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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节 吴南海来了

    吴毅骏一振,这个“三叔”他知道,是陈霖父亲的得力助手。他若是来了广州,寻到了倒是一个莫大的助力。
    “找他,收留他都不是难事。不过我这里并无人认得他,如何去寻呢?”
    “少爷说了,您虽然不认识他,但是府上当差的陈雸认得他。”
    “瞧我的记性!”吴毅骏抚额道,“陈雸就是你家族人!既如此,我来找他便是。你是等我找到人得了消息回去,还是这就走?”
    “少爷吩咐我送到了信就回去。若是老爷有了消息,也不必急着来送信来。少爷会派人过来。”
    “他倒是心思缜密。”吴毅骏笑了,“既这样,你就在我这里休息两日,后天拿了盘缠回去吧。”
    陈清谢过下去了。吴毅骏当即叫人把陈雸叫来,问他可认得陈定?
    “认得,是小人的族叔。”陈雸毫不迟疑的说道。
    “既然这样,这几日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做了。定老爷可能来了广州,你去城内各处打探,设法把他找到带回来--他若不愿意,你就告诉他,这是他侄儿的意思。”
    “是,小人明白”陈雸应道,“小的这就去。”
    “要不要带几个人?”
    “不必了,他们都不认得定老爷,再说人多事不严密。”
    陈雸在吴毅骏身边跑腿办事,明白里面的要害。他不敢怠慢,当天就出门去打探。
    若在往日,在广州要寻人最便利的法子就是托关帝庙人马的关系,只要钱用到位,除非躲在疍户家的小艇上,不然躲哪里都能给你翻出来。
    但是现在关帝庙人马已经覆灭,要寻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陈雸找得是自家的族叔,陈定在南沙又是个“公众人物”。陈雸对他并不陌生,知道他的脾气性格,也大略知道他在广州的人际网络。
    南沙陈家虽算不上家世显赫,在广州城里亦有几门亲戚,陈定年轻的时候来广州游学过数年,也结识了一些好友,一直有所来往。陈雸在心里把几户人家按照和陈丁的远近亲属排了一排,先列出了三家,一家一家的去问。
    没想到跑了三家,却一家都没找到。陈雸干脆把这几家全跑了一个遍,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陈雸不死心,又在广州各处旅店、码头打探,也没有得到消息。
    几天折腾下来,一无所获,这倒让陈雸没了头绪。
    除了这几家人家,三叔在广州就没有其他亲朋好友了,他会投奔到哪里去呢?
    陈雸再一想,按照老爷告诉他的情况,这陈定来广州很有可能是为了找门路扳倒陈宣。如此说来,应该找和澳洲人有关系的亲戚朋友,而不是随便找一个亲朋安顿下来--那他还不如待在三良市。
    要说和澳洲人有关系的亲朋,这几家可一家都没有,但是吴家可不是么?吴家的太夫人--也就是吴毅骏的母亲和陈霖的祖母是亲姐妹。和陈定算是瓜蔓亲……
    照理说,他若要找“通髡”的路子,自家是最合适的。可是他却没来。难道定老爷根本就没来广州?
    吴毅骏听说没找到人,颇为失望。但是这事等闲也急不出来,只关照陈雸每日出去寻人。他自己则忙着准备专利拍卖会的事情,特别是和董家商议。
    实话说,要说服董家并不容易。董家为了自保,在不动产上损失很大:过去投献来田地,因为新税制的推行,不论投献的还是被投献的,不约而同的采用了切断联系的做法--这大约也是眼下最妥贴的方法了。
    去掉投献土地这一块之后,董家发觉自家其实名下并无多少田产。他家过去占有的田地绝大多数是“卫田”。这些土地理论上过去是大明的,现在则是大宋的。算起来,只有近郊有百十亩的“坟庄田”是自家的产权。
    如此一来,董家是进项大减,出项却一点没少。纵有万贯家产也要坐吃山空。因此赚钱的**很强,但是又怕亏掉了最后一点“老本”。所以这回的投资吴毅骏谈得也是万分艰难。幸而董季重深受“澳学”的熏陶,颇有些新见识新眼光,两家又是旧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细,才算把这事给谈了下来。
    “首长,这是明天要参加拍卖的客商们的名单和相关背景资料。”
    “放在桌上吧。”
    说话的元老从俯瞰广州的大世界顶楼的窗户边转过身来,正是农林水产相吴南海。
    自从大陆攻略开始,吴元老的存在感就日渐稀薄--他当然没有淡出元老院,也没有“无为而治”,而是现在大伙的注意力都被大陆攻略和沸沸扬扬的南洋开拓占去了。
    吴南海目前的主要工作便是“增量保产”上。实话说,这项工作现在越来越吃力了。说到底,要增产必须得有化肥农药。以元老院工业的生产能力来说,目前能保障的只有几个直属农场,其他地方包括民间,只能从扩大耕地面积上做文章。
    按照他的命令,元老院治下的海南、雷州、济州和台湾都扩大了耕地面积。但是这些地方除了济州之外都有个共同问题:水利设施匮乏,台南平原受到海潮的影响;雷州和海南的许多县份都是降雨多,但是存不住水的地方。年平均降雨量水量丰沛,但是只要不下雨就闹旱灾。需要大修水利才能确保增产--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到效果的。
    而他出现在广州,却和农业生产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为了这次的“专利授权会”而来。事实上,他也是促成这次专利授权的主要元老之一。
    为了这件事,其实他已经在临高运作了好几年。前些日在终于在元老院常务委员会通过过了《元老院专属知识产权的使用原则与办法》议案和《元老院专属知识产权民用化使用原则与办法》。
    前者确认了所有元老从旧时空携带来的所有知识的产权归属归全体元老共同所有,任何企业或个人以及组织,在使用这些产权的时候,都必须备案并支付专利使用费用,企划院属下的国企在使用时理论上也必须支付专利使用费--这个费用理论上就是元老基金持有国有企业的股票和元老院所属企业。
    后者则在国有企业已经使用的技术为前提,经过相关部门评估后,可以向民间有条件开放技术,即民间机构可以用支付专利费或专利入股方式获得这些专利技术。
    有了这两个文件,就可以逐步有序的开始技术扩散行为。过去元老院也扩散了不少技术,但是由于内部对扩散技术的争论十分激烈:到底哪些技术可以扩散,哪些技术不能扩散,扩散使用何种模式等等始终存在争议。
    虽说后来大家大致达成共识,主要扩散民用的、轻工业方面的技术,也做了一些相关的工作,但是总体而言不成气候。当然,这也和海南并没有多少富裕阶层有关。而仅有的一些富裕阶层,实际上对贸易和简单的手工业更感兴趣,对于投资大,见效慢的系统性工业即无兴趣也没有能力来投资。而且海南本身资源和人力也比较匮乏,这注定了海南岛上的工业几乎全部由元老院投资经营的局面。按照财经口的统计,整个海南岛上规模以上的制造业企业没有一家是民营的。只有在规模以下的小微企业里存在比较多的民营成分。几乎都集中在食品加工、初级产品加工这些领域。
    现在,元老院的双脚已经踏上了富庶的广东,佛山又是元老院未来规划的工业重镇。吸引民间资本投资工业领域,扩散生产技术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到底应该如何扩散技术,吴南海的看法是:元老院最重要的资产就是元老们和他们带来的超越时代的各种科技技术。这些技术不仅包括各种工业技术,也包括各种管理技术和人文知识。简单的说,就是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知识产权。
    既然是知识,那么向普通归化民普及和深入知识产权的必要性就显得非常有必要。要让整个社会都养成尊重和敬畏知识的习惯。敬畏知识的风气已经存在,现在只需要加强就可以了。保护知识产权就是保护元老们最重要的优势。
    但是工业化的核心是建设产业链。要建设产业链就不可避免的需要技术扩散。就目前元老院的体量和能力来说,已经让本时空的土著们深刻认识到了元老知识的力量。但与这些力量体现出巨大价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土著们在获得这些技术知识的时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少得,很多时候甚至是免费获取的。
    当然,目前元老院扩散的各种知识主要是为了培养符合元老需求的“新人”。这种“廉价”和“免费”不但是合理的,还是必须的。但是推广到工业领域来说,就得好好考量一番了。

第四十节 茶社的拍卖会

    吴南海认为如果土著们在技术获得的方法上来的过于廉价,长远来说只会损害元老们的利益。当工厂还在建设初期的时候,工人们还没完全掌握工厂生产技术的时候,元老们掌握的技术对人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对人们来说没有元老们的技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当工厂完成建设,工人熟练掌握生产的时候,到时候他们只会认为工厂的一切是他们创造的,与元老们没有任何关系。技术知识的不可见性会让人们淡化知识产权的重要性。如果知识不再重要,那么元老们荣光也就距离失去的时间不远了。
    为了保证让工人时刻认识并清楚的知道元老院内元老们技术的重要性,保证知识产权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而保证知识产权的重要,就必须从一开始向人们灌输知识产权也是需要真金白银购买的,不仅要购买,而且还要如农田一样可以不断的生钱。只有如此才会保证元老们荣光的长远。
    此外,过去他们的技术扩散主要是通过选择合作者的模式来进行的,这种选择并无具体的标准,但是更多的还是元老个人的看法。往往某个土著商人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元老或者某个部门的青睐,就获得了扶持。虽说总体看来目前扶持的对象表现都不错,但是未免有失公允,带有很大的投机性和偶然性。也使得土著商人们设法钻营的劲头更大了。这都不利于创造一个公正公开的营商环境。
    吴南海的理论获得了不少元老的支持。由于元老院实力的进一步增强,过去对“技术扩散”看得很重的元老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毕竟有了机关枪的时候就不会对燧发枪技术耿耿于怀了。而且元老院目前工业上总体不上不下,技术水平世界第一,产量少得可怜的局面也亟须改变。拍卖会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召开的。
    吴南海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打开浏览了起来。文件上记录的是已经缴纳了保证金商户们。按照元老院的新规定,从事工商业必须有经营实体。所以这份名单上出现了很多看上去颇为陌生的企业--都是本地大户新注册的企业。
    自从税务局来到广州,本地大户们为了适应新税体制,纷纷注册公司,所以多了不少“有限责任公司”。
    吴南海翻开第二页,是这些参与企业的背景资料介绍,他慢慢地翻阅着,看着这些平淡无奇的字号后面的实际控制人--其中颇有几个他熟悉的名字,都是明末广东的名人。其他人他虽然不熟悉,但是想来也不是普通的商贾。
    这次拍卖会一些原本由元老院扶持、入股的标竿企业,如张家的食品企业,陈李济和润世堂的药业企业都没有出现,来得很多是过去与元老院交集不多,现在冀图在新体制下寻找发财机会的“新人”。
    不过,单看他们的背景的话,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多数实际控制人和“工业”毫无关联,九成以上都是从事商业、放贷和农业租佃作为主要营收。不到一成的实控人经营过手工业。集中在丝织业、食品加工业和工艺品上。
    吴南海读过广州市综治办编撰的《广州工商业调查》,对广州的工商业的底色是相当了解的,一言蔽之就是成规模的制造业非常少。所以这里面也几乎不存在这样的人物。
    看来在任何时候,干制造业都不发财啊。吴南海心中感慨,看这些大户的情况,最有钱的,几乎都是从事贸易和放贷的。
    把他们引导到投入大,利润低,回报慢的制造业来,要不是元老院的光环,恐怕还真办不到。
    当然,这次拍卖会的所谓“专利”,本质上是“加盟”。不管本地工商户们买下了哪个项目,实际运作就是他们出钱(也许还要出地),元老院出技术的一种模式。而元老院目前的状况是根本不会让他们亏钱的。商户们花了钱之后,也等于是搭上了元老院的船,少不了名利双收,这大约可以算是一种双赢的局面。
    1月15日的午后刚过,吴毅骏带着小厮,坐着二人抬的小轿,来到了大世界。
    广州工商联合会在大世界设有办事处,不过拍卖会并不在办事处举行。具体的地点是在大世界的“表世界”和“里世界”交汇的地方,这里有一排门脸被打通之后统一改装过,外面挂着“莲藕庭茶社”的牌子。
    这处茶社和广州本地茶社无甚区别,不过却是澳洲人开得,里面卖得却是旧时空的“粤式早茶”--现在叫“澳洲早茶”。
    澳洲早茶一经出现,便在广州的富庶阶层中赢得了声誉,比起旧时空的早茶,17世纪的古早版的茶点不但在制作和选材上显得粗糙,份量上也着实太过“实惠”。一块糯米鸡就能当一顿饭吃,尺寸和嘉兴肉粽更是不相上下。对于有钱人来说未免太不友好了。
    如果茶客略为了解一点临高和元老院,就会知道莲藕庭这个名字来头不小。没错,它不但是澳洲人开得茶社,还是吴南海的农林口的“三产”。自从南海茶社划办公厅管理,农林省只是代管之后,吴南海便指示叶雨铭,在元老院统治区内的较为繁华的工商业城市开设莲藕庭茶社,搞成连锁经营。消费对象主要是驻外、出差的元老和归化民干部职工,也接待想尝新的土著百姓。
    这家开在大世界的莲藕庭茶社自然也成为广州城里各路“新贵”或者意图攀附的大户们最热衷来得地方。在此地办拍卖会也就顺理成章了。
    因为有拍卖会,今天的莲藕庭茶社门口挂上“今日包场”的告示。门口的空场上已经陆陆续续的停了十几乘小轿,轿夫和跟班们蹲在茶社的外的墙角边,说着闲话。
    吴毅骏扫了一眼轿子和跟班。工商业联合会的成员的轿子和跟班,他大多认得。粗略一看,没多少重量级的人物到。已经来得人中最要紧的是高举,但是高举今天并不参加拍卖会,他是作为“领导”到场的。
    看来时候还早,吴毅骏心想,这些大佬们总是喜欢卡着时间来,大约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重要性吧。
    会场里可以带一名贴身跟班进去,跟班在门口呈上“邀请函”,主仆二人便被放行了。
    莲藕庭茶社的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大堂,摆放着二十几张八仙桌。四面是走马楼。走马楼上全是雅间,聚会谈事十分方便--这也是为什么本地商界大佬们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拍卖会,自然不会有人去雅间。八仙桌上已经有一半上了客。一进门众人立刻起身招呼,吴毅骏正胡乱应着,穿着白色短褂的茶房过来招呼:
    “吴爷,您今天是坐前面还是……”
    “前后不要紧。就是看起来得明白些。”
    “好嘞”茶博士当即将他引到靠墙的一张桌子,吴毅骏周遭一看,这个位置可以通观全场,当即满意的点点头,跟班立刻拿出一张票子塞给茶房。
    “谢吴爷赏!”茶房点头哈腰的去了,不一会便端来茶具茶盏。客人的喜好,茶房都是牢记在心的,不专门嘱咐的话,便按照老规矩来。
    大堂里原本设一座小舞台,平时有艺人表演。今天在戏台正中放着一个门字形的架子,旁边还有一块黑板;另一侧则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堆满了一封封的折子。
    吴毅骏观察整个茶社,离他最近的一位是个年轻人,他略略有些陌生,心想联合会里有这号人物?再仔细看他的模样却有三分熟悉的样貌。
    原来是他!吴毅骏恍然大悟。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聚丰号倾销店的少掌柜申长喜。
    聚丰号倾销店作为广州城里招牌最亮的倾销店,原本是稳稳当当的“坐吃”的行业。然而自打澳洲人发行“澳洋”,禁止银两和铜钱流通之后,倾销店的生意便完蛋了。道理不言而喻。而且中储行紧接着就禁止了民间的黄金兑换业务,等于是把倾销店的最后一挡生意也给抢掉了。
    聚丰号自然只有关门大吉的份。店里的伙计工匠不愁去处,很快就给香港的造币厂和中储行广州分行吸纳了去,而且中储行也向申家父子伸出了橄榄枝,请他们去就职。毕竟这两父子也是难得的“技术人才”。
    不过这两父子却婉拒了元老院的邀约。申家在广州开业多年,家中积聚丰厚,不甘于就这么“关门歇业”,预备着另起炉灶。
    看来,他们是已经选好了合适的项目了,吴毅骏心想。
    再看稍远的地方,却是米老板--吴毅骏不禁眉头一皱,仿佛已经嗅到了臭味。这位把持广州全城粪行的大掌柜识趣的交出了所有“粪段”之后,便改为专门经营“肥料行”,利用自己的设施和渠道为环卫所销售“肥料”。

