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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节 广州纺织品市场(二)

    现在,只有寄希望与中外商人看到这里的潜力,把印度棉花贩运来过了。

    “打住,打住,这事咱们先不考虑了。”黎山笑道,“不过南沙厂顺利运行,说明我们的技术方向还是对得!”

    邹标扶了扶眼睛,无可奈何道:“实话说,水力纺这种技术僵尸,把它复活起来真心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水力这东西局限性太大了……”

    象南沙村这么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地方,可以说难得一遇,在全广东怕也找不出几家来。推广起来难度太大了。

    “而且水力机会牵扯到修筑滚水坝抬高水头问题,如果河道有通航需求的话,还得配套修船渠和船闸,别看用水不要钱,基建投资算下来也不节约多少,无非是长期使用成本低。”

    “现在好歹是运转起来了不是?以后煤炭供应普及了,再升级成蒸汽机好了。整套设备和工艺都不用大改,至少可以再战上二十年。”黎山知道这老伙伴满腹牢骚,但是自家说自家的孩子俊没用。特别是现在外面好看的孩子不少,实在没什么优势。

    黎山为了给他打气:“技术僵尸虽然老旧,符合我们现在的条件就好!07式卖的怎么样?”

    07式是他们专门开发的针对家庭用户的人力驱动的简易纺纱机和织布机。07纺复刻自抗战时期的七七纺,最早的蓝本则源自于日本发明的大和纺,邹标又对一些结构进行了改进。使得它可以接上各种动力源,包括小水头的水轮机、畜力等等。

    “纺纱机比较一般,只卖出几十套,反而是织布机,卖的很火爆。到上周已经卖了一百多台了。”

    这是改良的家庭用织布机。原理就是脚踏的改进飞梭机,大量使用标准化木件和金属零件,和07纺一样,也可以外接其他小型动力来源。。

    07式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家中摆放,城市乡村中的妇女可以买了回去,每日从市场购买棉花或者棉纱用来纺纱织布,再把成品拿拿出去销售。

    “要我说,07纺就不应该销售,虽然它出得纱质量还凑合,可以上织机,但是变相鼓励了小生产,争夺了工厂的原料。”邹标虽然是07式的主要设计者,但是对这“小生产者工具”并不中意。

    “本地棉花种植非常少,农民售棉的积极性也不高,成本也不上算……”黎山说,“规模化企业做大之后势必要依靠外购棉花。这些零星的生产让个体户去消化正合适。”

    长久来看,小生产者在成本上迟早会被工厂击垮。不过这个过程也许需要十年到二十年。毕竟搞规模化的棉纺织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一旦成型,对整个市场和工业生产就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推动。工业革命自棉纺织起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黎山其实并不赞同利用丝绸发展轻工业,除了之前一直提到的蚕茧运输不便以外,产量其实也受到限制。

    蚕也是可以“吃人”的,但是以产量来说,蚕茧或者羊毛永远比不上棉花。由于投入动物纤维的能量转化效率问题,要产生等量的纤维,羊或者蚕都需要比棉花多得多的土地。如果作为奢侈品,他们的卖价当然更高。但是作为大众消费品,棉麻等植物纤维显然更适合发展大规模工业。蚕茧又非常的不耐储存,不像棉花和苎麻一样,农民摘下来晒晒就能存放很久,耐得住长途运输且质量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就在黎山前脚踏上广州的土地,没多久陈霖后脚也到了广州。陈霖也不是空手来的,随船到广州的还有十多匹蓝布与二十多匹白布。

    这些布是机工们用棉纺厂的机器纱手工织出来的。全部大约有二百匹。一半用澳洲人给得染料染成了蓝色,一半准备直接销售坯布。

    这蓝布是张瘸子用澳洲人给得染料染的青蓝色。颜色比之过去使用的蓝染料更为鲜亮,张瘸子看了之后赞不绝口,说从来没染过这么亮的布。而且漂洗之后一点不脱色。

    有七十匹棉布由交给丰生和的几家老合作伙伴销售。但是自家的这些商业伙伴大多是偏向于丝绸方面的,销售棉布只怕力有未逮。正当陈霖考虑着再找一家更合适的承销商的时候,安久把她父亲的瑞和祥推荐给了陈霖――好在他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了。又分了五十匹蓝布过去销售。

    余下的八十匹布,他一股脑的都打了包,托运到了广州,想四处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经销商。同时,也要给吴老爷一个交代――毕竟这棉纺厂的大老板是他。

    到了广州,他先去拜见了吴毅骏,送上四匹蓝布和四匹坯布。吴毅骏看了之后十分欢喜,接着便聊起了这个新得“万国纺织品市场”。

    澳洲人开设市场的目的叔侄二人多少猜到了,那就是打造一个原料-商品的综合***平台。

    这对于他们这样的“外行”来说是莫大的好事。以吴、陈二人来说,他们原本都不是从事棉布生意的商人。如果要改行就牵扯到非常复杂的“入行”过程。不但要得到相关行会的认可,原料和产品的采购销售渠道也是两眼一抹黑,需要从头摸索。有时候就算你已经知晓了具体的网络,也很难进入。

    现在有了这个官办的平台,就有了一个直接的交易市场,卖什么买什么都直接放在台面上。不论是对运销的商人,还是生产者都很方便。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用说,这市场里我们是一定要占一席之地的。”吴毅骏笑道,“不然这布要卖出去恐怕也得费老大的力气了!”

    “表叔说得是。”陈霖也觉得这是一桩公私两便的事情,“只不过市场还未开张,眼下却有一桩麻烦事现在就得解决。”

    “什么事?”

    “没有棉花了。”陈霖说工厂运转到现在,已经把他们花了大半年囤积的棉花全部用光了,眼下只能停产。

    “这么快!”吴毅骏大吃一惊,他知道澳洲人的纺纱机效率惊人,但是没想到不是比人力快十倍二十倍,而是几百倍。

    “侄儿也没有料到。”陈霖苦笑道,“侄儿已经派了人去四乡搜罗--不过现在已是初夏,农户家中几无存棉,要到秋天新棉登场了。想来广州是四方商货云集之地,多半还有存棉可以购买,打算这几天在城里城外跑一跑。”

    吴毅骏沉吟片刻道:“广州城里你跑一跑也好。不过能买到花的机会不大,最近几个月棉花价格涨得厉害。比去年上市的时候涨了差不多三倍。”

    “三倍?!”这下论道陈霖震惊了。农产品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存量下降的,新货却还要一段日子才能登场,价格上扬是正常的情况,但是棉花过去的价格波动极小,这一涨涨到三倍,买回去就算开工不也得亏本?

    他立刻低头在心中默算成本,然后他惊奇的发现,即使原料价格涨了三倍,只要市场上的棉布价格不跌,依然有盈利――只不过比较微薄而已。

    “若涨了三倍,只要有货,倒也不亏。”陈霖道,“侄儿的意思是,只要不亏,这厂子的生产不能中断。”

    暂时中断生产,原本对工厂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害。水轮机关闸停转,工人们各自回家--不干活不用发工钱。而且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工人们回家不论是自家田地还是卖短工,都有活可做。

    但是陈霖刚刚在南沙行了“霹雳手段”,让南沙棉纺织厂保持开工状态对他稳定村里族里的局面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涨了三倍还不亏本?”

    “的确不亏,”陈霖道,“现在厂里是720个锭子纺纱。若是家里妇女纺纱,一人只能纺一个不说,纺上一天出得纱还抵不过机器半个时辰的产量呢。黎姑娘和安姑娘都说,若是棉花足够,可以分成两班纺织,彻夜不停,成本更低……”

    工厂的生产成本中,人工占去了很大的比例,生产效率越高,成本越低,这也是工厂大机器生产能打败手工业的最主要原因。

    “的确,澳洲人便是从不停机,彻夜纺织的。”吴毅骏想起了自己在临高的见闻。

    “表叔,这棉花如何涨得如此厉害?”

    “澳洲人如今卖了不少新织机,不是我们用得这种,是小的,可以放在家里的……”

    “腰机?”

    “当然不是,是脚踏的。”吴毅骏比划了一番,“这小织小纺机虽然比不上我们的大机器,可是做出来的纱布和过去的土机一比,就云泥之别了。一经推出,各处的机户便是借了钱也要来换购这新机器。新机器一多,纱就成了俏货,棉花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原来如此。”陈霖心想,他想起自己在临高参观的时候,的确在产品展览室内看到过这类“改良机”。

第一百四十四节 广州纺织品市场(三)

    “若说棉花存货,广州城内其实可能还有不少。”吴毅骏思索片刻说道,“只是眼下这行情,对方十之八九要惜售。按行情去买也未必肯卖。”

    “只要有货,总是要卖得,何况再过几个月,本地新棉就要登场,不卖也亏了。现在可是出手的好时机。”

    “话是不错,不过眼下行情炙手可热,天天看涨……”吴毅骏笑道,“从来也没见过这棉花变得这么抢手!你大概还不知道,现在有了一样新花样……”

    “城里有几家花布行,私下搞了一个棉市,卖‘纸棉’。”

    “‘纸棉’?纸如何做棉?”陈霖莫名其妙。

    “呵呵,所以说这是新鲜玩意么!”吴毅骏道,“不过说来也不算太新鲜,你家历代都是做丝绸的,知道‘预租桑树’吗?”

    “这个自然知道。”陈霖道,“养蚕农户找种桑的人家,事先立约付钱租定多少棵桑树,到时候不论市场行情直接入园采摘。”他说完顿时明白了,“这么说,他们卖得是秋天的新棉?”

    “没错。你去那里买,付了款,他就给你一张栈单,言明到期可提多少担棉花。可不是只有一张纸!”

    “的确是个新花样。可是我们现在要得是棉花,光有一张纸有什么用处?”

    “贤侄!你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的人,不懂他们里面的花样。”吴毅骏笑道,“这纸棉不过是一纸契约,一张纸就能换到钱财,这岂不是平地抠饼出来了?这纸棉他们想出多少就出多少。天下还有这么赚钱的买卖么?”

    “可是,到期还是要交割的呀!若是出得太多了,到时没有这么多现货不能交货怎么办……难不成他们打算最后一走了之。这买纸棉的人就没想过么?”

    “当然是想过的,可是他们想得和你想的不同。”吴毅骏说,“这纸棉卖出来之后便可交易。甲买了卖给给乙,乙买了卖给丙……尤如击鼓传花一般。如今棉花的行情节节高升,上午买入,下午卖出就能赚得钱……你可以不要小看这击鼓传花,每传一次,价钱便上浮不少,今天上午的每担行情已经比现货都贵了……”

    “这……”陈霖只觉得匪夷所思。当时其实已经有了“期货”的概念,理论上说,期货的价格和现货的价格并没有严格的高低规律,期货的价格主要对未来市场供需的预估。若是今年夏天遇到大灾,棉花骤然减产或者元老院一口又开了十个棉纺织厂,三个月后的市场价比现在还高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这里面的风险大得惊人,完全是一种赌博了。

    “这……恐怕是要出事啊。”陈霖道。

    “我也是这么看。”吴毅骏叹了一声,“不过那几家花布行和炒家肯定是赚足钱了,倒霉的大约是最后接盘的倒霉蛋。听闻城里不少小户百姓,贩夫走卒之辈,也都凑了钱,起了会去买这纸棉来倒买倒卖呢。”

    “只怕最后倾家荡产,闹出不忍之事呢!”陈霖叹道。

    叔侄二人感慨一番之后,吴毅骏说:“购棉之事你亦不用担心,有一家就有现成的棉花。”

    “不知是哪一家?侄儿去试试看,若能说动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家必然是肯的。说起来也算是你的旧相识,董季重家。”

    “是他?”陈霖一怔,“他家原是世袭武将,并非商贾。虽说在本地有些田产,大多也是侵占的卫田,如今都上缴给了澳洲人,哪里来得棉花呢?”

    董家和表叔素有来往,这是陈霖一直知晓的,而且他知道这次办南沙纺织厂,董家其实也是股东之一,只是具体的出资额不详。陈霖自然也不问。

    “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毅骏笑道,“董季重的老豆和兄长都在明国当官--当得还不小,前些日子办厂的时候,我就和小董说过,厂办起来了,棉花的需求一定不小,大家都要想想办法。小董便给他父兄写了书信,让他们设法搜购棉花南运。也弄了几百担。”

    “既然有棉花,侄儿这就去求见!”

    “不必着急,我已经约了他明日一起去纺织品市场,到了那里我们再谈便是。”

    第二天一早,叔侄二人用过早饭,便乘上了两辆黄包车。四个仆人分乘两辆车,一行人往轻场而去。

    吴毅骏家住在城北,黄包车出了宅邸之后一路往南,接着又折向西。车夫都是精壮小伙子,脚头快,道路又熟,转眼便出了西关。

    西关外虽有关厢街坊,但是在17世纪还是比较冷落的地方,黄包车又跑出去一段路,这才在路边停下。

    “到了,那边便是万国纺织品市场了。”吴毅骏说道。

    陈霖下车看四周,顿时懵了,这里周围都是水田荒地,唯一称得上是建筑物只有路边新造的一座码头。码头上的人倒是不少,人来车往,甚是热闹。

    “这就……市场?!”

    “哈哈,这是渡口。市场在江对面--河南地。我们要从这西关码头摆渡过去。”吴毅骏指了指江对面,对面亦有一处码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沿江修建了街道房屋,看起来规模还真不小。

    澳洲人怎么想到在河南地设立市场?如此一来来往岂不是不便?陈霖暗暗疑惑。河南地虽然就在广州城南,但是在珠江上没有架桥之前,来往只能靠船只摆渡,交通十分不便,居民不多,且以农业为主。

    他把疑问向表叔说了,吴毅骏也点头道:“这个我也好奇,总的来讲先过去看看便是。”

    码头上有渡轮的售票处,这里的渡船每半小时开航一次。单人票价为一分,带货的再加一分。候船的草棚下已经有许多百姓在等待。

    吴毅骏不愿意多等,好在码头还有不少私人摆渡的小艇,都挂着广州警察局颁发的营运许可证和船牌号码,按次序排队候客,价格为一次五分,但是随上随走,十分方便。这些都是珠江疍户过去的营生,现在也还是他们在从业,但是广州警察局把他们列入了管理范围,所有渡船都要领取牌照和营运证,以便管理。

    吴毅骏便找了一条小艇,即刻摆渡前往河南地。

    两人登上码头便能看见不少力工正在工地上清理建筑垃圾,亦有人在铺设露面,种植树木。显然市场的建设已经大体步入尾声。市场的入口除了高悬“广州市万国纺织品市场”这十个铁皮字之外,还有个十分显眼的路牌:“新港西路144号”。

    陈霖四下张望,市场周边都是一片田地,哪来得前面的143号房屋呢?此处虽然新建了市镇,街道房屋整齐漂亮,但是显然比不上对岸的广州繁华,行人寥寥无几,显得有些冷清。

    开店自古将得是地段,澳洲人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找个鸟不拉屎又交通不便的地方开办市场……这算是哪门子的生意经。

    正在疑惑间,忽听得有人招呼:

    “阿霖?你那么快就来了?”声音很是熟悉,陈霖转头一看,发现正是安久。

    实习小组是两天前和他一起同船来到广州的。不过到了广州之后他们便分手了。实习小组去了大世界,而陈霖是直接到了吴毅骏家。

    “原来是安姑娘!”吴毅骏笑道,“怎么?你们也来这里逛市场了?”

