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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节 女归化民的新生活(二)

    万紫阁原本只是82号的一个裁缝室,专门为元老和生活秘书们服务。里面的裁缝是最早一批接受现代裁缝技术的归化民职工。

    这里不但制作现代款高级时装和各种改良汉服,还有本时空第一批制作现代款式的女性内衣和长袜的企业。

    “……洪元老和纺织系统的几位元老在没有尼龙、莱卡等人造弹性纤维的前提下,尝试了多种天然弹性纤维,又和机械部门合作开发了针织机,生产出来了第一批丝袜产品,一经问世便获得极大的成功,填补了该领域产品国内空白。不仅满足了国内市场的需求,还大量出口欧洲各国……”(纺织工业志1700版)

    随着业务不断扩大,市场需求量日益增多,这个小小的裁缝室从82号里被分了出来,成为独立的服装公司,虽说还是高端路线,但是服务面却大为扩展。归化民和土著只要付得起钱也能“元老般的享受”了。负责人据说洪元老的一位退役的生活秘书,曾经在82号里服务过多年,手艺精湛,在元老和本地大户中人脉甚广。

    现在它在东门市单独占据有一座三层砖木结构的小楼。内部设有试衣间,制衣间、货仓和设计室等等。是临高乃至整个海南岛的时尚中心。万紫阁在总体风格上走得是“兼收并蓄”的“明澳杂糅”风格,风格上,对大户们相当友好。可以说既满足了他们“尝新”的愿望,有不至于太过“前卫”。本地大户人家太太小姐们多来订制。有些款式虽然她们嫌弃“大胆”穿不出去,也要到这里定上几件在闺中穿着,否则便是没了面子。

    对于广大归化民女性来说,万紫阁也满足了她们穿“穿漂亮衣服”的**。消费欲一旦被激起就变得难以抑制。许多女职工会攒几个月乃至半年一年的钱买一件万紫阁品牌的衣服。

    万紫阁的门脸很小,在繁华的东门市街道上很不起眼。何晓月因为是员工,并不从门脸进去,而是走旁边的小巷里的员工通道。

    一进门,她就拿出了胸牌朝着看门人晃了一晃。这里的看门人和临高大多数地方的一样,都是在军事行动或者因为工伤丧失劳动能力的残疾人。万紫阁的这位看门人年龄大约有三十岁,失去了一条胳膊。

    他穿着一件靛蓝布的职员工作服,胸口扣子上缀紫色镶两条白边的绶带--这表明他是一名获得“工伤绶带”的残疾工人。这类绶带授予那些在生产第一线因公受伤达到“中残”级别的产业工人。

    他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看何晓月的胸牌--她来这里上班两个月了。看门人早就认识她了。

    “何姑娘你来得真早!这才六点半。”

    “早来车不挤。再晚人太多了。”何晓月说着从墙上拿出自己的工卡,在打卡机上打上卡,快步走上了楼梯。

    一楼是门市部,这不是她工作的地方。但是每天她还会去转转,了解下什么款式卖得好,哪些产品更受瞩目。何晓月虽然不懂什么叫“市场需求”,但是知道受欢迎的产品多是有某种共性的。没有人教她,但是她会自己默默地总结。

    二楼是制作工场,相当于一座小小的制衣工厂。何晓月原本就在这里工作。

    她被分配来得时候,担任的是工场的“工艺员”,这是一个有技术成分的工作。具体工作是把设计师的画稿分解成裁缝工人们可以操作的裁片,制定裁剪工序。同时监督服装制作,检查质量。

    何晓月的传统女红技术非常扎实,又在培训班里系统的学习了裁剪和制图,干起这个来得心应手。不过,她是不甘于仅仅担任一个“工艺员”的。虽然这个职务已经让她跻身于“干部”行列,但是何晓月更憧憬的是三楼上的“设计室”。

    设计师是整个万紫阁企业里的“金领”职工,不但人数少,待遇高。关键是在社会地位上高人一等。设计室的几个归化民设计师在面对元老的时候显然更有底气,关系上更为“平等”。

    今天就是她能不能“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时刻了。

    郭熙儿已经向她排了胸脯,说元老对她的设计非常满意,这次审核更多是走个形式。她升任设计师是“十拿九稳”。但是她多少还有些惴惴不安。

    工场里的工人还没来,她先去了办公室,收拾了下自己的工位,办公室里的热水瓶已经打满了,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都是那位看门人做得。别看他只有一只手,做事却做事仔细。他叫什么来着?何晓月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他叫吴新生,从名字看,十之**也是从大陆上过来的难民。

    她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这会六点半刚过。郭熙儿要七点才会来。她整理了下办公室,又给自己沏上一杯茶,翻看起下从资料室借来的《澳洲女装资料汇编》。

    眼瞅着时间过了快到七点,何晓月拿起包,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三楼。

    踏进设计师办公室,他就看到了郭熙儿,忙招呼:“郭设计师!”

    郭熙儿见到她嫣然一笑:“你来得真早!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熙儿就可以了,不要那么拘谨嘛!”又问“东西带来啦?”

    何晓月忙迎上去,打开手中的包,郭熙儿却不接,把她拉进试衣间,试衣间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屋顶的大面积磨砂天窗透下阳光,异常明亮。

    郭熙儿神神秘秘看着何晓月,又是一笑:“其实我上次忘了告诉你,这二审主要看的不是图纸,而是实际效果,所以……”

    “啥?”

    郭熙儿一把搂住何晓月,便去解她胸前的纽扣:“所以晓月妹妹,你就是我们今天的模特喽,你可要好好表现,要知道今天的二审现场可是有两位元老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呀!郭设计师,我自己来就好,不要……”

    “害羞什么,都是女孩子——还有你叫我什么?”

    “唔,熙儿姐,内衣就不用脱了吧……”

    “不行,你身上的内衣没有鲸骨,线条不够好的。”

    说着,郭熙儿已经手脚麻利的扒掉了何晓月的衣衫,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似满意又似嫉妒地叹了口气:“晓月妹妹身材真不错。”

    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何晓月的身材是非常美的:肌肤白皙,线条流畅丰盈,双腿欣长好看,简直是个标准的衣架子。

    何晓月羞得满面通红,双手护住胸脯:“好啦熙儿姐别闹了……快把衣服给我吧。”

    郭熙儿这才笑嘻嘻地走到一处柜前,从内中取出一套衣裳:“这就是你那套‘微雨萍生’的样衣了,快穿上吧。”

    “微雨萍生”是何晓月设计的第一套衣裙,借鉴了唐代齐胸襦裙的设计,裙摆处四层纱罗层叠交错,外青内白,特地裁成不规则的花瓣形状,腰间一朵绢花牡丹垂下两道纱带,微风吹来,显得分外飘逸清爽。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何晓月大胆采用了短袖,而且一咬牙,将裙摆缩短至膝盖上面,连受过新式教育的郭熙儿都惊得合不拢口。这也太短了吧?芳草地的裙子也没有这么短的!

    “晓月妹妹,你这样画是不行的!这个归化民投稿的设计图,通过率本来就不足三成,你这样……”

    “可是这样很好看。”何晓月坚持道“你看那些澳洲杂志里,女模特要么穿长裙,要么穿短裙,很少有像你说的那样,把裙摆放在膝盖下面的。而且格子裙俱乐部的女孩子不都是这么穿的吗?”

    一番劝阻后何晓月终于答应加上长款的设计,郭熙儿力荐的中款却死活不愿加,没想到图纸递上去后审核组的几位元老大加赞赏,还特地提出见何晓月一面,听听设计思路。如果是个这方面的人才以后就提拔到设计室工作。郭熙儿惊喜又有点酸的,特地嘱咐裁缝把二审样衣做好,短款要尤其做好,纱罗就选最好最透的那种,千万别不舍得用料——好你个何晓月,敢设计这么短的裙子,自己先穿着看吧!

    隔壁屋子里,柳水心正仔细的翻看着何晓月的设计稿,许久后再次点头:“人才啊,她的天赋真的不一般。”

    长久以来临高的服装设计都没什么水准,不是把现代款式进行简化拷贝,便是生硬地进行明朝和现代的搭配,大街上长衫加劳动服上衣,或者短袄加长裤这些诡异搭配随处可见。别说女元老,许多男元老都觉得辣眼睛,但是服装这事是不能强迫的,元老院只能顺其自然外加引导。

    实话说,何晓月的设计以旧时空的眼光看也很难说有多高明。不过她能能设计出这样颇具现代审美趣味的衣服,真的只能用天赋来解释了。

    虽说这服装能未必能入归化民和土著的眼,但是有现代理念、现代意识这种东西是元老院最看重的归化民特质,一旦发现就是如获至宝。

    第六十九节 女归化民的新生活(二)

第七十节 女归化民的新生活(三)

    多年之后,何晓月还是久久难以忘怀,她穿着自己设计的服装站在展示台上那一刻。

    她已不大记得两个元老问了什么,只记得窗户是半开着的,有清风吹荡起她的裙摆,垂下的纱罗飘飒而起,皮肤上的凉意让她紧张,但又是变相的激励,似乎迈出这一步,就没有过不去的槛了。

    “你这套衣服的设计灵感是什么?”

    她努力保持着微笑,学着郭熙儿教她的“仪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挺拔一些。

    “我曾读过大宋才子白玉蟾的七言律,其中“微雨绩天烟织雪,寒风簸水月筛梅。”一句启发了我的灵感,衣服的外形参考了唐时旧制……”

    孙颖满意地点头,这丫头可以呀,这年头读过书的女子不少,能学以致用并加以展示的不多,真不枉她特地跑一趟。刚想表示肯定,一边的方非忽然发了话:“衣服确实不错,但我有一点想不通。这设计部收到的归化民投稿也有一大堆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裙摆这么短的。”

    孙颖不满地瞥了方非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何晓月,事实上她自己也有所疑惑,这个女子她知道,刚从广州被救出一年不到,而且是大家小姐出身,思想按理说会比较保守才对呀。

    何晓月道:“我将裙摆设计成这个样子,仅仅是从审美角度考虑,裙摆在膝盖以上显得腿长,好看,而且从设计来看,这件衣服本来也不适合做成中款。”

    “那你不会觉得太……大胆了吗?”方非心里一喜,果真是个好苗子。

    何晓月额头见汗,深吸一口气:“若是过去,我宁死都不会穿这样的衣裳,甚至看一眼都觉得羞耻,但现在不同了。”

    “我在家中原是庶出,只望能嫁个好人终身有靠。没曾想没完婚便死了丈夫,夫家为了‘家声’将我送进了清节院守寡。我娘家不闻不问,连看望都不曾有一回,我活着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后来我有幸离开清节院,又猪油蒙了心,识人不明,被拐卖进了访春院。”说到这里何晓月特地留了个心眼,只字不提刘三,“在那里才真正体验到了在明国生为女子的苦难,不知吃了多少苦,若不是元老院,我已经是个风尘女子了!”

    “明国的人常常说澳洲人**无常,悖乱无礼,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穿短裙短衣,但这里的女人比起大明,活的不知潇洒了多少!就是身无分文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像被当成牛羊一样卖来卖去,裙子短几寸又算的了什么?”

    何晓月设计的服装,最终顺利通过终审进行投产。当然,短款的产量要大大少于长款--理念再先进,也得有个市场接受度的问题。而她自己也得偿所愿,成为万紫阁的设计师。

    接到正式通知的那天,何晓月给自己买了一身漂亮的“时装”--成为设计师之后就无须强制性穿着工作服了。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在二楼收拾完私人物品来到三楼,看到那张分配给她的设计桌,满心都是欢喜--连设计桌都比楼下要大,而且还有单独的一张转弯办公桌用来做文字工作。

    她把自己的工位精心装点了一番,为了庆祝她的升职,郭熙儿专门送给她一个汝窑美女拱肩瓶作花瓶--这是刘翔购买的战利品。花瓶里还插了一束鲜花。

    “这是贺礼。”

    “姐姐你太客气了!”何晓月感激道,“我有今日,全靠姐姐的提携。”

    “你说什么呐,还不是你的本事大!”郭熙儿说,“我家姐姐说了,说你是个有才的人,以后肯定能帮得上我,要我和你好好相处。”

    “是,是,我求之不得呢。”何晓月心想,难怪人家说这位郭大设计师口无遮拦,连这么私密的话也说了出来。

    “我们开始干活吧。这是新的项目……”

    万紫阁的服装设计师,是海南这个隆隆作响的大工业机械中少有的白领职业。如今的何晓月再不用每天五点半钟就起床洗漱赶通勤火车,不眠不休地工作十个小时,再满身疲惫的回到宿舍。

    设计师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八点到晚上五点,虽说工作时间只缩短了一个小时,但是可支配时间却大幅度增加了。

    她现在早上六点多起来盥洗,给自己做一顿早饭,吃完之后再慢悠悠地回房梳妆,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七点半出门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供销社。她的待遇和东门市国营企业的“高管”等同,可以入住宿舍区八平方米的单人间,这在临高尤其是东门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八点之前何晓月会利用这段上班前的时间自学专业知识,等郭熙儿从元老宿舍区急匆匆的乘车赶来,她就会立刻去招呼,和她说话聊天,还要“咨询”很多问题。让郭熙儿充分感受到她的“尊敬”。

    何晓月是庶出之女,在大户人家里是打小被挤兑出来的聪明。知道郭熙儿是她的最大靠山,不遗余力的奉承好她才能在这里待得长远,待得舒心。

    当然,她对郭熙儿还有现实的用处。万紫阁的设计师们不仅要设计服装,本质上还是“大客户经理”。因为每套高定在制作前都要和客户充分的沟通,了解对方的喜好和忌讳。是很考验人沟通能力的。郭熙儿在这方面颇为不足,尽管她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但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使她很难明白大户人家的需求,所以她更多的服务元老和高级归化民干部的眷属。本地的土著大户客户很少问津。

    何晓月来了之后,等于是为她提供了助力。一下让她觉得原本很难搞得土著大户也容易“搞定”了。

    “晓月,今天三十六号客人来取成衣对吧?”郭熙儿拿一根细细的青竹拨弄着衣柜里的高定成衣,这些衣服都用精心编制的衣罩分开,衣柜中放着一些竹炭包,用以调节干湿度,防止衣服受潮损坏。

    “是的是的。第一位客人是三十六号。”何晓月翻开记录本,上面登记着客人的信息:“姓名周素娘,女,二十一岁,非归化民定居者,职业无,家庭住址是碧瑰园……”这地方何晓月知道,是本地最贵的住宅小区。里面住得全是从大陆上迁居过来的大户。备注上注明她是曲家的姬妾,现在十分受宠。

    “是周素娘。”

    “是那个曲老爷家的小妾吧。”

    “没错。”

    “宠归宠,我看她一点也不快活。”郭熙儿摇了摇头。

    何晓月回想起几天前周素娘来万紫阁那天,眉头微蹙。往常人家的太太小姐来万紫阁做衣裳,也就是一顶轿子,带着几个家人丫鬟,进了店铺便随处闲逛说笑,还要坐下用些茶点,和店员、设计师闲话一番,对于她们来说更多的是一次难得的出游。

    周素娘身边除了有好几个男仆仆妇之外,还有两个丫鬟时刻随从在旁,除了量体裁衣选定衣料谈些衣服的事情,时不时吩咐身边丫鬟几句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闲话,更是决口不提自己的事。

    “嗯,好像总有心事似的。”

    “而且她家看得她也忒紧了!连量体的时候都派个丫鬟在旁边看着。”

    “她这么漂亮,老爷看得紧挺正常的……”周素娘容貌妍丽,眼角一滴泪痣别有风情,美的何晓月只看一眼就深深记住了。

    “哎呀,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你还没来万紫阁的时候这个周素娘就来我们这里订购衣服了。那时的周素娘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她出门也就带一男一女两个仆役。虽说她原本就话不多,但是神情还是很活泼的。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大约家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就算受宠,听闻曲家家里妻妾众多,怕是没那么好相处,或许有人在曲老爷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让曲老爷起了疑心……”

    “也是。”郭熙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

    “说起曲家前几天还闹了个笑话呢。”郭熙儿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了。

    “什么笑话?”