第四十一节 茶社的拍卖会(二)

    出售粪肥的收益自然也不坏,不过,比起过去即吃民户又吃农家的“两头吃”来说,收益已经大不如前。而且大家都说澳洲人迟早都会独吞这块“肥肉”。
    米老板纵然心怀怨恨,也知道脑袋是碰不得大刀的。况且澳洲人在清理粪段之后,算是留情面,没有发动粪段工人来“斗争”他。这大约是看在他主动交出粪段的“识相”上。
    可是没斗争他,不等于没有“黑材料”。米老板每每想起,总是芒刺在背。
    害怕归害怕,日子还得过。米老板最近一直在找新得生发项目。他家世代是粪霸,至少在三十万以上的积蓄埋在土里。
    吴毅骏一看便知道今天的拍卖会热闹了,这两家别看名声不显,米家甚至有些“臭”,但都是底子厚的老人家,论起钱财来,未必比那些风头正劲的大户来得少。他们的情况又注定这次来拍卖会是“势在必得”。
    就是不知道这两家看中的都是什么项目。吴毅骏心想
    再望前一看,竟然还有个熟人,正是“老霍”,官名霍麦雄。这老霍会来倒是出乎他的预料,这些年老霍算是被澳洲**害惨了。他原本是广州纸行的首脑,不但在城中有多家栈行,批销各种纸品,在城外还有多家纸作坊,堪称是广州纸张行业的领袖。
    自打“澳纸”登陆广州市场,由紫诚记批销,霍麦雄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因为澳纸质优价廉,纸业同行纷纷转而从紫诚记进货。他家不但生意一落千丈,连造纸的作坊都倒闭了。要不是澳洲人没有涉及文房用纸,还可以靠外地运来纸张苟延残喘,老霍早就关门大吉了。所以这几年每逢说起澳洲人,他都是咒骂声不断。恨“天兵不能尽剿”。
    纸行这行当现在虽然如今还在,实际完全沦落到替澳洲人零售的小买卖了。纸业公会在整个工商联里影响力微不足道。
    老霍过去怨恨澳洲人且不说,眼下他有这个实力来投标竞买吗?吴毅骏很是疑惑。按项目看,他最有可能投得是老本行:“造纸厂”。但是造纸厂这个项目光是“项目转让费”就有一万元。一旦开始运作,至少还得一万元的投入……老霍这几年的寒酸相可不是装得:他父亲过世,丧事草草了事;小儿子娶妻,也没攀到大户人家。
    正狐疑间,却见门外又走进来主仆二人。这对主仆一进来,整个厅堂里都起了一阵骚动,在座的纷纷起身招呼。吴毅骏定睛一看,却是梁辰龙。
    他倒是稀罕!吴毅骏心想。梁辰龙作为钱业公会的会首地位倒是尊崇,但是他家的茂康只是一家钱业的小同行,全靠了梁家撑腰才当得会首。如今澳洲人当道,梁公子眼下的地位微妙,风向很是不妙。同业里不服他的声音也渐渐大了。
    莫非是梁公子也打算通过投资实业来讨好澳洲人么?还是梁辰龙要和梁家“划清界线”?这倒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眼瞅着厅堂内的位置渐渐坐满,时间也差不多了。只见高举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路抱拳作揖,上了舞台。到得台上又是团团一揖,笑容满面的和大家打招呼。
    “诸位老爷,这次承蒙大家赏脸,来参加这次项目转让拍卖会。这是给高某面子,高某感激不尽……”
    下面人见状,学着澳洲人的套路纷纷鼓掌。高举又道:“这场项目会的资料,大伙都是瞧过了,高某也不再多啰嗦了。都是会下金蛋的鸡,元老院此次把这些项目拿出来转让,那是莫大的天恩,大伙拍到项目的,不用多说,用心经营,那是‘双赢’,拍不到的也不要气馁--元老院今后还会有其他项目,大伙先努力挣钱预备着。”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元老模样的人在几个归化民干部的簇拥下登上了舞台。这位元老却是陌生,不过看他的气度,在场的大户们不约而同的感觉这位“不比寻常”。
    果然,高举一介绍,大伙才知道来得是元老院中枢的“大人物”:农林水产相吴南海。
    虽说大伙不明白为何管农事的元老莅临拍卖会,但是想来大约是为了体现澳洲人的重视此事。果然,这位吴首长亦开始讲话,只是这位吴首长说得“新话”乡音甚重,对于新话原本就不甚高明的大户们来说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好在吴南海的讲话很短,很快就把位置让给了一位新来的元老,这位元老的样貌却和常见的元老的不一样:皮肤黝黑,光着脑袋,满脸横肉--正是何方回,他是专门被派来主持这次拍卖的。
    他一登上舞台,整场拍卖会也就就此拉开了帷幕。
    拍卖的项目按照序列号,将项目的介绍挂图逐件被悬挂在门字架上。再由主持人逐一介绍开价。
    拍卖的目录上的项目几乎全部集中在轻工业领域:包括纺织、服装、鞋帽、木材加工、食品加工、玻璃和搪瓷、小五金,非轻工业项目是建材和燃料,还有就是和农业有关的“生物肥料”。
    所有的项目都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合股的甲模式下企划院要占新成立企业一定比例的股份:从10%到25%不等,作为合股经营者,免费提供市场和技术支持;另一种是独资的乙模式下元老院则不占股份,提供的技术和市场支持按市场价格收取服务费。
    “我们开始第一个项目,生物肥料!”随着何方回的洪亮的声音响起,两名茶馆伙计将一号项目的介绍挂图挂了起来。
    生物肥料听起来很是高科技,究其本质就是农家肥处理。包括人畜粪便无害化处理、有机物堆肥,最有科技含量的是“蚯蚓养殖深加工技术”。
    不出吴毅骏所料,米老板果然投了这个项目。而且是甲模式。
    一万澳元的投入外加不小于100标准亩的用地--这米老板果然有钱啊。吴毅骏感慨道。当然,这一万元项目转让费也不是白给的,澳洲人会提供相关初始启动生产的全套的生产设备。说起来也不算亏。
    在这个项目上没有任何人和他竞拍,生物肥料项目便以底价成交了。
    吴南海在旁冷眼旁观,对此他早有预料:工业项目不同于拍卖奴隶,是成千上万的大买卖。而且还涉及到今后的经营。来参加拍卖的大多已经仔细的研究过项目手册,估量过自己的能力,所以并不像象普通拍卖会那般出现热烈的竞价。搞这个拍卖会的本意也不在于获取竞价中的溢价。
    何元老却有些觉得意兴阑珊。他咳嗽了一声。吩咐拿上第二个项目。
    “二号项目,木材加工!”何方回说,“起拍价,一万银元!至少100标准亩用地,另需可通珠江的内河码头一座。”
    珠三角虽然没有森林资源,但是在广东其他地区都有丰富的森林资源,而这也是目前元老院亟须的物资。
    这个项目和一号一样,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兴趣。因为大家已经从项目书上知道该项目用地有一定的要求,限定必须处于居民区下风方位,用地本身还要配有内河码头,种种限制使得它的隐性成本太高了。
    虽说反响不热烈,但是看好木材市场销路的人倒是不少,有几个人同时举起了手,经过两次加价,最后以一万一千五百元成交。
    接下来的拍卖也大多如此,要么是底价成交,要么就是略有竞拍便落槌成交。其中也有两件无人应标,直接流标的。无聊到让吴南海打了哈欠,连何方回也觉得无趣。
    一直到第七件“火柴厂”,整个拍卖场才突然有了生气。
    火柴是元老院向外销售的最受欢迎的商品,没有多少宣传和促销,临高生产的火柴仅仅依靠自然流货就迅速扩散开了。不但在广东,甚至远在江南、京师,一直到满清治下的东北,甚至远到朝鲜、日本、东南亚、中亚和欧洲,都有这种方便的引火物的身影。如果说在元老院治下的海南等地一盒够用一个月的火柴价格不过是两个鸡蛋,那么到了遥远的地方,价格已经远远超过十倍甚至几十倍。
    由于需求量日渐膨胀,火柴生产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企划院经过核算之后决定,除保留一家国有火柴生产企业之外,其他火柴产能全部“私有化”。元老院未来之掌握上游的火柴化学品和相关机械的制造。将火柴生产交由民营企业。充分利用民间资金扩充产能的同时还能大幅度降低国有企业的用工成本。
    “我们的职工的培养使用成本是很高得,得把他们放在效益更高的工作岗位上去。”按照邬德的这一指示,准备在整个大广州范围内投放三个火柴厂的项目。
    火柴厂的市场前景,大户们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当五千元标的的火柴厂一号项目挂牌的时候,厅堂里立刻举起了许多快牌子。

第四十二节 茶社的拍卖会(三)

    吴南海暗暗点头:这帮老财不愧是人精,火柴这种廉价的日用品,看似利润微薄,赚得是蝇头小利,但是市场的潜力却是无穷大。而且火柴的生产难度是最小的--吴南海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火柴生产的关键性原材料是化学品和切杆机只有元老院的企业能生产。从不利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所谓火柴厂本质上只是一个组装厂;但是换一个角度想:火柴厂只需要打开机器生产火柴杆,蘸上药就完成了。对工人、设备、技术和厂房的要求都降到了最低水平。投产周期非常之短。只要设备和原料一到位,马上就能批量生产。
    果然,火柴厂一号项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激烈的竞标,价格很快就从五千元一路飙升到八千五百元。
    吴毅骏冷眼旁观,这其中最热衷这个项目的都是“二等大户”,在过去他们算不上广州城的头等商人,这回大约是要借着澳洲人的东风青云直上了。
    几个他感兴趣的人,比如梁辰龙和霍麦雄,都没有举牌喊价。梁辰龙面色凝重,老霍却是一脸轻松的看着拍卖,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看来,这不是他们看中的项目。霍麦雄看中的可能是造纸厂,梁辰龙可就不好说了……
    在他的思绪中,一号标的最后以九千七百元落槌。会场里响起了一阵议论的嗡嗡声。没有拍到的摩拳擦掌,准备在二号和三号标上一鼓作气拿下标的。
    果然,接下来的火柴厂二号和三号标的争夺愈发激烈。最后二号标拍出了一万一千二百元的标的,而三号标更是到一万三千。最终三个标先后都被拍下。不过,正如吴毅骏观察到的一样,这里面没有一个属于“头等大户”。包括也报名参加这次投标会的高举--也没有任何的出价动向。
    莫非他们也看上了纺织厂?这倒让吴毅骏有些紧张起来了。纺织厂的标的是所有项目里最高的一档里,仅标的费就高达两万五千。
    如果没有人和他竞争,直接以底价拿下自然最好。但是也做好了准备:最高打算出到三万五来拿这个项目,再高的话,他也力有未逮了--毕竟运转起来还有大笔的花销。
    接下来又是一个热门项目:汽水冷饮厂。
    项目标的一万元,何方回刚一开标,没几分钟就涨到了一万三。汽水和冷饮,在过去一直是只有在紫明楼才有的奢侈享受,不论是带着特殊香气的“格瓦斯”还是五颜六色,酸酸甜甜装在玻璃瓶子里的果味弹珠汽水,都是从临高不远千里的运送来得,只有相对廉价的果汁刨冰和各种口味的冰棍才是在广州本地生产的。
    尽管格瓦斯、弹珠汽水的价格在广州很高,但是对临高情况较为了解的商人们都知道,广州汽水的高价源自于距离。如果在广州生产,那么它们的价格就会和在临高一样廉价。
    在这懊热的广里,夏天能来一瓶清凉甜美,消暑解渴的汽水,那是莫大的享受。只要价格到位,不愁不能大卖。何况这个汽水冷饮厂是带有“制冰”设备的。哪怕汽水和冷饮一文不挣,光是每年夏天销售冰块也是很大的生意。过去紫诚记每到夏季都会从临高进口冰块销售--那可不就是拿着水还钱吗?!
    “头等大户”们这时开始加入交易,由于他们的加入,战况立刻升级,没几分钟就上升到了二万元,最后以二万六千的价格被一位经营丝绸的商贾拿下。
    吴毅骏悄悄松了口气,他原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位会和他竞拍棉纺厂项目,现在他既然已经拿下了汽水冷饮厂,棉纺织上应该不会再和他相争了。
    下一个项目却冷了:造纸厂。造纸这行当,即苦且累。浸泡原料的时候冬天寒彻透骨,夏天臭不可闻,而这厂子的标的却还不低,居然要八千元。一经开标,果然只有霍麦雄出价。何方回三问无人再加,这造纸厂的项目便归了霍麦雄。
    “这老霍,对他的老本行倒是念念不忘。”吴毅骏心想。
    随后的竞标拍卖中,吴毅骏最担心和他相争的高举,拍下了“建材厂”。这个标的高达四万五千元。而且生产的都是建房的粗笨之物:砖头、石灰、灰泥之类。原本就无人看好,高举便以底价拿下了。吴毅骏觉得,这多少有给澳洲人捧场的意思。
    申家父子则以二万二千元的代价拿下了搪瓷厂的项目。吴毅骏也如愿以偿的以底价拍得了棉纺织厂项目。而梁辰龙,却拍下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的项目:服装厂。
    这年头,除了澳洲人和他们手下的归化民,极少有人穿成衣。所以大户们对只能做澳洲人生意的服装厂到底能有多大的买卖持怀疑态度。而且这服装厂的标的还高得出奇,竟然要一万五千。梁辰龙同样是以底价拿下了项目。
    看来我以后要常常和梁家打交道了。吴毅骏心想。他被茶房招呼着,来到一旁的桌子上。这里有办事员现场办理相关手续。他拿出德隆的支票本,现场开出一张两万元的支票来。在支票上用大写字写下“贰万圆”的时候,他的毛笔在微微颤抖,这是他这辈子经手过的最大一笔支出。上面不但承载着他的全部身家性命,还包括他的信用。
    最终,除了两个流拍的项目之外,有二十个项目拍卖成功。吴南海原本多少有些紧张--这件事是他力促而成的,要是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岂不是大大地丢了面子。结果虽算不上大获成功,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他已经看过全部的转让收入:一共三十五七千四百元。虽然这笔钱并非“纯利”,但是将这笔钱投入到相关的设备制造上又能产生出连带的效益,至于项目落地之后的投资,那就是滚雪球一般的产生效益了。
    只要让银子流动起来,一块银元就能变成十块。产生更多的产品,更多的税收和更多的就业。想到这里吴南海的心情激动又快活,当即命人把专供元老的“苹果起泡酒”拿来,他高高举起了斟满了起泡酒的高脚玻璃杯
    “诸位,为我们未来的实业大计干一杯!”
    众人轰然应声:“干!”
    饮过庆祝酒,吴南海和何方回便退场了,让大户们“尽兴”。高举有意笼络,便叫茶房每人送了一份茶点套餐。
    “如今咱们都是元老院麾下的企业了,大伙彼此之间要多多照应。”高举拿起茶杯,“我这里就以茶代酒,祝各位财源广进!”
    拍得项目的大户们此刻的神情都轻松了不少,说笑着喝着茶。原本茶社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原本多少猜忌的空气中似乎也变得亲热起来了--他们现在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少数几个没有拍到项目的,巴巴地赶着高举身边打转,询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项目出来。高举道:“时才不还有两个项目,你们又瞧不上。等再有至少亦得一二年吧。”
    “这两个项目实在是太贵了,能不能挣钱也不好说。”少不得又是一番诉苦和“不得已”的说辞。吴毅骏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中颇为得意,说到底,你们不就是瞻前顾后怕花钱吗?!说到底,赚钱一要胆子大,二得看准时机。来不得半点迟疑。
    怀着自己“英明果断”的良好感觉,吴毅骏回到了家中,立刻把心腹小厮叫来:
    “你去董家一趟,告诉事已成。请他这几日得空的时候来议事。”
    打发走了小厮去送信,他又把管家叫来,吩咐道:
    “这几日若是工商联或是澳洲人的人来送信,不论我在何时何地,都要立刻通报!”
    按照拍卖会上的高举的说法,这几天很快就会有归化民干部甚至元老来和他洽谈具体的实施步骤。吴毅骏听说过澳洲人办事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一旦开始实施,就要进入到买地盖房这些具体事务中去,接下来必然是花钱如流水。
    董家给了他三万元,虽然董家老太太已经明确告诉他,这笔钱归他全权支配使用,自家不参与经营。但是吴毅骏觉得慎重起见,重大的事情还是应该知会董季重一声为好。
    他正在书房里踱步,想着这棉纺织厂的经营事项,陈雸忽然进来了。
    “老爷!”他禀告道,“定老爷找到了!”
    “哦?”吴毅骏精神一振,心道这真是天助我也!立刻问道,“他人在哪里?”
    “定老爷如今生了病,借住在庙里,情形很不好……”
    “怎么回事?”吴毅骏皱眉道,“给他请大夫了没有?”
    “老爷,”陈雸踏上一步,低声道,“定老爷似乎遭了人的毒手,我也没敢节外生枝,赶紧先回来禀告老爷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且说个明白!”吴毅骏知道这里头必然有蹊跷,陈雸自己搞不定了才会回来禀告。

