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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节 甜港风云--萧占风

    但是他们不便过于靠近。此处往来聚集的都是熟人,骤然来了两张陌生面孔,极容易让人起疑。更不用收打听消息了。谌天雄深感自己在这里日子太短,还做不到“沉下去”的地步。自己不但一开口就让人知道是“外路”来的,连举止都与旁人不同。一举一动都会招人注意,在这种社会环境里,没有当地人的协助,搞情报工作就是异想天开。

    想到这里,不由得佩服当年文总他们在广州做下的暗中布置:要是现今没有高家、没有起威镖局,穿越集团孤困临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打开局面。那里象现在这样,多少总有些当地的接应。

    两人便在离庙半里远的一处路畔茶棚里休息喝茶,茶棚里人来人往,五方杂处,即使不开口打听,也能从旁边人的议论中听到不少消息。

    好在最近华南和海义堂的角力已经成了徐闻,乃至雷州的一桩大新闻,棚子里的人议论的也最多。

    消息很杂,荒诞不经也很多,特别是华南厂的机器,简直快成为“妖器”了。虽然机械这种东西在晚明并不象“盛清”时那么稀罕,但是不用人力、不用水力,也不用风力就会自己动,气力又这么大的东西,还是让很多人感到神秘莫测。

    其次被议论最多的,就是华南厂诸公的私人生活了。特别是与文家兄弟两个的关系,成了许多人意淫的对象,听茶棚里的公论此二人的菊花很是受人的遐想。倒是常师德在人市上一举买入五个女人的“壮举”无人提及。

    此时正听旁边的人口沫横飞的说道:“……我看这次,华南是要大大的吃一个瘪了。”

    何以见得?这是大家都要问的事情,迄今为止,认为华南要吃瘪的预言已经出过几次。徐闻的赌局里,最近还多出一种赌盘:赌这次糖业大战是华南胜还是海义堂胜。前些日子一直买海义堂胜的人多,但是随着二两五钱的收购价一直维系到现在,买华南胜的人大为增加。当地人不是傻子,榨季拢共才三个多月,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海义堂下面的各家糖行的仓库里还是空荡荡的。胜败已分。

    “你老兄天天就知道舔海义堂的脚丫子,上次不知道是谁说的,华南银根三日内必断,不断的话割了他的活儿去?”有人出言嘲讽,“看您老人家至今也没上京师去挂挡子么!”

    “挂挡子”是民间自阉,有意入宫的人,到京师去投供当太监办得手续。

    茶棚里一阵哄然大笑,那被取笑的人犹自嘴硬:“谁知道他们哪里又搞来了银子?我看华南也是苟延残喘的了。”

    “苟延残喘到过秤的增加到十五个,翻了三倍。天下有这般苟延残喘的?”

    “哼!”被取笑的人不肯认输,道,“就算华南有的是银子吧,这民心上他们就输了一着了!你看着吧,三五日内,必有民变!”

    “何以见得?”对方不以为然,“难道你有二个活儿?难怪不能去投档子了!”

    这下茶棚里简直是笑翻了天,一个个都捂着肚子打跌,连跑堂的和伙计也笑得弯腰抹眼泪的。

    这下此人面子上挂不住了,急道:“萧酸子!你看着好了,华南在徐闻倒行逆施,毁了多少人的生计,早些时候便有人去告他被太爷驳了。但是事情岂能就此了解?早晚激起民变来!”

    被叫酸子的书生摇摇头,笑道:“这话,我奉劝你上华南糖行的门口对着蔗农们去说说。二两五钱的行情硬是变成一两,还好意思说别人‘毁人生计’?!”

    “哼,徐闻只有蔗农?”对方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眼睛瞎了。邹和尚庙前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恨得华南要死?我劝你也不用急着替华南鼓吹,三天过后,必见分晓!”

    “三天就三天!”书生啪的把扇子收了起来,“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分晓。就看他们推举出来的林庄是个何等货色,这群人就成不了气候!”

    谌天雄听得提到了“林庄”,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听个究竟,没想到有人却来劝解了,“二位、二位,这等事情与我等无干,何必为此伤了和气?还是吃茶。”

    这么一来,“林庄”的话题就不提了,不过话题还是在华南的事情上,这书生对华南的机器极有兴趣,只恨华南门户森严,不得进去一观。

    “听说那机器吃得是甘蔗渣,吐出来的是黑烟,熊熊烈火,倒似是个大炉子一般。”有人说。

    “只不知道这炉子上烧得是什么?烧了又有何用?”他长吁短叹,“要能亲眼看一看就好了!”

