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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节 几则“好消息”

    粮食和军队的的到来迅速安定了梧州的人心。解迩仁在赵丰田的劝说下又多次公开露面,特别是专门去拜谒了龙母庙,营造了一番“龙母佑庇梧州”的气氛。

    梧州随之一切照旧,暴乱之后又过了七八天,广西方面也有捷报传来:伏波军占领南宁,至此,左路军对广西的攻略基本完成,除了原明朝的羁绊地区和部分偏远不通水路的地方,多数流官治理的府县均已占领,广西的主要水路交通也恢复了。

    朱鸣夏攻占南宁之后不久,即刻晓谕全省商户,各处水路航道即刻开航。

    “不论是战前积压未运的,还是手里有货的,只要愿意西运梧州的,均派战船和士兵沿途保护,不取分文。”

    不但派出内河舰队船只护航,联勤船队向西回航的时候的空载船只,亦以低价提供舱位。战略性物资――比如粮食,则免运费。

    如此一来,原本广西积压的土产和粮食便有部分开始运往广东。

    按照惯例,广西商人大多只将货物运到梧州就脱手货物。所以水路交通恢复对原本陷入萧条中的梧州商户百姓来说犹如一针强心剂。特别是平码行的各家东主、掌柜,当他们看到从西江上游有民船到来的时候,其心情之激动也就可想而知了。

    解迩仁和赵丰田却对局面好转带来的变化无动于衷。他们要办得事情太多了。

    首先便是案子。蔡兰被解回土地庙看管后,被两个妇差每日欺凌折磨,尤其是言辞羞辱,终于熬受不住,吞金自尽。郑二根听说蔡兰已死,暗暗松了口气,派仵作验尸无误,便找来本地尼庵的姑子,叫她们办理后事。

    “后事不要太俭省,好好拣选一口棺材与她发送。”郑二根按赵丰田的吩咐嘱咐,“装殓之后,棺椁暂时不要下葬,先停半年。半年之后若无消息你们便择一块吉地下葬。”

    姑子拿了银子领命去了。郑二根松了口气,立刻去向赵丰田汇报。

    “人已经死了。”他兴冲冲的说道,“没动手脚!”

    赵丰田却并不见笑容,反而颇为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这可是干了一桩亏心事……”

    “就算公审,她也难逃一死。”郑二根劝道。

    “话是不错,但是我们这样做是放不到台面上的。有违‘依法治国’。”赵丰田说这话的时候又叹了口气,“我在行政培训班的时候,首长给我们上课,谈到不管动机本心如何,做事一定要光明正大,经得起人的挑剔。不要觉得法律碍了我们的手,法律是给我们这些人的一件护身铠甲……”

    他说着,看到郑二根一脸懵懂,知道他对这些不太能理解,说了也无益,便道:“后续的事情是怎么安排的?”

    郑二根当即把蔡兰的后事安排说了下,赵丰田点点头,又问道:“那两个妇差呢?”

    郑二根一愣,道:“我叫她们回去继续办差了……”

    “这两个人不能留,”赵丰田低声说,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小包袱,“每个包袱里是二十两银子,你叫她们拿了银子,尽快和家里人从梧州搬走。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梧州了,要吓她们一吓。”

    留用人员的管理是严进宽出,入职虽有审查。离职却并不严格,正式来辞差的有之,不告而别的亦大有人在。这几个月因为政权不稳,战局变幻莫测,留用人员变动甚大,跑了两个妇差不足为奇。

    “好,我这就去安排。”郑二根脑门子上汗水涔涔,心道过去照章办事没落下好,如今顺着首长的意思办事亦是惊心动魄!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打发走了郑二根,赵丰田又研究起了桌面上的两枚秘押章的篆印。到目前为止,梧州当地的警察还没查出来这图章的来历。从城里把从事篆刻印章的几家铺子的掌柜、伙计叫来识别,也没认出具体是哪一家的手笔。不过,他们异口同声,都说这两枚图章不是篆印铺之类的地方出来的,有可能是某家店铺的自己的私刻。

    “……私刻的材质可以留底,刻法也已外头不同,店内都能自己掌握,外头便不能造假仿冒。”有掌柜禀告道。

    “既然这样,梧州有哪些店铺是自己刻秘押章的?”

    “那可就多了,至少本地的平码行和殷实的大铺子才会做。中小店家柜上存银既少,亦无大户存银,一般用不着。”

    梧州城内,有自己刻制秘押章的殷实字号不算太多,不过三四十家。这识别范围便一下缩小了。赵丰田便派人把本地商会的头面人物请来,让人把图章拿过去叫他们识别。看看有没有人能识别出是哪一家的――至少,也得知道可能是哪一行的。

    外面出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是骆阳明的脚步――他的脚步声永远都是这么急促。不过听着倒是让人放心不少。

    他这么急的过来有什么事?赵丰田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了。

    骆阳明急匆匆的进来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刚刚从政治保卫的秘信渠道收到了一封紧急书信。

    骆阳明一头扎了进来,来不及客套便一屁股坐到了赵丰田的对面,脸上一股惊魂未定的表情。

    “阳明,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祸事了!”骆阳明急匆匆道,“大祸事!”

    “什么大祸事?!”赵丰田脸色也变了,骆阳明这个人因为职业的关系,不但说话谨慎,表情也总是很淡漠的。极少看到他一惊一乍。

    如今他这么激动,不问可知,这桩事情小不了。

    “广州发现鼠疫病人。”骆阳明低声说。

    “什么?!”赵丰田差点站了起来,他在行政高级培训班接受培训的时候,专门有课程是讲地方行政上的“卫生防疫”工作,重点讲到了几种烈性传染病的传播和防治。所以他对鼠疫并不陌生。

    “你别激动,当心消息扩散。”骆阳明压低了声音说,“这消息现在刚刚到。正式的公文大概要迟几天。”

    政治保卫局的秘信渠道有着很高的优先级,往往比正式的公文要早到目的地。

    “具体情况呢?”

    “前几天在码头遣送收容乞丐的时候发现了病例。既然有了病例,恐怕这鼠疫已经传开了,接下来一波,这广州怕是要死不少人。”骆阳明说,“政保局命令我在梧州主意广州来客的情况……”

    赵丰田默默点头,小声道:“这真是背运!这样元老院岂不是腹背受敌?”

    “谁说不是。幸好现在广西那边军事上已大致平定。只要广州那边控制好疫情不传播出来,过几个月自然就消退了。”

    “虽说如此,但是广州出了问题,我们这里刚刚恢复些生气的商业恐怕又要受很大的打击……”

    “我看问题倒是不大,毕竟广西来得大多是粮食。这些粮食本来就是企划院急需的。”骆阳明道,“运到广西的主要是食盐――出在海北海南的盐场,也和广州无关。”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赵丰田心想,虽然广州出了鼠疫,不过这也对解首长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幸事――眼下元老院大约是不会有心思来查究了此事了,等再过个半年,也许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骆阳明那里知道赵丰田心里的小九九,道:“虽说广州离我们这里很远,我们也得做些准备工作才是。”

    所谓准备工作,不外乎是设立隔离区,对来自广州的人员进行隔离盘查之类,同时少不得要搞一波灭鼠运动。

    “……这些事我们可以先筹备起来,毕竟梧州是两广水陆大码头,平日里就是客商云集的,难保不会有人从广州来――说起来,这些日子两广战火,交通商旅断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说得对,”赵丰田点头,“我这就去解首长汇报,把这事操办起来。”

    正说着话,一个归化民干部进来,放下手中的信封,在赵丰田耳畔低语了几句。赵丰田微微点头,说:“你先出去吧。”

    他把信封放在桌上,倒出两枚秘押章来。

    “这两枚图章有下落了。”

    “哦?”骆阳明来了兴趣,“哪一家的?”

    “瑞锦堂绸缎铺。”

    “蒋家的?”骆阳明故作惊讶,其实他多少已经猜到了:蒋秋婵既然深涉此案,她娘家搞不好也有牵连。

    “没错,商会、善后局的几个人看了,说应该就是他家的。”赵丰田颇为玩味的说着看着骆阳明,“我原以为蒋秋婵就是被人利用,看来她家里的水还挺深。”

    他们在讨论案情的时候,骆阳明多少有意为蒋秋婵开脱,一方面这是妻子所托,二来他也觉得蒋秋婵身世可怜,而且主观上并无恶意。和蔡兰他们的蓄意行为不是一回事。

    原本他们在开脱蒋秋婵上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但是现在新得证据一出来,骆阳明知道这事不能再含糊其辞了。

第二百四十六节 各方想法

    “既然牵扯到她娘家,还是应该一查到底的。三合嘴的损失这么大,不能没有一个交待。必须把里面的事情查清楚。”骆阳明马上表态。

    “这蒋容现还挺狡猾的,被我们拘来问话装得诚惶诚恐,痛哭流涕的,关键的东西一点不交待。”赵丰田继续说道,“要不是今天查出这图章的事情,大概就被他滑过去了,那些赃款赃物也便宜他们了!”

    骆阳明知道,这算是赵丰田对蒋家的“定调子”。但是领导“先抑后扬”或者“先扬后后抑”都有可能,不必急着表态,所以他并不直接接话,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商人唯利是图,自古如此。”

    赵丰田吃不透骆阳明的意思。他的打算是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把梧州暴乱的主要问题推在蒋佑功和刘有望等人的头上。所以蒋家兄妹就成为重要的“人证”。

    不用说,一旦按照这个路经办案,蒋家兄妹的下场也就不问可知了――原本蒋秋婵就牵扯很深,现在她大哥又明确涉案其中,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蒋家基本上算是完了。

    然而骆阳明在此之前一直有回护蒋秋婵的意思,他毕竟是政治保卫局的隐干,报告可直达临高,虽说这事是公对公,但是解首长这边软肋太多,虽然他刚才表态“一查到底”,但是过于违拗他的意思,到时候一纸报告上达,解首长大不了靠边站,他这个“首席秘书”就得上符有地那里去报到了。

    他略一盘算,骆阳明回护的主要是蒋秋婵,原因大约是老婆的托付,对蒋家本身应无太多的利益牵扯。

    “刘有望的案子,看来只能从蒋家入手来查办了。”赵丰田说,“蒋秋婵是已出嫁的女儿,家里怕也说不上什么话,她和她大哥的案子可以分开办理。”

    骆阳明点点头:“你说得对。”

    赵丰田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去安排公审大会的事情,这也是重头戏了。”

    易浩然自打同意合作之后,澳洲人便给了他些许“优待”,安排在单独的牢房关押,给他治疗刑伤,伙食也比较优越。

    在牢房中枯坐无视,赵丰田却来看他了。手里拿着文房四宝。

    “先生可大安了?”

    “学生的身子如今好得很。”易浩然冷笑道,“多谢手下留情。”

    “哪里哪里,”赵丰田在桌子上放下笔墨纸砚,“这也是各为其主,想必先生也是明白的。”

    “自古成王败寇,理所当然之事。”易浩然漠然良久,问道:“蔡兰如今何在?”

    “已然殉节了。”赵丰田道,“我已经安排为她好好操办后事。先生不必多虑。”

    “好啊。”易浩然仰天长叹,他原本对蔡兰并无多少情谊,对把她拉下水亦无多少歉意,总把她视作“该死之人”。但是此刻听到她已自尽,心中的愧疚却油然而生。

    一个苦命的女子,虽说澳洲人攻伐无道,把她害得流露他乡,但是最后还是自己亲手把她给逼死了。易浩然读过再多的圣贤之书,也违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至于骆阳明全家,自然不碍事。连他在善后局的位置也未动过。至于蒋秋婵,她不过是被你和蔡兰利用。乃是是无心之过,公审之后少不得惩戒一番。不会受大罪。这些,我们都是言而有信的。”

    “多些赵先生操劳了。”易浩然从容的点头致谢,“不知学生还有多少时日?”

    “三五日吧。”

    “学生的供述还未写。”易浩然道,“可有样稿?”

    赵丰田亲自来看他就是为了这事,刚才那一番功夫也是为了这事。见他很是合作,当下从口袋里抽出自己拟得草稿。

    “你且按稿子抄写便是。”

    易浩然展开稿子一看,不由嗤之以鼻。他原本见赵丰田举止谈吐不俗,以为他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一笔歪歪扭扭的烂字不说,文字也粗鄙的很。

    “学生的供词写不出来这般。”易浩然略略骄傲的说,“待我重写一遍。”

    当下他挑水磨墨,拿起笔来,按照供词内容重新润色,写了一篇新得。

    “且拿去。”

    赵丰田拿过来一看,不但文字漂亮,而且文章写得亦秒。他略略通读,除了若干比兴典故看不明白之外,通篇的意思是明白的,和自己写得草稿分毫不差。

    “先生果然大才。”易浩然恭维道,说着将供词和草稿都收了起来。他告诉易浩然如果有什么遗言不妨写下来。若是要给家里人写遗书,澳洲人可以设法代为投递。

    “学生写什么都无碍?”

    “当然无碍,”赵丰田说,“先生想必还有许多话语要说,不妨都留下来。将来,或许有人能明白先生的苦心。”

    赵丰田告辞走了,易浩然的心里却涌动起了心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赵丰田要给他纸笔,但是他的确有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想法写下来的冲动。

    易浩然在辽东多年,又跟随过孙承宗,可谓见多识广。然而他却很少有把辽东之事著述的心思。反倒是在熊文灿幕中的这几年功夫――特别是结识蒋锁之后的日子,让他有了许多的感想。

    澳洲人不过是一小撮不知来历的海外蛮夷,说什么“大宋后裔”,稍有些见识的人都会嗤之以鼻。硬要说华夏苗裔,也许还能凑得上――毕竟他们长着华夏百姓的相貌,说着发声虽然奇怪,至少还能听得明白的汉话,写得也是汉字……虽说他们的汉字还比不上易浩然在京师见到的几个朝鲜人的写的好。

    就是这么一小撮的人,靠着一条大铁船,不过十年功夫攻城略地,屡败官兵。到如今甚至能席卷两广,隐隐约约已经是超越了东虏和流寇,成为朝廷的头号心腹大患了。

    自打他到了熊督幕下,此事一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要说东虏,老奴曾经是大明册封的龙虎将军,在建州亦是一方豪强,还多年受庇于李成梁的麾下。虽然举旗造反,自立一国,东虏如何起家的,如何成事,对易浩然这样久居辽东的人来说并无奥妙。不论是老奴还是现在的黄台吉,制度上虽有其独到之处,却多是是模仿大明,依样画葫芦。

    然而这海上来得髡贼却是不同,从他们身上,易浩然看不出半点大明的影子――更别说大宋了。

    易浩然虽然对髡贼兴趣浓厚,却长期不得门而入。不论是传言,澳洲货或者澳洲书籍,都不能告诉他确实的答案。直到他结识了蒋锁,才算是真正打开了他认识澳洲人的大门。虽然蒋锁没有续文,在澳洲人那里又长期待在流放地,但是他的经历却比许多归化民来得更多。从他嘴里,易浩然得到了许多多澳洲人的事迹和制度,也多少了解了髡贼是如何治理百姓的,那些甘心附髡的假髡又是怎么想得。

    他早就有想法,把自己关于髡贼的所闻所想用笔记录下来。现在,这大约是最后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在桌前坐下,拿起了笔。

    梧州事变的正式报告,终于在鼠疫报告之后,来到了临高。

    因为鼠疫在广州暴发的消息太过劲爆,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元老的注意力。以至于梧州事变报告在元老院耽搁了好几天才被送上会议讨论。