    “我们可不是来逛的,”安久笑道,“我们是来帮忙的。这里再过几天就要开租售大会了。我来做些准备工作。你们是来相看市场店铺的吧。”

    “正是。”吴毅骏点头,“”

    “那就由我来带你们提前参观一下吧。”安久拿着笔戳着自己的下巴,这几日码头一经开放,便有不少好奇的广州商民过来参观,想看看这“万国”的西洋镜。

    “这个,安姑娘有公务在身吧?”陈霖说,“会不会耽误了公事……”

    “不碍事,带客户参观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啊。”安久笑道。

    “说起来,安久姑娘,既是经商,为何要将市场设在河南地呢?这样岂非通行不便?再说此处的人气也太薄了。”陈霖在踏入轻纺市场地界便问了一个表叔和他都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啊!因为这个市场主要面对大宗贸易,进出的商品大多要靠船舶转运,所以市口、人气并不是关键问题。地方要够大且靠江能泊船就可以”安久说道。

    其实黎山选择河南地主要还是因为这里地价便宜,一次性能购置大量的土地。未来如果有拓展的需求也有很大的余量。较之广州市区或者其他郊区更为方便。同时,他这样做也可以带动河南地的发展。

    市场的定位的客户虽然是包罗万象,但是客户的主体以批发商为主。一次进出货物的数量很大,需要大面积的仓库进行周转,如果是外商,还涉及到船员和商人的长期和短期居住问题,要满足这些需求都需要大量的土地

第一百四十五节 广州纺织品市场(四)

    “……未来,国内外运载纺织品和原料的商船可以直接开到这里的码头装卸货物,省却了陆路转运的手续和费用,你们看这一排沿江正在开工的房屋地是未来的物流中心――就是仓库。”

    二人不觉咂舌,这规模如此的巨大,真有这么多的商人和货物来此地交易吗?看澳洲人投入的手笔,却似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般。

    “至于人气的问题,你们也不用担心。虽说现在的客户主要是批发商,但是我们也规划了适合普通人经营消费的区块。所以未来在交通上也会有所规划。渡轮码头只是其一,未来还会在广州南门外的各个码头开设来往此地的航班船。不仅解决市场的人流问题,也可以促进河南地和广州市区的往来交通问题。”

    在跨江大桥出现之前,河南地受通勤限制比较大,若是放在后世仅仅靠渡船和班轮是不够。但17世纪的河南地还是纯粹的乡村,通勤需求远没有后世那么大。提供廉价安全的渡船服务就足以满足一般的需求了。

    元老院对河南地这一区域是有开发野心的,有把它打造为未来的广州新城的规划,但是现在要在珠江上架设大桥还力有未逮,所以暂时只能放下这个巨大的广州新城规划。只尝试一些投资有限的新项目。

    市场入口处就能看到一幅高大的市场示意图,上面用不同眼色标记了不同的区域。

    沿着珠江,自西向东,按照正门方向坐南朝北的排列着甲乙丙丁四个主要营业区,经营纺织品、纺织原料和纺织机械等相应物件。而在它们的东西两侧,又各自规划了两个区,东区是生活区,提供可以租售的独栋房屋和单间宿舍。商人、家属和伙计可以在这里居住,还规划了商业街,开设各种服务业店铺,包括餐饮、杂货、洗浴……未来,这里还要兴办一座“国民初级小学”。不过,仅仅是一个市场还远远不足以市政府为它开设小学,它的主要招生对象是市场对面正在兴建中的广州国棉总厂的职工子弟。

    至于西区,则是商馆区。安久说,商馆区是专门为来这里的外国商人准备的。

    他们一进来的地区就是甲区。若说市口甲区是最好得,但是偏偏这里的目标客户是最不值一提的小商贩和普通市民。

    在规划的时候,设计人员就考虑到市场面积很大,出于休闲目的来逛的市民不可能逛遍整个市场,所以零售区放在了靠近入口的区块。这样不但便于市民游逛,还能聚拢起人气来,在市场大门口形成人来人往的感觉。

    零售区域的业务主要是两部分,一部分是供小商贩和本地小机户出售个体生产的织物和原料。按照元老们的推测,现在就想要消灭家庭织造手工业是不可能的。堵不如疏,不如提供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我分化比较好,省去了包买商人的盘剥,或许能够从中脱出一些勤劳致富的典范。

    除此之外,本区还是服装一条街:不但提供制作成衣改衣服务,还提供旧衣回收和销售、缝纫器材销售等等。总得来说是贴近民生需求的一条街。

    甲区因为商户都是小客户,特点便是门脸多,但是每家的占地小,铺面一家挨着一家,密密麻麻,但是每个铺面的实用面积不过三十平方米。总占地面积是四个业务区里最小的,

    这里的铺面已经有一些被人租下了,挂上了简单的招牌。有的连招牌都没有,只是挂一块幌子,上面写些“花布”“生丝”之类标注货物种类的字样

    “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如果不愿意长租,我们还设有可以短期租用的摊位--那片空地就是摆摊的地方。不过这里卖的东西多是手工制作的,量少。若是要大宗商品他们拿不出,海上来的买家也看不上。”

    甲区的南面依次是余下的三个区,乙区主营轻纺原料:如棉花、棉纱、蚕茧、生丝、羊毛、麻线……规划的面积最大;丙区主要售卖各种纺织成品和半成品,各棉呢绒纱布丝缎等都在这里售卖。

    至于最后的丁区,买得则是纺织器械,大到铁木织布机,小到机针零件,统统都能在这里面找到。未来,还准备销售各种纺织用的化工品,如染料、浆料。

    相对于前三个区,丁区的建筑风格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前三个区都是两层小楼,一楼用作铺面,二楼用作办公或者仓储之用。形制为骑楼样式,延申出来的长廊可供行人遮阳,算是比较适合南方的商住建筑。

    到了丁区,因为涉及到机器设备的陈列和仓储,不再是骑楼建筑,而是桁架式的仓储式建筑物。

    “此等澳洲建筑设计的倒是巧妙,若是炎炎夏日还有此等宽檐供人遮阳,倒也不错。”吴毅骏打量着这颇有些奇特的澳宋风格建筑,颇为欣赏。旧时空历史上骑楼的出现要到19世纪,随着欧洲建筑的传入才开始在广东流传开,本时空原本是没有的。

    虽说整个市场区还没有开业,但是招租工作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因此暂时没有店铺开门。但是消息灵通的商家有的已经拿下了自己心仪的铺面,有的还在这里逡巡,以期望寻到一个风水宝地。

    这个澳洲人力推的项目,对于嗅觉灵敏的商人来说并不需要太多的宣传,澳洲人的脑筋显然不仅仅是在重塑广州的纺织品贸易,恐怕还有更大的打算。其中的商机不言而喻。

    三人走马观花粗粗将各区都转了一遍,最后来到了西面的商馆区。

    商馆区的建筑更为精致,多是石筑的欧式建筑,风格也各不相同,不再是整齐划一的骑楼或者仓储式建筑了。

    安久带叔侄来到了西区的第一栋建筑前。这栋建筑时是整排建筑物里最朴素的,安久说这里就是市场的管理公司。虽然挂得是“轻纺市场股份有限公司”的牌子,实际上背后的最大股东和主要经营者是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所以在门旁还有第二块牌子“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广州支社”。

    楼前有一个小广场,居中竖立着旗杆,飘扬着启明星旗。广场的边缘竖立着块巨大的展示板儿,上面挂着一排排的木制牌子。

    “这是何物?”陈霖好奇的问道,他看到上面写着皮棉、净棉、棉布、烘茧……之类的,不过后面还有挂钉的位置空着,显然是还有其他内容没有挂上去。

    “这是市场的参考价,由统计局提供每周价格……”

    统计局将会根据广州、佛山、临高等主要商品集散地、消费地每日收集来的物价数据,提供各地市场参考价。主要是提供给各家商户与客户一个参照价格,不至于出现信息不平等造成欺诈,尽量的营造出公平交易的氛围。

    “那这个甲一标准棉布又是什么意思?”陈霖问道,他家现在要转型棉布生意,自然对棉布价格很是上心,但是这里只有写着一个标准棉布,却没有其他信息了。

    “标准棉布是指每平方厘米内排列一定根数的经纬纱,达到一定范围重量的就称之为标准棉布。”安久解释道。澳宋的标准棉布有几种规格,从甲一到乙三,也不一定是要织成20*20,

    “就是官布的升?”陈霖问道。布匹在一条鞭法实施之前一直是重要的赋税之一,官府是有立下标准的,不仅宽幅和长度有标准,一定宽幅内的经纱也是有标准的,一般80根经纱为一升,每个朝代和地区的具体度量又有细微差别。

    “比较类似,但是纬纱也要算进去,总的来讲有所区别。”不过安久指了指牌子上的参考价三字说道:“这只是一个参考啦,假如你们能做出更好的东西,自然可以卖更高价格。不达标的自然价格卖不上去,就看买家识货不识货了。”

    商馆区这排骑楼的排头的第二间门口就挂着一个金色的船锚,安久介绍道:“这家就是我未来要就职的蓬来公司了。等我在南沙的棉纺织厂实习结束,就要正式入职这里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找我,都可以到这家公司来--我十有八九不在……”安久说了一个冷笑话,发现叔侄二人都没领会到笑点之后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事先最好先预约,我们的工作是非常忙得。既然都来了,就先进去坐坐吧。”

    安久说着就带着他们进入了一楼的会客厅,会客厅里人来人往,还有些明显是外国的面孔也在这里出入。会客厅沿着中庭用屏风隔出了许多个单间,安久带他们进了一个单间。

    陈霖环顾四周,见中庭正对着大门的屏风上挂着着的几个牌子,分别写着“临高蓬来航运有限公司”“蓬来开发有限公司”“蓬来投资有限公司”等等好几个公司名字。

    “这么多公司有什么区别?”陈霖看到这个就有些懵了,蓬来公司不就是蓬来公司?

第一百四十六节 广州纺织品市场(五)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安久嫣然一笑,陈霖心神不由的一摇,“这个涉及到股份、股权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每个公司的经营业务范围是有限的,所以就注册了很多公司,总的来说都是属于一个老板旗下的!”

    安久知道现在和他们说什么交叉持股、子孙公司、实控人、法人、代持之类的很难理解,毕竟这些规则是资本主义相当成熟后才衍化出来的,元老院把这套先进的公司制度带来了,很多人还未能理解透彻。

    “这蓬来公司的主业又是什么呢?”吴毅骏知道,安久不会平白无故的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买得是什么药,但是也不能太木讷了一味随她引导,反易被她看轻。

    “安姑娘,你既然能来南沙指导纺织,想必这间公司也是以棉纺织为主的了……”陈霖道。

    “恰恰相反,我们公司不做布匹,我们只是布匹商的搬运工。”安久回答道。

    “噢?就像牙人?”吴毅骏自然联想到了此处,经营布匹生意的除了自家有作坊的坊主,还有包买商人,也有收取中介佣金的牙人,有时候这三者的界限也不是那么清楚。有时候牙人也是贩卖布匹的包买商人,甚至于兼具三者身份。

    “吴先生的联想很有意思,也难怪您会这么想。不过元老院在生产流通领域不设牙行,自然也没有牙人了,合法的市场贸易是自由的。”安久解释道。

    “那是?”吴毅骏有些不能理解,就算这澳宋设立轻纺城,不也是坊市之类的么?里头应当也有官牙收取中介佣金,撮合买卖双方,管理市场,总的来说和牙人挺像的。

    “这么说吧,你们产布出售,或者商人从内地、从海外贩布匹前来,总要托人送货亦或托人采买。你们若是有渠道当然可自行解决,不过有些地方需要大船前往,有些地方你们道路不熟……只要自己无力运输的,就可以找我们运,例如送货到南洋或者泰西。”

    吴毅骏微微点头,他大约有些明白了。

    “和牙行不同的是我们都是明码标价,也不代官收税。其他这个行业并不是垄断的,并不是说你非得实用我们的航线或者船只才能运输到某地去,其他公司也可以提供同样的服务。比如我们隔壁就有两家。客户要是觉得价格不合理找他们也行,但是我得自己给自己做个小广告,我们公司的性价比才是最实惠的。”安久解释完之后又是一笑。

    “旁边的公司?是红毛?”陈霖问道,他刚才进门前看见边上两个铺子已经开业,门口有很多穿着奇特的红毛。

    “你看到的那些人确切的说是荷兰人。这一排商馆中就有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办事处。他们的工作主要是在这里采购和销售货物。不过他们还有一项业务就是航运,你可以可以找他们运输货物到海外的任何地点――只要他们在那里有商站。”

    “原来如此。”吴毅骏道,“我记得从前来广州最多的是佛朗机人。如今倒似无声无息了。”

    “葡萄牙人也会来得。他们守着澳门那个地方快要做不到生意了。”安久笑道,“葡萄牙人比起英国人和荷兰人,就不那么有进取心,动作慢了不少。”

    “元老院真得要允许这些蛮夷都来做生意么?”吴毅骏比较惊讶。他知道澳洲人已经把黄浦港划出一块来,作为各国商人的驻泊之地,且允许向他们购地建造房屋,设立货栈。现在竟然还要在这里给他们商馆常驻!

    “为什么不呢?只要他们合法纳税,遵守元老院法律法规,给他们提供做生意的便利不是应有之意吗?”说着她笑了起来,“你们都是棉纺的,说不定以后还要仰赖他们给你们运棉花来呢。”

    “嗯?!他们有棉花?”

    “当然有,”安久点头道,“不过不是他们国内自己出得,而是从印度贩运来得。”

    “姑娘如何知晓的?”陈霖对棉花的事情十分上心,急忙问道。

    “你既然从事棉纺织业,怎么一点行情也不领?这广州地面上,除了松江布,哪里的布最多?”

    “印度布。”陈霖这才发现自己昏头了,市面上既然有如此之多的印度棉布,当地毫无意义有大量的棉花生产。

    “这太好了!以后又多了一个原料的渠道。”

    二人在蓬来公司盘恒了许久,聊了很多话题。比之陈霖,吴毅骏更关心“生意”,问了不少有关未来广州商业走向和纺织品的问题。安久也没什么避讳,知道什么说什么,二人相谈甚欢,倒是陈霖心中暗暗惭愧,安久在南沙几个月,自己居然顾忌什么“男女大防”,没有认真地和她深谈几次。白白浪费了上好的请教机会!

    这一谈就谈到了中午,两人这才想起下午和董季重的约会,当下辞了出来。安久即不客套,也不留饭,只说若是下午还要在市场里看看,可以去生活区去吃个便饭,那里已经有商铺营业了。

    生活区尚未完工,但是店面多已开始营业。这里主营的是“大众食堂”类的廉价餐馆,客人目前多是在工地上劳作的工人,生意倒也不坏。陈、吴二人是“长衫党”,自然不能和“短衣帮”混在一起吃饭。好在董季重约他们相聚的地方就是一座本地的茶楼,正好趁着等人的机会先吃个午饭。

    进了茶楼,提到“董季重”三个字,便有伙计过来招呼,说董大爷已经定好了包厢,请二位先进去坐。

    刚一落座,便有伙计流水一般的送来各式精美茶点,又送来各色名茶请他们挑选,陈霖暗道:这董大爷果然是大爷脾气!

    伙计殷勤招待:“董大爷说了,请二位不必客气先用了就是。他在家里要陪老太君用过午饭再过来。怕怠慢了二位……”

    既然如此,二人便先吃喝了一顿,又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眼见已过了正午,董季重这才到来。

    董、吴二人原是老相识,自不必多客套。陈霖则是头一回和这“副将家的大爷”相见,便由表叔做了引见。董季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南沙厂的实际管事人,颇为惊讶。因为南沙有自家的股份,所以言辞颇为客气。

    双方落座,伙计过来收拾残席,又重新送来细巧茶点,泡上两壶新茶。这才进入正题。

    “阿霖,这位董大爷不是外人,你且把南沙建厂的经过,和现今的情况都说一说。”

    陈霖知道这位董大爷的家族是表叔实际上的主要投资人,说白了,其实就是南沙的大股东。他定了定神,从自己去临高参观开始讲起,一直到最近的试生产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陈霖的口齿清楚,条理分明。虽然前后讲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但是董季重却听得入神,完全没有厌烦的感觉。

    一直听到最后,听说因为棉花存货不够,南沙即将停产,董季重才微微皱眉,问道:

    “这棉花存得不够多么?”

