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索尼亚(三)
索尼亚开始收拾外出用的包。
这是一只用鹿皮缝制的女士挎包,体积够大,可以放入多本16开面积的书籍和册页,其款式是模仿旧时空某奢侈品品牌的,挎包的搭扣是铜制的,上面缀着两个花体字母:lu。
在包包左下角,缝缀着一个驴头和82的盾章。彰显着这包的高贵出身。
在临高和其他归化民聚集的地方,不论男女,都习惯于背包。这种包最开始是伏波军使用的帆布铁扣的军用挎包,后来有一部分配给给了归化民干部和芳草地的学生。因为携带方便,渐渐地这种帆布挎包就流行开了,不但归化民普遍使用,不少土著也觉得这种包外出的时候使用携带方便,纷纷购置。服装厂便大量生产供应,后来又陆续推出了双肩背包,包括各种款式和质地。
这种流行不限于元老院统治下的各个地区,在和元老院商人接触比较多的地区,亦有很多土著使用。
洪元老的82号自然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流行趋势。毕竟以以奢侈品而言,包始终是最大的类项之一。而元老们的女仆彰显出的消费能力又容不得他放过这一商机,于是他很快就联合被服厂,把原先的皮具作坊扩大成包厂,开始生产几种包类产品。按照客户群体分为不同的品牌和产品线。除了面对归化民之外,还有专门外销的产品线,有的专门向明国销售,有的针对欧洲市场,亦有专供东南亚、日本等地市场的产品。在设计和选材上各有不同。居然都取得了不错的业绩。
索尼亚使用的包,是前不久她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就职的时候林汉隆送得礼物,单论价格,在洪璜楠的82号产品线里属于顶流产品。以普通归化民的平均工资来计算,已经到了天方夜谭的水平。亦是四十三号里女仆们聚会时候的热门话题。但是索尼亚对此毫无感觉:元老既然是这个国家的权贵,他们的家人和情妇用最好的东西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为了照顾林瓘玉的情绪,林汉隆也同时送了一只lu的包给她,这款包由于容积更大,携行便利,材质又是坚固耐用防水的小牛皮,女仆们出门购物买菜一般都会带它。
索尼亚在自己包里装上两块大毛巾--这是她最喜欢的澳洲产品之一;一双软底鞋、练功服、替换的衣服……这些都是她去健身班的时候要用得零碎。她还装上了两本43号销售的高级小牛皮封面记事本和一支金龙i代的钢笔。
她穿得是普通的外套,没有穿标志性的女仆装。索尼亚对这“仆役号衣”非常反感,只要能不穿就尽量不穿。
收拾完毕,索尼亚关照了保姆一声,又亲了亲睡梦中的女儿,从林汉隆家走了出来。
接近中午时分,宿舍区内十分安静,女仆们大多已经回家忙活,元老们基本都已经外出。这让她松了口气--尽管她来这里已经几年了,早先对欧洲裔女仆的好奇心也淡了,但是她每次从家里出来,走在宿舍区的路上还是会引起众人的注目。
她在服务处登记了外出事项,又要了一辆人力车。作为生活秘书她不能使用马车,实际上是元老也并不乐于使用马车,短途的行程多用人力车。因此办公厅在宿舍区内设立一个专车队,配有若干辆马车和人力车随时听候使用
索尼亚一坐上人力车,就关照车夫把遮阳棚打开,放下帘子。
人力车很快出了宿舍区,沿着大道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文澜河畔的体育馆。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车夫把她拉进了一道不起眼的专用门。
她一下车,就有办公厅的服务人员来接招。文澜河体育馆的健身房实际上只对元老和生活秘书开放。对于大多数归化民和土著来说,他们消耗不起宝贵的热量,也补充不了健身所需要的大量蛋白质。
体育馆健身房的主管由陈思根兼任的,作为元老们中唯一的健身教练兼营养学专家,为元老及其眷属提供健身服务自然责无旁贷。
健身房作为元老院的生活福利,开办之初就设定了“因地制宜”的方针。陈思根认为不宜照搬旧时空的那一套。毕竟本时空不论蛋白质还是脂肪都很稀罕。即没有能力过多的添加,也不需要过度的减少。所以旧时空的“减脂增肌”之类的力量型运动大可不必推广,只针对少数有特殊需求的群体--比如军人之类展开。一般的元老和眷属,主要还是要舒展筋骨,锻炼体态为主。因此在力量型健身之外,另外增加了形体、瑜伽、健美操等项目,亦有传统的五禽戏、十缎锦之类的传统健身操。
健身房一经开办,就广受元老们的欢迎。多数元老虽然对自己健身并不太有兴趣,但是都非常积极的把女仆送来健身。
林汉隆亦不例外,因此索尼亚一到林家,就被要求去上健身课程。虽说她是位美人儿,但是体态没有经过训练,身材体型各方面说不上有多健美。
索尼亚一开始非常反感这样的训练,但是出于对自身地位的顾忌还是服从了。渐渐地,她倒是有些喜欢上健身:健身之后身体比过去更为轻便灵活了,精力更为充沛,力量上也增加了不少。至于主人盛赞她的体态比过去更健美之类,她个人倒没什么体会,只是感觉身上的肌肉多了。
此刻的健身房里人际寥寥,大多数来健身的女仆都要到下午才来,至于元老,基本上得等到晚上。
这里提供的训练项目就是按照21世纪的水平看也算不坏了。器械方面机械厂按照图纸,尽量复制还原了各种健身器械,虽然外观有些粗糙,但是基本功能一点不缺。更衣室、淋浴房、桑拿房、按摩室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专用游泳池。
“索尼亚!”一个女教练和她打招呼,“今天还是照旧?”
“对,老样子。”
“你现在还有尿急的情况吗?”
“没有了。”索尼亚说,“做操有用。”
“我们再做一个阶段的姿势训练,巩固一下。”女教练说,“你先去热身吧。”
这里的健身教练都是陈思根等人亲自调教训练出来的,专业程度并不比他们在旧时空的同行差--关键是他们没有卖课的kpi考核,可以专注于自己的专业。这些男女教练除了为元老和眷属们服务之外,也要为芳草地的学生、军人和工厂的工人提供相关的健身和体育服务--目前主要是教授各种健身操。
索尼亚是这里的常客,不需要教练指点。自顾自的去更衣室换了宽松的健身服。她每日的健身是从心肺热身开始的。由于这里没有跑步机,一般是采用五分钟慢速跳绳的方式来热身。
热身完毕,就进入到力量训练。一般女仆们不做力量训练,但是索尼亚是适当做一些的,毕竟她要经常外出考察,需要充沛的体力。所以她是少有的持之以恒做力量训练的女仆。为此,林汉隆家的各种鱼类消耗较之其他元老家要多出不少来。
半小时的力量训练结束之后,稍事休息,她又开始了健身操的锻炼。这样全套的流程下来,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然后她还要到按摩室去,又教练给她全身按摩,松弛肌肉,最后,再到浴室里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虽然不是在苏丹的后宫,可是似乎也相差无几”,索尼亚把冲洗干净的身体浸入热气腾腾,芳香扑鼻的桧木浴槽里,享受着加入香精油的热水抚慰酸胀的肌体的惬意感的时候隐约有了这样的感受。她的心底里忽然有些许悲哀。澳洲人如此不惜工本的给自己提供的种种享受,无非是爱慕她的**。自己当初离开家庭,放弃婚姻,从巴西回到里斯本,满怀憧憬的加入公会去航海冒险……这些仿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了。过去的那个“里斯本的女博物学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索尼亚有些伤感。说真心话,她对现在的生活并无多少不满。毕竟主人很爱她,生活上给予她的种种享受自不必说,别说在她原来的家庭里享受不到,就算是在英国或者葡萄牙的贵族豪门里也不见得能享受得到。而且来到临高,遇到澳洲人,为她打开了一座令她战栗的知识殿堂大门。这殿堂中的知识,深邃如大海一般。许多无数先贤今哲想破头也没有答案事物,在这里都有答案。毫不神秘,甚至在公开传授。
他们的知识从哪里来?他们又为何来到这里?索尼亚在澳洲人中间生活的愈久,心中的疑惑和恐惧就愈发强烈。但是,在畅游澳洲人知识海洋的时候又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种“被卖到这里当奴隶真是件幸运的事”的感觉。当然,她绝不允许这种念头冒出来。
第二十五节 索尼亚(四)
女博物学家来到临高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博物馆虽已完工,但是内部装饰和布展工作进展非常缓慢。元老院里不乏展会方面的专业人士,但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布展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况且元老院目前是准战时状态,很多元老要么忙于本职工作要么就出差去了。一桩系统工程干干停停,拖延到现在还是个半成品,开展更是遥遥无期,只能因陋就简的先办些简单的科普活动。 因为尚未正式开馆,正门是关着的。索尼亚从工作人员专用的侧门入口进去。穿过一条内部走廊,来到中庭。 中庭是整个自然博物馆的中心,全层高的开阔空间,顶部是用玻璃镶嵌的透明穹顶。穹顶下原本是给一具沧龙或者蛇颈龙的骨架预备的。目前的方案是一具灰鲸骨架加上几具鲨鱼的骨架。以动态的姿势悬挂在半空中,视觉冲击力也足够震撼了。 不过此刻灰鲸的骨架还在日本,负责布展的元老只从穹顶上挂下了若干根长短不一的绳子和标记物来确定灰鲸骨架的位置。以便推测大致的效果和周边装饰物的之间的关系。 中庭的最中心,是个花岗岩石质的平台,这里远期计划是放置一座大型肉食性恐龙--比如暴龙或者霸王龙骨架。现在的计划是大象的骨架--如果能从西伯利亚弄到猛犸象的骨架当然更好,不行的话亚洲象的骨架还是容易搞来得。 索尼亚每次走到中庭,都会被元老大胆而充满想象力的设计所慑服。博物收藏和展览并不是元老院的首创,从文艺复兴开始,欧洲就兴起了博物收藏的热潮。意大利各个邦国的僭主是其中的佼佼者。很快,国王和皇帝们也随着地理大发现赶上了这一时髦。具有异国情调的植物和动物的标本广受欢迎,那些奇形怪状的畸形胎儿和人体标本最得他们的青睐。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在西欧巡游学习的收获之一就是运回了大量的博物学收藏--当然以元老们的看法他的这些收藏品猎奇居多,科学的成分实在有限。 索尼亚在葡萄牙的时候,观赏过不少小规模的博物收藏,单论收藏的数量和种类而言,元老院的收藏算不上特别的丰富,但是在广度和深度上,显然比仅仅出于“猎奇”目的的收藏要强得多。何况大多数博物学的收藏只是简单的陈列,看多了未免觉得冗长乏味。 这才是科学应该有的样子。索尼亚想着一路穿过中庭。她非常反感达官贵人们猎奇式的收藏心态。偏偏“猎奇”的收藏品最能获得他们的青睐,由此得到大量的赞助。为此,有很多人不惜造假。她亲眼看过从远方运来浸泡在高浓度的白兰地里的“水猴子”:尽管她一言就看出这是用猴子和某种不知名两栖动物的蹼掌拼接而成的,还是很违心的保持着沉默。因为她自己有时候也免不了伪造“发现物”来获得赞助。 中庭里、走廊里、展厅里……到处都堆满了装修用的建材和大小不一的包装箱。箱子上面清一色的写着“小心轻放。”有的展品是用油布和芦席包裹着的,看不出具体的模样。 一路上的归化民职工和学员们纷纷和她打招呼。索尼亚在博物馆里是一个很显眼存在,且不说她惹人注意的异国风情的容貌,单单是她的头衔:“三级研究员”就足以让归化民职工们肃然起敬:这鬼妹年纪轻轻就是三级研究员了! “您好。”她一路微笑着和人们打着招呼,走过展厅,连上两层大理石楼梯,来到了三楼。三楼的大部分区域是不开放的研究区。索尼亚作为“三级研究员”,在这里占有一间办公室。 作为归化民中唯一的博物学家,索尼亚有这份待遇是理所当然的。和她想象的不同,元老们看重她并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和身体,更多是因为索妮娅对元老院实际是很有用的--她是一个博物学家。 现代的科学体系里已经没有“博物学”这门独立学科了。元老们来自的21世纪的旧时空里,不管是中国、美国、委内瑞拉还是赤道几内亚。任何一所大学或者研究机构里,都没有开设博物学。甚至可以说,在元老们的爷爷辈那会儿,这门学科就不存在了。 近代史上的博物学,约等同于现代史上的动物学、昆虫学、植物学、古生物学、矿物学、气象学、天文学、地理学、人类学、生态学等等的合集。博物学家不但一身兼顾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地质学家、矿物学家……等多种学科能力,还具有丰富的野外考察能力和经验。几乎每一个博物学家都是探险家。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博物学家,就是著名的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爵士。 19世纪,是博物学的黄金时代,博物学家们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活动,探究者自然的秘密。然而随着科学的进步和发展,这门学科逐渐消失了。到了21世纪,动植物、矿物分门别类这种事早百把年就做完了。博物学被分解为许多门更为细致的学科。学校不会培养、社会上也不需要,所以元老们压根也没有这本事。 但是元老院却和19世纪的列强一样,非常需要人来做这些事。大图书馆的资料里有各种动植物和矿物的图谱和概略分布情况不假,但资料不可能详细到可以在哪个山头的哪个角落里找到元老院急需的东西。这种事依然只能派人去实地考察和记录。这工作并不算太复杂,但是假如只靠远程勘探队的几个元老去做,五十年一百年也做不完全世界的考察工作。所以,让索妮娅接受现代化的学术训练,然后让她积累相关的考察经验,再去培训一批批的归化民考察队员是合理的现实的办法。 索尼亚到了林汉隆身边后不久,她就被安排去“念书”--所有外籍女奴都要去,但是索尼亚的学习内容更为复杂,除了汉语之外,她还要师从元老们,系统的学习“博物学”下的各个现代分支。索尼亚畅游在识海洋之中,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即使在怀孕待产的时候还在家里啃大部头的书籍。 索尼亚对此却浑然未觉,她对自己享受的待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以为是主人发挥了他的影响力。毕竟在这个时代,知识还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财富”,拥有者是不会轻易将它传授给他人的。记载这些知识的书籍亦非常的罕见。 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三楼非常安静,这里没有安装吊顶,抬头就能看到裸露在外的桁架和屋顶的结构板。成排的拱顶玻璃窗透过大量的光线,把整个空间照射异常明亮。一走进来就让人觉得精力充沛。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挂着“三级研究员”和自己的名牌的办公室门。索尼亚喜欢这种“待遇”。这充分体现了她是一个“有地位”“受尊重”的人--她很看重这个。 她的办公室足足有三十多平方米--比很多元老的办公室还要大些。这么大的办公室自然不是用来摆一张办公桌的。它还是索尼亚的工作室。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硕大的工作桌,一台林汉隆专门为她手工特制的显微镜矗立在桌子上。靠墙是许多储物架,用来收存各种标本和资料。现在储物架上大多还是空得,一套真理办公室审定,大图书馆印刷厂印刷,由欧洲工匠用小牛皮装帧的《大宋百科全书1635版》矗立在架子上,十分显眼。 屋子里放着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是她的,另两张是给她打下手的远程勘探部“研究生”。当然,元老院的教育体系里别说研究生,连大学生都没有一个。实际是高小毕业之后分配到远程勘探部工作的职工,现在被派到索尼亚身边学习,算是学徒。 这两位“学徒”一男一女,此刻他们都不在办公室里--都去清理标本了。 从各处汇聚来的标本和展品数量众多。转交标本的部门不仅有芳草地学园的自然标本室,还有远程勘探部的标本室和临高总医院的标本室--一些早期制作的人体标本按照时大夫的命令也被转交到了博物馆--教学部的仓库里快放不下了。 这些在各自的标本室塞得满满的标本,转移到2000平方米的展馆里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数量虽少,但是在整理转移标本的时候,发现很多早期的标本因为制作步骤不严谨或者使用的化学品的质量问题,外加相对恶劣的储存条件,出现了**、生虫、干缩、破碎等问题。特别是早期的昆虫和动物标本,毁损情况特别严重。 整个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人员眼下的工作就是“整理标本”。把从各个地方集中来的标本进行整理、评估、分类、登记。