    大约是消息太具有冲击性,而沉浸在鼠疫这个巨大威胁下的元老们还没回过神来,这件事一提出,便让元老院整个懵了。

    大约是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更害怕睡意发表看法话被对手抓住把柄,元老院内的各派居然谁也没有急于表态,只是各自说了一些“严重关切”的绝对正确的套话。

    最终,在元老院达成的唯一关于此事的决议是立刻成立梧州事变调查组,赶赴梧州调查事情经过。

    但是在谁担任调查工作这一关键性问题上,各方的有了相当的争论。最后决定,这桩棘手的案子由姬信负责调查――毕竟当年女仆骚动的时候亦是他处理的,各方对他的操守和调查结论都表示满意。

    因为此事还牵扯到内奸问题,政保局派曾经担任过杭州站内调工作的陈白宾去协助他的工作。毕竟当年杭州站的处理也颇为微妙,虽说陈白宾并不负责最后做结论,但是他的调查大伙总体还是满意的,算是没什么争论的人物。

    “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梧州事变的内幕恐怕没那么简单。”萧子山在姬信出发前请他到办公厅来“喝茶一叙”。

    “的确不简单,但是也没有复杂到扑朔迷离的地步。”姬信坦然道,“我看,反倒是很多人是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了。”

    “或许吧。”萧子山点头表示附议,“如今大伙都知道不轻易表态啦。连单良他们几个都要看看风头再说了。”

    “他们想得太多,自然会畏首畏尾。”姬信微微一笑笑道,“其实这事没什么,不管大家如何的考虑权衡,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第二百四十七节 儋州开发研讨会

    距离临高数百公里之外,儋州湾畔,一场暴风雨正席卷大地。

    奔腾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倾盆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倾注在这片土地上。原本已经平整好的土地被冲毁,狂风撕扯着勉强遮盖着物资的草帘和油布,把它们如风筝一般吹向空中。

    大海也在狂风下奔腾着,冲刷着海岸线――幸好,儋州湾是个内海,海浪来到岸边的时候已经减弱了许多,但是即使这样,也把停泊在洋浦码头上的几条h800货轮如同玩具一般在海浪上抛来抛去。

    在距离洋浦码头不到1公里的地方,几座集装箱小屋还在暴风雨中矗立着。原本盖在上面的防晒用的枝叶已经七零八落不知去向。来不及排走的雨水在集装箱底部汇聚着――集装箱本身用石块垫高了,总算暂时免遭雨水的侵袭,但是堆场上的设备和货物却免不了受了洪涝之灾了。

    在风雨中,勉强可以看到其中一间集装箱小屋的门前挂着的木头牌子上的几个黑字:“儋州工业园建设总指挥部”。

    没错,这里就是第二个五年计划中的重点项目“儋州工业园区”。

    儋州工业园并不是一个厂,也不是几个厂,而是一整个化工体系。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一个化学工业园区。换句话说,自d日起元老院七零八落勉强拼凑起来的简陋化工企业要在这里做一个全面的整合和升级,不但要开始生产许多过去根本不敢问津的化工产品,还要将原本小得可怜,只能靠不断低水平重复建设的基础化工门类的产量做一个飞跃式的提高。

    从长远看,这里还要发展石油炼化、医药和相关机械制造配套等产业。堪称雄心勃勃。如果读一遍化学工业部门起草的儋州工业的描述雄心勃勃,足以让人心潮澎湃,神往无比。不眼下的儋州工业园就只有这么几栋集装箱小屋。

    工业园的建设工作几乎和元老院发动大陆攻略同时展开。不过和军队在大陆上势如破竹的势头相比,工业园的建设却是步履维艰。

    说到原因不外乎是资源不够。没错,元老院上马这个工程是为了解决资源问题,但是,在一个项目获得收益前,却需要更多的资源投入。

    二五计划颇为宏大,虽然展开前根据元老们的建议和实际情况已经“暂停”了部分明显不现实的项目,但是企划院照旧面临着粥多僧少的局面:一面是二五计划铺开,一面是两广战场的巨额开销。占用了大量的生产力进行军需生产,对运输力的占用亦使得物资流通速度变慢。使得投入到工农业上的投资和物资都出现了大幅度的缩减。儋州工业园开工两个月,第三个月就已经出现了物资无法及时到位停工待料的状况了。

    原本雄心勃勃,准备在儋州大干一场的元老们只能无所事事的聚集在集装箱小屋里骂娘,惨遭荼毒的从马千瞩、邬德、席亚洲、程栋……政务院的高级领导无一幸免。

    季退思眼瞅着工程不顺利,与其让这些人聚在一起骂娘,不如干点别得事情。于是便在儋州召开了一个化工口主要骨干人员的“研讨会”。

    既然是研讨会,自然是以“考察”为主,让大伙放松下神经――在化工口任职绝对是一桩考验。元老们不但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还要经常面对死亡。化工口的死亡率在元老院的工业体系里长期名列前茅。因而工资、补贴也是元老院头一份的,和冶金部分持平。

    几乎每个化工口的元老都目睹了归化民工人各式各样的死亡方式,大可以拍摄一部《化工口的一千种死法》,这让他们的神经多少有些难以承受――何况很多时候他们和归化民工人一样面临着突发的死亡事故。只不过他们的警惕性远比归化民高,在各方面更是严格遵循规章制度。所以才侥幸的保持了十年来元老无死亡、无重伤的安全记录。

    这种精神上的压力自然需要及时纾解。这次到儋州来开研讨会,季退思便委托办公厅和新任的儋州主任在当地准备了“节目”。

    没想到这节目还没开始,一干人刚刚在儋州工业园的土建工地上转了一圈,便遭遇了暴风雨。

    元老院的天气预报能力相当的孱弱,毕竟他们没有卫星,也没有计算机和气象雷达,只能靠着人工观测来推断天气。想要精准预报天气无异于天方夜谭。

    暴风雨来得相当突然,一时间也没法撤回儋州城去,于是一干人便集中在这建设指挥部里枯燥打屁,消磨时光等暴风雨停止。

    此刻他们谁也没注意外面的风雨,而是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挂着的《儋州工业园项目规划蓝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注明了各式各样的工厂和机构。覆盖了整个儋州湾周边地区。

    不过眼下在建的,只有属于辅助性设施的洋浦灯塔、洋浦码头和工业园交通中心――蓝图上通往外地的公路和铁路都会在这里汇聚。眼下,连工人宿舍都没有,兴建儋州工业园的几千名建筑工人只能住在简陋的工棚里。

    至于生产部分,只有油页岩提炼厂的土建工程正在缓慢的施工中,其他工厂那更是八字没一撇。

    图纸上气吞如虎,回首一看却是只病猫,这便是儋州工业园的现状。与会者看着二者的对比,愈发觉得心里不爽。

    “都穿越快十年了,我们这基础工业建设还是一坨屎……”张枭感叹着,“更别说我们化工了――简直是屎中之屎。到现在生产规模充其量就是实验室水平。几种最起码的基础产品,我师兄搞得一次中试产量都比我们最大的车间产量高!”

    “要不是一坨屎,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化工口被耽误了!”张浩不甘示弱的跟着说,“罪魁祸首,第一就是企划院,然后是冶金口,前者是不断的压制再压制,后者是推诿再推诿!”

    季退思作为化工口的头目,自然不能让二张这么攻击“友口”,更不用说攻击万能的企划院了。他咳嗽了一声,说:“企划院自己又变不出物资来,它不过是个分配部门罢了。至于冶金口,这不锈钢造不出来就是造不出来――你总不能凭空让他们搞出镍和铬吧。”

    “上回搞硅钢,折腾了海量资源,结果出来一堆废铁。让电力口白高兴了半天。”

    “那个技术路线本来就是错得!”

    “你说说你的技术路线?”

    “我的技术路线卡在几个关键节点上,他们搞机械的弄不出来,说缺关键性材料。”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tmd就是无限死循环啊!”

    “要是那会能搞成就好了,电力口有突破,大家都有好处,起码有色金属这块我们就比现在宽裕很多,有些稀有元素也不会卡脖子了。现在电力口弄个了半吊子工程不说,我们改工厂还要上动力车间!”

    “多铆蒸刚,马千瞩的最爱。”

    “厂里长期拿大小水缸做蒸馏设备,这倒是很符合马千瞩的审美风格,不过可要了咱们的命了。”

    集装箱里的你一言我一语,有变成吐槽大会的倾向,季退思笑道:“你们少扯这些没用的淡了。这次来开研讨会本来就要谈工业园建设的协调问题――我们到这里搞建设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再用老话来推诿了。得拿出点新突破新东西来了。后天展无涯也要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说话者名为周围。是个年青人――要说他年轻呢,也不算太年轻,总之是那种不太容易看出确切年龄的“年青人”。不过由于他是个博士,此人大概是三十上下。

    周博士和他老婆是一起来得,是元老院里为数不多的博士夫妻。他参加穿越也是个意外:纯粹是因为老婆在网上看到了觉得有趣,觉得过来玩玩挺好,周围觉得这是个骗钱忽悠人的组织,但是老婆既然觉得有趣也不妨来参与一下,反正最多花上几千块钱,权当是到雷州来旅游了。要是有机会拍几个视频到网络一发,“网络诈骗集团覆灭记”,搞不好还能当个网红up主。

    没想到这一“旅游”就把夫妻两都给“永久游”了。周围顿足捶胸,自己在旧时空的商业银行担当管理职务,有着体面的位置,大把的票子,还有许多新来的小妹子……现在全tmd没了!没了!

    至于他老婆原本亦是在银行业担任管理职务。这样优越的条件让很多元老们以为他们参加穿越真得是为了“理想”,周博士也只好将错就错的接受了自己的人设。

    既来之则安之,好在专业还是有用的,他先后参加了企划院、德隆银行、契卡等金融财税的筹建工作。加上周围是个喜欢社交的主,人缘一直不错。大家都觉得他是在意图未来的德隆或者央行的行长位置――然而并不是。他的野心和金融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二百四十八节 流着牛奶与蜜的土地

    他对金融这行当并不太感兴趣,当初从事金融业无非是这行的收入高。到了临高这样的环境下,金融业的作用非常有限,要大发展起码也得等个几十年。相比之下反倒是对探险、贸易、东西印度公司这些大航海时代的陈年往事非常感兴趣。热衷于当一个新时空的殖民者。东南亚公司他也参加了筹备,但是很快觉得这个公司的权力太小,纯粹是一个给依附元老院的海盗商人们找出路的地方,还算不上元老院版的东印度公司。

    最后他申请进了殖民贸易部。很快就又发觉该部门尽管名头很大,在元老院的体系里却得不到太多的资源配置。说是“殖民”,其实主要业务是是搞进出口贸易。

    贸易这个东西,当然很要紧。这点周围自己也同意,但是在他看来,司部长属于太过“热爱和平”了,很多东西为什么要买?去抢不是更好吗?

    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他和司凯德闹得很不愉快。司凯德虽然是搞外贸出身,对殖民史却所知甚少,开启辩论大会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他得到了辩论胜利的快感,但是对他的“事业”却没什么好处。在殖民贸易部里周围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殖民处处长的位置,理论上可以管理到元老院所有“非东亚地区”的殖民地,但是这殖民地就是在鸿基的一个据点罢了。济州、台湾这些都属于“本土”,而且看元老院的势头,越南迟早也得是“本土”。

    周围思来想去,只有让元老院“南进”,才能摆脱他这个殖民处处长碌碌无为的局面。好在“南进”还是“北上”,从元老院没进临高城之前就有过争论。这几年随着盘子越来越大,这种争便开始浮出水面了。

    毫无疑问,面对纷乱如麻的北方大陆,相对荒蛮空旷又有大量资源的东南亚更能吸引元老们的注意力。因此从大陆攻略展开前的会议上,便有人反对进行大陆攻略,而是将相应的力量投入到东南亚去。

    但是大多数元老考虑到如果先行对东南亚发动攻略,那么势必造成未来元老院治下的人口中,东南亚土著出身的归化民会更多,这对人口构成来说大为不利。而且南下必然要伴随大规模的殖民,在没有掌握充足的本土人口之前,仅仅靠德隆、起威这些半公开的元老院企业在大明治下很难招募到足够的移民去东南亚。

    讨论的最终结果是拿下两广作为元老院在大陆上的基本盘。两广的本土人口,特别是汉族人口有至少九百万人。这个数字已经足够维持住元老的主体人口水平了。

    两广战役从高歌猛进开始到最近陷入泥潭,周围虽然不怎么发表看法,但是一直在关注着战况。在他看来,眼下的两广战事的泥潭正好可以遏制住鼓吹占领两广之后要继续北上扩大战果“北上派”的喉舌。自己这边就可以把南下的论点正大光明的提出来――顺应潮流。

    提出论点不难,难得是要有人支持自己。毕竟这是战略方向上的变动,是要在元老院大会上过三分之二多数的。住仅仅“顺应潮流”和倚靠老南下派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拉中间派。

    中间派是谁呢?周围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从工业口下手。在他看来,工业口是个大票仓,但是在元老院里的存在感不强。多数人都沉溺于自己的专业之中,很少关心政局变化和战略方向。如果能把他们“参政议政”的热情激发起来,别说南下搞殖民地,以后当元老院主席或者国务卿也不是问题。

    思量停当之后,周博士便开始有意接触起工业口的元老来。今天来参加这个研讨会也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毕竟和化工口一点关系也没有,化学水平大致就是高三的水平――还差不多都忘记了。他也不懂机械、生物、医药、石油……反正和儋州工业园有关的专业他完全不沾边。

    他之所以来参加研讨会,完全是自吹有“原料解决方案”才挤进了会议。具体的方案他和工业口的几个人谈过,算是“志同道合”。形成了共识。

    但是要把这几个人的“共识”变成“工业口的共识”,这就需要进一步的操作。

    工业口是个非常大的部门,集中了差不多一半的元老。按照专业粗略来分,大致分为:能源、机械、冶金、化工这四大块。

    这四大块里,对现状最为不满的主要是能源和化工两个口子上。这两个口子都属于非常重要,但是长期受制于资源条件无法取得突破的低水平的工业门类。

    低水平意味着在元老院内部无法响亮的发声,大有被忽视之感。

    周围分析了两大口子的情况,认为相比之下,化工口较之能源口必然怨气更大――比起能源口的元老,他们每天都有送命和重伤的可能性。而到现场实操指点监督归化民工人要忍受的生产条件也更恶劣。

    只要有怨言就容易形成共识。周围在几经观察和试探之后,和“二张”进行了一番私下的“深层次沟通”,双方“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达成了共识”。

    周围意识到,工业口的诉求其实并不一致,但是有一点他们都是共同的,那就是对资源分配的不满。

    元老院在海南岛上非常穷,海南岛上的资源不少,理论上什么都不缺。但是除了铁之外,普遍存在过于储量少,产地分散的问题。许多资源还在未开发的内陆地区。开发难度更大。

    长期以来,资源不足成为严重困扰工业口的主要问题。要说工业产量,可以说是节节高,每年都有大比率的增长。但是这种增长面对海量的需求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只有抓住“资源”这个核心诉求,才能让工业口支持自己的南下政策。

    果然,这轻飘飘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立刻抓住了众人的心,张浩心领神会的立刻响应:“说得也是,没有资源,光弄个规划顶个屁用!”

    张枭也马上说:“大把的资源丢到两广去刷战绩,一天到晚问我们,能提供多少火药、多少肥料、多少药品……tnnd,这些东西是我拉屎拉得出来的吗?要划拨生产物资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调出去倒是问得一个勤快!”

