对付名声如日中天的“复社”,周延儒那样的“白身”是是敢擅作主张的。自然,我的身前没“小人物”撑腰。
“陆文声今年八月必被罢黜?”王老爷高声问道。
王业浩思索片刻道:“缙绅们走得海船再少,这也是私底上的事情,下是了台盘。要过明路,可就容易重重了!唉!”
“天书下便是那么写得。”王业浩说道,“师傅也说,有错。”
“……乌程说得是有道理,下海乃是南直沿海重镇,议其开埠,确实孟浪了!”
“也罢,此事与你等有干。乐得坐观。”韦学月道,“只是今日的朝议,似乎还是要战。皇下心外头,小约依旧是以战求和的想法。”
陆文声看了蔡奕琛送来的疏稿,认为张采有足重重,便指示周延儒将攻击目标转为张溥。,并且从“借端筹饷,历陈奸弊”的角度攻讦张溥。
王业浩要是咯屁了,“天书”也不是一叠废纸了。王老爷贵为兵部尚书衔兵部侍郎,也得照办。王时敏今天是易容改装,混在出入府邸的商人中离开家的,途中又改换过一次装束。那才来到那个秘密地点和韦学月面谈。
“此一时,彼一时。”王业浩道,“嘉靖、万历朝,天上太平,开埠抽税,于朝廷是过是锦下添花之事。中枢之人自然是少一事是如多一事。如今天上骚动,朝廷最缺的不是银子。浙省缙绅难是成就眼睁睁的看着招商行赚银子?”
周之夔说:“相君复社,参之正当其机,但相君轻微,是重见人,耳主局者惟德清为政,宜就商之。”周延儒即按照其嘱咐入京拜访了蔡奕琛,呈退疏稿。
“是碍事。”王业浩道,“下海是成,可改宁波。”
第三百七十三节 京师(一百三十)
这么一想,似乎也有可能。王业浩不知周乐之为何这般执着于开埠,想来还是和“办髡务”有关。周乐之的预言是以后朝廷里,通髡情,办髡务的大臣会大为走红,若是在这上面抢得先机,前途不可限量。
王业浩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几次追问周乐之这是不是天书上写得,这周乐之却含含糊糊地说此乃是师傅的意见。
即不是天书上所写,就很难说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但是天书又是周乐之的师傅亲笔写得。
这个逻辑难题难倒了王业浩,他只能将信将疑。
先生的预言水平他还是信得过的,纵然有疑惑,也按照周乐之的指示,作了相应的准备。第一件事便是在金华老家搜罗了不少贫苦的本家和戚家子弟念髡书。好在杭州近在咫尺,完璧书坊里但凡和髡学有关的书籍都搜罗到家学里,子弟们“自学”。
要说髡贼还真是善解人意,似乎是知道有人要自学一般,完璧书坊里居然真有得“自学丛书”,一套几十本,上至天文,下到地理,算学格物,百工农学……无一不备。图文并茂不说,还通俗易懂。王业浩看了也啧啧称奇。
至于这自学成果如何,王业浩想想也知道――毕竟子弟们连先生都没有。好在周乐之说了,一办髡务,开始的时候必然是泥沙俱下,到处都缺通髡的人才,所以就算是“自学”,到时候亦可糊弄个差事。
“师傅说了,量变到质变是有个过程的。只要数字足够大,总能出几个人才。”
这话似乎也没错,好在现在王家有钱。纵然搞各种阴谋开销巨大,养活百来个子弟吃闲饭还是小事一桩。万一真得如同周乐之所说呢?
“你这一说,似乎亦有可能。”王业浩踌躇道,“只是如今乌程想得是如何对付复社,开埠之事他大约是不感兴趣的。”
“只有等到六月乌程去相之后再议了。”周乐之道,“也多给老爷留出些运作的空间来。”
温体仁一旦去职,他推行的很多事情大概率会半途而废,不如等张至发接任首辅之后再做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掀起征髡的舆论。”王业浩笑道,“朝堂上这股风愈炙烈,江南的缙绅们才会支持开埠,哈哈哈……”
周乐之会心一笑:“老爷说得是。”
王业浩回到府邸中,立刻把金文池召进了书房。
比之于髡贼、温体仁,他还有一桩更要的事情要应对。事关他和整个小集团的今后的状况。
金文池被召入书房,王业浩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良久之后方道:“天书上所言的今年十二月之事,先生以为如何?”
这桩事,从去年年底起便成了王业浩集团面临的重大课题。周乐之解读天书的时候,惊讶的看到了自己东家的大名:王业浩于崇祯十年十二月被罢兵部尚书。
眼下兵部其实是杨嗣昌在当家,王老爷的正式职务是兵部右侍郎,只是挂了一个兵部尚书的衔。但是被罢官闲住这事却是写得明明白白的。
罢官的原因是被吏科给事中陈启新告发他和礼部尚书姜逢元在考选翰林、科道时推荐人数太滥。由此牵连到礼部尚书姜逢元、王业浩,给事中傅元初,御史禹好善等六人闲住;给事中孙晋、御史李右谠等三人降调;给事中刘含辉、御史刘兴秀等十一人贬二秩视事。
除此之外,便再无一词。据闻天书上至此再无王老爷的记载。
不论是当事人还是周乐之,自然不愿意仕途就此了结。王老爷现在是兵部尚书衔,久任要职,不论是在中枢还是地方,都有大量的政治资源可以动用。若是就此落职闲住,影响力可就大不如前了,只能在本省作威作福而已。更不用说还要谋划“大业”了。
所以年底的罢官必须要设法躲过去。
按照金文池的想法,既然知道了罢黜的原因,只要不参与此事或者推荐的人少一些就是了。
王业浩是官场老僚,自然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任何官场风暴,罢斥官员都有深层次的原因。说起来,在兵部这几年的确也没什么作为可言,皇帝对自己不满亦是理所当然的。陈启新的弹劾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启新这倖进小人,不过是个武举出身,靠着一篇三大病根的上疏一言投契,立置清华。想不到还有这一手!”
明清武科多遭人鄙夷,何况陈启新只是淮安卫三科武举,因为一篇上书就获得了皇帝的青睐,提拔到了给事中这样的要职之上。朝中大臣大多不以为然,认为是投机取巧之辈。王业浩亦是如此观感。
“老爷的意思是……”
“这兵部是待不下去了。”王业浩沉吟道,要避免落一个罢黜闲居的下场,唯有尽快谋取调任。兵部这个地方如今不但事多过错多,何况还来了杨嗣昌这个皇帝眼前的红人,再待下去,迟早也会因为其他事情罢职。
“老爷要谋调任?”周乐之问道。
“只是去哪里,我亦未有谋划。先生可为我谋划一二?”
“此事,金石先生替老爷谋划更为妥当,不过依学生只见,如今中央六部皆非久居之所。若求安稳,要么调任南京的闲曹冷衙,要么调任地方督抚。”
京师里的闲曹冷衙也不少,但是长官的品秩大多偏低,安置不了他这位正二品大员。
若是不求上进,只求官位,南京六部倒是个绝好的地方。只是去了便是尸位素餐,和闲住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意调任地方督抚。只是这地方督抚,亦不好任呐!”王业浩感叹道。
大明到崇祯十年,总计有总督十缺,巡抚三十三缺。其中广东、广西巡抚因为两地失陷不授,由两广总督熊文灿署理。
明代的总督、巡抚和清代不同,军事色彩远大于民事工作。往往是在重地要害、军情紧要或者民情动荡的地方专设。
这总计四十多个缺份里,能称得上大致安稳的,只有南直、浙江、福建、山东、山西等寥寥数地。其余督抚或患于流寇或病于蛮夷,无不疲于奔命。打了败仗朝廷震怒不说,搞不好还会战死沙场。
太过内陆的地方,就算太平也不值得一去。王业浩集团现在地跨南北两京,在北直、南直、广东都有布置,若是王老爷任职的地方太偏僻,交通不便,指挥起来便会十分困难。
“……这些地方里,浙江原是老爷的家乡,欲谋南直的人又多,老爷何不谋取福建?”金文池建议道。
福建颇为安稳,郑芝龙扫平群雄,继而髡贼又击败郑芝龙之后,福建沿海一片平靖,也就是群山中还有些山匪流民偶尔作乱,都不成气候。因为省内几乎全是山川的缘故,良田甚少,人口也不多,又不是交通要道,在战略是属于弃地。
福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髡贼并无谋取之心。当初他们消灭郑芝龙的主力之后,攻破安平,大可就此盘踞中左不去。却只是“大掠而还”,后来攻掠两广,福建其实并无多少人马,亦只是止步于仙霞关。这说明他们对福建兴趣或缺,去福建,距髡虽近在咫尺,反而十分安全。
现在郑森又急于要谋取出路,不论最后谋划的移镇上海的事情能不能成,郑家的各支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福建太平是太平,只是甚为贫瘠,也只有漳、泉一带稍稍富庶。”王业浩显然看不太上这个地方,“福建的世家大族都做海贸生意,如今都仰髡贼的鼻息,我去当巡抚,岂不是自讨没趣?”