第四十三节 故友重逢

    陈雸自从领了主家的命,这几天一直在广州城里城外寻访陈定。
    静下心来细想,陈定若是真到广州,无论于公于私,都会来拜访亲友。就算他急着要找澳洲人的门路,也应该首先来找自家老爷,断不至于躲起来不露面。
    要么他干脆就没有来广州,要么,就是出于某种原因躲了起来。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陈定和陈宣虽然有矛盾,但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也不是生死之仇。按照陈清说得,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陈宣不大可能派人来追杀。
    陈雸觉得陈定来广州纯粹是陈霖的臆想。只是主命难违,只能一天天的在广州市街上乱逛。
    这天他却在街上偶遇了一个旧相识,却是过去南海县的一个快班衙役名叫赵宪。这赵宪在元老院入城之后因为“表现积极”留用在侦缉队里。过了大半年,警局对留用人员进行了第一次全面整肃,把差得遣散,好得留用。赵宪因为“表现良好”得以转为正式的警察,成了一名治安科的巡警。
    他这样的快班老公差,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的民愤在,新的国家警察自然也用得着他。赵宪转正之后老老实实在治安科先当了半年多巡警,便从“制服组”提升到了“便衣组”。警衔也晋升了一级。
    转为便衣组之后,他不用每天穿制服上班了,而是便衣穿梭于大街小巷。工作的内容也转为轻度犯罪防控领域――主要负责反扒窃、反街头诈骗之类的街头小案子。这类案子,巡警的巡视只能“遏制”,并不能有效地的打击。
    这对赵宪来说差不多就是老本行了,新职位让他如鱼得水。很快便成了治安科的“能人”。
    这赵宪过去陈雸就有些交情,澳洲人入城之后,诸事繁杂,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因此一见之下,甚是热情。陈雸便要找个地方与他“饮茶”叙叙旧。
    “这可使不得。”赵宪摇头道,“我还没下班呢。要是给局里的人瞧见了,这个月的考绩就完了。”
    陈雸知道自打澳洲人来了之后,这班旧衙役都被整治的服服帖帖,个个谨小慎微,生怕“犯错误”。
    “那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赵宪摇头道,“咱哥俩许久未见了。再说过几日我更忙,大约还要连续加班。这样,再过小半个时辰我就下班了。你且去老地方,下了班我就过来。”
    他说得老地方,乃是一家叫“裕春和”的小茶居。这也是过去赵宪“办事”的地方。他这样的“正身”快班衙役照例都有个“据点”,但凡要求托他办事的,就去这个地方寻他,就算不在茶博士也会代为转告。
    如今赵宪已经没了这样的威风,但是喜欢到这里喝茶和见人的老习惯没变。
    陈雸来到“裕春和”--他虽然不常来这里,茶博士倒还记得他是赵宪的朋友。立刻过来招呼。
    “今儿我和赵兄饮茶。你且先泡茶过来。”
    “本店有新到的琼州黎母山乌龙……”
    “沏一壶。”陈雸吩咐道,“有赵老爷爱吃的点心先预备上……”
    虽说很久没和赵宪打交道了,但是赵宪的近况陈雸却了解得一清二楚。今天既然是偶遇,这叙旧的茶是一定要喝得,且不说过去的交情,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果然,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赵宪来了,他已经换过家常的衣服,连带着脸上的污渍也没了。
    陈雸知道,不论是衣服还是污渍,还有保留着的发髻,都是他上班时候的“伪装”。当下寒暄几句,便叫伙计端上茶点,两人边饮茶边聊天。说起最近这两年的境遇,赵宪颇为感触:
    “真如换了一个世界相仿!”
    “谁说不是!我们家老爷过去最常说的就是甭管外面天翻地覆,只要天下还太平咱们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如今也巴巴的想着搭上澳洲人的线办厂呢。”
    “听说是要办棉纺厂吧?”
    陈雸翘起大拇指,道:“老哥你真是这广州城里的!”
    “我哪里是了,”赵宪嘿嘿一笑,“你们老爷去竞标的事,今天一早就登报了,办公室里有。说起来,你家老爷真有钱!几万元的标玩似得就拿下了!”
    陈雸笑了几声,要在大明治下,赵宪说这话就包含着“敲竹杠”暗示在内,自家老爷最好“识时务”。不过现在赵宪没这个胆子。别说自家老爷如今是工商联的会员,直接和澳洲人所得上话,就算是普通百姓,二指宽一个纸条寄到国家警察广州总部就够赵宪好受了--他这种留用人员,一旦被人投诉举报都是“疑罪从有”。
    “我们老爷这回是倾家荡产的预备着做一番事业了。”陈雸说,“老爷是聪明人,说得话我也不太明白,总之跟着澳洲人挣钱就是了。”
    “有钱就是好啊。”赵宪喃喃道,眼神颇为复杂,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你家老爷一直做得是干果子买卖,怎么想到去干纺棉了?这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嘿嘿,老爷的想法,我们做下人的哪里猜得透……”陈雸说,“不过老爷的表侄却是纺绸的世家出身。”
    “原来如此。”赵宪点头道,“不管是绸还是棉,总是要纺的。”
    陈雸心想这里面的差别大得去了!不过这下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便趁机说道:“原本我们陈家在香山都是做纺绸的。我有个族叔亦是一把好手,老爷原本也想借重他的……”说着他就把寻找陈定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在城中寻了几日,都是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为何非要说他来了广州!”
    赵宪吃了一块粉果,明白陈雸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自己帮忙。这个忙自然是要帮得--倒不是为了几个“谢钱”,而是能让吴老爷能见自己的情。他现在隐隐约约也有些明白了,这澳洲人的天下,读书人吃瘪了,可是搞工商的人就转运了。自己因为出身的关系,在新的警察体系里前途有限,只能指望孩子将来出息--少不了日后要靠贵人提携。
    帮着找人这事没什么难度,也不存在压力--找得到找不到都不碍事,细究起来也没有违反纪律。是件四平八稳的顺水人情,当即拍胸脯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了:
    “这事容易,如今来广州的外地人住店的要登记,住亲戚朋友家的也得报临时户口,一查便知。”
    赵宪肯帮忙,陈雸很是高兴,又暗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赵宪反而装起傻来,完全不接他的话头,倒让陈雸呐喊:自古狗改不了吃屎,这澳洲人一来居然改了性!
    既然钱财上用不着,那便只有言语上多敷衍敷衍了。
    “赵兄说过几日要大忙,不知道要忙什么事?”陈雸一边给他倒上茶,一边问道。
    “过几日,澳洲人的军队就要陆续班师。”赵宪不经意道,“听说一部分人要回海南,一部分人分驻各地。局子里下了命令,说部队开拔回来要在广州修整一段日子,要我们注意街面上的秩序,避免发生冲突。”
    “澳洲人不是驭军最严吗?”
    “话是没错,”赵宪叹了口气,“可是都是从沙场上下来的人,吃了大苦,受了大累,大约还死了不少袍泽兄弟。回到广州这花花世界里一看,大伙歌舞升平,吃吃喝喝,你要不要生气?”
    “生气大约不至于,可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所以说嘛,难保不一个火星就把炮仗给点着了。”
    “真闹起兵乱来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陈雸有些惊讶,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很多去过北方的人说起过闹兵乱的事情。
    “首长要咱们预备着。”赵宪说,“要我们和商铺都打好招呼,叫他们有什么事不要起冲突,要尽快报警。我们警察也要布置到全市所有地点,特别是商业区。听说还准备调了警备营防暴队来……就这样,咱们还要继续盯着大户,恨不得一个人变成三个使!”
    “这也真是太造作了。若是担心丘八们闹事,不许他们进城就是,费这般劲!”陈雸评说道。
    “这你可就不懂了,”赵宪摇头道,“当兵的在外面打了快两年仗,拿下了两广地盘,劳苦功高,如今班师回朝。休整休整,不让他们在这花花世界里吃喝享受一番,岂不是招人怨恨?这帮当兵的心里可都憋着劲呢!就昨日,从梧州回来休整的国民军因为屁大的事就闹了一回,毁坏了不少物件不说,还打伤了几个人,有个外来人被打得晕了过去,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赵宪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要找得那个赵定,大约多大年纪,什么模样,有特征没有?”
    “哦,他大约是三十五六岁,没有剃发,胡子不长,左眉梢上有个黑痣……”

第四十四节 寻人

    “有个黑痣?”赵宪若有所思,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梢,“你是说这里?”
    “不,是这里。”陈雸重新指了下。
    赵宪一拍大腿:“巧了,那个被打晕的无名氏这里也有个黑痣,其他也对得上。要不你去看看?”
    陈雸一听有线索,当即表示同意。
    “人就在城外的皇华寺的病院里,明日上午我陪你过去!”
    此时天色向晚,皇华寺又在大北门外的越秀山北麓,大白天都是罕有人迹的冷僻地方,更别说这会赶过去城门大约都关闭了。
    第二天一早,陈雸便和赵宪二人出了大北门,一路望皇华寺而去。鼠疫结束之后,刘市长对城里城外的环境都做了一番改造,特别是对大北门外大量的义冢义庄和寄存棺椁的寺庙都进行了清理,无人维护看守的义庄全部拆除,从坟地和义庄清理出的无的尸骨棺柩全部集中安葬到新建的公墓。大北门外虽然依旧冷清,却已不复过去的“亡人国度”的阴森感。
    清理出来的土地,目前由广州市政府下属的城资公司管理,包给了近郊的农民作为菜园,原本坟茔累累的荒地,已经大多树起了篱笆,种上了蔬菜。
    两人沿着新修的大路一路来到皇华寺--现在叫“广东省临时收容所”。除了继续赡养孤寡老人和孤儿之外,还负责接收警察在巡逻和“抓浮浪”行动中收容人员,在这里进行鉴别登记后分流安置。
    这里专门附设了免费的卫生所。前几天在殴斗中被打伤昏迷的倒霉蛋因为不知身份,便按惯例,送到这里来救治。
    因为地处城外,福利院过去一直有国民军负责警戒保卫,最近治安环境有所好转,这里就改由警察负责警卫了。
    赵宪即是警察,又是专门带人来“认人”的,福利院自然不会阻挡。毛修禹正好无事,便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卫生所。
    收容所里的卫生所是利用旧有的寺庙殿宇改造的,用竹篱笆墙隔出诊室和药房之外,其他地方全部用来放置病床,足足有三四十张。这会大约有一多半都住着病人,有护士在巡视。
    “十一号病人情况怎么样了?”毛修禹问护士。他对收容人员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
    “今天早晨苏醒了”护士说,“但是神志不太清楚。这会又睡着了。”
    “伤口情况呢?”
    “头部只是表皮伤,不要紧。”护士说道,“大夫今早说他应该只是脑震荡。没有生命或者致残的危险。”
    “能探视吗?”
    “可以。”护士说着就把他们带到了单间的观察病房。
    简陋的竹板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盖着薄薄的军毯,脑袋上还缠着白纱布。陈雸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陈定是谁!
    “就是他!”陈雸点头道。
    难怪自己找他如同泥牛入海,他根本就不在广州城里!
    赵宪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人,心里也是高兴,道:“真是得来全部费工夫!你的运气真不错,你族叔的运气更好!”
    他转头对毛修禹道:“这位是陈雸,是病人的族侄。”
    毛修禹见这个“无名氏”有了着落,心里也很高兴。当即询问了陈定的姓名、年龄和籍贯。陈雸问能不能把他接走,毛修禹说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等大夫看过了再做决定,不如过几日再来接。
    正说着话,病床上的陈定却醒了。陈雸赶紧过去呼唤。这一回陈定没犯糊涂,尽管陈雸这个族侄他并不熟悉,但是说起来却是知道的。几句话一说自然就热络起来了。陈雸这才知道,陈定几天前就到了广州。下船没多久,还没进城脑袋上就突然人事不省了。
    “……大约是路上钱财露了白,有人图财害命!”陈定叹惜道,“可惜我带来的几百两银子……”
    赵宪听着却发觉不对,打断了他们叔侄的对话:“不对啊,你是因为1月11日的斗殴案受得伤,而且受伤地点是在大市街--案卷还在我的桌子上呢”
    没想到陈定却矢口否认,说他自己昏迷前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在城外的五羊驿旧址附近,因为内急,他想去公共厕所方便,刚走到巷口就被人打了闷棍。
    “我在本地人生地不熟,怎么会去和人斗殴?大市街那边亦非我的亲友居住,我去那里作甚?”
    虽然护士认为陈定的说法是“脑震荡后遗症”,但是陈丁却一口咬定自己在城外被人打赏,还丢失了随身的行李,里面有二百两银子。
    “这二百两银子一半是我的积蓄,一半是我岳父给我的本钱!没想到刚到广州就被人抢了!”陈定说到这里,顿足捶胸,懊悔不已。
    这下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原本这只是斗殴案,而且案发当日被拘捕的两方都说不认识陈定,因此他不过是个被偶然卷入的路人甲,现在的情况却是陈定被人抢劫了,而且数额还特别巨大。
    赵宪拿不定主意了,他对陈定说得话将信将疑。要说他是“后遗症”发作胡说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要说真有这事吧,哪个不开眼的抢劫犯发了神经,一闷棍打倒了人,抢走了银子,还把受害者给抬到城里去,专门丢在斗殴现场?再说了,这抢劫犯也不知道当天大市街附近国民军士兵会和店里的伙计打架呀?
    若是在平时,赵宪就不管这事了。毕竟陈定是口说无凭,也没有任何人能旁证。但是既然吴老爷很看重他,这事也不能就这么了了。至少得有个说法。
    慎重起见,他又把陈定从三良出发到广州,直到失去知觉之前的一路行程都问了一遍,陈定的回答条理清楚,完全不像脑袋被撞糊涂的样子,而且以他的观人之术,陈定亦非奸猾之人。这些话并不是他编造出来的。
    “我看,这事情还得劳烦定老爷自己去警察局报个案。一来定老爷还牵扯在斗殴案里,要去做个笔录;”赵宪说,“二来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够得上一桩大案子了。不是普通歹人作案,大约是城里来了什么巨盗,于公于私都要把犯人抓住。”
    陈雸原本这事并不在意,但是听赵宪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忙说:“这事就要劳烦赵兄了……”
    赵宪忙说这事他只能帮忙,因为他是治安科的,报了案就算是刑事案件了,他插不上手。
    陈雸就要办手续接陈定出院回吴家。但是毛修禹说既然人已找到,也不急着这一天,毕竟他头上伤势未愈合,还是观察一二日再走不迟。赵宪也说不急,至于报案的事情,可以交予陈雸代办,让陈定先写个授权书和具体的经过,由他帮忙,先把案子给立上。
    “……于是我便给了毛老爷一块钱,叫他多照看定老爷,缺什么便买什么。我和赵宪去了警察局一趟,便赶回来禀告了。”
    吴毅骏心想这也太离奇了!但是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又听说被抢走了二百两银子,也不由得暗暗咋舌。孤身带着这么多银子走远路,这陈定可真是胆大!
    不过,他冒着风险带了巨款到广州来,必然是有所图谋,要么是预备着用银子开道办事,要么就是打算在广州做什么事业。不管陈定原本打算干什么,他现在受了伤,遭了劫,丢了钱财,走投无路,自己出手相助,最能叫他见情。
    “陈雸,你去和管家说,要他把西跨院收拾出来,备好一应物件。另外,再按照定老爷的尺寸,预备些内外衣物。”
    赵宪回到局里,先把大市街斗殴案的卷宗拿出来研读。
    案子并不复杂。1月11日中午,五个在广州休整原国民军梧州大队的士兵在大市街一处饭馆内聚餐,喝多了和饭馆伙计发生口角,将店铺里桌子盘碗砸烂,附近商铺店伙过来“说理”,随即发生斗殴,双方从饭馆内一直打到街面上,期间在街市上闲逛的其他国民军士兵和附近的店伙都有加入,最终形成二十多人的大混战。引发围观,堵塞了交通。巡警发现因为涉及到军人,将附近的军警联合巡逻队召来,这才将局面控制住。
    最后联合巡逻队在现场拘捕二十一人,包括九名国民军士兵和十二名平民。十一人负伤,其中三人伤势较重需要入院治疗,另在现场发现头部受伤昏迷者不明身份者一人……
    卷宗里还有被捕人员的口供,赵宪大略看了一遍,都没有提到陈定,再看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物件清单,也没有大宗的钱财。
    显而易见,这些人和陈定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也没有抢劫陈定。银子――假如真得有的话――也是被其他人劫走的。
    这还真蹊跷。赵宪对着案卷研究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其实到现在,他还是对有没有这二百两银子存在疑惑。
    “算了,这事还是交给刑警去办吧。”赵宪心想。