    “他家怜姐跑了。光天化日之下,趁着买东西的机会就跑了。”

    “怜姐?”何晓月隐隐约约记得在账本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她。她在曲家不受宠,也是难得在我们这里做件衣服。”郭熙儿越说越兴奋,“我和你说,这怜姐原本是没什么机会出门的。偏偏曲家的大太太看不上本地裁缝的手艺,非要自家婢妾做。怜姐做一手好女红,这全家女眷做衣服的事就落在她头上了。前几天听说是因为曲家老太太要过寿,曲家大太太要做几件新衣服,她就借口看料子从铺子里跑掉了!对了,这家铺子你肯定知道!”

    “什么?”

    “就是瑞和祥呀。”

    瑞和祥是万紫阁的供应商之一,彼此来往很多。瑞和祥的安掌柜她们不但认识,还很熟。

    第七十节 女归化民的新生活(三)

第七十一节 高定客户

    事关熟人,何晓月也不由自主的关心起来:“那安掌柜岂不是惹上麻烦了?”

    “曲家的夏师爷上门兴师问罪,还打了他家的伙计。这都闹上治安法庭了。”

    “案子怎么判得?”何晓月赶紧问。

    “纵容恶奴当街打人,这是扰乱治安。首长最恨这种事了。判决是打人的奴仆当众抽四十鞭,罚曲家一百元,另外赔偿被打的伙计五十元。”

    “那怜姐呢?”

    “法官说这事一码归一码,人口失踪先报警察局。再说曲家也没法证明是安掌柜拐带怜姐呀。”

    “大快人心。”何晓月松了口气,她最恨这班仗势欺人的恶奴豪奴了。

    “可是以后曲家的生意,安掌柜也做不到了。”郭熙儿叹了口气,“损失不小呀。我听说他家光每年买料子就要买上一千多元。很多都是都做瑞和祥的生意。”

    “这么多?!”何晓月大吃一惊。她身为临高的高薪阶层,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几百元。“安掌柜岂不是亏大了。”

    “是呀。但是他也没法子。”郭熙儿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他女儿是主谋……曲家盯着他家要人呢!他怎么混得过去?”

    “是……安玖?!”何晓月这回是真得是惊了。这女孩子在学校里她就见过,是学纺织的。到了万紫阁之后因为和供应商打交道,也见过安玖好几次,算是个熟人了。

    安玖和何晓月、郭熙儿不同,她是几乎完全是在“新社会”下长大成人的一代人。言谈、气质和思维都很有元老的风范,常令何晓月羡慕不已。

    虽说震惊于她的大胆,心里也有些钦佩。

    “胆子真大!”她由衷地说。

    “嗯嗯,听说怜姐在曲家受大妇的虐待。安玖也是看不下去才出手的。不过现在到底这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啦,反正怜姐这个人现在是不见了--我猜是安玖把她藏起来了。”

    “肯定是躲起来了避风头。”何晓月说,“这样的事以前就有过。”

    当初实行的吸引大陆上缙绅大户来临高买房投资的计划,最近几年随着大陆上战乱扩散和元老院的大发展,愈发成功。李孝朋家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高档独栋住宅楼盘一个接一个,赚得盆满钵满。元老院也收获了大量的投资和人口。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其中比较突出的就是逃妾问题。

    自由地生活、开放的氛围、到处都有的机会……诱惑着深宅大院里那些不甚得宠,甚至饱受虐待的小妾们。许多人在观望徘徊许久,终于在某一天鼓起勇气一走了之。

    大户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跑路的妾室或许早就人老珠黄,又或者已被他视为敝履,但是这是他的“财产”。没有人会甘心无缘无故的损失财产的。

    报警是无用的,因为警务系统秉承元老院的指示对这一类人口失踪案采取的是“当事人自愿原则”,即使找到人也不会轻易交还,必须征求当事人意愿。不甘心的大户们便用自家的奴仆搜捕,有时也会雇用本地土著。

    毫无疑问,在这种形同绑架的追捕中势必引起各种矛盾冲突和犯罪行为。《临高时报》社会新闻版上不时就有这样的新闻。

    “阿弥陀佛,愿怜姐能平平安安的,以后能找个好人家,有份好工作……”郭熙儿双手合十。

    何晓月却是百味杂陈,她虽不是逃妾,却也有类似的经历,想起以前自己涉险从清节院里逃出,好不容易回到广州,却被个浮头浪子欺骗,险些堕落风尘。

    临高虽不是广州,亦非人间天堂。怜姐若无人保护指引,恐怕也会沦为猎物……

    想到这里她不觉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望安玖能送佛送到西天,不要半途而废。让她没了下场!”

    “不会,不会。”郭熙儿摇头,“安姑娘我熟,她最讲义气了,而且嫉恶如仇!她还是正儿八经的元老院的天子门生。对了,她和黎家姐妹也很好……”

    “黎家姐妹?”

    “是黎元老的生活秘书。”郭熙儿说。

    何晓月闻言放心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取下三十六号成衣挂到屋子正中的展示架上,取下衣罩,屋顶的初阳透过两层毛玻璃天窗撒下来,过滤了大部分紫外线,化成不刺眼的柔光撒在衣服上。

    这真是件让人惊艳的长裙,从苏杭买入上好纱罗,又使用了凤凰山庄织造的绸,采用立体剪裁,用澳宋独有的染料染制,深浅不同的紫色层层印染,裙摆绣着几朵白莲,图案灵动美丽,与传统纹样完全不同又别具风味。从苏州聘来的绣娘足足绣了一个月才完工,乍看去如烟霞一般缥缈美丽,又不失端庄沉稳,在临高以外的任何一处都不会存在。

    “真漂亮。”何晓月啧啧赞叹“这设计,这版型……真不愧是孙元老的手笔。”何晓月由衷的钦佩道,“难怪周素娘这个月连着来了五六趟,就为了看这套衣服的进度--只要看了一眼绝对忘不了!”

    “这是咱们这个月单品高定里最大的单了。”郭熙儿点头道,“这紫色染料,是首长们的化工厂里新出来的。产量不大成本高,染出来的料子却是光鲜亮丽,且不易脱色,现在只有高定的服装才用。”

    “比进口的紫颜料要便宜。那才叫贵得离谱,而且还不容易固色。”何晓月说。

    “高级服装是不能洗的,你忘记孙首长说得话了?”郭熙儿说,“她说在澳洲的最高级时装都是不能洗的,穿几次脏了就得扔掉……”

    “真浪费!”

    “其实大户人家的衣服也这样的,女眷哪个不是一做就做十七八套的。我看她们天天换着穿也来不及呀。”

    “其实也不浪费,穿不了的,放几年颜色旧了就赏给丫鬟仆妇们穿。”何晓月说,“得宠的丫鬟仆妇自然也穿不了,都是拿出去再卖掉或者送人情。”

    “做大户人家的丫鬟也这么好。”郭熙儿说,“难怪好多女孩子都愿意去!”

    何晓月暗笑:她这么说,浑然忘记了本质上她姐姐就是一个“澳洲通房丫鬟”。她一本正经地说:“那自然也得是得势的、有头脸的丫鬟仆妇才有这个好处。不过一般的丫头,只要不是混得太差,一年混几套衣服总是没问题的。”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郭熙儿说,“哎呀,我都忘记了,你自己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

    何晓月很不愿意人家提起这个,忙否认道:“我算什么小姐呀,我爹根本没拿我当回事!我娘和我在家里连得宠的大丫头和管家婆子都比不了。在人前真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说着她赶紧把话题岔开:

    “配套的鞋子和小物呢?”

    “鞋子昨日才送来的。差点就赶不上了。”郭熙儿拿来配套的绣鞋和一个紫色系的“高端绣花定制手包”。这是和服装配套的,别看不怎么起眼,价钱不低。利润自然也很高。

    何晓月看了看东西没有差错,继续翻看登记簿,检查要交货的衣服。

    “四号客人,二十三号……熙儿,这不是你设计的萌兔系列吗,尺寸好小。”

    “这是刘家老爷给孙女儿买的奖品,听说那女孩考进了芳草地的选拔组……”

    “那岂不是做了小首长的伴读了?”

    “是呀。要不然会买这套衣服?刘家老爷平日里可是很抠门的。”郭熙儿促狭的笑道。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整理,倒也不觉得乏味。

    “最后一套是好了,今天上午的七套衣服齐了。”何晓月身上有点微汗,拿起扇子扇着,眯眼看着柔光下一排时装,“还是三十六号衣服最好看。曲老爷倒是宠周素娘,这套“瑶池莲生”原价便卖八十元,加上一些细节的改动和配套的物件,就奔着一百元去了。”

    大客户室的门轻轻的被敲了两下。门开了,探出一个女店员的头。

    “何家娘子来了,说是来取衣服……”

    “我这就来。”何晓月冲着穿衣镜看了看,赶紧迎了出去。

    就这样,八点半开始,来取衣的客户络绎不绝。何晓月和郭熙儿迎来送往,即要答疑解惑,又要敷衍客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快到十二点了。转眼六套衣服已都被取走,配套产品也卖出去不少,但那套莲衣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不应该啊……”郭熙儿摇着扇子,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口唇冒火。

    万紫阁的规矩是“高定”的服装量体和取衣都要预约取号。若是当天不到便要重新预约,短则一周,长则一个月才能重新排到,还要缴纳一定额度的保管费。而且在万紫阁vip的“评分表”里就会下降,这对于最好脸面的大户来说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很少有人会爽约。

    “哎呀,这个周素娘怎么还不来啊,就剩下她的了……”郭熙儿忍不住抱怨起来,

    “大概有什么事情被绊住了吧。”

    第七十一节 高定客户

第七十一节 高定客户

    事关熟人,何晓月也不由自主的关心起来:“那安掌柜岂不是惹上麻烦了?”

    “曲家的夏师爷上门兴师问罪,还打了他家的伙计。这都闹上治安法庭了。”

    “案子怎么判得?”何晓月赶紧问。

    “纵容恶奴当街打人,这是扰乱治安。首长最恨这种事了。判决是打人的奴仆当众抽四十鞭,罚曲家一百元,另外赔偿被打的伙计五十元。”

    “那怜姐呢?”

    “法官说这事一码归一码,人口失踪先报警察局。再说曲家也没法证明是安掌柜拐带怜姐呀。”

    “大快人心。”何晓月松了口气,她最恨这班仗势欺人的恶奴豪奴了。

    “可是以后曲家的生意,安掌柜也做不到了。”郭熙儿叹了口气,“损失不小呀。我听说他家光每年买料子就要买上一千多元。很多都是都做瑞和祥的生意。”

    “这么多?!”何晓月大吃一惊。她身为临高的高薪阶层,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几百元。“安掌柜岂不是亏大了。”

    “是呀。但是他也没法子。”郭熙儿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他女儿是主谋……曲家盯着他家要人呢!他怎么混得过去?”

    “是……安玖?!”何晓月这回是真得是惊了。这女孩子在学校里她就见过,是学纺织的。到了万紫阁之后因为和供应商打交道,也见过安玖好几次,算是个熟人了。

    安玖和何晓月、郭熙儿不同,她是几乎完全是在“新社会”下长大成人的一代人。言谈、气质和思维都很有元老的风范,常令何晓月羡慕不已。

    虽说震惊于她的大胆,心里也有些钦佩。

    “胆子真大!”她由衷地说。

    “嗯嗯,听说怜姐在曲家受大妇的虐待。安玖也是看不下去才出手的。不过现在到底这么回事谁也说不清啦,反正怜姐这个人现在是不见了--我猜是安玖把她藏起来了。”

    “肯定是躲起来了避风头。”何晓月说,“这样的事以前就有过。”

    当初实行的吸引大陆上缙绅大户来临高买房投资的计划,最近几年随着大陆上战乱扩散和元老院的大发展,愈发成功。李孝朋家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高档独栋住宅楼盘一个接一个,赚得盆满钵满。元老院也收获了大量的投资和人口。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其中比较突出的就是逃妾问题。

    自由地生活、开放的氛围、到处都有的机会……诱惑着深宅大院里那些不甚得宠,甚至饱受虐待的小妾们。许多人在观望徘徊许久,终于在某一天鼓起勇气一走了之。

    大户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跑路的妾室或许早就人老珠黄,又或者已被他视为敝履,但是这是他的“财产”。没有人会甘心无缘无故的损失财产的。

    报警是无用的,因为警务系统秉承元老院的指示对这一类人口失踪案采取的是“当事人自愿原则”,即使找到人也不会轻易交还,必须征求当事人意愿。不甘心的大户们便用自家的奴仆搜捕,有时也会雇用本地土著。

    毫无疑问,在这种形同绑架的追捕中势必引起各种矛盾冲突和犯罪行为。《临高时报》社会新闻版上不时就有这样的新闻。

    “阿弥陀佛,愿怜姐能平平安安的,以后能找个好人家,有份好工作……”郭熙儿双手合十。

    何晓月却是百味杂陈,她虽不是逃妾,却也有类似的经历,想起以前自己涉险从清节院里逃出,好不容易回到广州,却被个浮头浪子欺骗,险些堕落风尘。

    临高虽不是广州,亦非人间天堂。怜姐若无人保护指引,恐怕也会沦为猎物……

    想到这里她不觉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望安玖能送佛送到西天,不要半途而废。让她没了下场!”

    “不会,不会。”郭熙儿摇头,“安姑娘我熟,她最讲义气了,而且嫉恶如仇!她还是正儿八经的元老院的天子门生。对了,她和黎家姐妹也很好……”

    “黎家姐妹?”

    “是黎元老的生活秘书。”郭熙儿说。

    何晓月闻言放心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取下三十六号成衣挂到屋子正中的展示架上,取下衣罩,屋顶的初阳透过两层毛玻璃天窗撒下来,过滤了大部分紫外线,化成不刺眼的柔光撒在衣服上。

    这真是件让人惊艳的长裙,从苏杭买入上好纱罗,又使用了凤凰山庄织造的绸,采用立体剪裁,用澳宋独有的染料染制,深浅不同的紫色层层印染,裙摆绣着几朵白莲,图案灵动美丽,与传统纹样完全不同又别具风味。从苏州聘来的绣娘足足绣了一个月才完工,乍看去如烟霞一般缥缈美丽,又不失端庄沉稳,在临高以外的任何一处都不会存在。

    “真漂亮。”何晓月啧啧赞叹“这设计,这版型……真不愧是孙元老的手笔。”何晓月由衷的钦佩道,“难怪周素娘这个月连着来了五六趟,就为了看这套衣服的进度--只要看了一眼绝对忘不了!”

    “这是咱们这个月单品高定里最大的单了。”郭熙儿点头道,“这紫色染料,是首长们的化工厂里新出来的。产量不大成本高,染出来的料子却是光鲜亮丽,且不易脱色,现在只有高定的服装才用。”

    “比进口的紫颜料要便宜。那才叫贵得离谱,而且还不容易固色。”何晓月说。

    “高级服装是不能洗的,你忘记孙首长说得话了?”郭熙儿说,“她说在澳洲的最高级时装都是不能洗的,穿几次脏了就得扔掉……”

    “真浪费!”

    “其实大户人家的衣服也这样的,女眷哪个不是一做就做十七八套的。我看她们天天换着穿也来不及呀。”

    “其实也不浪费,穿不了的,放几年颜色旧了就赏给丫鬟仆妇们穿。”何晓月说,“得宠的丫鬟仆妇自然也穿不了,都是拿出去再卖掉或者送人情。”

    “做大户人家的丫鬟也这么好。”郭熙儿说,“难怪好多女孩子都愿意去!”