第二十六节 索尼亚(五)
这些工作主要是远程勘探部和农业口的元老和归化民技术人员来做,芳草地的学员担任辅助性工作。按照元老院一贯的抠门秉性来说,对自然历史博物馆这类毫无产出的“公共服务项目”上的拨款自然是“从紧”。从编制上说,它现在隶属于科技部,但是科技部为此却没有增加多少名额。整个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专职工作人员不十人。其余都是“临时借调”--从元老到归化民职工莫不如此。 目前博物馆的馆长是钟博士。不过钟博士很少来博物馆,具体的经办人是筹备组组长远程勘探部的崔云红。至于为什么选崔云红来当这个常务馆长,小道消息说是因为筹备组里有好几位元老的女仆,故而选他云云。 崔云红对此倒并不在意,不过他表示自己的专业其实是地勘,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其实并无多少用武之地。 “我们要在博物馆开个博物学培训班,你的得意门生索尼亚也在。我们现在很缺野外勘探人员。你到那里给他们上地质课--让索尼亚也给他们上上课。”钟博士说。 所以索尼亚目前即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又是培训班的学生,同时还是培训班的老师。如果不是家里有个娃,大概每天七点就得到博物馆来报到了。饶是如此,她每天下班时间基本也要拖延到六点之后。 索尼亚看了看最近几日的行程:没有课程。她略略松了口气,不论是讲课还是听课,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而且不止是在博物馆,回家她还要为此备课、复习和预习。 虽然学习知识是一桩快乐的事情,但是对当了妈妈的人来说可很不轻松。要不是家里还有林瓘玉和育儿保姆的帮忙,索尼亚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应对这些事情。 她的办公桌上已经堆积了新的材料,这些都是整理出来之后需要她过目的报表,有的是编目遗失需要重新鉴定;有的则有毁损,需要她鉴定是否还有保留修复的可能,如果没法挽救了那还得登记以后重新制作。 索尼亚匆匆翻阅了下报表--她现在已经能简单的进行中文阅读,看懂格式化的报告了。这些报表难不住她,而且对她而言还有一个好处:现代的生物学各分支的专业名词均为拉丁文拼写,而她从小就熟读拉丁文著作。 从报表上看,又有十五件剥制动物标本需要她的鉴定。 索尼亚叹了口气,来海南岛这几年她已经对当地的气候条件非常熟悉了。在长达半年多的雨季里,没有精心保管的物件都会发霉,虫害更是常见。标本因为储存条件有限,很多都要霉变虫蛀的问题。而且大多修复不了。 再这么毁损下去,钟博士的“海南岛地方展”都快办不下去了。 按照钟博士的意见,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展览,首先要突出“地方特色”,所以第一个常年展览的主题就是“海南岛的自然”。主要展出海南岛的动物、植物、昆虫和矿物的各种标本。这样办展的难度相对要小一些。 但是即使按照这个“地方特色”,不搞“大而全”的方针,工作量也非同小可。索尼亚在远程勘探部学习的时候得知,澳洲人治下的海南岛共有野生鸟类19目56科256种;兽类8目24科68种。远程勘探部这些年采集到的标本只有鸟类176种,兽类40种。相差甚远。至于昆虫和植物,那就差得更远了。 而这些标本,又出现了大量的损坏。要补上的话,得重新采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 远程勘探队目前已经培养了四支队伍,各由一两名专职元老带队,采取轮换制,每队每期三个月对整个海南岛进行分片式的地毯式考察。索尼亚也参加过两次。每次考察回来固然收获甚丰,但是也让她产生了某种疑惑:元老院的书里已经明确记载了这座岛屿的一切资料,显然早就有一批知识非常渊博的博物学家对该岛进行过详细的考察,为什么还要再组织一批水平能力明显不如前者的人去重新考察一遍呢? 这样的疑惑也在她考察济州岛和台湾岛的时候产生过。 她把这个疑问向崔云红等人提出过,不过每个人都是含糊其辞,要么说“那都是过去的老资料,和现在有出入”,要么就是“我们要更详尽的资料”。 她的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地球仪。这是刚到林家的时候,林汉隆赠给她的礼物:用高级木料拼接打磨而成的球体上面,用墨卡托投影法精心刻制了地图。是她最喜欢的临高物件之一。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腻比例又精确的地图。最令她称奇的是,这个地球仪上刻画了经纬度。 要知道全世界的航海家都在苦苦思索如何给自己定位,而定位的一个关键难点是经度。科学家们很早就能通过天文观测来确定纬度,但是经度因为缺少参考点,只能以时间作为推测方法。而当地的精确时间如何测算,在17世纪还是个难题。简单的日冕观测得出的数据是非常粗略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殚精竭虑的冀图开发出精确的计时器,也有人另辟蹊径,利用月相来确定时间。但是无论哪一种,在17世纪都没有取得很大的进展。地理定位是粗略而不精确的。作为航海者、冒险家、博物学者,索尼亚对此并不陌生。 这个地球仪上清清楚楚的标定了所有的经纬度--在地图上标注经纬度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澳洲人靠什么手段来确定某个地点的经纬度的准确性呢?比如地球仪上的墨西哥城经纬度就是1938,-9950。 这使她立刻对这个地球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随后她马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澳洲人的地球仪上,0度经线竟然是在英格兰! 不仅0度经线在英格兰,还专门标记了一个小城:格林尼治。 虽说索尼亚有英国血统,也去过英国。但是并不知道这个地方。从位置看,它属于“大伦敦”的范围。也没听说当地有什么天文台之类的。 在索尼亚熟悉的航海图上,0度经线是标注在加那利群岛耶罗岛上的。 澳洲人到底是对英格兰对格林尼治有多深厚的感情,居然把0度经线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索尼亚知道,元老院中不但有使用英语的欧洲元老,元老们更是个个都至少懂一点英语--当然他们的英语和她的英语并不是一回事。但是是不是同一种语言索尼亚还是有能力判断的。 接下来,她在地球仪上发现了更多的神秘之处。17世纪的地理学虽然已经知道地球的大概样貌,但是很多细节尚未补全。各大洲的海岸线和内陆山脉、河流的流向和源头大多是概略性的标注,有的甚至完全不清楚。诸如尼罗河、亚马逊河之类的大河固然非常著名,但是对它的流经地域、支流和源头的情况,要到19世纪才被完全搞清楚。 但是在澳洲人的地球仪上,类似的细节实在太多了,多到她无法想像这是胡乱画出来的--一定是有人去过,做过勘测,他们才能在地图上绘制出来。 索尼亚不知道这个地球仪已经被真理办公室大幅度的“简化”。饶是如此,“消毒“过的地球仪依然给她极大的震撼。 从这一刻起,索尼亚就对澳洲人,对元老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比起她过去的所有的经历,他们实在是太神秘了。 索尼亚对元老们的这种“神秘感”的兴趣与日俱增。她最感兴趣的是“澳洲”在何方? 按照元老们--也包括林汉隆的说法,澳洲大陆位于香料群岛的更南方,但是要到达澳洲大陆,需要经过一段天气海况变幻莫测的海面,这段航程无法使用任何导航手段,只能碰运气式的随波逐流。 这段说明在各位元老口中说出来出奇地一致,以至于让索尼亚产生了某种疑惑。当她开始搜集和调查澳洲的情况。当她觉得自己已经搜集了足够多的资料并且归纳出其中的某些疑点之后,她再一次向林汉隆提起了自己的疑惑。然而一向对自己温和有爱的主人却罕见的冷了脸。虽然他并未斥责自己,却说出了一句令她不寒而栗的箴言: “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维无法融合贯通它的全部内容。我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汪洋包围,而我们本就不该扬帆远航。” 诡异的压迫感令索尼亚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她马上明白:元老们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们来自澳洲,却根本不希望有人了解这个地方。 她销毁了自己的笔记,把疑惑牢牢的藏在心里。无论澳洲的真实情况如何,窥探强者的秘密是非常危险的。
第二十七节 索尼亚(六)
让秘密沉入无知的大海吧。索尼亚每次看到这个地球仪,就会想起这句话。她把地球仪带到办公室来,也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你掌握的澳洲人的知识越多,你距离某种可怕的东西就越近。 她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干脆还是不要在办公室了,到标本室去把手里的工作都完成了再说。 索尼亚正要离开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请进!” 她以为是自己的两个“学徒”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是她的“同事”:瓦伦蒂娜·马力诺。 瓦伦蒂娜也是夸克贩卖来得女奴之一。她是一个意大利女子--确切地说,是教皇国的臣民。北非海盗洗劫了她住得村镇,将她掳走,随后辗转被贩卖到了巴士拉,又到了临高。 和索尼亚相比,瓦伦蒂娜·马力诺是个新人,她来临高还不到两年。 到临高之后不久,她就被教育口的董亦直元老买去了。董元老的女仆,无一例外都在芳草地当教师。所以一开始他对瓦伦蒂娜的培养计划亦是如此。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要让一个只会说17世纪意大利语的女孩子培训成合格的教师难度太大了--光是语言培训至少也得两三年。就算几年之后她能说汉语了,当文科或者理科教师传道授业都有难度。毕竟瓦伦蒂娜·马力诺在意大利也只是个半文盲,只能简单的用意大利文读写。更别说换一种语言了。 想来想去,董亦直忽然从她的民族属性上来了灵感:她不是意大利人么?意大利的艺术家可出了不少。元老院的御用艺术家也是个意大利人。既然如此,不如把她培养成一个艺术家。 于是瓦伦蒂娜就被送到了她的同胞特里尼的工作室,作为他的学员开始了成为艺术家之路。 特里尼对这位来自意大利的同胞自然欢迎之至,他已经多年没有在远东见到过说意大利语的同胞了。当然,他也很小心--毕竟这位教皇国来得少女如今是元老的女仆。 一年多的时间,瓦伦蒂娜小姐大致掌握了基本的素描和色彩手法,能够绘制静物和简单的水彩风景画了。按照教学流程,绘画基础课结束之后,就要开始考虑专业的方向。, 和董亦直想得大相径庭,瓦伦蒂娜在绘画上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天分来,虽然在技法上她在21世纪完全能够参加全国艺术联考达并且达到省控本科分数线,特里尼对她的作品的评价是:“透视准确,注重细节,光影掌握差。作品整体呆板不生动”。 显然把她培养成17世纪的全能型艺术家是不可能的了。董亦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关照特里尼继续往绘画方向去教授--以后可以到芳草地当个美术教师。这个时候,筹办中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却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自然历史博物馆需要一名专业的画家,确切的说,是“博物画画家”。 在还没有发明摄影术的时代,要想直观记录下某件事情、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物,唯一的办法就是绘图。而对于博物学来说,哪怕是到了19世纪,已经有了摄影技术,但是受限于当时的摄影和印刷水平有限,照片对实物的表达依然是缺少足够细节的。 在当时,几乎每一位亲赴野外考察的博物学学者或爱好者们,除了带回实物制作标本、记录并进行文字上的描述,往往也兼职画家做一定程度的还原度极高的特殊描摹——在人类科技还没有发明出精细的高分辨成像技术照片之前的一段漫长时光,他们就是用绘画的方式来立此存照的。 虽然博物学家们可以用采集标本的方式来保存动植物的形态和躯体,但是不论浸制还是干制(剥制),失去生命的标本很快会干枯变形,丧失鲜活的状态。这在植物类标本中尤其明显。而且植物标本的采集受季节的影响,很难一次性的表现它的全生命周期形态。 相比之下,精细的绘画却能非常完整全面的展示动植物的形态。它可以在同一张纸上纤毫毕现地描绘出某一物种的根、茎、叶、花、果、种子等的细节,可以完全按照科学需要呈现相应的局部特写,并附以比例尺。 博物画这种特殊的绘画形势便应用而生了。这种特殊的绘制手法的起源非常古老。至少在文艺复兴时代,达芬奇等人手稿中已经有了类似的绘制技法。如果要追溯到更古老的,在世界各个文明的古典博物学著作中,作者们就已经开始尝试利用简单的绘画来描绘各种动植物形态。 博物画从早期的线描、素描逐步发展,发展出了相应的特立独行的绘画技法流派。一直繁盛到了20世纪。即使到了旧时空的21世纪,该绘画技法仍在少数领域得到运用。典型代表就是医学解剖图谱。但凡学过医的人,对这类图谱都不陌生。而地质勘探人员,也大多掌握一种特殊的博物画:地质地形素描。 即使在高清摄影技术已经廉价化普及化的旧时空,各种专业类图谱上选择的依然是各种博物画,而非照片。可见其实用价值。 远程勘探队的元老们,除了几位地勘专业出身的元老能绘制地质素描之外,其实都没有绘制博物画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对17世纪的勘探考察又非常的重要,所以勘探队一成立就开始着手自己培养。 不过,元老院里其实并没有能够绘制博物画的专业人员。