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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节 佛山之行(三)

    伙计引着他们穿过中间的过厅,只见大院子里是三排两层的长楼,楼与楼之间设有通道,风雨无阻。一间间的房间按楼层排列,整整齐齐。这种新奇的结构让杨世祥啧啧称奇,对刘三和黄天宇来说却并不新鲜――想来这图纸多半是建筑公司的某人设计的。

    所谓的天字号房,也就是上房,专门设在最后的一栋楼里。全部是套房,不但有卧室,还附带供佣人休息的下房。窗户很大,照明充分。卧室里的家具铺陈以本时空的标准来说堪称舒适卫生。

    高弟和同来的陈同,放下行李就忙着铺设铺盖――本时空的客栈是不提供卧具的,一律客人自备。伙计忙前忙后,送来洗脸热水,又沏了茶来。一面就跟他们搭话,问问来踪去迹。刘三也敷衍一番,等几个人洗完脸喝茶休息的时候,又拿来烛台和蜡烛,问他晚饭怎么吃?

    “晚饭由店里安排就是,”刘三拿出一小块银子,总在二钱上下,“酒菜都在内了。”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忙,先取几个下酒的碟子,几壶黄酒到屋子里来。这附近可有澡堂?”

    “有,有,本店就附设澡堂,人少,水干净。你老带着钥匙牌去就是,不另收钱。”

    刘三一行人坐了好几天船,风尘仆仆。身心俱疲。听说客栈附设澡堂,便一起去洗澡。洗完澡回来,时候尚早。刘三知道高弟是广州人,便放他二人假,让去城里逛逛。

    三个人心情颇为悠闲,叫伙计要了八个碟子小菜,一壶黄酒,慢慢喝着。聊些药业上的事情,说到药市的事情,杨世祥少年时候和父亲去过一次祁州药市,便把其中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祁州药市,也就是本时空的河北安国县,本身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更不是药材的生产基地,但是全国的各处药商,都以此地作为药材的交易中心。自宋代以来就有药市的雏形,及至明万历年间已经形成长江以北最大的药材集散地,到清代发展的极盛,相沿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说奇怪也不奇怪,”杨世祥道,“祁州乃是‘药王’的诞生地,大伙都说药王的故乡,特别灵验。药材不到祁州,没有药味;药材无味或者味薄的,一到祁州,即行浓厚。”

    刘三心想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杨世祥接着道:“祁州药市上,各路药商云集,南北药材,无不齐备,真是蔚为壮观,”他感叹着摇着头,“光市面上帮忙拉纤的‘牙人’,就有上千!药商有十三帮,光一个京师帮,来药市交易的就有字号三百多家。”

    “京师帮是什么?”

    杨世祥解释说:因为各地来交易的客商多,为了调解各地客商的纠纷和其他对外事宜,各地药商按照地域组合成各帮,帮数常有变化,常年存在的,有所谓“十三帮”。各有不同的经营项目。比如山东帮专卖全蝎、阿胶、瓜萎和丹皮;山西帮专卖羚羊角、枸杞、西贝母、款冬花、小茴香等等。要买什么货色,直接找各帮药商,基本上一拿一准。十分方便,

    刘三被他说得心痒难挠,这等壮观的地方,里面又有多少自己只听说过没见过的药材?这简直就是学中药的人的圣地了。只是眼下皇太极就要来扫荡,河北一时半会去不得,只好按奈住自己的急迫心情。

    “早先家父刚到临高开店的时候,也去过几次药市,后来就不去了。整个琼州府,也没有哪家店能去药市――”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感觉十分的落寂。

    黄天宇见气氛不好,转而聊起了到佛山能淘到什么好货的话题。他的公开身份是行商,准备到佛山贩运些货物。

    “佛山号称天下四大名镇,好东西不少,”杨世祥道,“最有名的无外乎:陶瓷、响云纱、铜器。”

    陶瓷和丝绸业黄天宇是知道的,铜器却是第一次听说,细加打听,原来佛山还是个以铸造出名的地方,铜器铸造非常发达,两广福建,远至南直隶,铜佛像、铜香炉之类的东西大多是在这里铸造的。而且这里还大量铸造铜铁大炮。

    铸造业发达,铸造工人也不会少。黄天宇决定这次除了要搞到一些陶瓷工人之外,铸造工人也得弄一批――工能委正缺这样的土著技工。

    杨世祥说,其实除了这些,佛山的中药行业也很发达,知名的大药材铺就有七八家,也制售不少中成药。刘三决定到时候每样都买些回来,供应临床试试看。真正有效的,不管怎么巧取豪夺也得把配方搞到手。

    正说着话,只见门帘一掀,随即有人问道:“老爷!听个曲吧?”

    说话的声音倒还清脆,只有有些广东人说官话的拗口。刘三抬眼一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手里拿着牙板,绿袄撒花裙,腰系丝绦。梳着个“抛家髻”,眼睛不大,顾盼之间,娇韵欲流,颇有勾人之处。

    身后跟着个半老妇人,手里拿着折扇。

    黄天宇不耐烦道:“不要,不要。”

    “逆旅行途,寻个乐子有何妨。”杨世祥看来对此颇为老道,把手一招,“过来!”

    少女嫣然一笑,向身后的老妇摆一摆手,一个人走了进来,请个安:“敢问老爷怎么称呼?”

    “我姓杨。”王有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书翠。”书翠又请了个安,一双灵活的眼珠,在三个男人脸上绕了一下,低下头去,把眼帘垂了下来,只见长长的睫毛不住跳运。这未免娇痴有情的神态,让几个人都是心中一动。

    还是刘三比较摆得开:“既然来了,就唱几个曲子吧。”

    “是,不知道老爷喜欢听什么?”

    刘三和黄天宇面面相觑,他们对这道道一无所知。还是杨世祥招手,要老妇把扇子取来,点了几支曲子。

    书翠轻点牙板,朱红的双唇吐出字句来,说不出的好听缠绵,只是……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想来也是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的词汇。杨世祥还好些,刘三和黄天宇都是久旷的怨男,如何经得住这般挑逗。几杯子黄酒入肚,愈发觉得浑身燥热。

    杨世祥凑到刘三耳畔:“刘大夫,可还满意?”

    “嗯,嗯!”刘三已经把书翠从头到脚,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点点头表示满意。

    “晚上就让她到您房里伺候吧。”

    “这――”刘三心里一动,说他没这个心思是假的,但是想到每天到百仞总医院屁股上挨针的某几个人,不由得有些迟疑。书翠是烟花女子,若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岂不是中了头彩?再想到自己老婆乌云花发作时候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凉,兴致少了一多半。

    正迟疑间,黄天宇小声道:“我有安全套。”

    刘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下女人可就归他了――他出门的时候没这么有前瞻性,再者收拾行李的时候也不敢公然带安全套,女王老婆的调教可不是吃素的。

    “那就归你了,”他用普通话对黄天宇说。

    “我借你一个套套好了……”

    刘三一阵激动,和这姓黄的虽然是穿越同伙,却谈不上熟悉,居然肯如此的慷慨――安全套如今可不是随便买随便用的东西,大家用得都是自己带的私货。

    “没事,都是自己弟兄,再说这东西放太久也没用。”

    杨世祥见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以为嫌只有一个女人,赶紧又说:“一会要书翠再叫个女孩子来就是。”

    刘三这会也顾不得矜持了,点了点头。

    杨世祥对书翠说:“你先出去,回头我叫伙计来招呼你,再带一位姑娘来。”

    “是,谢杨老爷。”书翠用发腻的声音说道,“奴婢有个新来的姐妹,老爷准保中意。”说着抿嘴一笑,又请了个安,掀着帘子走了。

    几个人相顾一笑,都是心知肚明。就这样一面喝,一面聊天说笑,近到掌灯时分,杨世祥才打发伙计去叫书翠。

    帘钩一响,书翠飘然而至,身后还带着个年轻的少女。穿一件雨过天青的绸夹袄,腰身做得极紧,下面一条藕荷色的裙子,如风中摆柳。

    只是看起来模样小了些,身材瘦瘦小小,一张瓜子小脸上有一双大眼睛,瞳仁很大,看起来很是老实的模样。乌黑的头发上插着枝点翠银簪,又戴了几朵时令鲜花,有些不大协调。

    靠,这女孩子多大啊。这看起来乃是一个标准的萝莉啊,黄天宇觉得她就和自己工作单位门口的那所附中里出来的初一女生,还得是没怎么发育的女生。

    旧社会真是罪恶啊。不过这女孩子长得还不错,起码肤色比他们在临高看到的要白净的多

    “奴婢芊芊,给两位老爷请安。”女孩子上来福了一福。

    “好好伺候两位老爷!”杨世祥向她叮嘱了这一句,自起身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节 佛山之行(五)

    检查下来,确认黄天宇没有性命之忧,才回过身来,对跟过来的客栈的一个管事痛斥道:

    “你们这是什么客栈!贼窝!”

    管事的过来,一脸苦色,只是作揖:“总是小店的不是。请几位客官息怒。”

    侥幸!刘三心想,这次能把这芊芊抓到免得出差成了出丑,算是很偶然的了,也多亏了高弟。

    酒宴散了之后,刘三带了书翠进屋去。宽衣解带,自有一番风味。书翠对他是竭力奉承,俩人鱼水相得。几番鏖战之后,刘三已经觉得有些疲乏,正待去梦周公,忽然有人敲门――却是周弟。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乱跑作甚?”刘三不高兴的训斥道。

    周弟却往里间望了一望,才小声道:“刘大夫,今天来唱曲的女子来路不正!”

    说人“来路不正”,必然是歹人了。刘三顿时警觉起来。毕竟论到对本时空的社会经验,高第这市井小儿比他们可要经验丰富多了。

    “你等下。”刘三回进屋子,随手拿起件衫子穿上――他倒不怕银钱被盗,大笔的款子和贵重物件都存在柜上了。就算书翠是个歹人,最多也就偷走些零星银子铜钱。

    “老爷去哪里?”书翠香肩半露,正躺在被窝里,见他要出去,问。

    “去洗个澡,热坏了。”刘三随口敷衍着,出了房门,小心的反锁上。

    这里是走廊,不宜说话,刘三便带着高弟到了角落里。

    “怎么回事?”

    “今天我到城里去,听到个消息,说广州城里最近出了好几桩先放药,麻翻了人之后再偷客栈客人的财物的事情。因为没按规矩拜码头烧香,县里的快班差人私下查访了一番,听闻有个说官话的外路女子颇为可疑――这个人大概是独脚大盗,本地那些贼头子居然不知道她的来路!”

    “等等,拜码头烧香?”

    “嗯,扒手、小偷、放鸽子的……不管哪类江湖人物,只要在本县地界上讨生活的,照规矩要孝敬县里的快班头儿,要不然就要立脚不稳,轻则赶出去,重责抓到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真黑。”不过这不是讨论明代吏治的时候,“这贼?”

    周弟点点头:“我听伙计说了,老爷们点了卖唱的女子,我也是无心,听得一个伙计说,其中有个外路的女子,说得是官话。两厢一想,就起了疑心。便又去和店里人打听――一打听,才知道事情不对。”

    “怎么,书翠是贼?”

    “书翠倒不是贼,她是在店里挂过号子,交过份子钱的。”周弟擦了下脑门子上的汗,“可是到黄首长屋子里的那个,就是没在店里过过来路了。”

    “在外面要叫掌柜。”刘三皱起眉来,“是芊芊?”

    “对,这个芊芊今天是第一次做生意。她是跟着书翠来得。听说是她新收的姐妹。店里要她挂个号子,这芊芊说下次再挂就是了,就赖掉了没挂号子。”

    刘三点点头,光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不过起码书翠没有大问题,芊芊很可疑!

    “你和陈同两个,去黄天宇的屋子门口盯着!”刘三说,“我去见管事的,叫他们一起出力防备着。”

    没想到周弟的推测果然成了事实,夜深人静,芊芊背着个大包裹从屋子里一出来,就被等候在外面的人抓了个正着。

    这芊芊虽然瘦小纤弱,手上还有些拳脚工夫,周弟和陈同刚上去就给她打了马趴,后来还是店里的护店镖师上来,才把她打倒捆上的。捆上之后还不消停,不断的乱踢乱叫,外加撕心裂肺的尖叫。惹得各屋子的人纷纷出来围观,镖师一索子套住她的喉咙才算止住了。

    “这事都是小店的不好,巡查不严,让歹人混了进来,惊吓了各位客官,”管事一个劲弯腰打躬赔不是,“这样,几位的店钱全免,贵友若是要请大夫开方子,一切费用也由本客栈负责,本店另行办酒给诸位压惊……”

    “这事一会再说。”起威如今等于也是穿越集团的产业,所以他对追究责任不怎么感兴趣,“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好好的问问这个女贼。”

    听到他要审问芊芊,管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怕不大妥当,放走或是报官,都是客人您一句话,只是私设公堂……”

    “谁要私设公堂了?”刘三心想我又不是sm爱好者,乘机过瘾,“放心,我就是想知道下她用得什么药,好救治!”刘三顿了一下,“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在这里一起看着,也算做个见证。”

    “是,是,”管事只得答应了,“老爷们只管问,小的就不参与了。是放人是报官,到时候请老爷们给个准信,小店照此办理就是。”

    当下让伙计把桌子上的残肴剩酒都收拾了,又把黄天宇的东西都归置了一番。刘三不知道芊芊给黄天宇灌了什么药物,看模样似乎是某种植物性麻醉剂:神智清楚,就是肢体和口舌麻木。中医解毒,无外乎甘草绿豆,当下吩咐人先去抓药熬汤,又叫人取了盆井水来,在黄天宇脸上喷洒,看他慢慢的已经有了回应,想来应无大碍,一会就能自己回复过来。

    “他没事的,”坐在地上的芊芊说,“中了‘极乐散’的人,最多一个时辰就回复过来了。本姑娘有好生之德,不会害他性命的”

    “这害人的毒药,还叫极乐散?”刘三嗤之以鼻,“是药都有毒性,用得过了,就算不死,落下个残疾,岂不是害人一生?若人有父母子女,这罪孽可就大了!”

    “哪那么容易就死了,都用了几百年了!再说祖上传下来就叫这个名字,又不是我取得!”

    “你祖上干这缺德事,还取这么好听的名字,真是缺德缺到没**了。”大概是因为从事职业的关系,刘三对利用药物害人的事情深恶痛绝。

    “哼,你敢辱我先辈,看我爹不把你的屎都打出来!”女孩子犹自嘴硬。

    “你爹该把你的尿打出来!”刘三恐吓道,“不过你爹多半和你一样,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就代他把你的尿打出来……”

    “你敢!”眼见刘三挽袖子,眼睛在四处瞄来瞄去,看样子是要找刑具。芊芊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没经过多少风浪,失手被抓之后不过凭着一股底气硬撑着,眼看自己恐怕要皮肉受苦,心里大急,冒出句:“你打我会后悔的。”

    “哦?为什么要后悔,”刘三乐了,“你不过是个女贼罢了。就算我不打你,一会报官拉到衙门去,县太爷一升堂,先剥掉你的裤子打二十大板……”

    这下芊芊急了,小脸涨得通红:“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说要把本姑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会送官。”刘三打定主意,既然麻醉药无大碍,这个芊芊的留在手里也没用。放掉的话,万一她尾随着企图报复就麻烦了。干脆明天叫店里送官,关她个几天,自己也就跑远了。至于这小丫头到牢里会大吃苦头,这就不是他来管的事情了,怜香惜玉也得看对什么人。

    “哼,还敢送官。”芊芊鼻子一哼,满脸无谓的神情,“到时候只怕是你们自己倒霉。”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本来本姑娘不想吓你们的,既然这么不识趣,只好怪你们自己了。”说着把腰肢一摆,“叫书翠到我怀里拿个锦囊出来!”

    刘三示意了一下,书翠赶紧过去,从芊芊的怀里掏摸了一会,取出个小锦囊送了过来。

    刘三留了个心眼,接到手里先捏了一下,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是块铁片之类的东西,再看封口是用抽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机关。轻轻抽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块小小的铜牌子,制作的颇为考究,上面有两行填金粉阴刻宋体字:

    朝廷心腹

    边事股闳

    刘三的脑袋轰了一下,立即石化数秒。

    妈妈咪呀,这是锦衣卫啊!