    何晓月暗笑:她这么说,浑然忘记了本质上她姐姐就是一个“澳洲通房丫鬟”。她一本正经地说:“那自然也得是得势的、有头脸的丫鬟仆妇才有这个好处。不过一般的丫头,只要不是混得太差,一年混几套衣服总是没问题的。”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郭熙儿说,“哎呀,我都忘记了,你自己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

    何晓月很不愿意人家提起这个,忙否认道:“我算什么小姐呀,我爹根本没拿我当回事!我娘和我在家里连得宠的大丫头和管家婆子都比不了。在人前真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说着她赶紧把话题岔开:

    “配套的鞋子和小物呢?”

    “鞋子昨日才送来的。差点就赶不上了。”郭熙儿拿来配套的绣鞋和一个紫色系的“高端绣花定制手包”。这是和服装配套的,别看不怎么起眼,价钱不低。利润自然也很高。

    何晓月看了看东西没有差错,继续翻看登记簿,检查要交货的衣服。

    “四号客人,二十三号……熙儿,这不是你设计的萌兔系列吗,尺寸好小。”

    “这是刘家老爷给孙女儿买的奖品,听说那女孩考进了芳草地的选拔组……”

    “那岂不是做了小首长的伴读了?”

    “是呀。要不然会买这套衣服?刘家老爷平日里可是很抠门的。”郭熙儿促狭的笑道。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整理,倒也不觉得乏味。

    “最后一套是好了,今天上午的七套衣服齐了。”何晓月身上有点微汗,拿起扇子扇着,眯眼看着柔光下一排时装,“还是三十六号衣服最好看。曲老爷倒是宠周素娘,这套“瑶池莲生”原价便卖八十元,加上一些细节的改动和配套的物件,就奔着一百元去了。”

    大客户室的门轻轻的被敲了两下。门开了,探出一个女店员的头。

    “何家娘子来了,说是来取衣服……”

    “我这就来。”何晓月冲着穿衣镜看了看,赶紧迎了出去。

    就这样,八点半开始,来取衣的客户络绎不绝。何晓月和郭熙儿迎来送往,即要答疑解惑,又要敷衍客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快到十二点了。转眼六套衣服已都被取走,配套产品也卖出去不少,但那套莲衣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不应该啊……”郭熙儿摇着扇子,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口唇冒火。

    万紫阁的规矩是“高定”的服装量体和取衣都要预约取号。若是当天不到便要重新预约,短则一周,长则一个月才能重新排到,还要缴纳一定额度的保管费。而且在万紫阁vip的“评分表”里就会下降,这对于最好脸面的大户来说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很少有人会爽约。

    “哎呀,这个周素娘怎么还不来啊,就剩下她的了……”郭熙儿忍不住抱怨起来,

    “大概有什么事情被绊住了吧。”

    第七十一节 高定客户

第七十二节 高定客户的异样

    “要是这回不来,排期就得半个月之后了……”

    “反正曲家有得是钱,曲老爷又宠爱她。乐得让我们多赚一点保管费。”

    “算了,我们先看看下午的客户吧。”何晓月拿起搪瓷茶杯喝了几口,翻看起登记本。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

    “下午高家老太太要来。”

    “亲娘嘞,”郭熙儿扁了扁嘴,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土话。

    这位高家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现任的元老院主席王洛宾的“准岳母”。之所以说是“准”,因为王主席至今没有和高露洁登记结婚,但是呢,也没有染指第二、第三个生活秘书。所以高露洁其实是没有正式头衔的“王太太”。

    除去王洛宾的地位,高露洁还是第一位元老的生活秘书。地位和资历都有。连带着高露洁的母亲也跟着也威风起来了。在生活秘书中的口碑甚差。

    高老太太是万紫阁的员工们最不想见到的客户之一,以要求繁多脸色不好著称,而且动不动就提:“我家洛宾”如何如何,郭熙儿不止一次在何晓月面前吐槽:“王主席都没和你女儿结婚呢!”不过这种话何晓月是向来一笑带过,不敢接话的。

    “她订制的是什么?”何晓月问道。

    “呵呵,”郭熙儿笑了几声,“你自己看吧。简直就是明国的一品诰命夫人……”

    何晓月接过账本。原来她订得是一套明国大户人家妇女的正装:袄裙、圆领对衿衫。服式上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无非是采用了立体裁剪,但是用料极尽奢华考究。

    “这是她要穿得?”她有些不敢相信了,因为这类汉服正装服装很少有归化民订购,更别说元老的“身边人”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何晓月惊叹道。

    “你不知道吧,上个月她还给高姐姐也订了一套,大红的漳绒绣金马面裙!啧啧,这堂都没拜过,就想穿红裙了!”

    何晓月没敢接话,只是一个劲的发出惊叹的啧啧声。

    “这衣服都改了七八回了她还是不满意。唉,”郭熙儿叹了口气,“她现在是本店最难搞的客人之一了。想想我就头疼。”

    正说着话,门又被敲响了,何晓月还以为是周素娘来了,刚吁一口气,开门进来的却是吴新生。提着铁皮水桶和清洁工具进来了。

    看到何晓月和郭熙儿还在,他一愣:“啊?还没结束?”

    “唉,还有一个客人没来。”

    “没来就没来呗,损失的是她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总归不好。”何晓月叹了口气。

    “那我待会再来打扫吧。”吴新生说。

    “你既然来了就先打扫吧。你带着工具也不方便。我看她是不会来了……”

    “我们先轮流去吃饭吧”何晓月的早饭吃得早,肚子已经饿了好一会了,万紫阁的员工都是在附近的餐饮店铺里解决午餐的。

    “不用不用,我请客。”郭熙儿很是大方。也不管何晓月的态度,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钞票来,对吴新生说:“吴师傅,麻烦你去街角那家“老友粉店’帮我们买两碗米粉来。”

    “好嘞,还是照旧:中份,加蛋不加辣,不要香菜。”

    “你记得真清楚,剩下的不用找了。”

    吴新生接了钞票,收拾调清洁工具便走了出去。才出去没多会女店员就敲门来说:周素娘来了。

    “我们这就来。”何、郭二人都是精神一振,今天最要紧的客人终于来了。

    对大客户,她们都是要出去迎接的,这是万紫阁总经理从82号起就定下的规矩。

    她们走出大客户接待室,刚到走廊。只见店员已经满脸堆笑的引着周素娘过来了。身后还照例跟着三四个婢仆。

    周素娘眉头微蹙,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对二人“热情欢迎”几乎毫无反应。

    二人都有些吃惊,这周小娘虽说平日里来也亦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但是场面上的客套应对却是滴水不漏,从未有过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大客户的看衣服里专门布置有全套考究的座椅茶具,周素娘刚落座,女店员便送上热毛。

    “周女士……”何晓月开口了。万紫阁为了照顾各个客户群体,对已婚的女性顾客一律使用女士,这不仅是为了表达尊重,也是避免提及大户人家家中正庶差别,以免影响心情。在具体运用上还要遵照一定的场景规则。何晓月学习了之后才发觉澳洲人原来搞起这套来一点也不比大明差,甚至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

    “嗯?”周素娘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这是今春的明前茶,用快船从杭州运来的。”何晓月亲自把店员送来的茶盏送到她身旁的茶几上,“用泉水沏得。您尝尝。”

    周素娘对品茶颇为讲究,有时候兴致好也会和她们聊聊茶事,但是今天她却连杯子都没碰,只是道了声:“生受了”。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门口。

    何晓月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陪同来的丫鬟--并无异样,她看什么?

    郭熙儿也是满脸不解,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货还是要交的。当下走到展示架前,拉起为营造效果特地放下的竹帘,开始解说起来,间或看一眼周素娘,却见她只是痴痴地看着那衣服,好像没有认真听她讲话。

    这是怎么了?郭熙儿心里诧异。这件衣服自打拿出效果图,就很受周小娘的瞩目,现在成衣出来,效果更是比效果图还要好,她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失望之余,郭熙儿未免有些丧气。忽然门口传来声音:“郭姑娘,何姑娘,米粉来了……”

    说着,只见吴新生笑嘻嘻的提着一个藤编食盒要进来。刚在门口一露面,就发觉里面正在接待客人,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礼了,我一会再送来。”说罢便退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何晓月却看到周素娘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吃了一惊,赶紧眨了眨眼再看,却又和先前一般无二。

    莫非是我眼花了吗?何晓月满腹狐疑。

    “周女士,请您试衣。”郭熙儿草草结束了解说,进入试穿环节。

    按照高定的流程,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试穿了。每次试穿结束之后,都要根据情况将衣片解体,根据结果重新进行修改。到今天这次已经是第六次了。因为第五次试穿非常满意。这次就是最后的试穿了,无什么意外就交货了。

    “好。”周素娘起身道。她的表情忽然有些变化,不似刚才那般心不在焉了,眼睛也有了神采。

    周素娘走进更衣间,两个丫鬟也跟了进去。何晓月赶紧放下竹帘--虽然同为女性,但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关防甚严,更换衣物都是由婢女仆妇帮忙,她们别说帮忙,连看都是不能看的。

    也只有在量体的时候,才允许她们近身接触女眷的身体。看到她们穿着亵衣的模样。这已经算是大户在万紫阁做衣服最大的让步了。

    郭熙儿和何晓月只在外面等候,好一会,才见换好衣服的周素娘出来。美人配华衫,果然不同凡响。二人看了连声称赞,又请她到全身穿衣大镜前。

    “这衣服真是太配了!”何晓月由衷地说道,“飘飘欲仙”

    周素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复杂,即有欣喜又有爱慕,还有些许的遗憾。默默地点了点头:“这衣服好。拿单子来吧。”

    说拿单子就是验收通过了。凭单万紫阁便可向曲家账房结款了。

    何晓月心中一喜:这一单的提成又到手了!赶紧又推销:

    “配套鞋子还有小物……”

    “都列上就是。上百的衣服都买了,还在乎这几个钱吗?”周素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郭熙儿这下可有点看不懂了。周小娘过去可不是这么大手大脚的人呀?她过去来做衣服,其实更多的是老爷示意宠爱,自己并不是太感兴趣。所以从来不提什么特殊的要求,也不额外购买配饰,可以说是个很俭省的人。

    看不懂归看不懂,多卖货总是好事。当下连声称谢,又说了几句恭维话。

    周素娘换过衣服,忽然开口道:“我还想订做两套亵衣。不知你们这里有什么款式?”

    何晓月一怔,忙道:“有,有,我这就拿图样过来。”心里却是异常诧异,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万紫阁售卖的亵衣在临高都颇为出名,比起各种汉服、汉元素、洛丽塔或者其他类似的时装,这些私密款没有任何顾忌,前卫又大胆。只不过因为用料挑剔,裁剪的难度大,价格也非常高。然而在公司主打的高端市场上的接受度却很高。这也是何晓月来到万紫阁之后最感到奇怪的事情。老财们为了妻妾衣裙的裙摆、袖子的长度喋喋不休,万般挑剔。更暴露的亵衣却卖得火热。

    郭熙儿立刻离开看衣室,到旁边去取了两本厚厚的图册过来,请周素娘选择。

    第七十二节 高定客户的异样

第七十三节 旧相识

    周素娘没有翻看多久,就选中了两款。

    郭熙儿一看,这两款是平日里卖得最好的几款中的。大约这周素娘是从闺蜜中得来的消息。

    何晓月见状当即将相关票据开好。

    “周女士,请您到更衣室去量体。”

    周素娘起身往更衣室而去,何晓月拿了皮尺和本子跟了进去,一个随身的丫鬟也想跟进去,却被周素娘狠狠地瞪了一眼,呵斥道:

    “无礼!”

    郭熙儿赶紧拦住丫鬟,解释说订做亵衣不同于其他衣服,要脱到近乎**的程度才能量体,若是你家姨娘不愿意你贴身伺候,还是不进去为好。

    跟来的丫鬟并非周素娘的贴身婢女,更多是来“监视护持”的。郭熙儿这么一说,便不再坚持进去伺候。

    何晓月帮着周素娘脱卸身上的衣服,又一件件的挂起,直到露出贴肉的小衫,才用皮尺开始给她量胸围。正俯身上去,只听周素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莫要大声,我有事问你。”

    何晓月一惊,差点没把皮尺落下。她稳住心神,低声道:“什么事?”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男人……”

    “男人”一词入耳,顿时令她警觉起来。大户人家眷属外出,家主老爷最忌讳的便是与外男接触。而闷在家中整日无所事事,穷极无聊的大家眷属,也往往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偷会情人。

    要做豪门大户的生意, 就不能犯这个忌讳。因此万紫阁对员工的教育中就特别强调过:不准当牵线的王婆,更不允许在男女在店内私会交通;此外, 接触女顾客的员工全部为女性。男设计师和工艺师、技工一般不接触女顾客, 如果要接触, 也要有女性同事在场。以免发生什么事情说不清。

    但是周素娘这么真刀真枪的问上来,她也不能回答。

    “我们店里男员工有好些, 您说得是谁?”何晓月含糊其辞。。

    “刚才给你们送餐点的那个……”

    “吴新生?!”何晓月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个名字。顿生悔意:自己怎么能答她的话呢!

    “原来叫吴新生……”周素娘似乎有些失望,又追问道, “这是他的本名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才来没几个月。”何晓月说话愈发加上了小心。

    “他的左胳膊肘上是不是有一处烫伤的疤痕?”

    “这个,我可不知道……”何晓月摇头了,“他的左胳膊残了。再说平日里都穿着衣服。”

    “那……他今年多大?”

    “大概三十上下吧。”何晓月尽可能的模糊着字眼,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吴新生这么感兴趣。不过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不能沾惹这事!

    周素娘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兴奋的表情,喃喃自语道:“是了,年龄对得上……”

    何晓月只想赶紧结束量体, 手上加快了速度:“麻烦抬一下胳膊。”

    “他是香山县人吗?”

    何晓月迟疑道:“吴师傅的确是从广东过来的。是不是香山县的我也不知道。”

    周素娘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似乎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何晓月哪里敢再和她搭话,额头上冒着汗, 飞快的量着尺寸, 在本子上记录。

    大约是见量体就要结束,周素娘的脸上流露出矛盾的神情,忽然,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猛地塞到她手里。急促地说道:

    “姑娘,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多有不便,有些话不能细说。麻烦姑娘将这信函转交给那位吴师傅!”