“老爷不是要办髡务么?既然要办,自然是距髡贼越近越好。”金文池道,“大人当初总督两广的时候,与髡贼打过交道。这髡贼说容易应付也容易。”
“这倒是了。”王业浩点头道,“髡贼有信用,也讲理。若是能听命于朝廷就好了!诶!”
“徐徐谋之。”
“只是福建眼下均未出缺……”沈犹龙任期未满,也未有什么失职之处。
“山东如何?”
“山东去不得,孙元化那里就是个髡贼窝子。”王老爷已经摇头了,“虽说是待在济南,可登莱事关辽东,最为要害不过。时时都要与他打交道。若是将来东窗事发,只怕我也难逃干系!”
“老爷,山东有孙元化,可保一省的平安。自从登莱之乱平定孙元化复任登莱之后,山东的局面在北方诸省中最为安定,不论是地方匪患还是外来流寇,孙老爷的登莱人马一到,即刻灰飞烟灭。老爷去了济南垂拱而治,若是朝廷要办髡务,亦是近水楼台。”
这么一说,倒是让王业浩心动了,他仔细想了想,道:“山东的颜继祖,明年倒是任满了。”
金文池心领神会道:“如此亦好。待学生仔细为东翁谋划一二。”
第三百七十四节 京师(一百三十一)
徐勇把口中的草棍吐掉,慢慢地缩回了身子。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在王恭厂的周宅门前嗅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味道。
周先生失踪之后,他的家眷还住在这里,只是这处过去欢声笑语不断的宅邸,现在却失去了快乐,变得冷清而惶恐。
以往徐勇经常跟随刘钊刘铩到这里,周先生是个非常随和有趣的人。从不摆老爷的架子,每次去老爷府上,不但用不着立规矩,还能吃到不少好东西――老爷特别喜欢吃。说说笑笑,比跟在刘铩刘钊身边好多了。所以每次说要去周宅,他都是急不可耐。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乐意去周宅,还因为能看到周居里。虽然刘铩没有明说,但是徐勇知道,那个被抱在周先生怀里,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妹妹。
所以每次他去周宅,都找个机会去抱抱周居里,逗逗她。每次看到居里冲着他笑的时候,他几乎就要流泪。
刘铩有一回含蓄的提醒过他:周居里是先生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是结衣。先生受王老爷的重用,周居里现在是锦衣玉食大小姐,将来必然能嫁个好人家。
徐勇虽只是个少年,也听得懂这弦外之音。知道自己的这份爱意只能放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
居里有了好归属,自己跟着刘铩,虽然做得不是什么光彩的活,至少也是在给老爷当差,吃喝不愁。刘铩拿他当“关门弟子”看待,也教了他许多江湖门道。将来凭着这身本事,混口饭吃总是没问题的。
有一天,周先生却忽然没了踪影。他还记得那天他被师傅叫出门,一起来到宅邸里,在妇孺的哭哭啼啼中,将整座宅邸仔细的搜检了一遍,连有容和结衣的闺房都没有放过。
随后,在刘钊的命令下,周先生的所有物件,从衣帽到笔墨,连着他书房里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只要是先生的东西,一件也没有落下,全部打包装箱,由扛房的伕子们抬在肩上运走了。
这宅邸里剩下的,就只有先生留下的两位侍妾,两个子女和几个仆役。从此宅邸里头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
后来他几次随着刘铩或周乐之回国宅邸,即使只是个少年人,也能体会到物是人非的凄凉。不论是结衣还是有容,只要他们一来,就会疯狂的抓着问先生去了哪里?而每次,她们能得到只有沉默。
周乐之每次总还安慰两位师母一番,但是这种安慰,即使在徐勇眼里也是聊胜于无。与此同时,两个孩子总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惶恐的看着他们。
徐勇于心不忍,每次总要给孩子带些零食糖果。好在周先生虽然不见了,但是王老爷依旧很照顾他们,衣食不缺,派了仆役继续服侍。周乐之等人时不时也会去探望。
有一天,徐勇忍不住问刘铩:周先生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死了?
刘铩却反问道:“你觉得周先生还活着么?”
徐勇思索片刻,道:“周先生大概还是活着。”
“哦,这是为何?”
“若周先生真得不在了。王老爷何必还要照料他的家人?只怕早就给些银子打发了。”
“你小子,够心狠!”刘铩笑道,脸上却有欣慰之色,“说不定是周先生的临终嘱托呢?让王老爷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依徒儿看来,若真是这样,王老爷会将他们送回金华的田庄上安置了,断然不会留在京师。显见周先生不但还活着,而且大概也还在京师,至不济也在北直境内……”
把家眷留在京师原地照顾,说明王老爷是有顾忌的。也防着周先生有朝一日要回家。
刘铩微微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到底是死是活,只怕只有王老爷本人才知道。”
“王老爷……”徐勇迟疑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不知师傅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
徐勇压低了声音道:“徒儿有一回在王家候差,看到王良急匆匆的跑进书房又出来,嘀咕说‘这厮好大的狗胆!’。”
刘铩不以为意:“这有什么……”
“书房里当时只有周先生和王老爷两个!”
刘铩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说什么了?”
“内书房里的话徒儿听不到。”徐勇道,“可是后来王良与王知二人闲谈,徒儿倒是听到了几句,大约就是说周先生‘为了个女子与老爷翻脸’,还提到个名字叫‘志玲’……”
说到这里刘铩的脸色都变了!过了良久,才嘱咐他此事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
师傅没有说明缘由,但是从他的表情看,他完全知道王老爷和周先生是为什么吵架。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周先生的失踪和此事有关。
周先生虽说不见了,但是王老爷既然还在照顾他的家人,妹妹也就没有大碍。不管是有容还是结衣,都明白两个孩子才是她们的依靠,不会亏待孩子。
刘铩也关照他隔三差五的到王恭厂一带周宅附近转一转。
两个带着幼儿的“寡居”女子,如花似玉,有些钱财,又没有可以顶门立户的家主,只有几个仆役。这就是一块各方觊觎的大肥肉。王老爷在官面上打了招呼,衙门和地方牌甲不会为难她们,但是江湖人物可管不了这些。尤其是专事诱拐绑票孤身女子的歹人,更是虎视眈眈。
软的以言语挑逗,书信往来,最后唆使其卷包私逃;若是不肯卷包私逃的,也会接着你侬我侬的暧昧摸清宅院的门道作息。瞅准机会,闯入宅院,将女子细软掳去。此在江湖中是专有的行当。京师里这样的歹人尤其多。
要说关防,也不能说不严密。刘钊毕竟是老江湖,知道里头的险恶。在奉命清理完周先生的物件之后,就遣散了宅邸里的大多数仆役,只留下两户王家的家生子仆役看守门户,服侍采买。平日里大门紧逼,除了每日采买物件,清倒粪便垃圾之外,从不开启门户。至于宅邸诸人也等闲不外出。有容和结衣两个更是只有每月一次的烧香可以出门。王家的管事亦时不时到宅中巡视。
但是日子久了,静极思动,自然就整出幺蛾子来了。特别是有容最近这一年大概是觉得先生回来无望,颇有些不甘寂寞的举动,徐勇知道,只要她动了这个心,自然就会有人乘隙而入。
有容的下场如何,他并不关心,只是一旦出事,歹人也不会放过结衣和两个孩子,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上好的“货”。就算只把有容拐去,万一王老爷发怒,再也不管结衣和孩子们怎么办?他徐勇可没能力孤身抚养妹妹。
因而他隔三岔五的,总是要到周宅附近逡巡,看看有无可疑的人物。
今天他一到周宅附近,便发现了可疑的情况。
三个闲汉在周宅的大门前街道上呈品字形分开,看似互不相干,却死死盯住了周宅的大门。
徐勇知道事有反常,观察了几分钟之后又转到了后门。
宅邸的后门是一条冷巷陋街,大白天也没什么人走动,今日却见后门不远处稀罕的摆了一个果子摊。
虽说这样的背街冷巷里也有小贩,做得是宅门仆役的生意,但是多是游动小贩,边走边叫卖。没人在一个固定地方摆摊的。
看到这个摊贩的时候,徐勇知道有人盯上周宅了。
既然只是盯梢,说明暂时还不会动手。徐勇缓步退回几步,转身离开。
不论是王老爷还是师傅都没有关照他守护周宅,但是现在周宅周边有异样,照理是应该立刻报告师傅的。
只是师傅现在和周先生一样杳无音信,眼下唯一能求教的,只有乐先生了。
徐勇不敢耽搁,立刻往宛平县衙而去。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某间破屋子里,有个人冲着他离去的方向点了下头。两个市井闲汉模样的男人一前一后的立刻跟了上去。
徐勇年龄虽小,却颇有胆识,又受了师傅和乐先生的薰陶,纵然事情紧急,也知道愈是着急愈是不能坏规矩。所以他按照一贯的作法,离开了王恭厂,却不往北走,而是一路朝东,沿着象房外墙到了宣武门。
在宣武门瓮城的廊房商铺里转了一圈,在这里他发现了盯梢的闲汉。当即放弃了立刻回去的年头,直接出了宣武门,到了南城,一路往南走,进入了永光寺。
永光寺今日正是庙会,徐勇在这里甩开了跟踪,径直到了琉璃厂,在这里确认已经甩掉尾巴之后,这才从正阳门重新进入内城,饶了一个大圈子,来到宛平县衙,闪身进了衙门侧面的一条陋巷。
这条陋巷十分之悠长,地上满是污泥浊水。巷道更是弯弯曲曲。徐勇绕过一课歪斜的榆树,闪身躲进了旁侧的井屋。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见后面并无人跟来,这才出了井屋。井屋旁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只容一人通行,他走了进去。
第三百七十五节 京师(一百三十二)
三娘子听着出去的人汇报打探回来的消息,眉头微蹙。
待到对方话音一落,她开口道:“确实?!”