    “存得倒是足够多,可没想到澳洲人的机器这么快。”陈霖道,“机器一天量顶得上几百个人的量!耗棉量与日俱增,南沙周边已经收不到了。”陈霖把他面临的窘境和董季重说了个大概。

    “听闻董大爷这里有棉花,所以特来求告,能不能分将一部分与南沙?”

    董季重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用扇子轻轻地敲着掌心,“此事原是应有之义。只是现在不甚好办。你大约也知道,近日广州的棉花价格一涨再涨。我家虽屯了不少棉花,但若是现在放货给你们,家里的账房大约又要去长辈面前聒噪,说我卖得快了……”说到这里,他苦笑道,“我娘最怕我经商受骗,连我屯入棉花这件事也是竭力反对。”

    “既然太夫人不愿大爷你屯棉,此刻高位出手,落袋为安有何不妥?”吴毅骏有些奇怪。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娘为了怕我上当,专门派了一位老掌柜来看着我。这位老掌柜倒是颇擅经营。只是这么一来,凡事我都做不得主。非要经过他同意才行了”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这事我也得回去和他说了才行!”

    陈霖有些失望,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便劝说,倒是吴毅骏又道:“大爷!如今棉花行情虽说是水涨船高,可是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此刻若有风吹草动,这棉花行情一跌,别说嫌卖得贱了,到时恐怕只能当柴火卖!现在行情这么好,这位老掌柜应该懂。”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董季重道,“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家父和家兄都有书信来,言山东、河南各处的棉区收成不好,江淮一带的棉区也遭了灾,连松江这里都不够用,澳洲人这段时间又大量购入,北棉价格自然就涨了。老掌柜的意思,这棉花还有上涨的空间。”

第一百四十七节 隐忧

    澳洲人怎么也购棉了?这南沙才开始运营,好几万的银子投下去还没见个水花,若是棉花价格急需这么上涨,厂子还怎么开下去?

    再一想,这万国纺织品的隔壁就是广州国棉纺织厂--这么大一块地皮圈起来盖厂房,等开机的时候不得几万个锭子一起转,澳洲人现在开始屯棉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不过,要是这么一来,未来的棉花价格只会水涨船高。陈霖的心不由得一紧。

    不过董季重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安心了一些:“不过最近布价也涨了,听闻最近澳洲人在大批买入。”

    “澳洲人自己为何要大量买入?”陈霖来了兴趣,问道。

    “你知道南洋公司么?”

    “知道,知道,前不久才成立的,说要要开发南洋……”

    “开发南洋,就是要把各处的无地失地的流民送到交趾和南洋去开荒种地。这些人要吃要喝要穿衣,种地要种子要农具,澳洲人不得都预备着,难不成叫他们光着屁股空着手去?”董季重笑道,“如今广州城不光是棉布涨了,粮食和各种杂货都涨了。连着过去都是一路跌的五金件--最不值钱的铁钉都涨了不少。为什么?这些都是移民要用的物件!”

    董季重一番话,令陈霖如醍醐灌顶。自己这些日子沉浸在办厂的事情中,对外面的行情完全没有去了解。

    “原来如此!从商之人,原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把握商情动态才是!”他自惭道。

    “小兄弟,你也不必自责了,”董季重笑道,“既然棉布大涨,棉纱的价钱自然也涨了不少。不论是你有布还是有纱,现在抛出来都能赚一票。现今广州的棉布均价上涨一成半,中下等的棉布涨幅更大。”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棉花的事情,我回去就帮你去向掌柜的说项。你既然是吴老爷的表侄,又是南沙厂的掌柜,就算是自己人了。这事我一定帮到位,决计不叫你空手而归。”

    “多谢大爷!”

    “你也不必谢我。我们是自己人嘛!”董季重用你懂得的表情看着他,“往日里吴老爷也向我提起过你多次,说你最是实诚做事的一个老门老户家的子弟,现在一看果真如此,有你在南沙,我信得过!”

    “是,爷的知遇之恩,小的一定铭记在心。”

    董季重见眼前的年青人很是知趣,心里暗暗点头。

    他的父亲和大哥都在明国为官,除了俸禄之外,各种灰色收入利用德隆在北方的渠道悄悄地汇兑回广州,这是一方面;但是只靠他们的灰色收入其实还是有限的,毕竟父兄都是武官,也不在关宁等容易发财的地方当差。灰色收入这一块其实非常有限。

    要维持一家人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至于败落下去,投资生发就是唯一的道路了。南沙纺织厂便是董家目前最大的一个投资项目。

    他现在对陈霖的观感甚好,虽然商业头脑明显不如吴毅骏,但是确确实实是个能做事的人。

    “这万国市场,是了解行情的一个绝好地方。在这里租个铺面,做不做生意倒是其次,关键是知晓这瞬息万变的行情。澳洲人的确有眼光,有想法!”董季重说,“这广州城遍地是黄金,只要你去捡,这话我原是不信的--如今我是信了。这里没有酒,我就以茶代酒,贺二位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说罢,端起了茶盏。

    吴、陈二人赶忙也端杯同贺董季重,又一番客套之后,吴毅骏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示意陈霖,两人辞了出来。

    陈霖原本还想再董季重谈谈棉花采购的事情--董家既然在在北方有路子,这就长久之计。出来没走几步就抱怨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董家大爷说。”

    “急什么?”吴毅骏笑道,“无非是棉花的事情。你放心,他虽是个纨绔,自家做生意的事情还是上心的。咱们办差的,不要扫了他的兴,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

    “你看那边的钟楼--上面的澳洲数码你看得明白么不?”

    “那不就是阿拉伯数字么?马上就要两点了。”

    “想不到你知道的还不少!”吴毅骏悄悄看了看四周,道:“你看街对面。”

    陈霖见表叔的形容猥琐,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是目光微微偏移过去,只见一顶小轿来到茶楼门前,掌柜伙计都迎了出来,轿帘一挑,里面出来个明国装束的女子……

    “莫非这是董二爷的……”

    吴毅骏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他才低声道:“这是董二爷新纳的一个女人,没有过明路。二爷嫌城里人多眼杂,就在这里的生活区给她买了一座院落,又租了个铺面给她经营。”

    “什么?让女人做生意?”

    “女人做生意有什么稀奇的。”吴毅骏笑道,“城里女人当垆卖酒的多得是……”

    “那都是小生意,这市场里做得可都是大买卖!”陈霖不解道,“再说董二爷自己又不是商贾出身,也不懂做生意的道道,搞个铺面给女人,能做什么生意?”

    “谁说这里只有大生意了?甲区不就是做小生意的地方么。这女人的铺面就在甲区,做得是外销绢扇、手帕之类的精工绣品的生意。买卖虽然才开张,可已经接了欧洲人几个单子了。”

    吴毅骏略略羡慕的说道:“这董二爷也真有一手,居然能搭上这么一个女人!能干又漂亮。”

    陈霖对这种花边新闻并不是太感兴趣,他问道:“表叔,我们的铺面租在哪里?我看这里来看铺面的人不少……”

    “这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看好了一处铺面,昨日便叫管事的过来投标了。虽说是价高者得,但是市场里的铺面极多,我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风水宝地,大约也不会有人和我来争抢。十之八九可以按底价拿下来。”

    他们在这里是经营批发生意的,不像零售那样对铺面位置敏感,所以也无意在租用铺位上投入太大的资金,

    说罢,吴毅骏将他待到了乙区的一处铺面前,铺面大门敞开,里面有工人正在装修。木料砖瓦堆得满地都是。

    吴毅骏告诉陈霖,这里的年租金是二百元。这个价格以广州而论,亦是闹市的头等商铺的租价了

    “租金虽贵,却也是物有所值。我还在这里的生活区也买了一处院落。以后就要时常在此盘恒了。”

    “那,老爷过去的干果生意呢?”

    “让阿桓接手了。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用不着我天天在旁边盯着了。”吴毅骏颇为感慨,“我是快知天命的人了,趁着现在身子骨还中用,得赶紧扑腾几年,这挣大钱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

    两人在市场里闲逛,遇到相熟的商人也攀谈几句,聊了聊目前的相关商品的行情。有的铺面虽未正式营业,但是伙计和掌柜已经入驻,他们也进去攀谈。

    这一圈走下来,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二人便乘坐渡船,又回到了广州市区。吴毅骏谈兴很浓,叫人备下酒菜,二人对酌谈事,说得,自然是未来的宏图伟业。

    比起兴致勃勃的吴毅骏,陈霖却是面有忧色。吴毅骏见状劝道:“阿霖,你还担心棉花么?你放心,董二爷肯定会帮你解决的,断不至于叫厂子停工,这毕竟也有他一股……”

    “表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陈霖道,“我如今最担心这棉花的价格……今天我从市场里各方的人说出来的话端详,恐怕会有一场莫大的风波。”

    “你是说纸棉的事情么?”吴毅骏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只要不去炒,就不会出事!再说了下半年的棉花行情说不定更高。”

    “表叔,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棉花暴涨了,棉布和棉纱虽然也涨了,可是涨幅却比棉花小多了。”

    市场的棉花供应量并没有增加,短期内甚至还出现了减少,但是棉布、棉纱却因为新机器的推广引入,产量暴增,实际上出现了价格下跌的趋势。

    “……我刚才把前几个月《商业月报》上南洋公司采购的棉布数量还有价格汇总计算了下,再比较今年年初的这一波行情之前的价格,扣除了南洋采购造成的价格上涨因素,实际上布匹的价格是下跌的。”

    这话引起了吴毅骏的重视,他放下了酒杯,问道:“然后呢?”

    “南洋也只是个公司,它能买入的布匹终归是有个限度的。而且上个月,它的采购量已经同比减少了一半。如果这个月还是这么减下去。市场的纱、布就会出现过剩,价格必然下跌……”

    商品市场上的一个典型情况就是追涨不追跌。一旦某样商品开始出现价格下跌,往往会出现各方恐慌性抛售商品的情况,进一步打压商品价格。跌穿成本价都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八节 危机初现

    吴毅骏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久在商场,市场规律他还是明白的。一旦危机暴发,不是靠官府一纸公文就能稳下来的!他原本就对“纸棉”泛滥,投机盛行忧心忡忡,此刻表侄再和他一分析纱布的前景,顿时毛骨悚然。

    一旦出现了陈霖说的情况,棉纺织业就是首当其冲。南沙厂引以为傲的720个锭子纺出来的纱就会成为夺命的绞索。到时候纱布滞销,工厂停产……

    他放下酒杯,道:“阿霖你说得是,纸棉这事迟早要爆,若是在爆之前有一盆冷水能浇上去,或许还有救。”

    “侄儿也是这么想得。”陈霖道,“唯今之计,只有直接向元老进言了。听安姑娘她们说,黎、邹两位元老前不久已经来到广州了。我们托她转告,就算见不到也至少要进一封书信。”

    “是极!”吴毅骏道,“我们这就商量着写。”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阿霖,现在厂子里和外面,还有多少布匹和棉纱没有卖掉?”

    “厂子里的纱布库存都有不少,还有许多纱放给了机户,还没织完回收……”

    “现有的纱布,你马上叫人运到广州来,趁现在行情高,全部抛掉。哪怕打点折扣,只要有人愿意要,全部脱手。厂里的棉花还能用多少日子?”

    “按现在的开工,大约半个月还能支撑。”

    “你叫管事的,把棉花全部纺成纱。然后便停机叫工人们都回去--反正最近也是农忙,他们回去有活干。纺出来的纱你叫丰生和先织成布屯着。且看看行情再说。”

    “我这就叫阿清回去办这件事。”陈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董二爷那边的棉花,若是要给我们,怎么办?”

    他们现在都不看好棉布的长期行情,在大跌行情之前尽可能把存货清空。如果此时吃了高价棉花,均摊下去成本便上涨了不少。

    若是其他人,反正并无契约合同,回绝了便是。但是董二爷不但是股东,而且在现在这种行情一日三涨的状态下还答应把棉花卖给他们,人情很大。反悔的话,日后可就没脸再见了。

    “有个什么理由推托下就好了。”吴毅骏沉吟道,“要不,你就说自己去临高了……”

    陈霖却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来,董二爷嘴上虽不至于说什么,心里怕没这么容易过去,得另外想个法子。”

    吴毅骏眼珠一转,问道:“阿霖,你来本地,去问过多少花布行棉花的事情?”

    “一家也没问。”陈霖有些莫名其妙,

    吴毅骏当即叫来一个仆人,叫他立刻去打听,目前“纸棉”行情是多少。

    没过多久,仆人便来回禀,说纸棉每担的行情又涨了半成。

    “这就是了。”吴毅骏道,“阿霖,你明日便到处去各处花布行,问他们可以立刻交割的现货是多少价钱,有多少担可以交割。说你现在开厂急着用。”

    “这棉花买下来不是更亏?”陈霖湖涂了。

    “当然不是叫你买下来,你只要让城里这些花布行知道有人求购现货棉花就是了!”

    “哦,你是说,让现货棉花价涨得更高?”

    “没错。”

    “可这样,董二爷还怎么去说服他家掌柜……”忽然陈霖完全明白了。自己这一举动会对现货行情造成推波助澜的效果,董家那位掌柜肯定更不愿意放盘了。

    “呵呵,董家那位掌柜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最是精明不过。现在行情这么好,他岂能轻易放手?他现在又是圣旨在手,董二爷这个‘纨绔’真不见得能拗过他!”吴毅骏得意道。

    等这位董二爷去找他母亲折冲说服,一番手脚下来,至少要三五天的功夫。而且以他对董二爷的了解,这位贵人最是“怕烦”,说不定就此撂下手也有可能。

    “只要这几天他不能回复,我就推托说你等不及了,又去找其他货源了。”

    “若是这样,当然是皆大欢喜。”陈霖心道这表叔的心思果然厉害!

    第二天,他便如法炮制,一番询价之后,又专门去了一趟纺织品市场里的蓬来公司办事处找到安久,说自己对现在的市场有些看法,希望能见一见两位首长--如果见不到,至少也请她帮忙转呈一封书信。

    安久有些吃惊,不过她知道陈霖为人稳重,求见首长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但是邹、黎二位首长虽然的确在广州,但是每天都忙于广州棉纺织厂的筹建工作,如果没有确切的事情,很难让他们抽出时间来接见。

    “你且说说,为什么要首长接见?”安久说,“你要有个章程,我才能向禀告……”

    “实不相瞒,就是为了棉花的事情。”陈霖说着将目前市场上纸棉泛滥的乱象和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纸棉一旦出事,整个行业怕是元气大伤。首长见不见我没关系,但是此事亟需让首长知晓……”

    安久对商业领域的事情所知不多,但是听他这么一分析也觉得事态严重,当即表示自己立刻就去汇报。

    “你明天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你表叔家里,说不定随时会召见你!”