    “这……”何晓月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下意识地便将信往外推。大约是动静大了些,外面的郭熙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何晓月赶紧道,“我的皮尺掉了。”

    “你当心……”

    周素娘愈发焦急, 贴在何晓月的耳畔低声道:“姑娘。此事无关私情,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说罢, 何晓月只觉手中又被塞入了什么物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素娘已经开始穿衣服了。何晓月赶紧把东西都塞在口袋里, 帮她穿好衣裙。临到出门, 周素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低声道:“这事关乎奴婢的一生,求姑娘行个方便,奴婢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何晓月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把周素娘一行人都送出门去,二人回到办公室,郭熙儿打开米粉的盖子,嘀咕道:“米粉都糊了……”吃了起来。何晓月胡乱吃了几口,便推说手里还有事,一个人躲到资料室里。

    资料室里没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平日里是设计师们自己打扫整理的。一般不会有人来,也只有设计师们有钥匙。很是清静。

    何晓月躲进资料室,把夹在本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一个是信函,没有封口。信封上也没有任何的款记。何晓月不敢抽开看,再看另一样东西,却是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巾包,沉甸甸的,打开却是五块银元。

    五块钱,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只是用来穿传个信,何晓月当然是不信的。

    她思来想去,这件事只能和郭熙儿商量。虽然她是个大嘴巴,但是她是自己的靠山,自己不告诉她就是见外,出了事情她绝不会保自己。郭熙儿的姐姐是元老的生活秘书,只要她肯帮忙,什么事都过得去。

    她当下把郭熙儿找到资料室,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和她说了, 又给她看了东西。

    “这可怎么办?”何晓月焦急道。

    郭熙儿这下也傻眼了, 这事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这可咋办?”她拿着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

    “我是想,上交也不是为一个办法,但是万一泄露除去了,怕是要给周素娘酿成大祸……”

    “有什么大祸?”郭熙儿是小门小户出身,来临高的时候年龄又小,完全不知道这里的凶险。

    “这事要是给曲家的人知道了,她轻则一顿家法,失宠幽居;重则百般折磨,逼得只能自尽寻死。”

    “这么可怕……就一封信……”郭熙儿有些不信。

    “就一封信!哼哼,”何晓月心想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大户人家最重闺阁关防。妻妾私下交通外男便是滔天大罪!就算这封信没什么要紧的内容,她意图送信给吴新生这件事就够她挨顿板子了!若是老爷疑心病重或是大娘要害她,还要百般拷问,到时候真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熙儿花容失色,她迟疑道:“如此说来,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就是害了她!”

    “嗯,”何晓月点头,“这信也不能交给吴新生……”

    “不如我们看看。”郭熙儿的好奇心又起来了,“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信呢?也许没什么大碍。”

    “还是不要看了吧……”

    “看看又怎么样。”郭熙儿不以为然,“也许没什么大事呢。”

    何晓月有心要劝,但是见她兴致勃勃,也不好违拗她,也就默许了。

    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白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倭堕低”。

    郭熙儿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何晓月却知道,这是温庭筠一首小令《南歌子·倭堕低梳髻》里的一句“倭堕低梳髻”。

    这首词写得是女子的春日相思之情,是温庭筠的名作之一。何晓月暗暗腹诽:就这还“此事无关私情”!这周素娘也不是寻常之辈。

    她看郭熙儿不解,她便把这首词一五一十的解读了一遍。

    “可是这上面只有三个字啊。”

    “只有三个字,也猜得出就是这句了。”何晓月道,“就是女子爱慕相思的意思。”

    “那,岂不是说她看上了吴师傅?”

    “这还用说!”何晓月说,“她还知道吴师傅左臂肘下有伤疤,是香山县人,十有**是过去的旧相识,老相好!”

    “好浪漫……”郭熙儿的眼睛变成星星了。

    “浪漫啥呀。”何晓月哭笑不得,“闹出事来可不得了。”

    “那我们怎么办?”郭熙儿也意识到里面的严重性,她思考了一下说,“那就知道只能报告了。但是按照制度就得把她拉黑……”

    “使不得使不得。”何晓月知道这个制度是能够保证店铺声誉,防止店员陷入丑闻中的最好保护措施,但是措施一出来,曲家的人必然会起疑心,“这下周素娘可就活不成了!”

    “那怎么办?”郭熙儿问道。

    “我看,这事只能来个釜底抽薪。信自然是不能帮她送得。还是就是吴师傅,怎么弄个法子让周素娘在这里看不到他,自然就没什么想法了。”

    郭熙儿点头,说:“晓月你说得对,这样才周全。说起来姐姐最近和我说了,说广东那边马上要上很多项目,需要人手。问我有没有想推荐的人。派过去的都是当干部。我也没什么人好推荐的,干脆就推荐他去吧。吴师傅人挺好的,再说他也只是缺了半条胳膊,走路写字都没有妨碍,在这里当个看门的杂役也太委屈了。不如就此远远地把他打发了,大家都有好处。”

    第七十三节 旧相识

第七十四节 远房亲戚(一)

    “那太好了,还是我们郭大设计师有办法!”

    “唉,哪里。”郭熙儿叹了口气,“实话说,我还真想帮她这个忙!周素娘好好一个女子,伺候曲老爷那个糟老头子,上面还压着一个曲家大娘子。可真帮了闹出事来我又解决不了……”说着,很有挫败感的低下了头。

    “你别这么说,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知道。”郭熙儿说,“我从广州回来大哭了一场,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被首长嫌弃,又被姐姐骂,连生活秘书资格都被注销了。可是现在想,我的运气比周素娘好多了……”

    她愤愤道:“我要是能象黎家姐妹那样就好了!”

    何晓月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黎家姐妹既然肯帮怜姐逃走,为什么不帮周素娘送信?这不是举手之劳吗?”

    “黎家姐妹一个多月前就去广东了。”郭熙儿说,“说是去搞什么纺织厂项目了。”

    “是香山的那个项目吧。”何晓月说,“不如就把吴新生推荐到她们那里去。”

    “嗯嗯,他正好就是香山人,熟悉情况。”郭熙儿也来了精神。

    “那这信……”

    “不给他,”何晓月道,“慢慢地让黎家姐妹知道这事就是了。”

    郭熙儿一愣,在她胸口捶了了一粉拳:“你真是个精细鬼!”

    “这钱……”何晓月说。

    “你自己花就是了。”

    “不妥不妥。”何晓月连连摇头,“这钱我用着也不安心,就先存着, 寻个机会给她就是--反正她这次又订购了衣服。”

    “下次她再来,我另外找个人去接待。”郭熙儿也开了窍, “免得你难做。”

    “不, 不, 还是我去。”郭熙儿说,“这事你我知道就行了。若她再向他人求助, 又如何是好?莫要害了她!”

    郭熙儿第二天便请假回了一趟百仞城,晚上回来告诉何晓月:事情已经办妥了。

    “姐姐说了,她已经给姐夫写了信。推荐吴新生去大陆上任职, 不过具体去哪里,姐夫也做不了主,要广东大区负责干部的元老才能做主的。”

    “只要能把他送走,其他都好说。”何晓月说,“要多久才下调令?”

    “一周之内就会有调令, 姐姐说现在大陆上急需各种干部。”

    听说事情已经办妥, 何晓月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果然, 过了三天, 一纸调令便到了万紫阁。吴新生收到调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没有提出过要调职,也没有人和他谈过这事。

    但是调职去大陆就立刻进入干部队伍,这对已经残疾了的吴新生来说是莫大的机会。他毕竟还年轻也不甘心于当一辈子杂役。当即表态说愿意调职。

    万紫阁办了一个欢送会, 吴新生就这样风风光光的离开了万紫阁, 到广州去报到了。

    吴新生的离去, 令惴惴不安的何晓月终于放下心来。过得几日, 周素娘果然又来造访,何晓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照旧出面接待。

    天然材料订做的亵衣很难借助纤维的弹性来达到充分的合体, 要复刻旧时空的款式便只能在尺寸裁剪上下功夫。这样的亵衣比之外套需要更多的次的试穿和量体。

    何晓月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周素娘会忽然想到订做亵衣了。只有订做亵衣, 才有足够多的机会和她单独相处, 私下交谈和递送物件。

    这周素娘果然聪明过人, 何晓月心想, 也难怪她在曲老爷家如此得宠!

    不过, 这周素娘随身的几个丫鬟仆役亦非寻常仆婢。何晓月看得出来,与其说他们是侍奉的下人, 倒不如说是看管周小娘的牢子狱头。尤其是其中一个叫桃芝的, 眼神灵动, 看周素娘的眼神极其不善,时常透露出怀疑的神色。一看便是不好惹。

    试穿的时候,周素娘果然问起了自己的信。

    “不巧了,”何晓月低声道,“吴师傅前几日便给调走了……”

    说罢,将信件和手帕包递还给她。

    “信送不到了,还给你。至于这钱,无功不受禄,也请您取回去。”

    “调走了?!”周素娘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被调走的事本店尽人皆知,周女士您尽可询问。”

    “调去哪里?”她依旧不死心,追问道。

    “听闻是调去广东了。”何晓月看她满脸失望之极,心中不忍,又道,“如今两广干部奇缺,他调过去就是一个大好的前程。”

    周素娘双目茫然,低声喃喃道:“调走了……调走了……”

    何晓月也不忍再去刺激她,只将信件和银包装入她随身小包里。低着头继续忙活着。忽然,周素娘又问道:“姑娘,你认识黎果黎唐姐妹吗?她们常来这里的……”

    何晓月一怔,道:“周……您要找她们?”

    “嗯!”

    “她们也调去大陆了……”何晓月道。

    “那……安玖呢?她说她认识郭设计师。”周素娘的表情犹如一个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者。惶恐又焦急。

    “安姑娘也调去大陆了。”

    这一句,彻底破灭了周素娘的所以冀望,身子一晃,竟似要晕倒一般。何晓月赶忙扶住她,心中大急。这里和外面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板壁,更没什么门户,只有一道帘子,说话稍微大声就会传出去。万一这周小娘情绪失控,哭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她只得在周素娘耳畔低声劝道:“周女士!你莫要着急!来日方长。他们只是调职去了大陆,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还有休假呢。”

    周素娘眼中含泪, 低声道:“我竟是……没福!天不假人愿……”说罢泫然欲涕。何晓月心中愧疚, 她在清节院里待过, 在绝境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只有希望。如今她的希望破灭。绝望和冰冷令她感同身受, 不由地心里一酸,也差点落泪。她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周姑娘,莫要伤心,只要人活着,总还有机会!”

    周素娘此刻大约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微微点头,收泪噤声。过了好一会,才将情绪调整好。

    送走了周素娘,何晓月心中忧虑:周素娘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亲戚?”

    李子玉满腹狐疑。不仅是因为和北方亲戚殊少往来,而且他在警务系统里,时时刻刻都受到“警惕奸细”的教育,一听说是“北面来得”都会条件反射式的警觉起来。

    “哦,不知道来得是哪家的亲戚。”李子玉嘀咕着。

    走进二道院门,却见院中灯火通明,两边厢房的廊下堆满了箱笼。这不是走亲戚,是在搬家了。他心里嘀咕,却见母亲喜滋滋的在院中指挥仆妇忙活。看来这亲戚是母亲娘家这边的。

    果然,来得亲戚是母亲娘家一户远亲,具体是什么关系李子玉亦是稀里糊涂,总之这家亲戚原在天津,家里也是世袭的武职差事。魏忠贤事败,家里长辈受了牵连,被革职闲居,没有几年便去世了。幸好长子并未受到牵连,在顺义当个小武官。

    没想到去年六月清兵入关,七月清兵进入京畿,攻陷昌平、良乡后围攻顺义,城破之后顺义知县上官荩与游击治国器都指挥苏时雨等全部战死。这亲戚死人堆里爬出来得了一条性命。

    命虽然逃了出来,但是顺义失陷,上官战死。这罪名也不轻。加之还有“阿奉阉党”这条旧罪,三舅老爷情知留在天津绝无好果子吃,想起自己还有一门远亲在广东。

    澳洲人的消息,在京师和天津都是知道一些的。尤其广东失陷之后,朝堂之上掀起过一阵朝议风波。不过很快便被淹没在各式各样更为迫在眉睫的坏消息之中了。尤其是六月鞑子入关之后,京畿戒严,再也无人在意这些澳洲人的事情了。

    天津这里,因为徐阁老的产业的关系,过去引入了不少澳洲人的机器,据说也来过些澳洲人,不少商人也公然和澳洲人做着买卖。赚得盆满钵满。这位三舅老爷将心一横,便带着全家,在天津卫乘船直下广州了。

    “这么说,路上还顺利。”

    “顺利的不能再顺利。”李子玉母亲道,“上了船便是往南走,十多天功夫就到广州了。”

    “这也是他们吉人天相。”李子玉道,“我这就去拜会。”

    进得厅堂,只见厅堂里满满一屋子人,足足有二十多口。男女老少都有。李子玉在父母的介绍下逐一打招呼。

    “这便是犬子,李子玉,现今是大宋广州特别市警察局刑警科的探长。”这一长串的头衔,也难为老父能背诵下来,“这位是犬子的契弟--义弟,赵贵,亦是刑警科的探员。”

    说罢,又转向对面的中年人:“这位就是你的三舅,張世中”

    李子玉按照旧规矩作了个揖,抬眼望去,只见这位远房舅舅大约四十出头,正值壮年。身高一米八十以上,体魄健壮。胡须茂密,眼睛不大,但是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惯于厮杀的赳赳武夫。

    第七十四节 远房亲戚(一)

第七十五节 远方亲戚(二)

    “原来是贤侄,”张世中点头赞道,“一表人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这位三舅老爷开出口来更是声若洪钟,大有把梁柱上的灰尘都有震落的架势。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李子玉瞬间便被这三舅在气势上压倒,陪笑道:“哪里哪里,三舅老爷才是真英雄。上过战阵的厮杀汉!”

    “莫要说着这个,”张世中叹了口气,一脸落寞,“你舅舅我十七岁从军,上阵几十次,败多胜少。这会更是死里逃生,死人堆里爬出来,东躲西藏才从鞑子手里逃出条性命。这一辈子仗,打得窝囊!”说着摇摇头,“要只好到广州这洞天福地来投靠姐姐了!”说罢起身作了一个揖,“今后的事情还要请贤侄多多照应。”

    李子玉吓得赶紧起身回礼:“哪里,哪里,舅舅是我的长辈。又是亲戚,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来来,我来介绍。”说罢,张世中转过头去介绍家人:

    张世中这回可真算是举家迁徙,不但把老娘、妻妾、儿女都带来了,还把家里的仆役, 甚至亲戚也带了过来,林林总总男女儿二十多口。李子玉一一见礼, 一通乱叫。一直介绍到最后, 却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子。

    “这位……”

    “这位是舅舅的朋友, 名叫黄鹤,”张世中介绍道, “他是天津卫行商,若不是他,这一趟怕是没这么顺利……”

    原来这黄鹤是天津卫的一个小商人, 平日贩卖澳洲货。张世中能顺利搭上来临高的商船全靠了他。

    “如今天津卫的船,没有敢说去广东的。多亏这位黄老爷机敏,我们全家才顺利搭上了船。”张世中感慨道,“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黄鹤赶紧躬身道:“哪里,哪里, 张老爷言重了。原本我也要来广东, 搭个伴而已。”

    李子玉一问才知道, 原来北伐开始, 两广失陷之后,大明便严禁和澳洲人往来贸易,还抄查了部分销售澳洲货的商家。但是真正的澳洲人一个也没抓到,只抓了些倒霉蛋, 弄了些银子和货物。商船也不敢说自己是来往于广东的了。

    “现在的商船, 都是只到山东, 在山东换船再往南来。亦有到上海换乘的。”

    张世中全家就是在黄鹤的带领下, 在山东龙口换乘,这才到了广州。

    “黄老爷此来广州……”李子玉的职业敏感性发作了。

    “不怕李爷您见笑, 我是在天津卫惹了事了,不得不带着……带着……敝眷逃到广州来投奔亲戚。”

    他说着,颇为局促, 旁边的年轻女子脸也红了, 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子玉自打当了警察,这看人识人的本事长进了不少。只一看便明白这对男女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甚至也不是老爷和小妾或者丫鬟, 十之**是“淫奔”。

    不过淫奔这事, 警察局是管不着的, 就算苦主来寻也是上法院打官司。他大可不必插手。

    “既然要在广州久居,还是要尽快报上户口才是。”李子玉说, 转身又对阿贵说, “明天你和户籍科的人说一说,请他们派两个人来我家来报户口。”

    “好的,玉哥!”