第四十五节 合作

    陈定在收容所的医院里又住了两天,才被陈雸一乘小轿抬回了吴宅。
    吴毅骏亲自迎接,又把他送到住处,嘘寒问暖,十分的亲切。又嘱咐他“好好休息养伤”“到了这里就象到了家一样”。
    陈定见他如此热情,感激之余颇为意外。原本他来广州,也是预备着来吴家拜访的,以求请托澳洲人的关系。他和吴家是拐了弯的姻亲,八竿子打不着的瓜蔓亲,平日里也没多少交往。原本是预备着吃闭门羹的。没想到居然待他如此热情。他不是个“雏儿”,自然知道这背后必有隐情。
    吴毅骏也不隐瞒,当即将他原本想请陈清回乡合作办厂,陈清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情况,打发人来送信等等诸事一一说了一遍。
    “……是清儿送信来,说你会来广州,要我照应你。”吴毅骏说,“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就目前看,清儿留在南沙也未必不是好事。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说着又把自己已经买下了澳洲人的棉纺项目的事情说了。陈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表态道:
    “既然世兄是要办厂,小弟在纺这上面也是略通一二,若不嫌弃,定当效力!”
    “好,世兄若能来襄助,这买卖便又稳妥了三分!”吴毅骏心中高兴,做出极坦率的表情说道,“老兄你也知道,我原本是做干果的,不管是纺棉纺丝还是纺麻,都是一窍不通,都要仰仗世兄你了……”说着,又许诺说给他一成的干股。
    “分红什么的,暂且不说。只是这澳洲人的厂子,我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的织机是什么模样的,听闻全用机器,我们这里又没有会用机器的师傅。若真要办起来,怕还是要费一番手脚……”
    “这个你不用担心,澳洲人前几日已经派人来和我接洽,要我带几个人去临高参观学习。不知世兄……”
    “这个我自然要去。”陈定毫不含糊,“亲自去看一看总是好得。澳洲人肯教那更是求之不得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这……买了机器,又要去学习……可要髡发?”陈定心里总是有道坎,若不攀附澳洲人,自己干一番事业,再将祖产夺回的希望十分渺茫;可若买了机器又剃了头,不就是铁打铁的投了髡,将来什么都说不清了?
    “世兄大可放心,剃头与否,澳洲人并不强制。”吴毅骏笑道。在他看来,陈定的忧虑不但是桩小事,更是可笑。
    昨天,元老院企划院在广州的干部已经登门拜访,送来了去海南参观学习的相关证件和文书材料。此行的目的地有两处,一处是临高,另一处则是在琼山的轻工业产业园。那里云集着本次投标的诸多生产项目。
    十五天的参观学习对经营现代工厂来说不过是蜻蜓点水,但是企划院冀望通过这次参观学习收集投标的大户们对机器的意见与建议。
    “真的可以去临高?”陈定还是对传说中的临高很好奇的,之前只是从行商之人那道听途说,想来有许多浮夸之处。
    “要去临高又不是什么难事,天字码头上天天有船开行。”吴毅骏事情进行的顺利,心中愈发高兴。虽然因为陈定受伤不宜饮酒,还是摆上一桌宴席,二人以格瓦斯代酒,商议办厂的事宜。
    陈定来广州,原本亦是想在广州创出一番事业。如今丢了银子,事业是搞不成了,但是现在这个机会比他单枪匹马创业要容易多了--不但有吴毅骏这个“坐地虎”主持局面,还是澳洲人参股的买卖!若能通过办棉纺厂搭上澳洲人的关系,日后不论继续吃这碗饭还是另起炉灶,就都有了靠山。
    第二日,吴毅骏打发人去三良送信,告诉家里人陈定已平安抵达广州,有了落脚的地方,也谋到了差事,叫家人不必挂念--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李子玉看了赵宪拿来的报案记录和相关的卷宗,不敢怠慢:毕竟是二百两的抢劫案在广州也是大案子了,当即向乌项做了汇报--从临高学习回来之后,他已经晋升为广州市警察局刑事科的“探长”。在警衔级上也脱离了“警士”的范围,成为“三级指挥员”。
    荣升之后,责任自然就加大了。李子玉现在不仅自己要带一个侦察小组,还要办理刑事科的许多具体文书工作。
    “这案子案值挺大,不过侦破难度也不小--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而且连凶手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乌项看了看材料,“有具体的方向吗?”
    “线索就是这二百两银子。”李子玉说,“本地已经完成了币制改革,禁绝了白银流通。抢劫犯抢到了银子不可能直接花出去,必须找地方兑换。我想从这个地方入手应该可以得到消息。”
    “那就办吧。”乌项点头,“你现在手头的案子还有好几桩,特别是冒家客栈的案子,虽说是结案了,到现在还有不少线索没厘清。还有那个若有似无的伪币案子……你现在的担子够重了。这个案子你另外找个人去办。”
    “是,我叫高重九去,他对这些地下暗门道最熟悉。”
    乌项没有表示异议,只是提醒他要“把握好方向”。李子玉明白他的意思。回到办公室之后就把高重九叫来了,把案子交代给他。
    高重九随李子玉去临高学习回来之后也得了提拔。不过他这样的留用人员,前程有限,回来之后虽说作为奖励连升了两级警衔,成为“见习指挥员”,但是在行政职务上一个“资深探员”,受李子玉的指挥。
    高重九深知自己是“旧人”,不为澳洲人所信任,所以对李子玉这个“新贵”跟得很紧,一听召唤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情过来了。
    高重九看了报案笔录颇为诧异,因为陈定自述被袭击的地方是在南门外旧五羊驿附近,这里原本就是水陆码头,交通要道。这几年元老院又在这里搞了不少商业开发,愈发繁荣。人流稠密,商贾云集,所以是广州市重点治安区,24小时有警察的治安岗亭值班。不但有固定的岗哨,还有巡警流动巡逻,在当地营生的各家铺面、小贩里也发展了不少“积极分子”充当眼线。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打晕一个人,劫走钱财,又把他运到城里……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人发现,也太不可思议了。
    “……再说了,就算没有人看到,劫匪干嘛把他带到城里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高重九说。
    李子玉原本只觉得这是桩简单的案子,被高重九这么一提才觉得其中颇多蹊跷。他踌躇了下,说:“你是说,这个陈定没说老实话?”
    “不好说呀,毕竟这二百两银子也只是他自己说--没有第二个旁证。再说了,就算他真带了这么多银子来,也不一定是被人抢了……”
    李子玉明白高重九的意思。办案中不乏因为贪图小便宜或者美色中了圈套,被人劫去骗去钱财的,惭于说出实情,便说是中了迷药或是被人抢劫盗窃的。
    这倒让李子玉为难了,他沉吟片刻,说道:“你现在打算这么办?”
    “明日先把这个陈定叫来,我和他谈谈。看看到底说没说谎。再去打听下最近有没有人收兑到可疑的银子。哦,对了,这笔录上怎么没说银子是哪个倾销店的字号?”
    “大概是碎银子。”
    “要是碎银子就不好办了。”高重九说,“不过贼人要是聪明一点的话,也会把银子切碎了再去兑。”
    李子玉脸上微微发热,比起高重九,他还是显得太嫩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怕,他咳嗽了一声,说:“这案子就交给你了。”
    “行,有情况我就和向您汇报!”高重九说完来了一个碰脚跟的立正点头。
    高重九回到办公桌前,仔仔细细的又研读了一遍笔录和调取来得斗殴案的卷宗,越想越不明白,这两桩案子明显是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扯到一起?他决定,在讯问陈定之前,先搞清楚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陈定到底是在哪里被打晕受伤的?
    关于这个问题,大市街斗殴案的卷宗就帮不上忙了,这里所有的口供都没有提及陈定。看来,只有亲自去问相关人员和周边的“围观群众”了。
    发生在大市街的斗殴案现在还在处理阶段,被拘捕的人员分作两处关押。国民军人员被关押在城东校场的兵营里,要去讯问得办相关手续;讯问市民就容易了,他们都被关押在市局的看守所里。
    高重九当即去把看守所,提审了被捕的市民,将陈定的照片给他们辨认,但是很遗憾,没有一个人有印象。他不死心,又到广东国民军司令部申请了许可,专门提审了士兵,结果也是一样。没人记得现场来过这么一个人。
    当然,这并不能作为绝对的证据,当时他们打得如火如荼,没注意到陈定再正常不过了。

第四十六节 调查

    既然当事人想不起来,那就只有去调查旁观者了,路上的行人调查不了,但是事发地点附近的商户却容易找到。
    高重九来到大市街,先把牌甲叫来,由牌甲陪同走遍了斗殴案发生当天现场周围二十米之内的所有店家,让店里老板伙计都叫来了,要他们辨认把陈定的照片。
    这下还真找到了线索。一个大市街上纸扎铺的伙计说他见过这个人。因为当天纸扎铺没生意,他就坐在门口看街景。发生斗殴案的时候他的确看到这个人从铺面门口走过。
    高重九赶紧追问当时的情况。伙计说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就看到他和另一个人一起走过去了的。
    这立刻引起了高重九的兴趣,他马上追问这个人什么模样。伙计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男人,体型和陈定差不多,也是明人的装束,看模样也是个店铺掌柜或者大伙计、账房之类的人物。
    而且伙计当时的注意力被斗殴吸引过去了,对路人自然毫无兴趣,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服饰上的具体细节。
    “他头部有伤吗?”
    “戴着头巾,看不出。”
    高重九不死心,想起陈定说过他带来了二百两银子--就算没有银子,从三良到这里也得带几件替换的衣服,总该有随身的行李。
    “他身上有带什么包袱之类的东西吗?”
    “这倒没有。”伙计说,“空手的。”
    “和他在一起的人呢?”
    “好像也是空手……”伙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人肩上有个褡裢,紫花布的!”
    高重九精神一振:陈定的口述笔录里讲到他丢了一个紫花布的褡裢,银子就是装在里面的!
    “是不是很重?装得鼓鼓囊囊的?”
    “这个记不清了。我也没注意。”
    这些证词至少证明了两点:陈定进广州不是一个人,是和另一个人同行;他的的确确带了一个褡裢--虽然还不能说褡裢里就真得有银子。
    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呢?陈定的笔录里没有提到他有同行者,而且他再三说自己在城外就被人打晕了。
    按照陈定的说法,他是在李家码头上岸,又在五羊驿附近遭袭击的,所以进城的城门不是五仙门就是南门。所以他立刻去了这两处城门,询问了当天的值班的警察。遗憾的是这两个城门进出人流量太大,当班的警察都表示记不清有没有见过陈定和他的紫花布褡裢。
    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到李家码头和五羊驿附近的商户了解情况。获得了一些陈定行踪的零星目击证词。最后他又找到了陈定乘坐的内河航船的船老大,船老大表示自己确实载过这么一位客人,带着紫花布褡裢,从三良到得广州。船上也没有同行者。
    “他就在李家码头下得船。”
    “有人接他吗?”
    “没有,上了岸他一个人就走开了。”
    高重九又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可疑或者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人胆子也够大,带着这么多银子一个人出远门!”船老大说。
    “你怎么知道他带了很多银子,你看到了?”
    “他那个紫花布褡裢沉甸甸的,里面装得自然是银子,难不成是石头?”船老大说,“他也很当心,褡裢不离手。一直坐屁股下面,睡觉也揣在怀里。警醒的很。”
    高重九回到刑事科,把奔走一天获得的材料整理了一下,得出了三条结论:
    第一,陈定的确是一个人来得广州,到事发地点却有了同行者;第二,陈定是带了一大笔银子;第三,银子至少在大市街他被人目击的时候还在,只是背在另一个身上。
    “这事情看来不简单嘞。”高重九自言自语道。
    晚上,他把调查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向李子玉做了汇报。
    “很显然,从他自述被打晕到他在大市街被人目击,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高重九说,“我看,有必要和陈定再谈一谈。”
    “关键就是这个同行人了。”李子玉说,“问题是陈定自始至终也没提到过这个人,会不会是伙计看错了?他只是走路的时候和陈定靠得很近,其实并不相识?毕竟除了这个伙计,没有其他的目击证词啊。”
    “倒是也有可能,”高重九点头,“不过既然是陌生人,陈定的褡裢怎么会在他肩上呢?”
    “偷得?”
    “如果是偷得,得手之后应该立刻隐入人群。而不是大摇大摆的和受害者一起走--按照伙计的说法,两个人的步伐都很从容。”
    这的确说不通,李子玉心想,这案子可真怪!他摸着自己的只有几根短小稀疏胡须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把自己在临高培训班上学来得各种推理和案例来回的套着。结果还是不明所以。
    “会不会是沾惹了女人或者赌博,被人做了局丢了银子。他不肯说。”李子玉说,“同行的人就是做局的。”
    “倒不是没有可能。”高重九点头,“不过从他下船到他在大市街被人目击到,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做局有点紧张了……”
    “两个小时,的确有点紧张。”李子玉知道这的确说不大通。
    高重九咳嗽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有些熟悉的味道……”
    李子玉茫然: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忽然他猛得一拍桌子:
    “老高,你说得对!的确熟悉。陈定是着了拍花的道!”
    高重九“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大腿,大声说:“应该就是!我怎么没想到!直觉得不对劲,就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你这么一说就对了!”
    李子玉很是兴奋,道:“多亏你这一问,不然我还真没想到!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陈定一口咬定自己是在城外被打伤的!他的确是在城外被人伤的!只是到了大市街才被人丢下--不过,”他忽然又怀疑起自己的推理了,“既然他是被拍花的,为什么又被人打了一棍,还打得这么重,头破血流的。感觉没必要啊。”
    “拍花”实质上就是对受害人下迷药,使人短时间内丧失意识,顺从作案者的意志。但它的效果是有限的。如果下得重一些,就会昏昏沉沉地熟睡过去。
    既然凶手用了拍花的手段挟持了陈定,又为什么要给他头上来一棍子?
    “老高,我看疑点还是有不少。”
    他总结了下疑点:第一,城外既然已经抢劫得手,为何还要特意把陈定带入城?这不是徒然增加被发现的危险吗?其次,既然带入了城,又为什么要在大市街把他丢弃。还重重打了他一棍子。
    他把疑点一一说出来,高重九连连点头,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太明白。”
    “什么事?”
    “这一棍子是在哪里打得?陈定说是在城外,但是真要在城外打得,他哪里还能受迷药的控制一路走到城里呢?他可是在卫生所里昏迷了好几天才苏醒的。再说了,凶手既然要用迷药,为什么还要用棍子?”
    李子玉一时语塞,的确,仔细想想里面还是有太多不合……不合……不合“逻辑”,对,不合逻辑的地方!教官是怎么说的?刑事案件侦查首先要还原现场,犯罪分子是怎么做得,他为什么要这做。只要理清楚了犯罪分子的思绪,也就大致知道了侦破的方向。
    “这里的确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李子玉沉吟道,“拍花,拍花……”他忽然问道:“你看这案子会不会跟冒家客栈的案子有关?”
    冒家客栈案中拐骗儿童的就是一群擅长“拍花”之术的职业罪犯。很难不让人把这两件案子联想起来。
    “有可能。”高重九点点头,“冒家的案子,里面还有不少人没有归案。”
    “特别是关帝庙人马的头子居然给他逃之夭夭了。”李子玉有些不甘,“如果当时能把他给抓住,冒家案子里的很多人大约也跑不掉了。”
    “阿玉。你有没有想过。冒家的案子才过去不久。为了这件案子前前后后死了几百人。侥幸逃脱的人现在就算没有吓破胆,逃离广州,也应该是蛰伏起来躲风头,为什么要冒险使用这种手段?一旦被我们发现,不等于是在宣告他们还在活动吗?难道他们的头这么铁?”高重九悠悠道。
    “自然是有他们不得不用的原因。”李子玉说。
    什么原因呢?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因为他们要得不仅是陈定的银子,还有他这个人!”
    高重九默默地点头,这点,他刚才也想到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这些矛盾。
    “阿玉你说得对!比起银子,恐怕陈定这个人更重要!”
    “这样,”李子玉来了精神,“陈定那边,你再花些时间去全面了解一下。特别是他的社会关系。看看这方面有没有突破口。大市街周围的店家和住家,你也派人再去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第四十七节 新线索

