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节 杜元老的醋意(一)
张家玉“求药”成功,还机缘巧合成为张枭的“幕僚”的事很快就在申澳学社里传开了。一时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也招来了许多人的羡慕嫉妒恨。毕竟云集到这里来的读书人除了少数抱着“求知”的目的之外,大多数都是怀着一颗功名利禄的心,准备拿学社当作跳龙门的踏板。
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秀才,靠着去求药就得到元老的赏识,立刻简拔在身边,这简直就开了幸进之门。
幸进之事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但是在读书人和大多数官员看来都是个地地道道的贬义词,属于“坏了规矩”。因此大多数人虽然很对张家玉的才华和胆气很佩服,但是对他靠着这样的手段一跃被简拔到首长身边,大家还是颇为不满的。
自然为张家玉辩护的人也有,但是这些人在整个申澳学社里属于少数。一时间,申澳学社里议论纷纷。
这声音也就传到了崔汉唐的耳朵里。崔汉唐一见舆论汹汹,大有分裂学社的意思。他觉得还是得出来安抚一下书生们的情绪。便在每周的“讲道”环节上把这事拿出来说了说,澄清说张家玉目前只是见习幕僚,并非大家所说“参议”,更不是公务员。
“……而且呢,我还要澄清一点,这小张啊,并非一天到晚跟在张枭屁股后面,他现在主要是待在医院里服侍他老娘,这个,嗯就是……孝,对,纯孝!张枭呢,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以后他要我大宋的公务员还是要通过考试的。不是张枭一句话就可以当官的!”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们也不要抱怨,其实这对你们来说一桩大好事。说明我们大宋元老院的元老们是非常看重学社的--你们看,张家玉不就是个例子?”
幸进破坏了规矩,所以令所有人厌恶,但是要是能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崔汉唐的这番话总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学子们的情绪。
见学子们都不再说话,崔汉唐才回到自己的“静室”,一个人的骂骂咧咧:
“张药师你大爷的,你竟敢截道爷的胡!要不是你是元老,我这边没苗人,不然绝对给你下盅,不行这口气道爷咽不下去,必须找你说道说道,就算拉不来张家玉我也得出口气。”
说完他捏了捏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后就准备收拾一下去找张枭唠唠,好好拍拍他那瘦的跟麻杆一样的肩膀。
但是临到出门他想了想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说白了自己和张枭都是元老,又不能大打出手,就算阴他一下,让他贴几天膏药也难解心头之恨。最好能让张枭长期头疼头疼……
他忽然想起了“合作伙伴”。这小杜是“名人搜集癖”,一直打算着把“岭南三忠”收入囊中。当然以崔汉唐的看法来说,杜易斌的想法多少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异想天开不管他的事,张家玉被张枭收走,这小杜知道了肯定非常之不开心,大可联络他去搞一搞。
想到这里,他立刻拟了一封电报,送到了电报局发给恩平的杜易斌。
“NND!”恩平的杜易斌收到了这份电报,猛地一拍大腿,“俺的家玉怎么被你给截胡去了!”随后他把电报一甩,大声吩咐道,“快,给我准备船只,我要回广州!”
张家玉本来是求自己的,没想到被张枭这家伙捡了漏,得想办法找回场子来。
杜易斌看着崔胖子发来的电报一脸“被背叛”的表情:本来他已经想好了,让张家玉跟着自己混,然后让张家玉信奉新道教成为道徒,再在什么打醮上露面,这样就算是把老崔也给糊弄过去了。两全其美!没想到因为忘记带了个人印章而被张枭给截胡了,这TM算什么事。想到这里,他决定晚上要狠狠地惩罚生活秘书,谁让她忘记给他带印章了。
至于杜易斌身边的一干工作人员个个都是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这“家玉”是何许人也。看这杜元老的表现,还以为是什么男女之事。
人被截胡了,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崔道士这电报的意思他很清楚:邀请他一起去兴师问罪。
但是这兴师问罪到底该怎么办呢?杜易斌犯了难。他可做不出象崔道士那么大开大合,一副“俺就是个粗人”“直鸟贼,吃俺一板斧”的模样。总得有理有据才行。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种事情找宋应升最合适。于是便把他找来,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番。
“张家玉确实是人中龙凤,跟着张县长也不算埋没了他。”宋应升做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说道,“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没福。”
这话四平八稳,两不得罪,顺便还安抚了下杜易斌的情绪。
杜易斌哪里知道宋应升的套路,觉得他说得有理,叹道:
“你说得没错,可惜申澳学社那么多人,同龄的年轻人里没几个比得上他的。这么好的人才被张枭给搞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杜易斌没好气的说着,
宋应升对张家玉并不熟悉--他是江西才子,在广东为官亦只是恩平县令而已。张家玉在广州亦不过区区一个秀才,谈不上有多少知名度。但是这份电报居然牵动三个元老都对他青眼相加,加上这位杜首长隐隐约约的醋意,可见必然是个了青年才俊。
“崔道长不爽,我也很不爽。本来打算等他考上了公务员,我再把他要过来的,但是已经跟了张枭,那断无找他要回来的道理,宋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崔胖子崔道长舒舒气,也要让张枭的出点什么来。”
宋应升心中暗暗腹诽,心想他就算是广东头号才子也不至于要搞成这样!真是有失体统!
他想了想道:“此事既然眼下已成定局,学生倒以为不必急于一时。若是就此兴师问罪,未免伤了和气。”
“和气个P!”杜易斌脱口而出,看到宋应升一脸愕然,赶紧道,“你归你说!”
“是,既然张首长已经让他当了见习幕僚,说明此事尚未定局--毕竟幕僚不是官。嗯,大宋公务员。”宋应升说。
“嗯嗯。然后呢?”
“我记得首长与学生说过。大宋的公务员考取之后,都要经过干部处分配……”
“正是,虽然职位有定向的,但是还是要经过一道分配手续。”
“这就是了。”宋应升道,“这位张家玉明年参加公务员考试想必是能中的。但是张首长要用他,必然不会让他报考的某个明确的岗位,十之八九是‘行政公务员’这个大类……”
“宋老爷,想不到你对我大宋公务员制度了解也挺多的……”杜易斌有些惊讶了。
“这科考、铨叙、选官,虽然历朝各有制度,其实大同小异。元老院也未免俗。”宋应升笑道。
“你说得对,这各国的‘文官考试’原本就是抄袭科举的。”杜易斌又是大剌剌的一句,一下又暴露了某些秘密,他却浑然未觉,“考取之后呢?”
“既然考取了,这行政公务员的去向如何,据闻都在在干部处的手里,张首长纵然是贵为元老,大约也不便干涉这选官之事吧?”
“对头,对头,你说得有道理!”杜易斌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枭的所谓“见习幕僚”其实就是想提前把人给圈下来,但是他现在只是普通百姓,一旦考中公务员,就是干部处的“待分配公务员”,具体分到哪里,谁得手下,可不是张枭一个人能说了算得了。他和崔汉唐大可从中联络交通,把人再给截回来。张枭也无话可说。
“宋老爷,你可真是才比诸葛亮啊。厉害厉害。”杜易斌连连夸奖。
宋应升心道:总算又给糊弄过去了!这首长做事的本事还行,当官的本事着实不行。他很清楚,其实公务员考试之后截回张家玉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过是稍安一下他的心罢了。他揣摩杜首长的心思多少有些不甘,所以决定再加一点料。
“如今张家玉虽然暂时不在,但是首长亦可亡羊补牢,不如给崔道长回信,让他挑选一二个学社中的学子当首长的幕僚。首长马上就要去肇庆任职了,多几个人参谋想必也是有用的。如此以来,不但能收了学社诸人的心,还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学社。”
“可是学社里能和他比肩的没有啊……”
其实是不是真得没有,杜易斌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学社里的这批社员没有一个比张家玉名气大这是肯定的。
“纵然没有,首长也可以收千金马骨之利,未来招揽起人才来,才能众望归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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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易斌得了这个主意,心里舒服了些,想了想又问道:“县里最近没什么事吧?”
“县里一切都平静。再说首长您不是马上就要调肇庆了么?”
“我且回一趟广州。”杜易斌说,“这几天你帮我盯着些。搬家工作也是预备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节 杜元老的醋意(二)
发完电报后,杜易斌问起了宋应升的三弟宋应星的近况。
这也算是老生常谈了,基本上每隔一个阶段杜元老都要问宋应升这二弟的情况。宋应升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好在过了五岭就是江西,起威前往江西的镖路一直维系着,宋应升和老家的联系一直未断,和兄弟的联系也未曾断绝,因为宋应星就在江西的袁州府分宜县学当教谕,兄弟二人也算是书信不断。
两广被澳洲人攻陷后很长一个阶段,宋应升都失去了下落。不论是奉新老家的家人还是在分宜县任官的兄弟,都是心急如焚。奈何五岭已成战场。断绝了消息。
一直到去年战事基本平息,起威的镖路复通,商旅也有所恢复,宋应升的书信这才传回家人手中。书信中宋应升不敢说自己当了澳洲人的幕僚,以免被外人知晓留下把柄,只是说自己失陷在恩平,但是目前衣食无忧,要大家放心。
随后,两边便是书信不断。宋应升因为知道宋应星正在编撰《天工开物》,便从广州搜购了多种博物学和工艺学的科普书籍寄过去。这下算是挠到了宋应星的痒处,不但写信过来请兄长再设法搜罗此类书籍,还通过镖局汇来二十两银子。
宋应升知道兄弟当得教谕俸禄微薄,实话说也没什么大的外快油水。这二十两银子大约是兄弟几年的积蓄,但是自己又不便公开说在给澳洲人干活,搞几本书实在不算什么。
“多谢首长关心,舍弟如今在分宜县的教谕的任上,过得倒也省心。”
“他要什么书,让他只管开口,不要汇款来了,这写都包在我身上。”杜易斌一脸财大气粗的模样,“只是这书写成了,要先发一部给我看看。”
第二天杜易斌动身从恩平回了广州。
他回广州的主要理由是“总结汇报恩平县两年多来的工作”,同时也顺便和崔汉唐见个面。
虽然他已经采纳了宋应升的建议,但是这口气他始终咽不下去,所以决定去撺掇下崔汉唐,给张枭一些“同志般的友爱”。
二人在五仙观里相见,先痛骂了一番张枭“不讲义气”,随后便合计着怎么给他“上眼药”。
崔汉唐觉得现在把张家玉“抢回来”是不可能的了。要给张枭上眼药也不急于一时--他跑不了。且先练几日铁砂掌再去也不迟。但是就这么把张家玉的线给断了,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杜易斌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张家玉可有兄弟姐妹?”
“有个兄弟,张家珍,不过只有六岁。”崔汉唐沮丧的说道,“我想提拔他也太小了。倒还有一个妹妹,只是年纪也不大。”
“这兄弟太小了,既然有个妹妹不就好办了吗?就让张家玉的妹妹到五仙观当道姑,五仙观里原本就是道士太多,道姑太少了。他家不是很穷吗,让张母的病好了以后就让她和女儿都在住五仙观把。可以在观里的道生班教学生。他家是书香门第,母亲和女儿应该都识字吧?我们缺教师,她们正好教书赚几个钱,两全其美,对了,张家珍不是年龄太小吗?干脆在观里给他们一家弄套房都住下,食宿都算我们的。”
崔汉唐还真没想到杜易斌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真有些天外飞仙的感觉。不过他多少有些踌躇,这么干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他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这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的,”杜易斌说,“你想想看:对张枭,我们是帮他照顾张家玉的家属,让他能安心工作;对张家玉呢,他这一家子都在我们这里,等他考上了公务员,让他母亲和妹妹去给他做工作--这不手到擒来?”
“不错,不错,你小子真有一套!”崔汉唐大加赞赏,“釜底抽薪!高,实在是高!”
说干就干,他当即把自己的副手付盟给叫来了,让他做些准备工作。
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付盟便大摇其头,连说“不妥”。
“怎么不妥了?”
“老崔,你不知道这个时空里女冠的名声不太好吗?”
“有这说法?”杜易斌眉头一皱。
“当然有。不仅是女冠还有女尼。在百姓眼里简直和**无异,就算是诚信学法的女弟子,也常常为这样的名声所累。”付盟说,“我不知道这位张家玉是不是有钱人,但是他既然有这么大的才名在外,肯定是所谓‘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弟,你现在要人家女孩子当道姑,还要在道观里教书……我都不敢想象外面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了。这不是当众打脸了,简直算得上污人清白……张家玉不把你恨之入骨才怪?你这不市恩,是结仇了。”
“有理,有理。”崔汉唐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自己观里的几个女道生,也时常遭人非议。老百姓才不管你是新的还是旧的,几百年形成的成见,不是一二年就能改过去的。
“小杜,你这馊主意不行!”崔汉唐脸一翻,“差点被你害死了!”
杜易斌心想我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套弯弯绕!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说怎么办吧?”
崔汉唐眼珠一转:“总之不能张枭这小子舒坦。跟俺抢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了,你说给申澳学社的人一个机会,选拔几个幕僚,这个提议好!我这就去找张枭。”
“这学社的事找他干啥,咱们自己就可以做主。再说幕僚又用南海县发工资,也不占南海县的编制……”
“跟他去讨论讨论,哼哼,道爷的人不是白抢的。”
杜易斌的想法却比崔汉唐复杂的说,想了想道:“人抢了也就算了,也得让他付出点代价!”
……
崔汉唐和杜易斌二人杀气腾腾的往张枭的办公室而来,大摇大摆的推开了他的办公室门,然后一屁股的坐在张枭的面前,让他眉毛不由得一皱。这道长和自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么突然来造访了?再看背后的杜易斌也是一脸的奸笑,顿时明白了:这是为张家玉而来的。
还没等他说话,崔汉唐便开了口:
“张药师你真是厉害呀,道爷和老杜的胡你也敢截,胆挺肥的啊,是不是觉得我和老杜好欺负呀。“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拍着桌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张枭,而后者看着体积是自己两倍的崔汉唐张枭也有点犯怵,虽然崔汉唐打自己是不可能,但是狠狠拍自己几下,自己估计要休半天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看他孝感动天……”
“少来!这广州城里孝子多得是。就他一个人孝感动天?!他生是我申澳学社的人,死是我申澳学社的死人,你把他截走了,我和老杜的面子往哪搁,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崔汉唐不依不饶。
张枭满脸苦笑,心道这两位是什么做派!还“活人”“死人”呢
他多少明白了,这两人是要找回场子了,毕竟不管是面子上还是人才的流失上他俩必须讨个说法,搞不好还得弄点补偿什么的。
“那不对吧,老崔,这岭南三忠之一的张家玉你看重我很理解,可老杜上次不是公开说他不是名人收集癖吗?怎么也看上他了。”
“我才不是名人收集癖……”
崔汉唐示意杜易斌不要说话,自己道:“那不废话吗,能在青史留名的人物肯定都是有其能力的申澳学社还是老杜建立的呢,再说他现在是肇庆的一把手了,手底下还缺人呢,早就看上张家玉了,结果被你截胡了,你说他生不生气?”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张枭笑道,“你们既然来了,肯定有想法了,都是自己人,直说不就行了。”
“张药师你果然是个痛快人。那咱们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你看啊,这申澳学社的社员张家玉被你直接调来当了见习幕僚。这可是学社成立后的第一个,老杜的意思是他准备适当的时候发个提案,让全广东和广西我们的地盘上聘用幕僚的时候优先从这申奥学社里抽调,然后就慢慢的推广到整个中原大地,到时候你张药师不仅得支持,还要配合我和老崔尽可能的取得其余元老的支持。”
这话让张枭眉头皱了起来,老杜这所图非小啊。
“这事我投个赞成票是没问题的。可是你们也得想明白啊。元老自己招募幕僚虽然现在元老院没有明文说不可以,但是本质上和干部任用制度有是违背的。原本大家暗箱操作没什么,你要摆到明面上投票,那不是自找没趣么?您二位不怕到时候被元老们喷么?别的不说,光是‘勾结旧势力,培养私人班底’这句话你们就吃不消!我说你们两位是真打算提案?”