    见礼完毕,张世中这才和李子玉谈起要紧的事情来。他们一大家子来广州,自然不可能久居亲戚家,所以这第一桩事情就是找房子;第二桩是想寻个营运生发的项目。毕竟这么多人也不能坐吃山空。

    “我久居北方,对这大宋治下的广州两眼一抹黑。这一家人就只能全交托给贤侄了。”张世中很是诚恳。

    “舅舅是长辈,千里投奔我这个侄儿,我岂有不帮之理。”李子玉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舅舅观感甚好,“这些事情,就包在侄儿身上。只是有几件事,侄儿先要说在头里……”

    “请贤侄赐教。”

    “赐教不敢。”李子玉当即把要据实报户口,不能有特权意识和把银子铜钱兑换成澳洲货币等等这些日常性要注意的事项一一都说了,最后道:“还有一件事,侄儿不得不丑话说在前头……”

    “但说无妨。”

    “舅舅此来,家眷带来了不少,其中可有……”李子玉心想这该怎么说呢,“隐患。”

    “什么隐患?”张世中不解。

    “可有妻妾不和,或是奴婢中有什么……”

    张世中恍然大悟,赶紧道:“这个,贤侄大可放心。舅舅虽有一妾,但是她们妻妾和睦,并无纷争。至于随来的奴婢亦是挑选过得,靠不住的,不愿来得都遣散回去了。”

    “嗯,这就好。舅舅有所不知。大宋治下,最讲的就是法律,一言一行都有规矩。舅舅初来乍到, 有些规矩可能不知道,有些规矩和大明是反着来得, 所以,遇事切莫草率行事。”

    “多谢贤侄提醒。”张世中郑重道, “你且放心,我全家既来投奔大宋,自然按照大宋的规矩行事,更不会犯了大宋的王法。”

    有他这句话,李子玉多少放心。他刚才大略看了一遍这些亲戚们,并无面相刁恶阴险顽劣之人。舅舅的模样亦是管束的住全家的。

    李子玉的父母带着仆役分头安置亲戚们,这么多人莫要说床榻,就是铺盖也缺,幸好广东天气不甚寒冷,拿张草席睡在地上亦可勉强将就了。待到安顿完毕,已是将近二更了。李子玉更是累得东倒西歪,今天晚上他只能和阿贵挤一个房间了。

    “明日得赶紧给这舅舅找房子。”他想,“住在家里可吃不消。”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李子玉便到局里帮阿贵请了个假,让他回家帮忙照看着,免得报户口的时候出什么纰漏。他自己赶紧向市局的九课做了一个报备。北方过来的移民亲戚,还是个官,以他的身份这是必须要办得手续。

    办完这些事,他又赶紧去找高重九,问他那里能典或者买一处房子。

    “地方要大,二十多口人呢。”

    “这个……”高重九挠头,“找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再说你这舅舅家拿得出多少钱来?我也好有个计较。”

    “一百元。”这是昨天舅舅跟他交的底。这次南下,他变卖了所有家产,拢共带来了五百多两银子。

    这笔钱当然不算少,但是考虑二十多口人要日常开销,还有日后营运生发需要本钱。所以商量下来,预算是一百元。

    “钱是不少。但是要住二十多口人,可有点难。”高重九说,“你这亲戚是大户人家,住房子不能按照小门小户那么算,现成的大宅邸可都不便宜。”

    “我舅舅在明国就是个武夫,家里人口多一些,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考究,能把人住下就行!”

    “那你听我信就是!”对高重九来说,这根本不算一回事。

    “还有一件事。”李子玉有些犹豫,道,“你知道这广州城里有什么好营生没有?”

    “阿玉,你这话太宽了。好营生太多了:街边炸油条也是营生,开钱庄也是营生呐。”高重九开玩笑道。

    “唉唉,不和你开玩笑,实在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问。”李子玉叹了口气,把自家亲戚投奔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我舅这家吧,不上不下。干脆是豪门大户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过来;要不干脆落魄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都好安排。偏偏是这样钱没几个,还得硬撑着讲究个体面的中产人家!”

    高重九笑道:“这也容易,如今广州城里商机遍地,你舅舅家又有些银子,大可开个买卖做个小生意……”

    话音未落李子玉就大摇其头了:“九爷,我这舅舅在明国是个世袭武职,一代代都是当兵吃粮,应承上官。哪有这个本事!家里虽不富,也是装模作样呼奴使婢的小姐少爷。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买卖?再好的生意落在他们手里,只怕也会赔个精光!”

    高重九暗笑:你说起你舅舅来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不过一想也是:就说李子玉这样的,除了给人当差还能干什么?

    他想了想,道:“营生倒还有一个,只是多少有些风险”

    “什么营生?”

    “东南开发的股票。”

    “股票?”李子玉张大了嘴巴,这东南发开他知道,是去年成立的。据说是南洋公司下属的一家企业,专搞东南亚开发的。当初刚开张的时候就发行了债券。债券没有公开发售,都是本地那些和澳洲人有商业联系的大户们购入的。不过听人说,债券的利息并不高,买债券主要还是给澳洲人捧场,拉关系。

    “据说澳洲人要开始卖东南开发的股票了--这次是公开发卖。这股票不同于债券,股息分红是随行就市的,不似债券那么利息固定。以我之见,这股息肯定比债券要高得多。不如让你舅舅买些。”

    “这事眼下也只是风闻,再说了,他又能买多少呢?说来也是杯水车薪呀。”

第七十六节 失窃的银锭

    “这股票除了分红,还能买卖呀。”高重九说。

    “买卖?”李子玉有些莫名,“这个怎么买卖?”

    “好比股票卖出来,是定价一元一股。”

    “对,对,难道还能卖出两元吗?”

    “怎么不可能呢?”高重九说,“这股票是可以买卖的,有专门的交易所。他发行的时候一元,若是买得人多了就会涨到两元,然后你再卖给想买的人,不久赚了一元了……”

    李子玉还是弄不明白,高重九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被揉得皱巴巴的小册子,上面印着:《大时代-交引铺风云》一行字。

    “这是我最近看得一部澳洲小说,讲得就是在澳洲如何用股票买进卖出赚钱的。虽是说部,里面的各种花样却写得十分详尽,看了真是钦佩不已。大宋果然先进。居然有如此多的花样!你那亲戚若有几个闲钱,这东南开发的新股一上市,不妨先买上些存着--就算不能大赚,亦能分些股息,起码比放在德隆存款取息要合算的多。”

    李子玉道:“我虽不懂,也明白这些是有钱人的游戏,我们平民小户还是少沾惹,搞不好倾家荡产也说不定!不说这个,房子的事情你且帮我抓紧着。”

    “这事你就放心,总在一百元内, 帮你安排妥当。”

    高重九走了之后,李子玉便被叫到刑警科长的办公室去了。科长告诉他, 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很多假币。

    “……虽然假币伪造的粗劣不堪, 但是数量不少, 而且花式繁多,各种材质和面额都有。城里很少见, 大多是在农村市集上蒙骗消息闭塞的老百姓。”

    “要我去侦办吗?”

    “这案子是元老亲自负责,我只是告诉你一下:你平时处理案件的时候多留心,有没有相关的线索--你组里的那个……老捕快……”

    “高重九。”

    “对, 高重九,他的社会关系杂,三教九流都熟悉,让他多注意!”

    “明白了!”

    “还有那件大市街拍花抢劫案,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李子玉手上的刑事案件有十几桩, 很多都是杀人或者抢劫之类的恶性案件, 像这样谋财没害命的案子是排不上优先级的,

    “这案子你要抓紧办。”科长说, “苦主是个要紧的工商业者,他刚和其他人一起投标准备建造一个大工厂。案子不破影响不好……”

    “是, 我优先办这案子!不过苦主现在人不在广州--去临高了。”

    “你不是录过他的口供了吗?有什么要问的等他回来就是了。”

    “明白!”李子玉立刻来了一个碰脚跟点头式的礼节,随后退了出去。

    实话说, 李子玉并没有把这案子放在心上, 因为这类案子有特殊性,罪犯既然用了“拍花”的手段,必然是此道中人。只要把精力放在这个突破口上去找必然会有收获。

    这件事, 前些天他就嘱咐过高重九和阿贵去找“线人”们了解情况。但是阿贵一直没给他确切的汇报。

    “这个阿贵!”有时候李子玉也会为阿贵的“无能”感到烦恼。实话说,阿贵就不是个干警察的料, 更不用说当刑警了。但是爹娘都说阿贵是“有福之人”。这哪跟哪啊!

    现在也只有指望高重九了--老是这么依赖他,这可不是桩好事。可惜阿贵一点都扶不起……

    可惜自己的小兄弟太少, 现在都是各有事业, 也不可能拉进警局来帮自己……

    他忽然想到了张世中,这个远房舅舅倒是个说得来的人, 看得出又豪气有细心,应该是个当差的好料。不过他年纪一把, 肯定不甘于来当个小警察的。他的两个儿子倒是可以,可是没有深交,也不知道人行不行。不过他们既然在找出路, 不如给两个表弟指条路,等着警察招考的时候一并来报名……

    李子玉正考虑着未来的远景规划, 忽然高重九匆匆回来了。从他的表情,李子玉就知道他一定带回来某件案子的重要线索了。

    “怎么样?”

    “大市街那桩拍花抢劫案……”

    “啊!”

    高重九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了?忙问:“怎么了?”

    “刚才科长还在问这事。你说说看,有什么线索了?”

    “拍花这条线没线索,但是银子有戏了!”

    “哦?!”李子玉来了精神,“说说看。”

    高重九汇报说,昨天一个银钱贩子做了一笔买卖。

    “……正是一锭三江茂戳记的二十两银子!和苦主说得能对上。”

    “来兑钱的人是什么人,贩子有印象吗?”

    “说起来还真是熟人,是韩长乐。”

    韩长乐是原关帝庙人马里的一个小喽啰。但是他并非乞丐,也不在窦口居住。在取缔行动中躲过了一劫。事后清查也查不出他有什么重大罪行,拘留了几天之后就放回家了。

    “他从拘留所出来之后一直以搭棚粉刷为业――能挣几个钱?一下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肯定有蹊跷!”

    “好,我们马上就去找他!”

    李子玉想这人就算不是犯人也和犯人有莫大的关系!

    广州因为“新生活运动”的关系,到处大拆大建,连带着各处官私房屋也多在修缮清理。加上广州新城的建设……可以说到处是建筑工地。韩长乐到处都有活干,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到他家里一问,他老婆说韩长乐最近在沙面的工地上干活。

    两人找到沙面的工地上,很快就把人给找到了,问起三江茂银子的事,他十分痛快的回答说有这事。

    “银子是哪来得?你一个工匠,每日工价不过几十分,谁会给你二十两银子?”

    “是小的捡来的……”

    “放屁!捡来的,我怎么捡不到?”

    “两位老爷吉人天相,假以时日亦能捡到银子。”

    高重九笑道:“探长,这老韩挺会说笑话,带回去让他给咱们说一晚上听听。”

    “也好, 让他说一晚‘苏秦背剑’。”

    高重九反手就要从腰里摘铐子,把韩长乐给拷上了:“走吧, 等着你回去说笑话呢。”

    韩长乐脸色煞白, 大声喊冤, 李子玉慢悠悠说:“喊冤不如说实话。免得进局子还耽误你干活。”

    “好吧, 好吧,我说我说。”韩长乐满头冒汗,“二位老爷莫要怪罪。”

    “说罢,我听着呢。”

    “银子,是我偷来的--”韩长乐愁眉苦脸道。

    “偷来得?从哪里偷来得?”

    韩长乐眼神闪烁,良久才道:“就是前几天……”

    前几天他照例到工地上做工,见到一个僮仆打扮的年青人挑着食盒走过,走累了就在街边坐下歇息。

    韩长乐过去不务正业,长年干得是小偷小摸的勾当,一看这食盒就有问题。

    “食盒里要么放吃得,要么是空的,都不会有多重。可是这僮仆挑着,却是累得满头大汗,脚后的烟尘也特别大。”

    高、李二人对视一眼,心想果然是积年的老贼!

    韩长乐一看这模样,便知道这食盒必有蹊跷。食盒这东西体积大,挑着又不引人注目,常有人用来转移些不得见人的物件--也包括银子。

    他多年的手艺,去装石灰浆的时候故意用水桶撞了一下食盒,马上断定,这里面装得是银子!

    用食盒转移银钱,必是见不得人的银钱,就算事后被发现,苦主也多半不敢声张。

    “于是我便寻机偷了他一锭银子,”韩长乐愁眉苦脸道,“也是我一时糊涂……”

    “真得只有一锭银子?”

    “真得真得,这二十两的大锭子,小的想多拿也没这个本事。”

    “食盒里还有很多银子?”

    “不少,至少有十几锭……”

    “你在哪里偷得银子,这个年青人又是什么长相,还记得吗?”

    “银子,小的是在大北门外的工地上偷得。人长什么样小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年龄很轻,大约十六七的样子。模样挺清俊,有些象大户人家的僮仆。”

    “要是把人带来,你能认得出来吗?”

    “这个……”韩长乐为难的摇摇头,“小的可不敢保证。”

    “这个人是进城还是出城?”

    “进城!进城!”

    高重九道:“算你识相!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到了局子说那就是录口供了,就你偷二十两银子这件事,就够判上几年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都说了!”韩长乐急得满头冒汗,“小的也是一时猪油蒙心……”

    眼看再问也没新东西了,二人对视一眼,以他们的经验来看,韩长乐没说谎。

    “你要再想起什么,就来找我。知道哪里能找到我吧?”高重九说,“别耍心眼。最近也别出远门。”

    “知道知道,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不是光棍……”

    “我看你最近家里多了鞋子,有外人来吧?”高重九不经意又问。

    “是,是,什么也瞒不过您老!我兄弟最近从香山来广州了。”

    “来做什么?报户口了吗?”

    “替他东家来办事,户口已经报了!报了!”韩长乐说。

第七十七节 并案处理

    了解到了信息,两人转回警察局。高重九半途到自己的常去的茶馆,找了一个线人,让他盯着韩家。

    “干嘛不把他抓回去。”

    “万一他没交代干净呢。”高重九说,“咱们这是敲山。他要心里没鬼就不会动,心里有鬼,那这几天肯定要瞎折腾,咱们跟在后面看就是了。

    “九爷你真是好手段。”李子玉奉上一顶高帽,不觉把老称呼也带了出来。

    “诶诶,阿玉,你这九爷的称呼还是免了。”高重九很是谦逊,“我觉得我们虽说年龄差距挺大的,倒也是一见如故。算是个忘年交情。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哥’,怎么样?”

    “好,好。”李子玉连连点头。这可比叫“老高”又亲近了不少。

    回到局子里,有个警察却送来了一份报告。原来是高重九从银钱贩子那里没收来的银锭出了鉴定报告了。李子玉打开一看,吃了一惊。

    原来这上面写得扣留的证物“三江茂”戳记的银锭经鉴定是所谓的“朱提银”,按照澳洲人的说法,叫“砷白铜”。

    “不是银子?!”高重九也吃了一惊。

    “不是。”李子玉把报告递给他,“苦主的报案笔录上记载的是二十两的白银银锭五个--这显然不是他被抢走的。”

    “万一他这银锭就是朱提银呢?对了,这叫砷白铜,和银子真是一模一样,只有分量上有差别。若是里面灌了铅,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就不好说了呀。”李子玉心想, 这陈定说是银子,又没有人见到过。只是说说而已。谁能证明他带来的就是白银, 而不是这个“砷白铜”呢。

    现在陈定在临高没法当面细问。就算当面细问, 他恐怕也只知道他从家里带来的是“银子”, 至于是不是“朱提银”,广州就没多少人知道里面的差别, 陈定也未必就懂。

    这锭银子到底是不是拍花抢劫案的赃物?是或者不是,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侦破方向。二人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李子玉忽然眼睛一亮,道:“韩长乐说什么?他是从一个城外往城里走得少年身上偷到的……”

    高重九马上就明白了:“大市街在城里……”

    如此说来, 这银子很可能并不是陈定丢失的。否则就难以解释为什么有人要特意把从城里抢来的银子送到城外再重新送回城里--这不是瞎折腾么?