所以这件事基本上就是靠大图书馆提供的资料进行自学。 绘画虽然讲究天分,但是在有经验的教师指导下,零基础,靠高中突击三年考上八大美院的也一样能做到。问题是元老院当时并没有“有经验的教师”,也没有专业的回家。要靠自学来掌握博物画技巧显然颇有难度。一番折腾之后,除了出身地勘专业,有素描基础的几位元老之外,其他人的成绩都是一言难尽。 特里尼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个意大利画师尽管在艺术史上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但是不可否认其绘画技术吊打五百元老加一块。钟博士便将大图书编纂的有关博物画的技法之类各种参考材料连同几本画册一起交给了他,供他学习临摹。同时还专门指派白国士和赵雪跟随他学习。因为特里尼的观察还是艺术家式的观察,必须教会他以科学家的眼光去观察。 专业的果然是专业的,特里尼不负众望,半年功夫便大致掌握了博物画的相关技巧,白、赵这一对情侣的成绩也还不错。 钟博士信心大增,当即以“科技为第一生产力”为名,上书企划院,建议暂停特里尼的全部绘画和装饰工作,转而专门进行博物画培训。培训对象是在特里尼的培训班上已经掌握了素描、色彩等基本绘画技巧的归化民学员。 消息一传出去立刻获得了热烈的反响。钟博士才知道原来各部门对博物画都有需求。特别是卫生口和农业口的需求尤其强烈。 因为需求强烈,企划院不但批准了钟博士的建议,还专门出面协调,决定第一期学员暂不分配,而是作为“博物画师范生”延长培训期。待这批学员毕业之后,作为“种子”教师在“博物画培训班”任教。 瓦伦蒂娜·马力诺于是就成了“博物画培训班”的一员,也就是这批“种子”的再传弟子--不过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加之又有同胞的加成,特里尼对她格外关照,经常亲自指点,说是“亲传”也不过分。 六个月的博物画培训班结束之后,瓦伦蒂娜就正式到了自然历史博物馆,成了专职博物学画师。 索尼亚对博物画当然不陌生,但是她的绘画造诣实话说非常有限,加上怀孕生产的关系,也没能接受专业的博物画培训,在许多工作中就不得不依赖瓦伦蒂娜·马力诺这样的专门的博物画画家了。 “夏普尔小姐!考察队的画全部画好了。请您过目。”瓦伦蒂娜的年龄其实还比索尼亚还要小,但是她的个性却是安静沉稳的。虽然她们都是元老的女仆,但是出生农户平民家庭的瓦伦蒂娜对出生贵族的索尼亚天然便有等级上的尊敬感。 索尼亚不会说意大利语,瓦伦蒂娜呢,过去只会说意大利语。所以她们之间的沟通是通过一种元老院的“新话”来进行的。这也是外籍女仆们通常的沟通方式。 “太好了。”索尼亚的精神一振,这批博物画是根据最近刚返回的台湾东部考察队带来的植物**和标本描绘的,索尼亚已经考察过台南、台西的很多地区,但是对素来来“陆地孤岛”之称的台东地区所知甚少。 半年前开始的台东花莲地区的考察队因为她刚刚生育不久没有被选上,不免有些遗憾。现在能亲眼看看成果也算是慰藉了。
第二十八节 索尼亚(七)
索尼亚饶有兴味的在画片一张一张的放在画架上仔细浏览者,不时发出惊讶或者高兴的声音。 花莲虽然地处台湾本岛,但是三面都是群山,只有面朝东海的地方可以通过船只进入,不要说欧洲人,就是台湾本岛的土著中,也很少有人涉足过此地。 这里是全台湾热量和雨水最充沛的地方,动植物资源十分丰富。可想而知考察必然是满载而归。 这批博物画多是在花莲采集到标本的动植物,也有地形地貌和植被风景。 索尼亚一边看着图画,一边看着对应相关说明册。植物上并没有太多的新东西,大部分是她在其他几次考察中就已经采集到的标本;动物标本的采集上却有了不少新的收获。 她随手一翻,被绘成的动物图片有几十幅:梅花鹿、台湾猕猴、山羌、长鬃山羊、台湾黑熊、水鹿;鸟类的灰面鹫、松雀鹰、黑面琵鹭、帝雉、蓝腹鷴、台湾蓝鹊、五色鸟以及曙凤蝶、樱花钩吻鲑、绿蠵龟、台北树蛙、山椒鱼等。 其中长鬃山羊、台湾黑熊和一些鸟类都是考察队第一次采集到标本。过去索尼亚只是从大图书馆编撰的《台湾动物志》上看到过这些动物的简易形态图。 “太好了,台湾黑熊果然是存在的。”索尼亚欣赏着瓦伦蒂娜UU小说的台湾黑熊,一面喃喃自语,问,“熊皮保存的好吗?” “鞣制过了。” “什么,鞣制过了?”索尼亚大吃一惊。制作剥制标本本质上是用填充物将动物皮支撑起来,恢复其原有的形态。而剥下的兽皮是不能鞣制的,多是在生皮状态下用砒霜膏之的毒性防腐药物进行涂抹保存。 “崔老师说没关系,他是用特别的办法。不会影响后续的制作。” 既然是元老说没问题,索尼亚也就放心了--澳洲人给她的惊喜太多了,不多这一桩。 索尼亚一边看一边发问,还提了很多考察上的问题。瓦伦蒂娜不得不提醒她,她并没有去过花莲,这些都是根据“玻璃画”绘制的。 所谓“玻璃画”,其实就是数码相片。打印照片对元老院来说技术难度太大,设备和耗材无处补充,所以在本时空用数码影像设备拍摄的资料都是以数字的形式以各种磁介质储存器储存的,展示的时候也多用平板电脑、高清电视机之类播放设备。由于这些设备多是液晶屏幕,自然就被接触到的归化民称之为“玻璃画片”了。 和相对普及的电影不同,能接触到“玻璃画片”的归化民非常少,仅限于少数的专业技术人员。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的索尼亚和瓦伦蒂娜自然是看过得。 “玻璃画片”的影像和色彩还原度非常高,而且还能记录动态的影像。记录动植物十分方便,所以索尼亚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元老对“博物画”有这么大的兴趣。直到林汉隆有次亲口承认说元老院还没有办法把“玻璃画片”里的内容变成另一种介质。 “但是那些画报……”索尼亚想起了林汉隆悄悄拿回家让她看得面红耳赤的“画报”。 “对,对,其实我们有这个技术,但是没有材料。”林汉隆大致解释了下印照片所需要的原材料。 “……现在来说,我们只有能力印制简单的黑白照片,不但没有颜色,分辨率也很有限。” 索尼亚没有再追问为什么在“澳洲”的时候他们有这个能力,而到了临高就没有了。她已经有了教训,不会再刨根问底了 “那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建这门技术呢?” “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牵扯到很多门学科。大约需要好几年才行。”林汉隆说,“其实就算有了这样的技术,科学画依旧是非常有用的。有时候绘画比照片更能体现出细节来。” “要是能亲自去一趟就更好了。”索尼亚感慨道,“太遗憾了。你看,这风景多美!” 她看得是一张地貌风景的彩色博物画--虽说是科学画,其实看上去和风景画并无二致。 “很美,可是那里有很多野蛮人。考察队还被袭击了呢。”意大利少女说,“听说他们会专门割人头!” 台湾原住民出草割头这事索尼亚当然知道,她当初去台南考察的时候就参观过插满了人头的土著村寨,并且还通过当地的汉族小贩弄到过一颗出草的人头--已经风干多年。这颗人头目前就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个木箱里。 “有武装卫队保护,有什么好害怕的呢?”索尼亚翻阅着一张张的地貌风景。这些地貌画反映花莲-台东的纵谷平原上的景色,考察的时候正值秋季。寒流的侵袭下山谷两侧的青山翠谷叶焕丹红,映着朝曦,如火似锦,分外耀眼。 她很快就分辨出在500米高的山地植被地貌图上,分布着大量落叶阔叶林带。其中青枫和枫香是最主要红叶树木,除此之外还有台湾榉、台湾棂、黄连木和臭辣材等树木。这些树木的叶子到了秋冬岁末天寒时,呈现出透红、暗红、橙红色等不同深浅的红色。 “真漂亮!你画得也好!”索尼亚由衷的说,“我就画不出来。” “这没什么,”瓦伦迪娜故作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却很高兴,“景色确实很美,可惜是个荒蛮的地方!要是没有野蛮人和疟疾就好了。” “野蛮人和疟疾都不是元老院的对手。”索尼亚说着,又被下一组画吸引住了。这一组是山麓上的景色。景色中还包括了一座土著村落。她看了下说明:台湾岛中央山脉卑南主山东麓。红叶溪的冲积扇。冲积扇的扇面由于流水和地势运动的关系已经被切割,形成高低不平的河阶地,类似山谷地貌。周围的山山岭岭长满了青枫和翠竹,绿水如带绕碧山,景色怡人。 看完全部画片,索尼亚把厚重的画册放到了资料架上--接下来她要为画册编写相关博物学说明。不过这件工作不着急,得往后排一排。 “采集到的动物都送来了吗?” “全都送都到了--臭!”她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腐肉的臭味。我怀疑你还能不能拿来做标本了。” “都烂了?” “那些皮子还好,整个的动物我没怎么看,臭!” “现在东西都在哪里?” “在地下室,用冰块保存着。” “明天再说吧。”索尼亚看着自己的日程表,“明天我带学徒去看下情况。” “随你。反正我是不想去了……等你做完了标本我再去画。”瓦伦迪娜对博物学的兴趣不大,绘画和工作只是因为主人的命令--她并不在乎在家里当个“专职女仆”。毕竟在临高,可以享受的东西太多太美妙了。比她在意大利住得茅屋强不知道多少倍。 “好吧,我需要你的时候来叫你。”索尼亚无可奈何道,其实她很希望意大利少女能陪伴在她身边,一来可以说说话,二来有些绘图工作还是当场做更好。 “那我先走了,还有很多画没画呢。”瓦伦迪娜伸了个懒腰,“要是能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有个小房子就好了--当然,这等等澳洲人征服了当地。” 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又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皮革笔记本。 “这是崔首长叫我交给你的,是花莲考察笔记。他说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太好了!”索尼亚兴奋起来,马上接了过来,“请您转告他:非常感谢他的盛情!” 送走了瓦伦迪娜,索尼亚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大图书馆编撰的《英汉辞典》,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笔记本。她已经有了一定的汉语阅读能力,可以读懂比较简单的文章。但是在阅读长篇大论的文章的时候还是需要借助辞典才能理解完整的含义。 “……台东纵谷平原位于台湾岛东部,在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之间。北起花莲,南至台东,所以又名花东纵谷平原。南北长180公里,东西宽2~7公里,面积约1000平方公里,海拔50-250米。其中,纵谷北、南两端各有面积为80平方公里左右的花莲平原和台东三角洲平原,东海岸有一处重要港口--花莲港,位于花莲平原东侧,东经121.17度,北纬23.08度,是整个台东纵谷的重要交通通道,亦是唯一的与外界交往的交通通道。 “台东纵谷是一个断层谷,两侧多高山地势陡峭,平原地形狭长,呈带状。因受两侧山脉下泄泥沙的影响,又称为“泛滥平原”。其地质成因系台湾中央山脉以及西侧地区所属的亚欧大陆板块和海岸山脉及其东侧地区所属的太平洋板块在1000万年前相碰撞形成的,后经纵谷两侧的河流不断冲刷和淤积,形成了今日的纵谷平原。平原面积尽管不到1000平方公里,但在这个高山群集的东部地区已属罕见了。它像一条玉带飘落在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之间,成为台湾东部最富饶的地区。“
第二十九节 索尼亚(八)
澳洲人的勘探报告索尼亚读过很多,这些报告里充斥着大量对她而言非常陌生的术语,有些术语非常艰深,就算她查询了辞典也难以明白具体的含义,不得不请教相关的元老。比如这文章里的“板块”。 为了帮助她理解板块的含义,林汗隆专门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大陆漂移学说从头讲起。令索尼亚大开眼界,尽管林汉隆表示:大陆漂移、板块理论在澳洲是一个比较公认的“学说”。但是索尼亚是学过逻辑的,她知道从逻辑来看,这个学说是站得住脚的。 但是明白这些术语的含义之后,索尼亚照例疑窦丛生:从林汉隆的讲述和她从科技部借阅到的各种图书来看,澳洲人对整个地球有着充分全面的认识。不论是地形地貌还是“三界”都有着丰富详尽的资料,包括人们还没有怎么探索过的南美和非洲的广大区域。 仅从这些资料看,远程勘探队的考察几乎没什么“发现”的价值,几乎全是在“证实”。就她参与过的海南和台湾的考察来说,采集到的物种标本,不论动物植物,很少出现工具书上没有记载过得品种--多数品种还都附有简单的线描图。 这多少令考察的乐趣少了许多。索尼亚心想。不过,能亲眼看一看这些蛮荒的世界,还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她真希望自己能早些回到考察队去。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她继续读了下去: “从台东营地西北前行,过卑南山麓,便进入了台东纵谷南口的第一个峡谷:初鹿峡谷。经过初鹿峡谷,进入台东纵谷的腹地。此地两侧群峰林立,高耸云天。西侧中央山脉紧临纵谷,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高峰就有24座,其中仑天山、玉里山、木瓜山等。东侧的海岸山脉南高北低,虽不如中央山脉峻峭,但海拔在1000米以上的高峰也有6座之多。纵谷两侧的高山峻岭不仅使纵谷平原有了天然屏障,避免或减少了季风和台风的侵袭,也使纵谷平原较台湾省西部平原地势起伏大,并有一些峡谷相隔,整个平原被分隔成几片,台东纵谷是其总称。 台东纵谷内水源丰富,分为三大水系。卑南溪和秀姑峦溪背向而流,卑南溪南流至台东市附近入海,秀姑峦溪北流至瑞穗附近,横切海峡山脉于大港口注入太平洋。花莲溪与秀姑溪同向而流,在下游汇合木瓜溪,于花莲市南面入海。这三条溪流和其主要支流多发源于中央山脉的东麓。急流突奔,携带大量泥沙而下,形成大大小小30多个冲积扇,其中位于纵谷南口的台东平原,是卑南溪的冲积扇,位于纵谷北口的花莲平原是花莲溪的冲积扇,面积都在100平方公里以上。位于纵谷的新武吕溪冲积扇和秀姑峦溪冲积扇的面积约占一半以上。这些冲积扇都是合适的居民点和农作物种值区。 “台东纵谷平原是台湾东部最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地区,水热条件最为适宜种植水稻,一年可栽种收获两次,在坡地、台地等高地上适宜种植玉米、小麦、红薯、花生、大豆和香茅草等作物。其中在台东纵谷两侧的山地,尤其是东侧的海岸山脉一带,由于排水良好。土壤肥力较高,很适合香茅草的生长。可以作为未来经济作物开发的一个选择。” 香茅这种香料索尼亚是知道的,元老院通过VOC和英国人,从东南亚大量进口这种香料作物,然后提炼成香精油,一部分出口,一部分自用。她用得一些护肤品里就有。 接着文中又列举了当地可以种植的水果和其他经济作物,包括菠萝、香蕉、柑橘、槟榔等等。 索尼亚一边阅读,一边回忆着从图谱上看到的绘图和相关特性描写。 “较之台湾岛的西部和南部平原,台东平原的面积小、土壤层薄且贫瘠,地形起伏也较大,但这里的气候条件却较非常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冬季,从大陆来的冷气团受中央山脉的阻挡,对纵谷影响不大,此时又恰有一太平洋暖流经东海附近北上,因此纵谷地区的平均气温比西部平原地区要高。以1月份为例,台中的气温为16摄氏度左右,台南为17摄氏度,而花莲的气温是17.1摄氏度,台东为18.9摄氏度。