    “是,我明白。”

    黎山此刻,却正在大世界的办公室里,做着“私行察访”的准备。预备去纺织品市场转一转,看看市场的情况如何。

    这个市场是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才上的项目,是他促进元老院棉纺织发展的重要手笔,眼下正式开张在即,他得先去摸摸底。

    从目前的情况看,市场反响不错。但是具体的情况如何,还得亲身去走访一下才知道。

    原本他打算以明国衣冠的模样去纺织品市场探究下情况,不过拿来一套衣服试穿之后,却觉得浑身不得劲。连着换了几套都有沐猴而冠的感觉。

    “看来服装和人的气质有很大的关系。”黎山最后决定:不装了,还是穿自己的衣服自在。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更容易听到真话,他舍弃了精工制作的“元老服装”,叫人专门搞来了一套蓝布“工作服”。这种衣服用得是粗棉布裁制,靛蓝染色。是归化民职工中最常见的服装。一般稍有身份的归化民干部职工都不会穿。也算是一种“乔装改扮”了。

    黎山看着镜子中面口袋一般宽松的蓝布服装,不禁吐槽了一句:“真**丑……”

    “人丑而已。”邹标从黎山身后出现,笑道“你至于穿得这么简陋么?好歹也搞一套干部服穿穿。再说你这气质,一看也不像个基层职工……”

    “不说了,我们准备出发吧。”黎山道,“我们得看看,这现实和历史相比到底有多少改变。”

    “莫非你觉得大图的历史书已经失效了吗?”邹标原本以为他只是向看看市场的准备情况,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个题目。

    “我觉得吧,失效虽然谈不上,但是我们对这个时空的影响愈来愈大。很多事情已经被改变,那个,那个……蝴蝶效应影响似乎有点大……原本应该活着的人已经死,应该死了的人却还活着。这里的变数太大了。光是孙元化能官复原职,山东那边的历史走向已经完全和历史脱节了。”

    “这只能说明我们对历史的了解太过于肤浅,只懂得利用短时间事件谋利。”邹标哈哈大笑,“事实上,价值最小的便是短时间事件了,你觉得来的围剿我们的是熊文灿还是朱文灿,造反的是李自成还是张自成对元老院来说有区别吗?”

    “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不论是谁来领军,面对元老院碾压的优势都没有胜算。

    “历史最宝贵的便是从无数短时间事件中总结出来的历史规律了,就例如你我现在想发展的棉纺织业一样,历史不会事无巨细的告诉你棉纺织手工业该在哪一年破产、破产多少户人家,但是它会告诉你手工业破产的过程以及其破产表现。”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里的史难道指的是单纯历史事件的堆砌吗?肯定不是,重要的是从堆砌的历史事件中总结出规律,再利用这种规律去应用于发展。”

    “似乎有些空泛……大家都知道资产阶级推翻封建阶级,也知道机器必将替代手工这样的规律,可这样泛泛而谈有啥用呢?”

    “因为这个规律是别人根据大量历史事件总结的,是他人的历史理论,说难听点就是别人咀嚼过东西再吐出来给你吃。而你的脑子里并没有他们那么多历史事实储备,自然觉得空泛了。”

    “你说的好恶心……”黎山皱眉。

    “举个例子,鸦片战争后‘工业品冲击导致脆弱的家庭小手工业者破产’和‘家庭小手工业者生产的土布在冲击下很坚挺,仍然畅销市场’这两句话你觉得哪句正确?”

    这两句话似乎都出现在对鸦片战争后经济的描述中,初高中历史书中都存在过,有些经济史书籍也写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容。

第一百四十九节 布庄老板

    黎山挠挠头,思索了一下陈小兵等人给他带来的广州市场情况汇报,便说道:“似乎都正确?”

    邹标两手一摊:“没错,这两句话看起来矛盾,但是都正确。社会发展有着动态的时空不平衡性,英国如此,中国更是如此。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过程在同一个国家可能同时存在,甚至同一个县内都有可能存在。”

    “想不到你明明是个理科生,对社会科学类还挺有兴趣的。”

    “我是工科生。”邹标一本正经地说,“还有,我们现在讨论的,本质上属于经济史,没有一定的数学能力是无法正确的领会的。”

    “这么说长时段的历史还是有效的咯?假如历史还是这样发展,似乎历史上的事情还是会重现?”

    “史料有真假,但历史没有失效与否的说法。”邹标说,“历史本身就是基于过去的信息总结与提炼,何况史料本身都有真有假、残缺不全,真想知道情况还是得实地调查一番。”

    “我们去万国兜一圈,你就差要写篇论证文章了。”黎山笑道。

    “万国是顺利开张了,不过市场上恐怕很不平静。”邹标面露忧色,“不亲自去市场看看,恐怕会出大问题。”

    纸棉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论是警察还是政保,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搜集社情和舆情。纸棉泛滥和炒作的事情,一个多月前就送到了他们的桉头。

    但是纸棉炒作这件事其实已经属于金融问题了,黎山和邹标虽然意识到里面的危险性,但是具体如何应对,还得看财政金融部门的决定。说到底,他们只是生产部门的领导,具体到市场操作他们是没有决定权的。

    “我也觉得纸棉这事有些离谱了。投机色彩太浓。”邹标眉头紧蹙,“王家两口子怎么说。”

    “他们不管这事。这事理论上说现在是十八不靠。毕竟我们就没有期货市场。银行也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毕竟人炒纸棉也没向银行贷款不是。刘市长开了个工作会议,把这事给楚河和任佑梓了。他们理论上不就是广州证交所的头目么。”

    “他们两个光杆司令,有什么用?”别看楚河和任佑梓一个是证监会秘书,一个是证交所董事长,其实他们能指挥的只有自己的生活秘书。在大世界里搞了一间办公室合署办公。

    因为眼下证券业务量很小,元老院秉承不养闲人的宗旨,这证交所和证监会只有一三五开门办公,二四六两人各有兼职。

    “这不是专业对口么。”

    “我觉得这么搞下去迟早要闹出事来,唉唉唉。”邹标开始叹气了。

    他们直接从大世界码头搭乘小艇,一路直接到了万国市场的码头。登陆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虽然开业庆典昨天才刚刚举行过,这里的市面已经相当的热闹,归化民出入很多,对穿着澳服的人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并没有引起注目。

    为了促进市场的发展,从一周前开始海南示范厂将库存棉纱和棉布分批次投入市场,而他们重点扶持的南沙棉纺织厂也开始在市场里投放棉布,现在是时候看看市场反应了。

    万国市场的甲乙丙丁的四个专业区里,除了丁区因为主要是元老院企业来开设之外,前面三个区的铺位出租率其实连一半都不到。不过即使一半都不到,形成的交易额按照本时空的标准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了。这类专业市场的好处,商人们是完全能领会的。

    他们先去了市场管理公司,大致了解了下目前的市场经营状况,情况和他们设想的差不多,目前的交易额不大,但是有逐渐增长的趋势。不过在总交易额中,花、纱、布的比例很小。只占全部交易额的不到百分之二十。大头还是丝制品。

    原因不言而喻,生丝和丝织品有外国客商的批量买入--随着广州开埠和对外国商人的各种限制相继取消,外国商人的采购从“季风制”开始转向“长年制”。许多商人在广州长期逗留,置办商品也不再集中在某几个月。

    棉制品上,本地生产的各种棉布外销数量微乎其微,反倒市场受到中低挡档次棉布热销的关系,最近还有大量的松江棉布到货,受棉布需求增加价格上涨的因素影响,小生产机户和家庭户对棉纱的需求不断增加的影响,临高示范厂和南沙厂的棉纱出货量稳中向好,连带着07式手工机生产的“改良纱”也水涨船高。价格也是节节攀升。

    从市场看,除了棉花价格暴涨和那个已经开始发疯的“纸棉”之外,市场总体情况还算不错。机制纱获得了很大的认可,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打掉了土纱的市场。

    从市场管理公司出来,他们又在市场里转了转,和门市上的老板活计聊天,大致也印证了从管理公司得来的数据。

    如此说来,只要能及时遏止住纸棉的炒作,解除金融风险,棉纺织市场暴发危机的风险就属于可防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一圈走下来,二人觉得还算满意,最后,邹标建议到甲区看看。

    甲区做得都是小生意,别看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在整个市场的交易额度上连百分之五的比例都没有。但是这么小的生意又往往关系着千家万户。

    “……要看我们的行为对社会有多大的影响,直接看看群众的状况是最现实的。”

    甲区除了有铺面,利用尚未开发的空地还允许摆摊。这里的客商,不论是买还是卖,都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交易的商品也少到只有一两匹布绸;几绞棉纱蚕丝;一担棉花干茧之类。生意虽小,却是广州周围无数农户的副业,许多人家的妇女以此来换取些许收入用来补贴家用。

    他们很快注意到一座小小的铺面前,围着七八个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看模样,像是某家铺户正在收购散户的布匹。

    黎山的示意之下,一行人不露声色的靠了过去。观察着店里的情形。

    果然这是一家小小的“布庄”。黎山知道“庄”这个词在本时空的商业领域里是有特殊定义的,用在手工业领域,多是“包买商”:发出原料,收购制成品;亦有不发原料,直接向散户收购产品的,大多是兼而有之。

    设庄的商人都是有自己的批发渠道的。收到货物之后,再转运到某地去整批发卖。

    布庄的老板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一边指挥着两个伙计搬运布匹,接待来客一边和来售布的散户交谈议价,还要挑剔质量,量裁长短,最后还要上秤称一称。时不时还要斥骂或者提醒伙计几句,真可谓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了。

    几乎每卷布到他手里展开他就开始摇头,虽然黎山和邹标听不太懂他的广东话,但是大概意思还是知道的:各式各样的挑剔毛病。散户们虽然每每与他争论,但是最终结果无不败下阵来被他扣去几分到一角。

    “他这做派,倒让我想起了个武侠人物……”邹标说。

    “谁?”

    “摇头狮子。”

    两人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惊动了老板。老板抬眼一看,是几个穿着“干部服”的人正在旁观。他心思最活,立刻笑着招呼道:“几位同志,来小店看看如何?”

    黎山也有意了解下商户的情况,便点头道:“好倒是好,只是你还在忙生意……”

    “这不碍事。”老板笑道,“我从小练出来的本事,一心两用,谈生意做生意两不误!”

    说罢招呼伙计:“阿千,请几位同志进来坐坐,沏好茶!”

    黎、邹二人来到铺内,店铺面积很小。除了柜台之外就全是存货,可是柜台里面,还设了一张茶桌,几张澳洲藤椅。看着桌子上的全套“功夫茶”的茶具,让黎山有了熟悉的感觉。想不到某些元老从旧时空带来的习俗,居然这么快就扩散开了。

    老板让伙计暂时顶一顶,自己亲自过来为二人沏茶。问道:“两位一定是澳洲人的大干部……”

    黎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

    “看两位的模样就知道,神态举止,我一望便知!虽说和元老首长还差着那么些意思,可是也有七八分像了。”

    黎山听了,也不知道这算是夸奖还是贬抑,只得干笑了几下。倒是邹标觉得这老板甚是有趣,问道:“你的眼光真准!我们是大宋织造局的,今天专门过来看澳洲棉纱的销售情况的。”

    “原来这澳洲纱就是你们那里纺出来得呀!”掌柜“惊讶”道,“失敬失敬!不知道两位同志贵姓?”

    这倒也无需隐瞒,二人各自报了姓氏。掌柜道:“敝姓李,名奇微。在南海县开一家小小的布庄。这里算是个分号吧。”

    二人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黎山强忍着笑意,道:

    “原……原来是李掌柜。”

    “不敢不敢。”李掌柜很是兴奋,正要亲自招待,外面等候的顾客却不耐烦了,嚷嚷着要售布。

第一百五十节 新行情

    “两位同志,容我失陪一下。”李奇微向二人拱手道。

    “您先忙,生意要紧。”黎山客气道,只见这李奇微上前展开布匹,又是如法炮制的一番操作:摇头挑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才报价:“土布两匹一共三角四分六文。”

    “点解棉布跌咗啊?”散户听了报价有些惊讶的问道,“昨日我邻居来卖,还卖两角一匹呢!”

    “有计啦,依个月布多咗猴多啊。”李掌柜一脸无奈的表情,“再说你这是土纱织得布,行情最差!现在市面上都没人要啦……”

    “老板!你行行好,能不能再涨个一分?五文也行!”

    “兄弟,你以为我是多大的生意!还有这房租,还有伙计……”李奇微一脸“快要支撑不下去”的苦瓜脸,“就是赚个搬运钱。你要卖价好,以后就买机器纱,最少也要买改良纱织布才行!”

    “机器纱的价钱贵,我们村里就有棉花,自己纺自己织,买纱不划算……”机工连连摇头

    接下来的几位卖布的,被这李掌柜抡起屠龙刀一番砍杀,个个铩羽而归。正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你看,这有没有多收了三五斗的意思?”邹标捅了捅黎山。

    “这以后恐怕会是常态。”黎山小声道。他心里暗暗诧异,不是说棉布价格涨了不少么?看这模样,价格是在下跌。

    李奇微忙完手头的活,赶紧过来相陪。又是敬茶,又是拿出香烟,黎山一看,还是圣船牌的!这店主可真是讲究人。

    黎山对棉价有疑惑,便问道:“这棉布的行情跌了?我昨日看还是上涨的……”

    “昨日的确还是涨的。不过今天行情有了变化。”李奇微见他们都谢绝了香烟,又拿来一盘槟榔--这东西二人更是敬谢不敏了。

    “什么情况?”黎山问道。

    “原本棉布每天都有个大买盘,数量不一定,但是就算是最少的盘,市场里也没有一家能独吃下去的,都是好几家分着吃。”李奇微道,“但是前天这个大买盘没出来,一匹布也没买……”

    邹标皱眉道:“谁家的买盘?”

    “南洋公司。”李奇微说,“从一开市,它家就在不断买进,不但数量大,要得还都是价钱便宜的粗布,一下就把价钱给抬起来了。大家一看行情这么好,也都跟进了……”

    黎、邹二人都想起了去年政务院和企划院发过一个联合通知,为了促进市场经济和民营制造业,在物资采购方面但凡可以在市场上采购的尽量从市场上采购,而不是走走内部划拨结算渠道。

    “那怎么不买了呢?”

    “这就不知道了,大约是买得也查不都了吧。”李奇微说,“前天南洋没有买盘,只有零零星星的小买盘,大家都巴望着第二天它还会出买盘。毕竟听说他们在交趾和南洋都有移民,听说要移民十万,光是给移民做衣服铺盖就得买上十万匹布吧……”

    邹标忍不住问道:“你听谁说的南洋公司要移民十万?”

    “市场上都这么传。”李奇微呷了一口茶,品了品滋味,“真假咱也不知。不过南洋公司买这么多布,总不见得是为了囤起来,必然是有出处的……”

    “前天没有盘,昨日大概也没有?”

    “正是,所以今天一开市,粗布的行情就跌了……”

    “跌了多少?”

    “像这种土纱制的土布,昨日我收还是两角,今日就是一角七分三文了。直接跌去二分七文……

    黎山粗粗一算,跌幅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二十,不觉愕然。这也太勐了!

    在广州,两元钱就足以让四口之家维持最基本的生计了。一匹布少赚两分七文,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你收得布,现在能出货么?”

    “能,土布便宜,好出货。”李奇微说,“只要价钱到位,总有人要。”他指着后面仓房里堆着的布,“别看土布模样丑,又粗。爱用的人还真不少。下乡的贩子都喜欢到我这里来趸货。”

    “除了没有大买盘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呢?”

    “市面上的布匹多了自然就降了。”李奇微说道,“现在都是六月底了,下个月葡萄牙的商船就要来广州了,到时候又有大批的印度布到港。市场上的布价还要再降一波。所以这行情,只会继续走低呀……”

    货源充足,市场预期看空,价格自然会下降,这是再简单的不过道理。

    当黎山问起“机器纱”的时候,李奇微夸道:“这真是头等的好纱!均匀细腻坚韧,挂在机上织布也顺畅,不容易断头,制出来的布也细!好多作坊和机工都愿意买机器纱织布,虽然价钱贵些,但是织出来的布比土纱布要好太多了!”