    刘三虽然是搞中药出身,不搞明史,但是穿越集团里有几个人见天都穿着印着这八个大字的文化衫在百仞城里晃荡,这八个字的含义五百人里尽人皆知。

    怎么招惹上这特务组织啊。刘三暗暗叫苦,于鄂水曾经把锦衣卫列入特别危险的官方机构,提示大家在进入黄区和红区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黄天宇这时候麻木感渐消,也凑了过来。

    “老天!”他惊叫了一声。

    “怎么?怕了吧!”芊芊洋洋得意,“还不快给本姑娘松绑,再跪下磕十几个响头,本姑娘就饶了你们。”

    黄天宇紧张的小声问道:“刘三,怎么办?这下麻烦了!”

    “嗯。”刘三点了点头,这块牌子做工精湛,不大可能是假货――虽然他们也没见过真货。如果是真得得罪了锦衣卫人员,后患无穷,不仅危及他们自己和此行的任务,还会影响到穿越集团……刘三杀心大起――不如干脆杀了她灭口。

第一百四十节 佛山之行(六)

    淡定!淡定!刘三告诫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慌乱不顶事,再说了,他们又不是大明屁民,宰掉个锦衣卫小崽子又能怎么样?就算看她是个女孩子,大不了绑架回去当**用。

    想到这里,心情大定。提起茶壶,先给黄天宇斟了一盏茶,示意了他镇静下来。

    黄天宇刚才被吓了一跳,这会也起了疑惑:堂堂的锦衣卫人员,敲诈勒索地方官府大户都不是难事,何必来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小声说:

    “刘三,这事情蹊跷啊。”

    “嗯。”刘三点头,“的确蹊跷。”

    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岁。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在锦衣卫当差?这又不是古装影视剧或者武侠小说,有什么女捕快、女番头之类的人物。

    “怎么样,怕的话都不会说了,哼哼!快松绑,放老娘走人!”

    刘三沉吟一下,站起身来,在她面前作了一个揖:

    “请芊芊姑娘见谅!既然芊芊姑娘是为朝廷办事,那是我等误会了。我等明日一早就将芊芊姑娘礼送到县衙,到时候要杀要罚,听凭姑娘处置。”

    “不用了,老娘有好生之德,这会放我走就是了。”听说要送县衙,女孩子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这下刘三更有把握了。故意道:

    “不,不,总要礼送姑娘的。还要备酒给芊芊姑娘压惊,到时候还得请芊芊姑娘在百户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跟你说不要就是不要,快放我走!百户大人很忙得!”这女孩子开始不耐烦了。

    这下更是坐实了一点,不管这女孩子和锦衣卫是什么关系,她怕锦衣卫和他们怕锦衣卫是不相上下的。

    刘三有些踌蹰了,原本放她走或者送县衙都使得。眼下却得好好的搞清楚她的真实来历了,毕竟这腰牌不象是假货。

    难道是偷来的?刘三摇摇头,这东西偷它作甚,就算要装假大头也太危险了。

    想到这里,刘三缓缓道:“芊芊姑娘,在下可以不把姑娘送县衙,就请姑娘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吧。”

    “呔,大胆!”芊芊面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物,敢来审问老娘?”

    刘三刚想说话,黄天宇示意了一下跪在一边,呆呆的望着他们这出活剧的书翠――有她在,说话不方便。

    当下把高弟叫来,吩咐他把书翠带出去。暂时不放人,先扣在自己房中。

    黄天宇把门关好,刘三这才道:

    “不是审问,不过是想知道你的来历而已。”

    “哼,凭你们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不告诉我们,恐怕到了县衙你也得说。”刘三说,“当然了,这块腰牌你可以拿出来,就看你敢不敢了。”

    芊芊的脸憋得通红:“有什么不敢的!这是真腰牌!是我从李叔叔——”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下面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

    话没说完,刘三和黄天宇都明白了。这小丫头多半是亲戚朋友之类在锦衣卫当差,腰牌大概是从他们那里弄来的,其实是见不得光的。难怪她根本不敢去官府。亮出牌子,当地的锦衣卫人员自然会知道有同行到――事情就要穿帮了。

    “芊芊,你就好好的说说吧,你怎么有这牌子的?看样子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出来偷窃呢?”刘三做出一副温良仁厚的模样,“要真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大叔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这芊芊眼珠乱转,支支吾吾,被刘三又恐吓又诱惑,才算老实了,一一招供出来:

    原来这女孩子叫李永薰,南京应天府江宁锦衣卫百户属下小旗之女。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远离南京的广州城:原来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因为爹要逼她嫁人,她就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人家原本也不想偷东西的,可是钱都用光了,连人家的镯子也被偷走了,”说到这里这女孩子居然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这下黄天宇可就心软了。

    “老刘,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孩子一时糊涂……”

    “叔叔,你就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原来还是个翘家女,刘三想这倒棘手了,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肯定和锦衣卫有某种关系――所以送官是不行的,会把锦衣卫招来;若是放走,又恐怕这女孩子还有什么诡计――看她行事还不算老练,但是眼神狡猾的很,一看即是满肚子诡计的小坏蛋。就这么放了她,万一再放坏水怎么办?

    “我看,干脆把她带走。”黄天宇建议道。

    “不行,这女孩子的爹下载肯定在到处找她,我们带着个女孩子很容易引人注目,到时候就是引火烧身。”刘三否决道,“是放她走。”

    “芊芊,既然你是初犯,天一亮你就走吧。”刘三道,“以后可别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了,给家里人丢脸。”

    “谢谢叔叔。”李永薰这会倒是一脸无辜失足少女的模样了,“不过叔叔,芊芊现在没地方可去了……”

    刘三想这下坏了,这小妞是赖上他们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不回去,爹爹要芊芊嫁给一个小白脸!再说了,这里离南京几千里地,叔叔你就放心芊芊一个小孩子走远路?”

    汗!刘三和黄天宇面面相觑。我们和你没这么熟吧!你嫁给小白脸还是大黑脸和我们也没关系――咱们又不是来解放妇女的。

    “那就姑娘自便好了。”黄天宇意识到,这妞是个祸害。

    “叔叔要去哪里?”李永薰狡猾的问。

    “明日进城办事啊。”

    “骗人!叔叔明明要去佛山的!”

    黄天宇暗暗叫苦,看来她早把咱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当然也不难,只要到柜上打听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叔叔既然要去佛山,带芊芊一起去好不好。”

    两个男人吃了一惊,她是发了神经还是有花痴?没事找两个陌生男人一起走远道?

    黄天宇咳嗽了一声:“你看,我们是几个大男人,身边又没有女眷,带你个女孩子走路不方便的。”

    “你们几个一看就是客商!”李永薰说,“带个小丫鬟走路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不妥,是不方便!”黄天宇恼了起来,“你就不怕我们走到荒郊野岭,把你捆了卖到窑子里去?”

    “哼哼,你以为我没去过?吓得老鸨龟奴都屁滚尿流的。你们不敢的――”李永薰看起来对自己的护身符颇为得意,“除非你觉得锦衣卫都是饭桶。”

    锦衣卫还真就是饭桶--黄天宇心中腹诽不已,再牛b的特务组织也不是一样给李自成和蝗太极给灭了。不过这话公然说出来可不大妥当。

    “……再说,我觉得叔叔们都是好人。”

    平白无故收了张好人卡,多少有些郁闷。最郁闷的是黄天宇。他是不折不扣的当了回“好人”。

    话说了半天,绕老绕去,总是说服不了这小妞。最后刘三无可奈何:“你去佛山做什么呢?我们是去办货的,又不是去游玩!”

    “我有个姐妹就嫁在佛山,我到她家去。你们就算做好事,送我一程好不好。”

    刘三原想要真说服不了她,就干脆一索子捆好了,在这里开个房间让店里好吃好喝伺候几天再放她走。现在一想,这样会给起威带来很多麻烦――起威到底是广州站的产业,本来就是树大招风,再惹来锦衣卫就更不好了。

    既然她非要跟着去,干脆就带上,到了佛山,管她是真得有姐妹在佛山也好,假的也好。到时候不管怎么处置她这个人,都牵扯不到广州站头上了。广州到佛山距离很近,店家说坐内河的航船不过二天时间,一路上人烟稠密,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好吧,我们就带你去佛山。不过你得先写张文书,说你是自愿请我们护送到佛山的,到达之后双方就互不相干了。”

    “好。”当下李永薰写了一张文书,刘三接过来吹一吹干,揣在怀里。

    “现在已经三更了。时候不早了――”刘三想还得给她开个房间才是。

    黄天宇道:“就让李姑娘睡我的屋子吧,我到你那里去睡。”

    “也好。”刘三点头答应。

    “我还有个包裹,在书翠的下处。”李永薰提出要求,“请叔叔放了书翠,让她帮我拿来。”

    “好。”当下吩咐高弟把书翠放了,去取李永薰的包裹来。又让陈同去看看杨掌柜的屋子,免得惊动了他。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刘三和黄天宇就起来盥洗,先到了李永薰的屋子里。这女孩子已经换装整齐,变成了青布衣裙,朴素平凡的就象个普通小丫头,背上背了个包裹,还有个长条形的布包,和雨伞捆在一起。

    黄天宇问:“这里面是什么?”

    “绣春刀。”李永薰有些骄傲的说,“本卫专用的。”

    “也是从你李叔叔那里偷来的吧。”

    “才不是,是我爹找人帮我打得!”

第一百四十一节 佛山之行(七)

    说着抖开布包,里面果然是一柄绣春刀,尺寸很小,大概是专门给她订做的。“好不好看?可惜身边没有小号的飞鱼服,穿上飞鱼服挎上刀,在皇上面前站班,真是美!”

    黄天宇摇摇头,这女孩子难道也是制服控?

    “听说皇上是个俊秀儒雅之人……”李永薰开始花痴了,“要是我能给他站班多好,就算站一次也好啊。”

    “然后他看上你,选你入宫……”黄天宇想起了过去遇到的明粉女,想给崇祯当宫女、丫鬟、小妾的倒还真是不少。看来明粉女哪里都有。

    “皇上要看中了,当臣子的自然是要从得。”李永薰的眼神迷离起来,“不过我只要能给皇上站班就死而无憾啦。”

    黄天宇看她一脸花痴样,觉得即好笑又可爱。只好干笑了两声。

    当下吩咐人叫好去佛山的航船,把行李一一搬运上船。

    杨世祥昨晚自去了相熟的青楼,厮混到半夜才回来。今儿一早动身,发现昨天晚来卖唱的芊芊姑娘忽然换了身打扮,要随他们动身。以为刘掌柜动了色心把她收了。刘三也不多解释,只说是芊芊要到佛山投亲,他们是做好事送她一路。杨世祥还特意提醒刘三,不要贸然收留这样来历不明的女人,免得遭到放鸽子的。刘三苦笑着说一定会小心的--我也不想带她啊。

    一路上刘三关照高弟盯紧这个李永薰,防着她出鬼。李永薰自打上船之后也还老实,没闹什么妖蛾子。就是成天在舱房里缠着黄天宇,要他说说天南海北的见闻。黄天宇过去是个军事爱好者兼宅男,哪里来什么天南海北的见闻,只好把当年泡网时候看得旅游帖,云山雾罩的胡说一番。言谈当中把这小妞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知道这女孩子是家里的独女,母亲早亡,是父亲带大的。这次溜出来“抗婚”也是表达她对其父不征求她意见的严正抗议,不过黄天宇看她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反抗包办婚姻那种毅然决然的模样,倒好像是找了个借口出来玩。

    李永薰溜出来家之后,一路往南直奔广州。因为佛山有个远房的亲戚,实在混不下去了还有个投奔。而且听说广州新奇好玩的东西甚多。途中遭遇了几次险情,靠着她从父亲同僚那里顺来的腰牌,总算次次都是化险为夷。她自小耳熏目染,对侦迹、匿踪以及各式各样的江湖道道都略有所知,等闲的江湖混混也不是她的对手。

    “叔叔,这是什么东西做得?”李永薰对番茄酱还是念念不忘。吃饭的时候都要逼迫黄天宇把番茄酱拿出来,原本准备涂馒头的番茄酱就被拌入了白饭里给她吃了下去,她还发明了番茄酱拌稀饭,番茄酱拌咸菜……最后她还直接拿个勺子挖来吃――一瓶子番茄酱就这样消耗了一半。对番茄酱如此爱好的人物黄天宇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是番茄酱。用一种叫番茄的果子做得。”

    “番茄?是在广州的种的吧。”

    黄天宇含糊答应,他不想在这女孩子面前吐出临高两个字来,免得漏了出来这女孩子又要去临高了:

    “好像是从外国地方引种来得。”

    “叔叔,你把这番茄酱送给芊芊吧。”这女孩子倒是毫不客气。黄天宇虽然长了二十八岁,哪里曾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围着他亲昵无比的一口一个“叔叔”,当下就答应了。刘三知道了就让她“极乐散”来换――这东西有麻痹神经的作用,说不定可以给卫生部的人做下参考,开发植物类的麻醉剂。

    除了这番茄酱换极乐散的交易之外,一路无事,第三天的上午,船已到了佛山码头。一行人下了船。杨世祥对这里比较熟悉,先带了仆役押了行李去投店――刘三他们对古代人行旅不便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了,其实时间才不过上午十点多。在现代这是刚刚开始办事的时候,办完了临晚再去开房,到哪里都能事先订房。可是本时空你要不赶快投店安顿,晚上说不定就没有房间了。

    黄天宇则雇用了二顶轿子,去把李永薰送走。这回她没再闹什么玄虚,指点了地方。到了地方,看模样是个殷实人家。李永薰在门上叫人进去送个口信,一会就出来了几名仆妇将她接了进去,黄天宇也被迎到客厅奉茶。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应酬了几句,问了问一路上的情况。黄天宇就把事先定好的调子说了一番,无非是路遇偶见,见她单身在路,恐怕有不安全,就顺路送来了。

    管事的拱手称谢,又问了他的下处,这才送出门来。

    黄天宇刚回到客栈,已经有人送来了六色礼物。正是那户人家送来了。杨世祥看起来很是满意:

    “这户人家还是很有礼数的。”说着拿起帖子来,“这还有张帖子,看来人家对这女孩子看得很重,还要请我们吃饭应酬。”

    帖子是张梅红色的纸片,落款是“林铭拜上”。看名字大约是个普通的商户人家,读书人不会取这样简单的名字吧。刘三推测。

    “饭,我们就不吃了,推辞掉吧。”黄天宇不大愿意在这上面耽搁时间,他不大喜欢这类应酬,很想马上就投入到对佛山手工业的考察中。

    “人都送了帖子来,”刘三说,“总要全个礼数。再者我们以后到佛山还要常来常往,有个熟人也好办事。”

    杨世祥深以为然。宴请是在第二天,今日因为投店一切顺利,此时刚过正午,时候尚早。于是打定主意刘三和杨世祥先拜访一次此来的主要目标:“杨润开堂”。谈合作的事情不大会一次成功,总得来回几次,还是赶得紧些。

    当下把从临高带来的礼物备了四色,无非是当地的土产,叫了两乘凉轿,自往药店而来去了。

    佛山镇与湖北的汉口镇、江西的景德镇和河南的朱仙镇并称“四大名镇”。市面之繁华,在明清两代不逊与广州。此地的瓷器、丝绸大量出口,工商业极其发达。天下十八省都有会馆设在此处,可算是天下通衢了。

    刘三一行在街上走了半个多小时,忽见前面有座位牌楼,鼻端传来一股浓重的药材气味,想来是到了。

    轿子果然停住,高弟过来打轿帘,刘三下来一看,眼前这家药店够气派!他去过北京同仁堂的原址,但是和这里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店门脸开阔七间,都是两层楼,中间是大门通道,另外五间是库房,楼上楼下储存的都是药材,气味极浓。

    杨世祥领着他穿过大门,进到头进院子里,青石板的院落里,轿子、车马、等候的轿夫、车夫、随从仆役,熙熙攘攘,宛若闹市一般。院子正中甬路两侧还各搭了一座席棚。里面架着锅子之类的东西,有人在排队。大约是供应茶水的。

    这时候鼻端却飘来一股腥臊味,只见院子西头用石条与其他地方隔离开,设了一间鹿圃,蓄养着好几只梅花鹿。因为已经是初夏时节,天气炎热,鹿没什么精神的坐卧在遮阳篷下。不过这样也吸引了许多人在围观。

    这种招揽顾客的法子,刘三只在书里看到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杨润开堂的全鹿丸和鹿茸是有名的。”杨世祥道,“我们家祖上就靠这个发达的。”

    全鹿丸补肾填精,益气培元,是大补的药,在佛山这样商业发达的地方,有钱人扎堆,自然“寡人有疾”之辈甚多,难怪杨家能以此发家。

    “我家原居辽东,做药材生意,四世祖才搬到佛山的。所以能有这门手艺。”杨世祥说起了他的家世,“原本那里还有我们的几家世交,后来辽事糜烂,这几家世交大概也都遭了难,唉!”