    “烧得是水。”有人说,“听里面的人说,每天都要往里面车水。到时候,还会喷出水汽来,只是不知道他们每天这样烧水,到底对煮糖有什么用处?”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谌天雄暗暗点头。古人的观察力还是有的,可惜少了几百年的见识和积累,这点上很吃亏。

    “华南制糖乃是秘法,想进糖厂去看他们的机器,岂不是痴心妄想?”有老者说了,“就说这雷州府,盘想和华南做生意的大户也多的是。”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谌天雄心想,镖师们出来打听消息,到底是隔了一层,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哪些是穿越者最关心的。

    “这倒奇了,除了糖,和他们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华南这么大的一家字号,单单吃饭穿衣就是个很大的买卖!”老者说,“可惜他们来得时间尚短――”

    可惜什么,不问可知。华南在这里根基甚浅,何况底细不明。地方上一般的大户商铺多半老成持重,结交新客户做买卖,一看来路清楚,二看为人处世。二者都无问题,才会和你交易,否则宁可不赚钱也不招惹。

    华南和海义堂的对决,看起来是两家之间的事情,实则全雷州都盯着。这么一想,又比过去深了一层:华南在这里,一是要赚钱,二是要竖名。这里虽然不是“解放区”,却是未来穿越集团的重要财源,基础务必要扎实才行。想到这里谌天雄心中更坚定了用手腕,而不是靠武力的解决的思路。

    不过到最后却再也没人提林庄的事情,谌天雄未免失望,既然这样,就不得不当面打听打听了。从旁人的言谈中他知道这个萧姓书生叫萧占风。此人对华南的观感甚好,难得是即明事理又肯仗义执言,倒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而且言下之意,他对林庄颇为了解,通过他或许能打听些消息出来。

    时近中午,萧占风要回去吃饭了。谌天雄对着周士翟使了个眼色。周士翟会意: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当街招呼,干脆跟他到家,再去登门拜访也不迟。

    当下跟了出去。谌天雄自顾自的在茶棚里喝茶,听人胡说八道。只是他的雷州话水平颇为有限,倒有一多半听不懂,心里盘算着要请个人专门教教自己。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周士翟已经回了过来,他在桌子上丢下几个铜钱,出去与他汇合了。

    周士翟小声告诉他,这萧住的地方居然是在徐闻县城。这倒是颇为诧异的事情。他一个县城里的住户,为何跑到十多里远的海安街上来喝茶?徐闻虽小,喝茶的地方总是有的。

    “他家就在县城北关厢,看起来很破落。连他家里的事情我都打听到了。”

    这萧占风的父母已经过世,风评此人一贯不务正业,平日里好发议论,家道很是不堪。所以迄今连个老婆也没有。

    此人既然个无牵无挂的主,倒是可以深交为我所用。谌天雄打定主意,便让周士翟带路,一起去拜访这位书生。

    刘秀才住的,是关厢后街的一处院落。倒也是独门独院的房子。看规模,过去也是小康人家,但是眼下却显得破落的很,墙壁许久未粉,连门墙都有些歪扭。门前的地上甚至还长出草来――一幅门前冷落的破落户模样。

    周士翟上前,敲门,半晌,才把人敲了出来。身上穿一件旧襕衫。光着头没戴头巾,衣服虽旧,还打着补丁,倒还算干净整齐。

    见上门的是两个陌生人,萧占风不由得一怔:“二位找谁?”

    “找萧占风。”

    “敝人就是,素昧平生,不知二位……”他好奇的打量了这不速之客。

    “久仰大名,特来拜会。”谌天雄说了一句泛泛的客套话。

    萧占风的眼睛在谌天雄身上一阵乱转,忽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请里面坐。”

    谌天雄原本以为他会拒绝,所以还特意准备了一套说辞,甚至准备着硬闯,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不由得对此人的兴趣大为增加。

    院落很荒芜,一颗荔枝树长得枝枝杈杈,树下放着一张破桌子,几个竹椅。桌子上有茶,看得出这萧占风虽然穷,还有些文人的雅兴。

    “中馈乏人,屋子里乱,就请在院中落座吧。”

    宾主落座,谌天雄尚未开口,这萧占风眼睛眨巴了几下道:“若是没猜错的话,两位是华南的人吧。”

    谌天雄暗赞他有眼力,只说:“何以见得?”