全年平均气温在18摄氏度以上的月份,花莲有9个月,台东长达10十月,都比西部同纬度的平原地区长。雨量也很充沛,年平均降雨量花莲为1260毫米,台东为1840毫米。除7-10月份雨量较为集中外,其他月份降雨量较为平均。这种湿润的气候条件,非常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 看到这样的描写,索尼亚暗暗奇怪:元老院在花莲、台东地区有气象观测站吗?好像是没有诶。那他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数据的呢? 继续读下去,下面是土著的情况 “目前在台东纵谷中生活的土著居民为阿美族人。其中南部的阿美人自称Amis,而北部则自称为Pangcah。 “一般认为,在这里居住的阿美族人是目前在台湾岛各处的原住民土著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其源头可能可以上溯到3000年之前。台东纵谷阿美族人在台湾岛的发祥地,因此有学说认为其有可能是从太平洋上航海到达台湾岛的。 “在东经121.30度,北纬23.26度的舞鹤台地,尚残存有两根大石柱。据阿美族人传说:系其祖先留下的遗物,名为扫叭(sapat)。据现场考察,该石柱属于新石器时代遗物,高8米,宽2.3米,厚1米,其顶部上端有建筑房屋的雕凿痕迹,传是旧阿美族首领住处,该遗址区分布约成一椭圆形,范围南北长约六百米,东西宽约四百米,区内大石柱、阳石、阴石遍布。 “关于其来源,当地阿美人有许多传说,被其认可的是他们始祖的传说,内容如下: “在太古时期,nakaw与sera这对兄妹为了躲避洪水,乘著猪槽漂流到山顶。他们两人结为夫妻,在此居住、耕种。但这个地方蛇很多,不适合定居,于是他们下山移居到加纳纳,但此处缺乏耕地,无法谋生,最后迁移到现在的奇密社定居下来。而留在加纳纳山上舞鹤社东方山上的石柱,就是他们当时住屋柱子的遗迹。” 这又是一个洪水传说!又是洪水之后兄妹姐弟之间婚姻!索尼亚心想,类似的故事在她考察过的很多地方的民族都有。难不成这是上古人类真正的记忆吗? 笔记本里附着简单的地图和相关博物画索引--不过索尼亚刚才并没有看到,大约还没有被绘制出来。毕竟专业的画师还是太少了。她很想看一看石柱和遗址的博物画,心里还藏着一个不太现实的假想:如果把这些拿到里斯本的公会去发表,自己能获得多高的荣誉啊! 当然了,不光是这个,任何一次远程勘探队的报告,都足以让她成为全欧洲博物界的名人!远东考察的开创者! “阿美人是母系社会,家族事务是以女性为主体并由女性负责,家族产业之为母系传导。但是在对外的事务中依然以男性为主导。在部落中,有关部落的大小事务则是由部落男子所组成的年龄阶级负责统筹规划与执行。 “每一个部落都有属于自己的酋长和头目,但是其社会阶级并不严格,部落的头目并非世袭而是选举产生的。部落里也没有形成类似‘贵族’的阶层。经推选出来的头目在部落中具有相当的权威,除代表部落与其他部落来往外,部落中的任何纠纷他都有裁决权,族人也必须尊重头目的决定。” …… 索尼亚如饥似渴的读着笔记,尽管这是一份考察报告,并不是文学作品,而且她读起来还得经常查阅字典,对她来说却比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要来得吸引人,想要一口气把它读完。 直到墙上的挂钟敲打了三下,索尼亚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笔记本。时间过得可真快,已经这么晚了,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呢!晚上回家晚了,孩子又要哭闹了。虽说女儿已经断了奶,但却是最依恋母亲的时候, 今天要争取准时下班!她暗暗下决心。随后把笔记本收到上锁的保密柜里。这些资料是不能带回家去的,如果遗失更是重大事故,就算她是元老的女仆也一样。 索尼亚打起精神,从架子上拿起自己的专用工具包,出办公室门往楼下走去--标本库就设在博物馆的裙楼里。 她没有走外面的大楼梯,而是直接打开走廊里的一道门,通过一道内部人员楼梯下到了一楼,随后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了裙楼。 裙楼是博物馆的大工作间,标本储存和制作都设在这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里。地下室和一楼是博物馆的库房,二楼则是标本的制作室。
第三十节 索尼亚(九)
裙楼虽不起眼,但是内部装修和设施却较之主楼更为高档。为了保证室内凉爽,不仅和主楼一样有加厚的外墙保温,还专门安装了地下空气能循环制冷系统。不论是炎炎夏日还是“寒冬”这里的温度总能保持在适宜的状态。 为便于保持清洁,墙壁和地面都采用瓷砖铺装,在地下室内,还安装有氨制冷的小型冷库,用来冷冻和冷藏某些标本。 索尼亚向入口处的警卫出示了自己的通行证,随后到更衣室里换上了白大褂、帽子和口罩,还有一双室内便鞋。这是为了防止标本携带的细菌或者病毒的感染。 裙楼里没有展厅,全部是由走廊连接的大小不一的库房和工作间。索尼亚一走进去便感到了一股寒意。和忙碌的展厅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她来到了一楼的一间标本库,从各处转移来得“待审定”的标本就放在这里。 标本库里几个“学徒”正在围着桌子忙活。一座座用纸袋套着的标本摆满了地面和架子。 “索老师!”她一进去的,她的“学徒”之一就过来招呼她,“您可来了,待决定的标本太多了--我们都拿不定主意。” “你好,大文。” 这个女“学徒”名叫鞠文婧,以索尼亚的中文水平,要指望她正确的识读“鞠”和“婧”有点难度,所以她简化的叫她最简单的“大文”。 因为她还有另一个女学徒,大名鞠文祎,于是就被叫做“小文”。 自然了,她们也不叫她索尼亚或者更冗长的索尼亚·丽丽·夏普尔,而是简单明了的叫她“索老师”。 在场的还有若干个其他元老的学徒,其中一个学徒,索尼亚看了就会心脏加快跳动--她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一个来自高加索山区的美少年,大名阿萨维·奥姆希扬。崔云红嫌叫着拗口就直接该叫崔希。 崔希几乎和索尼亚同时来到临高。他一露面就在元老们中引起了轰动。其效应大概不逊于当年索尼亚的盛况。就是男元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人的英俊。据说张道长后来听说此事,也流露出了不甘的神情。 崔云红对他虽说宠爱有加,但是他的社会地位未免尴尬。崔云红深思熟虑一番之后决定把他送去学习博物画,这样至少在勘探部里能够建立起一定的人脉关系。于是崔希便成了瓦伦迪娜的同班同学。 崔希本人倒并不为自己的身份而尴尬,反而有些高兴。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原本已经被奴隶贩子相中,准备阉割了当太监卖给奥斯曼土耳其的贵族。现在阿萨维·奥姆希扬至少还能以男人的形态存在的。等以后他长出了络腮胡子,身材也不那么俊美的时候,主人自然会释放他--按照中近东不少国家的习惯,大人物的男宠有很大的可能提拔成为将军、大臣之类的显赫职位。 此刻,这位高加索少年正坐在几个玻璃罐子前,用速写本仔细的描绘着什么。这位少年的绘画天赋不错,特里尼对他大加赞赏,认为如果能好好的培养,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职业艺术家。 索尼亚跟着鞠文婧来到桌子旁,上面放置着好几件标本。尽管她戴着口罩,一股腐臭霉烂的气味还是扑鼻而来。 所有转移到这里的剥制标本,在进入标本库之前都要存放在地下室零下20度的氨制冷冷库内进行72小时的超低温冷,以杀灭标本身上可能存在的虫子和虫卵,遏制细菌的繁殖,然后才被送到这里来检验。 此刻,离她最近的是一条蟒蛇的姿态标本,这是一条较小体型的蟒蛇,大约有两米多长,呈树干上横卧状。蟒蛇皮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腐烂痕迹,许多地方更是被虫蛀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充当填充物的稻草从这些露了出来,都发黑了。 索尼亚拿起一根竹制探棍,在标本上轻轻戳了下,蟒皮立刻破了个洞。她摇了摇头:“没用了。”说着在卡片上盖下了“销毁”的红章。 接下来一件是鼬科动物,索尼亚一眼就看出这是海南岛特有的海南青鼬。在万宁采集到的时候她也在场。当时还为采集到这一海南岛特有的新亚种高兴不已。 然而这座海南青鼬标本上出现了很多的霉菌菌斑,有些地方的毛发已经整片的脱落,皮张也有开裂的痕迹。显然它保存得很差。索尼亚叹了口气,因为海南青鼬非常少见,只栖息在大片的森林中,要采集到它就得深入海南岛腹心的山区。 眼下进入海南岛的山区仍旧有一定的风险的。考察队过去每次进入山区都是由黎苗山地部队护送,可以说是兴师动众。 青鼬的习性小心隐蔽,善于爬树,是南方鼬科动物里最喜欢上树的种群。种群数量并不多,在考察中很少能遇到。要想采集到得碰运气。 她换了一根竹探棍,试探了下,觉得皮张保存的还可以,尚有弹性。也没有发现腐朽的情况,只要能去除霉菌菌斑还有修补的可能。还是尽量挽救修复吧。毕竟采集一次也不容易。 “这件留着,重新修补一下应该还可以。” 接下来得标本是个庞然大物:一条旗鱼。这是海军的捕捞队几年前从三亚捕获的旗鱼,标本全长大约4.5米。当时在三亚的王洛宾意识到这条旗鱼可以制作标本,便让人将鱼皮和鱼鳍等完整的剥下后用冰块保存送到临高制作成标本。 这件标本总体完整,也没有霉斑,上面却是满是灰尘。肉眼可见的鱼皮开裂、断裂和脱落,有的地方鱼骨都戳了出来。但是触碰之下发觉鱼皮大致保持完整,也没有腐烂和虫蛀的迹象。这条鱼简单修复之后就可以继续展出了。 “这条鱼的问题是最轻的。”索尼亚一边探看,一边向她的学徒说,“存放过久的标本大多会有类似的问题。原因无非是因为皮张受环境干湿变化影响而反复缩涨,最终导致皮张开裂受损。剥制标本的皮张质地会变薄变脆。干燥之后标本皮张拉力变大了,缺乏动物**皮长的韧性,在多次干湿变化后就会生开裂、断裂、脱落等情况,致使皮张变形、体色脱落,填充物外溢。你们看这里--”她用探棍指着一处鱼皮破裂的地方,“这里有明显的变形。先是变形,然后是破裂。如果尽快加以修补,这些破裂的缺口就会很快扩大,引起进一步的虫害或者发霉。” 大文和小文一起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修复起来也最简单--只要不是皮张风化或者腐烂,还是可以修复的。一会我们就一起来修复这条旗鱼。” 剥制标本总体状态都不太理想,这也在索尼亚的意料之中,芳草地的标本室和勘探队的标本室她都去看过,条件很差。出问题是肯定的。 浸制标本的情况要好上不好,尽管早年没有福尔马林,但是当时用高浓度酒精浸泡的小型动植物和昆虫的标本大致还算完好,大多没有出现**散架的现象。唯一的问题是早期标本的酒精都开始变黄浑浊了,理论上需要更换了。 至于干制、腊制标本,情况就千奇百怪了,即有保存的很好的,花朵树叶色泽完整的,也有干枯萎缩,一碰就变成碎片的;也有已经发霉变质的。有的整盒的昆虫标本尽管包装完整无缺,连封蜡都没破损,里面却已经碎裂散架了。 保存的最好的,是从百仞总医院送来的骨骼和浸制标本。一方面大夫们制作标本的时候比较严谨,条件达不到的状况下宁可不做;另一方面他们的保存条件也比芳草地好得多。 对“学徒”们而言,他们大多是第一回近距离的观察到人体的各个部分和骨架,视觉和观念上的冲击感自然非常之强烈,有些胆小的人一开始甚至不敢看。还是在元老的鼓励下才敢靠近。 相比而言索尼亚反倒更习惯--这类藏品在欧洲很常见。特别是各种“畸形胎儿”或者畸形人的浸制标本或者骨架往往能卖出高价来,被收藏者作为一种可以炫耀的“财富”。 不过澳洲人显然对搜集“畸形”的东西不是太感兴趣。移交来得大多是人体器官或者病变组织的浸制标本。 这些标本制作精良,都用高纯度的酒精或者福尔马林浸泡着。绝大多数的保存情况良好,只有少量出现了组织分散或者液体变色的情况,可以暂且不予理会。 索尼亚一边看,一边往卡片上盖着戳子,口述相关情况和评语由大文写记录备注。她估摸下来大约有一半的损坏标本是可以维修的,不过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实在太少了,如果元老不来帮忙的话,其实只有她自己和两个“学徒”能干,那就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去了。地下室里可还有一堆等着制作的动物标本呢。
第三十一节 索尼亚(十)
“我们先来修复这条旗鱼标本吧。”索尼亚说,她决定先从这条鱼开始。相对而言这条旗鱼的修复最为简单,不但节约时间,也可以借此给学徒们练练手。 学徒们围了过来--作为未来的远程勘探队和自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学习如何制作、修理标本算是基本的业务学习了。 旗鱼标本的主要问题是皮张开裂。其实就是皮革过度干燥造成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恢复皮张的弹性。 索尼亚先用掸帚掸去标本上积灰,又让两个学徒用细毛刷仔细刷去表面的灰尘和污垢。 “那些刷不掉的污垢可以暂时不理会。”索尼亚说,“一会我们做表面回软处理的时候可以用水来去除。” 去除掉灰尘之后,索尼亚叫学徒们拿来干净的布条,浸透水之后将整个标本包裹起来。这一步是让标本的皮张吸收水分,使其软化,恢复皮张的部分张力。 这个步骤需要多少时间不全靠标本修复者的个人经验,索尼亚有一些修复鱼皮剥制标本的经验,她给标本室的闹钟定了一个时间。 “皮张吸收水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先来完成一个新标本的部分工序。”说着她示意大文:“把第171号采集标本取来。” 她准备制作的标本就是最近这次台湾考察采集到的鸟类标本:台湾蓝鹊。 索尼亚首先在画架上展示了一张台湾蓝鹊的博物画: “这是在台东纵谷的山地采集到的。属于台湾岛的特有鸟类。拉丁文学名Urocissa caerulea。属于今鸟亚纲,鸦科、蓝鹊属,台湾蓝鹊种。大家可以靠近些看--图比较小。” 众人聚拢了一些。索尼亚继续说道: “在这张博物画上,大家可以清楚的看到:台湾蓝鹊的头、脸、颈、喉、胸都是黑色,黄色的眼珠包围黑色的瞳孔,鲜红色的鸟喙、双脚,身体上半部可目视处及下半部的腹部呈鲜蓝色,有十二根尾羽,最长二羽为蓝根白尾,其于为黑根白尾,左右对称。下腹和尾下覆羽灰白色。它的尾羽特别长,占了总体长的三分之二。” “和所有的鸦科鸟类一样,台湾蓝鹊的个性喧闹,鸣叫声粗大而聒噪。飞行时一般以直线前进,往往成双或者小群活动。它在台湾岛的分布广泛,在台湾岛多个地点都采集到它的标本。一般在较低的山地丛林间活动,平原地区少见。” 索尼亚侃侃而谈,好像是个老练的大学教授。其实过去她没有给人上过课,学徒倒是带过一个,还是非正式的--毕竟她太年轻了,公然带学徒难免会给公会的同僚们“狂妄”的印象。到了临高之后,受到林汉隆的影响和鼓励,也慢慢地开始讲授专业知识给别人了。特别是她能比较好的掌握汉语之后,大部分空闲时间多是自己在上课或者给别人上课。教书的经验也积累起来了。 “这蓝鹊真漂亮!”有个女孩子插嘴道。 “没错,蓝鹊的外观的确漂亮。它和鸦科鸟类一样,比较聪明。是可以作为观赏鸟被驯养的,只是它的叫声太难听了。” “那我们博物馆为什么不驯养几只**呢?比看标本或者图片更活灵活现。” “还不用修标本……” 学徒们大多是女性,一开口叽叽喳喳起来个没完。 “饲养**动物是动物园的事情,我们不是动物园。”索尼亚说,“也许以后会在临高办个动物园吧。”她把话题拉了回来,“根据几次考察时候的观察:其个性凶悍,喜群聚。常成小群活动。