    杨家的祖上还是从辽东来的,这倒大出刘三的预料。

    “润世堂怎么没作这个?”

    “临高那地方,做了给谁吃。”

    “世祥兄,临高没人吃,不等于琼山没人吃,不等于雷州、廉州没人吃。你手里有这个方子,其实大有可为啊。”

    “全鹿。”杨世祥说,“此物不易得,还必须是活鹿,养到要秋天合药的时候才杀。平日里得有人照料,我爹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实在是买鹿养鹿耗费过大,我们这样的小店,支撑不起。”

    拾步上青石台阶,只见正厅上悬着黑色朱红字大匾,上书店名:“杨润开堂徳记”,其下又有黑底金字两挂匾,一书:“地道药材”,一书“遵古炮制”。正壁两旁是蜂房式的药橱药斗,店堂中部横陈一通间柜台。漆得乌黑发亮。药橱上另设高一尺的雕花横橱,摆设着存放着丸、散、膏、丹、药酒等细货的蓝花白底瓷坛。上面,又悬着许多不同的坐匾,上书“奏效清襄”、“搜山踢海”、“市隐韩康”……之类的文字,布置的极为富丽典雅。和杨世祥的润世堂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在现代时空,也没有这样气派的中药店。刘三不由得叹服。

第一百四十二节 佛山之行(八)

    “如何?可比润世堂富丽堂皇的多了吧。”杨世祥一脸苦笑,也流露出艳慕之情。

    店堂里生意虽忙,可是他们一进来就有伙计过来招呼。杨世祥道:“我有张帖子并一份礼单,劳烦小哥帮忙送进去给贵东。”

    “是,敢问客官怎么称呼?”

    “敝姓杨。”杨世祥说,“你帖子一送进去,贵东自然知道了。”

    “是,小的这就去。”说着先招呼他们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奉上茶水,接着又问两位是不是抽烟?水烟旱烟都有预备。刘三心想旧社会的服务态度还真不是盖的,这种体贴尊敬,根本不是现代服务员那种职业性露牙笑可比。

    伙计进去传话,刘三却抓紧时间观察整个药铺的经营,只见店里来往的人虽多,却都是各有去处。有的是手持方子抓药的;有的则是挑担推车的小药商,还有的,衣着光鲜,举止气派的,应该是大客户。不管哪种人来,都有专门的伙计招待应酬一丝不乱。别看古人没学过现代管理学之类的玩意,对企业管理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眼见柜台一角,专门竖了一块立字招牌:“徳隆联号,全省通行,汇兑出票,见票即兑”。这里果然是德隆的联号啊。也难怪,只有这样的大字号药材舖,才有可能随时调拨出几万银子来。广州站的努力还真是见成效。

    凳子都没坐热,忽听得里面递相传呼:“请五老爷!”

    就在这时候,刚才通传的伙计已经跑了出来,到了杨世祥面前,先请了个安:“五老爷见罪了,小的有眼无珠――”

    “算了,”杨世祥倒也平淡,“我久不来佛山,你们底下人难免生疏。”

    “怪不得!”伙计笑道,“快请进去吧!老爷吩咐花厅奉茶。”

    说着,哈一哈腰,伸手肃客,然后在前引路,把杨世祥和刘三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这个小院子是专门奉迎贵客之用,花木掩映中,一排三间厅房,装修精致。正中门媚上悬着块小小的匾,上书“见心”二字。未进厅堂,先有听差高唱通报:“五老爷来了!”

    接着湘妃竹的门帘一掀,踏出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来,面白如玉,戴一顶黑纱平定四方毛巾,穿一件半旧的青灰缎面的直缀,白布袜,黑缎鞋,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怎么样也看不出是一个本地的大商贾。

    “五弟!”来人正是杨世祥的嫡亲堂兄,现任的杨润开堂徳记大掌柜杨世意,“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托福!”杨世祥拱手为礼,“大哥大嫂一向安好?”

    “好,好,这位是――”

    “此是兄弟的挚友,临高的名医,刘大夫。”

    “失敬,失敬。”杨世意眼睛在刘三面孔上转了几圈,眸子中露出一丝精光,果然不是一般守业有成的公子哥。

    他把他们引入东面一间客室内,刘三看了下,装修的极其精洁,字画玩器,布置的疏朗有致――主人的品味格调不俗。

    大明大商人派头还真是不小!想到在原来的时空中,过不了二十年,这样风流儒雅的人物十之**不是变成路边的枯骨就是蜗居茅棚,惨淡度日。红尘繁华尽付至于狼烟。不由得感慨万端。

    两边彼此客套一番,道过家人的安。杨世意极其客气,嘘寒问暖,又连表歉意,说生意繁忙,最近几年海路又不安靖,所以一直也没去过临高。亲戚之间未免生疏了,以后还得常来常往的好。

    茶几上已经摆了八个高脚盆子,装着茶点水果。仆人又送井水湃过的手巾让他们擦汗。礼数十分周到,倒让刘三有些疑惑了:莫不是这杨世祥因为自觉贫乏,羞惭之下有些神经过敏了?看这杨大掌柜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势利的模样。

    一番应酬过后。杨世意问起杨世祥的来意。

    杨世祥便把要进些贵重药材合成两种暑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思来想去,也只有大哥这里的细货种类最全了,求人不如求己,就来大哥这里来叨扰了。”

    “好说,好说。”杨世意点头道,不过面上的意思却看得出不过是在敷衍,连要进些什么药都不问。只是吩咐道:

    “吩咐厨房备下酒席,中午我要为五老爷,还有这位刘大夫接风洗尘。”

    “是!”伺候的听差说,“请大人的示,晚上还有饭局……”

    “我知道,回头再说。”

    “大哥晚上有事,这酒席就不敢叨扰了,心领了。”杨世祥说,“只是烦请大哥看看这张单子,关照伙计帮兄弟配一下货。兄弟好带回临高去制药。”

    “哪里,我们兄弟多年未见,一顿酒总是要喝的。”杨世意道,“你要进些药材,不知是些什么?”

    接过单子,看了几眼,嘴中犹在喃喃自语:“冰片……麝香……牛黄……飞金……”反复念叨了几遍,这才放下单子,说:“货色,哥哥我这里都有,就是不大够五弟要的数量。”

    不等杨世祥说话,他就说开了:某项买卖要合药用,某项则是有大客户订了去,某项俏货又是谁谁谁的关系打了招呼,不能不先尽先安排……

    刘三这会才觉得不对味了。冷眼见杨世祥问道:“那能配多少呢?”

    “嗯,大约每样五分之一吧。麝香和飞金,只有一点了,连五分之一也配不出了。”

    “这也太少了,不够合药用的。”杨世祥说,“不瞒大哥说,小弟我最近接了一笔大买卖,这批药合了就能卖出去,原想大哥这里货色最全,不劳二家了……”

    “哦?那可要恭喜五弟了!”杨世意满面堆笑,“只是哥哥这里实在货色不够啊!”他沉吟片刻,“这样,我吩咐管事的去同业那里调些货来,只是这调来的货色,就不免,不免……”他叹了口气,“如今人心不古,就是相熟的店家,调货也得现金交易了!唉!”

    刘三心里此时已经对杨世意的感受转了一百八十度。这摆明了是推托之词。越贵的越缺货,调货要现钱――现款结账,就算是现代时空也没几家企业能做到这点的,何况古代商业社会,照规矩批发都是一年三节结账。这种托辞真是骗鬼都不信,摆明了就是说不给现钱不给货。

    杨世祥大约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忙说:“大哥!这次我来配货不赊账,大哥有多少配多少,我照价立码付清。”说罢从袖中抽出一张票子来,“我听说大哥这里也是徳隆的承兑联号?也省了我去兑银子的麻烦了。”

    “哦?”杨世意接了过来,不错,这正是徳隆银行出得五十两见票即兑的汇票。这种特殊的纸、油墨、还有上面繁复到无以复加的花纹,都是一般人根本伪造不了的。真票无疑!

    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杨世意又朝着光看了看水印。这才放了下来:“想不到五弟这回是攀上大买卖了。”

    “好说好说,这些可够了?”

    “五弟太见外了,太见外了,这些药材,大哥总还是能帮忙筹得出来的。”虽然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把汇票递回来的意思。

    “若有多余的,再配些常用的药材,我一并带回临高去。”

    “好,我这就让人安排拼货。”

    杨世意大概觉得这次这兄弟忽然能掏现钱配货有些蹊跷,一个劲的敷衍他,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但是杨世祥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说,只问自己合成的药散能不能在杨润开堂寄售,顺便代为批发?

    杨世祥现在没有能力在大陆上直接发售货物,找杨润开堂这样有广泛的商业联系和信誉的大字号寄售自然是费效比最好的办法。

    “这个――”杨世意有些迟疑,“五弟,你不是不知道祖训,咱们见不到方子的外人成药,照规矩是不准进店销售的。万一有什么不对症的,或者疗效不显的事,不说是别人方子不对,倒说我们杨润开堂卖得货色不好……”

    “大哥放心,这两张方子,我都看过,配伍炮制确有独到之处,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见他还在迟疑,杨世祥将避瘟散和诸葛行军散的样品递了上去。杨世意将信将疑的接了过去,倒在手背上,用指头捻了一捻,又在鼻孔上嗅闻了一番。

    “药,倒是没什么问题。”杨世意道,“只是也不甚出奇,不外乎提神醒脑,开窍通气罢了。要进杨润开堂寄售怕不大行――这样吧,五弟远道而来,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一会我叫‘公济堂’的掌柜来,在那里帮你寄售如何?”

    杨世祥的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记着刘三的话,要开拓局面,眼下只能靠杨润开堂帮忙。破不得面。但是进到公济堂销售,苦心制造的药剂就会身价大跌,开拓局面的希望就很渺茫了,这怎么对得起拿出方子又给了自己流动资金的刘三呢?

第一百四十三节 佛山之行(九)

    刘三不知道这这公济堂是什么来路,但见杨世祥面色变幻不定,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只听他说:“大哥!公济堂的药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用到冰片、麝香这样的细货得?这两种成药,进了那里岂不是糟蹋了,还能卖出什么局面来?还要请大哥多多提携。”

    “不是大哥我不帮忙,”杨世意一个劲的打哈哈,“实在是祖训难违啊。”

    “难道小弟我也是外人不成?!”杨世祥忍无可忍的说。

    这下狠狠的将了他一军。古人最讲究宗族里“亲亲、仁义”,杨世祥不但不是外人,还是正宗的近房亲支,虽然距离离得远,在宗族中的地位可不低。他要寄售成药,杨世意要是用店里进药必须谨慎从事来推脱,别人倒也无话可说;用“祖训”来做借口,反而是在自食其言了。

    “言重了,言重了!”杨世意极其狼狈,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好先推脱道,“这事我们再议,再议!几位长辈都想见见兄弟,多年未见了。还是先请到后宅相见吧。”

    杨世祥见这堂兄毫无转圈的余地,只好站起身来随同进内宅。刘三不便随往,这边有听差过来说请他到客厅相候,刘三想与其一个人枯坐等待,不如到外面的药行大厅上坐坐看看,还能多了解些风土人情。便让听差领了出来,还在外面大堂的客室里闲坐。

    刘三枯坐无聊,心想自己的算盘还是失策了。原以为这个用现金采购原料拉拢感情,再请求寄售的方法是个“双赢”的主意,对方肯定能接受,没想到还是一厢情愿了――天下的事情,哪有样样都能落到自己的算计里的。

    要是寄售的事情谈不成,中成药在大陆上的销售就只能依靠广州站去开拓了,他们现在开办的产业已经不少,再搞药店是不是摊子铺得太大了,听说银根方面也不是太宽松。

    不过,杨世意倒是提出要一个什么“公济堂”的字号代销的,可是听杨世祥说话的意思,这家字号很是不堪,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怎么样,要是是家小字号,也可以考虑由穿越集团来扶持一下……

    正在默默思索,有伙计过来添水,刘三叫住他:“小哥,问你个事。”

    “老爷请吩咐。”

    “公济堂是什么地方?”

    伙计一愣,反问道:“老爷,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正好听说到。是你们的分号?”

    “老爷,这说起来就复杂了。”伙计说。原来这“公济堂”是 “杨润开堂徳记”的一个分号。这分号与一般的分号不一样,首先它是由全“杨润开堂徳记”的全体“西家”,也就是受雇人员共同出资的,不管级别,从大管事到学徒,人人出资,每人三两银子。出不起的,可以逐年从薪水中扣除。赚取的利润统归全体“西家”平均分红,算是一种职工福利。“公济堂”卖得货色都是“杨润开堂徳记”销售药材中淘汰下来的次货,所以价格便宜,很受穷苦百姓的欢迎。

    “……‘公济堂’就设在本店的隔壁,专做门市,也应一些乡帮小药商的批发买卖。”

    “是这样。”刘三知道为什么杨世祥不愿意把药放到“公济堂”销售了。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么!

    正说着话,只听院子里一阵的嘈杂,有人开始在正厅门前的台阶下围观。

    “大家不要看了,不要看了。”早有管事的出来维持秩序。

    “怎么回事?”刘三看不真切,问伙计。

    “大约是有人中暑发痧了。”伙计叹了口气,“现在天还不算太热,等六月天里,院子里每天都有几个中暑发痧的。”

    “为什么?”刘三奇道,难道这杨润开堂的院子里特别容易中暑?

    “这也是我们药行掌柜的一点善心,”伙计一指院子里搭得两座席棚,“一边是我们店里自己熬制的枯草茶,专给来等候抓药的客人喝得;另一边,是怯暑的‘平安汤’,专治暑热秽恶诸邪。有一等贫苦人家、街上的乞丐、铸场的工人,感染了时疫,没钱诊治吃药的,就来这里喝一碗‘平安汤’。可是有人感染已重,喝了也还是要发作,一口气上不了,就丢了小命。唉!”

    “原来是这样。”刘三点点头,传统中医药界的社会责任感还是不错的么,继续喝茶――忽然他想了起来,这不是一个宣传自己成药的好机会么?

    赶紧站了起来,紧走几步来到台阶下。只见席棚里躺着一个大汉,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龄,个子在本时空堪称高大,足有1.7米。身材壮实。穿着一身辨不出什么颜色的破衣烂衫,腰里缠着根绳子,光着一双脚,整个人灰头土脸。身边还有木棍一根,破包袱一个。简直就是大明乞丐的标准装束。

    刘三觉得奇怪,这个人的身材壮实,不大象长期挣扎在饥饿线上的乞丐,但是他的面色憔悴发黄,明显的营养不良,显然又不是伪装出来的。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此人现在躺在一领破草席上,已经是出得气多,进得气少,牙关紧闭,面色苍白。刘三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位老爷――”旁边看护的伙计赶忙拦阻。

    “我是大夫!”刘三沉声道。伙计不言声了。旁边围观看热闹的酱油众们看冒出了个郎中为这乞丐诊治,都安静下来。

    额头都是冷汗。刘三搭脉,脉沉伏微弱。他问一旁负责施药的伙计:

    “这个人是突然倒地的?”