    “华南的人,举止相貌都与本地人不同。”萧占风颇为自得的一笑,“二位改换装扮,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是变不了的。”

    “哦,想请教一二。如何能从气度上看出来?”这下等于是变相承认自己就是华南的人。

    “这有何难?”萧占风颇为得意,“就我看到过的你们华南里的几位大掌柜。个个都不象买卖人,倒是有股子傲睨天下的气派。”

    “傲睨天下?”谌天雄不禁失笑,难道俺们真得都有王八之气?转念一想,现代人在自信自尊这块上,的确不是古人可以比拟的。何况穿越者个个营养过剩,精气神比起土著的确大有不同。

    “既然萧先生――”

    “叫我占风好了。”

    这是很客气的表示了。双方互通了姓名,谌天雄知道明朝人的规矩,又问了一句:“敢问表字?”

    “我有什么表字!”萧占风苦笑一声,“我八岁开蒙,十四岁应童子试,蹉跎至今,至今还是个童生而已,取个表字又有何用?”说到这里,忽然有所醒悟:“二位到此,连茶水都未奉……”

    “不必客套。”谌天雄看这里的模样就知道萧占风的处境窘迫,既然有心招揽,就要施些小恩小惠,又要不着行迹才行。现在既然已经是中午,不如干脆就请他喝酒。三杯酒一下肚,交情就不一样了。

    “周师傅,麻烦去叫几个菜,打些酒来。”

    周士翟知道这澳洲人是要收揽这个破落书生,他自到了临高,虽然只是默默做事,对澳洲人的事情从不置一词评论,但是也看得出他们其志非小,心里早存下了不一样的念头了。当下点点头,问道:“不知道要喝什么酒?”

    “徐闻液不要,太甜了!”谌天雄既然有心招揽,自然就要下些本钱,“到糖行里取两瓶‘国士无双’来!”

    “不,不,这个使不得!”萧占风满脸通红,“初次相见,怎好让你破费?”

    “一见如故么。”谌天雄微笑道,“我还有事情要请教占风兄呢。”

    萧占风虽然觉得不妥,但是灶头上也只有一碗冷饭,几块咸菜而已,莫说待客,就是自己吃都不够。又想对方如此爽快,自己何必忸怩作态?也就不再推脱了。

    不到片刻,周士翟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个伙计,挑着食盒。里面冷热菜肴应有尽有,颇为丰盛,让已经许久不知肉味的萧占风猛咽口水。

    “太破费了!”他拱了拱手,“尊驾如此客气,占风无以回报,惭愧,惭愧。”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谌天雄过去社会上应酬就极多,对这套拉关系、套近乎的手段十分老练,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眼见说话越来越热络,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第七十四节 甜港风云--林庄

    “听占风兄在茶棚的言辞,似乎对林庄很熟?”谌天雄直入主题。

    “岂止是知道,”萧占风道,“他原就是我的邻居!”

    原来这林庄和萧占风家原本都在海安街上居住,萧占风的父亲因为家里地少,就做些小买卖,倒也是生发起来。为了想让子弟读书出人头地,搬家到了县城里居住,以便能上个好私塾。

    “林庄这个人,自小是个孩子王,”萧占风笑道,“好出头,讲义气,好交接朋友。原来倒是个不错的人。可惜!”他摇了摇头,“这个人交友不慎,沾染了嗜好。在糖寮烧火赚来的几个辛苦钱,不是花在‘私门头’里,就是在赌场上陪送给了别人。”

    “原来是这样。”谌天雄想这不过是他的私德而已,吃喝嫖赌不一定没能力,谦谦君子也未必就是大才。如果萧占风的见识就这点的话,未免也弱了一点。

    “……这还是小节,”萧占风脸皮微微涨红了――他很少喝蒸馏的白酒,“只是有了嗜好,未免德行有亏了。就说这次吧――”

    这次林庄打头去向县衙告状,糖寮工人们是合出了一笔钱的――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只要打到官司,不论能赢不能赢,照例要有一笔打点上上下下的规费开销。

    “这林庄倒好!借着打官司的由头,收了工人好些钱,他自己起码吞没了一半。官司输了,他又说钱都花光了,把余下的款子也吞了,把大家给闹得精穷。”

    “这还不算,后来祝三爷给他银子,让他把糖寮的工人们维持好,预备着和你们为难。前后领了几次银子我是不知道。不过呢,最近一次,我倒是在赌场看到他一口气输了十几两出去。邹和尚庙前老老小小,天天喝发霉的米粥――让他打头,这群糖寮做工的也算是瞎了眼。”

    这个说法,和周士翟打听来的“人还算正派”大相径庭,简直和“卑鄙小人”有得一拼了。

    “外面风评不是他人还算正派吗?”

    “呵呵,一般的人不知道他的哪些鬼花样,他也装得像模像样,一天到晚破衣烂衫的,满面愁苦,其实你只要去县后街的艾嫂家看看,他是什么做派,还不是一清二楚?”