“假不了!已经傍上了!”来人正是赵良简。自从他在营救工作中出了大力,如今已经被和连盛吸纳成为“外围”。虽说没名没份,但是江湖人最看重的银子和情义,和连盛两者都不少,他自然也就乐于效力了。
这些日子,他和伙伴们散布在京城里,四处打探着各种可疑消息,按照名单监视着各处地方。
他监视的地方,就是刘铩提供的“周先生”在王恭厂的宅子。
没想到宅子没监控出什么线索来,倒弄出一桩新案子来。
“这人什么来头?后头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不好说,不过,他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干得便是调占妇女转卖的勾当,人称‘玉面潘安’,他本名就做作潘成安。”
“玉面潘安?”三娘子嗤呵一笑,道,“想来很是英俊?”
“说起来也不过是中人之姿。”赵良简道,“只是他对妇人之心最是通透,又擅各种小意儿,采战之术也甚是了得。女人若是着他的手,便如附骨之蛆,再也甩不掉了。”
“这般厉害?”
“正是。”赵良简道,“若不然,如何能做这行。”
“这行当虽下作,倒亦要有些真本事。”三娘子道,“你且把前后原委仔细说一说。”
“这宅邸里是个什么周先生的两个侍妾……”赵良简说这潘成安早就盯上了周宅,因为这里长时间没有男主人,却有两个年轻女子带着幼儿。最是好下手不过。
没想到虽是“肥肉”,却不好下手,潘成安费了几个月功夫,才抓住了她们外出进香的机会,第一次施展“魅术”。
具体的过程如何,赵良简亦不清楚。不过调占妇女都是有套路的,左不过也就是那几个招数。总之一来二去,潘成安便与有容郎有情妾有意了。
“大约两个月前,二人在城南的一处尼姑庵里私会,便叫潘成安给得手了。”赵良简道,“最近大约就要挑唆她卷包私逃了。”
“你不是说这处宅邸关防甚严么?两名妾侍只每月初一十五烧香逛一逛庙会之外,连仆役都很少出门。”
“三娘子,您老也是做过内院护院的。女眷们的那点事情您再清楚不过。哪家大户不是门户森严的,可又有哪一家能防得住这些事的!只要起了这个心思,就算是天牢里也照样把事给办成了。”
三娘子听完,却不知如何应对。这事和抓捕“乐先生”似乎有关又似乎无关,是否干预更是成了一桩两难的事情。
照理说,眼下周宅并未出现“乐先生”或者更神秘的“周先生”的踪迹,那么宅邸里出什么事都不该去干预,以免打草惊蛇;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坏人诱拐妇女,将人推入火坑不救,这又有违镖师们的道德观。
“事能不露声色的平了么?”
“大约是不成的。”赵良简道,“灭了玉面潘安容易,但是他做这桩案子,京师里头不少同行都知道。”
潘成安若是突然没了,大家就会知道有人暗中干涉此事。这个潜在的监视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就只能容他把女子拐出去了。”三娘子不甘的吐了口气,喃喃道,“这些不争气的!没了男人便不能活么?!”
赵良简早就窥出三娘子有心要管这事,但是碍于任务又不能管,正在两难。他想了想道:“三娘子若是有意要管这事也无碍,这潘成安得手之后,多半是会把这女子卖给漕船上的南方客人,到时候将人截下来便是。”
“你怎么知道他会卖给漕船上的客人?”
“这宅子是宛平县里交待过的地方,等闲不敢有人罗唣。”周宅是王业浩专门给宛平县衙门送过帖子照应的地方,等闲的毛贼歹人不敢下手。所以“夺门绑人”是不大可能的――天子脚下这是找死的行为,但若是女眷卷包私逃,便与衙门无干了。
“……虽说如此,也得防着苦主动用官面要人。故而他得了手便会把女人远远地发卖了。这般才能首尾干净,不累及自身。”
“好家伙,这帮魑魅魍魉!”三娘子厌恶的皱了下眉,“也罢,就依你的主意。那边的事情,你随时与我消息。”
周乐之听完徐勇的汇报,停住了手里头的笔。缓缓将它搁下,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十有八九是开条子(诱拐妇女)的!”徐勇急切道。
周乐之想起王知说得有容的事,再想起刘铩失踪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觉有些踌躇。
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他早就有所耳闻,但是即没有真凭实据,自己又是“徒弟”的身份,也不便直接插手。若是禀告给王老爷,只怕事情闹得不堪,有辱师门。
本来师傅对女子是颇为开通的,总把“合则留,不合则去”,也说过有容或者结衣若是有朝一日不愿意跟着自己了,愿意另外嫁人他也不会反对,不但不会反对,还要陪送一副丰厚的嫁妆。
周乐之倒也不是非得让有容她们“守着”,毕竟师傅还在不在世,在世的话还能不会回来都是未知数。这般形同软禁的“照看”,她们心里头起了心思也不足为奇。
有容倒也罢了,问题是她是周牛顿的“生母”。虽然他和王知、徐勇、刘家兄弟都知道不管是牛顿还是居里都刘铩搞来的西贝货,但是这几年一起生活,师傅对这两个孩子感情笃深。若是有容带走了周牛顿或者在诱拐中发生了什么不测,他怎么和师傅交待?
“有容是红线出墙也罢,是受人蛊惑也好。谋取她的必是歹人,真若是到了他们手中,只怕是万劫不复。”周乐之沉声道,“事不宜迟,要赶紧禀告老爷。”
“是!”徐勇见乐先生态度坚决,大为兴奋,用力点头道,“真被人拐了去,先生回来了,丢了家眷,我们都不好交待。”
“你把王知叫来。”
王知这几天贪,周乐之交待他去送年货的事情一直拖着没办,这会听到周乐之叫他,以为还是这事,因而一来便赶紧辩白道:“先生!不是小的不办,只是这几天小的腿疼……”
“我看你不是腿疼,是屁股痒了!”周乐之笑骂道,“让管家给你四十板子你就浑身舒坦了!”
“先生开恩!小的这就去办!”王知忙不迭道。周乐之别看平日里和蔼可爱,人又年轻,在王老爷面前可是一等一的红人。关键是他和以前的周先生不一样,“会当主子”。
“且慢!”周乐之沉吟道,“你这次带着徐勇一起去。”
“是,是。”王知连连点头。
“你装作扛东西的小幺儿。不要露脸。”
“小的明白!”
“到了宅子里,不要放下东西就走。要仔细着查勘。”周乐之沉声道,“特别是有容的屋子里头!”
王知一怔,道:“这个,怕是不妥吧。”
“怎么不妥?”周乐之道,“你不是说她‘很不安分’么?”