    “是,他要了一碗平安汤,刚喝了几口就……”

    刘三点点头,此乃痧闭于内,气脱于外之危候。不抢救极易死人。照中医的救治模式,此时应该通闭固脱,先用通关散吹入鼻窍,取嚏通闭才行。

    刘三手里没有通关散,不过他有诸葛行军散,忙取出来倒出些在纸上,轻轻的从乞丐的鼻腔内吹入。

    此药果然灵验,药剂一入,病人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身体开始动弹,眼皮也睁开了。

    “醒了!醒了!”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叫声。刘三用手指按压他的人中、内关穴,待见他的神智完全清楚了,才吩咐一旁的伙计:“喂他喝些水!”这才起身。

    旁边已然涌来了不少围观者,纷纷向他打听这药是何名?哪里有售。有人心急得,干脆要他把身边的药卖给他。

    “诸位父老乡亲。”刘三团团一揖,用他那蹩脚的广东白话说道,“在下刘三,今天刚到贵地。此药名为诸葛行军散,是在下自己配制的,因为暑天行路,带在身上保个平安,诸位要买,在下实在是为难啦――”

    在人家的地盘里做广告,要适可而止。只把药名和人名说清了也就是了。到时候老百姓自然会按图索骥。

    刘三又作揖,又解释,说了好几回,人群才慢慢的散去。刘三信心大涨――诸葛行军散这样的暑药是大有市场的。

    正在得意间,却见杨世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上去面色不大活络――显然里面去了一趟也没什么好的收获。

    回到客栈,杨世祥道:“刘兄,这请‘杨润开堂’代销的事情,怕是落实不了。我那堂兄,你也见到了,精得很!”

    刘三点点头:“还是不同意?”

    “也不算峻拒。只是一个劲的转圈,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杨世祥接过仆人送来的手巾,擦了一把,又喝了盏凉茶,“刘兄,你的票子是哪里来得?”

    “自然是广州,票上面不是写着广州徳隆银行吗?”

    “德隆,呵呵,大约也是你们澳洲人的产业吧。徳隆粮行,还有粮食票子。”杨世祥笑道,“我那大哥,代销的事情不大上心,一个劲的打听这票子我是哪里来得。又套问你的来路。”

    “你怎么说的?”

    “票子,自然是说客户给得订金。”杨世祥自嘲的一晒,“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我有五十两银子的现金可以用。至于你,我只说你是新近到临高的一位大夫,医术高明。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大相信啊。”

    “这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刘三心想,杨世意这个人还是很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到了要点。看来,代销的事情还没有绝望,要能好好的利用广州站在广东积累下的声望,保不定能成。

    “能有什么转机?我看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待到明天货物齐了就打道回府好了。”

    说着话,黄天宇也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带着陈同在佛山转了一圈,请了个客店的伙计当向导,专门去看佛山的手工业了。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手可以带回去的。相比刘三他们,黄天宇这半天的收获可就大得多了。

    他到了好几个铸造工场,又去了几处陶瓷窑口。看到了大量正在铸造中的钟鼎香炉之类的民用器物,也有许多火炮――打听到朝廷因为广东的铁好不脆,正在广东大规模的铸炮供应辽东使用,很多铸造工场都忙不过来。

第一百四十四节 佛山之行(十)

    “要说简陋归简陋,可是规模真不是盖的。”他见到的每个铸造工场都是人声鼎沸,烈焰冲天,不管是铸铜还是铸铁,都非常的繁忙。铸造规模已经相当的可观,仅仅一个工场的空地上就有几十多门铜铁大炮,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让黄天宇目不暇接。

    铸造工场里的火炮的铸造,基本上还是传统的泥模铸造法,但是铸造水平相当的精良,不过,照黄天宇的看法,这些大炮还都是旧式的火炮,不是虎蹲炮就是佛朗机炮,最大的也不过是大将军炮,并无传说中的西洋红夷大炮。

    “这里的铸造工人很多,而且待遇出奇的低。”黄天宇在房中小声的说道,“我问了下,只要领工的老师傅能拿到一二两一个月,一般的工人,都是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很夺人连老婆都讨不起,日子过得很苦。以我们给得待遇要招募工人不难。”

    “你要招募的陶瓷工怎么样?”

    刘三不是工能委成员,但是是这次出差的负责人,所以一应事务照例要同他商量之后才能办理。

    “更惨了。”黄天宇面色沉重,“不瞒你说,我今天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万人坑。就在一座大窑不远的地方,坑底就是累累尸骨,死掉的工人要是无人收殓,就直接丢到坑里去。就我在那里的半小时里,丢进去好几具尸体。活人的模样也不怎么样,一个个都和地狱里的活小鬼差不多,浑身都是黑的。听闻有许多工人失业,要招工人的话,只会比铸造工更容易些。”

    “你就动手招人吧。”刘三说,“不过我们在这里人地生疏又没个名义,不大容易下手,万一要把官府给惹来了,问问我们招募工人干什么,我们怎么说?”

    “挂出招工牌子大概不行,不过可以私下串联。”黄天宇说,“先谈好一二个工人,再由他们去串联愿意去临高的人,第一批不要多,去个十几个就是了,以后他们尝到甜头了,再派他们回来私下里招工。”

    “好,就这么办吧。”刘三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票子,“明天我跑一趟‘杨润开堂’把银子都兑开,这样你就能付安家费了。每个愿意去的工人给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别忘记,一定要叫他们在契上按手印!”说着打开随身的一个用来装要紧文件的首饰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叠印好格式的文契。

    “起威在佛山有家镖行的分柜。”刘三说,“你把人集合齐全了,就分批带去分柜上接头,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动身。这是信物。”说着他又给了黄天宇一个象牙签。

    两人正在秘议,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陈同跑进来报:“刘老爷,有个要饭的花子,非要见您。”

    “要饭的花子?”刘三皱眉想了想,大约是今天他救治的那个青年乞丐吧,“给他几百钱让他去了就是。”

    “我给了,可是他不要。”陈同说,“这人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当面见您一面,给您磕个头。”

    “好吧,你把他叫进来就是。”刘三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行善有时候也容易招惹出闲事来。

    不多片刻,只见一个青年壮汉阔步走了进来。果然是下午他救治过的人。只不过几个小时不见,此人已经恢复如常,走起路来虎虎生威,颇有些武人的气概。

    见到刘三他倒头就拜:“黄安徳,谢刘大夫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请起吧。”刘三只好来出手相挽,心想今晚怎么也得洗个澡才能睡觉――这汉子身上散发出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混合气体。

    黄安徳站了起来。他长着一双蒙古眼,高颧骨,直鼻梁。和本地人的样貌差别很大。眼睛不大但是看起来炯炯有神,看他的气概模样,不象是个惯于在街上谄媚行乞的职业乞丐,也不似一般乡下人那样畏畏缩缩。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感,当下关照陈同,取五百钱来并一瓶“避瘟散”来给他

    “不,不,使不得。”黄安徳连连摇头,“小的这次来,是专门给恩人磕头道谢的。药铺的伙计说,要不是恩人当场施救,小的这条性命就算交代了。”

    “救死扶伤,乃是我辈分行医人的本分,恩德不恩德的,也不用提了。”刘三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只字不提是为了打广告才救得人,“你如今身无分文,现在又是酷暑时节,还是拿着备用吧。”

    黄安徳也不答话,又深深一揖,转身就往外走了。

    刘三注意到他的双臂筋肉结实,手上还有些疤痕,心里一动,忙叫住他问:

    “敢问这位黄兄弟,你原是做何营生,为何落魄至此?”

    “俺原在这边的铸造工场做工,”黄安徳粗声道,“只是没什么手艺,纯属卖力气混饭。领工的嫌俺吃饭多,脾气大,几天前把俺给辞了。”

    是个铸造工人,这倒是个现成的。刘三和黄天宇对视了一眼,都起了相似的念头,把他收留下来吧,小伙子有力气,又有点铸造经验,带回去好好培训应该是个好工人。实在不行,这个身胚当个兵总没问题――1.7米的兵源,如今还很稀罕呢。

    黄天宇道:“黄兄弟,在下在琼州府有一处产业,正好缺少人手。黄兄弟既然没有去处,不如随了在下去琼州吧。”

    “去琼州?”这黄安徳翻着眼睛想了想,“不去!这地方听说瘴疫很重,去了多半活不了。”

    回绝的倒是干脆。刘三笑道:“这产业是我和这位黄老爷合开的,有我在你怕什么?包你平安无事。”

    黄安徳这下犹豫了,片刻问:“能吃上肉不?”接着他又赶紧补充,“十天半月能吃上一回就行!俺不是贪心的人。”

    “可以。”刘三回道的很干脆,如今新军和工业部的重体力劳动者的伙食标准是每天有鱼,每周有肉。数量不多,但是绝对保证供应。

    “那好,俺就跟你们去了!”黄安徳点点头,又跪下来磕了个头,“东家!”

    “好了,磕头就不用了。”刘三觉得这人粗率可爱,可惜不是学医的料,不然倒要把他留在身边了,“你且签了文书。”

    “要卖身?”黄安徳看起来不大情愿,“要卖身俺就不去了,俺不喜欢给人当奴才。”

    “不是卖身,是雇用文契。你给人当长工不也得写个契?”

    “成!”他点点头。

    当下他在文书上按了手印。刘三问他在这里可有家眷?要不要一并带走,还是领二两银子的安家费。

    “俺在这里是光棍一条,哪来的家眷。银子不用了。跟着东家有肉吃。”黄安徳咧开嘴笑了。

    “你是哪里人士?”

    “人屎?”黄安徳挠挠头皮,“小的不是人屎。”

    “你是哪地方人吧。”

    “小的是山东的,世居登州。”黄安徳说,“登州待不下去了,听说有个弟兄如今调防到了广东,就想来投奔他混口饭吃,没想到……”说到这里他忽然闭嘴了。

    看来这黄安徳还有隐情。“调防”?再联系到他的举止言行,刘三心想,八成是个官军的逃兵吧。逃兵就逃兵,反正能干活就行。

    刘三吩咐陈同先带他去洗澡,找个理发的替他修剪修剪,再给他从估衣铺里选二套衣服换上。又吩咐高弟把出客的衣服取出来吹一吹,预备着明天赴那位林铭的家宴的时候穿着。

    这天正是林铭的夫人二十八岁的生辰日,全宅上下一片喜庆之色。尤其是本地的富商士绅几乎一个不落全都来捧场,前来祝贺的宾朋是络绎不绝,将整个林宅渲染的热闹非凡。

    林家即非商家也非士绅,大家如此看重于他,百般奉承,因为他是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的试百户。也等于是第二把手。一把手刘百户年老昏庸,除了每月到所拿份例钱之外早就不问百户所的具体事务,按现代说法林铭就是百户所的常务领导了。

    午饭过后,林铭送走了上午的贺客,命人在内院中摆上瓜果糕点,请一干至亲近交等院中赏戏同乐。

    院中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正在演出昆腔。请得是南海县的昆腔名角张乔,扮相唱功俱佳。一众人看得入神。

    下面的主位上,坐着本次寿宴的主角林夫人。在佛山,林夫人的长相一直是本地人议论的对象――高鼻深目,头发微鬈。眼睛也是棕褐色的,看起来倒和波斯胡姬的有五六分相似。而这位林夫人正是色目人的后裔――祖辈历代也是在锦衣卫当差的,历任校尉、小旗、总旗之类的中下级职务。和林家算是门当户对了。

    按照大明的法律,色目人不得自相嫁娶,所以三百年混血下来,和一般的汉人也没什么不同了,象林夫人这样长相极有色目特点的女子很难见到,这也是林百户最值得自豪的一点,即使年龄大了一岁也娶了回来。大家都觉得林百户这个人口味很是独特。

第一百四十五节 佛山之行(十一)

    说起这位林百户,生得是一表人才,但是颇有寡人之疾。从他世袭了家传的试百户之后,就有扩大家中姬妾队伍的倾向,一直致力于搜罗美貌女子,要不是碍于官声限于财力,大概早就置备下十二三个小妾了。即使这样,到娶妻的时候,家里的小妾和通房丫头已经有了四大金刚。再娶进一位林夫人来,林铭得意洋洋曰:“这叫五福捧寿。”

    这会,林百户正端坐在夫人一旁的家主之位上,四个小妾在后面半月形排开,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林铭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正在看戏,忽然有佣人来报:“李家小姐来了。”

    林铭皱眉:“哪个李家小姐?”

    “江宁百户所李老爷的千金……”说着将李永薰写的条子递上来。

    “哦,是她。”林铭奇怪:李永薰是他老婆的表妹,自从老婆嫁到佛山之后,因为路途遥远,两家交往不太多。怎么事先书信都没来一封,就贸贸然的登门了?

    “谁送她来得?”

    “据小姐说是个两个药商――”

    “胡闹!”林铭低声骂了一句。

    “相公何事动怒?”林夫人转过头来。

    “你那李家的妹子来了。”林铭把李永薰的手条递了过去,“十五岁的人了,做事这么荒唐!”

    “来都来了,生气也没用。”林夫人倒也淡然,“我去接她吧。”说着嫣然一笑,这一笑,带出面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林百户当即酥麻了半边。

    “好吧。”

    “还有送芊芊来的客商,也得办桌酒席谢谢人家。毕竟千里迢迢,也算是平安送到了。”

    林铭想了想:“也好,反正厨房里东西都是现成的。”

    林夫人带着两个丫鬟出去。问传话的管事:“表小姐现在在哪里?”

    “正在花厅上。”

    “带她去我房里。”

    姐妹见面,自然有一番久别重逢的话说。未几,李永薰说:“姐姐,我都快热死了。让我先洗洗,换件衣服吧!”

    “好,好。”林夫人关照丫鬟:“去提几桶热水来,再叫张妈到后街上买个新的浴桶来。”

    片刻之间,冷热水和浴桶都置办齐全了。林夫人先把房门关好,掩紧了窗扉,又把竹帘子都放了下来,屋子里顿时幽黯下来。林夫人上来,为她拔去簪子,解开腰带,卸掉外衣,又把她缠在胸脯上的布条子一层层的绕开,露出贴肉的肚兜来。林夫人纤指微动,摘掉了挂肚兜的银链子,又软又滑的软缎肚兜滑落下去。

    李永薰害羞的背过身子,林夫人却双手扶着她的腰肢,小声在她耳畔道:“芊芊,你的腰肢细了不少呢。”

    “姐姐好坏――”李永薰扭了下腰,“难道我以前是水桶腰。”

    “没有,以前也是小蛮腰,只是,”林夫人的双手托起了芊芊胸前两朵小小的蓓蕾,“这里大了许多……”

    “姐姐你讨厌死了,乱摸!”李永薰被她双手一碰,只觉胸口一阵酥麻,赶紧推开她的手,“我要洗澡了,姐姐叫个丫鬟来服侍我就是了。”

    “丫鬟粗手粗脚的。”林夫人借着竹帘子里的微光,只见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细皮白肉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在肩上,两条腿绞紧了,拿着件肚兜在胸前勉强遮挡着。笑道;“你小时候来姐姐家,姐姐给你洗澡的事情忘记了?”说着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小声道:

    “来吧,姐姐帮你洗澡。”

    李永薰的鼻端飘来一阵姐姐身上的香薰气温,似麝似兰,直透心脾,不由得跟了过去。

    洗过一个畅快的澡,林夫人要丫鬟取一份全新的梳妆盒子来,帮她重新梳妆打扮整齐,又取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换上,才开了房门出来,去见林铭。

    林铭对来个小姨子原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老婆愿意收留,就让老婆去费神好了。再说有这样个赏心悦目又活泼的小姨子在,生活也多些乐趣。问起一路上的情形,李永薰自然是一分真话九分假话。全是真话不加水的,大约也就是广州城外上船到佛山这一路上的事情了。自然她偷腰牌、装妓女、下“极乐散”的事情也是说不得的。

    林铭点头道:“看来这几位客商还都是方正君子。这样倒要好好的谢他们了。”

    “也是,至少该备张帖子,才显得我们礼数不亏。”

    “夫人说的是。”林铭对这老婆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当即叫人备了帖子,送到客栈去。

    怎么谢呢?给财物他是万万不乐意的,虽然当这个试百户出息不错,不过上头需要孝敬,过路的同僚得应酬,自己还有一妻四妾要锦衣玉食,外加一堆小厮家仆丫鬟老妈子要养活,开销大得很。朝廷给得俸禄有限,特别是锦衣卫这样的寄禄官多如牛毛的部门,各类吃财政饭的人有八万多号。发饷向来不准时。好在他是在地方上当百户,很有油水的,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混了。

    若是只宴请一次,礼数上未免太过淡薄,亲戚朋友知道了未免要议论。正委决不下,林夫人出主意道:“反正明天你要请他们的。他们既是来佛山镇做买卖的,不如请几位本地的大商贾作陪?帮他们个小忙。”

    “夫人所言极是。”林铭想这也是举手之劳,不费事不费力,人情上也过得去了。“只是请哪几位呢?”