    “艾嫂是谁?”

    萧占风一怔,笑道:“对了,你们是刚来没几个月,自然不知道。”

    艾嫂是本地有名的一个老鸨;主持一家很大的“私门头”,县里的暗娼多半以她家为居停。除了女人,还开着赌场,是徐闻县里的下层社会的销金窟。

    “你和艾嫂很熟?”谌天雄冷不防的问了一句,看看他是不是个诚实的人。谌天雄以为一个人有些毛病问题不大,怕就怕是个伪善之徒。萧占风说别人很起劲,言辞中却对赌场、“私门头”都很熟悉的模样,恐怕也不是个方正君子。

    “和她不熟,和她里面的一个人很熟。”萧占风似乎没发觉谌天雄的用意,兴致勃勃,“我一个穷光蛋,艾嫂的眼睛可势利的很。”

    原来他有个远房亲戚,寡居多年,现在在里面厨房帮忙当女佣。萧占风平时也常去找她。

    至于为什么他经常会去艾嫂那里,他则闭口不谈了,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谌天雄想多半是和这寡妇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这也不便再多问了。

    当下也不再多问,便海阔天空的聊起天来。萧占风对华南的机器制糖极有兴趣,谌天雄便投其所好的说了一些基本的原理给他听,可惜他自小所学的东西只有十三经而已。科技二字八竿子打不着,连中国古代的一些科技书籍也没看过,所以解释起来很是吃力。

    “如此看来,我辈竟是井底之蛙!”萧占风虽然十句中听不懂八句,还是听得兴致勃勃,最就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现在华南处境堪忧啊。”谌天雄看看差不多了,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萧占风高深莫测的道:“何以见得?”

    谌天雄当下把祝三爷准备着让糖寮工人闹事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占风点头道:“这事情,我也风闻了。不过,我以为这事闹不起来,就算闹起来了,也不过是雷大雨小。”

    “这是为何?”

    “谌掌柜没听说过养寇自重么?”

    这话一下倒给谌天雄提了个醒。萧占风得意道:“林庄是个什么货色?嘴硬骨头酥的东西。且不说事情闹出来衙门要追究:最轻最轻,拘几天吃顿板子他是逃不掉的,纵然有祝三爷代为在衙门里疏通,苦头总是要吃得。再说了,真把华南斗倒了,他就不怕祝三爷过河拆桥么?”

    “不错,不错!”谌天雄忽然发觉这读书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华南一倒,祝三爷就没必要再给他银子维持糖寮工人的队伍了,反而糖寮工人还要对祝三爷感恩戴德,他这个靠着居中交通,左右逢源大捞好处的人还怎么混?

    “那,依萧先生的看法此事该如何化解?”谌天雄肃然起敬。

    “叫我占风好了。”萧占风大概难得受人如此的尊敬,不由得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之感。当下把自己对这事情的看法都一一倒了出来。

    “祝三爷也知道林庄这个人靠不住。所以又组织了一班人马――赵鸡脚那班烂仔。他们倒是什么也不怕的亡命之徒,可惜人数太少,成不了气候。所以要到华南闹事,糖寮工人和烂仔是互为表里。糖寮工人不闹,烂仔们就没法浑水摸鱼。”萧占风拿筷子在桌子上点点划划,“林庄何尝不知道祝三爷的算盘?赵鸡脚的人搞出了事情,肯定是糖寮工人来顶缸。所以他一味的拖延,就是要从祝三爷那里拿到更多的好处。但是万一林庄被祝三爷勒逼的动了手,事情就闹大了。”

    谌天雄听得很仔细,前后一对照,萧占风此时的说辞不是和前面的“事情闹不起来”自相矛盾么?默念一想,此人到底是个书生,“好作惊人之语”大概是习惯。

    但是此时也没必要戳破。总得来说,他分析的还算有道理,还说了许多原本他们没有掌握的细节。到底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事情看得更为透彻。

    “所以――”

    “所以只要把林庄收服了,赵鸡脚这班人根本出不了头。”

    “我亦有此意!”谌天雄说,“不过听说已经晚了,说三天后他们就要在邹和尚庙烧香起誓了……”

    “这事全徐闻尽人皆知。”萧占风不以为然,“谌掌柜你想:真要闹事,只有秘密串联,到时候突然聚集起来烧香起事的。岂有三天前就把烧香的事情传得满城皆知的?再说了,林庄的所谓烧香起誓只是‘起誓’,又没说立刻就要动手。”

    他越说越起劲:“林庄无非是被祝三爷逼急了,做个姿态出来而已。也算对得起他领得银子。所以三天后他是铁定不会动手的――你想首脑会在动手前几天还泡在私门头里赌钱**的么?”