    “就是不知道韩长乐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照我看,他说得应该是真得。反正我们也派了人盯着他,不怕他翻浪。”

    “但是这么一来,这案子还是没下文了。”李子玉很是失望,他眨巴着眼睛, 总感觉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但是又想不起来。

    “我们找银钱贩子问一问!”努力“推理”了半天之后, 李子玉想, 还是按照去临高培训的时候教官说得,遇到解不开的问题的时候要多看多问, 说不定会有什么之前被忽视的线索。

    银钱贩子虽说是非法的,但是广州城里的银钱贩子刑警科几乎都掌握。之所以默许他们的存在,一是他们对金融体制冲击很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二来他们对搞非法勾当的人来说是个必不可少的“渠道”,相当于警察在下层的耳目和眼睛。

    银钱贩子名叫于三, 大明治下,他专门贩卖各种沙壳、广片这样的劣质小钱,也收买倒卖各种潮银烂银。澳洲新币发行之后,他就干起了了银钱兑换的黑市生意。把银元钞票在散碎白银之间套进套出, 获利颇丰。

    于三知道自个这生意不合法, 澳洲人要整治他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对警察的调查从来都是非常配合的。

    “九爷, 昨个我都说了,这银子是我从韩长乐手里兑的。虽说抽水狠了一点, 但是他这银子本来就来历不明--这不我银子都搭进去了,他还不肯还我呢……”

    “你这兑银子的本事不行,把朱提银都给兑进来了。”高重九笑道,“你这要再去卖给别人,不给人打死才怪……”

    “该死!”于三脸色都变了,“这银子……成色不错呀,份量也压手。我还剪开开了,没有铅心。”

    “什么银子不用说了。”高重九摆手,“我且问你,这银子,你有无觉得什么古怪之处?韩长乐有没有什么和往日不同的地方?”

    “没什么古怪的,老韩也没什么古怪。”于三眨巴着眼睛。

    “再想想,这件事,从人到银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三思索片刻,道:“若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银子的戳记,我是头回见。”

    于三说他自打做了这行生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戳记。不仅广州城里,连带着外地的大地方的倾销行的字号差不多都见识过。可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戳记。

    “因为是头一回见,所以小的特意把银子剪开……”

    李子玉忽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这下,可把高重九和于三都吓了一跳。李子玉兴奋道:“我想起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一把抓住高重九:“走,我们回局里去!”

    高重九虽说有些懵,但是大概也知道他肯定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新线索。当即对于三道:“你这几天不要到处跑,随时有话问你!”

    “我在广州有家有业的,能跑哪去。”于三道,“有事您二位随时找。”

    李子玉回到局里,立刻叫来一个警员到档案室去调取案卷。不一会,一本厚厚的卷宗被送到了办公室里。

    “九哥,你看这个!”李子玉把案卷递给高重九。

    高重九接过一看,案卷的标签上贴着《1635年南剪子巷王秀珠宅凶杀案》的签条,以往的回忆瞬间涌入了心头。没错,轰动一时的“广州巫蛊案”就是从这里源头的。眼前这个李子玉也正是由南剪子巷里的一系列“奇案”发迹的。

    王秀珠宅被杀案后来和“无头案”一起作为巫蛊案的一部分并案处理了。不过,巫蛊案虽然被破获, 但是真正的幕后主凶并未抓到, 杀死王秀珠的凶手也没有找到。

    “这……”

    “你看物证那几页!”李子玉兴奋道。

    高重九翻过去仔细一看,立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当时去聚丰号调查物证就是我去得。从王寡妇家搜出的银锭,就是这样的:三江茂的戳记,朱提银!”

    “而且这个所谓的砷化铜或者叫药银什么的后来在抓捕邪道的时候又搜出了很多!”高重九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其实和巫蛊案的残党有关联!”

    “没错。而且申掌柜说了,这三江茂的戳记是几十年前佛山一家被灭了门的倾销行的,这几十年根本不见流通。所以打着三江茂戳记的银子必然和此事有关。”

    “那么这个被劫走银子的陈定……”

    “很大可能他也和此事有染--就算他是清白的,肯定也有些线索关联到他。我这就去汇报,等陈定一回来就把他拘捕。”李子玉十分肯定。

    高重九这下可真有些佩服这李小哥了,幸亏他想起了这桩两年前的案子!要不然还是一头雾水!

    李子玉当即去向乌项做了汇报,建议重启巫蛊案的调查工作。

    “巫蛊案的调查工作,现在是由政治保卫局在负责。我们只是协助配合工作。”乌项思考片刻道,“我看,你们暂时就不要提什么巫蛊案了,先集中精力把这些银子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到底谁在铸造这些银锭,又为什么把它运进城。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既然巫蛊案不归我们管,我建议和伪币案并案调查。”李子玉继续提案,“这些药银连私钱贩子都骗过了,如果进入流通领域,恐怕会蛊惑不少平民百姓。”

    乌项考虑了片刻,说:“就按照你的想法。并案处理。你们的任务照旧。调查到的线索直接向我汇报。另外,陈定的事比较复杂。没有我的书面命令之前不能抓人,只能以协助破案的名义询问,明白了吗?”

    “是,科长同志!”李子玉兴奋的敬了一个礼。似乎看到在元老院的官阶表上自己又上升了一级。

    从科长办公室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虽然从三江茂这个戳记上有了重大突破,但是案子依然没有具体的突破口。和高重九商量之后,决定分成几个方面着手。

    一是知会私钱贩子和本地商会,注意有无“三江茂”戳记的银子出现。一经出现,要立即报告,同时设法查明来兑换和使用人的身份。

    二是继续追查拍花案余党或者新的“拍花”犯罪分子流入。高重九判断自从巫蛊案之后,本地原本干这行几乎被一网打尽,余下的也大多隐匿起来,所以很可能是不清楚情况的外来者所为。

    三是对广州市的各家倾销铺人员进行一次全面排查,确定这些人员目前的下落。

第七十八节 第二次会议

    高重九朋友多,消息最为灵通,没多久就帮着李子玉找到了房子。

    “原本是明国一个老爷的产业,因为牵扯进了巫蛊案子里,作为逆产没收。现所有人是城资公司”说着就拿出了图纸。

    宅邸是三进院落,大小合适, 建筑精良,里面还有基本的家具。周边的环境也不坏。李子玉却还是摇头:“九哥,这房子一百元哪里拿得下来?至少要三五百元!”

    “虽然不能买,但是可以典。为期七年,正好是一百元。还有三元印花税。”

    李子玉把消息和舅舅说了,舅舅又带着舅母亲自去了,觉得颇为满意, 便到城资公司立了契约,把房子典了下来。

    典下房子,张世中变张罗着搬家,李子玉干脆就派阿贵经办--反正查案的事情他也帮不了什么忙。忙活了一个多星期,张家搬入新居,阿贵也忙得人仰马翻。这天舅舅请吃乔迁酒。李子玉去吃了酒,又说了些吉祥话,这边黄鹤也来辞别。

    “辞行?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可有营生”职业的敏感性让李子玉问道。

    “小的已经在临高寻到工作了。”黄鹤拿出一纸“录用通知单”。却是临高江南皮革公司发出,“不日就要去临高报到。”

    “皮革厂?”李子玉对这行没什么了解,“你会制革?”

    “小的制革是不会的,不过过去在天津,做得也是皮革的生意,算是行里人。”

    “那好啊, 有个稳妥的工作, 在临高好好过日子!”

    “多谢差爷!”

    黄鹤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拜别走人了。李子玉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眼前的事情都还忙不完呢。像黄鹤这样的北方来人,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

    李子玉和高重九忙着查案的时候,就在广州的东门外,一处茶社里伙计们正在忙碌。尽管这里既不是闹市街区,也不是码头船港,可要说这茶舍的地理位置,仍是相当优越——两条进城的道路在茶舍门口汇合,在此形成一个不算宽阔的丁字路口。路口对面,就是小伙计胡七每天沏茶倒水的松萝茶舍了。

    茶舍西面有座石桥,跨过桥走不到一里路便能看到永泰寺,过了永泰寺再往西便是大小东门了。别看这松萝茶社不起眼,在这一带却是个唯一像样的歇脚地。过往的行人,走累了,进来喝杯茶;有事出远门的人们,与送行的亲朋在此聚会话别。

    松萝茶社是两进院落,第一进就在路旁,却是个敞开式的三合院。后面一进小院是烧水堆柴和伙计们居住的杂院。若是有客商晚间不及入城,不嫌简陋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住下,等到天亮再进城。

    昨日已经有人跟茶舍掌柜的打过招呼:“今天我们老爷要你们这里会客!把你们的正房都留着,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我们老爷要招待贵客!”临走还留下了定钱。

    所以今天一早,小伙计就被掌柜的从暖和的被窝儿里拽了出来,生火、烧水、备茶、……好容易得个空隙,又被叫去买茶食。

    买茶食得上大世界去,胡七也乐得来忙里偷闲到大世界去玩上半天,当即领了钱出发了。

    掌柜眼看太阳慢慢飘过树梢,东西两厅的茶客来了走了,走了来,已经过了好几拨人了。那管家口中的“贵客”却一直没有现身。

    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胡七拎了核桃酥回来的时候,才看见两个轿夫抬了顶青竹布轿远远走来。敞篷的凉轿上坐着一位微显富态的官老爷,一身读书人的装扮,两个身穿新做的青布短衫,头戴一顶青色软帽……一副大户人家的仆役打扮的人,随着轿夫的脚步,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胡七还在愣神儿的功夫,掌柜的早已经紧跑几步,远远地迎了上去:“老爷您可来了!”

    郝二爷看着管家上前与掌柜交涉,挥手示意轿夫把轿子放下来。背起手,慢慢踱着方步,朝这座临河傍水的茶舍踱了过来。

    官道边上,布制的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正门上面挂着“松萝茶舍”的匾额。这家茶社年代久远,他小时候随着母亲来永泰寺进香的时候,母亲就带着他来过这里。当年的掌柜也正是现今掌柜的祖父。

    回首往昔,已是四十多载前的往事。那时候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既没有东虏也没有南髡,他这样的商家子弟过得亦是安乐快活。

    他自己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亲眼看到“改朝换代”--当然,现在髡贼还没有称帝,更没有打入京师,但是显而易见广东已经“变天”了。

    他打量着这松萝茶社,如今也跟风学起了“澳洲风”,给窗户都镶嵌上了价格不菲的玻璃。敞开的院落里更是摆设了许多盆花--很多品种都是澳洲人带来的。广州二月里的天气已转暖,各种花朵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二爷!里面都预备好了”郝平低声道。

    郝二爷低声吩咐:“你去告诉郝安,在路边候着些。”说罢拾步上了台阶,进了宽敞明亮的正厅。正厅里摆着二十多套桌椅,收拾得干干净净;曲尺柜台上,码了十几个透明的“澳式”玻璃茶箱,一眼就能看到里面装着今年的新茶叶。往常这里总是坐满了过路的客商和踏青的游客们,很是热闹。今天因为他包场子,就显得空旷了。

    正厅的东西各有一处耳房。西耳房是账房所在,东耳房是却一处包厢。郝二爷说是包场,其实来得茶客也只能坐满这一处耳房。

    掌柜的亲自带路,将他引入耳房。这耳房不大,但是坐下十几个人绰绰有余。正面朝南是个小天井,种这一颗几十年的玉兰。因为这个天井的关系,耳房虽说三面都是墙壁,光线却十分充沛。

    这里闹中取静,是个隐蔽谈话的好地方。比起永泰寺更为理想。

    耳房里干净到别无他物,只在中间摆放了一张茶桌和一张备足纸砚的长案。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八色细瓷干鲜果点。

    “听说你们这儿还有特色澳洲茶点?记得准备着。”郝平吩咐道。

    掌柜满脸堆着笑意,“有有有!一早就吩咐伙计进城买去了!”说着便出去预备,却看见胡七还拎着成包的茶点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观望,直接上去便是一个嘴巴子,骂道,“你死哪里去了?!买个点心去半天!还不快去装盘!”

    学徒挨嘴巴子这算是家常便饭,胡齐捂着脸到柜台里,拿着碟子便开始装从张记买来的各色茶点。满满的装了一大盘子。小心翼翼地端了过去。

    胡七端上茶点,回到柜台里没几分钟便又给支得团团转,一会取东西一会洗刷,一会又要叫去拿开水。忙得团团转。

    而这位郝二爷的客人们也陆续的来了。每一位客人都是由郝家的家仆引路,带到耳房去。胡七在茶社里做了两年多了,查人看色的本事也琢磨出了一点。

    郝老爷请的这帮客人可真够稀罕的,虽说个个都打扮的体体面面的。但是看他们的长相举止,却大多是粗人。给他们斟茶倒水的时候,就为明显了,一位是浑身冒着煤烟的臭味,另外一个,手上满是老茧;再一个,指甲里全是灰粉污垢的……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体面人。

    眼瞅着人都到齐了,郝二爷使了个眼色,郝平便将伙计掌柜都赶了出去,吩咐:“不招呼不用进来。”说罢自己还守在耳房的门口。

    郝二爷先端起茶盏,客套了几句。随后便进入了正题。

    来得人,多是“永泰寺会议”的参与者。有几位年岁太大,不便前来换成了年轻的子侄辈与会。还有一位,却是头一回参加会议。此人姓何,是一位江湖人士。多年前就在广州城外活动。干得是没本钱的买卖。后来积攒下些家业,做起来其他勾当。和郝二爷是旧相识,亦是生意上的伙伴。

    “……眼下,髡贼的银币和宝钞在市面上流通很广。咱们以前打算趁着髡贼立足不稳,抢先造一批假银钱假宝钞捞银子扰乱市场的想法,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钞票倒还好说,虽卖相差总还能糊弄乡下人。那些个银饼子实在是做不出来……”

    何老大也是个闯荡江湖的好汉,早些年犯法的事也没少干。郝二爷鼓捣出来的各种假币大多也是从他的渠道里散发出去的。如今他听郝二爷这话,倒像是长髡贼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最要紧的是这件事他冒了偌大的风险,许诺的升官发财一样都得到,心里原本就不爽。一口茶没喝顺,呛声便是咳嗽,“咳!我说郝仁源,你当年江湖上也算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几年不见,竟然变得如此胆小了?不就是印假钞、铸假钱么,你以为自己印真钱呢,还不像,你以为你是替髡贼掌管宝泉局呢!”何老大看了看在座的几个气度不凡生人,后面的话便不再多说。

第七十九节 铜元

    郝二爷却是不动声色,何老大这个人他太了解了,看起来是个草莽好汉,实则粗中有细,并非全靠一股莽劲。他这一番表演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对进度延缓的不满罢了,若说撂挑子, 他既不敢也舍不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慢慢地在口中回旋品味,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澳洲人照样把它从杭州给送来了。呵呵,也真是手眼通天!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中年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诸位,如今髡贼势大滔天,大家身居危境之中,犹能精忠报国,不负朝廷圣恩,不亏是我大明的忠良。学生以茶代酒,先敬诸位一杯。”说罢端杯致意,先饮了一杯。

    郝二爷之前并未详细介绍此人的身份,只告诉大家此人姓李,是“石翁”派来广州的。代表的是朝廷。

    因而他这一表态,众人纷纷附和--毕竟石翁是他们的大金主, 又代表了朝廷。特别是派来的各路匠师们, 一家一当都在石翁手中, 哪敢造次。

    郝芳道:“自从永泰寺会议之后,事情多少也是有了些进展。几位匠师……”他的目光看向陪坐的几位,这几个人都欠了欠身子, “试了许多法子,如今想出了一个新法子。只是这事体重大,须要和几位都通个气。”说着又看了一眼李老爷和何老大。

    “你别看我,我只管帮你把钱用出去,只是你这钱可得好好改改,如今连乡下人也不好骗了……”何老大摆手道。

    “这个自然。”郝二爷似是成竹在胸,转头对一位老者道:“李老爷,请。”

    这“李老爷”正是号称“范李”工部宝钱局的专做“母钱”的刻范匠人。他早已须发皆白,但是精神却十分健旺。此刻也不多客套虚言,拱了拱手道:“就先容小老放肆,说几句了。”

    “……自打小老接了这趟活计,和郝二爷手下的仇师傅一起,研究了许久,也设法铸了些银元出来。不过,做出来的活计都是一言难尽。实话说,小老儿原以为这趟差事可操左券,未曾想,却是活到老,学到老。这髡贼算是结结实实的给小老上了一课!”