    “芊芊说:刘老爷是位大夫,杨老爷是药铺的掌柜,不如请杨润开堂的杨大掌柜作陪?他在佛山是这行的翘楚。”

    “不错,夫人想得周全。”

    “再请一位李洛由李老爷,他前几天刚到佛山。今天也送了寿礼来。他家原是作关外生意的,买卖很大,妾身听闻不少珍贵药材都是关外来得。这李老爷虽然避居关内多年了,说不定手头还有存货……”

    李洛由林铭自然是认得的,不光认得,今天他还笑纳了一番寿礼之外的“厚礼”,谈成了一桩事情。他笑了:“夫人你想得太多了。这做买卖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打算好了。为夫就是把人请来相聚,至于能不能谈出什么来,那是他们的事情。”

    “是,相公见教的是。”林夫人微微一笑,“今晚芊芊来了,我们姐妹有些私房话说说,劳烦相公今天就宿在轻云那里吧。”

    “你一天到晚和姐妹们有私房话话。”林铭怏怏道,“每个月到底是你和轻云、碧波她们睡得多,还是为夫……”

    “好啦,相公就不要计较了嘛。”林夫人眼波流动,极妩媚动人,“可也从来没叫相公独守空房呀?再说这是妾身的表妹,也算是半个娘家人,总要照顾得。”

    林铭对此似乎还有什么意见,林夫人小声道:“明晚妾身和碧波一起伺候相公……”

    李洛由是前几天到的佛山,同行的有两个洋人,一个是在澳门经商多年的英国人――李洛由和其他与他相熟的中国人都开玩笑的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夸克.穷;一个是耶稣会的传教士德意志人马阳春。

    自从自天启末年奉父命到广州接管家里的洋庄生意开始,李洛由几乎每二三个月就要来一次佛山,订购瓷器、丝绸和药材。通过夸克.穷的渠道出口。

    李家是世代的豪商,又是在天字脚下的北直隶人士,气派上未免就有些“官气”,一行人从广州出发,用了三条大船,浩浩荡荡沿江而来。一靠码头,直投佛山打铜街的“辽海行”的分号。为了接待东家,分号的程掌柜十天以前就预备好一切:轿子一到,李洛由与他的客人,还有他的妻侄名叫顾葆成的,是当年广宁撤镇的大溃退里从乱军中带回来的,也是妻族的唯一骨血。另外一个帮办笔墨的师爷,被接入客厅,特为准备的四名伶俐的小厮,倒脸水倒茶,忙个不停。李洛由一面享受着小厮们的伺候,一面问讯当地的各种消息。

    乱过一阵,各自坐定下来。李洛由吩咐人先把两位红毛客人送到客房里休息,好生伺候。

    随身带来的贴身小厮之一的扫叶,捧着水烟袋来 为他装烟,同时悄声说道:“蒋姨太已经安顿下了,问老爷什么时候进去?”

    “到佛山是来陪她玩得么?”话中嫌蒋姨太不懂事,“叫她跪着反省,等我进来再说”

    一开口就是责罚,毫无怜香惜玉之情。一众人屏息凝视,不敢接话。

    “是。”扫叶不敢多言,只好进去传达命令了,暗暗为这倒霉的蒋姨太抱屈。这种冷酷无情的家法,自从李洛由九死一生跑回关内之后就愈演愈烈了。

    “老爷,”分号的程掌柜来请示:“晚饭怎么安排?要不要用老爷带来的厨子做番菜?”李家因为常年和西洋商人打交道,家里常备番菜厨子和各种佐料厨具食材,这次一并带来了。除了应酬两名外国客人,还准备请几家往来客户开开洋荤。

第一百四十六节 佛山之行(十二)

    “不用了,”李洛由道,“两位都能吃中华菜肴,而且喜欢得紧。叫廖厨子做吧。”廖厨子是他从广州的家中随身带来的,颇有几道拿手的名菜,尤其是烤乳猪和烧羊肉,在广州城里是赫赫有名的。李洛由为着在本地宴客方便,也把他带来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程掌柜退了下去。李洛由站了起来,对顾葆成道:“你来。”

    顾葆成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得出对这位姑丈很是畏惧。紧跟了过来。

    “我布置你在船上做得作业,做了没有?可有不懂之处?”

    “回老爷:侄儿已经做了。”李家也是学做官人家的派头,子侄儿女称呼长辈都叫“老爷”,“只是有几道几何题做不出来。要请老爷指点。”

    “嗯,晚上把窗课本子送到书房来。”

    到的书房,书房里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十几个大柜子里都得都是往来信件和账本。装有重要文书的柜子上着锁。李洛由检查了下各处柜子上的封条,确认完好无损,才逐一把封条撕下落座。

    顾葆成自然不敢坐,侍立一旁。

    “葆成!磨墨,写几封信。”

    “是!”顾葆成有些奇怪,写信这类事情,照例是书启师爷的事情,机密的则是姑父自己动手,怎么叫自己动笔?也不敢多问,赶忙走到紫檀木的书案前,取一锭程君房残墨,在一方唐代端砚上磨了起来。

    “用宋体小楷写!你写――”李洛由的信,是写给辽海行在沈阳――建奴的“盛京”里的代理人的,这种代理人不止一个,有的在当地开设买卖,有的则专门结交后金的贵族官吏。自从广宁撤镇之后,李家在辽东的买卖全部毁于一旦。目睹了辽东军民惨状的李洛由回到直隶后稍加安定之后,就开始派人回到辽东,重整家业。以做买卖为名,暗中搜集后金的情报讯息――他胸中还抱着一丝期望:有朝一日王师复辽之日,自己在辽东安排下的情报网络能够发挥些许作用――最低限度,也能在当地杀几个鞑子。

    宁远大捷的消息曾经让已经对朝政极度失望的李洛由产生了一线希望。天启皇帝驾崩,信王入承大统,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失势赐死,直到袁崇焕重新出山,提出“五年复辽”的奏议,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这大明的气数,到底还没有尽!

    从他在辽东的代理人那里传来的消息都表明,自从老鞑子死在袁督师大炮之下,后金无论在伪政权内部还是经济上都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李洛由感到:自萨尔浒大败之后,朝廷在辽东的颓势有可能会扭转,最近二年在辽东的活动也多了起来。

    他要顾葆成写得是关照代理人在沈阳的商业活动的指示信。辽海行在辽东的商业活动主要是通过皮岛这个渠道,进入后金的统治区运销关内货物,收购红参、鹿茸、皮毛。特别是上好的黑貂皮。这种贸易在大明是非法的,不过在后金政权管辖范围内却是受到欢迎的。一个以掳掠抢劫为基础的政权不可避免的穷兵黩武,农业凋敝,各种物资极度匮乏,对与关内展开这样的走私贸易极为支持。

    不过,李洛由和山西那批汉奸商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后金急需的粮食、生铁、铜器之类的战略物资,他从来不运销。运去的都是于耕战无益的奢侈品,尤以各种丝绸锦缎为主,兼顾各种粗细瓷器――靠抢劫掳掠聚敛了大量财富的野蛮人刚刚脱下猪皮,不可避免的对这些产品产生了极大的需求。李洛由的这个买卖原不是为了赚钱,却越做越大了――红参、鹿茸和貂皮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贝勒所言,要我等运销粮食之事,请告其:最近灾荒不断,粮价奇高,且市无余粮可购……”

    接着他又口授了一封赎取几名过去的店内伙计的信,关照代理人将已经找到下落的原字号里的伙计逐一赎取出来,家眷若是能找到下落的,也一并赎取。借着贸易的机会,他寻找赎取了不少在辽东溃局中被掳为奴的熟人、同业、亲戚。赎身的人一律送回关内,那些有胆有识,对建奴怀有刻骨仇恨的人,会被重新派回到关外,或是充当字号里的伙计,或是在当地安家做小买卖潜伏下来。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他最后口授完关于端午节给后金贵族、官员送礼的信件之后,顾葆成见他再无其他指示,才把信签递过去。李洛由接过,仔细的看了一遍――一笔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一丝不乱。他满意的点点头。才从随身的拜帖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图章,一一盖了上去。

    与后金的贸易是犯法的,所以这样的信李洛由从来不假手于人,心里不落字号人名,不署名,也不写任何题记,只用一个花押图章做记号。一旦信件失落,直接销毁图章即可。李洛由虽然寄希望于朝廷,但是对朝廷里的种种人物都是什么货色却是一清二楚。

    信被仔细的封了起来,装进蜡丸。到时候由专门的精干人员贴身收藏了北上登州。登州往皮岛去的船只很多,走私夹带非常的方便。

    李洛由把蜡丸封好,装在专门的首饰匣子里。这才问:“葆成!知道为什么今天要你写这三封信?”

    “是,老爷是为了小侄不忘国仇家恨。”

    “你知道就好。”李洛由点点头,“坐。”

    “小侄不敢。”

    “坐吧,我有话要和你说。”李洛由叹了口气,“姑父昨日又发了次眩晕之症,这病已经发作了好几次,怕有不豫――”

    “姑父春秋鼎盛……”

    “不要紧,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李洛由沉声道,“姑父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看得淡了。李家现在家业人丁兴旺,只是放不下你――”他止住顾葆成的话头,“姑父原本期望能看着朝廷收复辽左,咱们爷们衣锦还乡帮你重振家业。现在看来,姑父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所以辽东的这一摊子,日后你要多留心,多帮姑父看着点。”

    “是,侄儿谨遵姑父教诲。”

    “香山澳的葡萄牙人那里,你也要常去,姑父知道你不愿意信奉天主,也不勉强你。只是去了可以多长些见识。”李洛由闭起眼睛,“西人有他们的一套技艺数理,不在我中华之下,天下之广阔,远非中华一隅……”他的话似是在向顾葆成告诫,又象是在喃喃自语,顾葆成不敢打扰,只是站着聆听。

    “……你去吧,舟车劳顿,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晚上还有事情要议。”

    “是。”顾葆成恭恭敬敬的应道,刚要退出去,见姑父并无离开的意思,继续在拆看各地分号送来的信件,问:“老爷不去安歇吗?”

    “我不累,一会再去。”

    “是,”顾葆成犹豫了一下,“侄儿大胆,请老爷宽宥蒋姨娘……”

    “哼,”李洛由冷哼一声,“你倒会怜香惜玉。”

    “侄儿不敢!”顾葆成吓得跪了下去。长辈的女人――这在古代社会可是原则性问题。

    “起来吧!把你吓得这样。”李洛由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顾葆成长得很象他的亡妻,也由此显得颇为柔弱,他在心里暗暗叹气,这样的男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担起这副肩膀来。

    “蒋姨娘是侄儿的长辈,总是女流,受不得这样的苦楚……”

    “跪一跪,就跪死了么?”李洛由冷笑了一声,“我是从辽东逃回来了。当年辽左没能逃走被建奴掳掠为奴的男女老幼,不知道有多少已经被折磨死了,没死的――该叫你见见那些被赎回来的人,听听他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她跪上一个时辰少不了一块肉的。”

    顾葆成磕了个头,抗声道:“老爷,失陷的辽东百姓的苦楚,侄儿时刻不敢忘。只是这是两回事。蒋姨娘何辜?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老爷将她斥责也就是了,这般责罚未免有失仁厚……”

    “混蛋!”李洛由见这侄儿的倔脾气上来了,怒气冲冲的骂道,忽然脑袋一阵眩晕。赶紧止住自己的怒气,只说:“你出去吧。真是妇人之仁!”

    李洛由定了好一会神,脑子才算清爽起来――这个症状愈发严重了。他想,这次回广州之后要延请名医,好好的看看了。

    正在闭目养神,扫叶轻手轻脚的进来了,在他耳畔道:“老爷,杨润开堂的杨大掌柜派人来给您请安了,还送了四色水礼。”

    “他哪里是给我请安,是给我的红参鹿茸请安来了。”李洛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礼物收了,封个赏封给来人。告诉他:请杨大掌柜明日过来叙话。”

    “是。”扫叶答应着退了出去。

    “慢,李洛由叫住了他,“到内宅,叫蒋姨太起来吧。”

第一百四十七节 佛山之行(十三)

    看着扫叶退出去,李洛由盘算着,在登州他存着新近从辽东运来的一千斤红参还有几百斤的鹿茸,这就值一万多两银子了――以杨润开堂的实力,全部吃下去不成问题。只是一下子有如此之多的红参在佛山上市,怕是会招惹来麻烦。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从腰里拽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柜门上的锁。从里面找出一本“账本”来。这个账本的毛蓝布封面上只有“佛山镇”三个字,下面是年号:崇祯元年修订。

    这是一本“人情账”,里面详细开列了佛山镇上的各路需要应酬的公私人物。包括家庭成员、住址、个人的喜好等等细节,有些特别要紧的人物,连他们已经过世的长辈的忌辰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还有过去送过得每笔礼物的记录。他翻到“林铭”的条目下。林铭全家都一一开列其上,下面注着每个人的生日。林夫人的生日就在三天之后。

    这位本地的锦衣卫百户所的林百户很好说话,平日里也有交往,只要他装不知道,佛山就没人会多事说知道。

    “正是时候。”李洛由点点头,阖起了账本。

    以林铭和他的关系,称不上是如何的熟悉,除了照常的三节馈赠之外,忽然馈赠厚礼,太露于行迹。林夫人过生日倒是个额外送礼的好机会。

    礼物即要贵重又得讨林夫人的欢心,不然直接送几百两银子过去就是了。银子虽好,对林夫人来说却没什么意义,女人一旦感觉自己不被重视,在床上吹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更何况这个林夫人听闻说极受宠爱,杀伤力更大。所以说送礼是件颇费周章的事情。

    他打开书房里的一只大橱上暗锁,里面层层叠叠装得是各种盒子:锦缎的、螺钿、剔红的……不一而足,装得都是贵重的礼物,专门用来应酬要紧人物的。

    眼下女人最喜欢的,最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广州紫珍斋的一面澳洲货鹅蛋镜子了。

    他去过一次紫珍斋,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整幅巨型玻璃镜吓得一跳。玻璃镜子,李洛由在澳门早就见识过。但是如此巨大、光洁的镜子,就算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见了也都啧啧称奇,称制造这样巨大的玻璃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是镜子,紫珍斋卖得东西以新奇为上,许多都是本地从未见过的――本地没见过也就罢了,以李洛由这样经常来往澳门,与红毛人颇为相熟的商人也没见过。

    李洛由为了馈赠方便,在紫珍斋里采购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分储几处,便于随时取用。

    当下取了一面紫珍斋的鹅蛋镜;一盒的十二色玻璃瓶装蒸馏花草香水;一盒银托口红棒,最后又取了一盒珍珠,这可不是紫珍斋的东西了,而是真正的“东珠”――辽东的珍珠以大而圆润著称,远胜于广东将近枯竭的“合浦珠”。也是他经常贩运的货物;

    给林百户准备的就简单多了,预备了一张最近新出的德隆银行二百两见票即兑的汇票。这东西用着真是方便,起码送礼行贿就不用公然杠着箱子去了。

    李洛由当然知道这不是徳隆的发明,唐代即有“飞钱”,他在澳门也见过婆罗门商人和葡萄牙商人使用汇票的,这种银票说白了就是汇票。只不过他从来就没想到过要把这种体制引入大明。没想到这徳隆还真就引进来,也给它在这一带办成了。当然,这和紫珍斋的大掌柜郭逸,以及广州的高家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他很怀疑这所谓的徳隆就是这两家作得幕后老板。

    吃过晚饭,李洛由在书房里将两个外国人请来秘会。

    “来,我们小酌一杯,边饮边谈。”他从柜子里取出三个酒杯和一个黑色的酒瓶。这是千里迢迢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李洛由不怎么喜欢这种酸涩的酒味,更不喜欢没有下酒菜这么干喝,纯属为了点缀应酬外国客人。

    “谢谢了,您这里永远都有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夸克穷眉开眼笑。这个英国商人时穷时富,落魄的时候常在李洛由在澳门的公馆蹭饭。

    “谢谢。”马阳春看到有酒两眼放光。他到澳门三年多,官话已经说得很好,和李洛由也相熟。不过他当初可是澳门耶稣会中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物――此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野兽一般的臭味,连他的同事们也受不了,据说这德国人极不愿意洗澡,而且喝酒毫无节制。让会长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不过在意大利人的精心调教下,这个粗鲁的德国教士已经变得文明许多,至少也知道经常洗澡换衣服了。他原有一把大胡子,为了便于传教,已经把胡子剃得精光,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李,这里有‘大唐公主’吗?”