    李子玉在办公室里卷宗反复看了几遍,愈发觉得这里面疑点甚多。他觉得,这事大约不是简单的“拍花”“抢劫”“伤害”这么简单,很可能背后还有什么阴谋。但是他想不出来。
    他努力的来回联想,就是没办法把这件事和冒家的案子联系起来,最后只能放弃了。
    “运气总不能一直在我这里吧。”他无可奈何的想。
    高重九却早就有了思路,不过,这个思路暂时他还要保密。一来他不是很有把握,如果没有结果,未免显得太冒失;二来他也不想过早在李子玉面前暴露思路。
    高重九干了一辈子的快班衙役,侦察缉拿是一把好手。不过,过去当快班衙役,破案主要还是靠经验的积累和社会关系。这两者,前辈都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你。他刚当衙役的时候,也是拜了师,做了十几年的“白身”,师傅老了退职举荐他接替,又孝敬了班头和吏房书办一笔钱才混上“正身”的。
    别看正身、白身都是在快班混事,外人见了无不畏之如虎,但是在行内人而言正身是虎,白身只能算是狐。各路来城里“挣钱”的人马是不会把钱财孝敬给白身,白身也不能持票拿人。只能靠敲诈勒索小民和办案的时候跑腿分润一点汤水而已。高重九从一个白身熬到正身,个中滋味也难与人言。因而把自己的经验和“关系”看得特别重。
    澳洲人来了之后,因缘巧合破了大案,高重九也从默默无闻的“留用人员”,一跃成为“培养对象”,送到临高参加了警政短训班。
    这个短训班虽然不过两个月时间,却大大拓展了高重九的眼界和思路。在欣赏之余,他也有了很大的担忧:在澳洲人的体系下,原本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才能“悟”到的办案的技巧和思路都可以通过系统性的传授来获得的,而社会关系呢,又能够通过警务机关建立的各种系统来获得。户籍、保甲、线人这些都不是澳洲人带来的,但是澳洲人显然能更有效的管理和使用这些措施。这使得任何一个刑警都可以迅速的掌握侦缉资源,独立的开展工作。
    高重九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自己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和澳洲人素无渊源澳,也不是主动投靠的,留用他无非是看中了他的“经验”和熟悉本地情况。但是现在,广州的下层社会正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荡涤。上百年的陈泥老垢被不断的清洗出去,社会管控也愈来愈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在下层的社会关系正随之“贬值”。
    因而他的危机感很重,很想能就此再破几个要紧的案子。把的自己的职务和衔级再往上提一提。毕竟“资深探员”只是个“员”,最好带个“长”。
    这次的案子,以他的经验绝对不是故意伤害或者抢劫这么简单。现在他已经成功的勾起了李子玉的兴趣。李子玉不但现在是他的上司,关键在于是他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的“新人”。澳洲人除了从临高带来的“北上支队”的干部之外,最看重的就是他们这些本地考入的公务员。让他出面,有利于争取警务资源。
    但是这个出面也得“点到为止”,否则就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他高重就并不介意当“小兄弟”的“助手”,但得是“左膀右臂”的那种。
    高重九到了自己常去的茶馆,通过伙计把自己常用的几个“白身”都叫了过来。冒家案中出力的几个“白身”现在都已经正式入了警--虽说对兄弟们来说的确是桩好事,但是对他却很不方便了。这些人入了警就是警局的人了,有自己的工作内容,也就没法差遣了去办事了。
    幸好,他夹袋里还有几个人,要么是警局认为历史有较大污点不适合重新入职的,要么就是不愿意再干这行的,但是不介意赚几个外快的。这些人,在新的体制下统一被纳入了“线人”体系。
    “你们几个去各处收兑银子的地方,打听一下一月十一号之后这些日子没有人兑过银子,整得散得都弄清楚。”
    他说得收兑银子的地方当然不是中储、德隆和部分钱庄这些“市政府指定兑换点”--币值改革之后,为继续收兑社会上的白银和铜钱,中储行指定了一批金融机构作为收兑处。白银持有者将银子带到这些地方,经过看色秤量就可以兑换到相应的银元和纸币。
    本地的百姓,出于各种目的和需求,有时候会有把银元和银元券重新兑换成秤量的白银的需求。而元老院只承诺银元券可以兑换成银元,但是不论银元还是银元劵,都不能重新兑换成白银。
    兑进兑出,便给投机分子以一定的套利空间。相应的黑市也就应运而生了。
    财金省自然不能容忍这些投机分子的存在,也搞过“打击”。不过就和旧时空一样。只要套利的空间存在,“票证贩子”“黄牛”这样的人始终有其存在的灰色空间。
    高重九估计,这伙劫匪因为银子来路不正,不大可能到银行钱庄这些地方去兑换,只能去找这些银钱贩子去出货。
    “……银子一共是二百两。苦主说有五个二十两的锭子,三个十两的锭子,其他都是散碎银子。对了,五个二十两的锭子有倾销行的字号,戳记是‘三江茂’。”高重九说着细节,“还有一件事。你们四下探听一下,最近有没有拍花的人来广州作案--有消息立刻来找我。”
    李子玉手头还有其他案子,把大市街抢劫案放下之后,又忙了一阵其他案子--广州城里的治安比起元老院刚入城的时候有了好转,恶性案件大幅度减少。但是零碎的案子依旧很多。特别是盗窃案。因为广州的流动人口很多,而且还有一个至今没有完成户籍登记的庞大的疍户群体,这使得盗窃案的破案率低得可怜。不得不经常组织拉网式治安清查来破案。李子玉也因此疲于奔命。
    正忙得四脚朝天,赵贵突然闯了进来。
    “报……报……告……报告!探长……”
    阿贵跟着李子玉也算是顺风顺水,大功劳没有,汤汤水水喝了不少。人虽窝囊,却也因为冒家的案子晋了一级警衔。李子玉从临高培训回来调入刑警科的时候,就把赵贵从治安科巡警队给要了过来,如今也是刑警科的探员之一了。当然,这事能办得如此顺利也靠了练霓裳对他“立场坚定”的赞赏,她认为赵贵虽然能力有欠缺,却有着最简单的“忠诚”。其他警察则都叫阿贵是“李子玉的跟屁虫”“李子玉的傻契弟”。
    阿贵对这些称号倒是毫不在意,反而还有些得意洋洋。在这刑警科里,除了少数北上支队出身的干部之外,本地干部隐隐约约便以李子玉为首了。
    “什么事?”
    “该下班了……”
    李子玉一看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都过了。他作为刑事科的探长,理论上是早八点到晚六点,其实并无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忙起来干上一通宵也是常事,有时候下班太晚,过了关街闸的时间就干脆睡在局里。
    见李子玉对工作还意犹未尽,阿贵又赶紧道:“再……再不走,一会街闸要关了。”
    目前广州的治安形势使得警察局继续是采用宵禁措施,只是宵禁时间缩短为晚上九时开始,天明即止。
    要在平日里,不回去就不回去,他如今一周最多也就回去两三个晚上。但是今天不同,李子玉的母亲专门托人送口信来,要他无论如何晚上回去一趟。
    李子玉知道,父母是非常支持自己工作的。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母亲是不会专门把自己叫回去的。
    “行,我知道了。”李子玉说着,动手收拾桌子。虽然是在警局内部,不论是案卷材料、参考资料还是其他什么文件,结束工作之后要么归还档案管理部门,要么锁回文件柜,总之是不能留在桌子上的。这是慕敏,也包括北上支队的警察干部们反复强调的
    收拾完桌子,李子玉穿上制服,又正了正帽子和领扣。警察的冬季制服采用的薄呢款对襟式上装,较之夏季的棉麻质地的制服挺括的多。元老院如今渐渐有了钱,在服饰上也有阔气了不少。警徽、领章这些过去都是布制刺绣的,现在全部换成了金属质地。配上斜挎武装带,看上去煞是威武。
    两人登记了出门,一路往回走去。阿贵如今还借住在李家。在路上不免便要絮叨些个人的事情。
    阿贵第一百次的又嘀咕起乔姐的事情了。钟家覆灭之后,乔姐虽然没有受到牵连,无罪释放,她在广州并无亲人,从拘留所被放出来之后连个住处也没有。最后还是由慈惠堂收容了她,把她安排到善堂下属的平民生产合作社,专门生产服装,还提供简单的食宿。

第四十八节 阿贵的烦恼

    别看乔姐在钟宅里不过是个粗使的女仆,但是因为当初钟艾教老爷垂青过她几年,又和荀师爷厮混过。自视甚高。做了没多久,便嫌弃工作忙累,动了别得心思。
    乔姐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阿贵如今当了警察,在城里也有“有头有脸”的人了。便趁着赵贵在外面执勤的功夫,又来找他,说要和他“做个长久夫妻”。
    对阿贵来说,乔姐是他的“女神”。“女神”现在纡尊降贵要和他“做夫妻”,早把他乐得找不到北了。几天功夫,便被迷得五迷三道。不但喜滋滋地筹办起来,还准备拿钱出来给乔姐买房子购置家当过日子。
    李子玉工作忙,哪里顾得上这些事,幸好平日里李子玉的母亲常和赵贵闲话。赵贵也拿她当半个娘看待,连自己的工资也都存在李母那里。如今要结婚,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李母说了。
    李母一听便知这里有鬼,她毕竟是积年的妇人,人心世故最为老到,三言两语便将阿贵的劲头给灭了。
    她知道说乔姐意图“骗财”是不成的,便说乔姐先被钟老爷收用,后来又做了荀师爷的玩物,期间也不知道被人多少男人玩弄过,早就声名扫地。他阿贵现在是堂堂的元老院麾下的“警察”,身份不比寻常。就算他不怕自己丢脸,元老院也丢不起这个脸。
    一听说会“丢元老院的脸”,阿贵便怂了。再说乔姐当年的那些香艳往事,他也挺腻味的。过去他是贫苦无依,乔姐肯给他个笑脸他就乐得找不到北了;如今他是元老院麾下的“新贵”,自然就要计较起来了。
    乔姐呢,原本倒是的的确确想找一个合适的“长期饭票”,正经的过日子。阿贵虽然相貌气度不咋地,但是一有好得生计,二来家中没有公婆管束侍奉,第三此人又老实,婚后她拿捏地住。
    没想到阿贵这么一个被过去的她视若无物的“舔狗”如今都瞧不上她。这让乔姐大受打击。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便假意说自己“没福”,只求阿贵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对她能有个照应。阿贵面对“女神”的卑微,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是乔姐便时常在阿贵面前叹苦经,说服装合作社里的工作太辛苦,想自己弄个小买卖做,只是苦于没有本钱……
    这乔姐一直是阿贵的X幻想对象,人呢,实话说是也颇有几分姿色,年岁渐长又懂得卖弄风骚,没过多久,李子玉的母亲便又嗅到了危险的气味:阿贵连着两个月都没有把工资交给她保管了。问到阿贵,却说是最近的工资要延后发。她立马问了儿子,才知道并无此事。她又把阿贵给“审”了一番,这才知道这几个月的工资、补贴,阿贵都给了乔姐,说是“帮她开个小铺糊口”。
    李子玉从母亲口中知道这事,马上再把阿贵叫来仔细盘问,这一问可不得了,阿贵不但把自己的工资和补贴都给了乔姐,还向局里的熟人借了不少钱,包括高重九在内,一共欠了局里的同事二十几块钱。
    “你个糊涂虫!”李子玉知道之后不由得臭骂了阿贵一番,“你一个月才两块半钱的饷,就敢借这么多的钱!大伙都是挣几个饷钱养家糊口的!到时候你还不出这么办?”
    “乔姐说铺子开成了……挣了钱……挣了钱就还……”阿贵见李子玉情绪激动,知道这事不妥,“我的钱最后还就是……”
    “你糊涂啊!你还指望她还钱?!”李子玉顿足捶胸,“她开得是什么铺子?”
    “裁缝铺。小生意。”
    “开在哪里?”
    “就说在城北。”
    “地址呢?”
    “不知道……”
    李子玉差点昏倒,见过糊涂蛋,没见过这么糊涂的:“那你没想过去她开得铺子吗?”
    “工作忙……”
    李子玉恨不得一巴掌煽过去,他勉强按耐住心中的怒火,道:“你想过她根本就没开店吗?”
    “嗯?不会吧。她说自己在服装社做活很累,想开个裁缝铺子自己干。”
    “开个裁缝铺,需要这么多钱吗?”李子玉无可奈何的苦笑道,“在大市街上租一个能开家像模像样小店铺的铺面,一个月也才一元,你前前后后给了她三十多块钱,都够买得起铺面了!”
    阿贵嚅嚅道:“我是相信她的,总……不会吧。”
    “你真是白当了警察了!”李子玉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走,找乔姐去。”
    没想到乔姐前一天在阿贵那里听说了李母盘问他收入没上缴的事情,已经溜之大吉了。服装社的主管和同事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问起她有没有开铺子的事,没一个人听说。
    这下,阿贵算是彻底明白乔姐根本不是在借钱,而是骗了他。
    找人,自然是找不到了。以乔姐的见识,当然知道骗到公门中人是什么后果。李子玉生怕这事揭出来对阿贵的前途不利,便没有报案,只悄悄地叫高重九利用线人暗中打听,才知道乔姐在事发当天就出了城,溜之大吉了。
    乔姐去了哪里,自然无从知晓。不过高重九说,乔姐肯定还有“野汉子”。
    “……她孤身一个女子,怎么敢往外地跑?不怕半路被人劫掠了去?必然是有人指使协助。我看此事,阿贵老弟就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声张了。”
    声张出去,不一定能抓到人不说,赵贵就算是名声扫地了,连带着李子玉也吃挂落。就算能抓到人,这钱也追不回来了。
    李子玉也知道这是最优解,欠同事们的钱,李子玉帮着还了一部分,剩下的只能从阿贵的工资里逐月还了。没想到这阿贵却始终放不下:他一是心疼钱财,二是听了高重九的话,觉得乔姐必不是有意要哄他,必是被人胁迫。便时时要李子玉帮忙,把乔姐“救出火坑”。弄得李子玉哭笑不得。
    听到他又在扯这事,李子玉无奈的叹了口气:“阿贵,你这是鬼迷心窍了是怎么的!这乔姐摆明了就是当了白鸽来骗财。只不过你一开始没上当;所以后来又说要开什么裁缝铺--你也不想想,有几个女人是独自开铺子的?”
    “那董小姐不是吗?”
    李子玉一时无话可说,歇了一下才道:“那她外面还有董祥夫妇,还有元老帮衬,这乔姐有谁呢?”
    “她有我啊。”
    “你黐咗线!”李子玉差点要发火了,但是转念一想,阿贵虽然糊涂,人却纯良。只是被坏人骗了而已。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母亲和他说过,赶早的给阿贵介绍一门亲事,他家里有了老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阿贵,这乔姐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我自然会帮你留意。但是你不要再提了!”李子玉低声道,“这事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明白了?”
    “可是还有债,你帮我还债,我也过意不去。”
    “反正你的工资也是交给我娘了。你只要好好上班,还怕还不上吗?不要再提这些事了!”
    “嗯。”阿贵应了,可是看得出他闷闷不乐。李子玉也觉得有些不忍心。阿贵这些日子长居他家,两人之间的情分并不比他的几个发小差。自己母亲也嘱咐过他:阿贵是个纯良之人,要好好待他,日后一定能帮上李家的忙。便又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把话题岔开。
    两人一路走回李子玉的家。
    李子玉住得还是老宅--这里过去是广州卫军户们聚居的地方。这里聚居的军户们大多是原广州各卫的从八品经历、照磨以上的武职官员。这些人要么逃之夭夭,要么在香港整编中被“整肃”,家眷也迁徙到台湾、高雄等地去了。余下的也被编入了国民军,安排到了其他驻地。
    能留下的都是在新政权中获得一席之地的人。李子玉家就是其中之一。空下来的院落,如今都是从海南过来的北上支队的干部住着。
    李子玉家的隔壁是他伯父的宅邸,自从伯父一家逃难遇害之后,伯父的大宅子也“收归国有”,如今是市政府的集体宿舍之一。对于这件事,李子玉知道自己父母多有微词,觉得这宅邸应该归自家所有。
    不过澳洲人收了去,他们也不敢置疑--毕竟儿子如今当着元老院的差事。好在李家人口很少,除了他们三口人之外便是寄居的阿贵,还有两个老仆。原本李母想过要不要或买或雇健壮妇人来当差,但是李子玉说用仆役影响不好,再说家里已经有仆人了。前后两进院子也够住了。
    应门的正是家中的老仆,李子玉问道:“家里有什么事情?阿妈急着叫我回来?”
    “是北方的亲戚来了。”老仆接过他解下的警察刀,“少爷你快进去吧。”
    李子玉一愣,他家世居广州,在北方虽有亲戚,但多是远亲。往日里就很少交往,如今打仗,更是断了音信,怎么忽然来了?