    “那为什么大家还是用土纱呢?”

    “价钱高呀!”李奇微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大家都知道机器纱好用,可这价钱比土纱高太多了。再说农家土布,大多是自纺自织,有多少纱织多少布,极少外购棉纱的。”

    看来机器纱和改良纱的投放并没有动摇土布的市场,邹山知道,现在机器纱的产量有限,还处于“优质优价”的状态,土纱作为农村副业凭借近乎“零”的劳动力成本,依旧可以以很低的价格占据低端市场。机器纱要打垮土纱,还要靠更大的规模,更低的生产成本……

    “本地纱有单独买卖么?”他继续问道

    一般而言,封建经济下的商品大部分都是从原料到产品自产、自用、自销一条龙,大部分商品也是用作赋税,所以对于半成品贸易其实是比较少见的。

    “当然有。没有机器纱之前,棉纱都是农家自己纺的,自纺自织。没有织机的人家就把纱卖掉--你老大概也知道,纺纱用不着什么本钱,自家有棉花就可以了……”

    最原始的纺纱手段连手摇纺纱机都用不着,一个纺锤就可以纺纱。所需要的投入只是棉花和人力而已。但是织布就不同了。一台织布机,少则几两银子,多得要几十两,普通农户很少置办的起。

    所以本地的土纱一直有流通,只不过流通的范围很小,最远不过是附近的墟市。像李奇微这样的小布庄商人,最初就是到各个乡下的墟市去收购棉纱,赊给小机户,再回购他们的织造出来的布匹。

    “……原本我家是收纱也收布,不过现在是只收布了。纱赊出去了,一担收不回布就亏大了。我们是小本经营,亏不起。”

    “本地有大批购买纱的吗?”

    “有啊,大布庄就有,人家本钱雄厚,又有官府或是缙绅大户撑腰,不怕你织户不缴布。”

    “那,有大批卖纱的吗?”

    “这倒是没见过。说起来,澳洲人大批卖机器纱,算是头一家了。”

    看来机器纱和改良纱的投放并没有动摇土布的市场,邹山知道,现在机器纱的产量有限,还处于“优质优价”的状态,土纱作为农村副业凭借近乎“零”的劳动力成本,依旧可以以很低的价格占据低端市场。机器纱要打垮土纱,还要靠更大的规模,更低的生产成本……

    正说着话,伙计拿来了一张纸,原来是市场每天下午印刷的“市场动态”。李奇微看了看,叹道:“又跌了!连着棉纱的行情都跌了!看来明天的行情更惨了。”

    伙计道:“掌柜的!要不要停止收布……”

    “先不要停,”李奇微思索片刻,“从现在起,不论什么布,每匹下调教五文……不,五分!”

    “这么?又跌了?”

    “不错,这次是全线跌!”李奇微随手把商情纸递给黎山,“不光是棉布跌,棉纱跌,连棉花也开始跌了……这可不得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来一个伙计道:“你马上回城里去,告诉舅爷,马上把手里的纸棉都脱手,不管现在多少钱,立刻卖掉,一张也不剩!”

    黎山看了看行情,果然棉类行情全部下跌,从幅度看倒不算特别大,但是出现这样的全线下跌却是开市以来的头一回,两人顿时紧张起来。听闻掌柜的吩咐抛售纸棉,黎山不由地问道:

    “怎么?你也买了纸棉?!”

    “我倒是没买,是我的那舅爷买了!”李奇微脸色显露出焦虑之色,“我老婆大约也把她的私房钱投了进去……”

    “听闻纸棉一日数涨,你家舅爷这纸棉只要是前几日买的,现在脱手也是赚到了。”

    “两位同志说得是,”李奇微焦虑之色稍减,“我只怕他贪图小利,不肯及时脱手!毕竟这纸棉前些日子也有过下跌,后来又涨回去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回涨不回去呢?”

    “这还用说。眼下棉布棉纱全线跌价。这几个月后才能交割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棉花岂能不跌?葡萄牙商船一到,印度棉布卸货入市,这棉布的行情跌得更快更多,到时候这纸棉只怕就是废纸一张!”

第一百五十一节 楚河和任佑梓

    二人从市场回来,立刻派人将消息送到市政府去--除了那里,他们也不知道具体该通知谁了。通讯员又送来安久的便条,说陈霖请求接见,是关于目前广州的纸棉情况的。

    “纸棉”二字一入耳朵,黎山立刻道:“派人去找陈霖,说我马上就见他!”

    通讯员转身出去,不到一个小时,陈霖便来到了两人在大世界的临时办公室。当面把他最近这些日子听到的、看到的纸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还谈了自己的隐忧。

    “……棉花价格一日三涨也就罢了,随行就市,有涨有落。总还有个说道。这花布行一张白纸写个契,就能当货物卖出,换到白花花的银钱,亘古至今,从未听说过……”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事本身就是投机而已。有些人太贪心,少不得要吃大亏。”黎山道,“你们自己把持得住就行!至于你说得棉花问题,我们是有相关准备的。过几日就会有原棉入市。”

    “是,多谢首长!”

    “不过,这个消息你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知道就好。”黎山说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因为纸棉泡沫一旦破裂,现货原棉的价格也会随之雪崩。

    虽说如今的原棉现货泡沫也很大,回归正常价格是件好事,价格跌得太大,势必会损害一大批产业相关者。对产业的发展不利。

    而且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棉纺织业在元老院心中的地位呢?黎山更担心的是这个。

    且不说纸棉事件,就是没有这件事,原棉短缺,厂子缺原料接近停工待产也是现实。证明了过去很多反对发展棉纺织业的元老院一贯的理由:广东的棉花种植业根本不足以支撑规模棉纺织业。他原本以为可以通过机织棉布倾销来打倒松江布,迫使江淮地区的棉花输出。

    问题是,现在连棉花都不够,哪来的“海量”“廉价”的机织布?计划中应该“完蛋”的松江布不但没完蛋,还在源源不断的南下,因为本地的棉织品,不论是工厂的还是农家的,根本不足以满足南洋公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饕餮巨兽的胃口。

    指望江淮棉花是不行了,广东本身又不是适合种棉的地方。唯一的希望就是印度了。多亏他远见卓识,去年就派蓬来公司和葡萄牙人和英国人进行了相关洽谈,订下了若干棉花的远期交货合约。现在三艘葡萄牙船满载着蓬来公司订购的印度棉花,正停泊在澳门办理检疫清关手续,一旦手续完成,葡萄牙船就会直接航向万国的货运码头卸载,顷刻之间就会有数百吨棉花在万国上市

    无疑,纸棉泡沫破裂和大量现货入市,唯一的结果就是现货棉价格全面暴跌。

    怎么才能让价格“平稳着地”,而不是来个“硬着陆”呢。黎山在办公室里和邹标讨论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请刘翔进行行政干预,直接取缔纸棉交易,把几个始作俑者的花布行取缔查封,但是接下来的清算怎么办?花布行的“非法所得”就算能全部追还,和现在已经膨了十几倍的行情相比差得太远,那些手中纸棉变得一文不值的百姓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我看,这事我们自己商量不出什么门道来,还是要找专业人士来处理。至于印度棉花,我看暂时就不要上市了。只要不入市,至少现货市场就能稳住。”邹标出主意,“原本原棉的主要客户也不是市场里的散户。让蓬来直接按照内部协约价供给南沙厂和广州国棉厂。尽量减少现货的冲击……”

    “可是这么一来,等于蓬来把资金压力都吃下去了。”

    南沙厂目前只有720个锭子,消化库存的能力有限;而一期工程就有1200锭的广州国棉,基建和设备安装要到秋天才能完成。

    “算了,找老任和楚河去商量商量吧。”黎山说。

    还没等他们出门,万国纺织品市场收市时的商情已经送到了两人面前。棉布较前一日跌去16%,棉纱跌去23%,棉花跌去27%……

    这惨烈的跌幅惨不忍睹,黎山知道,如果股市或者期货市场的话,这会应该已经有人跳楼了。

    “纸棉什么行情?”

    “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原本交易纸棉的青云楼茶馆午后就闭店了……”

    “什么?!跑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

    “你以我的名义给市警察局打个电话,找慕敏,说我请她调拨几位警察,帮我协查些事务。”黎山说着写了一张便条,交给通讯员,“让警察到证监会办公室报到。”

    随后他又赶紧一个电话打到了刘翔那里。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刘翔的声音不温不火,“小任和楚河就在大世界里办公,你们就在那里召开一个现场会吧。”

    从刘翔的口气看,显然他并没有把这当作什么大事。

    “这个……你不……你不派个人过来出席吗?”

    “我觉得这事比较专业,又牵扯到金融方面的稳定,我作为地方行政领导,不适合直接牵头组织来干预这件事。”刘翔说道,“你们先讨论,具体打算怎么办,形成了决议之后我参考执行就是了。你放心,我们市政府会全力配合的。”

    这话又是推托又是表态,但是意思不言自明,刘翔并不打算深度涉入纸棉事件,对“维持市场稳定”也不太感兴趣。

    不过,好歹他也算是表态了。

    任佑梓和楚河的办公室就在大世界内,距离他们二人的办公室很近。黎、邹二人走过去一敲门,发现任佑梓居然还不在,只有楚河留守。

    “老任被契卡叫去帮忙了。我们这里事务少,工作量不够。不过他晚饭前肯定会回来的。”楚河略略面露尴尬的笑意,“二位来找我们,是不是最近纸棉的事情?”

    “就是,就是!”黎山已经心急火燎了,看这楚河还是云澹风轻的模样,不觉来气,再看他眼帘浮肿,显然刚才睡着了。

    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倒有心睡觉!他心里腹诽不已,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道:“这事现在已经闹得很大的了,我担心出事,所以特意来找你们――毕竟两位都是专业的。”

    听到说自己是“专业”的,楚河的面孔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谦虚道:“专业不专业我也不敢说,毕竟社会环境大不同。你们先请坐。过一会任佑梓就回来了,我们一起谈。”说罢,他叫来了生活秘书,给两人斟茶。

    “纸棉的事情,其实我和老任早就了解到了。广州的社情通报里就有。实话说,我们都很感兴趣。这说明了一点:商业和金融其实密不可分,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用我们这些所谓‘未来的头脑’当作奇谋妙计来传授,它就会以各种形式自发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邹标心想看你这模样,大约还把这个看做社会进步的标志了。但是他现在不便发作,只好继续倾听下去。

    “这件事,我们和老任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大伙可以少安母躁,就算爆了也不会有太大后果。”

    “可是……”

    正当黎山要提出疑议的时候,任佑梓回来了。一进门就问道:“这是这么回事?怎么来了两个警察?还说是慕敏派他们来得,到这里来报到……”

    “是我请慕敏给我派来得。”黎山忙不迭的解释。

    “好家伙,你这是为了纸棉准备直接上警察了,定性了?”任佑梓放下公文包,接过生活秘书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定性不定性我也没这个权力,不过我们的期货市场可是突然关门了。”说着,他把青云楼茶馆午后突然关门的事情说了出来,“纸棉大多在这个茶馆里交易。我怀疑突然关门是相关方有跑路的可能!所以我考虑是不是请警察先把人抓住。”

    “的确有这个可能。”任佑梓点头,“不过,茶馆老板本身又不是纸棉的发行人,他赚得无非是手续费――有没有还不清楚,所以就算把他抓住也没多大意义。再说了,就算你把发行纸棉的花布行的老板全部抓了,逼他们把卖纸棉的钱都吐出来,能补上现在的窟窿么?”

    “这个……”

    “你们两位是棉纺织部门的负责人,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不过这件事我们一直有关注。”任佑梓说着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个卷宗盒,递给了黎山。

    “这是我们搜集的有关广州纸棉的情况,事无巨细,这里都有。”

    “原来你们有关注……”

    “不然呢,难道我们就是天天在这里喝茶睡觉吗?”楚河苦笑道,“我刚才都说了,纸棉的出现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论是出于公事,还是纯粹满足我们的一点研究欲望,我们都会关注它的。”

    黎、邹二人此时心情才多少安定下来,看来这两人还算靠谱!

    ------题外话------

    明日本书停更,

第一百五十二节 前后经过

    “我和任元老在纸棉刚出现后不久就开始关注这桩事情了。包括青云楼茶馆这个原始的期货交易所,我们也去转了转。说起来,午木同志也在里面安插了几个人--当然,他并不是为了防范金融风险,纯粹是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楚河说。

    “总得来说,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能算是市场的风云变换加上人类贪婪的本性交织起来,爆发出的离奇产物。非常有意思,非常有研究价值。”

    黎山听得腻味,心想你扯澹还没边了!

    楚河说,其实纸棉事件的兆始比万国开张要早得多。时间点是在今年年初。

    “……其实发端很简单的,棉布需求量上涨,造成市场价格上升,随之而来的就是棉纱和棉花的一系列连锁反映式的上涨。”

    自从元老院光复广州之后,棉布的需求一直是逐年扩大的。随着两广的相继占领和政权机构的不断创立,各种北迁和新建的机关工厂都在扩大,归化民阶层也在快速的膨胀。“制服”的需求量大增。

    原本这种需求增加是相对缓和的,但是南洋公司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象。

    南洋公司最大的项目是南越开发计划,为此,将进行发动机行动以后最大的一次远征行动。预计将投放两万以上的移民前往南越地区,并且在随后的五年里,每年再移民一万人。

    这个规模的移民,需要的粮食物资都可以用海量来形容。尤其是基础性必需品棉布。尽管南洋公司为了避免大量采购影响市场稳定采取了小批量多批次的方式进行采购,市场的棉布行情还是应声而涨,而且一涨就从年初涨到了现在。

    实事求是的说,黎、邹二人对棉纺织业如此的乐观,很大程度上也受这波行情的影响。

    “……这是去年十月以来统计部门出的《商情月报》里的数据。我们抄录了其中和棉纺织业有关的统计数字--这里先说明下,相关数字不一定精确,但是大概的情况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棉纱的交易额太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花和布的价格和交易量是逐月上升的。今年幅度更大。以去年十月的平均价为基准价的话,十一、十二和一月每个月的上涨幅度都超过了5%,到二月份完全成了脱缰野马,棉布月上涨幅度超过了7.5%,到三月更是达到了10%,如果不是加大了松江棉布进口的话,棉布的上涨幅度还要大--即使如此,今年五月的棉布价格和去年十月相比,平均幅度已经超过了50%。这可是相当惊人的数字了。

    原因一是南洋公司的海外开发步骤加快了,需要储备更多的服装、帐篷和其他棉制品;二是两广攻略进入收尾阶段,原本仓促编成的国民军要进行全面整编,伏波军也要进行休整。他们的被装军服都要更新,仅仅是这些军需用就涉及到十万套以上的军服。

    除了军队、南洋公司和零星的“政府采购”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性要素:通货膨胀。

    元老院在广州发行新币以来,银元券就不断的增加投放量。财金系统通过各种手段保持住了银元券的基本信用,但是,通货膨胀这件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社会物价悄然上涨。

    幸而,这个时空的生活必需品有限,元老院通过这个时空独一无二的远程通讯和运输手段,能够迅速的掌握各地粮食的情况,迅速的稳定住粮食的价格,才使得保持住稳定的局面。

    “这么说来,棉产品的大涨,其实和通货膨胀也有很大的关系……”