    “没有,这是紫诚记的外销货,我这里可没有。”李洛由笑了一下,大唐公主那一股大黄的苦味,还真是消受不了。

    “来,先干一杯。”

    三人喝下了杯子里的酒。李洛由又给他们斟上。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这次他带两个外国人到佛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看能否在佛山开辟传教的据点,李洛由是个天主教徒――其父早年到澳门作生意的时候受得洗。李洛由成年前,一直随父亲住在香山澳,少年时候就教堂里随神父学习,他对教义教理之类的东西兴趣不大,倒是对欧洲的自然科学和数学颇有兴趣,代数、平面和立体几何都学得不错,在本时空是极少数掌握西方数学的人才了。

    身为大明仅有的少数天主教徒,传播福音的事情李洛由责无旁贷,他屡次往返澳门与广州之间,接送传教士出入境,运送宗教书籍,还多次在自家的仆役中发展信徒。当然他积极活动并非全部出于宗教热情,耶稣会在他的生意中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来,则是准备在佛山开办铸造厂,制造西洋大炮和火枪。宁锦大捷之后,朝廷对西洋火器的兴趣猛增。这年的正月,朝廷接纳了徐光启的建议,命广东巡抚李逢节,两广总督王尊徳,托葡商代购西洋大炮。葡萄牙人当即奉献十门大炮和若干火绳枪。并由葡萄牙军官和一名传教士率领数名炮手随炮押送。这是在天启年间张焘、孙学诗运送火炮进京之后的第二次大规模采购和运送西洋火炮进京。

    李洛由从邸抄上读到徐光启的奏议――他和徐光启并不相识,但是同为天主教徒,对西洋的军事科学技术同样抱有浓厚的兴趣。他对徐光启在奏议中提出仿制西洋大炮,“练精兵致利器”的政策简直是双手赞成――李洛由在辽东做买卖多年,又是亲眼看到广宁撤镇的,对朝廷的倚为长城的“边军”是什么状态一清二楚。这种疲软不堪,训练不足,士气低下的军队根本不是后金兵的对手。

    朝廷对西洋火器的需求增加,这对李洛由来说是绝大的商机――除了商机,他还抱着一份为朝廷军队刷新武器,提升战力的忠君报国的想法。如今许多官场中人把火药火器当成了仕途上的敲门砖,各种火药配方、火器、炮术的文章、条陈、奏议漫天横飞。对火器不甚了解,但是对西方科技略知一二的李洛由来说,其中的错谬之多让他痛心疾首――这是要误国啊。他决定:与其让不懂行的人乱来把火器作为自己的升官符,不如自己来操办。

    李洛由估计着,朝廷向澳门采购的大炮不会太多,很快就会转入仿制阶段。他很清楚:葡萄牙人在澳门的铸造厂的产能有限,而且严重缺乏熟练的铸造工匠。他还知道澳门市政会的通过决议,要求尽可能的引诱中国的铸造工匠到澳门来工作铸造铁炮。天启年间购买的三十尊所谓的红夷大炮,根本就是从搁浅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船上拆下来的舰炮――这事,朝廷闹不清,可不等于他李洛由闹不清。

    从成本上说自然是本国制造更为廉价,朝廷在感觉上也会觉得这种“军国重器”交给朝廷子民去造比那些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可靠些。

    佛山这边替朝廷铸炮的工场并不少。但是没有一家是懂西洋大炮的主炮技术的。李洛由也不懂,但是他有耶稣会的后援,从澳门乃是果阿招募专门的工匠都不成问题。再者,他还有夸克穷这个英国人可用,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去找东印度公司这条渠道。

    “在佛山开辟铸造厂的提议,我当然赞成。”马阳春说,这个德意志人穿着明朝的衣冠,戴着包头巾,“会长嘱咐过我,火器是大明最关心的事情,只要在这上面满足了皇帝和官吏们的需求,我们传播福音就会愈加的顺利。”

    “神父说得对。”李洛由道,“陆神父和汤神父就是这样进得京师。”

第一百四十八节 佛山之行(十四)

    “是,我觉得这是耶稣会为朝廷效力的好机会。我也是个老兵,在欧洲打过十来年仗没造过炮总还放过炮。大炮的基本原理也知道――可以帮你。”

    “太好了,还有炮匠的问题呢?这里可没有人懂如何铸造西洋大跑。”

    “葡萄牙人是不会给你炮匠的,你去请求会长大人也没用。”马阳春说,“如果要从果阿找人过来,就得等到明年了。”

    “这可怎么办?”李洛由心想原以为靠着耶稣会,雇用葡萄牙炮匠的事情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根本找不到人。他的目光转向英国人。

    “您别对我看。”夸克穷举起双手,“东印度公司的炮匠也在印度,这里哪有?”他拿出个烟斗,装满烟丝,吞云吐雾起来,“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借炮!”夸克穷说,“让耶稣会出面,向葡萄牙人借几门大炮运来,让工匠实地测量,再按尺寸铸造就是。我看天下没有比中国的工匠手艺更为精巧的了,你给他们看了,他们总能造得出来。”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向葡萄牙人借炮,这是件大事,必须要拿到官府的许可文书才行,势必要一番运动。李洛由对此有把握,他已经为内侄说下一门亲事,对方正是王尊徳幕府中的一位赞画。通过他的路子去活动造炮和借炮的事情不会有太大问题。

    “借大炮,还得到澳门市政会同意。耶稣会不能命令澳门市政会的。”

    “我想不要紧,只要两广总督王尊徳下道手令,市政会不敢不借。”

    “不过,借什么炮比较合适?”李洛由虽然对这事很热衷,但是毕竟还是个外行。

    “我看上次的12磅舰炮就很合适。”夸克穷说,“听说中**队用它打死了鞑靼的王。”

    “不过一个蛮酋而已。算什么王爷!”

    “如果只是要一味的防御的话,这种大口径的加农炮自然是最合适的。但是不能用来野战。”马阳春说,“步兵需要火力支援的时候这种炮就太重了。必须铸造3磅、6磅的火炮……”他不愧是参加过战争的老兵,对火炮的运用比一般人有经验的多。

    “轻炮,朝廷军队有的是……”

    “我看到过中**队用来支援步兵的大炮。他们是用手推车来机动的,炮太轻,制造的也不合科学规范。不好用。”马阳春直摇头。“要造马拉的双轮的炮车,这样战斗中才能有效的支援步兵,抵挡骑兵的冲锋。”

    李洛由连连摇头,倒不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只是他对明军的状况可就了解太多了。别说根本就没这许多的马,就是有,当兵的不是比马更便宜?一个兵的月饷才不过一二两,一匹马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要按红毛人那样装备炮营,光一门炮就得七八匹马伺候,谁也用不起。

    “神父,朝廷现在对重炮的需求很大。再说朝廷缺马。”

    “不仅缺马,连拉车的马都不合格。”马阳春知道在中国除了官府、军队和少数有钱人之外,你在其他地方几乎是看不到马匹的。而且这里的马匹多数身材矮小――一开始他还以为中国人习于役使儿马。后来才发觉并非如此。

    “看起来只能铸造重型的加农炮了。”马阳春想了想,“不过葡萄牙人在澳门的炮台上最大的也不过是18磅的大炮……”

    “这就差不多了,天启年间运12磅舰炮就费了老鼻子劲了。”

    最后决定向澳门市政会借18磅加农炮、12磅和6磅加农炮各一门。炮车炮架也随炮借来仿制。李洛由还抱着一线希望――以徐光启的造诣,应该不会看不出轻型火炮的重要性吧?

    李洛由拿出算盘,草草的计算了这笔买卖的各种开销,以确定将来承制大炮时候的报价依据。

    “有了铸造工场,我会先向工人们传播福音。再藉由他们把天主的福音散播开来……”马阳春从老兵又恢复到了神父的状态,说,“最近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神父。”

    “天主的羊群扩大了。您还记得陆若华兄弟吗?”

    “当然,他和葡萄牙人一起护送大炮进京师了。”

    “不是这位,这位是陆若汉。”马阳春摇头,“我说得这位是去年前往琼州传播福音的陆若华神父。”

    李洛由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约翰那里的传播福音有了很大收获?”

    “不,不是约翰。”

    约翰就是著名的明代天主教徒王弘诲的儿子,他的受洗名就叫约翰。王弘诲和徐光启,一直是耶稣会在大明传教的主要指望。

    马阳春手持念珠,双目望天:“真是奇迹!感谢天主!原本以为海南岛的定安城会发生的奇迹,却发生在了临高城。天主的意志,真是神秘莫测啊。”

    说着他把陆若华在临高的传教业绩大大的宣扬了一番:洗礼了数百名教徒,还设立的教堂和修道院。他竭力称赞岛上的澳洲人是一群虔诚的天主的羔羊。对传播福音的事业不遗余力。

    “临高?澳洲人?”李洛由面色转为凝重。澳洲货的名声,一年来在广东已经是如雷贯耳了。而澳洲人驾铁船,在临高登陆筑城,自为堡室,行当年葡萄牙人入驻香山澳之事,李洛由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这伙人在临高登陆之后,倒也老实,除了派船来广州贸易,销售各种珍奇货物,收购物资之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错,正是如今在临高的澳洲人,听闻他们已经在那里修筑了一座城堡,名叫百仞。”马阳春因为陆若华的关系,对临高的情况知道的比较多,

    “他们也想学当年葡萄牙人的故伎吧。”夸克穷说,“说真得,我倒很想去瞧瞧这伙奇怪的人”

    “听说他们中也有你的同胞。”马阳春笑着说,“陆兄弟说,他见到过几个说英语的女子。”

    “澳洲人喜欢英国女人?”夸克穷哈哈大笑,“我倒真想去一次,很久没有尝过女同胞的味道了。”

    马阳春微笑着说:“或许他们很喜欢英国人。”他说道,“陆神父在信中说,他们中有人懂很多欧洲人的语言,但是几乎人人懂英语。”

    “这真是件怪事。”夸克穷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我想不出一个英格兰以外的人学习英语有什么用处?”

    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用的是拉丁语,一般的百姓,各用各的语言,连法语都没通行到法兰西的穷乡僻壤,居然在东方有这么一伙人不管干什么的全都会说几句英语,这种奇怪的有违社会规律的事情,是大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

    “上帝保佑,他们都是天主的信徒,没有堕入异端邪说中去……”马阳春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接着又诚恳的望着夸克穷,“夸克先生,天主的门始终是为了迷途的羔羊敞开着的……”

    “神父大人――”夸克穷知道他又要游说自己重新受洗,放弃国教信仰皈依天主教了。信仰不信仰对这个英国人来说根本无所谓,正如他有次喝醉了说过:如果需要,他可以随时信仰任何宗教,也可以随时不信――这个英国人根本不相信有神明的存在,是个彻底的“无国王”、“无上帝”的拜金主义者,他只信仰金光灿灿的黄金。

    “好了,我们就不要再谈这个问题了。”李洛由把话题扯开,“澳洲人的东西极其精巧,有些似乎是欧洲的产品,却要更胜一筹。不知道他们的工艺是怎么样的?我也很想去看看。”

    “我也很想去看。”夸克穷说,“与他们直接做生意。再看看传闻中的铁船。只是大明朝廷不许我们深入州县。海上也不太平。”

    李洛由说,“夸克先生,如果你愿意,下个月我们可以一起去临高看看。用我的船。”

    “好,我一定去。”夸克穷原本就想找个新的贸易机会,当下欣然接受。

    三个人聊天直到深夜才散去。第二天一早起来,李洛由先带着人抬了寿礼前往林家祝贺,和林铭达成了默契。马阳春开始给本地分号的几个伙计上教义课。李洛由觉得让手下伙计信教是件好事,起码在精神上会有寄托,免得胡思乱想。

    吃晚饭的时候,杨世意来拜访了,俩人吃过饭关起门来嘀嘀咕咕的在书房里议论了半天,敲定了这笔买卖。杨世意的嘴都快笑歪了――他从李洛由手里拿到的红参是一斤六十两银子,转手批出去就是一百两。至于最后卖到客户手里,零售高达近二百两一斤。他即零卖又批发,两头赚银子。

    夸克穷因为长相的问题,只好蜗居在字号里。李洛由极会敷衍红毛商人,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时还给他送来个女人享用,夸克穷远没有穿越者挑食,一概笑纳。除了吃喝玩乐,他的另外一桩事情就是根据程掌柜每日从各家取来得货样,选择欧洲喜欢的款式。有时候,他还会亲自画出一些图样和花纹,要求定制。

第一百四十九节 佛山之行(十五)

    李洛由这天回到分号,程掌柜送来一封请帖。

    “林百户请您明日赴宴小酌。”

    帖子上注明“家宴”,说明不需行官礼,算是简单的聚会。李洛由不由一怔,林铭他才见过不久,此时忽然又要宴请又有什么事情?

    “这帖子什么来头?”他问程掌柜。程掌柜在当地人头极熟,多少都能打听出些消息来。

    “听闻是最近他的小姨子来了……”

    “荒缪。”李洛由道,“他家的内眷,难道接风要叫我们去作陪?”

    “不是,听说这小姨子一路上是两位药商护送来得。林百户大约是想为他们拉个纤,介绍些买卖给他们,算是报答。”程掌柜把从林百户家佣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听闻还请了杨大掌柜和几位药号的掌柜。”

    “明白了。”李洛由点点头,若是这样倒也好办,不管是买还是卖,放点交情给他们总不成问题。再者也是多个朋友。

    “给林老爷回信,说我一定去。”

    第二天宴客,主宾陪客一个不少,全部到齐――锦衣卫百户所的主官请客,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子推辞。杨世意看到自己的堂弟和那“临高的名医”坐在主宾的位置上,面色大变。惹得李洛由好生奇怪。

    “杨老爷,您身子不舒服?”