    原来这就是萧占风说的“这事闹不起来,就算闹起来了,也不过是雷大雨小。”的真正涵义。谌天雄暗中点头,这人果然有些本事。

    “所以要收服林庄,还有的是时间。”

    “这么说林庄不在邹和尚庙里?”谌天雄问。

    “他怎么会在那里!”萧占风道,“自从祝三爷招揽他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艾嫂那里。过得是风流快活的日子。现在大约还在。”

    “那我倒是要见他一见,和他‘交个朋友’。” 谌天雄拱了拱手,“烦请占风兄指点!”他说,“我是外路人,做这事情两眼漆黑,全要靠你照应。”

    “好说,好说!”萧占风拱手还礼,“但有效劳之处,一定尽我绵薄之力。”

    谌天雄见他毫不推脱,显然是个有担肩的人。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谌天雄道,“占风兄日子清苦,这点银子,请拿去贴补。日后另有谢意!”

    “当不得。”萧占风却一口回绝,“钱,我绝对不要。敬请收回。我当谌掌柜你是个朋友才说这番话。若是话不投机,就是给我一万两我也懒得说这些。”

    这倒是个有点风骨的人,虽然后面的话在谌天雄听起来未免有吹牛之嫌。当下将银子收了回去。“这样,我明日再来,到时候就要请占风兄引路,去收服林庄了。”

    “这有何难?今日去也使得。”

    “不必,不必” 谌天雄道,“手头还有几桩事情要处理,既然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明日再去也来得及。”

    谌天雄带着周士翟回到糖行。今天虽然没有见到林庄,但是结交了萧占风这么一个人,也算是大有收获。谌天雄这人做事,讲究兴头上冷一冷。想了片刻,请周士翟进来。

    “周师傅!”他开门见山,“你觉得今天这萧占风怎么样?信不信得过。”

    周士翟长期走镖,江湖经验十足,看人识人是有一套的。

    “信得过。”周士翟倒是毫不含糊。

    “嗯,我也觉得此人可用。”谌天雄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是关键的时候,烦请你带几个当地的弟兄,去打听打听萧占风的底。”

    “好,我这就去。”周士翟立刻就出去了。

    晚上,去游说糖寮工人的糖厂工人也都纷纷回来了,一天的时间,自然没什么大的效果,但是带回来的消息却很明确,失业工人很多都是意气消沉,对前途觉得无望,虽然林庄按日供应糙米,勉强度日,但是大家都觉得这种吃救济的事情不是长久之计。

    烧香起誓的事情,的确有。而且最近也有人在不断的煽动,要他们冲击华南糖厂,说只要把华南厂毁了,这雷州的糖寮就会恢复起来。煮糖师傅对此最为起劲――毕竟全用旧法,他们的获益最多,所以甘愿冒险。但是一般的工人觉得冲击糖厂打砸械斗,无异于“犯王法”。就算恢复旧法制糖,也无非是吃口饭而已,故而积极性不高。加上领头的林庄态度暧昧,始终也不表态,没人带头,谁也不愿意自己出头,所以就一直僵持着。

    这样看来,萧占风判断的“烧香”只是“起誓”而非“起事”的判断是完全准确的。谌天雄当下要这些人明天继续去活动,向失业的工人们暗示:华南愿意招工,不但可以开发一份工钱,还愿意救济他们全家老小。

    且不论有多少失业工人会被他们拉过来,起码人心会乱――不过看样子林庄也从来没真正把人团结起来--这古代的工人领袖还是私心杂念太多,所以成不了气候。

    这样看来,事情已经有**成的把握了。明天去收买林庄,大约也不需要多费力气。

    第二天,还是由周士翟陪同着,两人扮作外路的客商和家仆,先坐轿子秘密到了县城里的“大昌米行”――这家原是廖大兴当过伙计的地方,所以两处的关系不比寻常,华南里的用米都是从他那里进得。米行的朱老板对这样的大客户自然是备极殷勤了。

    因为要避开可能存在眼线,两人到了之后,才打发了一个伙计去请萧占风来。萧占风到了之后,谌天雄一行便由他陪着带路,往艾嫂家去了。

    前门进来,后门出去。米行背后是一条小巷,走了几十米,转上一条长街,铺得极平整的青石板,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楼房,相当整齐。街上行人的穿戴也比临高要齐整的多――拜糖业兴旺之利,徐闻还算是个相当富庶的地方。