飞行行排成一排,结群的台湾蓝鹊全年都在一起,领地性强,会驱赶入侵的其他种鸟类。” 正说着,大文已经把采集标本拿了过来。 这只台湾蓝鹊放在一个大号的带盖搪瓷浅盆里,索尼亚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把采集体从盘子里移动到了瓷砖砌成的标本制作台上。 “大家可以先观察一下台湾蓝鹊的外形特点,再对照一下其他蓝鹊属的鸟类。小文……” 小文立刻把另外五种蓝鹊的博物画陈列出来了--这是索尼亚事先为今天的标本课准备的。 “在制作标本前,我们首先测量一下它的尺寸。鸟类各部位的长度测量标准是这样的: 体长测量自嘴端以至尾端;嘴峰长:自嘴基生羽处至上嘴先端的直线距离;翼长:自翼角至最长飞羽至先端的距离;尾长:自尾的羽基部以至最长尾羽至尖端的直线距离;跗趾长:自胫骨与跗趾关节后面的中点,至跗趾与中关节前面最下方之整片鳞的下缘。 她打开卷尺,依次测量了标本的长度:体长64.5厘米,翼展20.3厘米,尾常39.7厘米…… 按照她口述的数字,小文开始记录制作日志。 “在我们开始制作之前,我们首先要做好准备工作,首先是要做好防护工作。”索尼亚说道,“所有的鸟兽,都带有寄生虫、细菌和病毒,其中一部分是人畜共患的。所以我们要穿这些白大褂、手套、口罩等防护设施。请大家再检查一遍自己的防护情况。”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我们这次制作的是鸟类标本。在此之前,采集标本已经经过了72小时的低温冷藏,又经过了除虫药水的24小时的浸泡,充分杀灭了其上面附着的细菌和寄生虫。” 她说着,把蓝鹊在制作台上摊开。 “现在,我们开始第一个步骤,皮肉分离。请大家注意看。” 索尼亚将消毒灭虫后的鸟仰面放置在工作台上,把胸至腹部的羽毛分到两侧,然后举起锋利的解剖刀干脆利落的在蓝鹊的胸部切下,沿着中线一直切开到腹部,形成了一个浅表的开口。 “注意下岛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能切入太深,以防直接开腹--这样腹腔内容物会外泄,污染皮张和羽毛。深度大致是切开表皮为正好,长度是距离肛门一到两厘米的地方。” 她用镊子揭开表皮层,用镊子夹住皮层,一点一点的撕开肉和皮毛。 “……剥皮的时候力道要轻柔。剥鸟类皮毛的时候尤其要当心,它的外观特点主要是羽毛上,所以千万不能在剥皮的时候损坏羽毛。” 随着剥离进行,鸟类的血开始流淌出来,肛门也有排泄物。大文在一旁随时用吸水纸擦拭。 “要特别注意保持干净,防止污染羽毛,影响外观。” 索尼亚的手指灵活有力,动作又稳又快,看似十分轻松。遇到关节或粘连较紧处,她就拿起解剖刀一边划一边剥。 她从胸腹部开始向头部和尾部分别剥离,剥到肩部时,先将翼根部皮毛剥离,用剪刀把翼根部肌肉剪去,剪断关节,再继续向翼端部剥离,至无肌肉组织处,用剪刀将骨骼和肌肉一同剪断。剥到腿部时,先将腿根部皮毛剥离,用剪刀剪断肌肉和关节,再继续向腿前段剥离,至无肌肉组织处,用剪刀将骨骼和肌肉一同剪断。 剥到接近尾部的时候她暂时停下来手,用吸水纸擦干净皮下和肌肉之间的血和脂肪。这里要小心,不能一剥到底,否则容易损伤尾部和泄殖腔孔,避免造成尾羽脱落和排泄物、脂肪渗出。 所以她只剥到了尾根部附近,留下了一些肌肉组织。转而开始剥离上部皮肤。剥取头部皮肤是个难点,她下手更加小心,一直到整个头部皮毛被剥下来,只剩下在部喙相连的一点点地方。然后拿起剪刀,干净利落的在鸟喙的基部直接剪断。 这样,一张完整的台湾蓝鹊的鸟羽皮就完整的被剥离下来了。平铺在制作台上。 学徒们看得十分认真,每到关键的地方都会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这个时候整个制作室里鸦雀无声,当顺利的解决掉之后,大家又会情不自禁的一起吁出一口气来。 索尼亚拿起解剖刀,干净利落的切下了已经剥干净皮的鸟头,放在一旁的小瓷盆里。 “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保留头骨,这样在制作标本的时候,头部有一个基本的支撑,还原度更好。但是要做好防腐处理。”说着她用解剖刀剔除了鸟头骨上的脑组织、眼睛、舌和肌肉。 “拿去水煮脱骨。”她关照大文。然后拿起皮毛又说:“皮毛剥下之后,第二部就是清洗。清洗使用皂角粉加清水混合即可。”说者把皮毛浸入了搪瓷盆里轻轻地揉洗起来。 “清洗的时候内外都要干净。同时检查皮层,如还有残存的肌肉组织,可继续剔除。注意不要太用力,防止羽毛脱落。” 清洗完毕之后,索尼亚把蓝鹊的皮毛挂在特制的架子放置在阴凉处,让它自然滴水晾干。 剥离后的皮毛容易失水而变硬,影响后期的制作,所以不能放太久,一般是上午完成剥离,清洗后晾至下午再进行填充。这会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今天只能再加个班了。
第三十二节 索尼亚(十一)
好在当中这段时间也不浪费,正好可以用来继续修复旗鱼标本。但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点博物学知识要讲授。 她干净利落的剖开了已经剥光了皮的鸟身,从体内取出了胃和嗉囊。 一股浓烈地恶臭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就算戴着口罩也难以遮挡。学徒们纷纷皱眉捂鼻。 “很臭是吧?”索尼亚说,“我们在制作标本的时候,如果有条件,都应该解剖标本的胃和嗉囊、颊袋之类存储食物的器官,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它们的主要食物是什么,这了解动物的习性、栖息地有参考价值。” 她小心翼翼地把嗉囊切开,倒出一堆黑乎乎的食物碎片,嗉囊内的食物保存的还比较完整,可以看出有昆虫,也有植物的种子。 “大家可以看看,大概有些什么种子和昆虫。”索尼亚用小镊子把食物碎片拨弄开。 接着她又切开了胃囊。浓烈的**恶臭熏得原本已经靠近一些的学员又往后退去。索尼亚却如同没有闻到一样,把内容物在搪瓷的盘子里推开。 胃里的食物已成半糊状,基本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了。但是推开之后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到一些没有消化的食物碎片。 “大家看看,能看出多少种昆虫和植物来?” “学徒”们围着两个搪瓷盆,努力忍住恶臭的气味,仔细辨认着。 “有甲虫,但是看不出什么种类的。” “没错。”索尼亚点头,把甲虫的残骸拨弄出来。 “蜗牛!” “这个太容易了了,蜗牛壳很完整。”索尼亚笑道。 “蟋蟀。” “是从它的腿看出来得吧。” 学徒们七嘴八舌,说出了不少昆虫的种类,但是植物就没人说得出来了--也难怪,这些种子即使没有消化,也呈现出半腐的状态,颜色和外形都有很大的变化,要看出来并不容易。索尼亚自己也没认出多少来。 如果借助主人的显微镜,应该能分辨得出更多的细节。不过光学厂的显微镜现在还是紧俏货,自然历史博物馆这样的“非生产性部门”打了请购报告也得排很长的队。索尼亚研究室里配置的那一台还是林汉隆以“生日礼物”的名义开后门给她弄来得。 不过索尼亚并不打算把这堆酸臭的内容物带回研究室--她眼下的事情太多了,顾不上研究蓝鹊。 “这个,好像是动物的肢体。”瓦伦迪娜忽然说道。她用镊子从里面夹出了一小段骨头状的物体。 “的确是动物的骨头。”索尼亚端详着,“应该是某种两栖或者爬行动物的肢骨的一部分。具体哪一种暂时分辨不出来。不过根据其他鸦科鸟类的食物类项来看,应该是蜥蜴或者蛙类,” “那它吃得东西很杂。” “没错,鸦科鸟类的食性非常杂,虽然主要以昆虫等动物性食物为食,但是也吃植物果实、种子和谷物。动物性食物常见种类有叩头虫、金龟甲、蝗虫、蚱蜢、苍蝇、螽斯、蟋蟀、甲虫、鳞翅目幼虫和其他昆虫,也吃蜘蛛、蜗牛、蠕虫、萤火虫、蛙、蜥蜴、雏鸟、鸟卵等其他小型无脊椎动物和脊椎动物。” 索尼亚毫不费力的背诵出她从《鸟类学》上看来的资料,当然她也不是全然照本宣科--鸦科鸟类她解剖过不少,通过实验印证过这一说法。蓝鹊作为鸦科鸟类应该差别不大。 最后他们通过辨认食物碎片和残渣,统计出植物果实占33.8%,两栖爬行类动物占32.4%,昆虫占22.5%,其他小鸟占7%,无法辨认的4.3%。 讲述完蓝鹊的食性,旗鱼增湿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索尼亚让他们把旗鱼标本再抬过来。湿布刚才已经被解开了,让空气稍微干燥一下表面的水分。 小文给索尼亚拿来了工具箱。索尼亚摸了摸各个部位的鱼皮,觉得大致已经回软。她说:“我们修复标本,首先是让标本恢复原状。对破碎的地方要做修补,凹陷的地方要进行重新填充--如果填料有霉变生虫的迹象,要去除旧填充物,重新填充。” 说完她开始着手修补。修补标本是一件复杂的工作,她首先根据标本的破损情况,调整鱼身内部的的支架结构,然后将脱脂的木棉洒上樟脑粉对破损凹陷的地方进行填充,然后将皮张开裂的边缘用小钉钉住--这一步工作特别难做,因为皮张回软之后又会渐渐失水,所以很多破损的地方必须暂时专用的木板夹住定形。 皮张缺损已经无法用皮张钉缝的地方,索尼亚只好用专门的纸皮来“打补丁”。 “只要有可能,最好不要采用打补丁的模式。”索尼亚说,“不论是皮革还是纸张,它的强度和鱼皮不一样,干湿的时候收缩率不同,很容易破裂。” “如果我们有旗鱼皮的话不是就可以了?”有个学徒说,“都是旗鱼的皮,收缩率就是一样的。” “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没有。”索尼亚表示赞同。 “我们家老爷就是渔业公司,可以和他说一说。把鱼皮留下……” “照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再捕一条新的旗鱼来更简单。” “再说渔业公司也不剥皮呀,是渔产加工厂的工作。” …… 索尼亚示意大家不要再讨论了,在等待皮张干燥的空档里,她要开始台湾蓝鹊的制作了。 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瓶带着黑色骷髅的玻璃瓶。 “这是防腐膏,是剧毒的防腐剂。也是我们制作标本时候常用的防腐剂。它的有效成分汉语叫做:砒霜。实际是一种含砷的化合物。毒性非常猛烈!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你的嘴唇,用不了一分钟你就得见上帝了。” 说着她打开盖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竹制的刮刀,从瓶子里挖出了一些,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 索尼亚展开鸟羽皮,把防腐膏仔细的涂抹在鸟羽皮的内部。然后把它晾起来略略吹一下风。随后开始进入制作。 “制作剥制标本的第二个重要步骤是制作支架。支架的材料就是这种镀锌铁丝,柔软度足够,又有一定的强度。”索尼亚拿起一堆澳洲人的镀锌铁丝,“这就是澳洲铁丝,镀了锌有一定的耐腐蚀性,对我们制作标本特别使用。” 她说:铁丝的选择。要根据鸟类大小选定铁丝号,一般以能支撑住整个鸟类标本为宜。铁丝太细不能支撑鸟类身体,且不易对标本定型,铁丝太粗支架搭建、穿整、定型费力。 “……小型的鸟类用26号至24号铁丝,大型鸟类用8号至10号铁丝,常用20号至10号铁丝。蓝鹊作为比较大的小型鸟类,我们可以选用20号。” 索尼亚说着从铁丝里抽出一卷铁丝和尖嘴签来。这些澳洲人的工具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用。 “我们首先来搭建标本的支架。在搭建支架之前,我们首先要有个基本的打算:标本的姿态是什么样的。对于鸟类来说,最基本的姿势有两个:立姿、飞行。如果细分,还能分出更多的。具体采用什么姿势,可以参考博物画;也可以按照剥取到的皮张的状况来决定。我们今天就做一个最简单的立姿。” 索尼亚拿起铁丝,量了尺寸之后截下了三根。用锉刀将每根铁丝的两端都锉了一下。 “切断下来的铁丝端口会比较锋利,要事先打磨,免得穿模型的时候刺破皮革--也可能把你的手给刺破。”她说着拿起一根铁丝: “支架搭建一般采用三根铁丝。第一根从头到左侧脚,这个时候是标本的腹面朝上,”她拿起鸟羽皮比划着,“铁丝要长出鸟嘴3~4厘米,超过脚5~6厘米。”她开始把铁丝穿过皮革,“动作要轻,不要用力。否则很容易把皮刺破的。” 穿好第一根铁丝之后,第二根如法炮制,从左翅到右脚;第三根铁丝则从右翅到尾。 “这一根铁丝要长出尾骨5~6厘米,尾羽特别长的种类--比如这个台湾蓝鹊,尾部的铁丝要作成‘丫’型。” 索尼亚穿好了三根铁丝,小心翼翼的用手拿住三根铅丝的中部,把双翅、双脚轻轻拉直,使两边对称。然后再把铁丝从中间弯转。大赶紧给她递上一根短铁丝从中扎紧,然后分开,整理。 虽然还没有填充,被铁丝支撑起来的皮羽以一种怪诞的形势“挂”在支架上,但是已经能看出这是一只鸟了。 “支架这就算做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填充了。”索尼亚说,“支架穿整完毕后,要迅速进行填装,不能等羽毛彻底干燥,现在鸟的羽毛还是略微潮湿的。如果完全干燥了,鸟羽毛很难梳理成型了。” 填充标本,过去芳草地制作动物标本用得是稻草。效果不太好,容易腐蚀、虫蛀和霉变,稻草也容易让皮革破损,填充的饱满度和稳定性也差。所以现在开始改用脱脂的木棉。
第三十三节 索尼亚(十二)
索尼亚把刚才经过脱脂的蓝鹊头骨重新塞进了皮囊里,仔细调整了一番。接着她拿出另一个盒子。 “这是樟脑粉--一种天然香料,有很强的防蛀效用。我用得这个正好是台湾出得。”她解释说,“我们已经用砒霜膏对鸟皮进行了防腐处理,但是脱脂木棉也要做处理,以防虫蛀。” 说着她先脱脂过的木棉平铺在操作台上,撒上一层樟脑粉,再用镊子夹住一侧卷紧,开始填充鸟羽皮。 “填充的时候按照头、颈、翼、胸、腿、腹、尾的顺序进行填充。一点一点填充,每个部位都填充饱满--但又不能多填……” 她说:填充时,先要掌握鸟在自然状态下的形态,按照鸟类的自然形态进行填装。特别是注意参考博物画的形态。 “如果没有详细的外形参考,最好不要制作剥制标本,否则你填充出来的动物会严重走形,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动物。” 接着她边填塞边指导:标本内肌肉组织较多的地方可多填充,胸部、腹部要填实,颈部少填,但是不能留有空隙。如填不实,等标本完全干燥后,会出现塌陷,影响外观。 她边说边填塞,动作熟练老道,学徒们啧啧称羡。不过对索尼亚来说,做标本算是她的基本功,更何况临高这里的条件要好很多呢。 填充完之后,蓝鹊的形态已经基本恢复了,她用别针将鸟皮的开口逐一固定在一起。 “这时不要急着缝合开口,因为现在羽毛的状态还没有恢复,等羽毛梳理完毕之后,我们再观察填充的效果,有不理想的地方可以改正,完全满意之后再用针线缝合。” 按照索尼亚学得“澳洲式标本制作法”,填充完毕之后应该用吹风机把标本的毛发吹干,使得其恢复蓬松的质地。 别看电吹风没什么技术门槛,放到元老院的工业体系里还是有点难度的。所以这东西一直没有量产。标本制作省却这一道工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自动烘烤箱。以低温辐射的方式满满将标本的毛发烘干,为了防止长时间烘烤羽毛焦糊,标本是固定在一个转盘上的,由人用手柄不断的低速转动。 这种近乎“土耳其烤肉”式的干燥需要很大的耐心,否则羽毛很容易焦糊。索尼亚把标本交给大文小文去烘烤,由抓紧时间开始修复旗鱼标本的最后步骤。 旗鱼标本这时候已经基本干燥了,她检查了标本的各个部位,看有无破损没有修复到的地方,然后开始在皮张的钉合处刮乳胶,以覆盖住钉头。 “刷乳胶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少量,反复的涂抹,再刮。