    “没有,没有。”杨世意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想来脸色不大好看。

    “大哥!”杨世祥也没料到会遇到堂兄。

    “五弟。”杨世意拱手还礼,作揖的腰身也比前几天要深得多了。

    “怎么,两位认识?”林铭奇怪。

    “正是――”杨世祥从容答道,“这位是小人的堂兄。”

    “哦?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个亲戚。”林铭抚掌笑道,“我该想到的,他也姓杨,做得是药材的买卖。”

    “是,是,小的和世祥是堂兄弟,他排行老五。”杨世意额头上直冒汗,看这模样,林百户就是为了请他们才把自己叫来作陪的――五弟的小混蛋什么时候搭上了锦衣卫的线了?想到自己这次对五弟的态度,不由得一阵慌乱。

    “那是至亲了。”林铭笑道,“你这个做大哥的,要好好的提携这个兄弟才是。”

    “是,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是要尽心竭力的。”杨世意忙应道。

    李洛由接口道:“林百户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等的朋友,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说着身边的小厮赶紧递过一张名帖。

    “杨掌柜,你这次可是遇到大财神了。”林铭得意道,“这位李大掌柜,可不是一般人。在广州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说着替李洛由大大的吹捧了一番。

    因为工作关系,刘三不大看《社情通报》之类的内部刊物,但是对李洛由这个名字却不陌生――刘三因为采购药物的事情,参加过几次贸易部门召开的联席会议,会议上情报部门曾经提到过:这个人正是华南地区的“关东货”供应商――特别是人参和鹿茸的供应,几乎为其垄断,此人无疑和后金有着密切的贸易联系。

    “久仰!久仰!”大家一起虚礼客气。刘三的目光却始终留在这个“汉奸商人”的身上。只见此人大约有四十岁上下,长脸,短须,人微微发胖,看起来就是一个精明商贾的模样,但是目光深沉,显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这倒是值得注意的目标。刘三想到贸易部门的人曾经提到过,应该尽可能和后金打通展贸易路线,倾销临高工业正在逐步扩大的轻工业产品,同时换回急需的马匹和牲畜。再通过贸易把情报人员安插进去。建立起辽东的情报网络。

    这个李洛由既然做辽东货的买卖,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关系。

    落座把盏,因为是小型的家宴,礼节宽松,大家随意闲谈。杨世意急得背上直冒汗,不知道这五弟有没有在林百户的关系到底如何?有没有在他面前下过自己的眼药?心里亦喜亦忧,喜得是前几天五弟请托的事情,他没有一口回绝,面子也算是做足了,眼下还有转圈的余地;忧得是自己在买药材和代销成药上推三阻四,恐怕这兄弟就此怀恨在心。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是林铭起来的。

    “杨五掌柜,”林铭说,“你和这位刘大夫到佛山来准备卖什么药?”

    “石翁谬赞了。”――林铭字“心石”,为了表示熟不拘礼,彼此都以字相称――杨世意拱手道:“这是二种专破专治暑热秽恶诸邪的成药。”

    “听说了。”林铭似乎并不是完全是客套,“这位刘大夫在杨润开堂的院子里救了一个乞丐,用得就这种药吧?”

    “正是。”刘三答道,暗想这锦衣卫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真是街上有人吵嘴打架他们都一清二楚,“用得是诸葛行军散。”

    “诸葛行军散?”林铭道,“是武侯的遗方?”

    本时空《三国演义》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畅销小说了,诸葛亮的大名也尽人皆知。很有些名人效应。

    刘三笑道:“这是根据一张古代的验方减增配伍,参合而来。古方上说这是‘武侯所遗’,我也就姑妄听之了。”

    “原来如此,不过此药大妙。极有用。”林铭连连点头。刘三在杨润开堂救治乞丐的事情,当天就被人作为社会新闻汇报到了锦衣卫。他对这种祛暑药物很有兴趣――锦衣卫虽然听起来威风凛凛,在佛山也能作威作福,但是工作的性质使得他们经常要在外面奔波出官差,路上感染时疫,中暑发痧一命呜呼的同仁很多。要是能有这种成药,随身携带,岂不是可以大受上司和同事的赞誉了?

    他的心思,刘三等人如何看不出来?好在这次来为了给药品打开销路,刘三特意做了不少样品。当下将样品分赠席上众人。

    李洛由却问:“为何是两种?一种避瘟散,一种武侯行军散。二者都是凉开药吧?”

    刘三笑道:“其实避瘟散药效不如行军散,内中减去了几种贵重的药材,添加了些清凉通窍的香料。虽然效果差些,但是胜在价格便宜,人人可用。也算是做好事。”

    “原来如此。”李洛由点点头,用指甲挑了一些“避瘟散”到鼻端一吸,果然一股清凉的气味直通鼻窍,头脑顿时为之一清。

    再翻看小瓷瓶后面的引子,写着“临高润世堂秘制”,李洛由呆了一下,这药店是临高的?

    因为澳洲人的缘故,他对临高这地方有些敏感。再仔细看杨掌柜和刘大夫,俩人穿戴举止,都无什么破绽,难道他们只是临高的普通商人?这杨掌柜不去说他,本来就和杨世祥是同宗。剩下的,就是这个刘三了。

    “刘大夫,”他试探的问道,“您是在临高开药铺?”

    “哪里。”刘三坦然道,“润世堂可是世祥兄的产业。我只是出了个方子而已。”

    “原来如此。”李洛由说,他已经断定:这刘三和他曾经见过的郭东主是一伙的――他们说得官话都带着奇怪的发音,绝非大明人士。

    有这么个现成的澳洲人在面前,李洛由不由得细细打量,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其实年龄不大,虽然留着三缕清须,人应该还不到三十岁。面色温和,身体健壮,双眼有神,一双手即黑且糙,似乎还干过什么农活――这种人物,真不大容易看明白。

    不过,他的药很是有用。李洛由因为贩卖人参鹿茸的关系和药材商打交道最多,对药性药理多少了解些。这两种药,都是可以常备的夏季平安药,端午节之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正是暑药好销的日子。当下决定采买一批――这笔买卖稳赚不赔,还能让林百户见自己的情。

    “杨掌柜,这避瘟散,我要三千盒,诸葛行军散五百盒。不知何时能够交货?”

    刘三和杨世祥都没料到他会当场要货。杨世祥想了一想:“一个月。”

    “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到时在何处提货?”

    杨世意赶紧插了上来:“润世堂成药由我杨润开堂代销,李老爷就直接来我们店里提货就是。”

    “那就有劳大哥了。”杨世祥面露微笑,拱手称谢。

    “都是自己家弟兄,本应如此。”杨世意做出一副“兄弟同心”的模样来。

    酒席散后林铭很是满意,不管是李洛由还是杨世意都很他给面子,而且又收到了这种有用的暑药。他关照人到外面订做一些盒子来,准备着用暑药送礼的事。

    刘三等人回到下处,杨世祥高兴的很:“没想到杨大掌柜也这么给面子!”他看了一眼刘三,“老刘,没想到你和锦衣卫居然有交情。”

    刘三却闷闷不乐,他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锦衣卫――自己也是糊涂,这芊芊既然是锦衣卫的家属,所谓的“亲戚”多半也是这路人了。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把她给带来了。幸亏这林百户看起来还算正直,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第一百五十节 佛山之行(十六)

    刘三一直记着家里长辈的古训:“不管怎么改朝换代,谁上台,咱们家以行医为本分。凡军、警、宪、特四种人不招惹、不深交。”没想到这会就招惹上一个大明特务机关长。

    既然已经搭上线了,说不定以后也是可利用的关系。这条线路回去之后得向情报部门汇报一下,说不定也条情报线索。

    “大哥这下也算是肯做我们的代销了。这都是你的功劳。”杨世祥兴冲冲道,“我们的药就算是站稳了脚跟,光在佛山每年能卖个几千盒了!”他又有些忧虑,“不过加上李大掌柜订的货,药料就不够了――”

    穿越集团的订货、李洛由的订货,外加还要给杨润开堂的备货,汇总起来,不仅贵重药材不够,连一般的药材都欠缺――把他的店里的存量全拿出来配药都不够。

    刘三毫不迟疑:“钱,我这里还有。”他又抽出二张票子,“你明日就和杨世意去谈,把需要的药材都配全了。再按照多一倍的量预备着。”

    杨世祥连连摇头:“配全了就是了,多预备了白压钱!”

    刘三却摇头:“世祥,你的眼光还得放得开一些。几千盒算得了什么?我们还要卖几万盒。几十万盒呢。这小小的佛山,只是我们卖药的第一步。”

    “几十万盒!”杨世祥惊呼起来,“哪有这许多人买?”

    刘三暗中摇头,心想这杨世祥的商业脑筋的确不怎么好。可能在临高这个荒僻地方待得太久了。

    “世祥,难道你以为佛山这个天下四大镇之一一年就能卖出几千盒吗?照我看,光佛山一年就能卖避瘟散四五万盒。加上广州,一年十万盒不成问题。”

    杨世祥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刘大夫,佛山、广州虽然人口繁盛,可是到底是穷人多,用得起这平安药的人少。”

    刘三说:“世祥,生意你不用担心。佛山的铸造、烧窑两行,都是用药的大户,工匠们穷,买不起,我们就要设法让他们买得起――不管怎么样,人命总是要紧的吧。”

    “怎么能让他们买得起呢?”杨世祥困惑的说,“就这一瓶避瘟散吧。打五分毛利,就得卖一百二十文万历钱,匠人们一个月最多二三两的收入,如何使得?”

    “价钱,我看定十文就是。”刘三道。

    “十文?”杨世祥差点跳了起来,“这不得做赔了!”

    “不会赔。”刘三拿起一个药瓶,“这瓶避瘟散是五十克――”他想起杨掌柜不懂公制,“合着差不多是一两多了。我们把包装改小就是了,每剂三克就是,包装也不用瓷瓶了,直接用竹管。”

    缩小了规格,改换廉价包装材料,这是现代商业领域里常用的伎俩。在本时空的药铺行业里却是新鲜事。杨世祥虽然承认这法子不错,但是总觉得有些耍心眼之嫌。

    “十文一剂,人人都买得起。”刘三接着说,“我们卖避瘟散,不是让人有病了再吃药,而是作为常备解暑药。人用着舒服,以后就一直会用。这叫培养消费习惯。”

    “使之习以为常?”

    “正是。”刘三指着桌子上的茶,“世祥,就说这茶好了:上到天子,下到贫苦百姓,只要不是家无隔宿之粮,开门七件事总少不了它。若是天下无茶,人难道就活不下去不成?这就是消费习惯。何况佛山这里铸造、烧窑的工人多,只要便宜好用,他们自然就会买。”

    杨世祥有茅塞顿开之感:“就如同有钱人家进补。”

    “不错,有钱人家要进补,苦哈哈的匠人、农民也可以用些平安药。谁不愿意自己没病没灾呢?”

    “正是!正是!”杨世祥在兴奋中又有顾虑,“不过就算是十文一盒,大家不信用一时间也打不开销路,须得慢慢的熬上一二年,口碑好了,才能大卖。”

    “慢慢熬信用也是个法子,不过我们等不及。”刘三道,“牌子要靠自己去闯开来。所以一开始我们要舍药。”

    “这我晓得。”杨世祥平静地答道,“凡是药店,平日里都有些汤药奉送。不过是做好事而已,对卖药用处不大。”

    刘三笑道:“前面我都说了,要给佛山的百姓养成消费习惯,要等他们自己熟悉,就和你说的一样:非得熬上一二年不可。我们现在直接送,马上就能让他们知道这药的好处。”

    杨世祥问:“若是敞开的送,岂不是个无底洞――这不要钱的东西一上街,人还不来疯抢?”

    “我也想过了。”刘三说,“一是在杨润开堂的柜面上分送给来抓药的,再送些样品给贩药的客商;二是我们自己组织人,带着药下到各家铸造场、窑口之类的地方直接分送工匠。”

    “这个使得。”杨世祥连连点头。

    “这几个地方一散发,生意自然就会上去。”刘三侃侃而谈,“至于诸葛行军散,我也准备馈送一部分出去。”

    “馈送到哪里?”

    “自然是学宫了。”刘三说,“不管是童子试、县试、乡试,都要派人给读书人馈送诸葛行军散――考号你进去过没有?”

    “没有,”杨世祥摇头,“听闻里面极是狭隘,只能容身而已。”

    “科场里的号舍,站起来站不直身子,靠下来伸不直双腿。你想读书人的体魄多半不够强健,考试又多在春夏之交,在这样的地方,成百上千的人一待就是九天,遇到天候不佳。难免要感染上时疫。有了行军散,就能保大家的平安了。”

    刘三接着说:“读书人说话有威信,大家都信服。再者他们来自四面八方,小到县里的童子试,大到全省的乡试,来得读书人都晓得了我们的药。这是你花多少银子,雇人替你遍天下去贴招贴,都没有这佯的效验。”

    “真是,”杨世祥笑道,“刘大夫,想不到你除了医道高明,做生意的本事也厉害的紧!别人想不到的花样,你想得到。干脆我们合股!顺便在佛山开家分号吧!这些事情,若都委托给我那大哥做,我还不放心。”

    刘三想: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合股的事情,回去再慢慢商议。我也有此意。”刘三道,“不过佛山的分号,还是暂时不要开得好,毕竟你大哥刚答应帮忙代销,有他帮忙我们的药才能分销到各地,不宜得罪他――我看可以成立一个办事处。”

    “办事处?”

    “不错,就如同当官的都要上司所在的城里设个书房一样。”刘三解释说,馈赠宣传这些事情,的确要防范杨世意借花献佛,最好自己经手放心。选派一二名精干老诚的伙计常驻此地专门经办馈赠宣传、发货、结账、采购事宜――连铺面都不必用。

    “这伙计责任重大,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杨世祥想了想,此人不但得廉洁奉公,还得忠心耿耿,而且场面上也跑得出去,思来想去,只有刘本善最为合适。

    只是这刘本善是店里的大管事,若是调他到了佛山,自己在临高的店铺里就少了一个重要臂膀,

    “我看刘本善不错。”刘三道。

    “也只有他最合适了,”杨世祥无奈的说,“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少了个得力的管事。”

    “呵呵,”刘三放声笑道,“世祥,我又要说你眼界狭隘了。润世堂在临高城里还能有多少生意?不外乎应付些门市上的饮片生意,炮制些药材而已。刘管事已经是屈才了。”

    杨世祥一想也是,以润世堂的买卖状况,伙计们其实多了些,调走一个刘本善也不会影响什么。便答应了。

    俩人又商议了合伙的事情。润世堂原先杨世意就是独股,现在改为十股。刘三以四百两银子和若干张验药方入股,占四股五厘;杨世祥以润世堂招牌、店铺房屋、生材、存货等一切动产不动产入股,占据五股。店内的“西家”共占五厘。

    双方当下就起了契,约定双方都不得将自己的股份私下转让他人,如要转让,必须征得对方同意,转让的时候合伙方有优先权。

    杨世祥觉得这下自己有了重要的奥援,润世堂虽然卖去了一半的股份。但是从今往后必然有一番大发展,润世堂这块原本不怎么亮的招牌,也终于可以擦得亮一些了。想到自己在临高惨淡经营一世,最后依然是家不成气候的小药铺,最后郁郁而终的父亲,颇有扬眉吐气之感。不由得对刘三道:“刘大夫!你现在也是润世堂的东家了,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刘三欣然同意。这种和当地土著磕头拜把子拉关系的事情,执委会是很赞成的――前提是对方是有利用价值的人物。

    “刘贤弟,”磕过头,杨世祥改了称呼,“避瘟散和行军散的事情,总算是**不离十了。不过药店不能只靠‘一招鲜’过日子,不知道刘贤弟还有什么主张?”

第一百五十一节 佛山之行(十七)

    “生意,其实做不过来,只是想不想做而已。”刘三把收购的事情搞定了,心情大好,“别得不说,光我们执委会属下的产业,要用多少药?”不待他回答,他自顾自的说,“如今光保安团就有一千多人,还有许多的长工,林林总总,总有上万的人。这些人不得看病吃药?”

    “这可都得仰仗贤弟了。”

    “我是半个东家,怎么会不尽心竭力?”刘三笑道,“你放心好了,凡是澳洲人那边的事情,都由我来安排。”

    刘三接着说:“第二条门路,就得仰仗你堂哥了。你知道琼州于药材来说,盛产什么?”

    “自然是槟榔和益智了。”杨世祥对本地的药材情况很熟悉。

    “对极,这两种药物,槟榔暂且不论。琼州那边有大户专司收购,我们暂时也犯不着和他们抢这个买卖,彼此坏了和气。”刘三道,“但是益智眼下还没人过问,临高、儋州都有野生的,我们还能自己种一些,自己炮制之后销――你大哥那里也做药材的批发吧?”

    “做得。”杨世祥说,“他二三年还会去祁州的药市,即卖也买。”

    “这就是了,我们的益智就归他去销。这又是一笔收入。”

    “还有便是补药了。”刘三说,“我见杨润开堂的成药,似乎是以补药见长的吧?”