    “没错,一个原因是供需矛盾,另一个就是通货膨胀。”任佑梓点头说,“可以说这么说,目前的市场繁荣,价格高涨,其实是虚的。你只要看了相关报表就知道,目前市场上最大的客户就是元老院自己。而且这种大宗采购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南洋公司这个月已经开始缩小采购量了,接着联勤的采购量也会缩减,长远看,棉纺织市场会有一个衰退期。想要有新的增长,恐怕只能在棉布出口上想办法了。”

    “打垮印度布和松江布。”

    “没错。其实现在的棉花困境也正是因为这两家巨无霸还生龙活虎,从上游就把棉花给截胡了。”楚河说,“我们继续正题吧。”

    因为棉布行情上涨,棉花的行情也随之水涨船高。出现了货源紧张的情况。原本向市场供应棉花的是“花布行”。这个“花布”不是印花布,而是“棉花、棉布”的意思。花布行时常出现“有价无市”的状况,棉花供应时断时续。为了保证自家的机工能有布织,便有布庄开始预付货款,购买“栈单”。

    开始,这种预付货款的做法只是商业上的“定金”,买家付定金若干,买棉花多少担。到货之后按照行情扣除定金之后结算补上尾款即可提货。无非是买家为了保证自己的货源做出的承诺。

    渐渐地,便有人看出其中具有的投机性。于是,第一张全额的预购栈单就出炉了。预购栈单不是按照交割时候的价格结算补尾款,而是按照目前的行情直接预付全款,等货物到了之后再行交割。

    这种做法,本质上是为了规避未来涨价或者断供的风险,在商业中是常见的做法。不仅荷兰人这么干,江浙地区的蚕农也有类似的操作。

    “按理说,这也不算是新鲜事,无非是赌得未来预期价格的涨落。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了可以背书转让的套路。”楚河笑道,“这个人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下,问问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旦可以转让,这张栈单就有炒作和投机的属性。特别是棉花的市场行情有增无减,节节上升的状态下,买下一张栈单,加价转手。马上就能赚到钱。

    如此短平快的赚钱手段一旦被人发现立刻就成了投机的焦点。一时间,所有的花布行都开始卖栈单。

    “一开始,这栈单还很规范。有明确的发行字号,交货日期,交货棉花的数量和品级。而且各家花布行发现的时候还是有些‘预估’的,对未来自己大概能交多少货心里有个底子,发出的栈单数量还是有限的。但是后来这没本钱的买卖大家都看了眼红……”

    后来就愈来愈乱了。原本只有花布行发行栈单,随着投机风潮愈来愈烈,布庄、绸缎行、绣品庄……只要和纺织品有关的店铺都争相发行棉花栈单,后来又出现了棉纱的栈单。

    “……现在甚至有人直接弄个名义,连实体店铺都没有,便号称是XX栈或者XX行,自己就发了栈单――居然这样就能卖出去。让我想起了海南岛九十年代的房地产泡沫。当时一纸土地转让合同一转手赚上几十万……”

    “这个以后再说!”黎山开始沉不住气了,这两个人对情况掌握的这么清楚,居然袖手旁观到现在?他不便指摘他们,“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好吧,总之,情况是愈演愈烈,”楚河说,“所有的参与者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们买卖的棉花不但和棉花没有半文钱关系,甚至和织物也没有干系,已经是纯粹的投机游戏,击鼓传花了。只不过,人人都觉得自己不是最后那一棒。”

    “青云楼关门,是不是意味着泡沫破裂。”

    “的确非常有可能,”任佑梓点头,“虽然我不清楚明天青云楼的老板还会不会开门营业,纸棉的行情如何,但是它的破裂的确是近在眼前了。”

    原因一是三船印度棉花的现货抵达,直接促成了棉花现货价格的下跌;二是本地的新棉花将在两三个月之后上市;三是北方,尤其是江淮产棉区棉花预计收成不好。兵灾和自然灾害双重打击之下,哪里还有人会种棉花。

    “按理说,北方棉花产区的预期产量大减会进一步刺激期货行情的上涨。但是大家都知道,广州市场上土着花布行能交割的棉花大多来自江淮产棉区,如果当地的产量减少,也就意味着花布行根本拿不出货物来交割--这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任佑梓说,“虽然投机者们人人都知道他们买卖的不过是一张纸,但是‘未来的棉花’这个虚幻的担保也彻底倒塌之后,市场信心就等于彻底崩坏了。”

    楚河接道:“青云楼的老板在投机买卖中赚了大钱,这会突然关门,很可能就是意识到游戏快弯不下去了。不过具体是这么回事,还得看午木同志的调查结果。”

    哔嘀阁

    “这么说……”

    “对,你叫慕敏给你派警察来有点多此一举啦。广州政保已经注意青云楼很久了。他跑不掉。”

    “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引起金融秩序动荡。”黎山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警察也好,政保也好,他们毕竟管不得金融秩序上,你们看这次的危机应该怎么整顿呢?”

第一百五十三节 后续的问题

    “我的个人建议么,针对这一次的纸棉事件,最好的处理是假装没看见。”楚河说。

    “?”这下黎山和邹标都惊得瞪大了双眼,这么大一个投机事件,金融风波,居然说“装看不见”?!

    “这个……”黎山诧异道,“这么大的事。”

    “我不是危言耸听,其实这也是我们财金圈子共同的看法。”楚河说着任佑梓也微微点头。

    “棉花可是民生物资,这种行为算得上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了吧。完全可以作为经济犯罪……”

    “经济犯罪这点没有问题,不过么,囤积居奇其实算不太上。”楚河说,“而且风险相对来说也没有诸位想得那么大。”

    纸棉花不是囤积居奇,和解放初期上海的“两白一黑”战役不同。市面上棉花现货流通本身没有问题,只是价格贵,棉花稀缺,但不存在囤货,纸棉的主要问题是无序的炒作。

    “其次呢,期货的高风险最关键的不是卖提货凭证,而是这个提货凭证是保证金交易,也就是可以在交易中心拉极高倍数的杠杆;现在的广州纸棉并没有搞保证金这套,采用的是全额现款买卖栈单的模式,所以不存在高风险的杠杆交易问题;第三嘛,一般当代的期货操作,实际是允许风险对冲,你不能只能买高,还得允许买空。多头和空头都得有,才能对冲……”

    看到对面的二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楚河放弃了进一步的解说,直接总结道:“反正你们只要知道这次的纸棉并不会造成严重的金融危机就是了。很多人的财富会被水洗这是肯定的,但是也只限于他们自己和他们身边的人而已。对于金融市场整体不会有很大的冲击。这一点上,不得不说传统上严苛的借款制度也限制了危机的扩大。”

    “你的意思是,这次不会造成动荡?”

    “动荡必然是有的,但是不会大。影响不到社会平稳。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楚河说,“按照我们的估计,这次纸棉投机涉及的金额不会超过十五万元。按照整个棉纺织品市场的总体规模来看不算很大。”

    “十五万元,这已经很惊人了!”邹标说,“这城里好多人的月收入才不过两元!”

    “赚两元一个月的人是没有本钱加入这种游戏的,能参加的,最少都是家里能随时拿出上百元的--特别是到了最近一个月,一张栈单很少有低于五十元的了。”

    五十元不要说是广州的普通市民、村民,就是中等的归化民干部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这炒作的规模其实已经算是相当可观了。

    “虽说如此,但是这次炒作的规模也已经不小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城里国储制度,来降低未来发生此类事情的风险……”邹标说,在18世纪棉花布匹绝对算得上战略物资,地位可能仅次于粮食,但是不逊于煤铁资源。对于这种战略物质的异常价格波动,国家建立战略储备是最有效的手段。一方面国家自身对于战略资源有着足够需求,可以摊平建立国储的仓储、人工、管理成本。其次维持战略物资价格平稳也是维持社会稳定的客观需求。

    “……成立国储无论是政治账还是经济账都是非常合理的。就说这次纸棉风波,等到市场崩了,国储出手大规模收购经济上也并不亏,因为从长期来看棉花还是会涨的,国储到时候无论是小幅溢价释放到市场上还是平价释放都是可以的。”

    黎山看着楚河和任佑梓的表情,二人听得都很专注不时还微微点头,但是从他们的细微的表情来看,对邹标的说法完全是“不以为然”。

    “重要物资国储制度当然是非常合理的,但是现在实话说没这个必要,而且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楚河说,“甚至可能产生其他问题。”

    “为什么?!”

    “首先这次的纸棉危机并不影响到供应,这个我们刚才已经说了:它只是一个原始粗糙的期货,囤积居奇不是一件事。建立国储当然是个有效调控市场秩序的手段。但是前提是我们要有货源。如果货源刚够生产,还怎么储备。所以拓展棉花的货源比储存棉花当下重要的多。在有了稳定货源后面,市场上剩余的棉花的量能撑起来储备,才有国储可谈。现在南洋、印度、东北亚的运力都有限,这些地方严格意义上也没有形成后来的棉花专业种植,棉花的种植面积和产量都是不可知数,也不存在稳定的棉花供应方,所以国储短期内很难成型。而且国储一旦建立,又是一个巨大的班子,在储存背后,必然还有巨额的损耗,还得建立起一整套的盘库查库制度--恕我直言,元老院现在的国有粮食储备系统已经是力有未逮了。更不用说再增加一个棉花了。恐怕在棉花和很多大宗商品上,我们只能随行就市。毕竟17世纪没有大市场,也缺少规模规模化的经济作物种植园和采矿业。”

    任佑梓接着说道:“为什么啥都要国储?如果工厂直接和种植园签订长协或者远期合约这类的,市场上的波动应该几乎没影响。经济上升期,一些小企业倒了没啥影响,很快就会有人接盘了。如果一定要给大家一个投机、套保的手段,那么还是要走正规期货合约的道路。实话说,就目前的情况,连期货市场都谈不上有多大的必须性。”

    楚河补充道:“目前阶段要搞期货,主要方向还是应该以实物交割为目的的远期交易价格约定,而不是一步上期货交易市场――杠杠这东西一上六亲不认,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子。”

    黎山和邹标被两人一番侃侃而谈完全给弄湖涂了,不过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反驳。毕竟他们不是来辩论的。

    “好吧,你们说了这么多。那具体怎么个不干预法呢?”

    “首先是禁止纸棉交易。然后清查目前市场上的栈单。没有商铺实体或者根本不是花布行业的,纯粹属于虚开栈单的,这属于经济诈骗,按照经济诈骗处理。购买了这种栈单的属于受害人,罪犯抓到之后追赃,按比例退换金额。当然,全部退换是不大可能的,只能算是他们买了个教训。”

    不用说,且不论罪犯能不能抓到,赃款想全额追还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黎山苦笑道:“这学费够贵的!”

    “不贵怎么能算是教训呢?”任佑梓接着说道,“确实是花布行发出的栈单,不管最后的行情如何。他们都是最后的承兑主体。到期要他们承兑。兑不出来的,按破产处理。这个属于经济纠纷。按照相应的法条审理判决就是了。当然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机会,那就是和栈单持有人进行相关谈判,以一定的价格回收栈单--这就看双方的具体谈得如何了。”

    “最后也是一场空,”黎山继续道,“又是一笔学费。”

    “这个自然,投机本来就有很大的风险。”楚河说道,“纸棉实际上既没有合规的发行主体,也没有保证交割的保证金制度,完全可以按诈骗来定。只是这个问题不是一个期货的问题,实际是整个公司治理制度,财经制度都严重的缺乏相关的法律法规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很久了,此刻倒把他的话头引了出来。

    “例如现在大搞的公司化登记。实际上引入当代的有限责任公司制度,却没有相关的公司治理要求。表见代理问题、股东权益问题、善意第三人问题、股权交易问题。全是大坑。

    “其实和纸棉本身没关系,主要是这里金融风险开始冒头了之后,我突然觉得应该适时反思当前广州的公司化改革。

    “现在的公司化改革,所谓的有限责任公司和财团法人宗教法人啥的,其实在当前时空是非常危险的改革。

    “有几个根本性的问题会埋下巨大的风险。

    “第一个是大量的商事主体法人化之后,尤其是“有限责任”的引入,那相配套的破产清算制度在哪里。多重持股之后,在没有完善的商事登记和数据积累的情况下,如何穿透股权,如何找到实际控制人。相关的洗钱、避税、违法乱纪的风险会直线上升,尤其是官僚中如果搞起几层白手套,通过内幕交易或者干脆左手倒右手,公款改私利,就会变得非常难以查证。都靠蒸包局搞内部调查么?

    “第二个,是借贷风险在信用制度不健全的时空里,如果有抵押还则罢了,那公司之间互相担保,搞贷款诈骗怎么办。

    “第三个,是商事登记数据不可能互通,基本出了广州就查询不出来了。那商事签约的身份问题怎么办?表见代理问题怎么解决?你说认公章认签字,这东西在明朝等于可以随意复制,如何解决。古代做生意是认人的,现在法人化之后,你怎么认办事员怎么认客户经理?”

第一百五十四节 纸棉余波

    这些问题,不仅是楚河和任佑梓的看法,本质上也是法学会的很多人的看法。认为目前的商法不完善,贸然推行这些全新的体制和规章会引起无法预计的后果。但是这一系列改革又得到了许多行政部门元老的支持。

    “……现在这套体制是在试点,不过我觉得试点的结果不会好。这次纸棉事件里会不会出现某些聪明人,利用其中漏洞,也真得很不好说呐……”

    “要真闹出什么金融风暴来……”黎山说。

    “金融风暴是肯定不会闹出啦的,除非南洋公司出事了。”楚河笑道,“目前广州市面上所有的民间金融行为不论是从种类还是重量上看都很少,不可能有巨浪。你们大可以放心。纸棉事件肯定会有人上天台,但是总体上不会出什么问题。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你们的棉纺织业,这件事对你们肯定会有影响。”

    “唉,我也有这样的预感。纸棉事件暴露了我们的一个重大软肋。”邹标说,“实话说,我现在对棉纺织业的计划都有些没信心了……”

    “原料供应的事情当然不会一蹴而就,但是英国人搞棉纺织业起家的时候,棉花种植园也并不存在,这完全是需求刺激了供应。而不是反过来。只要需求足够大,土地资本家或者说地主们,就会自己搞起种植园来的。这个我倒不必担心。”黎山颇有信心,“关键是棉纺的成本要降下来。现在市场上的布价还是太高了。”

    “其实按照你们的机织布成本的话,目前几个主要采购盘缩减之后,棉布价格就会大幅度下跌了。很快个体纺织户就会无利可图。至于愿意不愿意把他们都压缩到破产,这就看你们接下来的具体政策了。不过,除了你们重点扶持的企业之外,个体的大约基本全部会完蛋……”

    当天晚上,由慕敏亲自指挥,警察突袭了青云楼和相关的花布行,继而又将涉入此事的相关人员共计五十八人全部拘捕。

    根据警察局的最终统计,整场纸棉风波涉及金额总值将近十七万元。这在广州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了。

    幸好,这件事和楚河等人估计的一样,因为没有上杠杆,对广州的金融秩序没有造成多少冲击。但是受害者可比他们估计的要广泛的多。因为不少受害者是后来听说了纸棉能“赚大钱”,“起了会”来参与的,相当于集资购买。牵扯到的人数量极多,初步统计就有两千多人。多数人的涉桉金额不过两元三元,甚至还有一元的。

    这些人大多是穷人,又多是在高位接手的最后一棒,堪称损失惨重。一时间,市局院子里塞满了来登记的人,哭喊声一片,还有人当场昏死过去的,接着又传来有人投河的……闹得慕敏

    慕敏看着这一幕气得牙根痒痒的,把来处理后续问题的楚、任二人痛骂一顿,说他们这些搞金融的全是“坏种”。连带着把黎山也痛骂了一顿。

    “……这个,这个,和我没关系啊,纸棉不是我搞出来的……”

    “要不是你折腾这万国市场,能搞这一出来!”