不要一次上得太多,要反复多次的刮,避免乳胶一次定型而产生的表面凹陷。作用就是木匠上刮腻子:填平空隙,使之与周围皮张保持高低上的一致。” “乳胶刮完之后,我们只需静待乳胶干燥成型就可以了。”索尼亚放下手中的工具,“最后的工作是给修复的地方进行着色。这个就不是我擅长的工作了--明天由阿萨维来做。” 旗鱼标本被搬开之后,烘干了羽毛的蓝鹊标本又被抬了回来。蓝鹊标本开始最后一个步骤了:定型、梳理。 鸟类的标本的主要姿势只有飞行和站立。不过在定形的时候,可以根据采集到标本的情况和需求,在这两种基本姿势的前提之上再加以场景化的细分。比如观望、觅食、寻偶等进行姿态定型。 索尼亚决定不做太复杂的姿态,就用最简单的站立姿态。她按照事先选定的形态把蓝鹊标本固定在一段经过防腐处理的树枝上。再加上木架的支持。然后进行姿态的微调。最后用铁丝全部固定。 最后她从一个百宝箱式的多层抽屉柜里选出了一对大小颜色适合的玻璃假眼,小心翼翼的装入了蓝鹊标本空洞的眼眶里。因为里面填了头骨,假眼填入头骨的眼窝之后效果很好。一只栩栩如生的蓝鹊标本就诞生了。索尼亚小心翼翼的给标本梳理着羽毛,还不时将脱落下来的羽毛搜集起来,装入专门的牛皮纸口袋里。 “虽然现在标本已经做完了,但是我们还是要每天进行观察。对变形、扭曲、脱色、落羽区域可及时进行修正、涂色、粘羽。一周之后标本会完全干燥,再将写有学名、特征与习性的标签贴上。这样,标本就完成了。”索尼亚颇为满意地端详着,“大家知道标本该怎么做了吧?” “这太复杂了!” “得有一双巧手才行吧。” “还得非常好得耐心!” “要我肯定会忘记很多步骤……” “索老师你怎么能一心多用的?” …… 学徒们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索尼亚没有再参与学徒们的讨论,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匆匆赶回了自己的研究室。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接近六点了。正当索尼亚准备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大文给她送来了一份新得备忘录。 “这么晚送备忘录!”她嘀咕着,拿起了信封。 抱怨归抱怨,但是公文只要送到手上就要立刻开拆阅读,这是林汉隆反复向她强调的。 备忘录的信封封口处的封蜡上赫然打着元老的徽章--虽然索尼亚不可能记住每位元老的纹章样式,但是元老纹章的共同性纹饰还是知道的。 无疑,这是某位元老给她写来的私人备忘录。 这会是谁呢? 索尼亚不觉好奇起来:她在元老院的名气很大,几乎每个元老都知道她,甚至认得她。但是她和元老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主要是几位科技部远程勘探部门的元老和工业口几位搞光学工业的。 但是发件人的名字:杜易斌,她别说认识,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一位陌生的元老,为什么要给她发备忘录?从公文函件编号看,这不单纯是发给她的,也发给了自然历史博物馆相关的另几位元老。 索尼亚怀着好奇心,拆开了封蜡,取出了里面的函件。 函件一开始是一段自我介绍,实话说,索尼亚并不太明白意思,为了防止自己理解出现偏差。她把鞠文祎叫来了,让她给自己读出来。 鞠文祎拿起备忘录就愣了下,迟疑道:“索老师,这是私人备忘录。” “那又怎么样?” “私人备忘录只有收件人可以看,我看不合适……”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谈得也是公事。再说我中文阅读不行。”索尼亚不以为意,“你念吧,念吧!” 鞠文祎无奈,只好开始读信。 信件的一开始是一小段表示仰慕索尼亚的话,只是文法混乱,颠三倒四,其中有些词汇也很不恰当。鞠文祎念得时候捏着一把汗,生怕这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元老写来的表达爱慕之情的书信。自己要看到岂不是要大大的倒霉!不过转念一想备忘录要在办公厅留底本的公文,说是“私人”其实只是“私人意见”,并不是真得私人函件。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这写得是什么呀?”索尼亚皱眉,“他很仰慕我?还说我美貌与知识并存?有沉到水底的鱼那么漂亮,还说我打死了一只大雁?我的确采集过大雁标本,不过不是在它飞行的时候。” “是,是这个意思。”鞠文祎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鱼和大雁只是形容……” “哦,明白了,是比喻手法。”索尼亚点头,“然后呢?” 鞠文祎看到第二段直犯嘀咕:接下来这位杜元老啰哩啰嗦的介绍自己,其中大篇幅的讲了自己如何的爱好博物学,有很多“饲养繁殖动物的经验”,对“动物的习性有很深的了解和浓厚的兴趣”。 既然这么有兴趣干嘛不去农场喂猪?鞠文祎心中腹诽。心想这杜元老莫非是想表达自己和索老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这可大大地不妙…… 偏偏这洋女人却浑然未觉,听到这番话之后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笑容,赞赏道:“原来也是一位爱好博物学的绅士!这真是太好了!看样子他对动物学更有了解。还能饲养动物--这很不简单!” 接下来的一段让鞠文祎松了口气,原来这位杜易斌元老写备忘录的原因是提议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内设立一个“小型的动物园”,用来“养殖有代表性的珍惜动物”。然后他列举了一份冗长的名单,全是鞠文祎没听说过的动物,其中有些名字一听就很怪异,比如“渡渡鸟”“象鸟”“巨龟”等等。后面不知为何,又写了长篇大论的这些东西的栖息地和目前的处境。杜首长还专门说了“很多动物已经危在旦夕”。看起来非常焦急的样子。 虽说鞠文祎念得时候觉得这位杜首长的文采实在不怎么样,但是看得出索老师并没有在意,特别是听到第三段关于各种动物的描述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好奇”混合的表情。看样子这段很对她的胃口。
第三十四节 索尼亚(十三)
“这位先生的的想法很不错。”索尼亚说,“一个小动物园,收藏那些珍惜的动物。这个主意太好了!” 搜集珍稀动物,这也是17~19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一项小爱好。不过养殖动物和制作标本比起来难度更大了,好不容易搞来的珍禽异兽,历经千难万险送到贵人的宫廷府邸,往往饲养不了多久就死亡了。当时还没有动物园学和系统的兽医学,对如何人工饲养野生动物没有任何经验,死亡率是非常高得。即使如现代动物园的标配非洲狮,在这个时代都很难养活。 索尼亚到了临高之后,见惯了澳洲人的各种“神迹”,自然觉得澳洲人在饲养动物上肯定也有独到之处, 然后杜元老又在信件提到,他已经“私人委托”VOC和EPIC的商人在贸易的时候搜集贸易地的珍禽异兽。运到之后所需要的购买经费由他个人承担,但是制作标本和饲养需要请博物馆帮助。 “这样慷慨的捐赠我们当然是感谢之至……” 鞠文祎不由地提醒了她一句:“做标本好说,饲养动物这得要元老院批准吧,我们哪来得预算呢?” “哦,对对,我忘记了。”索尼亚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个研究员,常务馆长是崔云红。 “小文,你帮我起草一封回信,意思就是感谢他的来函。我觉得这件事很好。但是需要元老院的批准。否则我们无法接纳动物饲养,我们也没有专职的饲养员,这都需要向元老院申请。制作标本这件事没有问题,只要他送来得动物合适。” 鞠文祎答应了一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索尼亚伸展了下身体:“我要回家了,扫尾的工作就归你了。” “您回去吧。孩子还在等着呢。” “她,她才不等我呢。她已经不吃奶了。”索尼亚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三下两下的收拾起包包离开了。 鞠文祎鞠文婧两个人开始收拾研究室。因为今天在研究室内没做什么工作,所以打扫工作很轻松。两人很快就结束了工作,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六点半了。 “我们去吃饭吧。” 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编制很小,没有食堂的配置。归化民工作人员都是发放餐贴自行在外就餐。好在本地领工资的归化民非常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受薪阶层。围绕他们发展出了非常发达的第三产业。满足吃饭这种最基本的需求的饮食业态,在临高的形式堪称丰富多彩,全球之冠。 这两位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的“学徒”,在元老院的受薪职务表上的正式的职级是行政14级职员--最低级的职员,拿得是最低一级的29级工资。但是她们作为单身女性,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住得又是“公职人员集体宿舍”,毋须支付房租,等于是赚多少钱都是自己花,在吃饭的事情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今天我要吃点好的,还是去老地方?” “就去老地方吧。但是要换一种定食吃,不吃盐烤鱼了,吃肉!” “肉我吃不起。” “我来请客。红烧五花肉定食!” …… 她们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是被取了这样双胞胎式的名字,又在一起工作、学习和住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闺蜜关系。要不是元老院不许结拜,大约是义结金兰了。 说说笑笑地收拾好物品正要结伴离开,崔希却出现了。 “你们要去……哪里?”崔希来临高日子不短了,但是普通话依然是磕磕绊绊的。 “去吃饭,怎么?你也来吗?”鞠文婧打趣道,“崔首长给了你很多零花钱吧?” “零花钱?不少。”崔希挠了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他的零花钱,他还不能理解戏谑的口气,“不过我不去吃饭,也不请客。” “谁要你请客,吝啬鬼!”鞠文祎说。 “崔元老,叫你们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崔首长突然叫她们过去会有什么事呢?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崔云红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不仅有崔首长,还有一位她们不认识的男人 “这位是王元老。”崔云红介绍道,“他目前在南洋公司工作,你们知道南洋公司吗?” 二人点了下头。她们当然知道,这家公司的人前几天还到过自然历史博物馆,要求调阅一部分矿产标本。 不过这人居然是首长?看他的衣着,和一般的干部职工没什么不同。 “王元老打算从我们自然历史博物馆调一些人到南洋公司工作--想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这是正常的‘背景调查’,你们可以如实回答,不用有什么顾虑。谈话记录是保密的。明白了吗?” “是,首长。”姐妹俩当即点头。 王恺笑着招呼道:“我叫王恺,你们两位的情况我已经从崔云红同志那里了解了,都是年少有为啊。”他看了看手表,“今天的时间很晚了,耽搁你们吃饭了--这样,我请你们吃晚饭,我们边吃边谈。” 一位元老要单独请她们吃饭!鞠文祎鞠文婧不由得有受宠若惊之感。倒不是说她们有“被元老选中去当生活秘书”的野望,单单和元老一起吃过饭这份殊荣就足够归化民职工吹嘘很久了。 “一切听凭首长安排。”鞠文婧说。 王恺对如何去调查索尼亚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他不愿意去求教政保局,不用说,熊桑肯定会给他一份面面俱到的完整材料。但是,政保局的人情可不是能够随便欠的。光是听到熊桑那一句:“我们以后再谈这些事”就足以让人回去琢磨三四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他决定自己干。好在南洋公司眼下正在招兵买马。作为南洋公司的高管,进行未来职员的背调至少是说得过去的。以吃饭为名进行调查,会减少戒心。 元老院的干部职工们最常去得餐饮店是遍及大街小巷的“大众食堂”。其档次大致相当于旧时空的盒饭店:荤菜搭配几样菜,配上汤和米饭、馒头。丰俭随意。花不了几个钱又能吃饱。 鞠文祎鞠文婧常去的地方却不是大众食堂,而是更高档一点的“定食店”。店面不大,除了卖得固定的套餐“定食”,还有各种下酒菜,可以小酌。 王恺按照她们说得地方,来到了这家定食店。定食店里人不多,他要了一个卡座式的封闭包厢。听说她们想吃肉之后,他十分大方的要了三份双拼烧腊套餐。 姐妹俩倒有些不安了,双拼烧腊套餐是定食店里最高档的定食套餐之一。鞠文婧道:“首长,您这太破费了。” “一点也不,”王恺说,“本来就是占用你们吃饭时间嘛。加班费我是不给了。让你们吃得好一点吧。” “首长您说笑了,”鞠文婧年龄大,也老练些,“首长您想问什么就说吧。只要我们知道的,都告诉您。” “好,等饭菜上了之后再说。”王恺对这个地方还算满意。他今天有意穿着归化民职工经常穿得衣服,以免惹人注目。 烧腊套餐很快就送来了。烧鹅和叉烧双拼,配上白饭、一碟蔬菜和一碗汤。即美味又实惠。 “吃罢,吃罢。”王恺一边笑着招呼,一边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这都是南洋公司的背景调查表。写了不少归化民职工的名字,当然,这些都是障眼法,他真正要调查的只有索尼亚一个。 趁着两个女孩子开始吃喝,戒心渐渐松弛的机会,他随便吃了几口,开始询问起来。 一开始,他并没有询问索尼亚,而是几个博物馆的普通工作人员,他询问的时候态度非常随意,真得是“边吃边谈”,气氛很松快,有时候还会跟着开几个小玩笑,惹得两个女孩子咯咯笑。 眼看着气氛到位,他开始把谈话的目标转到了元老的女仆身上,问起了瓦伦迪娜的情况。 “她啊,中国话说得还行,读写汉字几乎是睁眼瞎,”鞠文婧说,“画画很好。” “人有点神经质!”鞠文祎说。 鞠文婧瞪了她一眼,鞠文祎缩了下脖子,不吱声了。 “没关系,没关系,”王恺心想这个大的警惕性还挺高的,说,“我前面说了,这些材料都是保密的。再说了,你们作为归化民职工老老实实地向元老反映问题本来就是分内的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鞠文祎迟疑了一下,说,“她吧,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头,就是人特别活泼,一天到晚大惊小怪,讲话的时候挤眉弄眼,高兴了就哈哈大笑,不高兴就大吼大叫--跟发精神病似得。” “我觉得她就是太活泼了。”鞠文婧赶紧补充道,“人其实挺好的。你要是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也没什么奇怪的了。而且她画画的时候一点也不闹腾。” 王恺装模作样的在纸张涂抹了几笔,又问道: “她在博物馆里有说过什么对元老院、元老不满意的话吗?”