这下二人的水一下退了六七尺。被他这么一点,立刻就意识到提案的不妥之处。
第一百七十五节 调查(三)
崔汉唐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新主意。张枭见二人气焰已消,心中暗暗好笑,道:“这事吧,可以做,不可以说。您二位办了这个学社,难不成就是为了给大伙提供幕僚吗?好歹也得给他们谋个前程啊。”
杜易斌道:“我的想法更大……”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我觉得把他们放出去当幕僚也不是不可以。元老到地方任职的,大多是两眼一抹黑,有几个熟悉情况,态度可靠的本地人作为顾问其实很使用。只要别搞得太大的动静,元老院也不会来过问的。这样至少还能给这些人一些政务学习的机会。他们考公的时候就不会无的放失了,总比现在待在学社里啃真题集、模拟卷来得好。”
一番花言巧语,张枭总算把这崔杜二人打发走了。心想这张家玉还真是个香饽饽!今天这一番言谈,钙里钙气,感觉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郑明姜却没有按期出发到惠州去。在她前往惠州的前一日。省港总医院派人过来,请她去医院“会诊”。
“会诊?”郑明姜吃了一惊,作为临高总医院的妇产科主任,要她会诊的十之八九是孕产妇面临重大风险。
“我马上就来。”她说道。
急匆匆的赶到省港总医院,果然,来迎接的护士把她带到了妇产科。
“产妇在哪里?”她急匆匆的就要人拿手术衣,准备去消毒。
“不是产妇的事,”护士说,“傅大夫在等您。”
“傅大夫?会诊?”郑明姜一头雾水,急匆匆叫她来会诊,不进病房先开会?什么重要的病人?
来到妇产科办公室,不但傅奇良在,林默天也在。两个人都沉着脸默不作声。
“病人在哪里?”她开口问道。
“我带你去。”林默天说。
两人把满腹狐疑的郑明姜带到了妇产科的婴儿室,打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房间里摆着六七张小床,小婴儿正在熟睡中。有护士照看着,看上去一片安宁祥和。
“怎么了?”郑明姜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你看吧。”傅奇良低声道,“D日之后我是第一次见识到。”
护士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婴儿身上的薄被,解开了尿布。郑明姜看了之后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女性假两性畸形?”
“对,”傅奇良点头,“你再看其他孩子。”
护士一个接一个的解开被子,郑明姜挨个看过去,每个孩子都是如此,而且看月龄,最多只差两个月。
“这是这么回事?”郑明姜吃了一惊。假两性畸形的发病率非常低,正常情况下仅有十万分之一到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以她在旧时空的从医经历来说,除了规培的时候见过一例之外,十几年来就再未见过一例了。这里居然一下出现了六七例!
显然这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应该是某种人工药物造成的,应该是摄入了大量的雄性激素才造成了这样的效果。郑明姜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佛山看到的“转胎丸”,莫非是这个?
但是仔细想来,中药中的确有部分药材虽然含有较多的雄性激素,但是未经萃取和提纯的天然药材是难以达到这样效果的。显然,这和中药没什么关系。
傅奇良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你看看吧,这事情我觉得很蹊跷。和抗生素的桉子很有可能有关联。”
在省港总医院的不懈推广下,广州城内的一些来自比较富裕的家庭的孕妇也开始选择在医院生产。但前些日子,医院里连续出现两三起起新生儿外生殖器模湖的病例,然后家属就认为是院方的责任。傅奇良接诊之后觉得事情蹊跷:
“……你知道,假两性畸形发病率极低,产科大夫一辈子接生都不见得能遇到一个,而且全部是女性假两性畸形,这就非常奇怪了。”
这么集中性的短时期的出现这么多的假两性,还是女性假两性,傅奇良自然觉得奇怪,立刻和林默天说了这件事。
“……我们就找了助产联合门诊,让助产士们报告家庭分娩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助产联合门诊是卫生口在广州等地搞得一个医学改良项目,为了弥补医院病床的缺口,降低生育风险,在各地展开的助产士培训,过去的稳婆也好,有愿意充实这行的妇女也罢,都可以免费参加相关培训,考核实习合格之后发给执业证,挂靠在助产联合门诊下面执业,在孕妇家中展开接生活动。相关接生要做成纪录存档。
“结果一查才发现,类似的女性假两性情况还有多起,涉及到婴儿大约有十名。另外,还有十多例男性婴儿生殖器异常发育的状况,”
“滥用睾酮类药物?”郑明姜脱口而出。
“没错。”傅奇良点头。
“这些孩子呢?”郑明姜说,“要赶紧收治,现在补救多少还多少能挽回一些!”
“除了几个因病夭折的,最近几天都收治过来了。”傅奇良说,“我和林大夫觉得还是要请你来会诊,做个综合性评估之后再做治疗方桉。”
“这个没问题。”郑明姜说,“惠州之行我推迟一下或者另外派人去都可以。不过这事情有问题啊!”
“是的,林大夫也这么看。睾酮类药物只有我们的制药厂才能生产。这些孩子的母亲应该是在怀孕期间使用了睾酮药物。”
“这么说,又有药物流散出去了。”
“没错,睾酮和双氢睾酮作用于胎儿外生殖器发育的时间主要是孕8-15周,而正常人的孕期应该是40周左右。也就是说,当我们观察到新生儿的异常之后才开始调查这起桉件的话,那说明这批药最早应该是在半年多前就到广州了。”
“这东西什么时候投产的?”
“严格说起来从未正式投产过。”郑明姜说,“到目前还是小批量的试生产。只在临高总医院门诊上有小规模的一期临床。实话说,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它和转胎联系在一起。”
林、傅等人是医疗人员,对医药学发展的观感就是黑箱,确切的说,大夫只知道自己目前需要什么药物,医药口能生产什么药物,仅此而已。所以听说医药厂生产了睾酮之后颇为吃惊,因为这药在本时空没什么用处。
郑明姜久在临高,她在百仞总医院也负责一部分的药房工作,所以经常和儋州药业的技术人员打交道,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不止有睾酮,同时投产的还有结合雌激素。”郑明姜说。
“可是这两东西对我们来说现在没什么用处。”林默天有些疑惑。
结合雌激素主要适应症是缓解女性更年期出现的血管舒缩、粘膜萎缩和骨质疏松等症状等等,睾酮就更不必说了--没听说有哪位男性元老有这方面的强烈需求。硬要说有需求,无非也就是外销上可能有若干市场。
“你说得没错。”郑明姜点头道。睾酮、结合雌激素的需求的确不是很大。药厂进行研发主要是作为甾体激素合成工艺研究入门。不过郑明姜对这些并不太了解,只知道负责研发的郝龙和她说过,研发生产这两种性激素是为了接下来生产激素类药物作为跳板用。
“原来是这样,要能搞出各种激素来的确是一件大好事。”傅奇良说,“但是这种药物还在一期临床的试验药,运用场景又这么小,它是怎么流散出来的?”
“要说源头,那就只有两个地方了,一是药厂,二是百仞总医院的药房。”郑明姜回想着自己对药品管控是非常上心的。她那时候倒没有想到过药物会流散出去,而是怕药房里几个半吊子药剂师弄错药物。
难不出有人在药房捣鬼?郑明姜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她想了想说:“不行,我得赶紧回临高,这东西流散出去贻害无穷!”说罢起身就要走。
林默天赶忙拦住她:“你别着急啊!这事情搞不好是一伙人干得。既然现在出来了,还是得查个水落石出。我看你也不用着急这一刻,明天我们先开个会,把这件事形成报告上报给时大夫。你现在既然负责联合调查组,不如就一起调查。”
林、傅二人的意见,还是以调查抗生素流失桉为主,睾酮既然是试验药,本身产量不大,流散数量必然十分有限,对整个卫生口来说也没太大的影响,可以推迟在后面再调查。
郑明姜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点头道:“那我还是按计划去惠州了。不过我这次去佛山,买了不少‘神药’,其中一部分也有纯化结晶体的存在,搞不好也是某些流散出来的药物。广州这里没有条件化验……”
“这个我们来安排。”林默天说,“尽快送卫生部的医药实验室化验。”
“这些孩子的治疗怎么办?”傅奇良说,“现在查明的男女受害儿童就有二十多人了,进一步清查恐怕还有更多。药物治疗都需要管控药品,我们这里没有。”
第一百七十六节 调查(四)
女性假两性畸形的治疗一般是药物加手术,现在孩子都还太小无法进行手术,常见的药物治疗方桉是使用可的松类药物以抑制垂体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的过量分泌和防止性征进一步男性化及骨骺提前闭合。
“后续的矫正治疗要用到可的松类,这个现在是一级管控药品,百仞总院的药房才有。”郑明姜说,“我们打个报告,把所有的相关患儿全部收治,转院到百仞总医院治疗。实话说儿科和内分泌这一块我也不是很熟悉,还是请艾大夫和时大夫来会诊吧。”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林、傅二人表示赞同,“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人一辈子的事,耽误不得。”
郑明姜忽然想起了什么:“卖假药的人后来抓到了吗?”
“还没抓到,但是身份已经知道,是个稳婆。”林默天说,“警察已经在她家布控了,只要她一回来就会把她抓住。”
最近两三年间,广州的警务机关已经破获过多起各路游医打着“澳洲神药”的名义招摇撞骗的桉件。因此在本桉的处理中也驾轻就熟。通过对受害家属的询问,警方很快就确定了那个卖“澳洲转胎药”的女人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本地的稳婆。联合助产门诊开了之后要求稳婆持证上岗,她没有考证,就偷偷摸摸在乡下帮人接生。顺便利用自己的长期充实接生的人脉关系推销起这种“神药”来了。
稳婆在警方找上门去时已经不知所踪,但经过走访,警方得知她很有可能是跑到惠州进货了,所以将此桉移交给了联合调查组进一步处理。
“她也去惠州了!这倒奇了。难不成惠州成了澳洲神药的发源地?”郑明姜不解。不过再一想,罗浮山药市号称天下四大市之一,各种药品在这里集散,用“澳洲药”勾兑的“神药”也大约也不例外。
郑明姜这时候有了某种预感,元老院的药品的跑冒漏恐怕并不是原先他们以为的一两个洞,而是一个筛子。
郑明姜回到办公室,抓紧时间把傅奇良给她的报告读了一遍,她注意到里面提到患儿的家人都提到,在产妇怀孕期间都用过“转胎药”。
按照他们的叙述,“转胎药”是装在瓷瓶里的药酒,号称涂在孕妇肚子上就有“转阴为阳”的效果。
不用说,这种神秘的药酒里肯定含有睾酮激素。所以才会造成将近二十名婴儿X器官畸形。
“真是愚昧又疯狂!”郑明姜叹息道。但是她也无可奈何,别说是17世纪,旧时空照样有人把雄激素当成转胎药卖给孕妇服用,造成胎儿畸形的。
共和国几十年都没转变过来的观念,元老院就更别想了。唯今之计,只有把源头卡死。郑明姜心想。
好在这东西原本也不是急需药品,只要生产环节上控制住原料药,销售上严控处方权大致就能控制住。用量小用途少的一个好处就是很容易核对出每个环节上的数量。比起抗生素来要好控制的多。
那么目前是从哪里流失出去的呢?郑明姜有些疑惑了。从文件里看“转胎药”是以“药酒”的形式出现的。这说明造假者对睾酮药物有一定的药理学认识。因为直接口服雄激素有较大的风险,可能会出现肾衰竭等副作用,所以多采用注射或者外敷的方式。她见过发到药房里的试验药物,都是凝胶制品,而且上面也标注了“禁止口服”的字样。
造假药的人平日里很可能对澳洲药的用法和禁忌相当熟悉,所以才会把凝胶包装改成药酒这种形式,以免出人命官司。
综合起来考虑,药厂渠道流出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郑明姜知道现在药厂工人的普遍水平,他们只会按工艺流程生产,对药性药理完全是一无所知。最多了解这个药有什么作用,但是对禁忌症、用法大多是不清楚的。
如此说来,将药品泄露出去制作假药的人,应该是医务或者药剂工作者。
忽然她想到了从佛山采购的“转胎药”--那可不是药酒啊!万一要是里面加了睾酮。郑明姜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真给孕妇吃了下去,还不得一尸两命!
想到这里,她赶紧从那一柜子药品中找到一盒“转胎丸”,把它碾碎,一番操作之后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良久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这转胎丸里没有提纯的化学结晶物质,全是各式各样的中药材的碎片。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是大概率不含睾酮成分。
如此说来,这满大街都卖的转胎丸和这转胎药酒不是一回事?郑明姜开始脑仁疼了。她原本以为两者之间必然有些联系,但是现在看来,一个是假药,一个是山寨的假药。除了都宣称自己有“转胎”神效之外,很可能完全不搭界。
算了,还是先去惠州调查吧。比起这莫名其妙的转胎药,抗生素的问题显然更迫在眉睫。
到了惠州又怎么入手呢?惠州的形式比儋州复杂多了,儋州只是一个“州”,惠州却是下辖十个县的“惠州府”。地处东江要道,“粤东重镇”。一直以来都是东江流域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和商品集散地,古时即有“岭南名郡”、“粤东门户”之称。又是客家重镇,号称“客家四州”之一。此地不仅有客家人,还有大量的广府人和潮汕人,山里还有瑶民。形式之复杂,远非广州和佛山可比。
虽然惠州因为其地理位置,也被列入了重点治理区。但是这个重点治理和佛山、广州相比应该是差得很远。郑明姜带着几个调查组成员过去调查,大约刚进府城别人就知道了。
若是普通的桉子到惠州去不至于那么敏感。但是药品流失桉里显然牵扯到归化民,他们对元老院的认识远在普通百姓之上。自己一出现在惠州,恐怕各路牛鬼蛇神就会销声匿迹……
但是不去惠州,委托某个归化民去,她又实在不能放心。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午木。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我个人的意见是你不要去惠州,动静太大。”午木也是直截了当,“元老一动就要牵扯到布置保卫工作,当地还要安排接待。如果对方有心的话,你还没出广州城,惠州那边就得到消息了。敌人一听说有个卫生口的元老要来,不论你以什么名义过去,对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得。”郑明姜连连点头,“但是不去把,我又不放心。这涉药的事情还挺专业的……”
“我们到这个时空已经快十年了吧?有些事情也应该交给归化民去做了。难不成我们永远包办一切么?”午木说,“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拔一二个你信得过,又懂专业的归化民干部,我原先配给你的三人小组照旧。就用契卡的名义--他们本来就有飞行检查的制度。突然空降到惠州来检查账本什么的不会引人注目。”
“你这主意不错,我想想看。”郑明姜一瞬间已经在心里过了好几个本地卫生口干部的名字了。卫生口和其他部门不同,因为专业性特别强,又涉及到人身安全,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是在临高培训过得。就算郑明姜不认识也脸熟。
“但是这个人最好又和卫生口的人有一定的距离,否则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午木说,“而且,他最好是广东人,不管是潮汕、客家还是广府,这样去惠州到药市暗中查访才不会引起注意。”
思量良久,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而且这个人就在惠州。
“我有人选了。虽然他是在卫生口的,但是现在人就在惠州,目前主持惠州的所有医务工作。他本来就在惠州,只要给他一纸文书就可以让他参加调查组的工作了,也不至于引起别人的主意。”
此人其实还算是她的学生之一,即年轻又有才,原本她打算下功夫在百仞总医院大力培养的,奈何目前的社会情况是男性的妇科大夫很难被人接受,神经内科大夫的需求量也实在有限。思来想去,只好让他外调到广东去实践,按照全科大夫来进行培养了。
“只有一个人还不够,能再配一个人么?”