“是,小的是这么说过。不过她到底是周先生的妾侍,膝下还有个儿子,身份非比寻常。小的们去送物件,最多也就是在院中望帘请安,说几句话,怎么严加查勘呢?且不说男女有别,这尊卑上下也不能乱呐。”
周乐之一想王知说得有理。不论是王知还是徐勇,都是“仆役”的身份,怎么能去查勘半个主子的有容?更别说还要穿堂入室了。
说起来,自己同样只是“徒弟”,有容结衣都是“师母”,纵然亲自去,也不能去“严加查勘”。
但是这会他又没地方找一个身份高的女子来帮忙。当下道:“既然这样,你们两个先去,屋子里去不了,就在院中私下转一转。看看有无可疑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若有容真有什么,大约有人暗中协助她,不是家中的仆役便是什么三姑六婆之类。你们且仔细的问宅邸里头服侍的人!”
话说到这里,王知也知道事情要紧。忙答应了。又道:“周宅里服侍的两家家人都是老爷的家生子,最是可靠不过。只怕是有外人勾引。”
“这事我做得了主,你们只管问就是。”周乐之道,“若是有人不老实,你们来回我就是。”
“是!”
“徐勇!”周乐之道,“这几天就烦你在宅邸里看守了。三日之内必有人来替你。”
“是,小的明白!”徐勇迟疑了下又道,“若是三日之内有事发生,小的一人料理不了,又当如何?”
“你师傅没教过你?京师是天子脚下,贼人再狂妄亦不敢闯门夺人。你只要看住了别叫人跑出去就是了!”周乐之笑道,“不过您想得倒是周全!”
“多谢先生。”徐勇很是开心,能被这位老爷的智囊夸奖,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也事关自己在石翁集团里未来的地位。
第三百七十六节 京师(一百三十三)
“先生,从周宅出来,要不要我顺路去一趟王老爷府上告禀此事?”王知踌躇了一下问道,“这是大事,总得知会一声。”
“你说得是,只是你不能亲自去。”周乐知道,“这周宅外头,搞不好还有髡贼的眼线。你回来的时候要当心。切莫长了尾巴。”
“小的省得。”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去得时候,多带店家伙计和脚行脚夫,随意弄些东西扛着。出来得时候一起出来。”
“有人在窥伺周先生的宅子?”许可听到三娘子派来的信使报告,颇为感兴趣的问道。
“是!”信使一五一十的将况向许可做了汇报,“……三娘子的意思,待人得手后在通州把人拦下来。这样即不惊动王家又能救人。”
许可笑了:“三娘子倒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好吧,我批准她的计划。你回去提醒她一下,这件事一出来,王家的人,还有那个周乐之,大概都会关注到王恭厂的宅子,很可能会有线索。让她多加注意。”
信使走了之后,许可原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对于他的任务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况王恭厂这边本来也不是他们的监视重点。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监视记录也实在乏善可陈。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回到屋子里把前几天王恭厂周宅的监视记录翻了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没翻两页,就发现前两天有一个少年在周宅附近逡巡,根据记录,从一个月前开始监视周宅起,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此人了。
监视哨立刻派出一个双人小组跟踪,但是少年行踪颇为诡异,最后在永光寺的庙会上因为人流众多,地形复杂,失去了踪迹。
现在再复看这段记录,许可忽然觉得这个少年人可能有问题。
王恭厂并不是什么热闹地方,不到十年前被炸成一片废墟,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住户甚少,更说不上有工商业。少年人一二再,再而三的在这里晃悠是何居心?
要么他就是诱拐集团的一员,要么他是石翁的人,负责监看周宅外围的动静。
许可感觉后者的可能性不大,石翁要看住这些妇孺,只要在宅邸里派人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再派人在外头布控?从监视报告看,宅邸里出了妇孺四人之外,另有两户家人守护,男女仆役将近十人。不管是服侍还是监守都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在这上头多费心思,继续把搜寻重点放在王业浩、金文池、刘钊等人身上。
从监视王业浩的过程中,许可发现了一桩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王业浩正在私下活动,谋调山东巡抚一职。
王业浩的小传他是仔细读过的,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王侍郎到年底就会罢官,从此从晚明的政治舞台上消失。
现在他如此积极的活动调任,莫非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前程”?
从怀疑“周先生”是穿越者开始,许可就知道必然存在“预知未来”的事情发生,王业浩如此着急忙于调任,很可能就是基于“未来”。但是话又回来了,周先生既然“预知未来”,很可能把大明的寿命还不到十年这件事也说出来了,王业浩还在这里费劲巴拉的布置各式各样的阴谋做什么呢?就算没有他们这些“髡贼”,流寇和满清也会要了大明的命。
难不成王业浩有效法乃祖的意思在内?说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具体的情况,大约只有能和他面谈的时候才有可能知晓了。
“这王业浩,倒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
三娘子获得了许可的批准,立刻办起事来。镖局里头江湖关系很多,这几年又特意结交,所以消息颇为灵通。很快就知道,为潘成安居中拉纤的,并非周宅里的家人,而是王恭厂一带一个颇有名气的“药婆”。
药婆就是所谓的“三姑六婆”中的一个。其实这算不上一个正式的行当,从业者多是中老年的家庭妇女,大多能言善道,又略通一些“药理”,手里有些独门的秘方。
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久居闺中,等闲不能外出,缺少煅炼,多又心情郁积,所以身体状况大多欠佳,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和落后的卫生条件又往往使得她们有各式各样的妇科疾病,生育了子女之后更是如此。
虽说医馆也好,游医也罢,都有擅于妇科的大夫。但是大户人家泰半不愿意延请大夫看诊,且开出的药方多是调理类,疗程漫长,疗效却一般般。
药婆则多有几味“祖传秘方”的丹药,对常见的妇科病往往“立竿见影”,又有“求子”“增情”“避孕”“打胎”……之类不便与人说的“秘药”。
虽说三姑六婆深受时人的鄙夷,甚至有些人家斥之为“上门的祸殃”,严禁她们上门。但是她们的存在却是迎合了深闺妇女的种种需求,大户人家还是免不了要与她们打交道。
“这婆子姓史,在这里颇有名气,最擅长的是治妇人痛经。”赵良简说,“一个小小的丸药,吃下去立竿见影。只是也贵的离谱。一百丸药就要一两银子。”
“哦,这倒是她的独门绝学了。”三娘子也是女人,知道这些妇人的江湖手段,“三尖七腥”(三真七假)是她们惯有的套路,若全是腥,这门生意也做不下去。
这是史婆子是周宅的常客,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两三回。因为“交生意”时间久了,她又善于逢迎哄人,所以宅邸里的家人与她关系甚好。出入都很便当。
调占妇女,卷包潜逃的诱拐套路,大多是由三姑六婆当淫媒开始的。周宅里的这桩事情并没有让三娘子有多少意外之感。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说也罢。”她嘱咐赵良简,“只是这女子若是被带出去了,你要及时盯住――只要出了京城的地界就把人截下来,什么法子我不管。”
“截下来之后任何处置,请三娘子示下。”
“且找个地方先看起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史婆子今日颇为得意,自从收了潘成安的二两银子,为他递送消息,暗中撮合,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两个月前,事情居然就给她办成了。
这位潘爷,手面甚是大方,甘露庵一聚之后,居然出手又是二两银子,要她继续居中通信。史婆子喜不自胜,知道这是长线的买卖了。
潘爷是做什么的,史婆子江湖阅历也有几分,虽说潘成安自称是“江南士子”,但是他毫无江南口音。这样在本地没有一点根脚,确又“潘驴邓小闲”的翩翩少年,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开条子”的。
看破不说破,更不能坏了别人的生意,这是江湖人的规矩。三姑六婆也算是江湖门道,所以史婆子只做不知道。一来潘成安给钱爽快,二则姬妾私逃这类事,大宅门里常有的事情,当事人多半息事宁人,只做没这回事,免得影响家声。
但她不坏潘又安的生意的同时也有自己的打算。有容毕竟是她的长期客户,真给拐跑了,她的生意自然大打折扣,搞不好从此禁止上门也未尝可知。所以这生意也不能让姓潘的做得太容易了。非得多榨出些油水方可。
史婆子虽于周宅是常来常往,但是她这样身份的人照例不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入。
到得后门,轻叩门环三两下,门便开了。启门的正是刘七儿,是个中年妇人,和丈夫两个一起在这里当差服侍。史婆子知道两夫妻颇为能干,在宅邸里是掌总的,所以刻意笼络,时不时弄些小意儿逢迎。
“今日怎来得这般晚?”刘七儿抱怨道,“我来后头看了几回,也没见你来!”