第三十五节 索尼亚(十四)
这在背调中是应有之问,大小文也不意外。想了想说:“我们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有对自己的身份不满吗?” “不满?为什么要不满”鞠文婧奇怪道,“给元老当生活秘书,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差事……” 王恺略略尴尬的笑了笑:“不说为什么,就说有没有吧。” “倒是没听她说过。”鞠文祎摇了摇头,“就是有时候听她说起老家的事,挺伤感的。说想家里人。” “对这里的生活和工作呢?” “没什么不满意的。她说享受上比在意大利好多了,就是觉得很孤独。” 王恺本意并不在瓦伦迪娜身上,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正题打掩护,因此避免问得太仔细,免得问到了什么**,把董亦直给得罪了。 “索尼亚呢?”王恺装作很随意的提起了自己的目标。 “索老师啊?很聪明的人,又漂亮!” “王首长你这可是找对人了!” 听得出,这两位“学徒”对索尼亚很是崇拜。 王恺按照刚才的套路,逐一询问了索尼亚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两位姑娘也一五一十的做了回答。 结果令他满意,索尼亚对自己的工作和学习非常有热情。自然她也没什么对元老院和元老不满的言论。 “她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八个月了,可爱极了。”鞠文祎眼睛闪闪发光,“和我们的小孩子不一样,皮肤很白很白,白嫩嫩的,看着就想咬一口。眼睛大得出奇,比核桃还大!” “她喜欢孩子吗?” “当然喜欢了。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王恺很想问问:索尼亚的家庭生活和谐吗?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问,转而问了几个旁敲侧击的问题,以确定林汉隆和她的感情是否和谐。 一番打听下来,林汉隆和她虽然因为工作关系,聚少离多,但是彼此的感情应该还好,至少没有听索尼亚抱怨过什么。有时候还会提到林汉隆“非常的博学”“很会关心人”。这种情感怎么说呢,称之为爱情似乎不大妥当,但是家人之间的亲情还是很充分的。 他又问起了几次外出考察的事情,特别是考察前后索尼亚的情绪有无异常,也得到了正面的回应: “去之前她可开心了,说自己是出笼之鸟。” 王恺头皮一麻:“回来之后呢?” “回来之后更是乐不可支。说自己发财了。” “没错,带了好多好多标本回来,臭烘烘的都当成了宝贝。” “那时候博物馆还没造,她就在勘探队工作室里做标本,编目,一干就是一宿。后来还是崔首长逼她回去她才下班的。” “结果她第二天下午又来了。哈哈哈。” …… 王恺松了口气:接下来和林汉隆谈这件事至少有五分把握了! 索尼亚的事情打听得差不多了,他又胡乱聊了几个人情况,然后把材料装进皮包里。 “多谢两位的配合。我给你们叫了糖水,你们吃了之后再回去吧,路上小心。我就先告辞了。” 王恺回到自己家里,原本想把这些材料点燃了丢进炉子,再一想,还是把它们整理好了装进了文件袋--送回公司归档比较合适。 他接受这个任务只是因为受人之托,多少有些不情愿的意味。但是经过了和鞠文祎鞠文婧两人的谈话,从侧面勾勒出这个葡萄牙人不但学识渊博而且非常能干。如果能参加考察队,那将是一个得力的干将。。 如此说来,还是应该把她争取到手。王恺想,接下来就得把林汉隆拿下才行! 然而王恺第二天去林汉隆的玻璃厂却扑了个空,厂里的人说他去干“秘密工作”了。 “秘密工作?”王恺完全摸不到头脑了,没听说林汉隆和情治单位有什么关联啊?虽说光学厂为军警提供了大量的技术装备,但是他本人是个纯技术人员,并不掺和这些部门的具体事务。 “那他人在哪里呢?” “按照规章首长的去向是保密的。”回答的非常干脆利落。 王恺知道在光学厂打听不出什么来,只好在机械口到处打听,最后才从衡器厂的袁好问口中知道他去主持舰载测距仪的试验定型工作了。 “我劝你也别去找他了,试验场虽然就在马袅,但是那里是军事管制区,你要去还得申请通行证,等你申请完了他也该回来了。” “好吧,就当是好事多磨吧。”王恺无奈道。 临高红牌港的东面是一个深入海中的半岛,正夹在红牌屿和马袅半岛之间。这个半岛的顶端是一大片沿海的烂泥滩涂,长满了红树林和野生灌木,人烟稀少。元老院在马袅半岛设置了马袅堡这个军事基地之后,这一区域便被列为了“军事用地”,逐步迁走了当地的居民,在当地设置了多个训练场,成为了军事基地的一部分。 作为训练的一部分,陆军工兵们在这里造了不少路。这些路大部分是通向各处训练场地的,也有少数路口被路障封起来又有卫兵看守。这些道路大多是通往某个重要的试验场所的。 此时,如果王恺来到这里的话,他可以在某个路口向卫兵出示通行证后沿着土路一直走到海边一处浮码头上。这里一群人正在围着几台奇形怪状的机器忙着。 李迪正在审视着面前的机器。这个机器像一个大写的T,一根像大树桩一样粗的横柱垒在同样粗大的支柱上。横柱很长,一个成年男人用手扶住一端的话,他再怎么伸长了手也是摸不到另一端的。从大海的方向向它望去的话,这根横柱的侧面可以看到两个透亮的圆形玻璃窗口。如果绕到窗口的后面,横柱的中央是一对伸出来的小圆筒,同样镶着亮晶晶的玻璃。如果仔细再看的话,小圆筒下面还可以看到若干的旋钮、读数盘等等。这当口有人打开了横柱上的机关,原来里面是空心的。李迪伸手摸了摸,笑道:“居然用花岗岩,亏老林你想得出。” 林汉隆穿着一件本地制作的蓝布工装,虽然洗过,还是看得出上面的油渍污垢的痕迹。苦笑了一声:“没有办法的办法。就这也是费了我不少脑细胞才想出来的。” 眼前的这台光学设备是他新近作出来的二米舰用测距仪。海军吵吵嚷嚷要这个东西已经很久了。但是他一直没做,而是做了不少工农业上亟须的光学仪器。之所以不做这玩意倒不是这东西在技术上多大的难度:测距仪的结构并不比双筒望远镜复杂很多,然而材料和加工手段的限制让他一直没办法做出来。所以一直拖到了最近才开始着手。 首先是作为测距基准的基座,按理应该使用膨胀系数低的殷瓦合金等制作。向冶金口探听的结果,殷瓦合金没法做,因为没有镍。没有镍是因为元老院手上没有掌握镍矿,向贸易口打听的结果,从东南亚进口镍矿并不可行,因为现在这东西无人开采。过去元老院要自己开采的话需要派出用武力保护的勘探队和矿工,这笔开支对捉襟见肘的元老院来说太大了;现在南洋公司承诺会去东南亚开采有色金属矿,但是什么时候开采不知道。毕竟公司才刚成立。 林汉隆当然知道一家公司从成立到项目完成需要多少时间。何况这还是去开矿,运气不好矿山在内陆的话光是折腾道路配套工程就能花费几年时间。所以他只好先考虑土法上马了。 在查过各种材料的膨胀系数之后,林汉隆大胆地决定用花岗岩来做这个基座。花岗岩作为一种坚固、耐腐蚀、膨胀系数小的石材已经在元老院的工业体系里土法上马替代了许多设备的基座。他的光学厂里更是早就把不少设备升级为花岗岩底座了,沉重的花岗岩有效地隔绝了外来的震动,使得光学装配的质量有所提高。 为了保证这个经过石匠精心雕琢打磨的细长条形状的花岗岩基座不至于在海上颠簸中自己四分五裂,他给花岗岩外面再用过盈配合套了一个铸铁的套子,他打算看看这样是否能用。 李迪看着林汉隆对测距仪又做了一些小调整,然后招呼身后的一名年轻海军士官上前来继续操作。他觉得这个测距仪看起来质量还可以,起码看东西比较清楚明亮,比海军手上的临高造双筒望远镜还要好。 拜发动机行动带回来的大量人口所赐,林汉隆得以从到达临高的人流里中挑出一些专业打磨手工艺匠人。这些人都有好些年的打磨抛光经验,磨的东西从玉器到铜镜不等,耐心和手感都不缺。他们学会了光学镜头的磨制方法后,又有现代的质量检测手段辅助,很快就成为最好的磨镜师傅。靠着这几个师傅,林汉隆现在可以小批量地磨制质量比较高的特殊镜头了。这次在测距机上安装的就是他们做出来的试制产品,其质量明显比批量品高一截。
第三十六节 索尼亚(十五)
“4900米!”操作测距仪的士官在忙乎了一阵之后终于报出了一个数字。李迪暗自摇头,准确的数字应该是5000米多一点,他刚用激光测距机打过。不过这个数字也算很接近了,火炮发射后看着落点再稍微修正一下也不是问题。不过现在是在起伏很小的浮码头上,又是风平浪静,真到了海上估计还能有几倍的误差。他看着林汉隆招呼从人支起一个小棚子,正罩在测距仪顶上。 “怎么,这玩艺怕水还是怕晒?” “都怕。还怕潮,怕盐雾。” “好娇气的东西。” “想用好东西还怕娇气?”林汉隆笑道,“我这还没有要求真空无尘呢……” “别别,咱们这海军哪用得了这么牛逼的东西。”李迪说。就眼下而言,光学厂自己生产的望远镜平常都是收在防潮箱里妥善保管的,箱子里还有定期更换的生石灰吸收水分,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出现发霉、积盐等问题,需要定期地用专用的镜头布温柔地擦拭。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大批返厂维护。这个大家伙看起来没有什么密封措施,到时发霉生锈了如何是好? “要不是带来的一米测距仪实在太少,我都不想要这些玩意……” “靠旧时空的储备,能混到什么时候呢?再说数量也不够你们那海军装备计划。”林汉隆说,“这是个试验品,我都没加密封--这样拆开方便些。毕竟需要经常打开调整。等真正装舰时自然会整体密封起来。” “密封效果怎么样?” “这就要感谢老黄了,别看元老院里有人天天骂他是汉奸,可是他给咱们弄来了不少好东西,比如麂皮还有冷杉木。估计成品无故障使用周期大概能维持三到六个月。” 处理过的高质量的鹿皮做得密封件性能尚可,从冷杉木中提取的树液在萃取后虽然有一点偏黄,但还是可以当作光学胶来用的。林汉隆还打算在测距机上设计几个装干燥剂的容器,以保证其内部的干燥。他估计经过努力之后,这个测距机在海上一次坚持三五个月不成问题,之后可以回厂保养。他觉得这作为实验品来说还算可以了。将来么,海军必然要有专人和设备来负责光学器材的维护保养的。他只要把这些人培训好就了。 “你看什么时候组织定型?”李迪觉得性能上勉强也算可以了,三到六个月的周期也足够了,毕竟海军的战舰也无法在海上连续部署太长时间。 “随时可以,性能上再要提高也力有未逮了。”林汉隆双手一摊。 “好吧,那我尽快安排。”李迪说,“型号嘛,我看就叫试一式二米舰用测距机。等定型之后把‘试’字去掉就是了。” 林汉隆从马袅回到百仞已经是晚上了。一到光学厂,蔡俊杰就提醒他:出去好几天了,赶紧回家吧。 “急什么?”林汉隆对一手打造出来的光学厂十分的经心,出门在外,不管多晚回来也得到厂子里去转一转。看看生产秩序是否正常,工人们有没有按照规程生产。“房子就在那,早回去晚回去不是一回事。” 蔡俊杰无话可说。只好看着他爹--目前负责管理厂子日常事务的蔡生介。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带着挂绳的老花眼镜。 他首先报告了有位南洋公司的元老来找过他,说有要事相商。林汉隆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来找他的元老太多了,个个都有要事,搞到最后无非都是想“开后门”搞某种光学仪器而已。 “不着急,他有急事自然会再来。”林汉隆说,“新设备的试生产情况怎么样?” 厂子里最近新到了几台磨制设备--临高生产的机器设备的寿命往往很短,一是早期的零部件大多质量低劣,装配精度差;二是升级很快,每当工业部门取得一定进展之后,新设备往往就有质的提高,这使得旧设备很快就被冷落,列入“淘汰”。就说他的光学厂的设备,几乎每年都要更换一批新得。 蔡生介拿出工艺记录本,又送过来一个木盒子。 “这就是新设备试磨出来的镜片。” 林汉隆拿起玻璃镜片,打开了工作灯,稍稍端详了一番,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他在工作台边忙碌了一会,抬头道:“老蔡,你给我打个电话到机械总厂,问问袁好问还在不在厂里?” “首长,天都黑了,您又是刚回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好吗?”蔡生介劝道。 “你快打吧,袁好问这会肯定还在机械总厂里。” “你们造的这设备间隙有点大了吧!”林汉隆取出两片刚刚磨好的透镜放到袁好问的办公桌上,“你自己看看用你们的设备磨出来的镜片。” 说着,林汉隆把双手往胸前一抱,玩味地看着面前的袁好问。袁好问随手打开工作灯,抽了一张白纸铺在工作台上,戴上手套慢慢拿一片透镜放在纸上,又把另一片透镜叠放上去,于是便看到了彩色的条纹——这边是由于等厚干涉效应产生的牛顿环。 不过此时的牛顿环却实在不像是圆环的样子——有的是椭圆形,有的是鸭蛋形,有的地方许多条纹挤在一起,反正不能称之为圆环。 “老林,看这条纹密度和范围,这球面的球半径应该接近百米了吧,”袁好问又不慌不忙地说“这已经是镜片研磨机能加工的极限了,您磨这样的镜片要用到哪儿去呢?” 林汉隆心里一惊,本来他磨制这两片镜片就是为了考验新接收的镜片研磨机的精度,并没有想什么实际用途,没想到这机械口的袁好问居然看穿了,便说:“我也就是为了检测精度,还没想实际用途呢。不过,历史上在消色差技术成熟之前,曾出现过几十米焦距的透镜……” “那也不用近百米的球半径吧!”没等林汉隆说完,袁好问便打断了他,“不过我们机械口还真需要这样的大半径弧面设备,要不是看你天天为了海军陆军的测距仪望远镜炮队镜忙不过来,早就向执委会打报告啦,” 袁好问说着站起来搭上了林汉隆的肩膀,“旧时空钳工的框式水平仪,分度值是0.02mm/1m,当时机械口没个正经钳工,这种设备只带了十几套,现在哪个单位用不到?我这儿也只有俩,平时只敢用一个,都不敢让归化民碰。” 说着摸了钥匙打开大理石平板旁边的柜子,取出了一个大木盒,上面赫然写着“框式水平仪”,和一行小字“上海量具刃具厂”。 袁好问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个30公分见方的金属框,立在一边的大理石平板上,说:”这就是了。“ 林汉隆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金属方框约5厘米宽,四面平直,有特殊的花纹,底部和左侧的平面上有约三厘米宽的V形槽,想必是为了方便测量圆柱体;框体底部内侧镶有一大一小两个水准器,内有气泡;大水准器与框体平行,小水准管与框体垂直;一侧还有上海量具刃具厂的徽记和20um/m的字样。此时,大水准器中的气泡正稳稳地停在中央。 “主水准器上的刻度间隔约两毫米,对应的弧度半径可就是一百米了。“袁好问见林汉隆看得仔细,在他身后慢慢说道。 “怪不得你当时立马就同意把镜片研磨机的极限设置成100米!”林汉隆恍然大悟:“没想到咱俩一个光学口、一个机械口,怎么就想到一块去了呢?就算为了你们机械口自己,你也要想办法提高镜片研磨机的精度!“说着笑了起来。 “你还说呢,这可是个大工程!”袁好问不知从哪儿拿了两瓶格瓦斯,递给林汉隆一瓶之后,自己灌喝了一口,慢慢说道:“我猜得到这些光学设备会出问题。因为精度是很昂贵的。” 袁好问慢慢开始打开了话匣子:“大家都知道,标准化的核心是精度的控制与管理,而精度靠什么来实现?” “靠检测!”林汉隆刚喝了一口格瓦斯,加上之前谈的开心,于是果断地插话了。 “对,靠检测,或者说,靠测量来保证。”袁好问顿了顿,“测量要依靠什么?” “量具!”林汉隆果断地说道。 “对,问题就出在量具上!”袁好问把格瓦斯往办公桌上一墩,开始长篇大论: “零件的精度靠工具加工和量具测量来保证,量具的精度由谁来保证呢?那就是计量工作。比如说,旧时空的工厂里,每个游标卡尺都是半年由计量局检定一次的,精度不达标就要修理或报废,当让后来就是买新的,不光是游标卡尺,天平、砝码、温度计、电压表、秒表哪个不是量具?我们现在D日以后这么久了都一直没顾得上这个,加上这样超负荷使用,估计得有一半的量具需要修理甚至报废。也正因如此,设计精度无法保证,才让你们那批设备出了问题。”袁好问喝了口格瓦斯,继续说道。
第三十七节 说服(上)