    黎山大呼冤枉,说自己可没有过搞期货这么先进的想法。

    “我不管你们先进还是落后,敢情这擦屁股的事情都不归你们管,一个个坐而论道挺在行的。这事你们不帮着处理明白了,以后这广州城里也麻烦你们不要来办什么公了,我这里容不下你们这些大菩萨!”

    楚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跑来被人噼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这滋味谁也不好受。倒还是任佑梓满脸堆笑,说:“是,是,我们一定处理的妥妥当当的!你也别着急,具体怎么处理我们也是有方桉的……”

    任佑梓当即把相关方桉解释了一下。

    “这十七万的桉值并不是虚的,我草草估计了下,大约有七万元左右的栈单最终是可以兑现的。只要把几家花布行的老板控制住,不让他们跑了就行--花布行还得继续让他们开下去……”

    “继续开下去?我还想抄家了他们的家来给弥补那些小百姓的损失呢!”

    “只有他们开下去,才有机会弥补小百姓的损失。不然他们直接一个破产就算是把债务都给赖掉了。”

    慕敏的眉头扬了扬,似乎还想说话,但是又止住了。

    “……此外,这五十八人的家产也可以弥补一部分亏空。”任佑梓颇为小心的说道,“比如这青云楼的老板吴元印,他说自己没参与,实际他就和开赌场的一样,每单都有抽水,逼一逼肯定有油水--至于虚开栈单的,这批人有政保内控,都跑不掉,赃款追回来也就七七八八了……”

    “即使这样也是弥补不了亏空的。你看看这下面一院子的人吧。”

    “这个,我们有个清偿方桉,总体上倾向于中小额度受害者。这样,可以有效的稳定住社会的大面。”

    慕敏看了看相关方桉,总算气平了不少。她又问道:“但是最后的交割怕是有问题啊。买栈单的人很多都和棉纺织业没交际,纯粹是为了投机才买的。就算最后花布行给他现货交割,他拿了这高价买的棉花有什么用。”

    “他可以直接到万国去把棉花现货卖掉啊。说不定到时候价格更高呢。”

    慕敏连连摇头:“这个不好说,更有可能是价格更低吧。”

    楚河无奈道:“这个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说白了,这些业外人士来参与纸棉买卖,不外乎是为了投机发财。自古愿赌服输,再说这花样也不是我们想出来的。我们来出面解决已经算是莫大的德政了。唉唉,说起来,这就是小市民的悲哀啊。”

    广州城五仙观最近又挂了一块新牌子:申澳学社。

    虽然发音雷同,但是此澳非彼奥,所以这个申澳里的“申”表达的是“说明、陈述”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向本地土着传达澳洲情况,澳洲学问的地方。

    其举办者,便是被不少元老取笑有“名人搜集癖”的杜易斌。他在广州发起的这个民间组织,主要还是用来拉拢能接受一定新思想的旧式文人。

    不过他并不在广州任职,所以很难长期关心这个机构,毕竟办个社团组织要有经费,有场地,还要有办事人员。他一个外地行政口的元老很难面面俱到,也没有这么多的资源。所以便与同样想法的崔汉唐商量,请他“协助”。

    崔元老呢,本身也有这个想法。两人算是一拍即合。这牌子就挂到了五仙观。崔云红也算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和本地知识分子搞统战的基地,避免被某些元老指摘为借机“传播封建迷信”。

    申澳学社在五仙观内单独占了个小偏院,里面重新装饰布置了一番,正房辟为茶社,供人清谈;东厢房设阅读室--可以从五仙观丰富的澳洲藏书中借阅之后在此这其中不少是不能外借的,特别是这里收藏有大量的“考公”辅导材料,是许多不第士人的最爱;西厢房设“展览馆”,放了一些简单模型和科学仪器,布置了不少科学挂图。倒座则是学社的办公室和库房。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开张之后,陆陆续续的吸引了不少人,除了想在新政府新体制中谋取一席之地的读书人,亦有不少对澳洲人、澳洲学问好奇的学子。不少人每天都在这里坐而论道,阅读报纸杂志和书籍。因为这里有很多人和澳洲人有着直接间接的联系,所以不少人都把这里作为打探澳洲人内部消息的第一渠道。崔汉唐也是来者不拒,一律热情招待。

    今天申澳学社里最热门的讨论是关于纸棉事件,

    多数人对纸棉这个新生事物是颇感新鲜的,因此讨论也比较热烈。纸棉事件在《羊城快报》上出了整版的专题报道,对前因后果,其中的原委关节,都分析的头头是道。一直到最后的处理方桉,事无巨细,一一罗列。所以这讨论有的放失的部分就多了不少,胡乱猜测的地方少了许多。大多数士子的看法都差不多,这纸棉是“投机取巧”之物,于国于民都是“后患无穷”,应该予以彻底的禁绝。

    见识多一些的人,则提及了江南的“预买桑树”之事,认为此事与之相同,只要官府监管有力,禁虚开栈单,买卖纸棉也并非坏事。可以平衡未来的原料涨价的风险。

    众人正在争论,忽然有人问道:“好久没有见到张家玉了,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说来也是,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原本他是三两天必来!”

    有人说:“听说他家中有事,回东莞老家了。”

    “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听闻他家中至亲得了重病,不得不赶回去。”又有人说,“我见他走时失魂落魄,怕是有不忍之事!”

第一百五十五节 东莞的暗流

    深夜,设在大世界里的省港总医院。兢兢业业的医生护士们还在忙碌着。这座大陆上唯一的“澳洲式”医院,有着广州城极其稀少的电灯照明,灯光彻夜不熄。

    随着现代药物复刻的不断成功,这家医院的名声亦愈来愈响亮,每天来看诊的人不计其数。不但珠三角地区的各种疑难杂症的病人纷至沓来,即使是远至广西也有病人慕名而来。甚至还有豪门巨富,从江南、京师过来诊疗。

    于是,省港总医院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旧时空三甲巨无霸医院的老路,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多,床位设置愈来愈多,而为了给医院填满医护人员,附设的卫生学校也在不断吞噬着大世界的空间。

    虽说大世界的空间尚不至于到紧张的地步,但是大世界毕竟还是个商业综合体,放一家医院在这里多少有些违和。而且排队挂号的人群多少也影响到了整体商业街的气氛。因此邓铂鋆前不久专门来广州调研,准备把总医院搬迁到更为合适的地方,顺便把附属卫生学校的规模也扩大个两三倍。

    像陀螺一样转了一天的林默天终于回到办公桌前--他下班了,但是手头还有些需要院长亲自决定的文件需要批阅。幸亏省港总医院有位颇为能干的总务长李默,把林默天从繁重的院务工作中拯救出来,让他能专心于医务工作。不然光是这座巨无霸医院的院务工作就足够把他压垮了。

    看着桌上用镇纸压着的一叠条子,他有些无奈,“又是请托,哎,不过不帮忙又不行……”

    拿起第一张,就是一张请托的条子。

    广州初定,百废待兴,市政府下的各个机构说有规矩,也没规矩,说没规矩,又不是完全没规矩,比起刚进城之时要好得多了。这是某位归化民干部拿着某位首长为他写的条子找林默天的请托,忙得焦头烂额的林默天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做出批示。

    林默天转了转脖子,拿起纸笔飞洒了起来,就在此时,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对林默天说:“首长,卫生局的黄科长找,说有要紧事。”

    屁股还没坐热的林默天又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刚写了几个字的批条,跟着小姑娘走了出去。

    翌日,回到卫生局的黄科长翻了翻从林默天那里带回来的文件,一张纸片飘然而下。黄科长弯腰捡了起来,看样子是林默天元老的手笔,只见上面写道:“贵部干部兢兢业业,甚为得力,现。”

    “这啥?”黄科长看着这半截批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去问。于是,某位干部的批条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东莞茶山,庭院深深,一个三十岁模样的中年人盯着院子里那些在寒潮中凋萎的树叶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家中奴仆不敢打扰。半晌后,他才动了动唇,喃喃道:“先是玄度先生(邓云霄)发愤而卒。没想到游历数载,全人(陈学全)竟然英年早逝,他才长我三岁。髡贼寇城,启斯(东莞县令汪运光)也自尽报国……”

    抒发悲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穆。张穆,字尔启,号穆之,唐朝宰相张九龄之后。其父张世域,万历十三年举人,官至广西博白知县。张穆出生时,其父已年过六旬。老年得子,自然疼爱有加,由于家境富足,张穆十二慕信陵,十三师抱朴,十五精骑射,功名志沙漠,弱冠抱迂尚,跌宕不好儒,虽非千金子,宝马常在途,衡门多杂宾,意气皆丈夫。青年时与友人读书于罗浮山,饮石泉,卧春烟,“醉余梦宿梅花月,游倦归来莲叶船。夜映丹光蒸无色,云瑶珠树隐三天”,那是何等的快意。

    崇祯六年(1633),他毅然逾岭北上,思立功边塞,有师友欲将他推荐给山海关督师杨嗣昌,却因故未果。于是他就此游历荆楚、湘赣、苏杭,数年间饱览了山川秀色,也见惯了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没想到返乡之时,听说髡贼突然发难,已经占据了两广,在江西逡巡数月后,不得不回返苏杭,几番周折,才于近日搭乘海船回到东莞。谁想一别数年,故旧多死丧,不禁悲从中来。

    回到书房,张穆抬头正见了墙上的一幅字画,那是邝露送他的《赠张穆之》,以行草书成,字迹龙飞凤舞,笔锋苍劲有力,实为一幅佳作。诗云:“西风落日悬高牙,张郎诗草名剑华。古来神物不易得,令我三复长咨嗟。嗟君隽手尚沉挚,文心粉绘俱游戏。畴昔穰苴蕴豹韬,不过孙阳写龙骥。君不见淮阴乞食寄漂母,伍员吹箫向吴市。古来英雄失路多如此,所以任公罢钓归沧州,灵药吾将从不死。”

    “也不知湛若(邝露)那老小子怎么样了。”张穆心想,听说邝露在他北上之后得罪了南海县令黄熙胤,逃亡广西,可惜在外书信不便,不知他身在何处,不然与挚友携手同游山河,想必也是一桩快事。

    想到这里,张穆心中又有了一丝慰藉,随即在书桌上铺好宣纸,又命小厮研墨,提笔作《抵家山故旧多死丧作诗自励》,诗云:“既生五浊世,富贵无久常。患在贫贱中,种种皆苦忙。贫贱穷易返,富贵耽岂遑。回观身渐轻,一切如秕糠。所慕所师友,汲引圣贤旁。西方有古佛,愿力披十方。释家本吾师,宣说极已详。诚信念不断,身出莲花房。五色若车盖,沐浴随香光。尘砂视珠玉,地尽七宝装。帝纲绚行树,风籁含笙黄。鸾鹤会百音,讽念和轻飏。时无寒暑逼,心地咸清凉。物情远善业,淫杀竞自戕。垂老忘归期,愿与恩怨商。”

    写罢,忽有一小厮在外禀报:“老爷,苏宇霖老爷有请。”

    “苏观生?平日往来不多,他找我何事?请往何处?”张穆有些奇怪。

    小厮道:“未言何事,只说在篁村严庵。”

    东莞篁村原没有寺庙,历史上有一座着名的芥庵,乃道独和尚弘法道场。道独和尚,别号空隐,广东南海人,曹洞宗三十三代传人,先后继住庐山黄岩寺、东莞芥庵、罗浮山华首台、广州海幢寺等法席,卒于东莞芥庵。芥庵乃道独和尚与天然和尚(曾起辛)返粤后所建,不过此时的道独和尚还在庐山金轮峰,原本他应该在1640年受陈子壮、黎遂球等人的邀请返回广州,由于元老院的到来,道独和尚会不会回来就是个大大的问号了。

    所谓严庵,则是这个时空的袁崇焕幕僚李云龙出家后云游至东莞所建的修行之所。

    十多公里外的万家租(今万江村头坊),一户普通人家,氛围有些沉闷。

    家中的母亲卧病在床,儿子正端着一碗清水给他母亲送服一些白色的片状药,这是他从城中新开张的润世堂拿的磺胺。先前家里已经请了本县最好的老中医瞧病,开的药方非要用什么原配的蟋蟀做药引,这谁能弄到啊,只能随意抓了一对蟋蟀,显而易见的是,熬出来的黑乎乎的药液喝下去并没什么效果。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澳洲人的润世堂,都说这磺胺是澳洲人的灵丹妙药,虽不能起死回生,但据说大多数的病吃了就能好。

    可是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磺胺已经用了数次,母亲的病情仍不见好转,一家人都急得团团转。儿子只得又花了大价钱请假髡医生上门诊治,医生拿着新式听诊器这儿听听,那儿听听,询问了病历之后,叹息着摇摇头。

    儿子至孝,跪下求道:“大夫,我知道大宋医术妙之又妙,一定还有救对不对?”

    医生拿出一张处方签,字迹潦草地写了个方子递给他,神秘兮兮地说:“我能开出来的磺胺是临高制药厂最早的品种氨苯磺胺,疗效不甚可靠,你若有办法从省港总医院弄到这味药,或许还有救。”

    儿子接过处方签,只见上面写着:“青霉素一支(1万单位)。”

    千恩万谢送走医生后,儿子不由得动了心思,或许只有杜首长能帮上忙了。

    “家玉,家玉……”突然门外传来呼喊声,伴随着阵阵敲门的声音。

    “石宝,你照顾母亲,我去开门。”张家玉对年幼的妹妹说道。

    “先生!”大门在“吱”的一声之后开了,张家玉惊奇地对来人喊道,来人约摸四十岁的模样,正是张家玉之前的业师林存。在林存那里,张家玉为参加科举主攻《易经》,顺便也学习了《黄石公三略》《纪效新书》《武备志》《兵机要略》《神器谱》等兵书。

    林存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进屋后关上门,才对张家玉说:“家玉,听说你从广州回来了,可曾受髡……澳洲人刁难?”

    张家玉有些心不在焉,答道:“澳洲人政务繁忙,不会刁难我一个无名小卒。原本是想去广州开阔眼界,参加城中士子的学社,没想到澳洲人打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六节 庵中密谋

    林存见他神情游移,知道他母亲病重,心中焦虑,便道:“今日为师寻你,是来帮你,日前一位多年挚友邀我今日参加一场密会,听闻与会者中有一位得道高人,对医术颇为精通,说不定能治你母亲的病。”

    张家玉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便吩咐妹妹石宝好好照顾母亲,告别父亲跟着林存往篁村去了。

    张穆得知相聚之处为李云龙的道场后,顾不得多想,急命小厮备鞍,一路快马加鞭,路上也未遇到阻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篁村。比起南华寺、华首台、光孝寺等佛门宝刹,严庵的规模甚小,是一处典型岭南建筑,仅两进,灰色砖墙,灰塑嵴顶。因为地处偏僻,又是新建的寺庙,来此烧香之人很少。

    系好宝马的缰绳,张穆扣响了紧闭的大门。片刻后,门后走出一位身形消瘦的秃头和尚。没错,正是李云龙。

    张穆颇为惊讶,没想到久不见烟客,竟憔悴如斯。他激动地将双手放在李云龙的肩膀上,道:“烟客,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穆之,一别数年,甚为思念。”李云龙神色澹然地答道。

    二人步入庵内,谈了些天下事,李云龙似乎不甚关心。张穆倒不奇怪,他知李云龙曾为袁崇焕军中幕僚,自袁崇焕死后,李云龙愤恨归乡,看破红尘后毅然选择落发为僧。昔年李云龙与他同旅榻,烟客谓之曰:“君血性男子,独不知豪杰不能为之事,当一回头,英雄伎俩皆痴也。”

    从此世上再无那个“不谓书生能脱剑,远携荡子去从军”的李云龙。遥想当初袁督师幕中英才荟萃,如今却都凋敝零落,不知都散在何处了!