“这几日天寒,老身浑身疼,出不得门。今日日头是回暖了些,也得日上三杆才出得了门做些营生……”史婆子絮絮叨叨,边走边说些街巷琐事,家长里短的事。这对于久困宅内的妇人们来说是甚好的消遣。
刘七儿听她说外头的新闻,边笑道:“你来得正好!有容姑娘这几日正念叨你呢!说你总也不来。”说罢压低了声音道,“上回托你要得种子方,可曾有了?”
刘七儿夫妻年近四十,膝下犹自空虚。他们这样的奴婢家庭,正儿八经的求医问药是没有条件的,只能求助于这样的“偏方”。
史婆子自然不会说“没有”,听她相托,便吹嘘自己认得太监,可以从大内抄出的御用的种子方来。
太监她自然是认得几个的,这御用种子方便是子虚乌有了。只是用来自抬身价的法子。
但她手里头的确有几个调经助孕的方子,亦有些效果。
当下故作神秘道:“这事老身费了莫大的力气,只是这方子公公亦不知道配伍,都是太医们配好了药拿来的……”
第三百七十七节 京师(一百三十四)
方子自然不能抄出去,这是她做这一行的依靠。所以照例只配药,不给方子。为了混淆配伍,还要在里头掺和些不相干的药物――为得防备药铺里的先生或是大夫看辨出来。
当下将手中提篮揭开一角,露出一捆药包来,絮絮叨叨道:“这是十服,太监要一钱银子一服。你与我一两就是了,算我白当差。”
刘七儿忙道:“这如何使得!那有让妈妈你白当差的道理!”当下将她带到自己屋中,取出戥子秤了一两二钱银子予她。
史婆子又是一番推让,这才将银子收下,又神神秘秘的从篮子底部拿出一个粗劣的纸折子,低声道:“这算是个添头。你和当家的照着做,再配上这药,保准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刘七儿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不觉脸上一红,道:“妈妈你开什么玩笑!我都是这把年纪了,还拿这春宫画儿来戏耍……”
史婆子摆手道:“这不是春宫画!春宫都是细绘细描,哪有这般拿墨笔绘两个人形就完事的?实话告诉你罢,这是宫里头秘藏的天竺秘术,最宜男女之事。若不是我与那太监交情厚,哪里能描出来!你和当家的照着做便是!”
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刘七儿将信将疑,又看了看,笑道:“这里头的姿势,大约得卖解的才做得,我们两个老胳膊老腿的,怕是做不来……”
“又不是每一势都做一遍,拣能做的就是。”史婆子见刘七儿脸颊微微泛红,知她动了情,又趁机道,“你和当家的成婚多少年了?大约这上头他也有些淡了……”
刘七儿叹道:“十七岁主家把我就配给他了!他年轻的时候倒还好。这几年……”言罢只垂头叹息。
“他四十不到的人,火力正是壮的时候。”史婆子“贴心”的说道,“即要求子,总得多些兴致方好,要不然,这药吃了也无用……”
这话触动了刘七儿的心思,忙道:“妈妈可有什么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得……”
刘七儿见她吞吞吐吐,忙道:“我这里有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史婆子摆出体己人的模样,“你我是自己人,老身也不妨说得明白些,助兴采战的药,老身自然是有的。可药性猛烈,年轻人体壮受得住;要不然便是年岁大了,萎靡不振,温补滋润,亦有秘方。唯独你家当家的这样的,不老不小,若是贸然用了采战的药,反倒伤了身子……”
这话说得甚是“贴心”,刘七儿果然着了她的道,以为她真得是“好心”,叹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引得起他的兴致,若不是为了有个孩子……”言罢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怅然若失。
“也不是没有法子……”史婆子知道钩子已经放下了,这会不用急着收,毕竟刘七儿这里只是小虾米,大鱼在正房里呢。
“什么法子?”
“我是听说宫里头的太监说得,说有外国进贡来得药,外用的,不伤身子。”史婆子故弄玄虚,“当时也只是听了一耳,没细问。”
“这就要托妈妈问一问……”刘七儿这边已经点了茶来,“妈妈请用。”
“生受!生受!”史婆子喝了一口,道,“既然七嫂子要,老身自然是要去打听的。你且放心便是。”
“有劳妈妈费心了。”
史婆子与她敷衍够了,问道:“宅子里这些日子还安好吧?”
这话不是敷衍,而是投石问路,把宅邸里的情况都掌握到手。方好做下一步打算。
“今日倒是还算安静。”刘七儿道,“只是前几日,来了个煞星!”
言语之下颇为厌恶,史婆子忙问道:“什么煞星?”
“是过去跟周老爷学生的一个孩子,如今也摆起主子的谱了!”刘七儿很是厌恶地说道,“带着人来给送年节的礼――这年都过完了才送礼也就罢了,一到府里就东看西看,还到处问有没有闲杂人等出入,瞅那架式,恨不得要把全府上下都拿来审问才是!”
“你这里连主子带下人,拢共不过十几个人,门户又森严,有什么好审的?”
“哪个知道他吃了什么药,”刘七儿啐了一口,“毛都没长齐的玩意,也来查问!要咱们‘门户严谨着些’!听他那意思,倒象是我们这里有人作奸犯科似的!”
史婆子一阵紧张,心道坏了!这必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主家派来查问。她故作镇定道:“这倒奇了,真有什么事情,哪有派个孩子来问的。”
“你可莫要小瞧了这孩子,”刘七儿叹了一声,“年纪小,却精似鬼!一来就查问门户,打听有没有外人出入,都是些什么人。且他问话也仔细,都是分开了问,便是想打个马虎眼也来不及串供!那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一股子煞气,瞅着人就发憷。”
史婆子一听愈发心慌:这一听便是护院的练家子――怎么是个孩子?
当即强作镇定,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悠道:“大约是王老爷派来的吧?说起来,你们这里也没有主事的爷们,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门户严谨些也是应当的。”
“若说门户严谨,全京城我不敢说,整个王恭厂还有比这里头更严谨的地了?两位姑娘并少爷小姐也就是初一十五的进个香,逛个庙会,整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嫌不够,左不过弄两个笼子,把他们都关起来便严谨了!”
“唉唉,这是什么话……”
“为了这门户严谨,把当家的骂了一通,倒像是老子训儿子一般!照他的意思,大约很想把我也拿去作法吃顿板子他才舒坦。被老娘一顿臭骂才算是消停了!”
刘七儿没说她前几日跪在徐勇面前连连磕头求饶,发誓再也不让三姑六婆上门的事情。不然她今天大约是没法坐着说话了。
史婆子看她的模样,大约是前几日受了申饬,她有心要激一激,故意叹道:“官不如管,他有人撑腰,吃他一碗,受他差遣。面上的事情还得顺着他才是。”
“呸!”刘七儿啐了一口,愤愤道,“王老爷派来得也就罢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周老爷的徒弟派来的人,在这儿作威作福,算个X毛!他要如何如何,等这宅子姓了徐,老娘再听他的也不迟!”
史婆子要得就是这个效果,见火候到了故意道:“唉唉,七嫂子,这是何必呢!既然他都发话了,这些日子我少来几回就是了!莫要平白讨个没趣。”
“不碍事,您老愿意来就来。这周宅里还容不得他做主。”刘七儿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再说了,传你来得是有容姑娘,这小兔崽子有本事把有容姑娘也来个‘家法从事’!”言罢笑了起来。
史婆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头却是在盘算。主家大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无真凭实据,所以才派了个不太相干的孩子过来。
潘成安的这桩生意,十之八九是办不成了。不过,这与她不相干。今日她到周宅里,原就是为潘传话幽会。至于幽会的时候潘说了什么,有容信不信,跑不跑,这都不干她的事情。
只是有容一旦卷包潜逃,不管事成不成,她就算撕掳的再清爽,也大概率上不了这个门了。好在有容才是她的大客户,刘七儿只能算是个添头。这绝户杵(最后一笔生意)可得使好了,尽量多榨出些油水来才是。
想到这里,她已经有了计较,插入正题道:“两位姑娘可还好?”
“她们有什么不好的?每日汤水吃穿都是现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说正事不过是养两个小孩子。”刘七儿一脸不屑,“有容姑娘前个还问起你,说她身子不舒服,让你来了就去她房里。”
“是了,是了,她上回的确与我要过药,”史婆子一拍手道,“这会我就过去!”
“不急!”刘七儿说着压低了声音,“一会等结衣姑娘歇午觉的时候你再过去。免得她嚼舌头根子!”