    “说起来,我家祖辈就是以各种补药发家的。”杨世祥说,“可惜到了先父这辈,在临高展不开手脚,竟都荒废了。”

    “既然方子都还在,要恢复起来还不容易?临高虽然吃补药的人不多,但是广东可不少。”

    “那就不能让杨润开堂代销了――有冲突的。这些方子我有他也有。”

    “不需要让他代销,我们在广州另外找人代销就是,再或者,就干脆在广州开个分号――不过此是后话。”

    杨世祥迟疑了一下:“贤弟!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

    “贤弟不觉得这几年大明的天下有了乱象……”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和蚊子叫差不多,“补药这东西,可是太平盛世吃得……”

    刘三心想我早知道:就是从今年起,明廷陷入了农民军和后金的交替作乱循环之中,国事一天比一天糜烂。就此走上了覆灭的道路。但是这杨世祥不是穿越者,他在临高这个小小的地方不可能掌握得到全局。

    “何以见得。”

    杨世祥叹道:“这几天我四处拜客,见了不少亲戚、同业和父执辈,说起各地的状况,大家都是摇头:水旱灾荒不断,听闻陕西一带今春大饥荒,都在吃人了!饥民们闹得极凶,到处围州攻县,官军吃了大败仗,还死了个姓高的武将……有人已经自称伪王了……”

    “陕西离这里远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其他地方也不太平。”杨世祥道,“还听说京师有兵闹饷,居然在京师城门口伐木立寨,要索全饷――这还了得?我等一直在临高,还有些浑然不觉。这一路走来,虽然广东还是太平景象,可是这满地的流民,实在是前所未见……”

    刘三心中暗笑,杨世祥说得其实不错。但是仔细想来。他们这群海上而来的“髡贼”大模大样的在临高筑城修寨,征粮征丁,地方官府奈何不得,岂非也是大大的“乱象”?只是杨世祥身处其中,甚至还觉得临高有些太平景象的模样,才没有意识到。可见穿越集团在临高的统治已经初步被人认可了。

    “不要紧,”刘三安慰道,“起码看广东的局面,还不至于糜烂到如此。再者,就算乱世,也有乱世的买卖可做。”

    “如何做得?”杨世祥说。

    刘三说:“生意你不要担心,凡是地方的骚动,只要官府还在,局势就能安定下来。局势一安定,便有善后的事情要办。所谓兵乱之后必有大疫,逃难的人,早饥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买药。真要闹得不可收拾,我们就撤回临高去。”

    “是,是,临高总能保一方平安的。”杨世祥貌似已经把穿越集团统治下的临高县当作一方乐土了。

    当下计较已定,杨世祥自去拜访他的堂兄,商量具体的代销事宜。杨世意自从林铭宴请之后,对这堂弟态度大变。见他到来,嘘寒问暖,备极殷勤。代销的事情很快就敲定了:批、零价格由润世堂指定,杨润开堂负责批零销售,实行“言不二价”制度,即不计价,不打折,不涨价。杨润开堂从每剂销售中提取固定提成作为代销的“经手钱”,润世堂另外支付给销售的伙计提成,以鼓励其多销售。销售收入三节结账,不得宕账宕款。润世堂在佛山设办事处,派人专门负责此项销售、进货事宜。开支由润世堂自行开销。双方还另外约法三章,双方人员不得私下见面、不得互相请吃应酬、不得互相借支。传统商业企业对店伙被人腐蚀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因为林铭的面子,杨世意索要的销售提成极为克己,没有象杨世祥预计的狮子大开口。杨世意虽然觉得有些不甘,但是看到五弟又向他用现金订购了一大批的药材,觉得多少也找补回来了,双方相谈甚欢。包括日后润世堂委托他们销售益智子的事情,也一并谈了下来。杨世意暗暗纳罕――想不到这一直碌碌无为的五弟居然变得如此能干!看来这临高的名医“刘三”不是常人。

    刘三叫人引路,在佛山各处药店走马观花了一番,每到一处,但凡有膏散丸丹销售的,不管听说过没有,都买个几剂下来。预备着拿回去做人体试验用。他还以扩大生产为名,通过杨世意的介绍,招募了好些愿意去临高的失业的药店伙计,又采购了许多中药器材:切片刀、各种炮制药物的锅釜之类。

    黄天宇的招募工人的行动也去得了进展。他带着高弟和陈同两个,去了窑工侯活的几处茶馆招了几个人,接着又通过这几个人四处去找失业窑工。因为最近窑口上失业人员很多,招募工作很顺利,很快就招到了愿意去临高干活的各个工种的窑工五六十人之多。黄天宇来者不拒,连一些窑口不要的年老窑工都要――这些人经验丰富,年龄其实也不过五十开外。只不过长期营养不良,超负荷工作损害了健康,到临高稍微给他们增加些营养就是顶用的技术工人。

    铸造工人就不那么好招募了。现在这里活计多,有技术的工人不愿意去听上去很陌生的临高。黄安徳虽然很是卖力,但是他招来的,多半是一般工匠。就是这样的,也不大愿意去。奔波了几日,只招到了十来个人。黄天宇有些失望,这天下雨,便干脆在茶馆里喝茶,黄安徳不顾下雨,又出去寻人去了。

    这茶馆极其简陋,说是茶馆,其实就是一间小屋,搭出一个大竹棚子,泥地。卖的茶都是粗茶和更低级的梗片茶末。好处是价格极廉,以贩夫走卒的收入也不难在这里泡壶茶,消磨半日了。消费低廉,茶馆里消息又灵通,此地就成了失业的工人会聚等工的场所。

    黄天宇喝茶喝得无聊,只好学别人的模样买了包槟榔。一个个的树叶包着的小包,里面黑乎乎的。丢到嘴里一嚼,一股冲劲直上脑门,脑袋一下子晕了起来,有些醉酒般的感觉,好一会才定下神来。

    “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黄天宇嘀咕着。

    “这是消食去水气的。”高弟在旁道,他满口通红,正在大嚼槟榔。

    黄天宇正想说什么,忽然见黄安徳走了进来。脱下水淋淋的蓑衣,“老爷――”他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桌上说话。”

    “是。”黄安徳把伞靠在桌边坐了下来,“小的刚才去的一家茶馆,没找到合适的铸造师傅,倒是另有发现,就是不知道老爷需要不需要?”

    “什么匠人?”

    “是个做轮子的匠人……”

    “什么?!”黄天宇不自觉的叫了出来,引得周围人一阵顾盼。他赶紧压低了声音:

    “做轮子的?”

    “是,”黄安徳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正是。”

    黄天宇当然激动。因为车轮问题一直是工能委的一个心病。穿越者现在自制的车辆,除了轨道车之外,普通的手推车、马车之类的车轮制造问题一直不能很好的解决。做车轮是专门的手艺,工能委里动手的强人甚多,倒也勉强给做了出来,只是效率奇差,而且占用技术人员。于是只能用带来的各种橡胶轮制造车辆。

    眼见着备用车轮越用越少,车子的需求却越来越大,十年之内又指望不能出橡胶,尽快寻找制轮匠,制造合格的木车轮的事情就提上议事日程。

    不巧的是南方以行船挑担为主,车辆所用甚少,制轮匠几乎是前所未见。各处外派人员都没找到过。

    以下为订阅字数之外:

    注:杨世祥说得官军败仗,是当年闰四月初八日,陕西农民军七千余人攻三水,游击高从龙败死。官兵被伤者二千余人。

    闹饷的事情即蓟州兵变,发生当年二月。遵化各营军兵因为欠饷闹事,立寨索全饷是在遵化西门外。并非京师城门外。

第一百五十二节 佛山之行(十八)

    最近雷州糖业公司倒是在雷州找到过制轮匠――雷州的蔗农几乎户户都有牛车。不过能找到的制轮匠专给当地的运送甘蔗的牛车做一种没有辐条的板材式车轮,承受力倒是不错,就是笨重不堪,完全不合用。

    “做得是什么轮子?有辐条没有。”

    “没有辐条还叫车轮吗?”黄安徳疑惑的反问。

    他说的这个人叫包磊,在佛山开了一家制轮的作坊。包磊不是本地人氏,乃是从北面流浪过来的,二十多年前安家落户到了佛山。

    理论上说,包磊属于犯罪在逃分子――他家历代是官匠的身份,专司为军队制造车辆,有一手制轮的绝活。

    在大明当官匠是世袭的差使。这是一种朱八八上台时候搞得强迫义务,不是福利。和本时空大伙削减了脑袋想进供电局的工人拿高福利高待遇是不一样的――在大明,官匠的地位也就比奴隶好一点。

    包磊就在这么一个官匠世家里长大了,祖传的制轮手艺。但是他很快发现了:有人说当官匠简直是给官府当奴隶。其实官匠的日子简直比奴隶还不如,奴隶主还知道给奴隶吃几顿饱饭好干活,当官匠则简直快要饿死了。

    于是某一天,包磊就跑了。

    包磊的逃跑并不惊心动魄,也没有穿越铁丝网,翻墙之类的事情。就是在某天把家里的一点家当包了包,装上一辆他自己做得手推车,扶老携幼的走掉了,没人问他哪里去。过了一个阶段,早已经虚应故事的官差就把他全家列入了“亡失”的名单。

    抛弃匠籍,又不缴代役钱,等同私逃。不过这种事情在大明已经不算一回事了。虽说如此,包磊一家还是很心虚,干脆就跑到一口气跑到了广东――这已经是他们概念里大明的最南端的,要是他们知道更南面还有个琼州,说不定就跑海南岛上了

    不过逃亡之后包磊的日子好过得有限。他发现这里的人不大用车子,空有好手艺,生意却一直很冷清。幸好佛山商业发达这地方车行还是有一些的,也还能勉强度日。

    眼下包磊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官府不知道怎么得忽然想起他来了――广东全省造炮,炮车的需求忽然大增,于是省内所有和造车有关的匠人们都被发了官差,包磊的全家也就倒了霉。他自己和儿子们也跟着被发了官差――原本在广州一家同行那里学徒满师当匠人的大儿子也跟着被征到了佛山,莫明其妙的来个父子团聚。

    “既然他们是官差的匠人,我们怎么能带他走?”

    “掌柜的放心,是买放的。”黄安徳小声道,“在这里日夜赶造炮车,得不到一个天启钱不说,连伙食都克扣,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包磊把佛山的作坊家当全卖了,贿赂了监差,算是脱出难来了。”

    难是脱出来了,可是也变得一贫如洗,半世的积蓄化为乌有。大儿子包伯青倒还有个去处,直接回广州原来的作坊里继续做工,苦虽苦些,还勉强混得下去。包磊和他的老婆还有个小儿子可就没了去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他们全家都住在破庙里,父子俩在市上打木匠的零工过日子,快要挨不下去了。他们都情愿跟掌柜的去临高。”

    黄安徳把包磊带来的时候,黄天宇端详了下眼前的男人,这人和在临高的难民检疫营看到的本时空老百姓差不多,瘦小干瘪,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常年的劳作变得粗糙不堪,眼神浑浊呆滞,一瞬间黄天宇还以为他是个瞎子。

    人显得很苍老,黄安徳告诉他,包磊大概有五十岁。在本时空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你叫包磊?”

    “是……小的包磊。”包磊表现出来常年劳苦的人固有的迟钝感。

    “你是制轮匠人?”

    “是,小的会制轮,”包磊接着又说,“一般的木工活也能做……”

    “愿意去临高?”

    “愿意。”包磊点点头,“掌柜的肯赏口饭吃就行。”

    “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包磊的要求也简单,希望能把他的小儿子也雇上。这样总算全家都有饭吃。黄天宇满口答应,不仅答应雇用,还说可以把他老婆也带去――临高有的是活可干。

    收容了包磊全家,黄天宇又通过他把从匠役营里买放、逃走的工匠中招募了十来个无处可去的匠人,工种各式各样,和造车有关,基本能配全一个车辆作坊了。只是铸造工人最后还是没招募到多少,但是起码招募到了一个完整的造车班子,送回去之后对工能委大有用处。

    在佛山招募的工人、采购的物资,都交由起威的分号安排运输。刘三忙着四处拜客赴宴――自从他被林百户请过一次之后忽然成了当地的红人。刘三也乐得和杨世祥两个到处应酬,这种商业联系那是多多益善。

    “刘大夫这些日子满街跑药店。”伙计说道,“但凡丸丹膏散之类的成药,无一不买。一买还是好些个,小的看他都一一写了签纸。不知道有何用处。”

    李洛由坐在书房里,听着个小伙计在汇报杨世祥和刘三的活动状况――他对这几个人的关心程度,远胜过林铭。

    “刘大夫身边的一个姓黄的掌柜,却从来不去药店,只一个劲的到处跑窑口、铸造场,还泡茶馆,手下的人到处在招工……”

    “招工?”李洛由听得很仔细,这时候问。

    “小的打听了,貌似什么工他们都要,药店的伙计、窑工、铸造匠人、木匠、车匠……”伙计说,“年老体衰,别家不要的匠人他都收。连家眷都答应可以一并带走。”

    旧时的商业习惯,较大的字号,员工都是食宿在店里,平时不许回家过夜,每月给假几天,有的甚至是每年才给假几天。家离的远的伙计,差不多要三年才能请假回一次家。不仅一般伙计如此,哪怕是当上了头柜、管事、掌柜,只要不是“东家”,全都不能例外。所以伙计可带家属是件相当奇特的事情。

    李洛由点点头,赏了伙计五钱银子,让他自去了。看起来来澳洲人正在临高建立自己的工场和作坊。所以才不管行业的大量招募匠人。所谓的澳洲货,其实就是临高货――至少用不了多久就会这样。

    答应带走家眷,是为了让匠人们能在临高安心工作,大约也为了防止他们逃走。

    “我倒想看看,他们在临高这葫芦里准备卖什么药。”

    “卖药?”门外传来了夸克穷的声音。他从外面回来了,他才时去看了新送来的绸缎货样,选了几种。

    “是啊,有人想卖药么。”李洛由说,“您选好了?”

    “选好了。”夸克穷的本钱不大,他是类似斯威夫特UU小说的典型的英国小商人。揣着几百英镑的本钱漂洋过海来需找财富。人很是精明,每次从李洛由手里进货都是千挑万选的,不是能获得最大的利润的货物不进。

    李洛由用他来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甚至英国本土进行联系。单单和葡萄牙人做买卖他已经不在满足了。至于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李洛由极为反感,认为这群人和建奴的做派一模一样,既粗鲁由野蛮,对汉人一味的压榨剥削不算,还时刻加以限制敌视。简直和和建奴有得一比,万历年间的马尼拉大屠杀更让李洛由耿耿于怀。所以他从来不做马尼拉航线的生意。

    夸克穷和英国的直接联系也给他带来了直接购买欧洲图书和仪器的可能性。从耶稣会那里也能得到这些东西,但是很明显:耶稣会不会把某些教会不喜欢的书籍代购给他的。相比而言,新教的英国就要宽松一些。

    “您是在说那些澳洲人吧。”

    “正是他们。”李洛由笑道,“这群澳洲人,可真是常有出人意料的事情。”说着把伙计打听到的消息和他说了一遍。

    “……在临高建造营垒也就算了,这样子怕是准备在临高造作坊起工场了。”李洛由摇头道,“我真是看不懂了,若是为了贸易,设商馆,建堡垒也就行了。何必招这许多的工人?”

    夸克穷听了,摇摇头说:“澳洲人怕不是为了贸易而来得。倒有点要殖民的模样。”

    “殖民?”李洛由吃了一惊,他对殖民的事情略有所知,大体就是移民屯垦的意思。

    “不会。”他摇头,“若是殖民,须寻找开阔荒野之地,比如你上次和我说过得,叫什么阿妹洲的?”

    “阿美利加……”夸克穷说。

    “正是,听闻那里土地肥沃,又素来荒无人烟,只有些野人而已。去移民屯垦还说得过去。临高可是大明的属县,自大汉以来一直是朝廷的州县,哪里要外人来殖民!”

    “这就难说了。”夸克穷说,“我听说他们和中华是同文同种,说不定他们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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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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