    不过私门头向来不在热闹的地方,萧占风一路引领,从县衙前转过去,进到县后的冷僻场所。这里道路两旁多半都是大户人家的后墙,风火墙高耸,只开着一扇扇的小门。行人稀少。

    又转了几个弯,走到一扇双开小门前。萧占风站住脚说:“就是这里了。”

第七十五节 甜港风云--说服

    门敞开着的,从门里望进去,看到院子里停了不少轿子,厅堂上隐隐约约的传来碰牌摇宝的声音,显然是在聚赌了。许多卖熟食的小贩,由门外延入门内,似乎二门院子里都有。进出的人物,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这里公开赌博?”谌天雄倒有些吃惊了。

    “不错,艾嫂的相好就是县里刑房的班头。好处不少。”

    萧占风说:这处赌坊,每年孝敬给县里几位老爷的抽头,就有一万上下,所以从来无人过问。

    从门中望进去,里面有好几桌赌,谌天雄便问:“谁都可以进去?”

    “可以,可以,第一进随便进出,随便赌,赌得也不大,熟客到后面,不过得有人引荐。”

    于是进去看了看,有牌九、有番摊的。谌天雄入境问俗,志在察看环境,并不出手,周士翟就不用说了,赌博是镖师的大忌。这样转了个圈子。萧占风小声道:“他一般是在二门之内。”

    “怎么进去?”

    “要熟客引荐的。”

    “你引荐我们进去么?”

    “我算什么熟客。”萧占风一晒,“随我来,我们先出去。”

    出得门来,从边上的一条小径进去,萧占风敲了几下门,里面出来个中年女人,粗手大脚的,似乎对萧占风颇为熟悉,笑嘻嘻的说了几句话,萧占风说:“这是我亲戚刘婶娘。”

    这刘婶娘也不知道算是哪一路的远亲。平日里萧占风混不下去,三餐难继的时候,就溜到这里来吃闲饭。好在这里日夜都有人勾留,灶头上始终有火,饭菜点心源源不绝。所以只要有人肯照应,揩个油吃饱饭总是没问题的。

    萧占风和他婶娘用土话说了几句,回头道:“你们先进来,姓林的昨晚和小金秀厮混到半夜,到现在还没起身。”说着极轻蔑的啐了口唾沫,“我先吃口东西填补填补。”

    原来他自己也没吃早饭,准备上这里来蹭饭的。

    “还要多久?”

    “总快了,刚才送洗脸水进去了。一会我们到厅上去等他。”萧占风说着,把他们带到下房的一个冷僻之处,一会刘婶娘端来了一个蒸笼,里面是满满一笼的各式各样的点心,甜咸俱备,大约是将客人吃剩下零件点心放在一起蒸一蒸热。

    “二位也来点?”萧占风说着抓起只破酥包子塞到嘴里。吞得快了,有些咽住,刘婶娘赶紧又给他拿来一碗茶水。他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净,又捞起只虾饺吞了下去。

    “不了,我们一早都吃过。”谌天雄想这位读书人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吃娼家的剩食。

    萧占风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边吃边含含糊糊道:“你们一定在笑我一个读书人,居然会沦落到乞食娼门的地步。”

    谌天雄刚想说什么,拼命的在肚子里找有没有好汉落魄时候的例子,刚想到一个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典故,萧占风却已苦笑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个人破落了,有口饭吃就好了,还有什么体面可言。”说罢摇摇头。

    言语中颇有牢骚。对个人际遇不满,进而会对社会不满,这就更好了。

    这边等他吃完了“早点”,刘婶娘带他们悄悄的穿过柴房。到了一处月洞门旁。

    “两位,这里进去就是二门之内了。”萧占风小声道,“二位进去之后,只看不说就是,这里照例是不兴打听别人的事情的。等林庄出来我们直接上去和他谈。”

    这个自然无异议,当下二人由萧占风引领着,大模大样的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大厅上。

    这里比外面更热闹,赌得玩意和外面的差不多,但是桌上不见现钱,都是精致的象牙签,谌天雄视力甚好,看出上面用细工刻着各种字,无非天、地、人之类的。大约是暗码

    谌天雄小声说:“这里人多眼杂,在这里露面,若是让海义堂知道了就不好办了。”

    “你放心好了,”萧占风十分笃定,“这里是县城,不是海安街,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这群糖狗子也从来不来这里。”

    “那就好。”谌天雄正犹自东张西望,萧占风悄声说:“不要到处乱看,这里最忌讳这个,随我来。”

    萧占风知道林庄最喜欢赌“番摊”,便拉着谌天雄悄悄的在赌番摊的一张桌子后站定,隔着簇簇人头看着,等林庄出来赌钱。

    因为人还没有出来,谌天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赌桌上。他的社会经验丰富,各种赌场也混迹过,但是这种赌博,他倒是从来没见过。