有容和结衣两人不对付这事,史婆子早就感觉到了。虽说这两位都是她的客户,但是结衣显然要“老实”一些。
老实固然好骗,但是往往胆子就小,哄不了她干“大事”,自然也就赚不到大钱;有容是乐户家出身,精明过人,小伎俩哄骗不了她,但是她胆大妄为,反倒是能从她身上搞到大钱。光是牵线搭桥,甘露庵里安排下两度私会,她就已经弄到了十两银子并几件首饰。
“这又是怎么个情形?”史婆子忙问道。
“这回姓徐的来问长问短,把她给吓的魂也没了,不但一五一十把宅子里头与外面来往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连累大伙捱申饬。还关照说以后不要让外头人上门,烧香也不去了。”刘七儿满脸鄙夷道,“瞧她怕的那副模样,倒似在外头偷了人似的!”
第三百七十八节 京师(一百三十五)
“姑娘是小门小户人家,吃不起惊吓。”史婆子“善解人意”道,“她那里老身就不再去了,省得大伙难做,她也担惊受怕的!”
“也是,省得多事。”刘七儿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因为徐勇几天前来过,已经很严厉的教训过阖府上下的奴婢们,连两个姑娘也被说了一通。
别看她嘴里很不尊重“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但是有权不在年高,少年一句话就能让她夫妻两个屁股开花,进而丢了这份在周宅里管事的好差事。
只是刘七儿还惦记着史婆子的“大内秘药”,加之平日里两夫妻在宅子里小恩小惠,笼络得阖府上下的仆婢们都服服帖帖的,所以多少有些有持无恐。
若不是这回徐勇分开问话,又问得特别刁钻,原本是滴水不漏。
但是徐勇不能天天在宅子里蹲着,他一走,刘七儿便又故态重萌了。有容更是对徐勇的这番“整顿”不以为然。她和潘成安自打勾搭上了,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里肯受这样的约束。故而怂恿刘七儿夫妇继续与史婆子来往。
史婆子又与刘七儿闲话了些时候,刘七儿见时候差不多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朝着史婆子招了招手。
史婆子会意,立刻起身随着刘七儿穿过后院,从角门进去,里头是小小的一个天井,这是东厢房北耳房的天井。从这里就可以直接进入有容居住的东厢房内,不用经过院门和院子,也就不会惊动居住在西厢房的结衣了。
耳房较之全部暴露在院内的厢房更为隐蔽安静,故而多做为卧室或者小书房之用。这里就是结衣的“小书房”。
自然,结衣并不在这里读书写字,而周牛顿也没到读书的年龄。这间“小书房”便是她专门说心腹话,存放要紧物件的地方。
史婆子进来先福了福,满脸堆笑道:“姑娘好!”
“妈妈好!”有容见了她亦是满脸笑容,“妈妈坐。”言罢关照送茶来。
“老身才时已经在刘嫂子屋子里喝过了,姑娘莫要费事了。”史婆子辞谢道,坐下道:“姑娘上回要得补气养血的药老身拿来了。”说着从包袱里取出药包来。
刘七儿是当老了差的,知道她们要说心腹话,赶紧退了出去,将门户掩上。
有容尤不放心,听得外头角门响,起身开房门瞧了瞧,却见后院角门已经合拢,这才缩回身子,将房门合拢上闩,回到史婆子身旁,也不分宾主尊卑,就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潘大爷有什么消息?”
史婆子见她心急,不由得心中暗笑。却故意吊她的胃口,悠悠道:“消息是没有……”眼瞅着有容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接口道,“信倒是有一封。”言罢,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封信。
有容喜出望外,忙接了信拆开看。她是扬州瘦马出身,虽然才情有限,吟诗作对的本事没有,读书写字却是通的。抽出信纸便觉得一股清幽的芬芳,正是大户人家惯用的书房熏香。
这熏香打小她就熟悉,自打到了周老爷这里,这周老爷粗鄙无文,这些书房雅趣家中一概无有,倒是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有容耳闻目濡学来的东西居然一点用处也没派上。
此刻嗅到这熟悉的香气,不觉百感交集。一时竟怔仲了。
史婆子见她发呆,忙提醒道:“姑娘,瞧信。”
有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面皮微微发热。赶紧将信笺打开,却是一张十竹斋笺,这笺并非出自本地的南纸店,而是来自江南的“私笺”,选材好,制作精,最是典雅清新不过。
这位潘爷不但有钱,而且当真是风雅绝伦。
有容的内心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原本和这潘成安的苟合,只不过是慰藉深闺寂寞。但是渐渐地便让她渐有芳心暗许之意。
信笺上是一笔漂亮的楷书,有容还是头一回接到潘成安的书信,她是有眼力见的,见这书法虽有些匠气,但是看得出下过功夫。不由得暗中赞许。
信上无抬头,下无落款,显得很是小心,里面的内容倒无甚特殊,不外乎是倾诉相思之苦。并未特意拽文以彰显文采。寥寥数语,简单平实,却又透出种种情意来,勾动她的情思。
当下将信收了,低声道:“有劳妈妈了。”
“哪里的话!”史婆子是积年的老手,见她的表情便知有九成的把握,道,“潘大爷说了,信里有些话不便写,只见老身传个口讯,说他思念你紧,如今茶饭不思,只想着能再与姑娘相会……”说着,又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盒子塞到她的手里。悄声说:
“这是潘大爷送你的!太显眼的物件他不敢送,怕给你惹来是非。这是对澳洲海水珍珠耳环,最是名贵不过,戴着又不起眼。”
有容打开螺钿盒子,里头是一对粉色的珍珠耳环,款式简单又不失精巧,浅粉色的珍珠不大,却是流光溢彩。
有容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这么好看的珍珠还是头一回看到,不觉呆住了。
这哪里是“不起眼”,简直是光彩夺目!
耳环上用得金料且不说,只这对粉色的走珠,京师大首饰楼里至少就要几百两银子。
想到那周老爷,自己服侍他这些年,名义还给他生了儿子,算是“有功之臣”,除了来得时候王老爷“陪嫁”了一盒首饰,就再没有给过一件首饰。
虽说周老爷做了许多好玩又有用的小玩意,但是这些东西都是玩器或者家用之物罢了。
有容叹了口气,道:“这礼物太贵重了。”说罢,反而踌躇起来。
史婆子收了潘成安的银子,低声道:“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听说那潘大爷是江南大户人家子弟,家中资财无数……”
“是了,他是江南人士,到得京师一年半载,不得一样回去?”有容情不自禁的叹道。
史婆子狡黠一笑:“姑娘莫非是想做长久夫妻?”
有容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道:“你要死了!浑说什么!”说罢忙将盒子往她手里一塞,“你要这样乱说话,今后不要再来了!”
史婆子嘿嘿一笑,道:“算我老婆子多嘴,该打!该打!”说罢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嘴巴。却把首饰盒子还是放到炕桌上,道,“这是潘爷的心意,姑娘就留着做个念想吧。潘爷在京师也留不了太久了……”
这一句却钓了有容的心境,忙问道:“怎么?他要回南边去了?”
“是,他本是江南人士。来京师开看眼界。正如姑娘说得,一年半载的,不得回去?”
“怎么……”有容急了,一时间心里乱成一团。其间即有不舍,又有遗憾,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仿佛是黄粱一梦。
“怎的这么快就要回了?”
“我的好姑娘!”史婆子拍腿道,“潘大爷来京师一年多了。原本去年秋天就要回南去的,只是冰冻上得早,漕船开不得,这才耽搁到如今。眼瞅着三月开了河冻,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有容无言,一时惘然若失。
史婆子见火候到了,低声道:“潘大爷最放不下的也是姑娘。想与姑娘临别一聚,不知姑娘……”
说罢,窥伺着有容。
有容不觉将帕子咬在口中,犹豫许久才道:“只是如今宅邸里不比从前……”
“是那个小崽子?”
“是,他是我家老爷徒弟的跟班,原是个不上台面的杂毛,”有容恨恨道,“只是如今这徒弟在王老爷面前也很高看,他也跟着横行霸道起来。前几日过来,总算还顾忌到这点香火情分,他留了几分脸面,要不然,约是要把我和结衣两个都拉出去听训斥了!”
“原来如此。”史婆子故作失望,“若是这样,不去也罢了。潘大爷说了,姑娘自己要小心,莫要轻易涉险……”
有容没有答话,又沉思片刻道:“潘大爷约在哪里见面,还是甘露庵?”
“是。”史婆子见她眼神决然,知道她下了决心,心中窃喜,轻声道,“开河冻,至少还有一个月。”
“是了,你过三天再来。”有容悄声道,“我到时候自然有法子出来。”
“是了。”史婆子喜不自胜,“我这就去和潘大爷说。要有什么预备么?”
“你与潘大爷说……”有容嘱咐了几句,史婆子听了连连点头,道:“老身省得了!”说罢就要告辞,有容叫住了她:
“上回问你要得药呢?”