第四十九节 白云山号

    陈定在吴家休养了几日,头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去临高的日子将近,他亦是兴致勃勃。
    他对传说中的临高很是好奇,原本也曾想过去临高观光,顺便看看有什么挣钱的机会。
    只不过后来为兵锋所阻,家里又闹出了变故。只能暂时撂下这个年头。
    没想到,自己来广州挨了一棍子,又丢了巨款,却换来了这样的奇遇!陈定原本就是心胸豁达之人,此刻有了光明的前景,不但把南沙的事暂时搁下,连丢了二百两银子也变得不太在意起来。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办厂。
    临高的种种,他过去也是听过很多人讲起过。不过那只能算是道听途说,想来有许多浮夸之处。老话眼见为实,他倒要亲眼去看看这澳洲人的巢穴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有何等新奇的物件。
    这一日,企划院驻广州办公室的干部送来了邀请函和船票。船票是大波航运的最新投入海南-广东航线运营的“号”。
    随着元老院在两广的统治日渐稳固,来往于海南广东之间的旅客人数激增。这其中一部分是往来两地之间“公差”或者“探亲”的归化民,但是“商务旅行”的客人也有了大幅度的增加,原本数量很少的“自发移民”更是有了爆发性增长。这些移民即有谋生找出路的穷人,也有对中原局势忧心忡忡,希望来“桃花源”避难躲嚣的富人。
    从1636年开始,海南到广东的航线客运量上翻了十多倍,大波航运原本客货混载的模式渐渐不能满足需求了,便专门改装了两艘大型运输船,成为专职的“邮船”。分别命名为“五指山”号和“白云山”号,目前暂且每周对开一班。
    1637年的1月20日,陈定和吴毅骏在南门外的天字码头登上了白云山号。这白云山号原型是铁骨木外壳的T1200标准船船体,经过了一番改装,内部舱室设置也更偏重于载客。保持了帆装的同时,还加装了蒸汽机,平均航速可以达到8节。是海南-广东航线上最大最豪华的航运班轮。
    按照元老的眼光来看,标排1200吨的铁骨木壳风帆船算不上如何的壮观--毕竟他们捕获的两艘西班牙盖伦的吨位也与之相近了。但是对于本地百姓来说,T1200依然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尤其是经过客船化改造后,甲板上多了一层建筑,增设了舰桥,最显眼的自然是两座黑烟滚滚的烟囱了。
    “久闻大宋船坚炮利,果不其然。”吴毅骏感叹道。
    舷梯旁的候船码头上,已经聚集了大批旅客。旅客们按照买的舱位不同,被分为几个不同区域。象陈、吴二人的船票是二等舱的,人数不多,几乎全是在茶社购买了特许的大户们和他们的仆役和相关的陪同人员;三等舱室的人就多了不少,看模样大多是归化民干部职工,亦有一些商人模样的旅客;至于四等舱的候船区,那就人声鼎沸了,乌泱泱的都是人,不但扶老携幼,还大包小包的背着各种行李,口音也是五花八门。
    最为昂贵的头等舱候船区旅客人数最少,较之其他各处等候区,他们毋须在露天等候,而是专门搭建的遮阳棚下等待上船,还有专人提供茶水。
    “这澳洲人也真是吝惜,请咱们去还只给二等舱位!”陈定笑着低声说道。
    “若非如此,如何叫澳洲人?”吴毅骏亦觉得有趣,其实澳洲人虽然素称“豪奢”,但是精明的商人们早就看出在唯利是图上二者其实是同类。
    二人正笑,陈定忽然觉得脑后一阵起栗,似乎有谁在盯着自己,猛然回头,却又没见到什么异样。
    “世兄怎么了?”
    “没什么……”
    这时汽笛鸣叫起来--上船的信号。聚集在候船区的旅客顿时骚动起来。船员们和码头工作人员立刻过来维持秩序,引导旅客们从船左右两条舷梯登船。
    陈吴二人在船员的引导下来到舱室。因为T1200本质上还是一艘风帆船,所以船舱都在甲板之下,虽然有舷窗,光线却不太好。
    “如此暗淡,怕是不能读书。”陈定道。
    “若要看书就得买船尾的头等船票。”吴毅骏道,“船楼上窗户多,地方也大。不过二等舱已经不错了。听人说四等舱在最下面的甲板,不但是通铺,连舷窗也没有,下去便是一团漆黑,白天黑夜全靠油灯照明。”
    环顾四周,这舱室并不大,环境干净整洁,布置得华丽精巧。各种旅途上需要用到的器物一应俱全、茶具柜内备有放置在固定底座的热水瓶和全套的搪瓷茶具,还有绿茶、乌龙茶、红茶等诸般茗茶,全部分装成小包,甚至还备有糖果和格瓦斯。
    “真是考究。”陈定看到靠着舷窗有一张小小的书桌,虽说没有文房四宝,却有固定的墨水台和文具盒,备有澳洲的笔和墨水,打开抽屉,还有一本整洁的印有“大波航运”和“白云山号”水印的便签,纸质厚重洁白,让他爱不释手。
    只是舱室内的铺位甚小,刚好容纳一人起卧而已。两个铺位正好一主一仆居住。难怪这次考察通知上特别告知每人只能免费带仆役一人。
    吴毅骏带着仆役回了自己的舱室,陈定便关照随来伺候他的陈雸将行李收拾好,又从行李中抽出两本书来,放在床头,预备消遣之用。
    船员此刻依次敲门进来关照:“船马上就要开了!请大家都待在舱室里不要乱走,不要上甲板。不要触碰舷窗。船舱内不准吸烟!”
    “这是何物?便器么?”陈定指着每个铺位旁用铁架固定着的带盖子的白色搪瓷圆桶问道。
    “这是呕吐桶。”船员说,“吐得时候接着。”
    这边只听得外面汽笛连鸣三次,整条船都震动起来,即使在小小的客舱内,也能听到奇怪的呜呜声。这第一次乘澳洲船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随着震动和轰鸣声渐渐趋向平稳,船忽然一动。陈定赶紧扒着舷窗往外看,只见船只渐渐正朝着江面而去,
    “只恨不能上甲板一观这难得的美景!”
    船到江心,因为今日天气很好,便准许乘客上甲板漫步休憩,不过只限前三等舱。四等舱有固定的“上甲板时间”,每次半小时。
    一开始陈定等人还兴致勃勃,在甲板上漫步眺望,然而船出了珠江口,风浪渐大,便渐渐地晕起船来。吴毅骏见状,便赶紧叫他回舱室躺着休息。
    这一躺,他就再没起来,先是天旋地转,接着便是大吐特吐,随后的两天两夜的航程里,陈定一顿饭也没吃,只是半梦半醒的睡在床铺上,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间有人过来给他喂些又咸又甜的水。
    忽然他感觉到一阵晃动,发现是吴毅骏在摇晃他的肩膀,叫他起来。
    “快到了!你也赶紧起来收拾收拾,都成啥模样了!”
    “我……我这是……”
    “你都快睡了两天了。船一会就要到临高了。”吴毅骏催促道,“先洗洗脸,再吃点东西--现在不晕了吧?”
    “倒的确不晕了。”陈定摸了摸脑袋,原本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肠胃也发出了一阵鸣叫,他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胃口回来了。
    “这次多亏了陈雸,”吴毅骏苦笑道,“我和小福亦是晕得七荤八素,这两天全靠他一个人照顾我们。”
    陈雸忙道:“这是小人的本分。老爷莫要折杀小人。我看定老爷也是饿了,要不要去拿些干粮过来点心?”
    陈定这会饿得狠了,忙道:“要!要!拿我包里的曲奇饼来!”说着他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一条毯子,这灰色毯子顺滑柔软异常暖和,而且织艺相当高超,但用料是什么他感觉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吴毅骏的毯子。
    吃过几块曲奇,又喝了一杯茶。吴毅骏便提议上甲板走走,吹吹风。
    二人走上甲板,映入眼帘的便是琼州海峡,两岸田地绵延,远处就是临高,隐约间还有黑烟冒出,最近在广州也出现了这种黑烟,听闻这是澳洲水火之力所产出的,只是这临高的黑烟比广州的更多。
    忽然间他听见边上有一阵女子的说笑声传来,转头一瞧船舷的另一侧有几个穿着一式的澳洲人服饰的女子。她们都斜戴一顶棕色小圆帽,上身穿着一件棕色澳洲小褂,领口露出白色的领子,胸前打着黑色布条的结绦,而下身则是穿着一条棕色的打褶及膝裙,小腿上只套着一双黑色的袜子,露出了膝盖。外面还穿着着一件长大褂,有人扣着口子,有人却敞开着。
    虽说是岭南,到底也是一月的天气,这澳洲女人难道都不怕得老寒腿吗?陈定早就听说过澳洲人的奇风异俗--女子的装束是其中传播最多,讨论最热烈的。毕竟这种17世纪无论东西方都没有装束着实惊世骇俗,又充满了诱惑。