    说罢他摇了摇头, 众人都面露焦虑之色, 郝芳却知道,这不过老头在欲擒故纵。前面不过是在铺垫,不然如何显出他的本事?

    他开始的做法和仇师傅一样,先制铸范。论及手艺,仇师傅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更不用说他还有不少祖传的“秘法”。因此他不但惟妙惟肖的做出了“澳洲银元”的模范,还特制了用来夹入铅心的空心模范,一次性就可以铸出夹铅的假银元。

    开始试铸,用得是铜,出来的“铜元”,纵然不能说惟妙惟肖,至少各种细节上有九成以上的相似,唯一的问题是银元的一圈细纹铸不出来。

    “……细纹铸不出来,我和活虫赵也商量过法子。赵爷说也不碍事,银子质地甚软,他可以做个专门的玩艺,把细纹给压上去,虽然做不到一模一样,一眼看上去绝无问题。”

    没想到一用银子,这个精心制作出来的模具马上就出了问题。白银铸造的特殊性:纹路和气泡空洞,这是多巧妙高超的手艺都没法弥补的。做出来的银币和澳洲银元拿出来一比直接就是一眼假。

    “仇师傅也对我言,这澳洲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能将银元铸得即无银纹也无气孔,便是直接化了澳洲银元来铸,亦是如此。”

    之后,范李等人又折腾了各种配方,始终做不出澳洲银元的那种质感。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这个!”李富贵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请大家一观。”

    郝芳等人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的只有这位“李老爷”和何老大,李老爷接过去看了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两锭子,上面打着戳记:三江茂。他端详了一番,又掂了掂份量,道:“只是一锭银子,有什么不同的?”

    何老大接过去看了一眼,也掂了下,问:“是假银子?”

    “不错,正是假银子。”李富贵点头,“这是药银!”

    “是巫道长……”李老爷低声问道。

    “不错,正是。”郝芳点头,“正是巫道长当初炼得。”

    “可是他被陷的时候,不是连鼎炉带银子都落到髡贼手里去了吗?”

    “只是一部分而已,大多还是运出来了。他炼药银的法子,他弟子也知道。已经试炼了一些。”

    何老大的念头转得快,马上明白了:“你是说,准备大量散发药银?”

    李富贵卖关子似的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药银还是银锭,若要在城中使用只能交给私钱贩子去兑--这帮银狗子见惯了银子的,药银做得再好,到底也不是真银子,用不了多久便会被他们看出端倪来。我想过了:用药银来做银元!”

    这下,连李老爷都瞪大了眼睛:“用药银?”

    真银子尚且复制不出澳洲银元,用假银子如何做?

    李富贵不慌不忙道:“诸位,这药银虽说叫‘银’,实则就是铜。说到以铜铸钱的本事,恕小老狂妄,大约找不出几个比小老更精通的人了……”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几枚银币来:“这是我新做得。诸位可一观。”

    众人拿起银币轮流观摩,不觉啧啧称奇,到了郝芳手里,他不觉吃了一惊。这银元和澳元足有七成相似了!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郝二爷问道。

    “如铸铜钱一般铸出来的。”范李道,“只是这钱范,算是用上了我毕生的全部本事了!也多亏了活虫赵,若非他的一手錾刻细工,小老是断然做不出来这般精细的的蜡模的。”

    因为是改用铜铸,原本恼人的纹路和气孔都不见了,铸“铜元”的尺寸控制也比银子好得多。再经过铸钱工匠们的抛光打磨。仔细看上面的图案,虽不似澳元那么精致细腻,也能模仿得七七八八。唯一的缺憾是银币的滚边锯齿,虽然做出来了,但是明显大小不一。

    比起以往的仿制的银元,只有几枚錾刻师傅手工錾刻出来的能与之相比了。

    “这么说,我們能大量的铸造了!”郝芳此刻,差点要喊出来了。

    “不错!”李富贵颇为骄傲的点了点头,“若是药银跟得上,一个月铸上一千枚不成问题。”

    “少了,少了,一个月一千枚顶什么用。”何老大也兴奋起来,“便是一个月一万枚也不过塞牙缝而已,哈哈哈……”

    李老爷却没有他这般开心,将假银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又专门拿出一枚澳洲银元对比着端详。良久方道:“模样的确是很象了,细看却还是遭不住――入手的份量亦有差异.”

    “分量我们可以做厚一点。至于说不像也没关系。”活虫赵随手掂起一枚银币翻弄着,“嘿嘿,就说这天下的古董玩货,论起来有三代的有汉唐的,也有宋元的……实则天下哪有这么多的老物件,靠偷坟掘墓能弄出这许多来?多是作假的古董。新东西给它做旧了,弄层包浆上去就能唬人。这银元亦是一样。澳洲人不是号称银元的好处之一就不用象用银锭那样看色秤量了吗?既如此,我们只要做得七八成象,份量差不多,外面再给它做旧了就是了。东西旧了,大伙就不会太注意细节,且银子质软,时间久了多少有些磨损。”说罢又从口袋里取出两枚银元来。

    “一枚是我做旧的假币,一枚是旧的真币。诸位再瞧瞧。”

    众人轮番查看,果然两枚的差别更小了,一个个啧啧称奇。

    郝芳道:“赵爷说得是。的确是这个理!”他想了想说,“我听何老大说了,两广不少地方,澳洲人刚刚任命了县令,银元使用不多,见识过的人更少。我们大可将这些银元分散到各处,散发出去。”

    “只是这么多的药银,能供得上吗?”李老爷有些担心。

    “这个请老爷请宽心。”郝芳道,“都有预备。实话禀告老爷,我等也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这澳洲银元做不出来,原本便是准备铸药银的银锭弄到偏僻的地方再使出去。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到底预备着怎么使出去,郝芳并没有说出来。铸造假银元假宝钞,一是牟利扰乱髡贼的财政,二来他们也还有其他用处,不过这个“其他”只有石翁和‘四先生’知道,其他在座的“工具人”都是不清楚的。

    这件事不但风险巨大,而且耗资甚巨。故而石翁指示他,即使假银元做不出来,药银也要多炼。

    “这宝钞的事,如今也有了进展。”郝芳笑道,“林老爷,这事你熟悉,就归你说了。”

    贡纸林微微一笑,拱手道:“诸位,这仿冒大宋宝钞的事,如今却是有了眉目。只是要见成效,大约还得一年半载。若是此事能成,反倒比这假银元更能叫髡贼寝食难安,乃是釜底抽薪的招数!”

第八十节 剥丝抽茧(一)

    松萝茶社的会议,圆满结束了。这一幕郝芳也算是准备了许久,为得就是给李老爷背后的石翁一个交代

    从广州鼠疫结束起到现在,一年多他已经用了石翁差不多四五万银子了,陆陆续续给他派来的助手的钱还是石翁出的。却没拿出多少像样的成果。自己再是一片忠心,远在南京的石翁大约也不会轻易原谅。

    他知道,石翁在广州府并不只有他这一个棋子,万一石翁觉得自己没有利用的价值,自己一条小命也就罢了,那个怀孕的小妾和他素未谋面的儿子恐怕也难逃毒手。

    想到这里,他便隐隐约约的脖颈发凉。

    幸好,派来的人员十分得力,不到半年功夫,便做出了还能敷衍的假银元,做宝钞的事也有了眉目。这多少让他欣慰。自己这反髡大业还能继续下去--还能捞到不少油水。

    假银元假宝钞到底有什么用,他不清楚,其实到了现在,他连李富贵他们在哪里作假也不知道。在整个造假网络中他起的就是一个居中联络交通的用处。

    李富贵他们把假币交付到他手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队伍把炼好的药银也交到他手里。石翁的人把活动经费送来,也会送来石翁的最新指示;何老大到他这里来取货,将假币花用出去……

    说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又知道一切。如果髡贼把他抓住,他也只能供出一些名字而已。这石翁高,实在是高!

    当然,郝二爷是绝不会让髡贼抓住自己的。他不仅早就通过王大鸟的“沟图”规划好了自己出逃的路线,为了预防万一,身上随时都带着毒药--他早就听说过髡贼的手段。

    一切都运转的有条不紊,顺顺当当。当时最近的一桩事却令他产生了不安。那就是前不久送药银的挑子莫名其妙的少了一锭。

    送药银的人一口咬定是路上丢了或者被偷了,搜遍全身上下也没有药银的影子。

    谨慎起见,他让郝平把人灭了口,尸体丢进了六脉渠里。但是这件事却成了他的心病。

    不管银子是失落、被偷还是被这人藏匿花用出去了,它必然会流入市场。别看这药银看上去十分逼真,落到换钱的银狗子手里还是有很大可能被看出端倪来的。如果只是被银狗子看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惊动了髡贼,那可就麻烦了。

    三江茂戳记的银锭,在处置王大鸟、王秀珠的时候便被失落在了现场,后来必然是比髡贼拿去了。后来,听闻髡贼在各倾销铺打听过这戳记的来历。幸好,当时市面上并无药银流出,巫道士炼银的时候也没有用这戳记,髡贼大约还没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二爷,海象和尚来了。”

    “请他进来”郝芳道。

    这个满脸麻子的和尚,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来他这里,都是从六脉渠内某处秘密接头,再派人摇船送到他的秘宅里--显然,当年王大鸟的那本沟图他也拿到了。

    郝芳并不清楚此人的来历,但是此人却十分重要,每次路面都会给他带来一些十分重要的讯息。

    然而郝平把和尚带到他面前的时候,郝二爷却吃了一惊,此人没有穿僧袍,却是一身澳洲人的打扮。

    “法师……你这是……”

    “如今,和尚在广州也不得逍遥了。”海象法师不无感慨的说道,“如今连游方挂单都要报户口了,我是不能在广州城里待下去了。

    “髡贼的逻察一日甚过一日。这也是应有之义。”郝芳苦笑道,“幸而当初把炉子都给弄了出去!不然我此刻大约已在髡贼大牢之中了。”

    “呵呵,此等笑话,不说也罢。”海象法师道,“我来这里,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与你说。”

    “请讲。”

    “这三江茂的戳子,以后不要再用了。”海象法师道,“出了纰漏”

    “什么事?”

    “有人带着五锭三江茂的银子来广州,在码头被我们的兄弟盯上了。原以为此人是偷盗了药银,便设计绑架了他……没想到,半途中居然遇到打架,稀里糊涂被旁人打了一棍,昏倒在路上,没给弄回去,这就种下了祸根!”海象法师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银子……”

    “不是药银,是正儿八经的银子!”海象法师大约自己也觉得意外。

    “这么说?!”郝芳嘴都闭不上了,心里突突直跳。

    “没错,就是老银锭。”海象法师点头,“偏偏此人如今是髡贼的座上宾,髡贼已然注意上了,正在追查三江茂的来历。”

    郝芳倒吸一口冷气,良久才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指点!”

    “还有一件事。”海象法师低声道,“从下个月的银元产量的三分之二,送到……”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嘱咐道,“这般大宗运送要小心,切莫露白。”

    前大明都察院广东巡按御史衙门,现广东大区政治保卫局。

    在一间由公堂改建的办公室里,杨草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后将杯子放回办公桌,说道:“淡了。”旁边的办事员马上取走咖啡壶走向茶水间。

    杨草仔细的看着合页夹内的资料,不一会又站起来走到办公室一端的木质黑板前,注视着上面用粉笔勾画的关系图良久无言。

    黑板上各种纸条、照片被木柄钢头的按钉插地到处都是,互相之间被粉笔箭头联系起来,有些箭头上写着一些注释,显得杂乱无序。

    杨草的目光在纷乱的线索中游移着,最后将目光驻留在了梁存厚的一张黑白照片上。巫蛊案的顺利侦破给政保局和杨草个人带来了巨大的荣誉,但在这光芒下确是不完美的遗憾,本地反宋势力的蛰伏让对敌对分子的甄别变得更加困难,从已掌握的资料看巫蛊案中至少有两条线索的指向收束在梁存厚的身上,一条是木石道人作案时和逃跑前似乎曾与当地重要缙绅进行了接触并获得了帮助,而梁存厚有很大嫌疑;另一条是梁存厚对元老院资料不寻常的大量收集与分析。

    广州市第一次公务员考试结束后对录取人员的政审中,查到一个叫吴佲曾经参加过梁存厚办的玉源社。政保局通过通过吴佲的审查,掌握了大量玉源社的内情,而玉源社成立宗旨就是对所谓髡学的研究借鉴以及对现阶段元老院统治架构的漏洞和弱点探究,社中大量人员均具有潜在反宋分子的特征,两条线索合并分析的结果不言而喻,而在广州市政府内部梁存厚也早已被打入了另册,加强了对其人的调查与监控。

    但是调查缺失重要的一环,那就是证据,不论物证还是人证,每次都在即将收线时被悄无声息的掐断。杨草从不惧怕疯狂的敌人,频繁的动作代表着失误和线索,行动的疯狂代表着敌人的绝望和无奈,一条鱼在案板上是总是挣扎地最为激烈。但这次的对手非常的谨慎,从不做出应激反应,采取蠕行战术,反抗缓慢而微弱,但却坚定又从不停歇。

    门外的办事员端来了浓缩咖啡,轻声道:“地区副指挥同志,您的咖啡!”见她没有其他反应,又报告道:“大区财税局发来了伪币调查案的最新协查通报……”

    杨草顿了一下,道:“有公文吗?”

    办事员道:“有行文,是以财税总局的名义,发政保总局后转到广州,赵副局长已经批了,电文正在誊抄。”

    杨草道:“这事现在由警察负责。他们要我们提供什么资料就给他们什么资料,没提到的一概不用给。”

    “是的,地区副指挥同志!”

    “去请把侦查科的负责同志过来。”

    不多时,侦查科的负责人徐桐来到杨草的办公室,杨草的作风依然生硬而直接:“最近对梁府的监控有什么进展?”

    徐桐刚刚落座,还没把姿势调整好便赶紧回答道:“外围侦查员始终无法切入内宅获得确切情报,但根据近期形式和梁府相关方的反应来看,应与近期税务稽查的善后有关,分析应该是处理各类存在问题的账目,逃避打击。三天前梁存厚拜访了商务处的郑主任和紫明楼的裴小姐,之后一日拜访了高举。”

    杨草问:“见了吗?”说着,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来。

    徐桐翻了一下记事本后道:“郑主任以参加工商活动为由婉拒了,裴小姐见了他一下,但没有涉及任何实质性问题,因为梁存厚是局里和广州市的重点监控对象,所以商务处和紫明楼都整理了接待记录送了过来,相关礼物也都登记上缴。高举因为是民间人士,与我们没有直接接触所以没有相关反馈。”

    他看着眼前这位出身微贱,在系统内却是大名鼎鼎的女干将,头上有无数的荣誉光环,行事素来以冷酷无情著称。不过,芳草地国民学校高小班毕业,又在政保培训学校接受过两年专门教育的徐桐却并不太看好她的业务能力。

第八十一节 抽丝剥茧(二)

    在徐桐看来,杨副指挥的最大优点就是她极度旺盛的精力和一丝不苟的作风。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工作模式堪称简单粗暴,完全是堆人头式的密集作战,体现不出侦察工作的精细缜密。

    徐科长在毕业论文中阐述过, 仅仅依靠“十人团”、“秘密侦察网”这样大量堆人的体系搞政治保卫工作付出的行政成本过于庞大,实际上是财政的巨大负担。对于元老院目前有限的财政能力和人员培养能力来说都是一种浪费。如果侦察员靠告密员、技术鉴定员和跟踪小组就能办案,元老们讲授的“侦查学”“心理学”等等专业课程还有什么意义?