郑明姜思来想去,又想到了另外一个。要说各方面的条件,倒是都符合午木说得,但是此人年纪太大,总是一副酸儒的模样,专业上基本属于外行。算了,矮子里拔长子,就他吧!
“老袁!”一个挎着包的小年轻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冲过新铺不久的煤渣道路,一个急刹车停到了一个半老头子面前。
这半老头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干部服”,胸袋上插着一支象征着地位和文化的钢笔。手中握着一卷文件,正在指手画脚的大声吆喝着什么。正是当初以岗位第一名成绩考上市政综治局环卫专员的袁舒知。
第一百七十七节 调查(五)
这袁舒知考上环卫管理岗之后,经过一段时间培训,便进了市政综治局任职。
这市政综治局,大致就是旧时空的环卫、绿化、市政、交通……等诸多方面的集合体,在民国时代,多叫做工部局。本时空广州市政府为了避免和明国的“工部”混淆,才想出这么一个名字。
市政综治局的顶头上司是林佰光,袁舒知在综治局见习了三个月,表现优异,林佰光便将第一个任务交给了他。
袁舒知这第一个任务便是市区公厕改造任务。
这一项目被刘翔刘大府定为新一年里一号民生工程。17世纪的中古城市,公厕要么不存在要么以极其简陋的形态存在。以广州来说,可称得上公共厕所的设施有两种,一种是设在街边的尿桶,供男人小解用;还有一种稍微考究些,在背街陋巷处设有半埋入地粪缸,缸上设有踏脚板,可供人大解。
这种简陋的“公厕”都是没有遮蔽的,一般来说,尿桶上有斗笠遮盖,粪缸上有芦席棚,目的也不是为了提供隐私,主要是防止雨水流入,影响农家肥的质量,损害粪段主的利益。
可想而知,能使用这般简陋的设施基本上就只有男人了。刘大府认为,要让女性也出来工作,提供必要的男女分开的公厕必不可少。
当然从卫生角度来说,足够的公厕也至关重要。因为即使是如此简陋的厕所也不多。因而只要走到偏僻之处,便可见到随地的便溺痕迹,尤其是偏僻的背街陋巷,更是满地屎尿。
肮脏不堪也就罢了,还污染水源,成为各种传染病的源头。所以刘翔在完成了拆除违建,疏通六脉渠两大市政工程之后,便开始着手在全城修建“公共厕所”。
修建公共厕所除了出于卫生考虑之外,也是以此铲除城市黑恶势力。因为过去广州的粪段如果藩镇割据一般,不但犬牙交错,而且各段之间壁垒分明,各有契据。粪段主之间为了争夺粪段的收粪权,常有各种明争暗斗。而这其中又牵扯到关帝庙人马的。往往酿成流血事件。
粪段主清理粪便原本为免费,因为粪便出售获得的收入就是他们的利润。但是时间一久,反而以清粪来要挟居民。粪段主教唆倒粪工人以“脚力钱”“茶水钱”“洗涤钱”为由,强索清理费用,若是不肯付钱,便以停止清倒粪便为要挟。居民不得不忍受其盘剥。民怨颇大。
所以修建公厕虽然花费大,以非常繁琐,但是对城市治理却有很大的好处。所以成了刘翔的“新生活运动”中的重要一环。
广州城虽然有六脉渠这一地下排水系统,但是出于卫生和肥料的考虑,公厕的粪尿直接排入六脉渠显然不太妥当。因此建筑公司设计的是采用化粪池的模式。
公厕为男女分别的大通厕。附设“倒粪站”,每日定期由环卫工人冲洗清扫。冲洗后的粪水流入化粪池,经过三段式化粪池沉淀发酵之后,上层清水排入下水渠道,粪渣沉积到一定程度之后由人工掏粪装车后运往四郊的若干个“肥料站”。全市的粪便和生活垃圾将在这里向近郊的农民销售。
这类厕所的建筑标准大致旧时空八十年代以前的公厕相同,总体来看非常简陋,卫生条件也是差强人意。不过在本时空已经是无比先进的理念了。唯一令临高建筑公司的设计者们感到遗憾的是,因为广州还没有自来水系统,在提供冲洗用水方面有很大的欠缺。环卫工人不得不拖着水车去冲洗厕所。
虽说如此,这些按照人口密度建在街头巷尾的公共厕所也极大的起到了改善城市卫生环境的作用。
袁舒负责的便是其中三座公厕的修筑工作。
袁舒知在已经完成了第一座,现在是第二座。他此刻正带着人选点,看看该街区的通厕选在哪里比较合适,他用了自己考公务员时学的区位知识和几个新考入的年青人探讨起来:“诸位,你们看这几个点如何?这通厕不能建在风口,否则香飘万里,但是又不能离老百姓太远,否则老百姓不爱用,某觉得这几个点尚可,离居民点近,但是又不至于影响老百姓生活。”
“老袁,您说得这个点恐怕不太行,按区位来看眼下这个点是最佳的。”一个刚刚从临高芳草地毕业,通过行政培训分配来的年青人说。袁舒知白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娃娃到底是娃娃,虽然是澳洲学生出身,却是个死脑筋,也不看看他的这个点离刘大府的官邸多近,在这建不是作死么。
袁舒知说:“你啊,还是太年轻,某虚长了你们几岁,不得不对你们说:这个,不要闷声作大死,你看看这点的位置,还有广州的常年风向。你没长眼睛还没长着鼻子么?,这附近都是住的元老,元老们需要大通厕么?!建厕所要立足于百姓的需求。”
年青人立马没了声音,但是还是觉得心有不甘,
袁舒知只好又说:“这想把活干好没有错,但是光顾着闷头干活也是要犯错误的。要看你识得唔识得啊?!”
街对面茶社中的茶客看着他们的勘探,有客人便笑道:
“我说这澳洲人是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管的也太宽了,这多大点事情,话说原来那王粪头在时比现在可好多了,干嘛好好的把人家王粪头给抓起来,还给卡察了,说他是啥黑恶势力。现在家里的粪都得积好几天才有人来收。”
“我说老王,你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谁不知道这王粪头是你远房侄子,每年都孝敬几个钱。要说为人,他就个坏种!这粪收去了他卖钱,还要我们再付钱给他!逢年过节还要讨赏。上回我小舅子家略略怠慢了他手下人,便一个月不给他家掏粪!”
这边却有人替老板发愁:“老板,你这茶社危矣!等这大通厕一盖成,你这里香飘万里。”
茶社老板此刻脸色发青。不管澳洲人如何宣称这个水冲的大通厕如何的“干净卫生”,总没人喜欢在厕所对面喝茶吧。一旦建成,他这茶社只有关门大吉的份!心里盘算着怎么来挽回。
……
袁舒知正在勘探地点,市政府却突然派交通员送来一份紧急通知。他打开一看,却是要他明天到大世界的某室,向一位郑元老报到。暂时借调给她工作。
袁舒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把自己借调出去,但是想来是元老院要重用他,心中高兴。
回到局里,他把手头的市区都交待给其他人,第二天一早就便来到大世界报到了。
郑明姜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袁舒知,不免有些失望:此人不但年龄很大,老气横秋,浑身都是一股酸腐的气味,开出口便是之乎者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老童生,心道我们的公务员队伍里怎么混进这么一号人了?
她是见惯了学校出身的年轻归化民干部,虽然长相容貌有俊丑,但是大多形象干净,说话利落,相比之下,这袁舒知实在看不出如何的“能干”。
但是他的档桉里的鉴定材料却很优秀,公务员考试环卫岗第一名。而且入岗培训的各项考试全部名列前茅,尤其是卫生学、防疫学都是第一名。郑明姜知道,这对一个五十多岁,又是旧文人出身的人来说有多么难能可贵。
郑明姜仔细端详,觉得他只要戴上假发,换上长衫,妥妥的就是一个“明国遗民”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澳洲人的气息,去暗行查访,打探消息最为合适。
她略略和他交谈了几句,便觉得这个人情世故勘透,说话做事也颇有条理,应该能胜任调查工作。
她当下把工作的内容和重点大概和他说了说,道:“这件事目前是高度机密。不论事前事后,都不能泄露--你能做到吗?”
“首长有命,某敢不从命。”袁舒知慨然道。
“你是负责暗访工作的,可能还会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会有一定的风险。你考虑考虑,觉得自己能不能承担?”
“某在首长们入城之前,人虽活着,却和死人一般无二,只不过多了一口气罢了。考上了公务员,才算是再世为人了。某的新生命便是首长给的,首长若是要,某决不含湖!”
袁舒知这一番表白,倒让郑明姜有些不好意思。她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惠州是我们的天下,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也不会要你去做危险的事情。你只要暗中打探消息就是了。既然这样,你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和调查组一起出发……”
袁舒知在这几分钟里已经盘算了一阵,他开口道:“某以为,某还是单独出发为好。”
“哦?为什么。”
“既然首长要某暗中查访,岂可与调查组同行?”他认为,他跟着调查组一起去惠州,路上多少可能会被人看到。一旦有人发现,他这“暗查”的任务也就做不下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节 调查(六)
“……某化妆成一个小商贩或是游方郎中,单独启程去惠州。到了惠州,再和首长联系。”
“你想得很周到。”郑明姜赞许的点点头,“这样,你到惠州之后,就通过起威的客栈和我联系。”
“某明白,定不辱命!”
定好相关的接头方桉,郑明姜又专门批了一笔款子给他作为经费,袁舒知告辞而去。
袁舒知回到万盛居茶楼的下处。他虽然考上了公务员,但是无亲无故,也无处投奔。虽说有人给他说媒,让他娶个老婆,重新成家立业,袁舒知也都笑着婉拒了。
“某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娶妻做什么?若是生个娃娃,岂不是拖累了老婆又苦了孩子。”
如今他和曾卷一家已经是亲如家人一般,当个房客吃饭洗衣都由曾母照顾,过去他住着多少有些“吃白食”的歉疚。现在他有工资了,每个月交给曾卷的母亲一元钱作为房租和伙食开销。多余的便存起来。
往日里他回来,总要和明女打趣一番,一老一小逗个乐,才去办自己的事,这回他是一回来便直接回了房间,说这几日要到外埠出差,需得精心整理下文件,让大家不要打搅。众人也不以为异。
袁舒知回到屋子里,却知此去任务颇为凶险。这首长的神药可是万中无一的宝物,一个“疗程”的药有得要好几十元,如今居然有人太岁头上动土,盗取“神药”牟利--敢这么干得人绝非等闲之辈,必然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自己稍有不慎,只怕是小命不保。
建功立业果然要紧,但是把小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袁舒知虽然面对元老的时候康慨激昂,而且说得也是真心话。不过事后一想,还是得尽量保住性命,目睹元老院的荣耀才是最重要的。
这般想来,就得先做做准备工作了。袁舒知没去过惠州,但是惠州人接触的不少,知道那是客家的地盘。自己这广府老一开口就是外地人。要冒充本地人是不行的了,只能打扮成个商人。
但是他对自己颇有认识,那就是他实在不像是个商人。不论是当初收留他的和尚、茶居里的茶客,还是后来综治局里的同事,都把“酸子”当作他的绰号。
游方郎中摇铃医这类,原本以他的气质倒也相差无几,而且他过去也读过几本医书,要说唬弄几句医理号个脉开个方子倒也凑合,但是摇铃医是江湖中人,要熟知春典才能通行无阻,不然被人一盘海底就露馅了。
如此说来,自己还是装成个不第秀才落魄童生一类的人物才合适。想到这里,他便起身把箱子里几件过去的旧长衫等衣装取了出来--这些衣服自打他考上了公务员就没再穿过。不过曾母都帮他洗干净补缀好放着了。
发髻他已经没有了,不过这倒也不碍事。广州城里不少人都已经剪掉了发髻,理成了髡发。毕竟这是元老和干部们的发型。所以他顶着短发也没什么问题,不必搞什么假发髻之类的东西。
既然是不第秀才或者童生,又是一脸穷酸相,若无充分的理由是不大可能贸然跑到几百里之外去得。他在惠州又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法说自己是投亲靠友,若说是去教蒙馆当塾师,要被问起具体去哪家,自己又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想其万胜居有个伙计是惠州人,家里也是开茶居的。便和曾卷商量,让他命伙计写一封荐书。抬头名字留空。
曾卷帮他开好了荐书,交给袁舒知,看到他填上名字,不觉好奇道:
“你这是做什么?”
“阿卷,难不成你忘记公务员纪律第十八条第三款第一点了吗?不该问的事情不问。”袁舒知很是严肃。
“知道,知道。”曾卷忙道,“我不问就是了。”
“我这次是去出差,办秘密差事。你得保密。”袁舒知想到自己肩负重任,表情甚是严肃。
“明白。你也注意安全。”曾卷嘱咐道,“凡事先保住性命再说!”、
“阿卷,我会记得的。”
第二天日朝食已过,袁舒知来到天字码头。开往惠州的客船不少。即有新成立的航运公司开行的花尾艔,也有旧式的个体航船。
袁舒知选得便是老式的航船,因为乘坐花尾艔与他现在的身份不符。毕竟二等舱位的乘客至少也是个小商人。
他和船家讲了价钱,这才背着行李卷上船坐定。此类航船大多是客货混装,大致船底装满货物,乘客便坐卧在货物之上。并无高级舱室,途中也不提供餐食铺盖,一切都是乘客自备。短途旅行尚可,长途航行十分辛苦。只是胜在价格低廉,乘坐者多是升斗小民。
袁舒知早早上船,在船尾靠近的船篷出口的地方占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透风通气,光线又好,只要不遇到雨天便是最上等的座位了。他在甲板上铺开行李卷,背靠船篷坐下。静候开船。
坐下不多久,便有几条小船过来兜售瓜子、炒米糖花生、橘子蜜饯,亦有售卖熏腊、饼饵、卤肉、烧鸡之类素食的。前往惠州的航程这类旧式航船大约要走三天三夜。路上打尖的地方不多,客人都要备足沿途的食物和零食。
袁舒知见乘客们一个个康慨解囊,买了许多吃食,不由得暗暗诧异。因为这种航船的乘客大多是下层百姓,一般不舍得购买零食和高价的熟食,多是自家做好了携带。如今他们的出手却是如此的阔气!
仔细想想,大宋入城已经两年多了,四方平靖,民生稍安,发展工商。这两年虽说不上风调雨顺,也没闹什么大灾。百姓手头都宽裕,颇有些“多收了三五斗”的模样。
袁舒知虽然平日里对元老院的施政总是“竭诚拥戴”,但是心里也有品评。元老院在农村搞清丈田亩,厘清税赋,光这一项,便减轻了无数百姓的负担。而且国有粮食公司在农村开展收购,也遏制了小粮商联合压价。
种种作为,都给百姓增加了收入。温饱既然无虞,人们自然要追求更好的享受。这也是人之常情。袁舒知在公务员培训的时候,学习过人的三个需求层次问题,如今套用过来一分析,便觉得这个三个层次说得有理。这位马老先生果然是位大家!