    这下立刻引起了在座人员的共鸣:上项目的时候打折扣,要东西的时候急如星火,算是元老院的一贯特色了。基本上讨价还价成为跑项目的元老的必修课。

    虽说人人都知道企划院也不是尿石油屙矿,客观上有多少东西才能分多少东西,项目也需要统筹安排。但是人的情绪里总觉得这种分配是“不公平的”,自己是“被忽视的”。特别是自己申请的项目被否决和打折扣之后的挫败感更是令他们早就怨气满腹。

    “反正我们就是一群工具人呗。”张浩开始煽风点火,“反正在马千瞩这帮人的眼里,咱们也就是让元老院更加伟大的高级归化民罢了!”

    这下更是朝着开始沸腾的锅子里泼了冷水,研讨会的元老们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元老们最恨也最怕的就是被当成“大业的踏脚石”。只要有人说出这话来,立刻就可以收到奇效。连季退思都觉得心里不快,但是很快意识到,这个毫无专业背景的殖民处处长千方百计的挤入这次研讨会,肯定是抱着某种目的。

    他的思路很快,马上就猜出了周围的真实想法。

    不过,他并不急于阻止元老们的牢骚和鼓动,季退思心想,不管怎么样,他说的并不错,元老院对资源的开发和调度的确也需要重视起来。自古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这么一条鲶鱼跳进来折腾下未尝不是好事――同时也可以增进一下化工口的发言权。

    周围见气氛差不多了,咳嗽了一声说:“大伙都知道,我们现在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是因为产能不足。产能不足的原因无非是资源供应的匮乏。要解决,就得从根子上来解决资源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周围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材料开始了一番南下之优越性的阐述。主要内容是越南和东南亚地区的“三季稻随便种的万顷良田”,“海岸线上的无数矿产”,“挖个洞就会自己冒出来的轻质原油”……这些材料全是他几个月来埋头大图书馆的做下的功课。实话说,他当初写博士论文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

    工业口的元老虽然大约知道些东南亚的资源优势,但是毕竟这是在17世纪,东南亚还是个“蛮荒之地”,所以元老们对这片土地也没什么认识。现在被周围这么一吹,立刻变成了“流淌着牛乳和蜜的土地”,一个个不由得心向往之,心头更是燃起了“执委会误国”的怒火――虽然执委会早就解散多年了。

第二百四十九节 到南方去!

    一干元老们被周围这番天花乱坠的路演搞得五迷三道,犹如投资人一般纷纷表示愿意“投资”这个计划。周围一看效果大好,马上掏出草图,将自己计算的投资-回报情况逐一做了说明。特别提到了越南的粮食和文莱的石油获取成本――“几乎可以低到没有”。

    “越南的情况我就不多数了,各位看过的汇报也不少。可以说大有所为。那里全年水热条件优越,那里象我们这里,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周围知道这些人对粮食不太感兴趣,所以对越南的优越性就一笔带过,直奔主题:“文莱的石油”。

    石油被誉为工业的血液,其实还不仅仅在于作为燃料提供动力,更大的用处是在化工生产上。不论石油还是天然气,都是化工上的重要原料,特别是有机化工更是如此。

    元老院的石油工业非常薄弱,倒不是技术不够或者企划院叩门,而是石油的供应在这个时空是没有现成的产业链可以利用的。

    只要在本时空已经得到运用的资源,诸如:铁、煤炭、硫磺、石灰、锡、铜……多多少少都有一定的产业供应链,不论是通过贸易还是自己组织开采都比较容易。

    石油就没有这种好处了,虽然零星的开采和使用记录不少,但是17世纪还没有任何商业性的开采。从勘探、设备、工人培训都得元老院自己来干,前期的投入非常大。

    到目前为止,元老院能开采使用的石油资源仅限于部分页岩油和台湾产得石油,前者开采成本很大,后者开采量也很小。石化工业除了一些土法炼油设备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这也是长期以来化工口的一块心病。

    “文莱的石油,按照旧时空的资料主要是出在马来奕区,也就是belait district地区。”周围特意用英文又重复了一遍,以体现自己的“专业感”,当然他也不知道用英语发音来念这个马来语误差到底又多少。

    “这个地区面积很小,不到三平方公里,位于文莱的最南部。文莱的石油和天然气开采都集中在这里。”

    在座的元老都知道文莱油田的大名,有的人在工作中还接触过文莱的原油,但是这种石油是怎么生产出来很少有人了解。周围几句话就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

    “大家可能都知道,文莱最有名的油田叫诗里亚油田……”

    旧时空在文莱附近的石油勘探始于1899年。开始更靠近于斯里巴加湾附近地区――大约在后来的斯里巴加湾市。后逐步向该国西南方延伸。诗里亚地区的第一口油井于1926年由英国人进行勘探。第一口商业化井于1928年出油,1929年进入正式商业生产。后来诗里亚地区的石油开采由荷兰皇家壳牌所垄断,一直持续到21世纪。

    “我记得文莱油是海上开采的,如果是海上采油那可就没戏了。”有人问道。

    “诗里亚油田的主要油井在20世纪60年代前均为陆上油井,而且主要油井都在沿海岸的地区。埋藏也浅。开采容易――而且不需要我们投入太多的力量深入内陆。”

    周围总结起来,文莱的油田有以下好处:

    1、埋藏浅,开发早。最早的勘探在1899年就开始了。商业化出油在1928年。而且储量相对也比较大,从20世纪20年代一直到d日之前还能够稳定出产。

    2、油田区域相对而言比较小,坐标还算比较明确。

    3、诗里亚油田出产的原油是优质的轻质原油。就目前利用水平而言比较适合――毕竟元老院的工业而能力现在只能简单的进行常压分馏。催化重整神马的,基本上就是有生之年的级别。

    4、油田区域就在海岸边。便于船运。旧时空因为建设先后的缘故才修建了一条从油田区域到斯里巴加湾附近港口的轻便铁路。如果本位面发现油田附近地区水文条件合适,不妨考虑直接在岸边修建新港口。在新建港口落成之前,也可以用小船驳运。

    他这一番不要紧,化工口的元老们几乎都沸腾了――这么优越的条件,却长期被闲置,别说开采了,去勘探都没干过,这“执委会”,不,“元老院之贼”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但凡人们气不顺的时候,自然要找出个罪魁祸首出来。不幸的是自打第二次全体大会之后,执委会这个大号靶子消失了,元老们或多或少都参政议政。要说具体谁最可恶一时半会倒也推举不出个具体人物来。具体到企划院的邬德和工业口的展无涯,他们在工业口里不论人情还是威望都很高,不论从情理还是面子上开喷都说不过去。

    最后马千瞩又一次不幸中枪,被戴上了“元老院之贼”的帽子。虽说季退思对文莱油田也早有垂涎之意,但是目前的情绪有失控的趋势,既然已经“统一了思想”,便没必要把事情搞大,便示意大家适可而止。更何况如果一味的翻老账,自己大有“马千瞩的黑x将”的嫌疑。

    “我们在这里开得是研讨会,重点是解决化工生产上的问题。关于资源大家讨论就好,不要无限发挥,更不要搞人身攻击了。”季退思长期领导化工口,在极其困难的处境下维持化工口的运作,颇有人望,“既然周围同志提了这么一个好的建议,我们应该围绕石化建设搞讨论。”

    “如果能开采文莱的油田,我们现在在儋州的石化项目就得更改――至少油页岩厂没必要上马了。”有人建议道,“这样不是低水平重复建设了吗?节约下来的资源直接上石化项目不是更好?”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页岩油这种东西,对于石化企业来说都是能不用就不用的资源。它的开采成本太高了,在旧时空,除非石油每桶价格价格过60美元,否则几乎没有利润可言――这还是在美国在上了新得压裂技术之后才压下去的成本。在本时空,元老院开采油页岩的唯一办法就是直接挖油页岩矿石,再进行炼制。运输成本非常大不说,还严重污染空气,产生大量的废渣,收率也不高。

    周围眼瞅着气氛热烈,给二张使了一个眼色,张枭插话说:“不用这么着急。儋州和茂名的油页岩好歹是实打实的,无非是运得慢些,数量少些。这文莱的原油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落到我们手里?”

    “说起来还是马千瞩捣鬼,到处卡脖子!”有人说。

    “我看也不光是马瞩一个人的问题,元老院里一帮人都害怕南下――我都没弄懂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一提海外开采资源的事马上就给你罗列一堆不利因素!”

    “怕什么,怕我们工业口翻天呗。”张浩躲在人后悄悄地说,“要不然怎么体现出他们行政领导的重要性?”

    这话一下子又让众元老炸锅了,因为这话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几乎所有工业口元老的内心都有这种恐惧。主要行政部门的上元老权力愈来愈大,渐渐有了统辖全局的实力。工业口的元老除了少数人之外,虽然个个都封了官,有了各式各样的头衔,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全是技术干部。不管你是什么行业的领头人还是技术精英,具体到相关项目的时候都得仰行政官僚的鼻息。

    很多人在旧时空就非常反感这样的现象。但是到了新时空,随着元老院的不断壮大又开始出现了――官僚化似乎是组织化的一个必然后果。工业口元老几乎人人都有“跑部”“找人审批”“通关系”的经验。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样任人摆布了!”周围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挥舞着胳膊,激动的说道,“我们到这个时空来忍受这些艰难困苦,这样没日没夜的607的工作,说到底不是为了元老院的大业吗?现在把我们无视到这样的地步,连干活的原料都拿不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枭也不失时机的跳了出来:“我们不能当工具人了!要向元老院提出我们的主张!外行指挥内行的瞎指挥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研讨会上的十多个元老们一下沸腾了,似乎一下有人替他们说出了多年来在心中的疑惑。有些人想起了当年的女仆xx往事,顿时激动不已。仿佛当初的热血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喊出了口号:“到南方去!到南方去!南方才是元老院的未来!”

    二张马上跟着鼓掌,带头跟着周围有节奏的喊了起来:“南下!南下!南下!”

    在他们的鼓动下,研讨会上的元老们都被感染了,一个接一个的起身鼓掌,跟着喊南下的口号。

    就在周围兴奋的呼喊着的时候,他看到季退思也在那里鼓掌,可是他没有喊什么,看到周围在看他,季退思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二百五十节 儋州规划

    周围在儋州旗开得胜,获得了一干化工口元老的支持。实话说他对化工和规划都是一窍不通,对这个会议原本是毫无兴趣的。原想目的达到就拍屁股走人,奈何夏季的暴风雨袭来强度相当可观。洋浦湾周边海运停航,陆路被淹。想走也走不了。而且张浩也建议他多和元老们拉拉感情,更稳妥些。

    “说到底,你不是理工科出身……”

    “我是理科生好不好?本职金融,金融是理科项目!”周围赶紧分辨。

    “你干金融就是原罪,”张浩说,“总之你少说自己是搞金融的出身。多提自己是理科生这个事实,大家比较容易有共同语言。”

    化工口诸元老在亢奋过后,又回到了研讨会的本职工作上了――说到底,要想在公司说话响亮,要么情商高,会来事,要么就得当业务骨干有成绩。

    “接下来,我们对整个工业园的建设规划和流程进行一次总体的复盘。”季退思起身说道,“虽然这规划是我们化工口半年多来的集思广益的结果,也获得了企划院的批准。但是这个项目投资巨大,工期漫长,基本上是边设计边施工的状态,对规划到底该这么搞,如何安排产线都要慎重考虑――特别是要时刻注意元老院的实际工业能力……”

    墙壁上的地图绘制的非常宏伟,光上面密密麻麻的厂房图案和各式各样唬人的注释:“特种化学联合体”“电化学总厂”“合成气和液化气体总厂”“化工机械厂”“苯胺苏打厂”“联合碳化物集团”……猛一看还以为是的鲁尔区的地图。

    这个蓝图是化工口多年的野望的结晶。从元老院的“临高第一化工联合体”那套简陋的合成氨设备开始运转起,化工口就开始追寻着扩大产能之路了。

    但是扩大化工产品的产能和品种,牵扯到的问题远比其他工业部门更多,首先就是设备问题。尽管从旧时空带来了部分关键性的设备和耗材,但是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他们亟须的耐腐蚀材料――不锈钢,就因为缺少关键性的镍和铬,长时间无法满足供应。这使得化工口长期使用加工困难,材料性能差的的玻璃、陶瓷作为主要生产设备材料,难以扩大产量和规模。

    而且这几年随着城市的发展,土地、水资源和污染都使得化工口难以进一步在临高扩大生产规模。化工口的几个人一合计,只有尽快搬迁才能给化工一个新的发展机会。

    具体搬迁到哪里去呢?经过讨论,海南各县中,琼南基本上被否定了――发展程度太低,人口稀少,山区多,虽然有一些资源,但是大多开发难度较大。而且除了三亚之外,几乎没有一个县有条件较好的天然港口。这对基本上两头在外的化工工业区来说是个致命问题。

    工业口和企划院讨论下来,选中了临高西面的儋州作为化工工业区。

    儋州就在临高旁侧,距离较近;儋州开发程度虽不如临高、澄迈,但是农业有相当的基础,有人口有粮食。土地供应也较为充裕。而且儋州湾处于海南岛的西北部,属于台风背风面,是全岛最理想的工业开发地之一,旧时空海南岛的工业项目也全部都在西部。

    儋州的洋浦港是个天然深水避风港,即使不做地形改造也有天然的优良锚地和避风港。本地盛产火山石,可以用作建筑材料就地使用,减少物资的调用。陆地交通上,从儋州到临高不但距离近,筑路条件也好,不论是修筑较高等级的公路还是以后铺设铁路,都比较便利。

    洋浦港本身的位置也很优越,可以就近接收从越南运来的煤炭、从老挝、柬埔寨等地运来的木材。而且洋浦港北侧海岸线上还有盐场,可以就地获取盐化工所需要的海盐。

    虽说元老们的野望主要在石油上,但是有了盐、煤炭和木材,化工产业也算是大有可为了。即使短时间内无法供应石油,那么还有一个备份的选项,那就是儋州长坡的油页岩――虽说不是正经的石油,好歹也能凑合。

    儋州化工基地的规划一经通过,就以“特别案”的形势列入了“二五计划”的重点项目之中。

    项目一经立项,便在儋州成立了“儋州工业园管委会”作为综合性管理机构负责工业园的建造和协调工作。接着便成立了“儋州工业园建设总指挥部”由临高建筑总公司具体承建。

    建筑总公司规划设计院几位规划人员在洋浦周围进行了实地勘探的和图上作业,又听取了化工口关于生产布局的需求。

    化工口自己提出的规划是环绕儋州湾进行建设。但是负责具体规划设计祁峰表示这样的布局有很多不利之处。

    首先是排污问题,祁峰并不是环保人士,但是他指出,目前化工口计划将所有污水汇聚在总排污渠或者北门江内再排入儋州湾的布置是不成的,因为儋州湾是个相对封闭的内海,几乎没有风浪,缺乏洋流的带动,注入这个海湾的几条河流径流量又特别小,所以海湾自净化能力非常弱,海湾里的污水排不出去,整个就变成个大臭水坛子,治理难度非常大!