    桌子是专为摇摊用的,硬木的桌面,比平常方桌大一号,四角用云石嵌出界线,每一方又用云石嵌出茶杯大的圆点。庄家一点,对门三点,右方是二,左方是四,左青龙,右白虎。

    庄家用摇缸筛子,摇了三下,打开摇缸来看点数,每个点数都有不同的说法。围观的赌客按照各自的选择和赌法,分别在桌上各门下注。谌天雄看得极为注意,发觉这摇摊的赌法下注花样很多,进出极大――象牙筹码的价值他也渐渐的看出来了,一根天字的筹码,就是一百两,地字的五十,人字的十两,素面的大约是一两。这一桌上赌本,就有近五千两之多。这可是一个小小的徐闻县城!糖业给这里带来的财富,的确是超乎想象的。

    坐庄的手气颇旺盛,打下风的去了来,来了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似的,将谌天雄从后面推到前面,由站着变为坐下。为了不引人注意,谌天雄也买了十两银子的小筹码,随意下注,打算输光了就退到后面再等。

    没想到一来二去,他的胡乱下注倒是赢了不少钱。转眼面前的筹码就堆了起来,上半庄做完粗粗一估,竟然赢了一百多两银子。

    摇摊有所谓的“路数”,即各人下注的套路。摊路的名堂甚多,大路、小路、荤路、素路,这套东西说起来头头是道,十分考究,其实各人相信各人的。象谌天雄这样没有路数的随便下注不断赢钱的,赌场里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一下便令全场侧目。由于谌天雄是生客,而且看他气度安闲,下注的时候极其随意洒脱,越觉得此人神秘莫恻,因而也越增好奇的兴趣。

    几十只眼睛注视之下,下半庄他居然还是运气不减,虽然也有开出了吃陪的,但是依然赢面大于输面,这一庄结束,谌天雄已经净得了二百多两。同桌众人诧异的、羡慕的、气愤的、懊恼的,各种眼神聚在他身上,诸态毕陈。

    谌天雄自己也不免

    宝官笼络赌客,也凑兴表示佩服,关照站在“青龙角”上的开配免他的“头钱”。 谌天雄却是声色不动,只慢慢的站起来,拱手道:“侥幸!”

    头钱一文不少,依然丢到“青龙角”上,这一手颇为漂亮,给足了赌场面子。

    但是再赌下去就没有必要了,他谌天雄是来找林庄的,不是赌钱的,更不是准备在徐闻混江湖。眼看时间过去了快一个钟头,林庄还是没露面,他不由得有些焦急。

    萧占风却十分兴奋,低声道:“谌掌柜,没想到你这手还真是漂亮!”

    “林庄人呢,怎么还不来?”

    “已经来了,不过正是你手气大旺的时候,不敢打扰……”

    谌天雄哭笑不得。萧占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就是林庄。

    只见番摊桌子边上,坐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粗手大脚,手上有不少烧灼后留下的疤痕。是典型的劳动汉子模样,但是面色灰沉,暮气很重,眼神发虚。谌天雄见多识广,知道这是酒色过度之后的模样。

    见他虽然坐在桌子旁,手边却没有几根筹码。这会宝官开出是个“四”字,打得三门全部落空,眼看着筹码被开配的收掉。不由得叹了口气。再要摇宝的时候,他却一门也没打,迟疑着捏着几根筹码。

    “老林!你怎么不下注?”坐庄的问,“要摇了!”

    “爱惜几个钱就下去吧!你这会手气不顺。”有人劝道。

    “昨天在小金秀身上少用几个,今天不就有了!”

    林庄茫然的看了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这最后的几两银子丢了下去再输掉,自己就身无分文了。艾嫂这里,虽然不是衙门,也是“无钱莫进来”的。纵然他恋恋不舍――尤其是舍不得小金秀风骚入骨的模样,从祝三爷那里领来的银子,倒有一多半都填在她身上了――还是要被立刻扫地出门。

    有心要再博一记,但是邹和尚庙前的几百人今天就要断炊了,没有银子也就没有米。再要请祝三爷给钱,最快也得等到烧香起誓,给他听个响才行。林庄知道,那些工人早就对自己有所不满了,万一这次没有米送去,只怕烧香的事情就会黄。

    想了许久,还是站起身来退位让贤。自己一个人缩到一边,要了一壶茶。他手头没几个钱,自然也不肯开发小账。堂子里的人翻脸极快,半晌才送来一壶茶,还是冷得。

    “真是婊子无情。”林庄一个人小声的嘀咕着,正盘算着回去怎么和工人们说,让他们明天烧香的时候闹得动静大些,好再向祝三爷要一笔银子。

    正盘算着,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有人叫:“林师傅!”