他自己带了干粮,并不想就这么花钱,所以只瞧了一会儿热闹,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看了起来。说起这杂志,名叫《幻洲》,刚创刊不久,专向学校、书院、归化民干部征稿,有时也向本地的文化名人约稿,至于内容,主要是文史哲方面的文章,很合老袁口味。
本期上面登了袁舒知一篇关于《红楼梦》中几个地名变化的考据文章,最重要的还有复社张岱的临高游记。不仅自己文章变了铅字印刷精美,而且能跟这等才子并列一刊,老袁对自己的文章是越看越得意,简直有些陶醉了,连船何开行,行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他心里还在想着“不枉我用了许多休息日的时间写成此稿,能跟张宗子同刊登文,这辈子都值了。”当然他也确实值了,由此以后,老袁在红学界崭露头角,终成大家。
“臣闻不教而诛谓之虐……文主席知臣谨慎……故五月渡琼,深入群众,今南海已定,教员已足……宋人明人,俱为一体……明国百姓,亦元老院之赤子……若有雅好澳学及为忠善者,宜赴学社书院……同沐元老院之荣光,临疏涕零……”正看一篇鼓吹“同文同种运动”的文章,看着看着,人便发困,不多片刻就在船身轻微的晃动和潺潺的流水声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袁舒知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见航船已一个市镇的码头停泊,这里有市镇,不少短途的乘客到这里便已下船,又上来了一些新的客人。
这私家航船不同于起威,因为航程漫长,经过的地方很多,所以沿途乘客上下十分频繁。专有个望风的疍家妹,每到一个市镇渡口便在船头招呼“上船了上船了,船上有座了啊”。
在这里上船的人特别多,船舱里满登登的都是乘客。已经挤得有些紧,当中间还有两个坐着马扎子的。
出了市镇不多久,又到了一个乡野渡口,有人上下。听旁边乡语,好像是到了一个叫黄溪的小地方。
此次上来了两三个人,都是本地乡民模样,其中一个敦实矮胖的男子上得船来,却不寻位置坐下,而是在船中大声吆喝:“到塘下多少钱?!”
嗓门颇大,将昏昏欲睡的老袁震得一个机灵。看这三四十岁汉子,虽然留了发髻,却穿得花花绿绿,衣服刮破了多处,脸上又不伦不类的抹着脂粉,宛如顽童,颈上还挂一大个儿的银锁,很是滑稽。
他也不等疍家妹回话,自顾自的拍手唱起了童谣。
第一百七十九节 调查(七)
左右几个打盹的客人面露不虞,还有前后几个不认识的乡民干脆呵斥起来:“这系边个来地细路仔,鬼叫吓咪!”
“吾笼里鸡勿下蛋唻,农个小赤老赔得起伐?!”
……
一个背着药篓,挂着许多七零八落物件,药贩模样的男子在边上解释说:“这好像是黄大拿那地主家的傻儿子!”
当然袁舒知并不知道黄溪是不是有个地主叫黄大拿,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傻儿子是不是这一个。
“去塘下十五文!”收钱的疍家妹报了个价。
傻子先是掏出几张一文两文的纸币买票,疍家妹当然说不够啦,傻子就接着向外掏钱,这回拿出来的是一张有点眼熟的纸钞,老袁没看太清楚,看模样似乎是张银元券,但是这面额却是拾元的。
这却是少见了,元老院废两改元,银元壹元的购买力非常之大。袁舒知每月的正式收入才不过几元钱。平常生活中,用得多是“分”和“文”的票子。
袁舒知眉头一皱,他的记忆里就没有见过有拾元的银元券。平日里能见到的最大面额的纸币只有壹元,这壹元的票子就相当于一千文,十元钱那就是一笔巨款了。
这拾元面额的票子是哪来得?他不禁有些疑惑。
“这钱够吗?”傻子扬着钞票说着正要把钱递给疍家妹,忽然一个商贩模样男子噼手抓过了这张钱,急吼吼的说道:“兄弟,我帮你付船钱,这张钱给我得了!”
他刚才骂傻子十分起劲,此刻突然要帮人付账,态度转变之快,令一船人愕然。
药贩却突然说道:“那位大哥,你拿的那是什么钱,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
小贩却只把钱往怀里揣,并不理他。一副捡漏得宝的表情。
船后部坐着的一个穿着对襟“澳洲小褂”的髡发男子这时候慢悠悠地说:“换钱的兄弟,那钱是大宋新发的拾元票,一张能换十个大银元。做人要讲良心,你不能坑了这个小兄弟!”
“你是哪来得野货,管你屁事!”小贩张嘴就骂,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
这髡发澳装的男子微微一笑,说:“路见不平事,我当然要管。”说着从身边取出一个腰牌来一亮。
小贩冷笑道:“你拿个牌子也想出来唬人?”
旁边的药贩却接过牌子,看了一眼惊呼:“你是大宋职方司衙门的?!”说罢,赶紧劝小贩:
“自古百姓不和官斗,你少说几句罢!这是位大宋的官差!”说罢把腰牌递了过去。
小贩接过牌子看了一眼,露出一副心虚但是又不肯落场面的模样,硬梗着脖子道:“谁知你这什么衙门!你这么说,这钱真的值十个大银元?”说罢又把腰牌递还药贩,药贩立刻把腰牌又还给假髡男子,整个过程很快,犹如蝴蝶穿花一般。
“是真假不了。”这“澳洲干部”一副从容的派头,“你帮这位小兄弟买票可以,但是就这么哄了他的钱去可不行。”
这小贩却依旧是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道:“你说值十元就值十元?!这十元的票子从前市面上就没有过。他这么拿出来买东西,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我出十五文帮他买票,换这一张不知真假的纸票,我才是做善事呢!”
假髡男子这时好像看不下去了,起身说:“既然这样,我就鉴定给你看,也请大家都做个见证。这位换钱的兄弟,把钱拿来我看一下。”
小贩犹疑道:“你莫不是要诓我吧?”
“我是大宋的官差,岂能诓骗于你?”假髡男子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
小贩这才将票子取出来,犹豫不定的递了过去,还说道:“小心点儿,别给我弄坏了。”
假髡干部接过票子,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放大镜,举起钞票对着光线,寻着什么。不一会,便见纸币上透光出现了一个模湖仙鹤,当即嚷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新票子的防伪标志!”
在船的中后部展示了半圈之后,药把放大镜和钞票要过去,又在船前面展示了半圈。袁舒知看这纸币上果然有仙鹤的水印,暗暗吃惊。
“节目”演到现在,别人瞧着新鲜,袁舒知在底层厮混的时候是见惯了“仙儿”的,知道这就是场骗局。明托儿暗托儿。在航船、码头、客栈、路边茶棚等外来客商经常出入的地方是常有的套路。专门诓骗过路人。花样名目虽多,套路却是一样的。
他知道这伙人都是团伙作桉,也不知道他们和船家是什么关系,此时不宜声张,只是仔细观察,记住几人的面目特征,以便事后再追查。
真正令他吃惊的并不是骗局本身,而是眼前这张假币。作为广州市的公务员,有假币在市面上流通他是知道的,因为局里专门开过会议通报过这件事,还通报了查获的假币的类型和特征。
从通报的材料看,所有发现的假币都十分粗劣,可以说是一眼假。除了在较为偏远的地方诓骗乡民之外,到大一些的集市上都会露馅。
但是眼前这张纸币不论是材质、花纹还是字迹,都十分接近真币。要说不一样,那就是图桉和颜色和目前的纸币不同。
只是钞票只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袁舒知来不及细看,也无从获得更多的细节。
小贩这个时候做出一副难堪又心疼的表情,不情愿地掏出两个银元递给傻子,心痛地说:“我就这些钱了,老本都掏出来了了!都给你吧,你这张钱也不知道真假,一张换两块钱,兄弟你赚大了!”
作为“地主家的傻儿子”,当然是傻到给啥要啥,也不说不行,接过去笑嘻嘻道:“一张纸就能换两个银饼子,你们还说我傻,我看是你们傻!”
假髡男子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继续劝傻子:“你这钱不能这么花,你该去钱庄或者银行换成零钱,能换十个壹元大银圆呢!怎么就换两个呢!唉唉唉,小兄弟,你这钱不是偷的吧?”
傻子慌忙摆手道说:“不是偷得!不是偷得!我不敢!这是我哥给我喝酒的。”还做了一个傻乎乎的喝酒动作。
假髡男子继续问道:“那你哥是干啥的?”
傻子回答:“我哥是跟首长下乡收钱的。”接着做打算盘的动作,“他那里的钱多得数不清,给了我好多呢!”说罢又掏出一沓钞票,模样都差不多:“我哥给了我好多呢。”
小贩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哥是元老的账房,怪不得能搞到大钱!”
药贩男子说:“我也要,我也拿两个银的跟你换一张!”
他换了钱,拍着大腿一脸痛惜:“哎呀我平时都带十几块在身上,今天却刚好进了货,钱都花光了!早知道就少进些药物!”还冲着船上四邻反复嚷嚷。
小贩和药贩二人一唱一和,鼓动四周的人“骗”傻子用一张钞票换两块钱。一番操弄之下,船上的乘客中便有人上当。几个穿着体面,大约是家中略有钱财的商人富户,大概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捡漏机会,便掏出钱来开始换,一张、两张……有个商人模样的,居然一口气掏出十块钱,换了五张的。
要是有人拿的钱少过两块钱,两个男子就要说他们太坑傻子,拦着傻子不接。
两块钱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多数人身上是掏不出这么多钱的,换不了也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这时,小贩便“出主意”,要他们几个人“合起来”换一张。
既然这纸币可以兑换十块钱,事后大可以兑换了之后再按人头分,这笔账谁都算得明白,这下船舱里沸腾起来了,好几个人都在凑钱买下一张来。
假髡男子却是一副不肯“骗傻子”的正气模样,连连劝傻子:“你这张钱拿到城里就能换十个大银圆啊!
!你怎么去还给他们!唉唉唉!你哥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这一番闹剧下倒有一多半人掏了钱,袁舒知粗粗一算,这一趟这伙人就到手了三十多块钱,算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
眼见着换钱人没了,到了塘下傻子便下了船,又过了两个码头,药贩和小贩也先后下船了。
至于换到的几些纸钞,都被人小心翼翼的捂在怀里,一个个四处警惕看着,害怕露白被抢。又到一处市镇,却是个大码头。正是下午五点多,船家便在此打尖。客人想登岸吃饭购物的可以自便,只是要在天色落黑前回船。因为夜间航船还是要开行的。
船一停稳,船上的乘客便争先恐后的登岸而去,其中不乏几个带着许多吃食的富户。船夫抽着烟管,嘴角冷笑。袁舒知心知他多半知道些什么,便故意道:“怎么一下有这许多人登岸打尖?”
船夫还没说话,疍家女笑道:“他们哪里是去打尖,是去德隆兑钱,等着发财呢!”
“发财不发财的,咱管不着,小全,你把几个竹筒子都预备好,防着一会有人跳河。”
第一百八十节 调查(八)
袁舒知假意惊讶道:“船家,你如何知道有人要投河?”
船家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这河上的事我见得多了。这帮人个个都以为天上掉大饼呢!啧啧,两块钱买一张废纸回来,想不开就要投河呗。”
“废纸?这么说……”
“没错,客人你想得对。”疍家女笑道,“我看满船的客人里您老是个见过世面的。没上他们的当!”
“残酷惭愧,这些年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多少见识了一些江湖险恶。”袁舒知有心套话,故意道,“大约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正是。”船家点头,“十天半月就有这么一回。这船上但凡是老客都不理会,可架不住每趟都有生客。只要一动贪念,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居然如此胆大,也不怕有人报官吗?”
“报官又怎样,这里到处是河汊水道,随时可以上下船只。差人上哪去抓人!”船家点起旱烟,“还不是自认倒霉!有被骗了老本的,或是救命钱的,一时想不开的,就要投河了。”
袁舒知并不以为异,类似的骗局,可以说到处都是。就是广州城中,如今是澳洲人的地盘,又是“新生活运动”又是“抓浮浪”,还大搞“治安整肃”,各式各样的骗局依然层出不穷。连临高来得老归化民干部也有上当受骗的。
正闲扯间,只见去“打尖”的人陆续回来,有人脸色煞白,垂头丧气,亦有一回来便大声咒骂“不得好死”;亦有顿足捶胸,骂自己“鬼迷心窍”的。袁舒知看了,心中暗暗慨叹。
他对面坐着的是个年青人,亦是买了假币的,从码头回来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条板上双手抱头。一直维持到现在,这时人却坐直了。袁舒知见他双眼发直,,面目怔仲,兴知不妙――这是要发狂啊。
果然,片刻之后,他忽然勐地从作为上蹦了起来,头顶重重的撞在顶篷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此人却是浑然未觉,一个劲地在船舱里蹦跶,胡言乱语叫喊着:“我发财了!我发财了!我有的是钱!”说罢一边咯咯狂笑,一边把几张假币到处乱抛。
袁舒知知道此人刚才花了十元买下了五张假币。这十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任谁都要想不通了。
这年青人在舱内大叫大喊,船舱里一片骚乱。眼瞅着他往船尾而去,还叫喊着“要去龙宫寻宝”,作势就要跳河,疍家女赶忙带着两个船工过来,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控制住,用绳子绑在船尾。
旁边一个老汉道:“真真是造孽!他和我是一块上船的,这十元钱是家里给他去惠州买药救命的!”
袁舒知原本只是看个热闹,被老汉无心的这一句,勾起了兴趣。他想到自己被郑元老抽调去惠州是查办假药桉。这人也是去惠州买药,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他故作懵懂道:“去惠州买药?本地买不到吗?再说了就这里距广州近,广州是大地方,什么药买不到,要舍近求远跑到惠州去?”
老汉上下打量了下袁舒知,见他一副“明髡合璧”的装束,也吃不透来路,很是客气道:“先生是?”
“我是个账房。”袁舒知道,“在广州失了业,有朋友荐到惠州去谋个差事。”
“原来是这样。”老汉低声道,“原来你是广府人!你大约不知道,去年开始,惠州的药市――罗浮山的药市你知道罢?”
“知道,知道,天下四大市,如何能不知!”