    他作为第一代科班出身的政保工作人员到广州来担任侦察科科长,第一件事就否决了在广州市区广泛建立侦察网的计划,而是提议建立和国家警察九课的紧密合作,重点使用警察体系内的“线人”情报。通过九课形成情报共享体系。在下层情报收集体系里他们没有警察那么多的资源。硬是要另建一套系统得不尝试。

    午木认为他的方案可行。毕竟现在元老院对政保系统有较大的猜忌, 通过和警务系统的合作来增进“透明度”的确是个合理的方式。而国家警察搞出来的九课现在也处于“定位模糊”的尴尬局面之下。加强合作可以让双方都获得好处。因此这一提案很快通过郭逸和冉耀之间的会谈确认了下来。这样,广州的政保分局就能每周得到警务系统的“一周案情”和“一周社情”两份通报。当需要加强监视工作或者搜集某些情报的时候, 也可以通过九课的渠道去做。

    按照元老院过去的老规矩,各强力机关每周有一次“内务安全会议”进行情报交换和资源共享。随着机构的不断扩大,每周一次的定期会议已经不能满足需求,因此专门设立了“内务安全会议事务局”这样一个协调性常设机构。用来负责日常的协查请求和情报共享。这个事务局在广州也成立了相应的分支机构。由徐桐担任负责人。

    杨草作为“专案组”负责人空降到广州来办理巫蛊案,徐桐是很有些看法的。毕竟这是他的地盘,杨草的突然到来等于是临时给他加了一个上司。而且她的办案手法他也颇有些“不以为然”。

    杨草说:“不要看表象,梁家可能以处理账目为由同时处理反宋活动证据,舍小隐大,断尾求生,他见郑主任等人可能是妄图修复关系,不涉及实质问题可能是投靠前的顾虑,但更可能的是争取时间或对政府态度的试探,我从不对这种石头脑袋的顽固缙绅地主抱有什么幻想,显然这次的税务稽查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既然要湮灭证据, 那恰恰说明相关证据的存在,各部门要加紧行动, 让你们进行的相关人员策反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名单整理了吗?”

    拉出来打进去,这是侦察工作中的重点。但是实话说,在对付梁家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徐桐翻了下文件夹说:“整理了。”说着拿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汇报道:“列入名单的总共四十三人,外围、内宅、生意伙伴、同年等都有,梁家树大根深,在广州本地经营十数代,内院门户非常严密,”

    梁府内,只有两三代的家生子或者受过“生死重恩”的奴婢才有机会接触到核心。报告中说明:梁存厚身边的伺候的全部是女子,平日里从不出门,形同幽禁,连父母亲人也只有一年才能见上一次。打进去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拉出来”。

    “……名单中的三十九人我们都有了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采取的是从亲友等关系逐步渗透、逐渐侵蚀的方法,通过环环相套,亲亲相连的关系一层层的向内宅核心人员靠拢,通过同事、亲友、同乡等关系拉拢人员获取情报,但这个方法为保证稳妥不能太急进,所以有些慢,还没有大的进展。”

    杨草一边低着头仔细的看着名单,一边点头道:“嗯,要加快进度,不能再等了,很多关键证据一旦消失就再也无法获取,把这名单再仔细筛选一遍,缩小范围,对几个重点目标集中攻坚,很多条件都可以直接摆出来谈,不要怕承诺,也不要怕担责,要尽快拿下,打进梁家内部,获取可靠情报来源。现在广州城内怀念明国的世家大族有很多。我们的新政策越推进,他们就越是不甘心自身既得的利益被剥夺,梁家是个典型,我们需要他。”

    徐桐说:“好,我回去马上办,明天将筛选结果……”

    杨草一口打断他道:“今晚。”

    徐桐道:“今晚将筛选结果呈报给您。”

    徐桐带上门出去,房间内只留下杨草一人,傍晚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烧的一片金红,自窗外洒了进来,仿佛给杨草罩上了一件金色的披风,杨草在黑板前定定地看着梁存厚的照片,似乎两人在相互对望,许久,杨草轻声道:“梁存厚,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政保总局的凝视。”

    晚上,办事员将筛选名单和财税局税案调查相关资料、协助行文送了进来,杨草从牛皮纸文件袋中抽出本次税案调查名录,迅速浏览了一遍,当看到“酌情重点检查林、梁、史三户,报艾志新局长审阅”一行字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低声道:“好丑的字。”

    她虽然从小学戏不识字,更不用说写字了。但是在培训班很快习得一手好字。还得过政保系统书写比赛的大奖。

    至于名单,她看了之后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因为这份名单还是没有能深入到梁存厚身边的人。但是有那么几个人看起来的确有可能性。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杨草看到过太多人性的弱点,但是她也知道,信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不管别人认为是对的还是错误的,很多人都会坚持到底。偏偏这梁家在蛊惑人心方面手段非常老到,而且积累深厚。

    从巫蛊案起,梁家在城里城外的所有产业都布满了眼线,二十四小时盯着梁家人的一举一动。然而梁家的人只要一进入府邸,就好似鱼入大海,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梁家的老爷们深居简出,除了亲戚朋友的婚丧吊贺之外,极少出门,凡事都管事们出面办事。就算出门,也是在宅邸和各处别院之间移动。

    “这帮泥鳅精!滑不留守不说,还躲得严严实实!”杨草心想,“真拿他们没什么法子。”

    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一名办事员:

    “地区副指挥同志,晚上的广州市内务安全会要开始了……”

    “我马上就来。”杨草摁灭了烟头,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拾好,锁上文件柜。

    不大的会议室内环坐了十余人,众人面前的茶水散发着袅袅蒸汽,这就是广州政保总局的全部骨干,他们在会议前小声相互交流着意见并对本次会议进行着猜测。

    会议的内容,不用多猜也想得出来,肯定是巫蛊案的后续。这桩案子说来已经结案,后面的根子一直没能挖出来。也是政保局的一个心病。

    不多时,门外传来皮鞋的咔咔声,杨草夹着文件夹,身形挺拔的走了进来,齐耳的短发和修身的制服让她显得精悍而干练,她的脸因过度劳累而有些瘦削,让她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为她平添了一抹萧然的冷峻。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杨草在马蹄形会议桌居中位置落座,道:“这次临时召集大家来开一个会,内容主要是近期工作的重心调整,我们将对广州反宋势力进行一次梳理,本次会议级别为绝密,会议内容不得外泄。”然后冲徐桐点了点头,示意会议开始。

    徐桐从容的站起来,走到会议桌前方的黑板前,向下面众人点了点头,然后朗声道:“大家好,本次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对本地隐藏反宋势力的情况分析及我们的应对措施,内容主要分三点。1、广州本地士绅对澳宋政权的普遍态度;2、反宋势力的主要特征和采取的行动;3、我们的反制措施。”

    徐桐道:“首先,因为元老院基本是和平接收广州政权,当时为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实际上我们是做出了一定的权利让渡的,对广州城内的传统士绅地主阶层并没有进行细致的甄别和筛查,而广州地主阶层在澳宋快速接收政权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如有组织的练勇、反抗、资敌、刺探等行为,但这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快速的和平破城即为我们减少了损失,但同时也为我们接收后的治理留下了较大的隐患,让我们无法快速干脆的对敌对势力进行清算。”

第八十二节 抽丝剥茧(三)

    徐桐缓了口气,接着道:“任何人中都有左中右,而广州城内的势力对我们的态度也分为三种:主动靠拢的、暧昧并立场不清的、隐含敌意不与合作的。但在伏波军强大的威慑下,还没有直接对抗、扯旗造反的。”话音中会议室内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徐桐也微笑了一下接着道:“目前看来大部分士绅都属于后两种。在根本问题上我们与他们有着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为了不触动广州地主的神经,防止他们产生过激反应。我们现阶段对土地政策都是模糊处理, 即基本延续明国的土地归属权而未做大的改变。目的在于引导他们的资金和人员向工商业发展。这个过程是很缓慢的。所以目前来说,他们的态度还是持怀疑中立。

    “怀疑中立当然没什么关系。问题是现阶段我们对基层的统治非常的薄弱,大量的基础工作都要通过当地士绅和族老来施行,虽然这些人大多上对我们言听计从,实际权利却同样是掌握在这部分人手中,民兵组织和地方国民军中也有部分变相的为他们所操控。

    “两广一向是宗族势力最为强盛的地区之一,往往一村皆为一姓,各村、县家族成员异常抱团,而这加强了士绅大族在地方施政中的话语权。现阶段新的土地政策还处于研讨阶段,没有正式出台,但是显然这种状态是不可能永远持续的,而广州缙绅在周边地区都有大量的私有土地,他们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是各家的根本利益。这也是我们目前基层治理的最大隐患。”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利,也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以充分体现出自己“掌控全局”高屋建瓴的水平。

    他扫了一下会议室的众人:顿了下接着道:“由于广州与临高有着密切的商业贸易往来,大量临高的相关信息随行商传入广东,其中就包括土地清丈和土地税制的信息,同时大宋政权的权力架构中没有旧势力相对应的位置,权利的失落和利益受损的不确定性让他们充满了不安和焦虑,不与士绅共天下的结果显然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而为了平衡财富,我们现在各类税收基本都是多赚多收、少赚少收, 高收入者也要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 这难免给这些在篡明时期基本是免税、免徭役、享受特权的旧势力留下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苛待士子与读书人为敌的印象,其中尤以各类拥有篡明功名的士绅为多。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所谓不支持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消极反对。”

    杨草向徐桐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暂停一下, 立时会场内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转向了她。这让徐桐多少有些不快。

    杨草自顾自地扫视了一眼会场,缓缓说道:“进入广州后我们还从未对有名望的本地缙绅大族进行过打击,这让他们产生了自己现阶段的平安和部分保有的特权是自身势力、名望使然的错觉,觉得拥有与政府讨价还价的余地,在很多政策的推行上与我们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同时滋生了不应有的小心思。巫蛊案和税务整顿案给他们提了一个醒,威慑了一部分人,可也让一部分人有了‘危机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来体会其中的意思。

    “最近广州周边和城内反元老院言论和小动作的慢慢增加代表这种趋势的扩大,这表示以往咱们对广州缙绅有些过于宽容了。没有真正意识到元老院的威力。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获得的优待他们是不懂感恩的,所以,未来我们将与广州市政府、陆军、国民军、警察局、财税局调查科等单位联合采取行动,抓住一些典型案例对一些顽固、铁杆、典型的反宋缙绅进行一次打击,给城内和周边的反宋势力和潜在敌对分子一次巨大的震慑,并通过此次行动对那些游移不定的中间派旧势力进行争取。我们不是要打倒所有人,也不可能打倒所有人,我们要做的是通过事实去压迫他们、推搡他们、拍打他们,迫使他们惊醒,帮助他们认清大势,让他们看到正确方向,只要他们最终认同我们的理念,支持我们的事业,就算他们曾经犯过错误、走过弯路,但只要最终与我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之下,我们都将会以开放的心胸接纳他们成为我们的同路人,同时我们也不能放松丝毫警惕,要提防那些意志薄弱的动摇者。我们事业的成就从来不是依靠退让和妥协,如果有石头挡在我们前进的路上,那我们就踢开它,如果它不肯被踢开,那我们就砸碎它。本次行动事关重大,午主任和赵局长届时将亲临广州坐镇指挥,前路多舛,我将与诸君共勉。”

    说完,杨草轻轻挥了下手,示意徐桐会议继续进行,徐桐见众人收回目光,重新走到会议室前方的黑板前,拿起竹制教鞭,开始大声讲解。

    政治保卫局综合各方面搜集到的情况来看,很多大案的背后梁家隐隐约约有身影晃动,但是目前没有搜集到任何有效的指控证据。这是各个强力部门最感到丧气的事情。

    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在保密上,梁家做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连一片纸一句话都传不出来。身段上,又软的出奇。不论如何故意挑逗激怒,梁家就是不生气不发火。严格“照章办事”--说起来,他们现在对元老院的各项律令和新闻词汇比很多归化民干部还熟悉,有的归化民干部掌握条例不牢靠的,反而会被他们驳倒。有时候因为归化民干部不够沉着,做了些过头的事,甚至会直接投诉到局子里来。堪称有理有节,不卑不亢。弄得几个部门的元老都有些狼狈。

    如此一来,各部门又没法真得肆意挑错寻隙,毕竟广州城里的大户都看着,元老院最讲“依法治国”,若是真得罗织罪名,强行把梁家弄到家破人亡,大户们未免心冷。也坏了元老院一贯的名声。

    最近开始逐渐有扩散迹象的假币案引起了各强力部门的注意。假币不但在市场上数量开始增多,在品质上也在不断提高。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怎么梁家牵连其中,但是各部门还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梁家。

    徐桐通报了目前假币案的情况。

    “目前各部门汇总的假币情况如下:假币目前已经出现了中储行发行的全部硬币和所有的大额纸币的券别。并且已经零星出现了一些小额的券别。从质量来看也有很大幅度的提升。能感觉到他们在不断改进。从这些改进我们可以看出,假币团伙应该只有一个,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而且其中有一些手艺很高的工匠在主持技术工作。”

    众人听得仔细。

    “有一个特征,是银行和财税局的同志们提醒我们的。那就是从搜集到的假币看,伪造者在假币上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动用的人力物力非常惊人。而以目前我们发现的假币数量和推测的市面上流行的假币数量来看。他们的仿冒是非常不经济的,甚至可以说是亏本的。所以不可能是单纯的牟利,更有可能带有某种政治意图。慕局认为此案我们应该作为政治性质案件立案侦察,我认为是完全妥当的。”

    杨草插话:“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恐怕已经不止是有梁家参与这么简单,恐怕是广州城内城外各种反元老院势力的一次大集合。而且他们很可能得到了那个所谓‘石翁’的支持--他才是幕后的真正主谋!”

    徐桐接着道:“我们担心的另外一件事是,只是假币他们投入如此巨大,似乎有些得不偿失,是否还包含着其他未被发现的重要行动?”

    会议室沉重的实木门紧闭着。屋子里回荡着徐桐的话语。

    “目前各路反宋势力的行为特征主要有……”

    “我们初步确定的打击对象有如下几家。”

    “初步行动方案是……”

    “大家发表一下各自的意见……”

    四个小时的漫长会议结束了,与会人员三三两两的离去,大门敞开的会议室内缭绕的烟雾逐渐散去,只余下桌上塞满烟头的烟灰缸。

    杨草用力伸了个懒腰,划燃火柴点着了一颗女士圣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薄荷香气让她的肺部感到一阵轻微的麻痹,她将身体舒服的向后靠在了藤椅上,闭上双眼,享受着难得的片刻静逸。

    窗外,黑沉的乌云挤占了整个天空,将广州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空中传来隐隐的雷声,厚重的云层中一丝丝跳动的闪电若隐若现,突然一阵凌厉的疾风穿堂而过,将会议室的窗帘高高扬起,飞舞着、飘扬着。杨草缓缓张开双眼,注视着外面的世界,轻声说道:“要下雨了。”

    广州,依然喧嚣,而执剑的女武神正在缓缓地登上刑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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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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