    张穆问:“烟客既然不愿过问世事,今日又为何在此相邀?”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道:“穆之休怪,今日是我相邀。”

    张穆定睛一看,来人是苏观生。苏观生,字宇霖,东莞城内人。据张穆所知,此人科名不显,天启七年三十岁时方入郡庠,崇祯七年拔贡,这是未能考取举人的生员的进学途径。张穆不好儒而好豪侠,志不在科举,因此与苏观生来往甚少。

    “敢问苏先生相邀何事?”张穆问。

    “自然是反髡复明。”苏观生毫不掩饰地答道。

    “先生就不怕我向城中假髡举发?”张穆笑道。

    “今日相邀之人俱为忠君体国之志士,消息必无泄露。”苏观生自信地答道,“只是城中髡贼耳目众多,不得不借二严大师(李云龙)宝刹一用了。”

    “哈哈哈,看来苏先生筹备多时了。”张穆笑了起来。

    不多时,庵中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人,大多是本地豪门之人。岭南地区自古迷信盛行,民间充斥着各种神佛信仰,寺庙宫观众多,且作为宗教场所,各色人马都可能进出,因此用作掩护最好不过。与会人等到齐之后,庵门便再次紧闭,谨慎起见,还留了人在门口放风。

    苏观生环视一周后,对众人拱手拘礼,道:“众位来此,均是至亲挚友相邀,乃知根知底之人。如今山河剧变,广府陷于贼手,我辈世受国恩,自当奋力一搏以报圣天子。”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附和道:“没错,这群海贼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宋后裔,不仅不承认前朝的功名,收了我等免税的特权,还说要重新丈量土地,征收高达五成的土地累进税,简直可恶至极,一定要把他们赶走。”

    “是啊,连养几个奴仆都要交税,已经有人喊出了元老院‘万税’了。”

    “沐猴而冠,海外蛮夷也配收我等的税!让他们滚出东莞!”

    一时间群情激愤,大有打进县衙将一众假髡撕成碎片的架势。

    苏观生用手示意众人安静,道:“众位能够同仇敌忾,圣天子若知晓,必定十分欣慰。但髡贼入寇已然两载,根基日深,贼军入城之日尚不能抵挡,何况今日乎?若要反髡,一定要从长计议,拿出个对策方可。”

    “苏先生有何良策?”一个名叫李贞的年轻人问道。他与黎遂球友善,崇祯初年曾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也与陈子龙交好。

    苏观生道:“俗话说,一根快子易折断,十根快子抱成团。我认为今当广结义士,暗习兵法,筹措火器兵刃,待朝廷征讨大军一到,我等立即响应,里应外合,驱逐髡贼!”

    “苏先生,髡贼来后施恩于莠民,民为贼所诱,我观今日聚会之人二十有奇,忠义之士寥寥稀阔,如何成得了大事?”

    “诸位所有不知,我与龙山义士锦岩先生取得联络,锦岩先生甘冒风险亲入险境,已得壮士数千人。”苏观生随即用手指向与会者之中的一人,道:“容我为诸位引荐锦岩先生的学生——关岳孙。”

    苏观生自己心里清楚,由于澳洲人的剿匪行动,锦岩先生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弄来数千人的队伍,但为了裹挟更多的人加入,吹吹牛算得了什么。

    关岳孙上前一步,向众人拘礼。此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名叫关钟喜,岳孙是他的字。

    关钟喜道:“家师身入甘竹滩、花山,已说服甘竹滩余龙、花山盗,以为臂膀。又阴设弟子于假髡国民军之中,现已熟习髡贼兵法。另有南海、新会、香山巨族响应,又得乡兵数千。若能得诸位相助,岂非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苏观生得意地点点头,道:“在场各家若再出人出力,我等聚万人之师也并非难事。”

    张穆素来有报国之志,情绪不禁被现场的气氛带动起来,但步入而立之年的他早已不是冲动的少年,镇静下来后略一思索,反髡兹事体大,王尊德、熊文灿携经制之师尚不能敌,何况数千人的乌合之众,便问:“如此看来,反髡大业已小有局面,只是髡贼火气犀利,数千壮士恐怕远不是髡贼对手。况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在髡贼眼皮下筹措军饷火器,还需另有援军方可。”

    “哈哈哈,穆之不愧是志在边塞的侠士,思虑周全。”苏观生大笑起来,“不错,请让我为诸位引荐一位高人——木石道长。”

    “木石道长?谁呀?”众人从未听过此人名讳,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此时,从佛像后面走出一人,望之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道长擅于谋略,精通兵法,对岐黄之术也颇有造诣,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苏观生夸赞道。

    “苏先生谬赞了。听闻东莞乃岭南孔孟之乡,圣教之乡,今日一见,果然未令贫道失望。”木石道人一只手持拂尘,另一只手捋了捋胡须,“贫道木石道人,受石翁之托,前来对付这些海外蛮夷,愿与诸位戮力同心,驱逐髡贼!”

    “石翁是何人?”有人问。

    木石道人答道:“石翁乃我家主人名号,只因朝中已有奸佞与髡贼勾连,不便透露真实身份。”

    众人又议论起来,没想到朝中竟然也有人跟髡贼勾连,怪不得这些贼子能够如此顺利地在琼州经营数年,待其羽翼丰满之后竟成朝廷心腹之患,实在是养虎遗患。髡贼着实可恶!但朝中奸臣更该杀!

    苏观生道:“我有一计,既然锦岩先生能阴设义士进入髡贼国民军之中,我东莞壮士为何不可?”

    有人叹息道:“宇霖你何尝不知,髡贼的干部都是从琼州带来的假髡,并不稀罕我等读书人,开设公务员考试也不考四书五经,录用的全是市井莠民。若是从小读髡贼的书,我听说有些人家安排了年幼庶子就读于澳洲学校,所思所想均与髡贼无异,全教他们蛊惑去了。”

    由于先前安插在澳洲人中的眼线已经在巫蛊桉中被清除,木石道人急需知晓髡贼内部的信息,此时他也开口了:“若有人能混入髡贼伪朝,对我等反髡大业着实紧要。可有壮士愿为圣天子深入虎穴?”

    林存听木石道人这么一说,赶紧用手碰了碰张家玉,小声道:“家玉,这是个好机会,我方才还在思量该如何向这位道长开口求药。你不妨一试。”

    张家玉原是为了求药而来,并没有自己竟然会参与到“反髡大会”中来。他本与这些豪门无太多交往,又是被老师林存说的高人吸引来的,听着这群人的反髡大计,感觉插不上话。经老师这么一提醒,不禁犹豫了起来。

    从心底来说,他对澳洲人并无太多反感,反而澳洲人对穷苦百姓的善举令他颇为欣赏。在广州的时候他也与申澳学社的社友研习澳洲学问,畅谈天下大势,此诚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杜元老对他也颇为在意,他能感觉到杜元老和崔道士都有心想收他至麾下。只是他自小学习四书五经,念的是孔孟之道,得的是大明的功名,如今圣天子尚在,焉有转换门庭的道理,又如何面对老师与父母?

第一百五十七节 希望

    林存见张家玉不说话,主动上前,道:“学生林存,县学庠生,今日与众位义士聚义于此,实乃三生有幸。道长之计,我有一人推荐,此人好击剑,任侠,多与草泽豪士游,生性聪敏,忠君体国,必能担此大任。”

    “哦?”木石道人提起了兴趣。

    林存用手从张家玉背后推了一把,道:“就是我的学生,张家玉。”

    张家玉原本没有做此打算,被林存这么一推,在众人的注视下,略带稚气的白皙脸蛋一下子变得绯红。

    见张家玉窘迫的样子,立马有人起哄道:“哈哈哈,害羞的白面书生,这也能当死间?”

    此时的张家玉毕竟才弱冠之年,心性未定。若是在往日,以他豪爽的性子,很可能就此应承下来,不过此刻他心中只有求药救母之心,哪还顾得了什么反髡大业。今日既然卷入了这场是非,被老师这么一推,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难以脱身。

    他随即强压下窘迫的情绪,脸色也恢复如常,对众人道:“学生张家玉,随业师学了几年兵书。出身虽不是书香门第,但自幼受教孔孟之道,也存了报国之心。只可惜学生及及无名之辈,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

    李贞道:“兄台不必自谦,我在县学时也听过你的名号,人皆称东莞止园(张家玉的号)剑术高明,行侠仗义,穿穴经史,才具博大,有经纬天下之志。只可惜往日无缘与你相交,甚感遗憾。听闻兄台之前去了广州,离乡时日颇多,想必是为了深入虎穴探查澳洲人的情势,定夫(李贞的字)自愧不如。”

    “果真如此?不愧是张文献公之后,累世忠义。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止园此举真乃吾辈楷模!”苏观生略带惊讶地赞叹道。

    眼前这位长相秀美的青年,苏观生自然认得,正是他业师张一凤的族弟。张氏世居东莞,祖上乃是张九龄仲弟张九皋,他这一脉虽然传到张家玉曾祖父这一辈的时候已经没落了,家中穷困,但也是个累世耕读的人家。

    张一凤,万历三十四年举人,授夔州府推官,后升广西左江兵备道参议。历史上张家玉中举之后,张一凤为了培养这位族中的青年才俊,招他至兵备道官署中读书,甚至还为这位贫困的族弟筹备了婚事,可见张一凤对后辈之中可造之才的重视。也正是在兵备道官署中读书的这段时间里,张家玉的军事素养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崇祯九年,皇帝为息盗安民,下令京官各举所知,张一凤又保荐了苏观生上任无极知县。张一凤在东莞也算得上是个小伯乐了。

    但苏观生、张家玉等人不知道的是,由于髡贼的出现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张一凤在髡贼发难之前已经提前调任京官。此时的张家玉还只是个秀才,科举场上考不中举人的秀才车载斗数,张家玉将来能否中举人甚至进士,都还是未知之数。张氏家大业大,东莞又是文教之风极盛之地,有明一代存在过三十多所书院,秀才数不胜数,张一凤自然不会对此时的张家玉另眼相看。现在两广失陷,张家玉既去不了兵备道官署学习兵法,苏观生也当不了他的无极知县。

    张穆听了苏观生的话,注意到眼前这位俊俏的青年与自家竟然同出一门,更为难得的是布衣之中也有这等好击剑任侠的忠义之士,顿时对他充满了兴趣。

    在众人的要求下,张家玉不得已将自己在广州的所见所闻,乃至自己参加五仙观沙龙、加入真髡所办申奥学社的事情,大致都说了一下,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想不到我辈之中竟有知髡之人……”

    “更为难得的是竟混入了髡贼的学社,得了髡贼头目的重视,如此一来,要潜入髡贼之中就容易多了。如此重任,非止园莫属了。”不停有人称赞道。

    混入学社这件事,原没什么稀罕的,申澳学社是个开放性场所,但凡对澳学有兴趣的读书人,只要有正式社员推荐都可以入内,不需要什么资格,如果不准备正式入社也用不着盟誓。要正式入社也只要三名正式社员共同推举即可以。

    正式社员至于普通社员,也就是可以借阅更为深奥的澳学书籍,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好处。

    但是张家玉被真髡看重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学社里冀图攀附真髡的人为数不少,但是很少有入得了杜、崔二人眼的,张家玉可以说是就是其中之一。

    张家玉在嘈杂的赞誉声中听得也是气血翻涌,有些昏了头脑。于他而言,澳洲人虽有知遇之恩,但并不足以令他纳头便拜,所以从一开始他没有十足的理由拒绝眼前这群由老师、同学、乡亲所组成的反髡团伙。眼下又被众人一番吹捧,自幼埋在心里的忠孝礼义再次发芽,半推半就地默认了这项从天而降的艰巨任务。只是他心中还牵挂着母亲的病情,挂着一脸苦笑。

    张穆见状,道:“止园闷闷不乐,莫非有难言之隐?”

    张家玉望了一眼木石道人,对张穆说道:“铁桥兄明鉴,家中老母病重,药石不灵,服了数次澳洲磺胺亦无好转。家师说今日有高人造访,正为此前来……”

    木石道人是聪明人,早就从张家玉所述的广州奇遇中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于是拂尘一挥,微笑道:“小兄弟既是我辈中人,又愿为反髡大业出力,贫道自当鼎力相助。贫道自幼专研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对岐黄之术也略有研究。我手上正好有上好的丹药数枚,可助令堂渡此劫难。”说着便从道袍中取出一只洁白的小瓷瓶。

    张家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道长大恩,家玉没齿难忘。”

    “不过……”木石道长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我这药,乃是以太上老君秘传之法用紫金丹炉历九九八十一天炼制而成,内含一缕真气。此药只治仁人、义人、礼人、智人、信人,心向大明则灵,令堂能不能度过此劫,得看小兄弟的诚心了。”

    说罢,木石道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小瓷瓶里倒出两片土黄色的药片递给张家玉,吩咐他以清水送服,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之情。庵内一干人等从未见过此种药物,心中只道是仙家宝物,果然与众不同。

    张家玉不明就里,连连称是。

    苏观生道:“今日真是畅快,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反髡大业,必定功成。”

    众人商议妥当之后,为了不引起外人注意,分批陆续离开了严庵。张穆却与张家玉越聊越觉得投缘,大有相逢恨晚之憾。

    张穆拉着张家玉,道:“你我祖上同出一门,只是久不来往才生疏了,他日我定当亲自上门拜上名帖与你认宗。倘若你我异姓,今日也要借烟客这宝地义结金兰。”

    张家玉有些受宠若惊,道:“铁桥兄高门贵族,家玉岂敢高攀。”

    “欸,止园无需多言,你我皆是江湖豪侠,何必扭扭捏捏故作小妇人态?”张穆豪爽地说道。

    张家玉见张穆如此洒脱,也就不再推脱,当下互报家谱辈分之后,便与张穆以兄弟相称。张穆知道张家玉心忧家母,不再留他,他自己则留下来与多年不见的李云龙畅谈佛法。

    是日,张家玉将木石道人所赠的土黄色药片给母亲服下,一个时辰之后,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连日劳累的张家玉这才趴在床沿困倦地睡去。

    “哥哥,哥哥……”不知过了多久,年幼的石宝摇晃着张家玉的肩膀,喊道:“母亲又咳嗽了……”

    张家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夜,他听着母亲沉闷的咳嗽声,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是他对大明的忠心不够连累了母亲。

    待他清醒之后,又想起了昨日义兄张穆与他辞别时的提醒。张穆道:“苏观生此人与我素无来往,但我素闻此子志大才疏,缺乏谋略。反髡如此大事,此子必无能耐操持,幕后之人定是那木石道人和他口中的石翁,不过此道人乃外乡人,底细暧昧。江湖险恶,家弟要留个心眼才是。”

    张穆的话不无道理,这些年他游遍了大明半个江山,江湖阅历自不是未出远门年纪又轻的张家玉可比,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木石道人的一番话是古代医者用来撇清关系的烟幕弹,万一治疗失败岂不有损神医清誉?木石道人在各地串联,要收服人心,少不了展现各种“神迹”,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药,这番话一出口,若是治不好,那都是心不诚的,治好了就都是道长的“神迹”。

    “难道,真的只有青霉素才能救母亲?”张家玉手里攥着假髡大夫开的药方,想起了大夫神秘兮兮的表情。

    片刻之后,张家玉便下定了决心,带着母亲去广州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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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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