“旧时空的计量学共分成十类,我觉得机械工业依赖其中的‘几何量计量’和‘力学计量’两类。其中几何量计量严重依赖你们的光学设备。比如迈克尔逊干涉仪,毕竟光学测量方法精度高嘛!” 林汉隆这才明白为何袁好问对自己如此热情。便接着话题说:“迈克尔逊干涉仪不太难做,只不过我对你说的‘计量’一窍不通,怕做出来你们不好用呀。”袁好问见林汉隆已然上钩,大喜:“这不妨事,机械加工我负责,我还有旧时空的计量用干涉仪资料,这可是全新的领域。” 两人关于计量的问题谈得入港,特别是关于量具和精密工具方面的一些问题,双方可以说是相见恨晚。这一谈就谈到深夜。 林汉隆从袁好问那里回家已经是午夜了。蔡俊杰把师父送到公寓门口,小声埋怨道:“师父,出差好几天刚回来,又拖到这么晚才回家!” “你个猴崽子,关你屁事!”林汉隆心情不坏,赏了徒弟一个毛栗子,“你又不是我老婆!” “这个,虽说我不是您老婆,可师娘们有意见……” “有意见就意见。有意见就不过日子了?”林汉隆一挥手,“少啰嗦,赶紧回去吧。” “明天几点过来接您?” “上午七点。” “太早了吧……” “滚!” 蔡俊杰有心还要再劝,一想师父就是这脾气,干脆不说话了,带着车夫走人。 林汉隆回到家里,门厅的灯还亮着,屋子里已经是寂静无声。林瓘玉过去总是在门厅等他,但是他并非每天都回家,有时候就会让她在椅子上等上一晚。林汉隆过意不去,便规定以后晚上十点之后就不用等他回家了,家里人自便。 他朝着内走廊看了看,房间门都管着,一团漆黑。大家都睡了。最近女儿晚上睡觉踏实多了,也不闹夜了。林汉隆有心想去看看女儿,一想到她和索尼亚应该都睡熟了,自己进去免不了又要打搅到,便干脆不去了。 洗漱完毕,他就在自己的工作室休息了--因为他回家不定时,任谁都不乐意半夜里睡得正香忽然有人爬上床。所以房子大了之后他给自己专卖搞个工作室,里面放了一张小床。回来晚了就在这里休息。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林汉隆一看手表已经是六点半了。赶紧起床盥洗。这边林瓘玉已经把早餐做好了,正等着他吃饭。 “还睡着?”林汉隆问道。 “嗯,还睡着呢。”林瓘玉小声说,“天快亮的时候又闹了一阵。” “是这样啊,”林汉隆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当然什么都没听到。”林瓘玉略有怨言的说道,“你打得呼噜门外都听得到了。”说着开始给他盛粥。 “有这么响?”林汉隆有些不信,“那我得上医院看看去。” “打呼噜也要看大夫,时大夫不得笑话你。” “你不懂。”林汉隆微微有些遗憾,如果是索尼亚的话,她肯定会探究为什么打呼噜要看大夫,然后发起一场关于呼吸和人体结构的讨论。 林瓘玉其实很象他的一些长辈亲人,性子温和,无微不至的关心家人,可是没什么文化。总是依靠着岁月给她积累的经验和上辈子人的传授来行事。尽管感受着很温暖妥贴,却没法深入的交流下去。 “我不懂,我不懂,你去找你那个懂得!”林瓘玉有些生气了,把一笼蒸饺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要回厨房去。 林汉隆一把拢住林瓘玉的腰肢,笑道(以下删去十万字),……这才从容起身,整顿好衣物,吩咐道:“晚上不用给我留饭,估计又有活要整。” 林瓘玉默默点头,又摸了摸头发,问道:“我的头发没乱吧。” 林汉隆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一丝不乱。” 说罢提上挎包出了门。却见蔡俊杰和车夫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蔡俊杰一看林汉隆出来,忙迎了上来,道:“师父,这都快七点半了……” “你不是昨天说七点来接太早了吗?” 蔡俊杰语塞,心想这都是你说得呀!但是他不敢反驳只好抱怨道:“可是我给车夫申请的通行证只到七点半……” “那我们就快一点。”林汉隆心情正好,一屁股坐上金星零式,猛踩了下脚铃,“出发!” 林汉隆到光学厂照例又是巡察了一番车间,察看了夜班的生产记录。又把昨天夜班生产的产品抽检了几个。正品率每个月都在上升,我们的工业升级还是有成效的呀。他想。 “投影描绘器试制品做出来了吗?”他问蔡生介。 “已经做了五台,还有几台在组装测试。” “叫他们抓紧些,博物馆等着用。”林汉隆无可奈何的想到,自从索尼亚去了博物馆工作,远程勘探队申请设备的时候经常来“开后门”,“做好的你亲自去测试。” “是。”蔡生介知道这是很看重这批设备的“用户体验”了。 投影描绘器是一种用于艺术家作画时作帮助用的光学仪器。利用透镜施行了看到的物体和艺术家进行绘画的表面的一种光学叠印。艺术家可以同时看到场景和画布,就象摄影中的二次曝光一样。这使得艺术家可以将关键点从场景直接转化到画布上,这样就可以帮助透视图的精确绘制。艺术家甚至还可以描出场景中物体的轮廓。 这种设备是1806年才有了相关专利的,但是1611年开普勒在他的著作《折射光学》中就清楚地描述过此类设备。 实际上16、17世纪起那些以写实见长的画家们很可能并不都是全靠手艺的。根据研究,包括卡拉瓦乔在内的很多大画家很可能并不是不是空手工作的,而是采用了光学设备辅助。艺术家们当时已经知道有利用小孔成像原理或者直接使用透镜投影的暗箱来辅助作画。 如果用小孔成像原理的话,要的空间很大,需要尽量遮蔽光亮的房子或者搭建帐篷。后来技术改进用上了透镜,整个暗箱就比较小,小到一个仆人就可以扛走的程度。当然暗箱再往后发展,把投影的幕布或者毛玻璃换成底片,就变成了最早的相机。这个暗箱有特别发展的型号,可以用来观看远处的景物,方便野外考察和测量人员。也有那种投影可以直接同画纸重合的设计,这样作画者可以直接对比景物和自己的画,非常方便准确。19~20世纪的博物画画家们广泛的使用这种设备来精确的描绘生物。 在显微镜上也有类似的设计,19世纪用来画微生物的生物学家一般就靠这个来作画的。例如说各种细胞的结构、例如说各种细菌的样子。这种显微的景象用照相术是很难很难做到的。显微镜显示的是虚像,本就难以成像。设法勉强做出的话,照片的分辨率也很有限。相比之下,人类可以长时间观察显微镜下的细部结构,搞清楚其具体构造后直接画出,其效果反而更好。 可想而之这东西既然如此有用,自然早早地就被提上了光学厂的日程了。不仅绘制博物画需要它,卫生部门想要培训合格的卫生防疫人员,也得配备这种器材。 好在这东西在技术上没多少难点,对已经能够量产望远镜、眼镜片等等设备光学设备厂来说并不算难事。 林汉隆正想就昨天和袁好问谈得精密测量工具生产的事情再琢磨琢磨,蔡俊杰忽然进来了。 “首长,南洋公司的王元老来了,他说想和您谈谈。” “哦?是昨天来过得那个王元老吗?” “对,就是他。” “请他到我办公室来吧。” 林汉隆对南洋公司的事并不太感兴趣,但是对方既然如此热切要见他,必然有要紧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王恺便来到了林汉隆的办公室。 严格说起来,不算开会之类的场合,私下里两人是头回见面。双方打过招呼落座,林汉隆很是随意的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王恺多少有些尴尬--实话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这个口。 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王恺才鼓起了勇气: “我先自我介绍以下,我是南洋公司开发部经理。” 林汉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今天来拜访您……”王恺不自觉的用上了敬语,“是有一件关于索尼亚的事情……就是您的生活秘书……” “什么事?!”林汉隆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是这样,”王恺生怕引起什么误会,立刻把自己即将主持东南亚考察计划,考察队中需要一名有经验的博物学家。所以才会想到索尼亚。 “这次考察非常重要,所以希望索尼亚也能参与这次考察。” 林汉隆原本有些紧张的面孔松弛下来了。王恺心情也随之略略放松。 “你们这次考察的范围有多大,大概是什么区域?考察的目的呢?”林汉隆颇有兴趣的问道。
第三十八节 说服(下)
“范围主要是在中南半岛。包括越南、缅甸、泰国、柬埔寨这些地方。”王恺大致介绍了计划中的考察范围,“目前不涉及印尼和菲律宾。” “考察时间呢?” “全程大概半年左右。” “嗯。”林汉隆不说话,似乎在考虑什么。王恺赶紧补充道:“这次考察船是新建的专用船,还选了一位非常称职的船长李华梅。这样在生活起居上更方便一些。” “其实我想得不是这件事。”林汉隆开口道,“索尼亚已经随勘探部的考察队出去过好几次了。这方面我是信得过元老院的安排的。主要问题是她现在孩子还小,下周才九个月……” “我们也不是马上就出发。一切准备就绪的话,大概还需要一到两个月。”王恺心里一紧,这的确是件说不大过去的事,他有心想补充些“考察很要紧”之类的话,但是一想再重要也没有自己孩子重要。说这些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要是在旧时空,自己如果是行政领导,大可以“封官许愿”,什么升职、评职称、加工资、给股份等等,都可以谈一谈。在这里有什么可谈得呢?林汉隆也不稀罕呀。 思来想去,王恺决定还是用“建功立业”来打动一下林汉隆。 “老林,我知道这回邀请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这是元老院第一次全面系统的考察中南半岛,其重大意义和第一次环岛航行差不多。不是单单我们一个南洋公司的业务。科学意义、历史意义、政治意义……反正都是很重大的,必将载入史册。” 王恺越说越心虚,感觉自己快编不下去了。 林汉隆思索片刻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对索尼亚有很大的意义。但是现在确实有困难。”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向她提起过这件事吗?” “没有,没有。”王恺赶紧摇头,“这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 “我得征求下索尼亚的意见。这事对我们家来说是件大事。也得商量商量……” “如果有育儿或者家务方面的困难的话,我们公司可以提供相应的人力或者资金帮助……” “这还用你来帮!”林汉隆笑道,“真有困难我找办公厅不就是了!” “是,我只是想表达下诚意。” “你的诚意我看到了。”林汉隆说,“我后天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 王恺立刻表示“没问题”,并且表示“充分尊重他们的意见”。从光学厂出来,王恺觉得这事已经有了六七分的把握。他现在多少有点理解林汉隆的心态:他是不会拒绝让自己的女人获得成功的桂冠的。 想想吧,博物学领域的开创者之一,东南亚考察的博物学负责人,这些头衔可不是一时间的,而是要载入史册的。有几个归化民能有这样的机遇?老林只要不糊涂,就会支持她去。孩子的事,他肯定会想办法克服…… 接下来就是我的船……他想,等把索尼亚搞定,我还得去一趟香港。 吴毅骏打开了陈霖的信,大略的先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他把信放下,问道:“送信的人在哪里?” “正在门房等候。”管家禀道,“就是霖少爷的跟班清儿。” “你带他去客房,让他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再弄些好饭食与他吃。吃饱了再带他过来见我。” 管家应声而去,吴毅骏拿起信件,又仔细读了一遍。琢磨着信中的情形。 从信里看,陈霖攀上了澳洲人的大腿--这倒是一桩绝妙的事。他在广州虽然时时都能见到澳洲人,但是显而易见算不上“亲密”。自己这侄儿能成为澳洲人身边的“助手”,可见澳洲人对他信任有加。 吴毅骏知道:只要得到澳洲人的青眼,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好说。想不到侄儿居然有这样的手段,能哄得女澳洲人开心!原本只以为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没想到花花肠子也不少!真是后生可畏! 女澳洲人准备在南沙搞蚕桑,侄儿一时间走不开,没法和自己合作棉纺的事情,但是他说自己对这事还有兴趣,会继续做下去。 但是信里却没有说具体怎么做。吴毅骏再一想也明白了,要紧的话估计是要送信人口头转达--不然他专门派自己的心腹跟班过来送信做什么? 正想着一会怎么问话,管家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的信封。 “什么事?” “刚才联合会派人送来得。说是要紧的公文……” 吴毅骏赶紧接过来打开,抽出里面的公函。原来是广州市政府和广州工商业联合会将在1月15日,于镇海楼举办“专利授权大会”,请会员参加。通知里还说明,这次大会一共开两天,第一天是专门为工商业联合会的会员开得,第二天则不限资格,有能力缴纳保证金的人都可以来参加。 这事,在元旦团拜会上已经做了预告,吴毅骏倒也不觉得如何惊讶,他随手翻了下,后面还有一本厚厚的附录,全是参加拍卖的项目的介绍和大概的起拍价格。 这起拍的价格非常的悬殊,有几十块银元就能做得,也有需要两万元的。吴毅骏看上的棉纺织项目在整体的授权费上就高达两万。 当然,两万银元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对广州城里的许多同行来说更不是问题。如果能拿下授权,再花上几万也不在话下。工厂能挣大钱,吴毅骏和广州城里的很多老财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那核桃酥厂不就是证据么?更别说澳洲人自己的厂子了。 不过,真要拿下这个项目,后续的投入亦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前后估计起来,大约没有六七万两银子不能办。光靠他一个人显然是做不下来的。 陈霖那边,他原本指望的只是他的知识,陈家是老派的耕读人家,族里地多钱少。自己还得物色几个合伙人。 吴毅骏心里默默盘算着,原本他打算找个和澳洲人来往密切的人作为合伙人,高举和“核桃酥”家这样的他自然是高攀不上了,但是广州城内也有不少当初和紫记来往密切的,有一家他特别看好,那就是董家。 董家是广州本地军户的世袭武官,家主和长子尚在内地当差,但是董家阖家都在广州居住。这家的少爷董季重因为当初和郭逸交好,据说当初还“有功”。在清理军户时候逃过一劫,不但人畜平安,家产也未受影响。 董家也十分知趣,将城中大宅和名下产业“献纳”给了澳洲人,阖家搬到东关外的别墅闲居,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出门。 他家在广州世代为官,家中积聚的财富,至少也有三五十万两。前些日子澳洲人搞南洋公司发债,董家一口气就买下了一万两银子的债券。 董家过去一直有银子存在他的“柜上”,两家之间的交往也算是“深入”。如果能拉他家入伙,即解决了资金,也给自己搭了一条通向澳洲人的“桥梁”。 正思量着,管家带着陈清过来了。陈清上来先磕了头,吴毅骏默默点了点头,关照管家拿个蒲团过来让他坐。 “小的不敢。”陈清不由有些惶恐。 “你不用客气。你虽名分低,也是陈家的人。这个蒲团坐得起!” 陈清忙谢过了,小心翼翼地坐下。 “信,我已经看过了。霖儿要和我说得事情我亦大致知晓了。只是这里面还有些事,我想问上一问。” “是,老爷。” “霖儿和你说过要你带什么话么?” “没有。”陈清摇头道,“但是说过:老爷问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他在南沙的事情我都知道,老爷想问什么都行。” “你且把你们回南沙之后的事情说一说,要仔细些。” “是。”陈清虽不知道缘由,但是陈霖既然吩咐过,也不必隐瞒。当即把回南沙之后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明白。 吴毅骏听了暗暗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件事比他想像的要复杂的多。陈霖若不能设法将“二叔”铲除,这棉纺的事情恐怕就办不下来!也难怪他说棉纺的事情只能暂缓,他要全力以赴的做蚕桑改良的事情--若非如此,怎能在女澳洲人面前邀宠? 这孩子,还挺知道轻重缓急。吴毅骏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是个经营生发的人才! 但过几日,他就要去参加专利拍卖会。一旦拿下,整个棉纺厂项目就要开始运转,他对纺织一无所知。虽说澳洲人会派人来指导,那也是技术上的,真要营运生发还得陈霖这样的--他一时半会来不了,自己这厂子可这么办? 他追问道:“霖儿还和你说了什么?” “哦,倒还有一件事。”陈清想了起来,“少爷要老爷帮忙找三叔。三叔负气出走之后去了岳父家。不过少爷说了,三叔很可能来了广州。请老爷设法寻找。若是能找到,就请老爷先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