    其次是儋州湾水资源极度不均衡,北岸严重缺水,别看儋州年降水有1500mm之多,但是降雨极不均衡,是典型的热带季风气候,旱季的北岸呈现出热带稀树草原的地貌。一旦雨季降水不足,北岸必定大旱。如在北岸建厂和生活区,必须考虑用水的问题,建设输水管道。

    南岸的北门江河口,湿地滩涂多。这些湿地滩涂要作为工业用地需要大量的土方填埋。不宜大量布置工业企业。

    儋州湾尽管面积广大,有许多大小天然港,但是深水港只有洋浦。而计划中的管委会和驻军都设在白马井镇,一些需要大量资源进行生产的工厂和仓储都得设在洋浦周边。这就牵涉到交通的问题,从北岸的洋浦港到南岸的白马井伏波军营地,坐火车要环整个儋州湾一圈!距离相当可观。如果要打通这个节点就必须建洋浦大桥,元老院显然是没有能力建这种能容大型船只通过的大桥的。

    综合上述问题,祁峰的建议是:大部分工厂设置在洋浦,便于就近利用散货码头和油轮码头。小部分耗水量巨大的产业位于白马井,二者之间依靠驳船转运和渡轮沟通;另一部分污染不高的产业放在中和镇,也就是当时儋州州治所在。至于其他企业,可以酌情安排在北门江沿岸,靠近北门江,便于取水和基建;污水要排往开阔海域,不能排入江河或者儋州湾。

    因为化工企业大多是土法上马,事故多发,且其中还有多家易燃易爆的危险化学品生产企业,未避免炸一个连带炸全家,因此各工厂之间的安全距离要足够大,厂房的间距要要大于一般标准。

    工厂稀疏化之后的结果就是提升了对交通的需求。除了公路之外,在工业园内尚要铺设轻型铁路进行内部联通,儋州湾各处另设置多个码头,安排短途班船。

    这份新得规划图,化工口的多数元老也是第一回见到,虽然比之第一次他们自己出得图要来得简略――很多项目都被去掉和合并了,但是图样精致,还附有大量的色块和说明,看上去非常的“专业”。大伙瞧着都有些入迷了。

    “这要是成了,咱们可就小母牛坐火车了……”

    “化学是第一生产力!执委会那帮牲口怎么会懂?”

    “再说一遍,没有执委会啦!”

    “那就是政务院那帮牲口懂得屁!”

    “我觉得我们这厂区是不是太大了,简直把儋州都给分完了――干脆把儋州取消改为工业园管理就是了。”

    “就是!刘易晓在儋州蹲着还有啥意义?儋州工业园管委会一成立,里面就有好几位元老坐镇,他能干啥?只能全力配合我们搞建设搞生产,他自己也不乐意吧。与其这样不如弄个归化民来县长好。”

    “没错,至少听话。刘县长要是不肯配合,我们也不好下黑手啊。哈哈哈。”

    “只要能出军火能出肥料和药品,这都不算事。不过嘛,大家都是元老,面子不要闹得太难看了。还是尽快请他另谋高就来得好。”

    季退思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大家的议论:“关于厂区面积,园区虽然大,实际上很分散的,要按照旧时空标准就是些小作坊。能源方面,主要采用直流电站直接供电的模式――原因大家也明白,搞不出硅钢,自然也做不出变压器、断路器等等一系列的电控设备,所以组网是不可能的了。好在我们的主要供电对象是长坡厂群和洋浦厂群。这两个厂群,洋浦厂群主要是电解厂,长坡是石墨厂和碳化硅,都可以直接使用直流电。”

第二百五十一节 工业园的规划

    能源部门虽然没有硅铁,但是铁芯的发电机还是能制造的,无非是能耗更大,效率更低。在那些必须使用电力的场合非常有用。蒸汽机效率更低,但是带动这些发电机也无问题。

    至于供水问题,北侧供水由火烧破水库引水到梨屋水库。南侧供水由春江水库负责,儋州主要城区则是由北门江供水。

    当然,这几个水库和配套的干渠、支渠现在都在纸面上,好在总体上规模不算太大,按照企划院的计算,第一个五年计划内可以完成。

    铁路在工业园内设立儋州西站,站点虽在设白马井和设洋浦两个选址之间没有决定,但是总得要求是尽量深入到工业园中。该站作为枢纽站为工业园服务,线路布置应该尽量能让各厂共用同一单线支线,火车环各厂之间运行。儋州西向东连接儋州站,再从儋州站延伸出去发往临高和南宝。接入路网。

    ……

    自然,这么宏伟的蓝图更多的是“鼓舞人心”,到底能实现多少项目,能在多少年里实现,不管是提出倡议的化工口还是批准计划的企划院,其实心里都没底。但是双方在公开场合都表示出一种“信心满满”的态度来。

    正因为这种隐忧的存在,使得季退思对这个项目小心翼翼,生怕在哪个环节搞砸了――真要出了问题,化工口以后也别提什么话语权了,老老实实干活就是了。

    但是大伙显然并不能理解他的担忧。对总体规划不断的品头论足,还有人觉得这个规划“太保守”,建议在工业园内增加钢铁厂、木材加工厂和砖瓦厂和水泥厂,作为工业园建设的配套。另外再增加一些轻工业企业,吸纳工人的眷属。

    ……

    “……最后一项,也是大家最关心的。政务院给了我们批复,原则同意了我们在儋州工业园管委会的行政级别为县级,和儋州是平级的。”

    “为什么不是大区级?至少也应该是副大区级!”

    “当初建葛洲坝,三峡的时候,都可都是副部级单位,下属公司的正职都是厅级!湖北全省都要配合!我们这个工程对元老院的意义比三峡更大吧?搞个大区级一点不过分!”

    “不是我们要官帽子,级别太低说话不好使!”

    “要我说,政务院里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工业委员会或者联席会议!全权处理所有的工业事项,其他部门不能干涉,只能按照我们的要求进行配合!”

    “哪个敢不配合,先断水断电,断化肥断农药,断炮弹断火药,看哪个部门以后再敢在咱们面前牛逼!”

    “都说元老院里大夫最牛逼――谁也不敢说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不落到大夫手里。不过没了药看大夫还怎么牛逼。”

    “哈哈哈……”

    ……

    季退思的脸上露出了呆滞的笑容,这些言论不是第一回听到了。实话说,私下里随便扯个淡倒也无所谓。但是这是正儿八经的“研讨会”,照规矩要有“会议记录”抄送给相关部门,还要大图书馆留档。

    他示意了下负责记录的徐营捷,他默默的点了下头,没有动笔。

    “大家不要越扯越远了。”季退思摆摆手,把这脱缰的发散讨论拢了回来,“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是系统性合作,大家不要过于突出某个部门某个人的重要性――不利于团结。”

    下面有人嘀咕道:“团结个屁……”

    季退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总算他余威犹在,让对方闭了嘴。

    “管委会的人员编制和配备,目前还在具体的编制中。不过明处和我说了,元老干部的配置是三个,一正一副一个总工。一个正职抓总,副职专门搞外协对接,总工具体负责技术问题。他的建议是我们可以先讨论具体的人选。按照二比一或者三选一的比例上报候选人。”

    这也算是应有之义,别看大家对级别扯淡十分热情,具体到行政职务上反而没什么积极性了。这个名声堂皇的“管委会”要干得事情即多又杂,还要对接元老院的多个部门进行外协。烦难程度令人望而生畏。

    眼瞅着一干人都沉默不语,季退思暗暗好笑,说:“既然这样,大家以后慢慢讨论就是。只要在规定日期前提出人选就可以了。”

    “为什么非要按照二选一呢?我们这里推举好了不就是了?”

    “因为组织原则吧。”季退思猝不及防有人会这么问,回答道。

    “凭什么要明朗来决定谁来当头头?我们自己决定完了不就是了,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季退思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怎么回答。自打明郎当了组织处长,一手创立了很多干部任免、考察、编制方面的规则,元老院这些年来都是按照这些规则运行的。虽说对人选、职务设置这类细节问题有过争论,从来也没有人质疑过规则本身。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大家有疑问,我们可以把这个问题记入会议纪要,做出质询。”

    “这个你用不着去质询,也不用找明朗。我这会就可以告诉你。”马千瞩看完会议纪要,笑了笑,“老季呀,看来你对共同纲领的学习也很不够呐。”

    “实话说,我对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的确不太感兴趣。”季退思说。

    “因为凡是元老干部担任的职务,都是要经过‘提名’-‘组织处审核报备’-‘元老院批准’这三步走。明朗其实并不能决定谁能当领导,最终决定任命人选的是元老院。”

    “你这样解释我就明白了。”

    “‘一切权力归元老院’,是我们政权的核心思想。你是元老,我是元老,大家都是元老。元老的权力我们共同维护的。”马千瞩慢条斯理的说道,“解释明白了,大家自然就懂了。反正这几个人选也是在工业口内部产生的。多提几个候选人也没坏处。”

    “那么这个新规划……”他问得是希望能增加钢铁厂、木材厂这些建材企业。

    “这个好说。”马千瞩点头,“建材这块我们都懂,运输成本比生产成本还大。要上这么大的工业园,这些项目和水库一样,都是先期的配套项目,照理就应该第一批上。会议上虽然没有列入,可以追加一下。”

    季退思心想今天的马千瞩怎么这好说话起来了?原本要上一个项目,他都要苦瓜脸半天。

    马千瞩似乎看出了他的诧异,笑了笑说道:“实话说,规模大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下去。不过不吃也不成。我们太穷了……”

    “这倒是。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能混到现在。感觉后劲明显乏力。”

    “原本想拿下两广,多少可以让海南喘口气。不过眼下的情况看来我们是太乐观了。两广的局面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平靖。这个治安战起码要打个一年半载,广州眼瞅着又要开始闹鼠疫……真是焦头烂额。”他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们要是有链霉素的话,这鼠疫不在话下,现在,就只能靠着隔离去硬扛了。一场瘟疫,又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多灾多难的土地和人民……”

    “我们也是第一回统治这么大的地盘和传统城市,难免不顺利。”季退思劝道,“好在两广拿下来了,眼下最多是消化不良--慢慢消化就是了。”

    “我就是担心的消化不良。”马千瞩说着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季退思,“你看看这事!”

    季退思接过来一看,正是梧州事变的报告。

    事情他其实已经从内部通报上看到了,但是马千瞩给他看得是一份绝密件。里面详细的记述了解主任在梧州的各种“故事”。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季退思看完大吃一惊。不过也解开了原本看到梧州事变报告之后的疑惑。

    “这个老解啊,太不靠谱了。”马千瞩沉重的说着,“原本他报名当地方行政长官的时候,刘牧州就说他不靠谱。当时我觉得是人才难得,愿意去地方工作的元老也少,他其实也是很有才干的。就说还是给他机会试试看。没想到这个人无组织无纪律到这样的地步,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是有责任的……教训啊!教训啊……”

    季退思心想,马督公痛心疾首的这套做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份绝密报告他完全可以不给他看得。既然给他看显然有什么用意在内……

    但是一时半会,他搞不清马千瞩的用意,因此也没有马上表态,只是含糊的附和道:“要真得是象秘密报告里说得那样,的确性质是很严重的了。元老院现在打算怎么处理?”

    “已经派了姬信和陈白宾去调查了。这两个人大家比较信得过。”马千瞩说,“至于解迩仁,梧州那边比较重要,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也不宜做什么变化,免得人心不稳。”

    “这点我完全赞同。”季退思其实对掺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他更关心工业园的项目。

第二百五十二节 去梧州(一)

    一条蒸汽武装大发艇冒着黑烟白汽,在西江上航行着。

    它即不护卫船队,也不是以巡航速度巡视着江岸。从三水码头开出,司炉工便火力全开,将锅炉蒸汽升高,一路疾行,

    在嘈杂的舱室里,摆着两张简易行军床。两个光着膀子只穿裤头的男人正相对而坐,翻阅着摊在床上的文件。

    舱室的窗开着,江风习习,但是完全无法消除舱内的闷热。八月的西江江面上的蒸汽船,犹如铁皮烤箱一般。

    陈白宾丢下手里的文件:“不行了,我得出去透透气,快烤熟了。”

    姬信也点点头:“我也觉得太热了。快中暑了。”说着把文件收到保密公文箱里。锁进了舱室内的保险柜里。

    两人走出舱室,来到了前甲板,这里搭起了帆布棚,几名水兵正操纵着哈乞开司37mm转管炮,紧张的注视着江面。见他们出来,水手长立刻过来敬礼。

    “你们继续执行任务,我们就是来透透气。”姬信原本有些头晕胸闷,这会到了甲板上江风一吹立刻就觉得好多了。

    虽说甲板上有遮阳篷,但是木甲板上依旧滚烫。水兵们一个个汗如雨下,却还是按照规定穿着夏季工作服,戴着沉重的钢盔,只是在头盔里衬了一条吸汗的毛巾。

    这是多好的军人。姬信心想,我们从无到有,把他们愚昧无知,饥寒交迫生活中拽出来,又把他们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军人。元老院的一切伟业,都要靠这样的普通人去完成,而我们中的许多人呢?却只把他们当作可以大量生产的消耗品。

    他想到在三水看到的等待后送奄奄一息的伤病员,还有被装在麻袋里运来的成堆的身份牌……这两广的战局,看来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容易啊。

    他对元老院的决策其实一直抱着某种隐忧。那就是决策的随意性太大。元老的个人情绪往往会影响到政策的走向。在他看来,北上似乎太早了些,再迟几年积蓄力量更理想。当然他不是不明白北上其实受到了某些外在因素的刺激。元老们现在普遍都膨胀了,几乎吃不得一点亏。他也明白某些和他持同样观点的人为什么也支持北上,因为元老们在临高已经出现了暮气。这种类似当初太平天国打进“小天堂”享富贵的悲剧往事正悄悄在临高重演。临高城里没有志向的人安于享受,有志向的则忙于争权撕逼。如果不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让元老院这台机器加速运转起来,惰性和腐朽迟早会夺去元老院的活力。

    从这点来说,在两广打个一二年仗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让元老们都动起来。他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搞内耗了。

    不过,眼下梧州事变必然又是一次元老院内部的大撕逼。他扶着栏杆,默默地想着到了梧州该怎么着手调查。

    陈白宾开口道:“姬局……”

    姬信现在的正式职务是“特别调查局”的局长。实际上这个局就是他一个人的局,连办事员和办公场所都没有。纯粹是个待遇。平时他在司法部门上班。主要工作是为归化民和土著提供司法服务,有时候也客串法官、检察官和律师。

    因为他的姓,大家即不好称呼他为“老姬”,叫“小姬”更不好,便干脆尊称他“姬局”了。

    “什么事?”姬信回过神来,问道。

    “这次梧州的事情,我们该怎么着手?”陈白宾有些迟疑。他虽然参加过对杭州站的调查工作,但是那次出差无论是杭州站还是元老院内部都没有太复杂的内情。赵本人也比较配合,他按照赵曼熊布置给他的工作流程,规范操作,相当顺利的拿下了杭州的调查巡视工作。

    这次可就迥然不同了。当他知道调查组组长是姬信的时候,陈白宾就知道自己有了一桩麻烦事――一般的调查是不会请这个人出马的。

    “调查工作都是有流程的,你可不是新兵了……”姬信说。

    “我不是说该怎么做,而是……”陈白宾感到自己无法正确的表达意思,不由地抓耳挠腮起来,“而是该持有什么样的口径去做。”

    姬信望着江面,无声的笑了笑,道:“好啊,小陈你如今明白这一套了。看来政治保卫局果然能锻炼人。”

    陈白宾的脸色有些发红,分辩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想,想更好的把握住元老院的精神。”

    “小陈,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还不到三十岁呢。”

    “真是年轻。”姬信笑了,又解释道,“我是真心羡慕你的年轻。你要掌握元老院的精神这个主旨是不错的,但是恐怕很难,因为眼下这件事,元老院内部根本没有具体的共识――自然也谈不到什么元老院的精神了。”

    “但是这件案子很微妙。”陈白宾忧心忡忡。他和姬信一样,已经读过政治保卫局关于梧州事变的报告。

    “案子其实没什么微妙的。”姬信说,“解元老犯了错,又想掩饰错误。”

    “没错,问题是:政治保卫局的秘密报告似乎有很多元老都掌握了――并不只有我们。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姬信明白他的意思。眼前的这个案子并不复杂,等着吃人血馒头的人太多,一旦结论出来,势必会被各方利用,调查组成员就会处于风口浪尖。

    “我担心我们的报告出来之后,元老院内部会引发一场大争论。”

    姬信点头:“这是必然的。”

    “所以我想……”

    “想能拿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论?”姬信说。

    “我觉得避免无谓的争论是元老院目前最需要的的。”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不现实。”姬信摇头,“这件事看似是解迩仁一个人的事,背后牵扯到的问题很多。我们两个人何德何能,能抑制住大势?办不到的。”

    陈白宾沉默了。他琢磨了好一会,原本他以为姬信已经“充分的领会了元老院的精神”,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这回事。

    “那我们只有实事求是的去调查了?”陈白宾说道,“完全以事实为准绳。”

    “没错。”姬信点头,“愈是棘手,内情复杂的案子,愈是要以事实为依据。只阐述客观事实,这是我们调查人员最好的自保办法。结论,你可以让其他人去做。”

    “我现在最担心的一点就是真相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得出的结论不一样呢?我们是按照报告来汇报,还是按照我们的调查来汇报?解迩仁肯定在梧州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当然是按照我们实地调查来汇报。不然派我们去做什么?”姬信说,“你的意思我懂。但是我们去梧州必须忘记这份秘密报告上的内容。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但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知道?”