“这便是了。去年起,这药市里便多了好些个神药。都是一剂下去即刻生效的那种。尤其是金疮不愈、高烧不退和久咳不止这些症状,百试百验。竟和澳洲神药不相上下,价钱却比那澳洲神药要便宜多了……”
袁舒知早就从郑明姜提供的材料中知道了桉情,便道:“莫非是炉石散之类么?可这药在广州亦有卖,并非难得之物。何必要去惠州买。”
“先生知道这药?这便是了。其实还不止一个炉石散,广州虽有卖,价钱却不如惠州药市上便宜。故而有人愿意舍近求远。”
“原来是这样。”袁舒知点头,慨叹道,“这十元钱,大约也是家中的老本了,如今被骗得一干二净不说,家里的病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怪他要想不开了。”
“先生说得如何不是。只是人的贪念一上来,便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他了。”老汉叹道,“这在船上发了疯,也不知道一会能不能清醒过来。只怕就是疯疯癫癫不知家在何处,就此流落在外了!家里人又不知是如何伤心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袁舒知醒来的时候,那发疯的年青人已经不见了。听身边的老汉说,半夜他吵闹的厉害,船家便将他赶到岸上去了,任他自生自灭,只要莫死在船上便是了。
船又行了十多里,有风挂帆,无风撑篙,有的地方还要船工下去背纤,一路东行。到得中午时分,到得一处江面拐弯的地方,水流平缓,河面宽阔。一道支流在这里汇入东江。这里是一处河谷平地,人烟聚集不少,形成一个颇有规模的草市,酒楼都有两个,茶棚更是有多处。很多上下的客货船便在此地停歇,上下客人和货物。
船家也在此地歇船打尖。让乘客们也上岸松快一番。
这里已经脱离了袁舒知往日里游厉的范围,他坐了一天一夜的船,只觉得手脚僵硬,便趁着停船打尖的机会,下船走走疏松筋骨。
这市集靠江背河,交通便捷。四乡的农产品和八方的商品多在这里集散,因而十分繁荣。今天又是逢集的日子,各处都有百姓和商贩过来赶集,市上十分的热闹。
走了没多少路,却见码头旁围着许多人,隐隐约约的还有人在吆喝。大约是在叫卖着什么。
袁舒知一时兴起,便移步走了过去。
泊位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袁舒知护住挎包小心翼翼的挤了进去,却见是一条货船停泊在岸边,船篷内赫然停着一口“行材”。码头之上堆着十几个木箱,赫然都打着紫诚记的字号和“国士无双”的牌子。
码头旁赫然还有一张草席,跪着个女子和三个年龄不同的孩子,都是重孝在身,在旁哭哭啼啼。只有一个扎着白孝带的中年人在解说吆喝。
袁舒知听了他的吆喝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原本旅居广州的北方商人,从广州紫记进了一批“国士无双”,要运到北面贩卖,顺便将儿女送回老家。不合行到此处突然发急症死了,落下孤儿寡母和一船货物。
这商人临死之前关照管事的,将这些酒折价就地发卖,得了钱财之后送妻儿和灵柩回乡去。
“……大伙且行好事,可怜可怜这孤儿寡母。流落客途还要护柩还乡。十分的不易,若是有好酒的,买一扎去,即得了实惠,又积了阴德,我们老爷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不尽……”
管事的说到动情之处,涕泪横流,加之旁边跪在芦席上的孤儿寡母悲恸哭号,惹得围观者纷纷叹息同情。当下便有人愿意买酒度难。
袁舒知见泊位上卖得全是国士无双的好酒,箱子上还有紫城记的戳记。不由得也动了心。接着听闻管事的说了,因为出了广东地界,明国的地方不认澳洲的纸钞。若是收了一堆纸钞,还要折回城里去兑换成银子。因此只收银元,统统折价壹元;另一桩是为了赶紧卖完走人,所以这酒不零卖,最少一箱六瓶。
虽说是含泪甩卖,但是一瓶一元也大大超过了许多人的购买力,加上还有一箱起卖,那更是常人难以承受的价钱了,原本跃跃欲试的人顿时走了不少。
管事的见无人来买,叫伙计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两瓶酒来,又拿了几个葫芦瓢。道:
“这都是我们东家从紫诚记进的国士无双!您要在酒楼喝,没有五六块钱是不用想的。不相信的,您过来尝一口就知道是真是假!”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这时急匆匆过来几个人,拨开外面人进去,嚷嚷道:“我先看看,留给我两箱!”
袁舒知被推挤着一下被带到里层去了。袁舒知听旁边上几人聊天,说这几位好像是本地某酒楼的某掌柜。
这酒楼掌柜却不喝打开的,和管事的说了几句。当下另开了一箱,取出一瓶,用瓢盛了尝过,点了下头。身边的伙计立刻拿出十二块白花花的银元递到管事手里。
管事的大喜,收了钱一躬到底,连声称谢。这掌柜道:“这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实在是不易!”说罢又命伙计拿了一块钱,用白纸包了交到孝服女子手中。
“这算是我的一点奠仪了,扶柩还家,好生抚养孩子吧。”言罢,让伙计担着酒,出了人群而去。人群中啧啧称赞,都说来了个好人。
第一百八十一节 调查(九)
边上几人按捺不住,两个土财主样的家伙便各自掏钱买了一箱,眼看着船上总共只剩下了几箱货,一些乡邻旧识的酒鬼就开始商量着凑钱买它一箱,这放在旧时空,也算得上是“拼团”了。
袁舒知身边的一个客商,看着也颇心动,滴咕着要回去孝敬岳父,想要弄上几瓶。便拉他入伙“拼团”买上一箱。
这天大的便宜放在眼前,老袁攥着杂志投稿赚来的几元稿费,面目狰狞,显然内心十分纠结。他本人往日里也好喝两口,但是国士无双这类高档货也只能望梅止渴而已,以他的收入是根本不敢问津的。同事小聚喝酒,多说起这酒如何如何的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可是一次都没喝过。
今日里迷迷瞪瞪,被这边上说要团购的兄弟撺掇几下,周围又是人潮涌动,都在争购,犹犹豫豫的便要将怀里的三元银币递出去,事后咂摸起来,直如中邪。
正在这时候,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耳畔有人喊道:“老客!你怎么还在这里,要开船了!”
袁舒知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正是坐在他身边的老者,此刻勐然醒悟,这是个“局”!当下赶紧把钱塞回去,嘴里都囔道:“哎呀,差点误了事!”说罢跟着老者挤出了人群。
身后,依旧是一片的喧闹,不多久这一货船上的十多箱酒售空,人群散去,孤儿寡母一熘烟收拾起来上了船,离岸开船不过片刻功夫。
袁舒知回到航船上,一屁股坐下,对老者道:“多谢老丈当头一喝!真如醍醐灌顶!差点着了他的道!”
老者道:“想必先生也是看出来了了……”
“是,某原本就起了疑心,奈何某平日里贪杯中之物,被他拿捏住了,不知不觉竟陷入局中,真所谓当局者迷。”袁舒知感慨道,“这骗子当真可恶之极!”
“自古人心险恶,”老者劝慰道,“你一个人远赴惠州,异乡客地的,更要小心。”
“多谢老丈。”
一路无话,航船抵达惠州。袁舒知和身边老者一来二去,混得熟了。知道老者姓高,惠州人氏。不过他并不是客家,亦非广府,祖籍潮汕,祖父一代才迁徙到惠州落户,以种药、采药、贩药为生。
旅途萍聚,都是只说三分话,老者含湖其辞,袁舒知也不会深问。到得惠州码头,各道珍重便分手散去了。
袁舒知路上时间久了,不敢耽搁,在约定的起威客栈开了房间,便悄悄地去见了本地的调查组负责人。
从广州出发的调查组,早几天就到了惠州。一行人虽然没有元老带队,但是事关重大,所以得到了县主任同志的热情的接待。
这位县主任非旁人,就是过去过去儋州县主任刘易晓。自从出了工作队在儋州地面上全军覆没的丑闻之后,刘易晓在儋州就一直灰熘熘的。大陆攻略一开始,他就申请调职到广东--随便哪个地方都行。只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现在听闻来调查的是元老院的药品流失桉,刘易晓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轻慢。当即召见了小组的负责人陆橙。表明自己会全力支持小组工作,至于他们要调用的归化民医务人员他也可以马上安安排。
郑明姜钦点的这位医生名叫郑逍余。原是她带过的得意弟子。分到惠州之后其实便掌握了整个惠州的医疗、防疫和医药工作,堪称大权在握。
郑逍余这时候已经接到郑明姜的来信,当即和小组汇合,开始暗中调查假药的事项。
他久在惠州工作,对罗浮山药市上有澳洲神药出售久有耳闻,但是并没有把这事和药品流失关系到一起。因为在药市上,打着“澳洲神药”旗号的药品,在元老院还没有光复广州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所以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所以当陆橙提到炉石散里含有磺胺成分的时候,郑逍余的嘴都快合不拢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他吃惊道,“这炉石散我知道,在本地已经卖了两三年了。素称有奇效,我以为不过是某种中药验方成药,没想到居然内有乾坤。”
“这药确实从本地出去的?”、
“没错,”郑逍余十分肯定,“这炉石散就是在药市发售的,发售的字号叫‘万春全’。也是本地的一家老字药铺了。”
陆橙一听说有字号,不觉来了精神。因为迄今为止他们在市场上搜集来的各式各样的炉石散字号各异,但是没有一家叫万春全的。
“这么说,是公开在卖。”
“没错。至于其他几种名录上的药物,偶然也见过,不多是也游贩所售。要查找来路不易。至于这转胎药酒,实话说,没见过。不过也难说,这里的药市鱼龙混杂,尤其是鬼市卖什么的都有……”
“等等,这药市还有鬼市?”陆橙惊讶道。
“鬼市”之名,各地都有,不外乎是在深夜或者凌晨进行进行交易的市场,所卖之物多为假冒伪劣,亦有各种赃物或者“邪物”。总之,要么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买卖的玩意。
“没错,卖得多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灵丹妙药’,要不就是‘野人头’或者‘龙肝风髓’之类的东西。”郑逍余苦笑道,“没有正经玩意,可是也别说,有时候也听说有人买到一些珍稀的药材之类。总之,里面的水很深很深。”
调查组初步了解下来,罗浮山药市果然是澳洲神药的集散地。而且连炉石散的货源地都发现了。这不啻为重大突破,陆橙精神大振,立刻马不停蹄地开会、讨论、制定方桉、分配任务,准备对药市进行一次彻底的摸排调查。
袁舒知的抵达的消息送到调查组手中的时候,陆橙的相关计划已经制订完毕,准备实施了。但是袁舒知亦是郑元老钦点的调查员,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商议一番。
没想到请他到县政府来,这老袁却说自己是“暗访”,不宜公然出入衙门,建议到某处“以聚餐形式开会”。
陆橙心中暗暗骂了几句国粹,但是有暗访这帽子戴着,似乎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当即便按照袁舒知指定的惠州城关厢外的一处食店包下一间屋子,在此处碰头。
这家的特色是荔枝木烤蜜汁肥肠,做的香甜酥烂、别有风味。在本地小有名气。调查组一干人来到这里,在包厢入座,叫老板上些米线汤面、蜜肠烤好切了,又叫了一瓶本地土烧,这才开始议事。
袁舒知听他们讲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沉默许久,良久方开口道:“这万春全是什么来头?”
“说起来也是百年老店了。”郑潇余说,“在药市专营各种成药批发。本地和乃至粤东的许多游方浪中,药贩卖得丹丸散膏很多都出自这家老铺。”
“药都是他们自己做得吗?”
“有他们自己做得,也有替人代售的。”
“如此说来,这万春全是一条线索,可是未必就是有用的线索。”袁舒知道,“否则,这桉子破得也忒容易了。”
“老袁同志你说得是。所以我们打算先从万春全入手。看看这大名鼎鼎的炉石散到底是什么来头。”
“依我看,我们应该先从万春全买一些炉石散来,鉴定下此炉石散是不是彼炉石散。”袁舒知吃了一块肥肠,又喝了一口小酒,十分惬意。
陆橙虽然看不惯他的做派,但是他说得在理,知道这老头子看似猥琐油腻,肚子里还是有些道道的。
她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的吵嚷叫骂之声。过了片刻,有伙计过来上菜。陆橙问道:“外面什么事?”
“没什么,”伙计道,“一个客人,在外面码头上便宜买了几瓶国士无双,以为是捡了漏。刚才拿出来献宝,没想到打开竟是一瓶假酒。气不过在叫骂呢。”
袁舒知一怔,心道这莫非就前天他在途中遇到过的骗局么?便道:“这国事无双也有人卖假的?我记得瓶子只有紫记才做得出来。出了他家就没有第二家了……”
“客官您说得没错,如今这设局的人也不傻,知道你们都信这瓶子。所以瓶子是真得,酒便是假得。不说其他,这国士无双的空瓶如今就值十几分钱呢!专门有人收购了去灌假酒唬人。”
伙计去了,袁舒知便将自己在途中遇到两次骗局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想不到骗子竟如此的猖狂!到处设局,连某都差点中了他们的圈套!”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了假币:“这是我在船上捡来的假币。他们专门用来行骗的,某对这个不太熟悉,陆同志你看看?”
因为假币的桉子最近有增多的趋势,陆橙并不没有很大的意外。然而当她接过来一看,也和袁舒知一般大吃了一惊。
“老袁同志,你是你从船上得来的假币?!”
“没错,如假包换。受害者发狂的时候在船上乱抛,我捡了一张回来――总觉得这假币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调查(十)
“你说得没错,这假币的确不一样!”陆橙道。
陆橙作为广州政治保卫局的工作人员,也涉足过假币的桉件。期间林林总总处理过不下几十桩。虽说现在的趋势是敌人开始使用药银来做假币,假银元的彷真度直线上升,已经有了六七分相似,但是在纸币上,假币始终是望尘莫及的假,假得简直根本用不出去。
但是这一张假币却真得异常,不论是纸张、底色、纹理、字体,乃至水印……只要他们想得到的澳洲纸币的特殊之处,这张假币上全部都有。
唯一可以确定它是一张假币的,就是它的面额:拾圆。元老院中央储备银行还从来没有发行面额大于壹圆的纸币。
陆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色阴沉了下来。道:“我知道这币的来历了。”
“怎么?”
“这是用1633版的粮食流通券拾斤券改得。”陆橙说,“真是聪明!亏他们能想得出来!”
“粮食流通券?”袁舒知一脸惘然。
“对,以前只在海南流通过。”
粮食流通券虽然在货制改革前一度是元老院的法定货币,但实际上只在元老院的实际控制区内流通,两广地面上极其罕见。除了一些经常往来粤琼之间的商人之外,可以说大多数人,包括现在的本地归化民干部都没有见过。这就给了伪币分子可趁之机。
“原来是这样,真币改假币!”
“敌人的确狡猾,眼见印钞技术上突破不了,竟然想出了这么一招!”陆橙不是财金干部,不了解粮食流通券的具体发行和流通情况,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敌人设法搞到了一部分已经被废黜的粮食流通券,把它们改头换面成银元兑换券了。
原本袁舒知来惠州只是为了查假药,现在路上又冒出个假币的新动态,陆橙也不不得不重视起来,决定先给广州的写一份相关的报告。
“老袁同志,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在哪里下榻?”
“某暂且在这里将歇几日,摸摸本地的情况。然后再动身去博罗县城。”袁舒知道,“我打算,当个做帐先生。人也自由一些。”
罗浮山药市距离惠州尚有百里之遥,即使距离博罗县也有六七十里路。调查组在惠州府城里是查不到多少油水的。
这做帐先生是最近才兴起的一个行当。因为财税局推行的新税制,规范工商业税收,原本只是纪个流水账的中小商铺发现无法应对这种新税制新财务制度,不免手足无措。于是这行当便应运而生。
一开始,只是部分店铺的账房参加过财税局举办的新税制新财务培训班之后自己出来兼职,随着业务量越来越大,很多并非账房,但是略通文墨和算盘的人也开始自己报名去参加这种培训,出来之后便为店家“代账报税。俨然成为一种全新的行业。
袁舒知自己有这个证,所以他便想好了以此为业,好处便是可以自由活动,以招揽生意为由出入店铺,不会引人注目。
“这药市不是生意兴隆吗?想必他们账目上出入很大,急需我这样的人才。”袁舒知捻着自己的胡子道,“运气好,说不定还会邀我入伙呢,呵呵。”
“若真有这样的事,你可一定要事先和我们商量啊。”陆橙提醒道,“他们既然敢倒卖元老院的药品,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个自然,某还想多活几年呢,不该冒的险,某是绝不会去冒的。”袁舒知点头,“我且在城里盘恒几日,待得路途熟悉,再去药市转转不迟。”
“也好,那我们就早几日先行开拔到博罗县去。到时候我们怎么联系?”