第五十节 叔侄重逢

    陈定算不上读书人,“非礼勿视”总是明白的,觉得这样盯着女孩子看十分的失礼。赶紧把视线挪开。可是没过多久,他还是忍不住偷瞥。要说这些女孩子有多漂亮,倒也不见得。老婆和通房丫鬟的相貌也还算不差,但是这些澳洲女孩却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魅力,让他忍耐不住的想看。
    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她们的只言片语,但是陈定听不大明白,因为她们说得是“新话”。好像提到了“新香水……百货商店”之类的词。忽然他看到一个女孩子转过目光来,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紧把目光瞥过一旁,这一瞥却看到了熟人。
    自己的侄儿陈霖就在不远处的船舷边,显然,他刚才也在偷看女学生。
    叔侄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会,二人都一怔。惊讶之余,更是满脸的尴尬。
    偏偏这时候空气中飘来“似有若无”的一句话:“哼,老色批!”还夹杂着嬉笑声。这下,叔侄二人的脸都红了。
    陈定根本没想到,这侄儿十多天前才派人来给吴老爷送信,说自己要留在南沙,转眼竟然也到了去临高的船上。莫非南沙村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三弟又搞出新花样了?
    原本久别重逢,有多少经历了风雨磨难。叔侄之间少不得要惊喜交加,涕泪横流。然而却在如此尴尬的环境下重逢,二人不约而同都收回了目光,故作不认识。
    吴毅骏却不知道他的表侄也在船上,正和同行的霍麦雄高谈阔论。原本他是懒得搭理这个衰败中的纸行会首的。但是他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又让吴毅骏起了好奇心,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得钱,来做这样孤注一掷的投资呢?造纸厂的钱可不是一笔小钱,转让费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要花得钱更多。
    市场上资金的动向,始终是吴毅骏最关心的问题。钱自己会长腿,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大笔的钱往哪里流,就意味着哪里有新得机会。钱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流到某个人的手里,必然是这个人有了某种特殊的用处。
    没想到这霍麦雄却老奸巨猾,任他如何套话,总是能绕出去。闭口不言他哪来得钱。
    吴毅骏正感失望,忽然腰里被人捅了一下,转头却是陈定,还没等他发话,陈定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霖儿也来了?”
    “你说什么?”吴毅骏吃了一惊,心想你不是晕船晕糊涂了吧?
    “他就在船上。”
    “你干嘛不把他叫过来?”
    “不,不,不要叫他。”陈定不好意思说刚才的“偶遇”,“反正到了临高都要下船。下了船再找他就是。”
    “搞什么鬼?”吴毅骏还是没明白。
    “唉唉,总之现在不要和他招呼。大家装不认识就是了。”
    轮船渐渐靠近港口。二五期间,为了解决了博铺港水深条件差,吞吐量小的问题,在临高重新规划修建了两个港口。一处设在位于特别市西部的新盈港,为未来临高的主要对外客货港口,同时开始修筑新盈-市区的城铁线路。另一处则在马袅湾的红牌港。这里虽然水文条件总体不如新盈,但是从博铺-马袅的城铁已经通车,从马袅下船,不论客货都可以很快的通过这条城铁运到博铺,随后向全市转运。
    白云山号的停泊港就是红牌港。
    红牌港原本是为了马袅钢铁配套建设的,白云山号进入马袅湾,首先看到的是红牌屿。这个光秃秃的小石头岛上修筑了一座要塞,专门用来拱卫海湾,棱形堡垒上,黑洞洞的重型铸铁火炮的炮口森然的望着海峡。同时充作灯塔的中央瞭望台上飘扬着启明星旗。荷枪实弹的哨兵,穿着大衣,象一尊石像般伫立在哨位上,眺望着海湾。
    甲板上的人群一阵骚动,对于第一次来临高的人来说,这景象太“澳宋”了,太符合人们对元老院治下的临高的想象了:坚固的石头建筑、巨炮、精锐的士兵……
    白云山号上的汽笛长鸣一声,随后从堡垒上传来一声炮响。甲板上那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子们全体立正,十五度鞠躬;穿着制服的伏波军军人、警察一起向堡垒上的旗帜敬礼。归化民干部们立正行注目礼。站在哨位上的哨兵举枪还礼。
    虽然陈定、吴毅骏还有其他甲板上的土著都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然而甲板上瞬间气氛变得庄严肃穆他们是感受得到,也不由得都停止了交谈说笑。
    船只驶过堡垒,陈定感慨道:“澳洲人果然名不虚传!”
    吴毅骏久在广州,见惯了澳洲人的做派,不过刚才这一幕依然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军人警察或者“干部”有这样的表现,倒也不足为奇,几个小娘皮也能如此,这澳洲人的驭下之术,真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地。难怪明国治下各种能吏束手的锢症顽疾,到得澳洲人手里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全靠这如臂膊使指的“归化民”!
    “厉害,厉害。”他不由自主的低声自语道,
    他的心情颇为复杂,说起来的确有些高兴,能攀附上澳洲人这条钢铁巨轮,不单是自己,就是子孙后辈,都能享用不尽;但是澳洲人这条船,上去不容易,想下来难如登天。上去了便只有全心全意,死心塌地的跟着干了。
    陈定却没有他这么多的想法,只兴致勃勃道:“久闻澳洲人以军法治国,果然威武!”
    船只驶过红牌屿要塞,海岸线上出现了许多的塔楼、管线和烟囱,黑色的浓烟和白色的水汽朝着天空喷发。海风还带来了刺鼻的气温和隆隆的轰鸣声。码头上,矗立着铁塔一般的吊车和巨龙横卧的装卸皮带机;巨大的散货筒仓和露天堆放的炉渣和煤灰。一座座犹如小山丘一般,
    对于第一次目睹的土著来说,这超出认知的景象给予的冲击感远超过了刚才的要塞。人们紧张的注视着海岸线。有人说:“这是马袅钢铁公司,专门炼铁的……”
    “就和佛山的铁坊似得?”
    “对,差不多。”
    “乖乖,那要炼多少铁出来,怎么用得完。”
    “澳洲人用铁造船,还会用铁铺路,你算算,要多少铁吧。”
    “那,岂不是世上的铁都要被他们挖光了。”
    ……
    陈定一直在寻找传说中的“钢铁巨轮”,但是马袅海湾里的船倒是不少,其中亦有不小于白云山号的大型船只,但是大铁船却始终不见踪影,问了此次陪同他们前往的归化民干部陈小兵才知道那船是停在博铺的。
    “……这地方原本只是一处荒芜的海湾罢了。海岸上只有晒盐的灶户和打鱼的疍家。元老们来了之后,先是在这里的马袅盐场建了风车;然后又在这里造了高炉,盖起了马袅钢铁公司……”
    “风车?”
    “这里看不到,在半岛的另一边。”
    “晒盐为何用用风车?”
    “用来提水啊。晒盐不得用海水吗?”陈小兵笑道,“有了风车就不一样了,原本一年只有五百吨盐产量的盐场如今变成了年产万吨盐的大盐场。”
    “万吨盐?”陈丁觉得难以置信,他知道澳洲人的一吨,合到现在广州通用的澳洲“公斤”是一千,一家一户,每年用盐也不过几十斤而已。“这么多盐,怎么吃得掉?”
    “哈哈,这盐不是用来吃得。”陈小兵不由的笑了起来,顿时让陈定觉得自己很无知,“是用来做化工原料的。”
    “什么是化工原料?”
    “这个……”这多少有点难住陈小兵了,他对化工其实所知甚少,在归化民群体中,大家最不愿意去得就是化工企业了,“就是用盐、煤,还有其他各种东西,做出有用的东西来。比如化肥、农药,对了,还有你们要开棉纺织厂,那么以后染色要用的染料也是化工厂做出来的。”
    陈定心想,这大约就是大家常说的,澳洲人有鬼神之力,夺造化之奇吧。用盐能做出什么呢?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盐这东西,吸水之后就是盐卤,再加水就是盐水,用火烧了凝结也还是盐块。怎么弄也是盐,怎么能变成其他东西呢?可惜吴老爷开得是棉纺厂,不是什么“化工厂”,不然倒是可以借此弄个明白了。
    白云山号渐渐远离钢铁厂码头,港湾内停泊的船只也多了起来。其中最多的是来运载运输煤、铁矿石、海盐等大宗货物的远洋货船。其次便是沿海航行的蒸汽驳船。一排排的停泊在海湾中。
    “看,澳洲人的战船!”有人在甲板上叫道。陈定顺着人声望去。果然,还湾另一侧的海岸线边停泊着一艘威武的战舰,旁边还簇拥着三四条小型的快艇。马袅并非伏波军海军的主要基地,但是出于拱卫临高的需求,这里还是部署有一个海军根据地队,驻守着一个海军分遣舰队,包括两条退出一线服役的901炮舰和四艘双桅快艇。

第五十一节 初来乍到

    这会在甲板上的土著都是“见多识广”:广州中产以上的富裕阶层新兴的娱乐便是参加“紫明楼娱乐公司”的“珠江一日游”:搭乘明轮游船,从白鹅潭出发,一路行驶到澳门,途经黄埔港的时候,便能看到停泊在那里的各种海军战舰。所以这景象这已经激不起他们太大的兴趣,

    1月22日下午16时,白云山号在马袅一号客运码头靠泊,随着舷梯挂上,这两天两夜的航程也画上了句号。

    考察团由考察团的归化民干部带队,下了客船。在海上漂泊了两天,刚一登陆,颇有些站不稳的感觉。这边来接站的企划院职员已经迎了过来,一行人从专用出口离开了码头。

    因为两广已经纳入了元老院的治下,所以从两广来得旅客,无需经过海关报关和入境手续登记。但是来自两广“疾控风险区”的,仍要执行隔离15~20天的政策。

    考察团来自两广“最安全”的广州,自然不需要执行隔离。在被带到一间大厅内填写了一张包括健康情况在内的“临时户口登记表”之后,就可以进入临高了。

    在这大厅里,陈家叔侄终于相认了。在一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之后,陈定才知道来得不仅有陈霖,还有陈玥。这可让他大吃一惊。便问起他们兄妹怎么会来临高。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陈霖说。

    陈霖自打决定下了决心要攀附李幺儿,和二叔周旋到底之后,便在南沙安心工作起来,又是四处说服工匠回来工作,又是帮着李幺儿调试新机器,推广桑基鱼塘的事情也很是卖力。李幺儿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李幺儿对他满意,二叔陈宣可就不满意了。瞧着侄儿“圣眷”日浓,又比自己懂行会办事,长久下去,自己在李首长面前岂不是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了。于是便常在李幺儿面前嘀咕,同时又在暗暗鼓动自己的手下捣乱。陈霖回到南沙还不到半个月,这南沙的局面就变得微妙起来。

    李幺儿此时也是左右为难,因为这两个人对她来说都有用。为了暂时缓和矛盾,也为了给自己腾出时间来彻底解决这件事,她决定暂时把陈霖打发走,先利用陈宣和他手下的“小兄弟”们将目前亟须完成的桑基鱼塘推广工作和丝织厂的扩建工作搞完。

    正好企划院的“扩散产能”计划实施,丝织业也是其中的一环,李幺儿便趁这个机会,给陈霖在考察团里也报了名,让他去临高一趟,开开眼界,也增长一些新的专业知识。

    陈霖听说可以去临高学习,自然乐于从命。原本他想带着陈清的,但是李幺儿却要他把妹子带上。说丝制业会大量吸纳女工,从现在起就要培训女性的技术和管理人员,硬是让他把陈玥给带上。

    “……我和玥妹就这么来了临高。我有李首长签发的通行证,搭乘的也是澳洲人的官船,只用一天功夫就到了广州。要不是第二天就要出发,原本是想到表叔府上来拜望的。”

    “我原也一直盼着你来,你遣陈清说不能来了。我原本也是失望的很。幸好定老爷来了!”吴毅骏笑道,“正是天该我们陈、吴两家做这一番事业!”他有些兴奋地拍了派陈霖的肩膀,“霖儿你真是年轻有为!你在临高好好学,他日你若是要开丝厂,表叔我也入几股,给你捧场。”

    “三叔,你这头……”

    “不碍事,不碍事。”陈定摸了摸还包着纱布的脑袋。将自己从三良到广州的经过说了一遍,“……虽说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好歹人还是平安,财去人安乐,这世界还有得捞!”

    吴毅骏竖起大拇指:“世兄果然好气魄!”

    陈定道,“逝者如斯夫,凡事还是要向前看才是。怎可耿耿于过往?”

    两人说说笑笑,兴致甚高。反倒是陈霖兄妹兴致不高。这边手续办完,陈小兵手举一面小旗走了过来:“各位,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过还要请大家再坚持片刻。过一会我们将在马袅车站搭乘城铁前往百仞城诸位下榻的旅社。办好入住手续之后请不要离开旅社,今晚六点,企划院领导将会宴请诸位。”

    “他就是也是这次全权主持协调各家‘产能扩展’计划运作的人。他也姓陈,说不定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吴毅骏对着陈霖打趣道。

    “这陈小兵的广州官话说得甚好,大约也是本地人士,说不定真是一家人。”陈定凑趣道。

    “世兄倒是可以问问他的郡望堂号,说不定还能连个宗,日后也能有个照应。”吴毅骏开玩笑道。

    陈霖却不如两位长辈那么有兴致。眼前的这个陈小兵他知道,不仅是来临高参观学习的“向导”,也是这次“产能计划”的总负责人。说起来,哪怕是高举这样广州工商界的头面人物,办得厂子也捏在这比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青人手里。因而一路上大户们见到陈小兵都是十分地客气,他说什么,都有一群人随声符合。

    相形之下,自己在人群中实在是太卑微了。同行的大户们都懒得理他,

    “说起来此人如此年轻,听闻出身更是卑微。却能骤登高位。若在大明实不可想象。元老院果然给了许多人机会!”

    “虽说是仰仗了澳洲人的势,可也是个有为才俊。”吴毅骏夸道。有澳洲人帮助,也不是人人都能坐这个位置的。他见陈霖兴味索然又不忘劝慰道:“贤侄年轻有为,又有家学渊源,他日必有大成。”

    陈小兵在前引路,考察团走内部通道,直接出了码头,进马袅火车站。

    因为走得是“内部通道”,码头的繁华景象也未目睹,二人不免有些遗憾,陈小兵笑道:“下客的时候旅客通道那边水泄不通,等上半小小时也走不完,还有许多拉客车夫和做小生意的,太过聒噪。”

    马袅火车站是临高城铁系统的重要枢纽之一。这里是临高城铁的东面到发站。由于马袅港、盐场、钢铁公司和马袅堡的存在,这里的客流量极大。是临高城铁系统中的一等站。

    因为客流量很大,又是城铁在临高东部的“门户”,因此车站设计建造颇为考究,早已不是过去的“大棚”式建筑了,而是祁峰设计的一栋德国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建筑,设计的原体是老青岛火车站。包括红色的砖砌外墙和屋瓦亦是原样复制。连鹅卵石铺就的火车站广场也显得“德味十足”。当然,归化民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全叫这“澳洲式”。

    考察团作为“元老院的客人”,自然不用在广场上排队入站,而是直接走“贵宾通道”进入贵宾候车厅,静待客车的到来。

    陈霖坐在贵宾厅的沙发椅上,望着玻璃隔间外的候车厅,外面人声鼎沸,都是旅客。放眼看去,几乎全是髡发短衣的归化民,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穿着军服的人。髻发长衫或者短褐的人很少。

    “这些……全是干部?”陈霖惊讶道。

    陈小兵正在一旁,顿时笑了,说:“这些全是归化民。不一定是干部。这短发短衣又不是身份象征。你原意改就改,不愿意改就不该--只是吃不上元老院的饭了。”

    “原来如此。”陈霖心想总算澳洲人不强迫剃头!比起辽东的鞑子要强多了。

    他抬头看着候车厅高耸的天花板和上面悬挂着的巨大的铁枝煤气吊灯,再看远处月台上方的穹顶和巨大的花房式玻璃窗,既觉得新奇又有些害怕。澳洲人的,他想起从大世界到大东门的“铁路”。大东门那个车站的月台只是一个砖头砌得高台,连上面的雨棚都是竹竿芦席凑合的。也就是大世界里的车站像样一些。和这里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临高不愧是澳洲人的都城!陈霖心想。

    外面传来了哨声,随着巨大的人声报站声火车进站了。对于考察团来说,不论是火车还是铁轨,都不是稀罕物。更不会引起他们的惊讶。不过对于那些初来临高的人来说,这个喷吐着蒸汽和黑烟的钢铁巨物喘息着进站的时候,他们的好奇心再也遏制不住了,呼啦一下全冲了过去,警戒线上的铁路职员和警察们赶紧挥舞起棍子,把人群赶出黄线。

    “我们的车子到了,”陈小兵起身把手中的小旗子一扬,“请大家跟着我来。”

    考察团登上了城铁的“头等车厢”。临高城铁的车厢如今也做了升级换代,早年的敞篷式样的三等车自然已经被淘汰,卖挂票也已经成为往事。这头等车厢自然也鸟枪换炮,升级了内饰和座椅。

    上客完毕,火车一声鸣叫,开始缓缓启动。陈霖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景色,感受着被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前进的奇妙感受。一段新的历程,在这个年青人的生命中开始了。

第五十二节 如行画中

    临高城铁因为路基和车头的关系,虽然是标轨,但其最高时速不过30公里,平时都是以15~20公里的时速运行。按照旧时空的标准,这速度近乎主题公园里的游览车了。但是对第一回乘坐城铁的乘客来说,堪称“风驰电掣”了。火车一起动,各个车厢都有许多人涌到窗户前,好奇的观望着窗外。

    考察团的成员们多有乘坐过大世界到大东门那一段火车的经验,相对来说对乘火车的体验感没那么新奇了。不过大东门到大世界那段路程,虽说换了天子,也还是大明过去的模样,至于大世界,实话说大户们去得多了,也多少厌了。

    此刻他们端坐在正儿八经的“临高城铁”的头等车厢里,享受着屁股下木棉填充的牛皮座椅的弹性,车厢内壁是细木拼接的,镶嵌着黑色铁艺的装饰纹样。敞开感十足的玻璃车窗,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物件之精致,使用之舒适都是他们过去很少能体验到的。就说大家日日乘坐的轿子,那**的太师椅坐着便没有这座椅来得舒服贴身。

    坐在这样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欣赏窗外的景色,就和他们在广州“拉澳片”和澳洲人的“画报”上的画片一扬。不,比之更为漂亮,完全是“澳洲式的风景”。