    “我知道某些事情,但是我知道我并不知道某些事情,但是元老们都知道我知道某些事情……”

    “哈哈,”姬信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这个绕口令你就不要说了。梧州可没有洗衣粉。反正你记得:只当那份报告不存在,我们按部就班的按照解迩仁的正式报告为依据,执行调查过程,然后如实记述上报就行了。”

    大发艇抵达梧州码头是中午时分,解迩仁亲自到码头迎接。三个人来一会同志加兄弟的握手。

    “一路上很热吧,这大夏天,难为你们还坐这铁皮壳子来梧州!辛苦辛苦!”

    “都是为了工作。”姬信淡淡的说道,“我们还是赶快进城吧,这里太热了。”

    “好好。”解迩仁一迭声的说着,随着招呼立刻抬来了两顶二人抬竹丝小轿,“到县衙有些距离,这轿子坐着省力又凉快。”

    陈白宾还有些犹豫,姬信倒是很坦然的钻进了轿子。他在解迩仁的催促下,才进了轿子。

    三顶竹丝凉轿从码头一路抬进城去,陈白宾见这里城墙街道虽然处处都有战火的痕迹,但是街面平整清洁,沿街店铺也大多开了门。百姓们的气色也不坏。原本心里预想的解迩仁“沉溺享乐”“怠慢政务”的印象少了许多――不管这街面上的景象是不是靠着突击粉饰出来的,好歹有这个执行力就是人才了。

    轿子一路把他们抬进了三总府,解迩仁在这里把原来他和蔡兰居住的小院收拾出来了,供他们出差住宿用。这样的百年老宅自有一股清凉,与外头迥然是两个天地,二人一走进来便觉得浑身清爽,腋下生风。

    “这地方不错啊。”陈白宾说着环顾四周,室内不但打扫清洁整齐,各种文具用品更是一应俱全。还备了绿植盆栽,更添了几分清凉。虽然没有电扇空调,但是在夏天居住其中很是舒服。

    “浴室在厢房里,实话说条件比较简陋,就冲个凉吧。”解迩仁热情的有些过头了,“给你们准备了蕉布睡衣,特别凉快。我们这里没有冰块。”

第二百五十三节 去梧州(二)

    “太周到了,”姬信看了看房间,称赞道,“老解你果然有生活情趣。”

    这原是一句随口恭维话,但是在心怀鬼胎的解迩仁那里却听出一种不对味的意思来。他干笑了几声,说:“这院子原本就是我过来不时小住放松的地方。也接待接待元老同志们。当然要搞得舒服些了。这里有勤务员――都是部队里调来的。人很可靠。你们有什么需求就叫他们做。”

    他说着招呼了一声,来了四个精壮小伙,都穿着国民军的军服,配着手枪。

    “这是从中央来得首长,你们从现在起就听两位首长的指挥,要照顾好平时的生活起居,出去的时候由你们负责警卫,明白了吗?”

    四人一起立正,来了个响亮的“是”。

    “你们先休息休息,我就不多打搅了。什么时候开始调查通知我一声,我全力配合。”

    陈白宾觉得解迩仁谈吐从容,招待周到。完全没有当年杭州站被调查时赵引弓的忧心忡忡应对草率之感。不觉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姬信点点头,说:“不着急,就从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吧。”

    “不着急”三个字,又让解迩仁心里一突,不由地琢磨起这词是什么意思。他敷衍的附和道:“好好,那我先去工作了。”

    看着解迩仁匆匆离开,陈白宾小声道:“这解元老看起来还算能干。”

    “能来当梧州地区的主官,自然是要有点本事的。”姬信说。

    勤务员进来,把两人的行李送进来,元老院的生活行李照规矩只有他的女仆可以打开,勤务员只把箱子送进来便退了出去。两人自己动手将行李整理。正房三间,当中就算是办公室,东西两间就是他们的卧室了。

    勤务员送了茶水进来:“报告!浴室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姬信叫住了他,拿出一张白纸。

    “你把你们整个服务组的人员姓名和简单履历都写一下。”

    “是,首长!”勤务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首长的命令大过天,他立刻接过笔,在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起来。

    姬信接过纸看了一遍,收在公文夹里,问道:“你就是班长周处一?”

    “报告首长!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到梧州的?”

    “一周前,首长!”

    “为什么派你们来?”

    “上级说是梧州方面申请调我们来为首长服务。”

    “你们来这里的时候院子里是什么具体情况?我是说,房屋的摆设、布局这些。”

    “和今天一样!”周处一回答的干脆利落,“我们来了之后,就是每天打扫卫生,等候首长到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

    勤务员退了出去,姬信起身道:“我就先过去洗了。”

    “好,正好我还要收拾下行李。”

    陈白宾住在东面一间,看得出屋子里的家具是重新陈设过得,因为墙壁上还留有过去家具陈设在墙壁上留下的印痕。从痕迹看,这里过去摆得不是现在的简易单人床,而是一张中等体积的拔步床。

    他打开床边的衣箱,里面立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陈白宾在临高接受过相关的培训,立刻就嗅出这是女人用来薰衣服的香料气味。

    这里住过女人?他有些疑惑。

    整理完行李从回到中堂,姬信已经换上了睡衣和拖鞋回来了,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你快去吧,这里的浴室真不错。”姬信说道,“不但有浴缸,还有个日式小庭院!这老解还真是很享受生活啊。”

    陈白宾洗了澡回来,见姬信已经开始翻阅一堆文件了。

    “这是什么?”

    “是解迩仁刚才叫人送过来的和梧州事变相关的文件。还有他们目前在调查的几桩案子的材料。”

    “这文件数量真不少。”陈白宾随手翻了几本,“不过这些文档做得很好,很详细。就是不知道可靠度怎么样……”他压低了声音。

    “这就要靠我们去发现了。”姬信说,“在发现问题前,姑且认为是可靠的。”

    “从哪里入手?”

    “首先是梳理事件发生的经过。敌人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冲进解元老的办公室,又是怎么绑走他,然后在城墙上被救,这个过程要调查明白,每个细节都要和报告能对上号,对不上的就作记录。我们先从文字材料着手,这样下一步我们和相关人员谈话的时候就能有的放矢,也能知道他们有没有撒谎。”

    “明白。”

    “梧州事变还牵扯到一个三合嘴劳动营地的暴动事件,这件事现在梧州方面自己也还在调查中。我们暂时不去插手具体调查工作,看他们拿出什么结论来,我们再进行复查。”

    “看秘密报告上的说法,三合嘴那边的事情不简单。”

    “三合嘴这桩案子里面牵扯到不少事,不过我个人觉得倒不见得会涉及到解迩仁。调查的重点还是在城里。”姬信环顾四周,问,“你觉得这院子怎么样?”

    “布置很舒服。”

    “还有呢?”

    “比较精致。”

    “你不觉得这里有脂粉气吗?”

    陈白宾瞪大了眼睛:“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他立刻说了刚才放衣服时候嗅到的熏香味道。

    “没猜错的话这里住过女人,而且这女人的地位不低。”姬信说,“除了家具陈设都分外精致之外,你看我们眼前这张‘会议桌’是什么?”

    陈白宾看了看桌子,看得出是本时空制作的高级家具,纹饰简略,尺寸很大。

    “这叫画案,一般人家里没有。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家才会有备,用来写书法作画用得。”

    解迩仁并不会画画,专门预备这样一张画桌,此人的地位不言而喻。

    梧州没有女元老。能在三总府这样的要害之地居住,地位还不低的女人,只有解迩仁的女仆够得上这个资格。

    但是解迩仁出发前据说考虑到梧州靠近前线,并没有带女仆去上任。那么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他们的心里都有了答案,那就是解迩仁报告里提到的“留用人员”,骆阳明报告里则称呼为“情妇”的蔡兰。

    “应该就是那个蔡兰吧。”陈白宾压低了声音说道。

    姬信点头:“不过,这里这么大,不可能是她一个人住。这院子里的房子你都看过了吗?”

    “东厢房还没有看过。”

    “我刚才从西厢房的浴室里出来,已经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摆了几张行军床和简单的家具。看模样是我们的四个勤务员的宿舍。不过,这房间原本显然不是当宿舍用得。因为天花板上有煤油灯长时间燃烧积聚起来的烟炱。”

    煤油灯在元老院治下是较为稀罕的东西,一般只有元老和高级的归化民干部才会使用。四个一周前才来得勤务员即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在天花板上留下这些痕迹。在这梧州城里,煤油灯的数量大概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使用者最多就三四个人。

    “你的意思是解迩仁在东厢房里办过公。”

    “是的。这样浓黑的烟炱痕迹,不可能是归化民干部。只有我们这些喜欢夜间办公的元老们才有这样的习惯。”

    陈白宾明白了他的意思,解迩仁不但收用了“蔡兰”,而且在这里与她长时间的同居过。

    这一点,即使是政保局的绝密报告里也没有提到――自然,撰写报告的骆阳明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元老的私生活细节的。

    如果这样,那么解迩仁的事情就大了。从保护元老个人安全和保密的角度来说,和一个未经审查,没有评级,连归化民都不是的土著同居本身就是严重违纪。更不用说这样一个人距离元老院的机密材料近在咫尺。

    “看来这个一笔带过的蔡兰是重要突破口。”陈白宾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她已经自杀了――还真是凑巧!”

    姬信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也不相信蔡兰是“自杀”。但是眼下人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多纠结于此。他说:“蔡兰是怎么死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这事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应该多从归化民方面去着手调查。”

    归化民只是一方面,他想,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布置陈设如此精致,肯定需要不少服务人员,这些服务人员很大概率都不是归化民,而是土著。这些人的证词其实更真实。但是他们都在哪里呢?

    他忽然背上一寒:这些人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那明天我们先找骆阳明谈一谈。他是政保局的人,报告也是他写得,谈起话来比较容易,不会有太多的粉饰遮掩。”陈白宾建议道。

    “骆阳明现在是王炸,我们马上找他谈太直接了。搞不好会引起过激反应――不但对骆阳明不好,对他自己更不好。”姬信打开笔记本,“我看,先从抓获的敌人俘虏开始谈。按照报告,有两个俘虏比较重要,一个叫蒋锁,一个叫易浩然。是敌人的指挥官和组织者,从他们开始符合规矩。”

第二百五十四节 去梧州(三)

    “他们可是关键性证人,我们应该把他们单独提出来关押。这样比较安全。”陈白宾想到不明不白“自杀”的蔡兰,建议道。

    “没这个必要了。距离梧州事变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么多日子该死的早就死了。留着的,自然是不该死的。”姬信看到桌上有茶具,揭开一看,已经沏好了茶,温度正合适。便给自己和陈白宾斟上了茶。

    “来,先喝一杯茶。”

    “我不渴……”

    “浴后一盏清茶,最能解燥安神,清爽脏腑,我们经常坐办公室,案牍劳形的人多喝有好处。”姬信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这是办公厅82号店特供元老的西湖龙井,“就算单独关押,又能关押到哪里去,派谁去看守?我们在这里可是连一个‘亲信’都没有。连那四个新来的勤务员,也是解迩仁申请才调来的。”

    陈白宾有些懵了:“你是说……”

    “如果上级真得认为梧州的形势恶劣到需要给我们配专案组的程度,那么自然会给我们派随从,但是现在不论马甲,还是冉耀,再或者熊局,都没有给我们安排随行人员。我们自然也不必担心这些事。”

    “那要是万一呢?”

    “如果真有什么‘万一’,说明这是元老院认可的万一。”

    “好吧,虽然我不是很明白。”

    “白宾,你在船上问我元老院的口径是什么,我回答你没有口径。但是,只要涉及到元老的案子,必然有口径,只是没有人会和你说――只能自己去体会。”

    姬信见陈白宾沉默不语,似乎是在咀嚼他的话。他拿起准备明天提审的两名俘虏的材料,准备仔细的研究一下。

    易浩然的履历让他颇感兴趣,这样一个命运多蹇的读书人,在时代大潮的拨弄下,居然会走上和元老院为敌的道路,最后甚至功败垂成。这样的能力若是在大明的朝堂之上,恐怕一点也不会逊色于明末的那些名臣。可惜,不要说他区区一介书生,便是那些朝堂上的高官,也无法挣脱历史的规律……

    他嗟叹了一番,又拿起了第二份材料。这份却单薄了许多。“蒋锁”二个字一入眼,姬信便有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名字,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但是这种熟悉感却再也拂不开了。

    再看材料上他的自己身世的供述,却只说河南人士,流落到广东,投军当了熊文灿的家丁。后来擢升成把总。

    姬信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这蒋锁对自己的身世似乎隐瞒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姬信和陈白宾便来到县衙,在后堂讯问被关押在此的易浩然和蒋锁。

    易浩然是“主犯”,自然第一个提审他。

    易浩然被提到后堂,按照澳洲式的规矩,被锁在审讯椅上。

    姬信见他肤色黝黑,皱纹如刀刻,知道此人必然长期在外奔波,并非一个坐而论道的读书人。然而他的神态儒雅,举手投足都彰显其从容镇定,显然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你就是易浩然?”姬信问道。

    “正是学生。”

    “你的口供我看过了。”姬信说,“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改动的吗?如果有什么重要的隐情可以提供,量刑的时候自然会罪减一等。”

    “罪?”易浩然讥诮的一笑,“我率官兵义民冒死收复梧州,如今失败被俘,何罪之有?”

    陈白宾刚想呵斥,姬信摇了摇手,并不生气,继续问道:“这么说,你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

    “要说的我已都说了,多说又有何益?”

    见他对口供咬得很紧,姬信便不再纠缠他的口供问题,转而问道:“你和骆阳明是什么关系?”

    “我在他店内当过账房。”

    “你一个外乡人,在本地无铺无保,举目无亲。骆阳明为什么要用你?”

    “我与蒋秋婵的夫家是远亲,梧州城破之后我无处可去,便去投奔她。她再通过骆阳明的夫人将我举荐到店里。”

    “你一个辽东人士,怎么在广东有亲戚?”

    “祖辈上的瓜蔓亲而已。”易浩然道,“早就多年断了来往了。只是彼此还认得这门亲。若非走投无路,我也豁不出脸去求她。”

    姬信又问:“你既然是梧州城破的时候落难在梧州的,为何又起了组织暴乱之念?”

    “普天之下,莫非大明的王土。尔等髡贼窃据王土,学生起兵光复,有何不可?”