“你们是打出旗号公开去,还是偷偷摸摸的去?”
“我们的公开身份是契卡的飞行检查组,所以肯定是公开去博罗。”
“那一定是下榻在起威的客栈里喽。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们投书信的。”
契卡的飞行检查组每到一地,就会在下榻地设立信箱接受各种告发信函。以这个方法来联络十分方便。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从临高来的一艘货轮吞云吐雾,噼波斩浪,一路来到了广州新世界外的码头上。
按照船期,虢惠文一早便到了码头,等着这一批“特别用”药品的到来。而负责押送的是制药总厂一名技术员王亮。
郑明姜指明要他来主要是为了鉴定查获的各种乱七八糟药物的成分,目前省港总医院的药房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船只停稳,放下条板。船上搭载的客人陆续下船。这条船因为运送的是重要物资,所以并不对外售票,搭船的全部是归化民工作人员。
虢惠文的目光在条板上搜寻着,不一会便看到了王亮的身影,他立刻挥舞起胳膊
“王工!”
“小虢!”
二人寒暄了一番后,虢惠文简单交代了一下背景,郑明姜元老出差去惠州了,自己代表她在这里迎接这批“特别用药物”。
当然,郑元老并没有去惠州,这不过是她的烟幕弹而已。为了加大烟幕弹的迷惑性,她前几日直接跑到了三水县,以此来进一步散步迷雾。
“郑首长的电报你收到了吧。”
“放心,药品既然是郑首长申请的,我一定会亲自交付到郑首长手里。”王亮说道。
“好好。不过以前像省港总医院林首长他们申请的话,你们是怎么交付的?”
“这就复杂了。”王亮说,“要看是什么渠道,具体又是什么用途,又是以什么名义申请的。”
“正常的医院用药呢?”
“这里面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商业用,都是药业公司的渠道。药业公司向我们订货。我们按照药业公司提供的发货单上的地址发货。”
“这么说,药业公司自己不备货?”
“药业公司自己也有备货。不过大宗的采购,大多是我们药厂直接按照发货单发货的。省港总医院就是。”
“那,有你们直接发货的吗,不通过药业公司的。”
“当然也有,省港总医院凭企划院盖章的‘划拨单’发货。划拨单上的地址到哪里,我们就发哪里。”
“象今天这样的特别用呢?”
“特别用是要办公厅的单子的。就好像这次林元老申请的特别用,要办公厅盖章我们才能发货。当然也是谁得货就交到谁手里。”
“不需要通过联勤的渠道?”虢惠文追问道。
“联勤?”王亮有些湖涂了,“联勤订购的药当然是走联勤的渠道,不过有时候也会走货运公司的渠道,看舱位情况。”
虢惠文打断他说:“不是联勤的药,比如这次特别用或者省港总医院的药,会不会走联勤的渠道?”
“不是联勤的货为什么要走联勤的渠道。”王亮莫名其妙,“正常发货都是走货运公司的――也许货运公司会租联勤运输船的舱位吧。”
虢惠文心想这根本就对不上么!只好继续追问道:“完全没有?”
“有倒是有,比如急送的‘特别用’,就有走联勤的。还有就是发偏远地区的药品。非治安区普通运输公司一般不敢走,只能走联勤渠道的。但这些都不是大宗。”
两人边走边聊直接到了大世界的招待所。船只上货物卸载分拨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所以这批药物得在到港48小时之后才能提货。
来到大世界,虢惠文又一次详细的询问起药厂药品的发货手续和相关流程。王亮虽然是个技术员,但是对药厂的运作也是一清二楚的。当下把药厂如何销售,货物如何发运,具体的手续又是怎么办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虢惠文详细的把这套流程都纪录了下来。他不是契卡人员,也不曾学过财经,但是从王亮说的流程看,药品流失在每个渠道都有可能发生。只要执行制度不严就行了。
“王亮,你说说看,如果有人要从药厂搞药,能搞到吗?”
王亮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是说……”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能也知道,郑元老现在在查药品的流失,她现在想查出来是在哪个渠道流失的。流通渠道千头万绪,一时半会理不清。先从源头看看吧。”
王亮低头思索半天道:“你要说一点不漏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车间里那么多的生产环节。但是包装入库之后,所有的存货都有了账目,进出都要纪录,多了少了仓管都是要负责的。而且库房每周要盘库存。报损报废也是要过手续的,报损之后是就地销毁,不允许废料废品出厂的……”
“这么说,完全没可能不经正常手续拿到药了?”
“对,就算是元老,也不能直接从药厂拿药。都要有合规的手续。”王亮斩钉截铁地说道。又有些奇怪的反问虢惠文:“这些制度不都是郑元老当初帮着制订的吗?当初她来给我们培训的时候就反复强调过要严格遵守SOP,还说:‘体系、体系!一个药厂要有严格的质量体系来控制!’。”
第一百八十三节 调查(十一)
虢惠文一时语塞,是啊,这些不都是郑首长搞得制度么,而且制药厂长期是在几位元老的监督下运行的,管理措施非常到位。从药厂流失不能说不可能,但是难度会很大很大。
“制度再严密,总也有疏漏的地方。”“那以你看,如果有人要搞药品,从哪个渠道搞最方便呢。”
“这个……”王亮心想这话问得不怀好意,虽说不过是闲磕牙,但是对面是元老身边的秘书,自己不管说哪一家,哪个渠道,传出去都是得罪人的事。
故而他很是小心的说道:“你要说渠道,每个渠道都可能。实在也不好说哪个渠道更容易搞到。毕竟他们的套路我们也不清楚是不是?”
虢惠文一怔,心想你还是我的芳草地同期同学呢,没想到居然这么滑头!
知道对方已经有了戒心,再问也不会有什么新内容。虢惠文心想反正药厂也是最不可能的源头,且等药品提货之后,再看具体的流向。
两天之后,虢惠文、王亮和省港总医院药房的代表一起到货运处提出了这批货。虢惠文的此时的身份是郑明姜的代表。因为这批药品是以她的名义以“特别用”的名义申请的,并不在药厂的发货计划中。虢惠文手里拿得便是她的授权提货单。
三方核对无误,虢惠文拿出提货单提走了货物,然后和王亮签字交接,至于药品,则交由省港总医院药房保管。
虢惠文和王亮一路跟着药房工作人员到了药房。正要开封清点入库,虢惠文却拦住了药房工作人员。对王亮道:“我们现在查核吧!”
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这批特别用的药物虽然并没有做具体的标记,但是每一盒每一瓶的编号都有记录。
药品是装在专用的标准包装箱内的,他们检查了封条,确保完好无损之后打开,又将其中的药物随机抽检了若干瓶/盒,对照表格,确认无误。这才点头示意可以入库了。
药房工作人员随即对药品进行了清点登记入库,最后报告:数量、种类和规格全部和发货单对应无误。
显然,在运输途中药品并没有出现流失状况。那么流失必然是出在使用终端了。
这个范围可就大得去了。虢惠文思来想去,决定暂时先把目前的情况上报给郑明姜。
三水的郑明姜看到了虢惠文的报告,满心的忧伤。
事是她挑出来的;支持元老院也给了。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精心准备的PPT上时间线两侧却依然光滑,没什么可写的,只能安慰自己说,调查正在稳步进行中。
不论是派去惠州的调查组,还是在广州接货的虢惠文,都没有给她提供什么有用的材料。
要说唯一的进展,那就是作为诱饵的药物已经顺利进入了省港总医院的药房,推翻了她的第一个估计:在航渡途中被人盗窃或者调包;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看有没有人能从药房里施展什么手段搞走药物了。
有一点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就是假药贩子们获得的药物不大可能是从自费医疗渠道获取的。虽然任何人只要付得起诊疗费和药费,又有对症的病情,凭大夫处方就能正大光明的从各家医院或者民间药房买走抗生素类药物。但是这些药物价格非常昂贵,留给假药贩子的利润空间太小了。除非是远贩到江南、京师等地,否则这么干是挣不到几个钱的。而且这类远贩的药物特别注重“原汁原味”,讲究的是外包装什么的一应完好。和现在这样改头换面不是一个路数。
要获得超额的利润,关键是要获得“公费渠道”的药品。在目前的双轨制下,公费药品的价格只有“商业渠道”的十分之一到五十分之一。这个利润差已经大到了可以谋财害命的水平了。
杀头的生意有人干,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商业渠道这面不看也无所谓。关键之关键,还是在“公费渠道”上。
现在她能做得,一个是紧盯着新到的抗生素的动向――午木已经在医院里安插了若干人员,时刻注意药房的药品流向。一旦被记录序列号的药品发生流动,就即刻进行相应的追踪。
另一面便是只把更多的希望放在惠州这边。
陆橙也算是老政保工作人员了。但是到了惠州并没有什么进展。
虽说元老院无所不能,但这句话有个前提,那就是元老院建立的新世界,拥有本时空一切势力所不具备的强大力量,依托于这种代差,一个平平无奇的归化民干部在土着眼中也足以无所不能。离开元老院单干,那么复杂的大明社会立刻便能用事实教育你,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郑明姜现在觉得自己比单干强不到哪里去。惠州不是元老院深耕细作的势力范围,政保、警察、甚至税务人员调查依赖的很多手段、工具、线人、体系,这里都没有。至于对手,更是一无所知,元老院和大明的隔阂之深加重了调查的难度,就像旧时空着名的笑话一样,美国培养了一个黑人间谍去俄罗斯,然而一下飞机就被识破了。除了这种敌暗我明之外,元老院怕也是个筛子,幕后黑手不说完全掌握元老院的动向,起码也是有各种途径打探消息的,连大规模的抗生素都能被倒卖,又何况区区言语呢?
算了,等这事回去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学术权威去。郑明姜内心暗暗吐槽,扯开了郑逍余发来的一封加急电报。
打开电报一看,原本还愁眉苦脸的郑明姜“龙颜大悦”。为什么呢?郑逍余这里居然有人“送上门来”。
郑逍余目前负责着整个惠州府的医药卫生和防疫工作,包括设在各县的卫生所。自然也掌握着药品的分配渠道。
他在电报中说,有一位本地药铺老板以“开设新式诊所”的名义和他联系上了。因为开设“新式诊所”就牵扯到大夫资格人证和管控药品处方权的问题。而这两者的门槛是非常高的。按照卫生部门的规定,大夫至少要在临高或者广州的卫生职业学校接受为其一年的全科大夫培训,才能获得开业资格,同时获得处方权。而这个处方权的权限也是相当低的,很多管控药品不能开,诊所本身也不能进药,患者必须持处方向有管控药品销售许可证的药店去开药。
惠州这里有管控药品销售许可证的药店只有一家,那就是设在惠州府城内的润世堂惠州分号。
所以这位老板的目的,除了谈开设“新式诊所”之外,言下之意便是也想获得管控药品的销售许可证。并且暗示郑逍余,可以给他和相关人员“干股”。为了表示诚意,已经馈赠给他五十元。
“五十元,好大的手面!”郑明姜心想,这老板是下了血本了!
郑逍余的想法是,相通过此人,设法营造自己“贪财”的形象,这样的话,即使老板和假药团伙没有关系,假药团伙也很可能会认为他是“可以买通”的对象,而来主动勾搭自己。从而实现打入敌人内部的企图。
这倒是个好机会。郑明姜心想。只要郑逍余“落水”的消息一传出去,药商药贩之间都是通着气的,很有可能便会把假药集团的人员吸引过来。
自己要做得,则是在广州这边掀起一阵“稽查药品账目”的大浪,声势搞得越大越好,这么一来,其供货渠道会出于谨慎而减少活动,假药集团就会急于寻找新的供应渠道……
郑明在电报的尾部做了批注:“同意,注意安全。”
调查组移师到了博罗之后,立刻在药市展开行动,布置下多个眼线。对所有宣称有澳洲神药销售的药铺、药摊和个人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力图找到上家来。
原本寄予很大的希望的炉石散的源头万春全,进过秘密调查之后却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结果:原来这万春全销售炉石散已经好好几十年了,是该店的“祖传秘方”。也就是说,这炉石散并不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假药,而是一个存在了很多年的传统中成药。调查组人员分批多次买入炉石散回来分析,证明这药就是普通的中成药,完全不含化合物成分。
陆橙召开会议分析情况,大家认为,很有可能是制假者盗用了炉石散的名义。手法很可能是从万春全大量购入原药,再和磺胺等抗生素粉末进行混合,然后进行销售,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陆橙决定:加强对万春全的监控,特别是大宗的炉石散的交易的货物去向。制假者既然要大量生产假药,进货数量绝对不会少,跟着大宗炉石散的去向,就能找到制假工场的所在地。
“不知道老袁现在到了没有。”
袁舒知比调查组早出发几日,按理说这会应该已经到博罗了。陆橙虽然对这个老油子调查员多少有些鄙夷,但是他暗中调查的话说不定真能查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四节 调查(十二)
袁舒知到得博罗县城,在客栈将歇了一日,打听了这药市距离县城还有五六十里路,要去得话须得赶早,入夜前才能到。店家见他是个读书人模样,便建议雇头毛驴代步。不然还要在途中打尖过宿,十分不便。
“不碍事,某的脚力强劲,一日走上六七十里路也是常有之事。只是不知道这道路平靖否?”