    博铺到马袅的铁路线沿线原是荒芜的丘陵和海滩。铁路修通之后,这一带便进入了大开发的阶段。因为临高的常年风向是东风,所以这一带并没有布置太多的工业,基本上是围绕丘陵地区进行的农林业开发。除了扶持一些农场主之外,还开设了多个大型农林场。并以这些农林场为核心,设置了居民点和简单的加工业小企业。

    沿着铁路的路基两侧栽种了防风林带,以减轻海风都路线的侵蚀。从车窗开出去,沿线的土地都经过了精心的开发,丘陵上大多被开辟为各种经济作物的种植园,大户们乡下有果园的,大概能看出某些丘陵上是果园,但是大多数他们认不出来--很多都是元老们从旧时空带来的新品种。

    这些种植园里种植着香蕉、香茅、椰子、咖啡、剑麻、茶叶。丘陵之间的谷地里,水稻和甘蔗农场一个接一个。水稻已经收割完毕,但是苜蓿和冬小麦已经种上,田野里依旧是满目新绿。甘蔗园里,晚播的甘蔗已经被收割殆尽,农户们正在二月的甘蔗春播翻耕着土地。

    土地被精心的管理:引水渠四通八达,巨大的风车缓缓的转动着,带动着活塞抽水机,优雅而从容;蒸汽抽水机冒着黑烟和白汽,发出有节奏隆隆声,时不时还要急躁的鸣叫着。水渠是按照统一的高程设计的,在遇到谷地、河流和水塘的地方,水就通过渡槽流淌着。

    宝贵的水有的是从丘陵间的许多专门修建的小水塘里流出来的,雨季的水就寄存在那里,旱季浇灌田地;有的则是从更远的河流和水库里被引来得。有的引入田地,浇灌作物;也有得流入鱼塘,饲养鱼虾。

    铁轨的一侧刚刚收割完毕的田地里,一群鸭子正闲庭信步的走着,寻觅着遗留的谷物和虫子;而另外一侧,海滩附近的土地上游荡着山羊,吃着这里生长的富含盐分的草类。

    村落不时从窗外飞驰而过。一座座宛如城堡--因为是沿海,这里的早期居民点都是按照文德嗣设计的“标准村”修建的;新建的居民点则没这么严谨,却也是横平竖直,房屋整齐,充分体现元老院的审美趣味。

    大户们几乎家家在广州乃至广东各地有田庄,可是有哪一处象这般的恬静富足呢?若说田地打理的精心,澳洲人的田地倒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可是这水渠,这风车、这道路还有农户居住的房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元老院真是大手笔,真舍得花钱!

    城铁不时在沿途的小站停歇,上下客人。小站的设施自然比不上马袅,但是再小的小车站也是整洁有序,站务人员指挥协调,安排的井井有条。大户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并不只看热闹:要维护这样一条“铁路”的正常行驶运营,需要多么大的智慧和能力,他们心里是完全明白的。

    “难怪澳洲人短短几年便能制霸两广!”陈定心里暗道,“有高人啊!”

    “列车再过一分钟便要启动了,再过一分钟就要发车,请没有上下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下车……”

    月台上,一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归化民拿着一个铁皮大喇叭,沿着月台一会用“新话”,一会用广东官话和闽南话呼喊着。

    正在这时,忽然月台上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在喧哗。陈霖好奇探出头去一看,却见一个留着发髻,穿着打补丁短褐的中年男人,正从三等车的车门口“挤”出来。

    此时月台上并没有多少旅客上下车,他之所以如此费力,是因为全身上下挂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怀里却还抱着一根扁担。

    他身上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之杂乱,两个铁路职员帮忙,才让他安全的下了车,没有弄掉那一身的“宝贝”。

    紧接着,出来了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女人,亦是手挽好几个包袱。背上却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坐在竹篓里,正瞪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遭。

    女人身后,是好几个孩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四五岁,一个个乌眉灶眼,蓬头垢面。大的牵着小的,小的拉着大的,一串儿的紧跟着妈妈。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

    “三弟!”忽然有人跑过来招呼,却是个留短发穿短衣的人,“你们来啦!”

    这时候火车的汽笛一声鸣叫,陈霖再也没机会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最后看到的是被叫做“三弟”的人用扁担挑着行李,带着老婆孩子跟着接站的人下了月台,一路往着如同画儿一般的风景深处走去。

    “这大约是来临高的移民吧”陈定说道,“一家子走投无路。这里有亲戚什么的。”

    “听说来临高就给分田分房子,有这事吗?”

    陈定只摇了摇头:“这事,我只听闻过……”

    坐在前面的陈小兵却听到了,转头过来说:“分田分房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是一概而论。要看移民自己的情况和需求。是原意务工,还是务农?再或者当个商贩或者水手亦无不可。便是分房分地的,也有给荒地自己开垦的,或者到农场做农工的,各不相同。”

    “听闻临高如今土地已经不多了,新来的移民多是去南洋或者台湾?最好的也是天涯海角的三亚?”陈霖好奇的问道。

    陈定听了顿时失色。正想出言转圜。陈小兵却笑道:“这却是谣言了。我才时已经说了,去哪里,要看移民自己的情况和需求。若是犯了大罪,元老院网开一面,判了流放之刑,那自然是去台湾、济州或是南洋;若是普通的移民,有些积蓄,家中又不缺少劳力,想着自个开荒种地置办家业,这海南岛上适宜地方尚多,何必要去海外?便说本岛的三亚,四季皆夏,一年三收,乃是膏腴之地。过去那里有瘴气,又有黎峒和海盗造乱,百姓们自然不愿前往。如近元老院既有治瘴气的药物,黎峒已是归顺编户,海盗亦被肃清。去那里营建田宅有何不好呢?纵然是非要留在临高,未开发的荒地还多得很嘞。若是身无分文,家中反倒有老老小小嗷嗷待哺,几个国有农场便是常年招工。进了农场当工人,有房子有地,孩子还有学上……”

    陈小兵说得天花乱坠,陈家叔侄却多少有些狐疑:这也是说得太好听了!世上哪里有如此的好事!

    真得假得他们初来乍到自然也无从分辨。不过这些年从广东流入海南的人的确很多。尤其是澳洲人占领两广之后。想来这陈小兵说得多少有几分真实。

    陈霖想到表叔说得话,玩心大起,问道:“陈爷……”

    “叫我同志就好。”

    “陈同志,”陈霖好奇地问道,“你也姓陈,我们叔侄呢,亦是姓陈,不知同志祖籍哪里,郡望何处?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陈小兵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本来并不姓陈,也不知道祖籍和郡望。”

    “那……”

    “我是孤儿出身。”他的声音略略低沉,“自打记事就在城中流浪--连是哪一座城都不知道。长到十来岁,听人说府城是个大地方,去了容易混饭,便跟着大人一同来了广州。在关帝庙人马处挂了号,由此行乞了数年,后来染了时疾,被伙伴所弃。这才为元老院所救到了临高。这个姓和名字,都是元老院所赐。”

    “原来如此!”陈霖忙道,“这个,英雄不问出处……”

    “哈哈哈,哪里哪里,”陈小兵笑道,“我算得上什么英雄,普通人而已。全靠元老院的恩德才活得像个人样子。”

第五十三节 龙豪湾旅馆

    在座诸人原本觉得这为陈小兵多少有些肃杀之气,如今交谈起来,却发觉他的态度平易,说话亦很诙谐,即不故作斯文,也不象某些归化民干部那么扳着面孔。不觉得都亲近了几分。

    城铁缓缓启动,陈霖毕竟是少年,对沿途的诸多景色颇多好奇,时不时便要发问。下一站的风景却和前面迥异,铁路沿线乃是一个小小的城镇,修建着各式奇形怪状的建筑。有的房顶上还飘扬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忽然他看到了城镇中有高耸的塔楼--这他却认识:这不是佛朗机人的教堂吗?

    “这里的房子象都是外洋的!”

    吴毅骏去过澳门,见多识广,笑道:“这都是欧洲式的房子。欧洲除了佛郎机人,还有红毛人、英格兰人、德意志人,各不相同,房子也不一样。”

    “如此说来,这不和壕境澳一般了?”

    “这么说也对,也不对。”陈小兵道,“要说对呢,这里是临高的‘外侨居住区’,主要居住的都是长期来临高工作、经商的欧洲人和他们的眷属,也有少量的其他地方来得外国人。所以房子都是按照他们各国的特色建造的。连教堂也备有两座。分属不同信仰的欧洲人。”

    “欧洲人不都信上帝吗?”

    “虽然是一个上帝,但是教义不同。”陈小兵说,“新旧两派更是势如水火。在欧洲还互相打仗呢。”

    “那他们在这里不会打架吗?都住在一起”

    “打架在所难免,但若是触犯了法律就会被严惩--他们来临高居留拿绿卡不易,不敢轻易犯过得。毕竟万里迢迢到中国,为得就是赚钱。”

    “绿卡是何物?”

    “绿卡就是允许外国人在我国领土上长期居住发给的官凭。有了这个官凭,便可在元老院治下的各地生活居住和工作了。很是方便。”

    “那不对的地方在哪里呢?”陈霖想起了什么又追问道。

    “不对的地方,那就是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就是你们说得佛郎机人,名义上他们是受大明香山县县令管辖,每年还要缴纳地租,但是实际上却有自己的市镇会,有法庭、有军队,还征收钱。一过关闸俨然是异邦之地了。这里呢,他们还是要按照大宋的法律行事的。”

    陈氏叔侄听这个不过是看西洋镜,倒是吴毅骏颇有感慨。他虽不是洋商,但是平日里和洋商打交道很多:往吕宋去得洋商,往往会大量贩运干果。多少了解一些。知道大明的官府对外国人极其忌惮,不愿他们到来。洋商们都说这不过是白白便宜了壕境澳的佛朗机人居中赚大钱。

    这元老院倒是毫不在意异邦人,还让他们杂居一隅,自由居住做生意,视若国民一般,真是稀罕!

    火车一路前行,很快便到了博铺。博铺因为港口水文条件比较差,这几年的港口功能渐渐被弱化。博铺原本的“临高海上门户”的地位也不断下降。原本设在这里海关、边检、防疫等一系列机构相继搬迁,连吊机都少了很多。新盈和红牌两港开通之后,从输入输出的货物和人员大多该从这两个进入临高。

    虽说客货吞吐量大幅度减少,但是博铺毕竟地理位置优越,俨然是临高外港的身份,依旧有大量的人和货物在这里交汇,商业依旧十分繁荣。

    考察团在博铺车站下了车。考察团下榻的龙豪湾旅馆就在博铺。

    一出火车站,一队人力车已经在站外等候了。由于本地气候的关系,临高难以大量的蓄养使用马匹。使得推广马车的工作不断遭到挫败。除少量生产双轮和四轮马车作为私人使用之外,只在百仞、老县城、博铺这几个市镇建立了公共马车系统,除此之外,普遍使用的短途交通工具是人力车。因为轻巧方便,使用成本低,不但土著和归化民普遍使用,很多元老院也自己养着人力车和车夫。

    考察团两人一辆人力车,七八辆人力车一起往旅馆出发。

    人力车队却并不往南边的镇区而去,出了车站地区便一路往西。沿着一条海滨大道前行。

    这海滨大道用得是煤渣铺设,即宽且平,金星零式跑在上面十分平稳,让头一回乘坐人力车的陈家叔侄很是新奇。比起坐轿子,这两人同乘的人力车的确有些拥挤,但是走起来又快又稳当,也不象普通车子那般的颠簸。还能四下浏览风景,真是一件绝妙好物。

    海滨大道的两旁,种着成排的椰子树--距离路面有相当的距离,以免椰子成熟的时候掉落砸人。路旁都是花坛,种植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木,虽说是一月,但是海南天气暖和,照样满枝的怒放,绿叶鲜花,蓝天椰林,让人恍然不知身在冬季。

    海滨大道虽并不通往市镇核心区,但是路上的行人车辆并不少。既有人力车,也有许多重载的牛车,牵引着各种货物,缓缓前行。

    行不多远,路边便是绿色的篱笆围墙,内里花木葱茏,以有房屋的檐角露出。陈家叔侄心想这不知又是什么地方,走过没多远,却看到巍峨的身影渐渐从地平线上出现。坐在第一辆车子上的陈小兵转身大声说道:

    “看!这就是圣船!”

    一听说这就是澳洲人冲破万里海疆的大铁船,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朝着铁船的方向望去。虽说距离遥远,可是大铁船巍峨的身姿却给众人留下了深深的影响。巨大的吊车、高大的烟囱,还有如同城堡一般巨大的身躯……

    陈霖失声道:“真壮观!”

    陈定也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人力车队此时经过一座门楼前,陈霖看到门口的牌子才知道这树篱环绕的所在是“临高角公园”。自从广州光复,广州的市政府也在白鹅潭设置了白鹅潭公园,所以他知道公园是供百姓休憩游玩的地方。

    车队在此并不停,沿着海滨大道前行,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栋红砖楼房。陈霖暗暗诧异:这房子好高大!

    这就是他们今天要下榻的“龙豪湾旅馆”。

    龙豪湾旅馆却并非元老院的产业,而是由本地的富商大户们合股集资修建的。这些大户既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外地迁居过来得外来户。为首的正是在临高大搞房地产开发的李家。李孝朋自打为迁居的外地大户们开发了几个楼盘之后赚得盆满钵满。又看到自家当初为大户们专门开设的“琼安客栈”业绩亦是不俗,便想到旅馆也是一个赚钱的门道。便盘算起开设旅馆了。

    旅馆在临高并不少见。尤其是起威集团开设的旅社,素来以价廉物美,卫生舒服著称。不单在临高、海南享有盛誉,在广东也有不少分号。李孝朋思来想去,在这上面自家没有什么优势,不易直接去对标。

    自家的优势在哪里呢?李孝朋从琼安客栈上总结出来了门道,他要开旅馆就得从有钱人身上打主意。开个本地人前所未见的“澳洲式大旅馆”。

    说起澳式大旅馆,李孝朋也是听元老,特别是洪璜楠元老说得。洪元老因为经营82号店的关系,对奢侈品的制造经营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但是82号店总归是元老院的产业。自己开发出这么多产品,光靠元老和家属来消费毕竟市场容量有限。他便一直有意选择本地的合作者来复刻一个新82号。

    李孝朋正好是长期奔走钻营在他面前的本地土著之大户之一。特别是当初开设琼安客栈,虽说是李孝朋的想法,但是在内部装修、家具陈设、服务项目上,洪元老都是提出了不少建议的。李也由此听洪元老说了许多“澳洲大旅馆”的轶事,不禁心向往之。

    于是他找到了洪璜楠,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立刻得到了支持。不过洪元老也说了,这澳洲大旅馆的设计、管理、经营这些软件都可以帮忙,但是旅馆的硬件建造可是一笔巨款,以李家个人的财力恐怕是开不出来的。

    李孝朋当即表示不要紧,自己有很多外地迁居来临高的富商大户朋友,手里都有大把的钱财,只愁没地方投资生财,若是有好的项目,他们都原意出钱。

    于是这个项目便正式开始了。李孝朋最后一共拉来了十五位股东,集资建造起这座“澳洲式旅馆”。命名为“龙豪湾旅馆”。

    龙豪湾旅馆位于海滨大道的龙豪湾畔。不但毗邻临高角公园,还专门圈占了一块私人海滩作为酒店专用。旅馆为一栋五层楼新古典主义红砖建筑,拥有三间餐厅和四十八间客房。内部装修全为“澳洲式”,地板、自来水、浴室、抽水马桶自不必说,还首次在民用建筑里安装了全电灯照明,安装了人工开行的电梯。在大楼的屋顶还设有露天餐厅,夜间灯光璀璨。数公里外就能看到。刚刚开业,就引来大量人群围观,街道为之堵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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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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