    “易先生,大义的事情,不必多言。你我各有立场。我想你原本投奔蒋秋婵,大约也是想苟延残喘,并无暴乱之念。你到底为何起了这个念头,又是如何组织的,一一道来!”

    “为何起了此年,又是如何组织的,学生在供述中都有明言,并无隐瞒。”

    陈白宾心想,这老书生,倒是个话头,翻来覆去不肯说一句有用的话,全是供词里的东西。

    姬信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微微点头,又问:“你与蔡兰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一位故旧邢丞焕的未婚妻。”易浩然从容答道,“梧州城破,邢先生以身殉国。蔡兰流落于此。我原本与她并不相识,只是有一日在街上她瞧见了我的扇子――扇子正是他未婚夫所绘。”

    “然后呢?”

    “她问我下落而处,做何营生。即被她识破,学生也不再隐瞒,便一一都告知了他。”

    “你没问她当时做何营生,再哪里落脚?”

    “自然是问了。她说城破之后她险些被奸人掳掠奸淫,幸而遇到了髡贼兵丁将她救下,可怜她孤苦无依,又知她识字,髡贼便让她在三总府里打杂做事。”

    “她一个小脚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差事?”

    “这个学生便不知道了。”易浩然道。

    “既然蔡兰是受了我元老院的大恩,又为何当了你的内应?”

    “大恩?”易浩然不屑的一笑,“若不是你们,她与我那位故旧琴瑟和谐,夫妻伉俪情深。过得安稳和乐。如何会落到被乱兵掳掠奸淫的地步?学生以国仇家恨一激,便让她做了内应。”

    “既然是内应,她做了什么事?”

    “自然髡贼的动向,每隔几日便会将消息告诉学生。”

    “她一介女流,如何能与你传递消息?”

    “她虽是女流,髡贼素来轻慢礼法,梧州的髡女干部抛头露面,不以为怪。她能自由出入又有何奇?”

    “你带人冲入县衙,袭击解元老的时候,可是她做得内应?”

    “不是,蔡兰在三总府当差,解髡在县衙居住办公。她如何做得了内应?何况这样大的事情,学生更不敢托付于妇人之手。”

    这易浩然倒是把蔡兰撕掳的干净!姬信心想,这套供词显然是有人进行准备过的,易浩然承认了所有无法隐瞒的部分,单单隐去了蔡兰和解迩仁的关系这个关键点。

    姬信又问了些话,易浩然对答如流,和供词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把他带下去吧。”姬信吩咐道。

    待警卫将易浩然带走,陈白宾不解道:“姬局,这些都是供词里的东西,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对上,假口供往往大方向准确,多问了就会在细节上出差别。同时也核对我们的人有没有说真话。”

    “你是说骆阳明?”

    “易浩然是如何在城里潜伏下来的,骆阳明在报告中都写过的。现在看下来基本没有问题。”他说道,“还有一点,我不知道你是否发现了疑点。”

    “蔡兰。”

    “不错。”姬信点点头,“易浩然的供词里蔡兰很不重要。而且回避了关键性的东西:既解迩仁和蔡兰之间的关系。”

    “可惜蔡兰已经死了。”陈白宾不无遗憾的说道。然而他注意到姬信并没有什么遗憾的表情。

    姬信没有马上接着提审蒋锁,而是把本地的警察局长郑二根叫来了。问他有关蔡兰的审问和死亡情况。

    “蔡兰被捕之后关押在县衙门土地庙内,有两个妇差专门看守她。但是没来得及提审,她就自尽了……”

    “尸体呢?”

    “装殓之后暂厝在城外的尼姑庵内。”

    “怎么死的,验过尸吗?”

    “验过,不过我们这里没有法医,就是本地县里的仵作验的,结论是悬梁自尽。”郑二根说着不由看了一眼姬信,问道,“首长,要不要开棺再验……”

    “不必了,这次我们没带法医来。”姬信摇头,又问道:“怎么发现她是奸细的?”

    “据说是有人匿名举发到解首长那里,由解首长的警卫秘书亲自去拘捕的。”

    姬信记得解迩仁的报告上写了:警卫秘书是在暴乱当晚战死的。而他的办公室当晚亦被明军闯入,他本人率领警卫在办公室里进行了激烈的抵抗。按照报告上的说法,“枪击火烧,损失惨重”。

    “据说蔡兰在三总府里为元老院当差。是不是有这回事?”姬信问道

    郑二根迟疑了一下,答道:“她确实在三总府内当差。”

第二百五十五节 去梧州(四)

    “下一个就是这个蒋锁了。”陈白宾拿起审讯记录,“看上去没什么油水,就是个愣头青的大头兵。”

    “蒋锁……”姬信喃喃道,“好熟悉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大路货的名字。”陈白宾道,“净化营地里一个月能遇到好几个。”

    “蒋锁!起来,有老爷要审你。”留用的牢子有气无力的摇着手里的镣铐

    蒋锁从稻草铺上爬了起来。他在激战的中受了不少伤,不过多是皮肉外伤,并不要紧。在牢房中亦未受什么折磨。已然恢复了不少。

    他这是第二回当澳洲人的俘虏了,知道澳洲人并不虐待俘虏,他亦存了必死之心,故而在牢中吃得下,睡的着,倒是十分安心。

    此刻听闻要提审,蒋锁亦很坦然,只随口问道:“不是已经审过了么?”

    “从广州又派来了新得澳洲老爷,”牢子知道他是条好汉,言语中亦很客气,“你这回面子大了,上法场的时候都够喊上几嗓子啦。”说罢又拱了拱手道:“好汉,得罪了。”说罢给他戴上了脚镣手铐。

    和易浩然不同,蒋锁是行伍出身,又年轻力壮,郑二根不能不有所提防。

    蒋锁关在县牢中,距离县衙后堂不过几步之遥,拖着脚镣手铐也几分钟也到了。迈进后堂的瞬间,他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些年来他日思夜想,每晚都会出现在噩梦中的髡贼头目竟然就端坐在堂上!

    虽说已经时隔多年,蒋锁依然记得这个男人当初在堂上审问班子里众人的模样:白白净净,举止文雅的中年男人,带着悲天悯地的神情。每次问话都让他们把话说完,即不打断,也不呵斥他们。只是到审问最后才说他们“糊涂”。

    班子里的众人原以为他这样的态度,大约最坏不过每人捱几十大板,枷号上十天半月。没想到,等来的判决竟然是师姐处死,其他人流放。

    蒋锁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师姐被两个髡兵从牢房里带出去时的情景:师父在牢中悲凄的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师姐双目紧闭,泪珠却止不住的一串串的滚落下来,一直到快出牢房才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每每令他在午夜梦回中惊醒――他知道,师姐死得冤,死得屈,她对人世的全部留恋和不舍都化作这一个字。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慈眉善目说话和气讲理的男人,竟然如此无情和残忍。

    师姐有什么错?只是为了活命因为吃了罗老爷几天饭而已。他在海南的时候,天天髡贼说自己是“民心所向”,征伐大明是“吊民伐罪”。可是这老百姓到底算个什么呢?还不是一样拿老百姓的人头杀鸡儆猴。

    “发什么呆?快进去!”身后的衙役推了他一把。

    姬信并没有认出他来,他和蒋锁不过是在公堂上见过一二次而已。而他当时作为法官,每天要审理的俘虏和犯人多则百人,少则几十人,根本不可能记住每张面孔。更何况当初蒋锁只是个毛头小伙子,这几年又被流放劳作,样貌变化甚大。

    “你就是蒋锁?”

    “是我。”

    陈白宾又问了几句口供上的内容,蒋锁一一作答,并无差池。陈白宾最关心的是他是如何调集人马的,这一点蒋锁也不隐瞒,将如何与宋铭等人接头,如何遇到“苟先生”等事一一道来。

    “苟先生?”姬信忽然插话道,“你是说苟循礼么?”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蒋锁有些诧异,这姓苟的莫非也是髡贼的旧相识?

    “好么,原来他还活着。”陈白宾当然知道元老院里大名鼎鼎的苟二老爷,“他还真能蹦跶。”

    “也别说,这回差点就让他成事了。”姬信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年轻人,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可却始终说不上来。他注意到对方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完全没有一般俘虏和土著百姓那种畏缩回避的眼神。

    这人倒是胆子不小,看来是个亡命之徒。姬信心想。

    从各方供词汇总来看,这次暴动,文班底就是易浩然,而武班底是宋铭――此人据俘虏说已经逃走,但是这个蒋锁却是不折不扣的二号人物。从他口中应该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姬信开口问道:“按照供词,你说你是熊文灿的家丁――熊文灿是贵州人,你是河南人,怎么会投到他的门下当家丁?”

    “家乡闹水旱灾,没得吃。几年前我便随人到广东卖艺维生。”

    “既然是卖艺,怎么又当了兵?”

    蒋锁古怪的一笑:“那年在广州跑码头卖艺,正遇到你们登岸袭扰。班子遭了兵灾,死得死,逃得逃,只剩下我一个,走投无路,便当了兵混口饭吃,后来得了熊督的赏识,先当了家丁,又升了把总……”

    “梧州城破,熊文灿的家丁大多在榜山溃散,你是如何搜集残兵又是怎么潜伏下来的?”姬信问道,“易浩然又是如何联络你们的?”

    “此事自然有内情。”蒋锁道,“不知道小人说出来了,可否饶我一命?”

    “你若能有立功表现,自然可以罪减一等。”姬信道。

    “与我纸笔,我写出来便是。”

    “你识字?”

    “小人年幼时也读过几年私塾,认识几个字。”

    陈白宾斥道:“你少装神弄鬼,有话说就是了!”

    “小的嘴笨,说起来怕是不毛病。还是写出来好些。”蒋锁道,“何况此事事关元老院常委会,此地耳目众多,说出来若是被人听去了,只怕小人性命不保。”

    这话说出来,姬信和陈白宾都大吃一惊。这蒋锁一开口就是重磅的消息,“事关元老院常委会”,这几个字的份量太重了。别看他们天天把元老院三个字挂在嘴边,但是明国的土著大多对“元老院”并无概念,很多人只知道“髡贼”“髡人”,最多就是知道一个“澳洲人”,正儿八经知道“元老院”的,大概万中无一。更不用说“常委会”了――哪怕在临高的归化民中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此人居然一开口就说了出来。

    再联想到俘虏们供称蒋锁虽然不过是区区一个把总,却统带过熊文灿最精锐的家丁队,显然是熊的亲信之一……

    莫非这次梧州事变,背后还有某些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两人顿时都紧张起来,说起来,这次梧州事变的确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姬信和陈白宾都知道,梧州出事,对元老院里的某些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莫非……

    他们谁也不敢把话说出来,陈白宾道:“既然如此,就给你纸笔。”说着叫人送来一份文房四宝,又关照衙役将蒋锁的手铐去掉。

    审讯椅面前的胸扳甚为宽大,原本就可以当作一张小桌子来使用。去掉手铐便可写字。

    看到蒋锁提起笔开始书写,姬信吩咐后堂内的衙役牢子且退到院子里去,免得让瞧见了蒋锁在写什么。

    “你们且在廊檐下听候吩咐。”

    “姬局,这蒋锁会写什么东西出来?”陈白宾到底年纪轻,有些沉不住气。

    “不好说,不过他就是个区区把总,能知道什么?更有可能是瞎咋呼,想活命乱写一气。”姬信说,“不管这个,让他写就是,大不了浪费几页纸。”

    眼见这蒋锁下笔如分,很快便写满了一页纸。吹干之后折了起来,舒了一口气道:“写完了。”

    姬信生怕这供词里有什么要害的东西,真要是牵扯到元老院内部的什么秘辛,那就不是什么撕逼的问题了――性质只怕会严重一百倍!

    他没有召唤廊檐下的衙役去取,而是直接起身走过去,亲手拿起了供词。

    蒋锁忽然整个人暴起,一手抓住了姬信,一手握住毛笔的笔杆,朝着姬信的眼睛狠狠的戳了过去。

    姬信大吃一惊,身子便要闪避,奈何胳膊在蒋锁紧紧抓住,如同铁箍一般,动弹不得,眼瞅着乌黑的笔锋朝着双目而来,姬信情急之下只能头往后仰,避其锋芒。

    幸好,蒋锁只是双手被开了铐,腰部以下依旧被戒具所约束,椅子又是固定在地上的,仅凭双手的突刺,范围极小,姬信一个后仰便躲开了毛笔杆,只是嘴角上被重重的戳中,只觉得一阵剧痛,口中咸甜,当即流出血来。

    陈白宾一时呆住了,眼瞅着姬信脸上流血,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来人!”自己跳了起来,随手捞起一张板凳便冲了上去,一板凳砸在蒋锁的胳膊上,这才将姬信从蒋锁的手中救出。

    姬信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此刻外面的衙役和警卫都冲了进来,见次场景不无大吃一惊,当下水火棍齐下,将蒋锁打得头破血流,重新给他戴上了镣铐。

    姬信只觉得脸颊和口中火烧火燎一般,血不断的涌出。他摸了摸脸颊,似乎也有一道伤口,连皮肉都翻卷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六节 去梧州(五)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满是鲜血――这是多大的恨意,才能想到用毛笔来行刺他!

    陈白宾过来扶住他:“姬局,你没事吧!你这伤……”

    “不要紧,皮肉伤而已。”姬信惊魂稍定,勉力站了起来,这边几个勤务员都赶来了,陈白宾呵斥道:“快去拿医药箱!找大夫!”

    姬信只觉得下颚痛麻,满嘴腥甜,啐了一口在地上,竟然满是血沫子。有些担心会不会伤及牙齿――元老院虽有牙科大夫,但是这镶牙补牙,受限于材料和药品,和旧时空的水平有天壤之别,姬信着实不愿意就此镶上金牙。

    幸而牙齿似乎并无损伤,只是口腔内被这猛烈一撞,内部多处出血。正暗叫侥幸,右臂忽然一阵剧痛,撩起袖子看,小臂上乌黑的一圈抓痕,不由愕然。

    “给我一杯水,漱漱口就行。”姬信勉强镇定住心神――刚才那一击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审问过的犯人、俘虏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但是没有一个象这个人一样,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恨意……

    怀着几乎是惊惶的心情,姬信展开已被血沾污的纸,却见星星点点的血迹中,墨笔浓书,写满了“冤”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来,瞪着被上了镣铐,压在椅子上的蒋锁,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髡贼!你还记得三良市的赛青霞吗?!”蒋锁虽然一击不中,却叫这髡贼满脸挂花,鲜血淋漓。多年的胸中块垒为之一松,大声大笑,“看你道貌岸然,也有今天!”

    “赛青霞”三个字涌入耳中,仿佛瞬间打开了他的记忆阀门。多年前他在三良市住持的那场审判如同昨日再现一般,一幕一幕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刹那间,他什么都想了起来。

    “你是蒋锁!”他失声叫道。

    “不错,我就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蒋锁。”蒋锁虽然此刻被打得头破血流,又被链条捆缚,却毫不萎顿,反而将头高高仰起,大声说道。

    姬信此刻再也说不出话来,竟呆在当场,陈白宾生怕接下来会闹出什么妖蛾子来,立刻命令道:“把人押回去!看着,别让他死了!”

    蒋锁放声大笑:“死?我才不会死,我要看着你们这些髡贼被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几个衙役已经把人拖了出去,只有他的狂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

    陈白宾赶紧吩咐人准备轿子,将姬信和赶来的大夫一并送回三总府的住处。大夫是归化民出身,不过好歹受过卫生部的三年制医学教育。帮姬信清洗了伤口,看伤痕很深,便说要缝合。

    “缝合便缝合,只是这伤口在脸上,要用心缝!”