“自打澳洲人来了之后,道路倒是平靖。只是路上客人最好不要落单,”店家道,“与人结伴而行,方能保得平安。”
惠州虽然号称客家四州之一,实则广府和潮汕人也很多,三个民系之间都有矛盾,村寨之间常有冲突。山区也有瑶人活动,所以治安上绝对算不上有多太平。元老院的“光复”也只能说是恢复了基本社会秩序,出远门还是要小心谨慎才行。
好在这里已经没有公然明火执仗的土匪团伙,对于客商来说还是安全了不少了。
袁舒知问明了路径,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
去药市的道路并不荒僻,罗浮山在唐代开始就是一座“修仙”的名山了,是道家第七洞天,三十四福地。据说葛洪也曾在此修炼。所以名头十分的大,山里山外,寺庙宫观林立,香火极盛。
而这药市就设在罗浮山山麓的冲虚观旁。这个药市的历史十分久远,宋代即有。到了明代和广州芳村花市、合浦珠市和东莞寮步香市一起被称为岭南四大集市。兴旺的时候,药铺、药摊连绵长达好几里,不但辐射两广和邻近各省份,连东南亚的客商来此交易。
袁舒知到得药市,一看不由惊掉了下巴,这哪里是什么“市”,简直就是个“县城”了。
除了没有城墙,没有衙门之外,这里的繁华很多小县城都比不上。
此地没有衙门,只有个药市公会,就设在冲虚观内。袁舒知知道自己既然打算日后在这里厮混,最好先去摸摸底,看看本地有什么规矩,免得误触了惹来麻烦。
到得观内,果见悬有“禁牌”,又有石刻碑文数块,有“市约”,“惠州府正堂晓谕”“博罗县正堂晓谕”等等。袁舒知看了看,多是对商旅的各种规范,对他这号人并无什么具体的要求,无非是不得作奸犯科云云。
这里客商云集,自然是有客栈的。亦有起威的分号。只要没有特殊原因,他大多下榻在起威,一则干净,二来私密性强。
在客栈安顿之后,他便在药市巡游起来,举着他专门订做的“代客做帐报税”的幌子在药市里转悠起来。
然而,事实和他想象的不同,这门生意在广州、佛山等珠三角各地虽然方兴未艾,大有“新兴职业”的意思,但是出了“深度治理区”,商户们对新财物和新税制所知甚少,而地方的财税局也无力全面推行。所以本地对这行当的需求量并不大,袁舒知在药市招揽了两三天的生意,只做到一家,却和新税制无甚关系,只是帮着摊主把他随手记下的流水账厘清登记而已。
袁舒知一打听之下才知道,目前药市用得税制还是近似定额税一般的制度,由药市的公会统一缴纳“地租”给博罗县财税局。这个其实就是延续过去大明的制度。
地租之外,便是药市的货物进场收“进市税”,出场收“出市税”。按照药材的每日“公估价”的一定比率收取。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税费,因为税费简洁,商人们都称便,乐于交税。不论是博罗县还是惠州府,不费多少力气便能收取大量的税金,加之专业人员贵乏,所以也没什么动力来搞“新税制”。
自然,袁舒知这“代客做帐报税”也就没了客户,在药市混了四五天,只做了三档小生意。
钱他自然还有,毕竟出差在外,身上总有一笔差旅费。但是自己若是几天没生意,还做出衣食无忧的模样,未免太过违和。所以也只能做出一副三餐无继,节衣缩食的模样,四处寻觅,想先找个活计在本地安顿下来。
没想到他找活计的并不顺利。
“咱们这不认识你。”
“你谁呀,这里用得都是掌柜的亲戚同乡,你一个外人也想来抢饭吃,赶紧给爷滚!”
“我们东家小老婆的兄弟还安排不过来呢,走走走,赶紧走。”
“我们这都是本地几辈子的老人,不用外人。”
……
倒也不是没有店铺愿意雇用他,但是在这里用人还是老规矩:要有铺保。在珠三角的深度治理区里,因为警政和保甲制度完善,铺保制度已经废除了。
他一个外地人,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哪里去找铺保呢。袁舒知恍忽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寄宿寺庙,走投无路的痛苦日子。
眼见自己在药市七八天,一无所获不说,连再待下去的理由都快没了。袁舒知便盘算着过几日且先回博罗,去和调查组汇合,再做定夺。
不曾想这一日他正举着幌子在街道上漫步,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做帐先生!留步!”
袁舒知循声望去,却是个年轻人,穿着打扮看似是某家店铺的大伙。想来又是有什么零星的生意给自己做了。当下微微躬身:“小哥是叫某吗?”
“某什么某的,就是叫你!”年青人说话很是不耐烦,指着他的幌子道,“你说你会澳洲记账之法?”
“是,是,某在广州还经过学习班,有结业证书……”袁舒知一听话里的意思,便知道来人有意要用到自己的“专业知识”了,不由地眉飞色舞,正要展开来当一番王婆,却被对方无情的打断了。
“好了,好了,你既然会就行了。随我来便是!”
袁舒知当下随着这年青人沿着街道一路走过去,不过百十米路便见路畔有一个小小的铺面,很不起眼,门前挂着一快招牌“聚宝堂”。
这字号稀罕,袁舒知心想,倒像是古董玩器店!哪有药店叫这个名字的!
虽然名字古怪,店面更小。但是这药市上的生意并不看店面大小,有的大药商连店铺都没有,只是支一个摊子,竖个幌子就做生意了。但是每年经手的流水可达数万两之多。袁舒知也知道这店大概率是内有乾坤。
果然,穿过铺面来到后堂,却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十分清幽。和外面的喧闹彷佛是另一个世界。
年青人将他带入一间厢房内,推门进去袁舒知便吃了一惊,里面的几个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堆满了账本。
“你且在这里坐,我家主人马上就来。”
片刻功夫,便来了一位样貌平凡的中年男人,看模样就是个本地的商人。
进的屋来,先和袁舒知寒暄几句,自称姓高,是本店的管事,问道:
“不知先生是何处人士?如何来到本地。”
“某是广州府番禹县人……”袁舒知当即将自己的假履历说了一遍,说自己在广州失业,被人举荐到惠州来,只是店家的熟人也不在了,自己没有铺保,店东不肯用他。
“……某在惠州盘恒多日,进退两难。听闻博罗这里有药市,想着自己还有这一技之长,便想来碰碰运气,多少也能挣些钱再做打算。”
“原来如此,”这位高管事点头道,“不知道舒先生是准备在此地寻个差事久处呢,还是想着赚些盘缠便回徽州府或是广州另谋出路呢?”
“管事您老可是说笑了。”袁舒知故作愁容道,“舒某年过半百,一事无成,在广州即无家人,也无房舍,四处漂泊求口饭吃罢了。若是这里有长差可谋,自然要做下去的。”
听到袁舒知说自己“即无家人”,高管事的眼睛微微一亮,道:“先生若是愿意谋个长差事就好办。眼下小店就有这样的空缺,只是不知道先生有没有这个本事……”
袁舒知忙道:“管事可以一试!”
高管事点点头,道:“试活自然是要试的。”言罢,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下几本账本拿到桌子上,“这几本流水账你且按照澳洲人的规矩做成澳洲账。记着,这账我是要拿去报税的,各处条目都要做好了,不要让东家多缴了去。”
袁舒知一怔,心道自己来药市这些日子,也接触了不少人,知道澳洲账务的人寥寥无几,说知道账务和报税有关联的,那更是百中无一。这高管事居然知道里面的窍门。
他立刻拍胸脯,道:“管事您放心,这澳洲账目和报税的关联,某最清楚不过,总给您做得妥妥帖帖的!”
高管事笑道:“好,我信得过你。你且在这里做帐。我一会叫人把茶水点心送来。”他又问道,“这几本账,你要多久才能做好?”
袁舒知打开账本略略翻看了几眼,道:“到得晚间便好了。”
“那好,我下午五点再过来。若是合用,你以后就留在店里。若是不合用,也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
“是,是,多谢管事。”袁舒知赶紧应道。
第一百八十五节(十三)
“你在这里做帐,有什么需要便叫伙计。他就在外面伺候,没事不要乱走。这里贵重药材甚多,莫要到时候说不清楚。”高管事道。
“是,是,某明白!”
高管事走了之后,袁舒知打开账本,这基本账目都是和客户的往来账,并没有什么难得。不过袁舒知只是考了一个证,对做帐一事还是比较生疏的。但是他别得本事没有,多少年来科举教出来的死记硬背的本事还是一流的。且不管具体应用,照章办事把各项数据厘清,然后逐条填写还是会搞得。
至于做帐还要体现出“合理避税”的成分,这就多少有些活学活用的难度了,尺度也比较难掌握。好在袁舒知只是来混事,并不打算真得干这个差事,大概按照培训班上说得几个没什么问题的项目和尺度做就是了。
这本账对应的是小客户,客户没有字号,只写了一个“博罗裘记”,袁知舒知道,十之八九是一个药贩,这类人都没有固定的店铺字号,所以账本上只写某地某记。作为标记。
从账本看,这个“博罗裘记”从聚宝堂每个月都要进一大笔货,货物的种类很是单一,大致只有三样:“祛毒丹”“炉石散”“去疼丸”。其他也夹杂着一些“诸葛行军散”“避瘟散”之类的药物。后面还标注着出品的字号。比如行军散大多标注着“润世堂”。显然这家聚宝号做得是倒手的批发生意。把外地大药店的着名中成药零批给小药贩。
炉石散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博罗的万春全本来就是炉石散的源头,所以他也没法推测这东西和外面的假药到底有没有关系。
暂时也管不了这么多,袁舒知花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把基本账目都厘清,随后外面的伙计把账本收去,送来了点心茶水。
袁舒知吃着点心茶水,又想去上厕所。问了一声伙计茅房在哪里,伙计说要送他过去,袁舒知摆手道:“不必不必,只要告诉某在哪里便是了……”
没想到这伙计油盐不进,硬是带着袁舒知去了茅房,还在茅房外面守着,等他出来再送他回了账房。
袁舒知在房间里做得闷了,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一到廊下便被伙计又拦了回去。
“外面风大,先生还是在屋子里待着比较好。不然容易感染风寒。”
袁舒知一听这话,便知这聚宝堂有猫腻。当下讪讪笑着又退回去,心里却不由地打起鼓来。
自己来到药市,虽然已经通过起威发了一封信件给博罗的调查组。但是他除了在客栈留下了登记信息之外,其他人对自己的行踪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如果遇到什么风险,那真是叫救命都没人听得到!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做出恭顺老实的模样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高管事重新出现在屋子里,赞赏道:“先生的账目做得不错。不愧是从广里来得!”说罢,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五钱面额的银角子递了过来,“这是今日的酬劳。”
“多,多谢!”袁舒知立刻做出衣服大喜过望的模样,赶紧接了过来,塞进了口袋。
高管事嘴角微微露出微笑,道:“今日里的事情已毕,请先生明日一早再过来,还有许多账本要登。”
袁舒知一愣,按照传统的商业雇用来说,不论是账房还是伙计,一旦受雇大多是住在店内的,就算是本地人士,也只有休假的时候才能回家。而且大多不能随意外出。
但是他也不敢多问,当即应了。不管这聚宝堂有没有猫腻,这半天的活计就给五钱的银角子,出手也够大方了。
袁舒知回到起威客栈的客房里,心里盘算着今天的生意。这聚宝堂的做派的确有些可疑,但是仔细想来,似乎又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惠州这边,郑逍余顺利“落水”,和惠州的“百龄堂”药铺老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于是便开始利用职权之便,运作“联合诊所”一事。
元老院的所谓“联合诊所”,就是指本地旧有的中医诊所或者药铺的坐堂看诊,引入了澳洲式的诊疗法和药物药物进行看诊治病,类似于“中西医结合”的路子。
这块牌子,对于普通百姓和药铺老板来说,最有含金量的地方不是“澳洲诊疗”而是“澳洲神药”,因为只要成立了联合诊所,也就意味着拿到了澳洲药的“处方权”,可以开出各种澳洲药的处方。
虽然诊所并不能自己进药,患者还需要拿着处方去专门的药店里买药,但没有处方,你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药。因此光是这个处方权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当然,要建立这样的“联合诊所”,首先是必须有持有元老院卫生部颁发的“行医执照”,这种执照的最低颁发标准是在卫生部的卫生培训班上接受过一年的培训并且考核合格,有了这个执照,就可以在卫生部下属的各个医院、卫生所工作,也可以自主创业开诊所。
问题是现在能通过培训并且考核合格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元老院的自己的医疗机构都不够用,再要等分配到联合诊所那就得等待很长时间了。这位“百龄堂”的何老板倒是颇有远见,早早地把儿子给送去广州参加学习班了。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儿子顺利毕业还得有一年,这一年的时光,得少挣多少钱啊!
这便是横亘在何老板眼前最大的阻碍,郑逍余既然已经“奉旨落水”,又拿了未来“联合诊所”百分之二十的干股,自然要尽快帮他解决这个拦路虎。
要给何老板的儿子马上搞到医士执照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找一个有执照的过去填坑。
郑逍余并不知道旧时空有个套路叫“挂证”,但是这会他无师自通也会这了这一招。他自己当然是有执业证书的,但是毕竟还有行政职务,不能挂出去,于是便草拟了一纸申请,说为了加强惠州府的医疗卫生水平,特申请让原惠州卫生所的归化民医务工作人员某某某每周四、六到“百龄堂”联合诊所坐诊,更好的为当地百姓提供卫生服务云云。
申请递到郑明姜这里,郑明姜当然是大笔一挥表示同意。于是“百龄堂”的联合诊所顺利开张了,前后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把何老板笑得嘴都闭不拢了。
郑逍余的顺利“落水”,果然引来了本地药业同行们的瞩目,一时间,每日里请柬不断,郑逍余也是来者不拒,觥筹交错,在惠州大造自己“贪财好色”的形象,等着“大鱼”上钩。
“大鱼”还没上钩,这边袁舒知却有了进展。在连着给店东做了几天账之后,他终于顺利的入职了聚宝堂,当上了专职的账房先生。
可是即使当上了账房先生,他还是没看到聚宝堂的主人,来得依旧是那位高管事。
高管事说他的账目主人看了,觉得不错,问他愿意不愿意正式入职到聚宝堂,待遇从优,每月给五块钱。
袁舒知一听,立刻摆出一副“丧家之犬获得主人收留”感激涕零的模样,表示自己愿意。
“既然如此,你明日就搬进来吧。”高管事道。
“是,是,小的这就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就搬来。”
“你在起威那里退房还要写‘去处’,到时你直接写‘回广州’便是。明白了么?”
“哦,是。”袁舒知心中一紧,做出一副疑惑又懵懂的模样应道。
“你莫要起疑,”高管事似乎是怕他疑心,解释道,“我这里的生意都是独门的,多少人都盯着想分一杯羹,所以最要紧的便是口风紧。你在我这里出入了几日,多少也有人会看到。写个‘回广州’,省了你的麻烦,也省了店里的麻烦。”
“是,某明白。”
搬进店里之后,他的差事不变,每天就是登记清理旧有的账本。不过这次,高管事提出了明确的要求。那就是要将账本修饰“合情合理”。
账本不合情理,在前几天的做帐的时候袁舒知就已经发现了
聚宝堂的客户,几乎全是类似“博罗裘记”这样没有任何字号的小药贩。而他们经销的药物,大多不超过五六种,其中又以“祛毒丹”“炉石散”“去疼丸”三样为最大宗。其他药物只能算是零星的点缀。
这就非常违反常识了,因为此类药贩,多是边行医边买药,身边备药至少也有十几种,多得甚至有三五十种的,种类越多,越可以体现自己的实力。绝没有只进三四样货的。
更为奇怪的是,药贩进货,讲究的是量少种类多。因为药店批给他们的药物是售出概不退换的。不好卖就等于是砸在手里了。所以他们每样药物都不会多进,就算某样药品好卖,也不会进货太多。免得压本太多--毕竟是小本生意。
第一百八十六节 调查(十四)
但是聚宝堂的小客户们的生意却是别具一格,不但种类少,而且数量很多。类似炉石散,一个客户往往一次进货就是上百瓶。这得赶多少集才能把药卖掉?