“瞧老身的记性!”史婆子笑道,“都带来了还给忘记了。”
她从包袱里取出个小瓶子,神叨叨道:“此物事前服一丸,事后立刻服一丸,隔天再服一丸,连服三天。保准不碍事。”
“若有事你可就害死我了!”有容啐道。
“姑娘放心,老身这药服过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从没出过篓子!”史婆子笑眯眯道,“老婆子只恨自个年轻的时候怎么没得着这好方子……”
第三百七十九节 京师(一百三十六)
“莫要混说了!你且悄悄地去了。”有容说着从抽屉里取出用桑皮纸包着一小块银子与她。
史婆子入手一掂,至少也有五两,不觉大喜,又福了一福,道:“多谢姑娘!事就交给老身安排了!”
过得三日,有容果然想出了法子。她在京师里头有几个要好的干姐妹,多是在大户人家为妾室,平日里多少亦有走动。其中一位,如今是京师里某部侍郎家的红姨娘。王业浩在京师广结人脉,自然不会错过这路关系。平日里也准许有容和这些姐妹们走动联络感情。
正好这位姐妹新诞麟儿,虽是妾侍庶出,大户人家也要有一番庆贺。有容照例也要去庆贺一番。
因为身份低微,算是“不上台面”,但是这样有个好处,那便是她是姐妹的“私客”,不需要经过“官中”,也无需登记客簿。一进府邸之后便是自由之身。
家中寂寞无趣,每回有这样的外出机会,有容都是早出晚归。在人家府邸里待上一整天的功夫。
虽然徐勇来整饬过之后,初一十五的进香暂时停了,但是去闺蜜家“走动”是王老爷准许的事,仆役们谁也说不出什么,徐勇又不在,刘七儿夫妻更不会碍事。
当下与史婆子约定了时间。是日到了闺蜜府邸中,先打发了轿子回去,只叫“傍晚来接”。随来的仆妇留在外头等候。进到后院先与闺蜜叙一叙旧,再要她“行个方便”,闺蜜于此类事亦是心知肚明,当即道:“我只当你已经回去了,其他一概不知……”
当下派了个贴身的老妪,悄悄地引她到了府邸后门,放了她出去。出得门去,陋巷之中早已挺着一乘青布二人抬小轿。轿旁的僮仆正是跟潘成安的仆人。有容只觉得浑身轻松,当即使了个眼色,一言不发钻入轿中。
轿子抬起,一路走街过巷,出了崇文门,过了抽分厂,抽分厂的西南一带明代是一片洼地,星罗棋布的布满了大小“海子”,风景宜人,因而寺庙林立。甘露庵便厕身其中
甘露庵地方不大,小小的三进院落。有容已经来过多次。这座庵堂的主持无炎并非真正出家人,当然也说不上有度牒。她原是宫中权宦的下堂妾,家里的“老爷”是阉党,倒台之后婢妾星散,各谋出路。
这无颜本是金陵乐户出身,在太监府邸里混了几年,颇有积蓄,亦有些人脉。出府之后,她不甘于就此回乡,拜了一个老尼为师,又在南城买地修了一座庵堂,买了几个女孩子充作小尼姑,宣称是“修行”。
实则无颜并没有修行的心,之所以“出家”,不过是为了挣得行动自由的便利。因为周遭都是正经寺院,无颜不敢公然艳帜高张,搞“花庵”的名堂。私下里却常做些拉纤撮合的勾当,为大户人家男女幽会大开方便之门。
但她手法高超,外头还以为她这里虽然红尘味足了些,一意攀附迎合豪门大户的女眷,总还是个干净的修行处,哪里知道里头的花样。
有容下了轿子,早有个小尼姑迎来,将她领到东面一座院落。进了月洞门是一架葡萄,天寒地冻,残留几截老桩。,院子里还有两口大缸,里头原本种着荷花,冬日也只剩下些残叶断梗。三明两暗的正房不大盖得却颇为精巧,梁柱没有本地常见的彩绘,只是本色广漆
这番景象,每每让有容想起家乡的模样。加之无颜又是金陵人士,语言饮食相近,在这人地生疏的京师,自然就生出一份亲近来。这也是她当初原意来此进香的原因。
台阶下,早就迎出了一个女子,年可三十,姿容轶丽,打扮在半僧半俗之间,虽穿僧袍,一头乌发用网巾罩着,却掩不住她的柔媚之质。有容当初见到她便知是同道中人。果然二人叙旧,竟还是半个同乡。
都是瘦马出身,又都沦落在京师。自然起了同病相怜之感。这无颜待她亦是特别亲热。
见她到来,当即拉着她的手悄声道:“这回出来没什么阻碍吧?”
“来了个金蝉脱壳之术。”有容俏皮一笑。
无颜一笑,当即引她先去正院殿宇内拈了香,又延入净室待茶。这套流程,不论来者是何目的都照做不误,这也是无颜留下的退身之步。
“来了没有?”有容急于要见潘成安,问道。
“早就来了,”无颜一笑,揶揄道,“你急什么?”
有容脸色一红,道:“我有要紧的事情说……”
“如今还不到正午,时间宽裕。”无颜道,“你若显出急相来,岂不是被他拿捏了?纵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晾一晾他再说。”
“姐姐说得是。”被无颜一说,有容也只好按耐住性子,与她饮茶闲聊。好在她亦有事想让这位姐姐参谋,便将徐勇到府邸整顿的事情说了一番。
“……这小崽子似是知道了什么。”
无颜听得仔细,却不开口,直到她停下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有容露出苦笑,“守着家里的四方天一天天的捱,也不知道算是守寡还是在望夫!”
“要我说,你自己的主意要拿妥当了。”无颜拿着个白铜小手炉,“周家要不要待下去?若是熬不得,不如干脆去求一求王老爷,放你回南边去。反正你都给周家生了儿子了。”
“哪有这般容易!”有容道,“当初王家给了我家三百两银子。银子我有,若肯去求一求,大约这笔身价也可以免了,只是我爹娘也不是什么善人,回去屁股都坐不热,就又给他们卖了!”
无颜家中情况与之相似,听她一说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叹道,“为人莫为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你即还要留在周家,潘大爷这边还是早些断了为好。若真要给王家抓住了什么把柄,交官媒发卖,那才是如堕地狱!”
一想到这可怕的前景,有容不觉一颤。她并不是牛顿的亲娘,就算是,出了这样的事照样会被主家发卖。
见她面露忧惧之色,无颜趁热打铁道:“你可得早些拿主意!这事只有瞒一时,不能瞒一世的!真要给人拿住了,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还说什么断不断的。”有容长叹一声道,“如今已是二月,下个月河一开冻,潘大爷自然就南边去了。到时不断亦是断了。”
见她还有恋恋不舍之意,无颜继续道:“走了潘大爷,还有李大爷、王大爷。姐姐我是徐娘半老,你还是花一样的年纪,不明不白的守着,有心思再寻常也不过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这番话触动了有容的心境,暗自琢磨起来。无颜趁机道:“自打你来我这里进香,我就觉得你我姐妹甚是投缘。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乡。你如今上下不靠,也该为将来打算了……”
有容听她话里有意,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原来这无颜虽有了这处产业,却并不知足。打算把香火弄得再旺盛些。大大地敛一笔钱,置个几十亩田的庙产,还打算着兴修花园,雇上几个做素斋的好手……让这里成为大户人家女眷们平日里烧香游赏的胜地。
志向很大,路子也有;京师许多大户人家的内堂,她都走得进去,说得上话。可她暂时也不敢放开手脚做事。因为独木不成林,没有帮手。庵中的几个尼姑,老的老,小的小,年龄合适的又都是为了混口饭的贫寒人家女子。遇到生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做些粗笨的活计。
自从有容来进香之后,二人意趣相投,言语投机,不觉又激起她的“雄心壮志”。有容面目姣好,打小又受过全套“瘦马”夹磨,不论言语、应对、礼节……都挑不出毛病来,若是用她来知客,岂不是一个莫大的助力?
有容不是本地人,不会尾大不掉,只能依附于她。且身边至少有几百两的私房银子并许多首饰。凭她无颜的手腕,到时候自然哄得她拿出来“投资”。
“来我这里如何?”无颜低声道,“不比在人家里为妾来得自在?”