    “首长请放心,虽说我的医学不算好,但是缝合清创这样的外科小手术做过不知道多少了。”

    大夫似乎很有把握,当即给姬信缝上了伤口,又敷了一层消炎粉包扎起来。陈白宾见他的针脚整齐,的确不算吹牛。

    “首口服消炎药按时服用。我明日再来给首长换药。”

    元老出差,随身的应急包里都有相关的药品配给,药效比归化民大夫配发的消炎片要强得多,自然无需配药。陈白宾取出了药片,又端来水给姬信口服,看他大致正常才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你刚才的模样真是要吓死我了。”陈白宾收拾起东西来,“满脸都是血!这蒋锁是什么人?”

    “一笔陈年老账。”姬信此时出了觉得伤口隐隐作痛之外已无大碍,他仰头靠在藤椅上,“我早就将这事忘记了,没曾想,居然会有今日!”

    他也不隐瞒,便将当年“珠江口作战”时候在三良镇发生的往事一一道来。

    “……要说起来,我的心也忒硬了。青霞不过是迫于生活,完全是不能自主的底层小人物。”他闭着眼睛道,“当时元老院对武装反抗的乡勇教师的态度是一律处决。我觉得是过了。然而这毕竟是元老院的决定。“伤及元老”其实亦不是必死的理由。当时候我亦想过,为她求情,请文总特赦。可是一想前面我们已经杀了很多和她类似的人了,现在却因为她是个女流就去求情,传到元老院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说到这里,姬信满含苦涩的摇了摇头,“自古人言可畏。我亦不例外。便硬着心肠下令处决了她。自古坚持信念都不是无代价的。坚持错误的信念需要代价,坚持正确的信念也一样,甚至代价更大……”

    陈白宾见他面色惨然,安慰道:“你不必自责,这些年元老院做了多少不能见光的事情!你这些罪过算得了什么。”

    “我不是觉得有罪,只是觉得自己口是心非。”姬信叹道,“这蒋锁堂堂正正,即不隐瞒姓名,在我讯问之时,更是句句都提及往事,我却是浑然未觉,只想着元老院常委会有什么秘辛――大约是身居高位日久,对底层民众的感受早就失去了共情之心……”

    正说着话,解迩仁来了。听说姬信审问犯人的时候受了伤,差点没把魂都吓飞了。这要姬信有个什么问题,元老院非把他吃了不可。

    眼瞅着姬信除了脸上包了块纱布,似乎并无大碍,解迩仁才算放下一半心来。赶紧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满怀感情的问道:

    “怎么样,没事吧?”

    “脸上有道划伤而已,不碍事。”姬信摆手道,“这也是我麻痹大意了――没想到这凶徒居然会用毛笔来行刺!”

    “这蒋锁真乃胆大包天之徒!”解迩仁道,“看来要好好给他些苦头尝尝!”

    “那倒也不必。”姬信摇头,“再说他是要犯,许多事情还没审核清楚,万一弄死了不好交待。”

    “对,对,你说的对。”解迩仁有些后悔自己乱说话了,“待到审问明白了再明正典刑!”说罢赶紧叫人送来各种慰问品。弄得姬信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送走了热情过度的解迩仁,陈白宾问道:“姬局,我有一点搞不懂,这蒋锁既然是当初的案中人,他又是被你判了流刑的人,怎么会在熊文灿的家丁队里当了把总?流刑的人不都押回海南去了么?”

    “我也觉得奇怪。”姬信说,“当时我们还没有高雄和济州,被判流放的,照例是发配到琼南的几个县去的。具体是哪个县不得而知。虽说流放不是监禁,要从这几个县里跑出来回到大陆上,恐怕没那么容易。”

    琼州南部的几个县份,真正堪称天涯海角之地。除了元老院修筑的环岛公路和定时班轮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途径。蒋锁作为一介流放犯人,没有合法的身份证件,也没有钱,是根本不可能通过陆地或者海陆离开的,更别说前往广东了。

    很显然,从流放地到广东,蒋锁还有一段隐瞒的往事没有说。

    陈白宾便建议姬信先将此事查清。

    “蒋锁一个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有人帮助了他。如果能把他脱逃的经过理清楚,说不定会挖出某个地下组织或者若干通敌分子,我建议让人直接提审他,重点追问这段经历。”

    “蒋锁的现在状态恐怕已经陷入了半癫狂,普通的拷打对他不会有什么大用,如果拷问过紧,弄死了更无法解释。”姬信说,“我们先从外围下手,看看有没有可以切入的地方。”

    当下行文给解迩仁,让他将目前梧州关押和滞留的原熊文灿手下的家丁、幕僚和相关人员逐一提审,重点讯问蒋锁的情况。

    这一讯问,却问出了大问题。

    原来确切知道蒋锁来历的人一个都没有,只知道他是突然被派到家丁队当把总的――而这个家丁队是熊文灿从老家贵州招募来得,装备南洋步枪,被熊文灿视作“劲旅”。而蒋锁是来训练这支队伍的。

    这样一支熊文灿倚为腹心的队伍,不叫沙场老将负责操练,弄一个跑马卖艺的人来训练?不论是姬信还是陈白宾,都隐隐觉得不妙。

    接下来,他们又从审讯中得知,蒋锁训练家丁们使用南洋步枪,训练他们队列,还有各种作战战术。而且他办事认真从不贪污克扣军饷兵粮,也极少打骂士兵。算得上是下级军官中的一个异类。

    “不用说了,他肯定是当了兵!”陈白宾道,“他多半是从伏波军里叛逃出来的!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些!”

    “他不是流放犯么?我记得当时判了他七年流放。今年尚未期满。就算期满,有这个案底,又怎么能入伍?”

    “因为这次两广攻略,伏波军全面征兵,为了不挤占工人,所以放宽了征兵限制。象他这样已经流放多年的流放犯,如果在当地没有劣迹,完全可能会被征入伍。可惜,我们是在梧州,要是广州或者临高,就能调阅北上以来各军兵种的失踪人员名单了。他十有**是随着伏波军到的广东,随后潜逃。”

第二百五十七节 去梧州(六)

    陈白宾的推测显然是更符合事实。二人相对,沉默不语。显然,来梧州牵扯出来的事情并不仅仅是解迩仁这么简单。

    良久,陈白宾才说:“光复梧州之后,许可专门写了一个战地报告,提到了榜山的战斗。”

    “南洋步枪外流的事?”

    “你大概没有细看。根据这份报告,榜山的家丁不但装备了南洋步枪,在战术、工事上都有所改进,当时许可就怀疑敌人中有伏波军的叛徒存在。”

    “看来这个叛徒就是蒋锁了。”

    “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我看我们先向伏波军政治处调阅相关材料,看到材料之后再下结论不迟。”姬信说,“易浩然的供述里提到了他曾经负责过家丁队的招募工作,应该对蒋锁有比较多的了解。可以再问一问。”

    再次提审易浩然,讯问他亦毫不隐晦,将与蒋锁如何相识,相知,又如何向熊文灿举荐,被任用的往事都说了一遍。

    “……蒋将军弃暗投明,回归故国,忠心王事,终于失陷被俘,也不失忠义二字!”易浩然说得铿锵有力,“未见蒋锁前,我以为髡势滔天,难以相御。见了他,才知板荡之中自有忠臣,大明虽危在旦夕,犹未失天命……”

    陈白宾暗暗腹诽:一个流放犯,当了几天兵学了些鸡毛蒜皮就被吹成了“国之干城”了。还扯什么“天命未失”,这帮文人的脑回路真是个个清奇!

    姬信却并不驳斥他的言论,在他看来,让他们充分表达内心的想法的过程中很容易很获得一些额外的情报。

    果然,易浩然说得顺口,不觉溜出了一句话:“……便是常老爷,也对蒋将军的忠君报国之心为之倾服……”

    待到易浩然停下话语,姬信问道:“你说得这位常老爷是何许人也?”

    “常青云常老爷。”易浩然倒是毫不隐晦。

    “常青云?”姬信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再一想,是在三合嘴营地的报告上有提到过他,似乎是熊文灿的幕僚,举人出身,又在营地里当了刘有望的“狗腿子”。

    “常青云与你是什么关系?”

    这下易浩然才觉得自己失言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常青云显然没有被俘,而且他在营地里干得勾当本来就不可能脱罪,便坦然道:“我与他在熊督幕中是故交。”

    “这么说,他也是你们一伙的了。”

    “这是当然。常老爷亦是忠君之士,有何不可?”

    原本姬信等人只是怀疑三合嘴和城内的暴乱有关联,现在易浩然既然如此供述,两者之间的关系便是板上钉钉了。

    二人将易浩然的口供作了整理,再对照三合嘴的那边的调查记录和整个事件的相关报告进行汇总整理,列出事件表,便大致把这次梧州暴乱的前后脉络理清楚了。

    显而易见,这次梧州暴乱,易浩然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虽说一开始的暴动缘由并非由他而起,但是如无他从中奔走联络,此次梧州的暴乱纵然发生,也不会搞得元老院如此狼狈。

    其次便是这位“常老爷”了。从易浩然的供词里看,三合嘴的大乱基本上就是他一手促成的。虽然常青云漏网,但是从易浩然的间接证词来看,常青云对刘有望投其所好,引诱他进一步腐化堕落,造成营地内的极大民怨,最后又借着办戏班解戏箱的关系引入内应……整个套路堪称丝丝入扣。

    至于蒋锁,反倒不是那么要紧的人物,他在这次事件中充当的角色,除了来回奔走联络之外,就是个冲杀在前的武夫。

    “我看,事情的经过大致也算是清楚了。”陈白宾说,“现在主要不清楚的部分就是蔡兰这部分了。从现在掌握的资料看,常青云也和蔡兰有联系。”

    “当然有联系。”姬信说,“我们只是没有掌握到口供。这件事恐怕得直接提审刘有望才能弄清楚了。”

    “要不要提审刘有望?”

    “不必着急,既然他们没有出结论,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姬信道,“我们现在从俘虏那边得来的资料足够多了,现在再找留用人员和归化民干部谈话。”

    归化民干部中最重要的是三个人:骆阳明、赵丰田和郑二根。

    但是姬信的态度是先不找他们谈,骆阳明掌握了太多的真相,一旦谈话相当于出了王炸。而赵丰田和郑二根在解迩仁的麾下,谈话相当于要他们表明立场。这对归化民干部来说压力很大,而且他们必然为解迩仁办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论是迫于压力交待还是顽抗到底,对归化民干部来说绝非好事。

    “我们培养归化民干部不容易,这几个都算是精英了。不能把他们往死路上推……”姬信说,“人才难得。”

    “可是他们跟着解迩仁干了不少……不少……不上台面的事情。我们就这么轻轻放过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这样容易助长兵为将有的不正之风啊。”

    “派系山头古已有之,我们元老院也不例外。归化民干部依附某个元老,这再正常不过。干过些违反规定甚至法律的事情更不是稀罕事。这种事我们杜绝不了,更不用说铲除了。”姬信苦笑道,“要是在旧时空,那没什么好说的,地不平铲就是了。有得是人可以来补缺。不过在这里不行,我们缺人。有时候只能先从保护人的角度来看问题。一样的罪名,放到归化民身上就是弥天大罪,放到其他人身上可就未必了。再说一个主动一个被迫,还是有区别的。”

    陈白宾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他是希望由解迩仁来承担主要责任。这样归化民干部们的处分就不会太重。否则赵丰田、郑二根等人“欺瞒元老院”的帽子一戴,基本上就翻不了身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到高雄、济州去当干部了。

    “万一……”

    “我想他不会不明白的。元老院尚且容得下独孤求婚,他这点风流罪过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他真要是让自己的亲信背锅,以后还怎么再出来做事?这点关键他总向得明白。现在最可虑的是眼下想吃梧州的人血馒头的人太多,我们不能不慎重些。”

    接下来几天,姬信和陈白宾分批召见了归化民和留用人员,其中即有当晚参战的国民军士兵,也有衙门里的留用人员,还有三合嘴营地里没有逃散的俘虏和难民……

    所有的人员都是姬信直接派人去召唤,然后逐一讯问。从他们口中,很快得知了许多重要情报。其中蔡兰的事情尤其蹊跷,因为但凡涉及到她的相关人员,全部都不见了:要么是死于当晚的暴乱,要么就是“失踪”了。连蔡兰自杀时候看守她的两个仆妇也是如此。

    虽然报告里说蔡兰在三总府“当差”,做些简单的文案工作,但是在讯问中,居然一个她的同事都没找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三总府内有这么一个留用的女性工作人员。

    这种反常行为基本上证实了蔡兰不但和解迩仁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在当晚的暴乱中她还扮演了相当重要的一个角色。以至于解迩仁花了大力气把知道详细情况的相关人员全部“清理”掉了。

    至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大概只有赵丰田等人知道了。

    不过,从这些谈话中他们也了解到了三合嘴营地的不少情况,包括刘有望在营地里的各种作恶多端,蒋佑功的参与,还有常青云的活动。据说他变得“积极”起来是在暴乱前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但是着实干了许多坏事。

    姬信还得到一个重要讯息:常青云曾经被叫到梧州城里去,回来之后不久就受了优待,每天在屋子里画画。梧州城里还不断的把画送进送出,很是忙碌。

    虽然提供这一讯息的人地位低微,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叫常青云绘画,也不知道为何要将画来回运送,但是有权力这么做得人,只有解迩仁。

    解迩仁的档案姬信出发前调阅过,虽然他也是一个文化人,但是从个人背景和他的相关自述来看,并没有体现出对中国画的有特别的爱好,更不用说专门找人用画来唱和了――而且这种只叫常青云画画的做法也和唱和没有半点关系。

    再联想到易浩然和其他一些人说过,蔡兰“擅丹青”,而市政府的物资采办人员也提供了在城内搜罗颜料纸张等画具的事情。对应起来,这无益是蔡兰的爱好,常青云画画也是因为蔡兰。

    “好家伙。没想到他是个多情种子……”陈白宾叹道,“这么用心!”

    “文人多情,也讲究生活情趣,不足为奇。何况是我们现在的地位,想做什么做不到。临高那边做出更荒唐事情的元老不也有。”姬信笑了笑,“他这点风流罪过,实在算不上什么,坏事就坏事在梧州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而这蔡兰又是里面的关键性人物。”

第二百五十八节 去梧州(七)

    陈白宾看着桌子上的材料,解迩仁动作很快,清理掉了所有能证明蔡兰和解迩仁有特殊关系的留用人员。当然,不论是赵丰田、郑二根还是骆阳明,都可以证明蔡兰的存在。但是他们一旦做出相关证词,也就等于站上了和解迩仁的对立面。

    除了骆阳明可以受到政保局的庇护,另外这两人将来在元老院的干部体系下必然是步履维艰。陈白宾已经大致明白了姬信的意思:要保护归化民干部。

    还有谁能证明蔡兰和解迩仁的特殊关系呢?他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骆阳明报告里提到的蒋秋婵。按照他的报告里的说法,蒋秋婵也曾经在三总府里当过差。

    他立刻把这个想法和姬信说了。

    “正好,”姬信说,“这里有一份郑二根刚刚送来的材料,是他们对三合嘴营地的调查报告的结论。”他说着把报告交给了他。

    陈白宾大致翻阅了一下,和他们讯问中得到有关三合嘴的零星资料基本能对得上,也证实了他们的推断:刘有望胡作非为,蒋佑功助纣为虐,常青云推波助澜。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就有意思了。从蒋佑功的尸体上和刘有望的私人物品中搜检出两枚牛角小秘押章,经过辨别勘验,发现是梧州城内瑞锦堂绸缎铺所处。

    瑞锦堂绸缎铺的老板蒋荣先供称,该两枚秘押章是他们倒卖营地的粮食和物资中所得赃款存在柜上的凭证。

    “这刘有望胆子还真大!”陈白宾吃了一惊。虽说归化民贪腐案陈白宾也见过不少,金额大于这个的也有,但是身在前线,又是俘虏营地里,敢于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牵线的是常青云,有意思吧。”

    “这个不是很正常吗?常青云可是刘有望的狗腿子。”

    “常青云是个外地人,在梧州人生地不熟的的――这种私密的黑交易,他就算知道瑞锦堂有这个实力,自己找上门去,蒋荣现也不敢接。”

    “那……是易浩然?!”