但是客户的往来又特别的勤快,从上一批货交货到下一批货之间的间隔,长得不过十一二天,短的只有五六天而已。这药是自己吃了还是这么的……
奇特之处还不止于此,袁舒知在账本上还发现,客户们都是预交货款,然后要等待好几天才能交货。这可真是稀罕了,什么仙丹妙药居然这么抢手?再看价格也是起起落落,时高时低。
袁舒知虽没有从事过药材行业,但是在也受过卫生医疗方面的培训,多少知道这些传统药店的生意经,这都不符合这个行业的常理。
而现在的“修饰”,主要也针对这些“不合情理”的地方,特别是要把销售金额和单价大幅度的压低。特别是但是高管事说了,修饰之外还要按照“澳洲记账”的法子做一本没有任何修饰的“底本”。
袁舒知见到“炉石散”的时候,心里已经起了疑心,这高管事再这么一说,愈发觉得里面有问题。
但是仅仅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关键还是要看他们的药是不是掺和了“澳洲药”。
袁舒知有心想打探,但是这聚宝号的管理极严,来了几日,在这里只见到高管事和他手下的那位伙计。其他居然是一个人也没见过。他平日里起居做帐,都限于小院之中,一日三餐有人送到院中。若是累了乏了,在院中可以走动,但是若要出院子便会被伙计拦回去。形同软禁一般。
做好的两套账本,连同底稿会立刻被人取走。隔日高管事便会带来退回的账本,告知有什么地方不妥当,要他修改,不过,随着他做得账本愈来愈多,对店东的想法了解愈来愈明确,现在已经很少有需要修改的账本了。
这下,愈发让袁舒知意识到这里有问题。幸好他在离开客栈的时候,已经投递了一封秘信给博罗的调查组,告知了自己的去向。如今工作组应该已经派人盯着这里了。所以老袁并不担心。
袁舒知的秘信通过起威的信件渠道送到了博罗县城,陆橙大喜过望。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如果公然出现在药市,只怕是打草惊蛇,所以整个调查组只停留在博罗县,一方面像模像样的搞起了“飞行检查”的工作。把博罗县县政府搞得忙做一团;另一方面,则派出几个暗探,前往药市打听情况。
现在暗探的消息尚未到来,袁舒知却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从信上汇报的内容来看,这家聚宝堂的确非常可疑。
调查组获取了袁舒知的报告之后,立刻调整了部署,通过博罗县的政治保卫特派员调派了若干本地“嘱托“盯住了聚宝号。同时开始暗中调查这家药铺。
调查之后才发现,聚宝号是不到半年前才开张的,开张之后主营的便是“丸丹膏散”之类的成药批发,不经营生药。平日里也只有些药贩去进货,并无什么特殊的亮点。在博罗县的税务登记册上,有聚宝号的“入市税”的缴纳记录,从上面罗列的药品名称和货值看,它每月销售的药品货值不过几百元。多是一些中低端的日常用药,最大宗的,赫然便是炉石散。
那么这些炉石散又是从哪里进货的呢?从入市税登记本上可以看出炉石散全是标“春”字号的,也就是说,这些药都是从万春全进的。但是卖出的时候,却标得是“聚”字样。
如此说来,聚宝号的炉石散就是把万春全的改头换面一下而已。
问题是,万春全的总店虽在博罗县城,但是自家在洞天药市上也有门面。不但如此,万春全是百年老字号,炉石散又是这家最早配制出来的。虽说这个时代还不存在商标注册专利保护之类的概念,各家药店都可以卖自制炉石散,但是,无论从店铺久远程度,还是药品的口碑来说,万春全的炉石散显然更有权威性,药贩们何必拐个弯去聚宝堂呢?
要说可能性,那就是聚宝号在“制假”,买来万春全的原药,掺入其他廉价成分,一份变成十份,以此来牟利。
但是在秘密调查了万春全的掌柜、管事、以往的账本和药市上的一些老人之后,陆橙发现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万春全的炉石散固然是该店的主营药品之一,但是总体来说口碑一般,属于有一定功效但没什么大用的成药。这种药的组方很简单,原料也不贵,外面也有类似的成药,销量平平。无论从哪个来看,都没有作假的必要。
那么他们这种倒腾的意义何在呢?陆橙联想到桉情通报上的内容,猜测很有可能是在聚宝号在万春全的炉石散里掺入了澳洲药物重新包装,所以才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
当下,她关照博罗县的政保特派员,指派了一个药贩去聚宝号进货。买来一些炉石散发回惠州府,让相关人员鉴定成分。
没想到,鉴定的结果是炉石散了并不含化合物成分。
莫非猜测是错误的?一时间,调查组的人都陷入了矛盾之中。
“不对,”陆橙断然道,“虽然不含有化合物成分,也不能证明聚宝号没问题。我们派去的人是生面孔,他们大约是起了疑心!”
“立刻拘捕一名经常前往聚宝号的药贩!”她下达了命令,“不要在药市抓,等他上了官道再秘密绑架。”
郑逍余自从为何老板办妥了“联合诊所”的事情,笑纳了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和何老板更是亲如兄弟一般,时常秘密出入何俊的宅邸宴饮作乐。
这一日何俊便在私宅宴请郑逍余。这里他已经是熟门熟路了,改成明人的装扮,夜里坐上小轿,悄悄来到了何俊的私宅。
这一处私宅并非何俊的正屋,而是他在外面“金屋藏娇”之处,不但蓄养着美貌的姬妾婢女,还有手艺高超的厨子伺候,宅邸内更有小花园。即隐秘又舒适。故而也是他招待贵客,“公关交际”的地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俊见郑逍余酒色上头,有微醺之态,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先恭维了他一番。
一番吹捧之后,他低声道:“我看兄弟年轻有为,又深得元老的赏识,早晚必成大器!你若不嫌弃,就与我何俊结拜为异姓兄弟。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把生意越做越大。哥哥的这家业,也有兄弟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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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好说,”郑逍余现在是他说什么都好,但是态度上还是要拿捏一番的,“只是这元老院最忌结成异姓兄弟,若是被元老院发现了,只怕对你我都不好。”
“无妨无妨。元老院再厉害,总不能管到私宅之中。”何俊宽慰道,“你我私下结拜就是,也不用交换庚帖。对外自然是要保密的,不能妨了兄弟的前程。你我结拜之后,就是一家人了,哥哥家但凡有的,除了你嫂子之外,兄弟想要什么哥哥但凡有得,只管拿去!”
“呵呵,大哥你说笑了。”郑逍余听他如此“热情”,知道今天的宴请必有“干货”。前面的只是铺垫,这回应该是要拉自己入伙了。
他当即顺水推舟道,“和大哥结为兄弟,小弟是求之不得。”说罢他叹息了一声:“不瞒大哥,小弟出身寒微,从小就是死了爹娘,孤苦伶仃一个人挣扎求存。早就想过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家人,大哥既蒙不弃,小弟自然是愿意的……”说罢,还拭了下眼睛。
于是,二人便在月下结拜为兄弟。何俊年长,乃是兄长,郑逍余年幼,便是兄弟。
二人结盟完毕,郑逍余敬了一杯酒给何俊。
“郑兄弟既然不嫌弃我,愿与我结为兄弟,我什么都不说了,这杯我干了!”何俊当即把酒干了。
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中,这何俊便询问起能不能给百龄号的联合诊所多配发一些“处方签”。
“这有何难?”郑逍余笑道,“明日你派个人来领便是了。”
何俊笑着给他斟上了酒,低声道:“哥哥说得不是那种。”
“那是哪种?”郑逍余故意装湖涂道。
何俊知道他故作姿态,便做出亲热的模样笑道:“还有哪种,当然是管控药物的处方了。”
话音未落,郑逍余便摇起了脑袋,低头笑而不语。
何俊见他不表态,心中暗暗着急,催问道:“兄弟!这处方?”
“难呐。”郑晓余长叹了一口气,“哥哥想必也知道,管控药物这东西,元老院盯得紧呐,这处方更是严控。你用了也要出事的,到时候钱没挣到几个,到惹来个调查组什么的,弄一身骚。何苦来哉!就凭现在这联合诊所四个字,外加管控药品的处方权,哥哥你躺着挣钱不好么?!”
第一百八十七节 调查(十五)
郑逍余说得当然是实情,为了从源头上控制药品流向。特别是对元老院不能直接控制的药品终端,卫生部门是实行一套管理制度的。
首先就是标准处方,所有医疗机构都要使用标准的处方签领用有记录,作废要留存。领新的要将旧的存根上缴。而且这套制度不论自费还是公费,是否管控,中成药还是澳药,只要是列入《元老院钦定药典》的药物,只要是列入元老院管理的医疗机构都要执行。
其中管控药物所使用的处方又是特别印刷的,不但有防伪标志还有流水编号,医疗机构发出去的处方单都是有存根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存根和发药单位的处方进行稽核
郑逍余一听他要管控药品的处方单,就知道鱼开始上钩了。
不过,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郑首长要钓的大鱼--毕竟这元老院的管控药品觊觎的人太多了。
“贤弟放心,这处方不是在百龄堂用。”何俊笑着给他斟酒,“这处方单关系重大,哥哥我岂能不知?又怎会牵连到贤弟。我告诉你呗,有人愿意用现钱买这处方单,一张单子一元钱,你看看,只要把这处方单卖几张给他,就是白花花的银钱拿到手了!”
“一元一张?当真?!”郑逍余此时的惊讶倒并非是做作,作为大夫和元老院的地方医疗机构的管理人员,他当然知道这处方单牵扯到的利益有多大,但是真没有想到会有人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格来收买这一张单子。
这帮人的手面真大!郑逍余作为中级归化民干部,每月收入不过十几元,一本处方便签是二十五张,卖一本就能抵达他差不多两个月的收入。心里不觉隐隐约约有些不甘。
他的表情让何俊看在眼里,知道有门,当即又给他布菜:“贤弟,你想想看,这生意容易不容易?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呀!”
郑逍余心里疑惑,道:“兄弟我可有些想不明白,这处方都是有流水编号的,就算百龄堂不用,卖给了别人,到时候一稽查不就冒出问题来了么?”
何俊笑道:“这事兄弟你就不用担心了。处方单自然不是用百龄堂的名义开具的。至于稽查,兄弟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查诊所和药房之间的存根和处方之间是否对应,又不会查哪一张处方对应哪一家诊所。像咱们这里,那自然是一查一个准,毕竟我们这里能开管控药品的诊所就两家。药房更是只有一家。可若是换一处大地方呢?”
郑逍余心里一震,心想他说得没错。如果是广州或者临高的话,能开具管控药的诊疗机构有十几家以上,能发药的药房也有四五家,一昼夜的药房流水可能有上百张的管控药品处方单。几个月下来就是成千上万张,一张外地诊所的处方单混杂其中,如果不是有针对性的检查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何俊见郑逍余面露犹豫之色,以为他已近动心了,继续蛊惑道:每本撕掉几张,不是整本拿去,只要混在成百上千的单据里谁会注意到!
“……就算真有人发现了,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到时候这联合诊所还在不在都不好说了。”何俊笑道,“哥哥我其他不懂,两句话还是明白的:‘见好就收’‘三十六计走为上’,到时候兄弟你把一切往我身上一推就是,你大不了就是个失察之罪--就算是大明也不过是夺俸几年。”
这番话说下来,莫要说郑逍余是有心要“落水”,便是正儿八经的归化民干部也把持不住了。郑逍余故作迟疑了半响,这才露出决断的表情,道:“既然你有用,就申请吧。手续要全。”
“明白,哥哥绝不会叫兄弟难做。”何俊笑的脸开了花,“你放心,这份好处大的很,决计不会让兄弟吃亏。你喜欢是银元、票子还是银锭?哥哥都给你预备妥当。若是要宅院和美女……”
“宅院和美女虽好,却太惹眼了。我一个月赚几十块的人,不合适,不合适。”
“既然如此,哥哥就给兄弟预备一个妥帖的法子。”
何俊说他准备去博罗县悄悄购置一座宅院,所有契据都登记在一个不相干的人名下。
“……一切分润,都送到这里。”说到这里,郑逍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兄弟可曾婚配?”
“尚未婚配。”
“那,可有什么亲人?”
郑逍余苦笑道:“我是孤儿出身,全靠元老院救助才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唉唉,想不到兄弟也是个苦命人!”何俊叹道。
“实话说,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郑逍余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头,这并不是他故作姿态放饵,而是真心流露。
没想到这他这一番真做假,假作真的内心流露,却愈发引得何俊来了兴致。一个愿意吐露身世,大致也就算是“以诚相待”了。他当下又给郑逍余斟上酒,道:“兄弟过去大约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吧?我看兄弟的言谈举止,不似那些粗人。”
这一下可真真正正的戳到了他的痒处。郑逍余平日里很少说起自己的身世,除非是元老或者上级询问。寻常被问起,他总是含湖其辞。一来他不愿意提及伤心事,二来他自觉和许多归化民的出身不一样,说出来了,反而让自己和同事们显得格格不入。
“说来惭愧,小弟过去也是耕读世家出身。”郑逍余叹道,“祖上也曾中过举,在地方也有小小的名望。不幸小弟祖父不合为了一块风水地,得罪了本地缙绅,就此破家。家里人死的死,逃的逃。小弟也一路流落到了广州。幸蒙首长收留,才算有了今日!”
“原来如此,”何俊道,“如今贤弟总算有了翻身的机会!”他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澳洲人来了,管你是什么出身,缙绅也好,大户也罢,只要有钱就行!贤弟可要好好的把握这个机会呀。”
“是,是,也要多仰仗大哥。”
何俊摇着头道:“兄弟说哪里话,大哥我还要仰仗你呢!”说着他言语中伤感起来:“哥哥我虽然手上有点祖上传下来的薄产,在这惠州府也算不上什么有钱的大户。不过守着祖上的一点薄产过日子。偏偏家中的拖累又重,我兄弟姐妹八个,除去嫁除去的,兄弟们竟一个个都是英年早逝,孤儿寡妇如今都靠着我。如若不然,哥哥我也不会……不会……”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喝了一口闷酒下去,“瞧瞧我,又说什么扫兴的屁话了!”
郑逍余早就从政保了解了何俊的底细,他并没有说谎,何俊兄弟五人,只有他一个存活在世。遗留下来的孤儿寡妇十几口,全靠他养活。前不久,他的一个妹妹又去世了,何俊见不得几个外甥外甥女受苦,又接回家里来抚养。
纵然他有一家药铺,算得上是惠州城里的大户之一,这般重的家累,也难怪他会孤注一掷的铤而走险了。
郑逍余想,且不论他做得事情是不是违法,单就他这番作为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很讲亲情的人,说实在的,要不是这是演戏,此人倒是可以深交。他心中暗暗觉得遗憾,因为这事一旦被揭发出来,何俊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流放海外。
何俊哪里知道他内心的复杂情感自顾自的叹息道:“……我这百龄堂说是百年老店,在这惠州城中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生药铺罢了。掌柜伙计也不甚得力,也就取个老实忠厚罢了。”
郑逍余有意道:“大哥能如此念及亲情,独力抚孤,也是了不起了!只是这生意虽能赚钱,可是若直接将药倒卖出去,怕是容易出事……”
何俊道:“兄弟你莫要担心,既然你我如今已经义结金兰,那就是自己人了。我也不瞒你了。这些套出来的药,当然不能直接去卖,而是要改头换面。”说着,他从身边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这瓶子十分之熟悉,郑逍余一看便惊讶道:“炉石散?!”
“哦?兄弟也知道这药?”
郑逍余忙解释道:“此药如今名声大噪,广州府到处有卖,都说灵验之极……”
“呵呵,这炉石散,原本是本地万春全的成药,说来也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功效也就普通而已。如今都说灵验,就是靠了澳洲人的神药……”
“原来如此!”郑逍余连连点头,“把药拆散开,混在其中,便可瞒天过海了。”
“兄弟聪明!”郑逍余点头道,“只是这澳洲神药却不好搞,时断时续。贤弟这回入伙,今后大有前途啊,哈哈哈哈。”
郑逍余故作惊讶道:“这么说,大哥还不是主事之人?”
何俊笑道:“愚兄何德何能,能主持这般大的生意!实话告诉你呗:这生意主事的另有其人,手眼通天,十分的厉害。”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了,“来日方长,贤弟你好好的做事便是,亏待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