“你是说……出家?!”有容有些惊讶,大约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出不出家,全在你自个。并无大碍。”无颜说,原意出家可以带发修行――反正她自己也是这样,若是不愿意穿僧袍,亦可作为信女居士,长居庵中。
“……你人聪明,又能干,还会说话。替我做个帮手,不比不明不白蜗居在周家守活寡强?”无颜蛊惑道,“住在这庵里,不受主家约束。除了庵堂内得断荤腥,不能盛装华服之外,样样都能自个做主。况且你来了,就是知客,自然有人服侍,即不受累,也不用看人脸色。空闲时我们姐妹还能相伴消闲呢。”
这番话说得有容动了心。其他也就罢了,能“自个做主”这点对她特别有诱惑力。
第三百八十节 京师(一百三十七)
“且容我想一想,”有容踌躇道,“这是桩大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无颜知道这是水磨工夫,并不急着催她。低声道:“你自个拿个主意。总得有个长久之策。”
聊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有容说自己有些困倦,想要歇個午觉。
“去后头的客室歇息便是。那里内外都安静,多大的声响也听不到。”无颜使了一个促狭的眼色。
有容脸色一红。二人起身,有容在前面带路。从院子侧门出去,是一条夹道,沿着夹道走不多远,便是一道小门。
推开来一看,是个极小的院落,三间屋子,院子里头另有一道门,却锁闭着。
大户人家女眷来进香,临时要歇息,稍具规模的庵堂内都备有客室。甘露庵自然亦有两处这样的院落,院落虽小,却是布置雅洁,很是静谧。
“我就不进去了。”无颜笑道,“你自己去便是。只是莫要忘了时辰!”
有容点头,心却是砰砰乱跳。自从史婆子牵线搭桥,在无颜这里玉成了好事,二人相见也不过三四回。只是每一回都叫她回味无穷。
若说她贪图男欢女爱倒也并非,而是过去的周老爷殊少情趣,虽态度和蔼,待遇优给,平日里却绝少与她和结衣相谈,偶然闲聊对谈亦说些不明所以的疯话。结衣是文盲也就罢了,她多少也是读过书的,却完全与他说不明白。
这位潘大爷,不但为人儒雅,亦更懂小女子心情。三言两语,一个动作便能触动她的心坎。此种舒心愉悦之感,在周老爷那里是体会不到的。
推门而入。只见天井内一处花坛,种着梨树,现今光秃秃的。瓦片铺砌的地面江南韵味十足,打扫的干干净净。廊檐下站得,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情郎。
二人执手对视而笑,情愫尽在不言之中。
潘成安帮她揭起门帘,引她进到正房之中。屋子有火墙,室内温暖如春。一盆年花牡丹开得正艳。居中摆一张四人用得方桌,只设下两张细藤圈椅。桌上摆放着十二碟干鲜果品并各式下酒小菜,红泥小炉子上烫着黄酒,酒香混合着几上大盆佛手的果香,令人不醉已醺。
“这无颜,好会享受!”有容笑道。
“她这番享用,就是我家里亦没有这般的排场,”潘成安笑道,“京师冬天有一个妙处,便是这火墙火炕,烧起来一室如春,若是在江南,又潮又寒,只能抖了。”
“若是我,倒宁愿穿着丝绵袄子抖呢。”有容笑道。
潘成安一笑,男人虽无倾城倾国之说,但这一笑亦足以“掷果盈车”。只这一笑,便让有容的心砰砰乱跳。
“且脱了外头衣服,一起饮几杯,共消冬寒。”潘成安道。
当即脱卸了外头的棉袍罩褂。二人同斟共饮。
男女私会自有一份幽情在内,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季,外头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屋内,红泥火炉,一室如春,又有美酒爱侣在畔。堪称人间极乐。
有容一杯酒下肚,两颊嫣红,潘成安却是别有心肠。
眼前的有容,从他通过史婆子牵线起,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到甘露庵私会这亦是第四回了。其间花去了大约一百两银子。
花了这许多银子,自然要获得超额的回报。以有容的姿容,带去江南转卖,至少能卖上二百两。但是自己大费周章,这点钱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有容是富家妾侍,还育有一子。照理说会有很多私房和首饰,若能说服她卷包私奔,这些就全都能到手。
这些日子,他已将有容并周家的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眼下本主不知下落,生死不明。正是前途渺茫,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个时候去游说她私奔,正是大好时机
何况,她刚才还露出了思乡之情。
自己假托江南人士,原不过是立个风雅清俊的人设,如今倒是误打误撞。这么一来,“私奔”还带着“还乡”的意思,有容心情上就没有那般抵触了。
正想着,听有容问道:“潘大爷是江南人士,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
有容是瘦马出身,虽社会经验短少,人心却甚是精明。潘成安知道,这句话带着盘问底细的意思。
他心中一喜,过去的交往中,她还从来没有问过这个。
若对方把自己看做是露水姻缘,南柯一梦,大可不必来“盘底”。
看来,“郎”有情,妾亦有意。
潘成安这种开条子的就是变色龙,身世背景都是几套造好的,说起来严丝合缝,绝不会露半点破绽,道:“我家老宅在常州府靖江县。”
“即有老宅,还有新宅喽?”
“是,新宅在武进县。老宅是乡下,地方大,又有田庄坟茔。时不时亦要前往照料。长辈嫌府城太过喧闹的,如今多住在那里。”
“大爷即是常州人士,口音却不太相似……”
潘成安再聪明,也不可能学会许多方言。好在他早就有托辞,道:“我家并非土著,祖籍却是湖广。祖父家境贫寒,为谋生计到江南营生,赚得一份家业。亦就落籍于此了。至今家中长辈、老仆尤有讲湖广土话的,我是一点也不会说了,只是这靖江武进的话儿也说不来……哈哈哈。”
“大爷的官话说得比当官的还好呢。”有容赞道,“老爷又在何处高就呢?”
“祖父原要父亲读书出身,奈何读了三十年,也只是个秀才……”潘成安故意叹道。
“秀才乃是宰相根苗,亦属不易了。”
“家父虽没中上举人,家中祖传的营生却没有放下。所以家中倒也能维持个小康的局面。”
“大爷家若是小康,我这里岂不是贫苦之家了。”有容笑道。
“江南大富之家甚多,我家这样的只能算是小康局面了。”
“是啊,江南真是个好地方。”有容叹了一声,颇为惆怅。
潘成安知道她起了思乡之意,抓住机会问道:“姑娘是扬州人士?”
“说来也算不上。我家只是乐籍在扬州。实则家在高邮州兴化县。”有容点头,“一别数载,亦不知风物是否如常?如今天下到处兵荒马乱……”言罢面露忧色。
“兵荒马乱不假,不过江南总是一块福地。”潘成安宽慰道,“兴化离常州府不远,过了江便是。若是有什么信件物品要捎带回去的,交给我便是。”
“是了,你就要回江南去了。”有容有些怅然若失,“什么时候回去?”
“等开了河冻就动身。”潘成安注意着她的表情。
“这一去便不再来了?”
“这个……倒也难说。”潘成安故做踌躇道,“进京原是为了谋出身,若有机会,将来还是会来的。”
话里头的意思便是没什么机会再来了。
虽然知道这是露水姻缘,但这几个月来两人情爱甚笃,如今到了分别前夕,有容不由有些黯然伤神。
潘成安道:“说来,我亦是舍不得……唉!”他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舍不得?”有容明知故问。
潘成安低声道:“你真得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如何知道?”
男人微叹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我的心,你还不知晓么?”
有容装作没听见,只低头浅浅呷酒。良久方又问道:“伱离家这许久,大约亦挂念家中了。”
“拙荆身子欠佳,两个孩子也在总角之间,自然挂心。”潘成安坦然道,以他的年龄和身世,不可能说自己还是单身,“好在家里有老母照料,总还能放心。”
“你这么大的人家,身边没置办妾侍?”
“妾侍自然亦是有得,不过两个都是乡下女子出身,不出趟。”潘成安道,“只能帮着料理家务,真要有什么事情,都是没主见的。”
有容没有说话,沉思良久忽然道:“这会进京谋前程,事情可成了吗?”
“自然是成了。”潘成安露出得意的表情,“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谋的不过是个国子监监生,不费多大的事儿。”
“可能让我瞧瞧?”
“礼部告身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在运儿那里存着。你要瞧下回带来便是。”
“只怕是没有下回了……”有容喃喃道。
“怎么?”潘成安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容当即把徐勇的事情说了一遍:“瞅着他的意思,只怕是主家已经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潘成安面露紧张之色――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他打探过有容的主家,绝对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若真是给对方抓到了,自个小命不保。
“若是这样,倒要早作打算才妥当。”他不由自主的说道
“潘大爷有什么计较?”有容紧紧地盯着潘成安的
面孔。
电光火石之间,潘成安已经在心里头盘算个明白:事已至此,绝没有就此放手的道理。大不了这几年不到京师“做生意”了。
当下目光坚毅的望着有容,道:“我意已决,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