    “虽然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很可能就是他。我看他的供词,就觉得这易浩然鬼得很,知道我们掌握什么,他就供述什么方面的事情;如果我们不掌握,他就什么都不会说……”

    陈白宾干笑了几声,心想这还用说!我们拿到的供词肯定是被“加工”过的。

    “蒋荣现的妹妹就是蒋秋婵。一度蒋秋婵的儿子还被送到易浩然这里来念书。所以蒋秋婵不但和易浩然是‘瓜蔓远亲’,彼此还很信任。易浩然对他和蒋秋婵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本身就有问题。”

    “如此说来,蒋秋婵也是关键人物了。”

    “没错。”姬信点头,“骆阳明在报告里说过,蒋秋婵也在三总府当过差。虽然具体做什么不清楚,但是很可能和蔡兰有关。”

    “易浩然、常青云、蒋秋婵、蔡兰……”陈百宾随手在白纸上画下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图,“这就是一张网啊!”他失声道。

    “没错。”姬信点头,“易浩然坐在粮行的账房里,实际通过这张网掌控着全局――此人真是个天才!”

    “那这个蒋秋婵……”

    “已经不见了。”姬信淡淡说道,“按照郑二根的拘捕报告,蒋秋婵如今已经不在梧州了,据其兄说,她十多天前便已经带着儿子回藤县去了。”

    “呵呵,早不回,晚不回,这个时候回去,真是巧得很。”陈白宾说,“我们立刻发文给藤县,让他们拘捕蒋秋婵!”

    “我已经叫郑二根发文给藤县的警察局了,不过我很怀疑藤县那边到底能不能找到她。眼下局面纷乱如麻,我们的政权机构很不完善。她改名换姓很容易就能隐藏起来。”

    “这么说,这条线也断了。”

    “嗯。”姬信不置可否,“现在还有更蹊跷的事情:按照蒋荣现的供述,当时一共刻了三个秘押章,都是常青云经手的,所以并不知道具体的持有人是谁。”

    “有三个?”

    “没错,两个我们知道了,还有一个是谁?只怕只有刘有望知道了――偏偏这个刘有望就是不说,不管怎么审他,翻来覆去一句话:‘打我杀我都可以,但是绝不会出卖朋友’。”

    “想不到这人还挺讲义气。”

    “他不但讲义气,还无比热爱元老院。”姬信道,“我看他的供述,对元老院真得是充满了热爱――不是为了祈求活命,完全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真心实意还干这么多坏事!这挖墙脚挖得都快把墙挖塌了!”

    “小陈,你不理解他们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对他们来说,这不叫挖墙脚,而是‘当官’的待遇。别看刘有望是赤贫出身,我们没来的时候几乎饿死。可是他对本时空有钱人、当官的那一套做派,不但羡慕而且认同。现在换成他当官了,他也把这些视作是理所当然。你以为仅仅靠我们那么一些政治教育和制度设计,就能叫他们脱胎换骨吗?很多人做不到的……刘有望不过那些做不到的人当中比较愚蠢的一个罢了。”

    “他再讲义气,也要把第三个人给挖出来!”

    姬信点点头,按照推测,这第三个人是归化民的话,无非是城中的几个重要归化民干部之一。但是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赵丰田等人在办理,他们对这第三个人的存在即没有试图隐瞒,也没有暗中送刘有望上西天。说明他们并不是其中之一。也许,另有其人?毕竟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查出梧州暴乱真正的幕后黑手。

    “第三个人是谁,我们可以慢慢再查。这不是重点。”姬信现在已经大致梳理完了整个梧州事变的脉络,对各方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第三个人虽然很重要,却不是他来此地的目的。

    “可是我们再也没有其他线索了。蔡兰和解迩仁的关系……就这么算了吗?”陈白宾忽然有些泄气。

    姬信对是否要查清蔡兰和解迩仁的关系的态度颇为矛盾。查清有助于元老院在今后的工作中清风正气,也给元老们提个醒;但是查清了,解迩仁在元老院就算是名声扫地了。对他个人的政治前途堪称是致命打击。

    解迩仁显然对这一利害关系也看得很明白,用了许多手段来掐断蔡兰与他之间的直接联系。不论秘密报告怎么说,元老院最后的处理此事的依据还是姬信的相关报告。只要姬信的报告上无法证实,那么他就算是撇开了这致命的罪状。

    然而蔡兰这个人既然出现在了秘密报告里,调查就得有结论。否则就就会遭到置疑。如何把握这个度,是姬信现在最为难的地方。

    直接找几个重要归化民干部谈话,逼迫他们说出真相当然不难,骆阳明更不会拒绝。但是这又有违他“保护归化民干部”的初衷。

    他把手中的材料翻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骆阳明发给政治保卫局的《每周汇报》的底稿中中发现了一条:“龙母庙刺杀案”。

    姬信一怔――梧州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和他提过!看来这梧州的水还真不浅。

    他看了下日期,是光复梧州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抽出报告细读,原来有人在龙母庙前行刺解迩仁。

    这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特别是这报告里提到,行刺者是个女人!

    “你快看!这里有问题。”

    陈白宾接过报告,读了一遍,兴奋道:“这个人肯定是蔡兰!”

    姬信说:“是不是还不好说。不过的确很可有可能。”

    “这事解迩仁向元老院汇报过么?”

    “恐怕没有汇报。否则给他安排的警卫人数应该会增加。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在黄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立刻向他周围的人去了解一下。”

    “我看,他身边的那些人恐怕说起话来都有顾虑,这里有一个更合适的人物。”姬信说道,“他去龙母庙的时候是有向导的。”

    何东篱虽然充当向导陪同解迩仁游览全城,但是他并没有接受“咨议局委员”的头衔。这倒不是他顾虑大明的反攻之类,而是因为何东篱自诩是个读书人,并不愿意和一群大商人共事为伍。

    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是闭门在家读书,他家里在城外有些产业,虽然兵荒马乱,但是郊区的治安尚且不错,粮食蔬菜并不缺少。解迩仁有意笼络他,时不时还请他出来叙谈,让他做做本地读书人和缙绅的工作,事后馈送些酒肉钱米,日子倒也过得太平。

    前些日子的梧州暴乱,着实让这为何先生受了一番惊吓。他倒不是怕大明官府回来,实在是破城之后必有大乱,他这样的小康人家恐怕会遭荼毒――澳洲人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可是绝无仅有的。

    这一番惊吓,让何东篱愈发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第二百五十九节 去梧州(八)

    听说市政府要请他去,何东篱并不惊惶。当下便随着警察来到三总府。

    没想到,他见到的并不是熟悉的解迩仁,而是两个陌生的澳洲人。不觉微微一惊。

    何东篱立刻就联想到,这两位陌生澳洲人的到来,十之**与前不久的梧州暴动有关。解迩仁又不在,恐怕在梧州地位已然不稳。

    他不觉紧张起来,此类事情极易兴大狱,罗织罪名,往往牵涉甚广。无辜者为此破家丧命者亦不在少数。自己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不过看模样,倒不似审问――至少没有摆出审问的架势来。亦和解迩仁召见他一样,设座奉茶。

    “尊驾就是何守仁先生?”

    “学生正是。”何东篱恭恭敬敬的揖手为礼。

    “我们是从广州来得,听闻先生是梧州本地的老土地,对此处的风土人情无一不熟稔,想和先生谈一谈。”

    “学生世居梧州,各种掌故的确知道的不少,两位先生尽管问便是。”

    “听闻这里桂江畔有一座龙母庙。”

    “正是,此庙就在大云门外,据说是大宋咸平年间始建,亦是本地最大的龙母庙,最是灵验不过。”

    “我听闻解元老来梧州履新的时候,由你作向导在城内外寻访了一番名胜古迹。亦去过此处。”

    “正有此事。”何东篱心里一紧,莫非是为了那件事?他小心翼翼的答道,“当天是先去了韩公祠,又到四贤祠。最后才去了龙母庙进香。”

    “在龙母庙进香发生了什么事。”

    “有女子在庙门口当街刺杀解元老。不过有惊无险,解元老吉人天相,未曾受到伤害……”何东篱心头一沉,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这事虽然没酿成什么后果,但是解元老当时的狼狈模样他看是看在眼中的――也算是千钧一发了。最让他担心的是,去龙母庙进香是他的建议。

    幸好,眼前的澳洲人并不追问“怎么回去龙母庙”,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行刺的女子是何许人?”

    “这个,学生也不清楚。她行刺未成,被当场拿下。是个年轻女子,头戴白花――应是个孀妇。”

    “她被擒后是怎么处置的?”

    何东篱大感为难,虽然蔡兰的后续事他并没有参与,但是有一次他来三总府和解迩仁聊天,确确实实在这个院子里看到过蔡兰。而且,有关解迩仁和蔡兰的事情,在梧州的留用人员和归化民干部中都不算什么秘密。但是这事他也只是“风闻”而已。

    “被押去了衙门,后来如何处理,学生亦不得而知。”

    “这个女刺客是叫蔡兰么?”

    “是……”何东篱颤抖了下,不由自主的说道,

    姬信注意到他的神情惶恐,便温言道:“先生不必紧张,此事与先生无干。”

    “是,是,学生明白。”

    “不过先生想必也明白,前些日子,某些篡明残党偷袭梧州,造了很大的乱子。这件事,元老院不得不查,还要一查到底。谁有罪,谁没罪都得弄个清清楚楚。希望先生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切莫曲意隐瞒。先生亦可放心,我元老院例外不株连无辜,亦不罗织罪名。”

    “应该,应该。”何东篱暗暗叫苦,“学生一定知无不言。”

    “你是从何处听说此女名叫蔡兰的?”

    “学生原本亦是不知的,后来听人说得。”

    “听谁说得?”

    “此事在梧州城中知晓之人甚多。”何东篱苦笑道。

    “关于蔡兰,你还听说过什么流言?”

    何东篱犹豫了下,道:“学生倒是听闻了不少流言――不过只是流言,要说到底是何许人说得,学生亦不清楚……”

    “你说便是。”

    他说蔡兰被擒之后便一直关押在县衙土地庙内,并无处置。时间久了,便有消息传出来,说解元老“收用”了她。

    “至于是否真有此事,学生并无实据,只是她一直留在三总府内却是多人所见。并不虚妄。”

    “这么说,蔡兰的事在梧州有很多人知道喽。”

    “此种流言,市井间传播起来比之国家大事要快。”何东篱苦笑道。

    “解元老应该也听说过,他有做什么什么对策或者说过什么没有?”

    “解元老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姬信默默点头,这和他搜集到的情况相符。显然,解迩仁并不觉得收用一个女刺客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如果不是闹出了梧州暴乱这档事,就算元老院过问,也不过个小小的风流罪过罢了。

    “你还知道什么解元老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何东篱这下有些惶然了,这话渐渐地便有夺命之势了,他张口结舌道:“没有了……没有了……”

    “好好想想。”姬信正色道,“你不要顾忌什么!说真话才能保你全家平安!”

    陈白宾暗暗诧异,姬信讯问归化民或者土著向来和颜悦色,有时候会分析利害,很少会这样公然用对方家人的安危来要挟对方开口。这是这么回事?

    何东篱颤抖着低了头想了半天才道:“学生和解元老来往不多,见面说得也是本地风土人情,天地物产之事,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倒是有一件事……”

    他说就在梧州暴动前不久,解迩仁派人送来几幅画,还问他擅长不擅长绘画,能不能看懂画意。

    “什么画?”

    “都是写意的花鸟,主要是各种兰花……”何东篱道,“实话说,学生涂抹几笔写意山水还能凑合,要绘花鸟着实不成。便回绝了。”

    陈白宾和姬信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推测是对得。在找常青云当“枪手”前,解迩仁还找过这个更可靠的何东篱,可惜的是他并不懂这些……

    真是时也,运也。姬信暗暗叹惜。

    他又恢复了原本和蔼的面孔,问道:“东篱先生,你是本地土著,世居于此,人脉消息肯定比我们更广泛。我想请问一下,梧州民间,对解元老的风评如何?”

    何东篱这次倒是没有犹豫,道:“风评尚好。虽说这些日子梧州粮价高涨,营生又难,不论店家还是百姓,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兵荒马乱,亦怪不得他。他在本城收容流亡,救济贫苦,如次危局之下,梧州全城即无饿殍,也无外流。损毁的城墙和浮桥也都修复。堪称是能吏了。”

    随后姬信又问了些其他问题,何东篱一一作答。这才让他回去。

    “回去之后,先生莫要向任何人提起这次谈话。”

    何东篱见澳洲人并未要他画供录押,心定了不少,忙道:“是,学生明白。”

    “这么看来,解迩仁还是有些才能的。”陈白宾说。

    “的确有。可是他太麻痹大意了。”姬信道,“下一个,我们就见一见骆阳明。”

    陈白宾知道,骆阳明是被姬信视为“王炸”的人物。刚来的时候没有召见他。现在突然要召见他,说明整个梧州调查已经进入到结论的阶段了。

    骆阳明是夜里被召进三总府的驻地的。

    “骆阳明同志,请坐。”陈白宾对这位下级部属很是客气,“我是政治保卫局的陈白宾……”

    “是,首长!”骆阳明说着便要站起来敬礼。

    “不要这样,”陈白宾摆手道,“你现在是隐干的身份,不宜闹出这样的动静来。我们就悄悄地谈一谈。就当是你汇报工作。”

    “是!”

    陈白宾又介绍了姬信的身份:“这位是调查组的组长姬信同志。”

    “您好,首长!”

    “不用这么客气。”姬信随意的说道,“你和小陈先谈工作。我在旁边先听着。有什么问题再问你。”

    陈白宾说道:“你先说说自己吧。”

    骆阳明知道,这是他转隶关系之后政治保卫局对他的第一次考察。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自己的出身、经历、投奔元老院的时机等等一一作了汇报。接着又汇报了自己接受对外情报局的委派来梧州从事情报工作直到梧州光复的历程。前后大概说了一个多小时才汇报完毕。

    这些内容和他们在出发前调阅的骆阳明的个人档案记录基本相同,陈白宾又问了梧州光复之后他为政保局的工作情况。

    骆阳明知道这里面的关节重大,不敢怠慢,将梧州光复后他作得相关工作和梧州发生的重大事件、民情都简要说了一遍。

    “现在我们调查得知,梧州暴乱的几个重要人物中易浩然、常青云、蔡兰、蒋秋婵四人是比较关键性的,你对这四个人了解有多少?”

    骆阳明说:“报告首长,常青云我不认识,也没有接触。不好说。易浩然在我店铺里做过账房。我个人的观感是此人为人正派,与人相处豁达大度,生活上简朴刻苦,从无不良嗜好。堪称是个谦谦君子。做事又很精细,”

    “你没有发现他有疑点?”

    “发现了。”说着他把自己当初是如何怀疑上易浩然的,如何去向解迩仁汇报,解迩仁提议发外调函调查的事情说了一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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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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