    林庄哪知道有人盯他的梢,听得声音,转脸来看,看到周士翟含笑注视,问道:“是你叫我?”

    “是啊!你不是林庄林师傅么?”

    “是,是我,”他的眼睛在周士翟身上乱转,似乎是在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眼见这个人穿着不贵不贱,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颇有风度。知道不是好惹之辈,很客气的问:“兄台找我有事?”

    “敝东想和你交个朋友。”周士翟满面含笑。

    “贵东家是谁,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绝没有认错,”周士翟压低了声音,“敝东家就在暖阁里,请您屈驾移樽几步,他有话和你说。”

    林庄陡然警觉起来。他和三教九流厮混日久,颇知道其中的一些诡异。自己最近追随祝三爷对付华南糖厂,这糖厂的财势也不小。神仙斗法,小民吃药。华南要是找人对付他,他真是喊救命都来不及,也没人听!这里不是海安街,海义堂吃不开。更何况艾嫂这儿是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的地方。对方银子使到了,自己今天半夜就会成为一具街上的“路倒”!

    他也算反应快得,忙推辞道:“贵东的厚爱我心领了,只是我马上还要去办些杂事。事情办完了我即刻来拜访……”

    话没说完,周士翟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师傅,还是现在就请吧,敝东忙得很!”周士翟满面含笑,但是目光冰冷。

    林庄大吃一惊,刚想挣扎,手腕上一阵剧痛,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请吧!”

    林庄被这样逼着进了暖阁。谌天雄顾虑萧占风是本地人士,不便露面就让他在隔壁候着。自己背光而坐,这样林庄看不到他的面孔,他却可以把对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们谌老爷。”周士翟“押”他进来,介绍道。

    林庄到底是算个半个江湖人,知道眼下的事情不妙,礼多人不怪,赶紧跪下磕头。

    “起来吧。”谌天雄沉声道。

    “是,谢谌老爷。”林庄站起来,小心的站到一旁,见那押他进来的汉子守在门口,心中暗暗叫苦,想着今日怕是有一番苦头要吃。

    谌天雄开门见山地说:“我受华南的东家之托,来向你说几句话!海义堂和华南厂的事情,桥归桥,路归路,原和你们这些糖寮的工人无干,奉劝少做无谓之事。免得伤了和气!”

    “不敢,不敢。”林庄一听果然是华南的人,顿时腿脚一软,又跪瘫在地连连磕头。自己掺合祝三爷的事情,在徐闻尽人皆知,对手不见得敢动祝三爷,但是捏死他这个小小的烧火工人却是举手之事。焉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拿自己当那只儆猴的“鸡”。

第七十六节 甜港风云--收买

    第七十六节

    谌天雄见这古代的“工人领袖”面如土色,心中大起鄙夷之感,原想着这个人好歹能把几百个工人发动起来,总还算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堪。看来萧占风说他“嘴硬骨头酥”是一点不错的。

    “你且起来说话,”谌天雄有些厌恶,“你们糖寮工人的苦楚,华南也是知道的。所以敝东委我和你来交个朋友,彼此不要伤了和气。”

    林庄一听对方话中的意思不会取他的命,总算回过神来,细细品味这谌老爷的话,看起来这事情还有得商量,小心的回答道:

    “你老明鉴!我们糖寮的工人原本就是做一日吃一日,水淹不过脚面的营生,现今大家断了来路,许多人又有家累,实在是生计艰难,为了糊口才不得已收受了祝三爷的银子,并非和华南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他还算精明,绝口不提华南挤得糖寮关门,工人失业的。免得触怒了对方。

    谌天雄默不作声,看他如何说下去。

    “至于外面传说的糖寮工人们要到华南闹事,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这个,我敢拍胸脯。”

    “这么说,外面盛传糖寮的师傅们要烧香起誓打华南是假得了?”

    “预备烧香这是有的。”林庄知道这事情绝对抵赖不过去,只好在关键的地方打马虎眼,“不过不是传说的那样!只是让大家抱成团,好度难关,不是专门对付华南的。”

    这番话说得勉强也能弥缝的过去,但是谌天雄无意和他争辩口舌对错――原本这事情也无所谓对错。

    “糖寮的众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也有华南的一份责任在内。敝东每每为此慨叹,说对不起众位了!为了补救,现在敝东愿意收纳诸位入厂做工,只要能做事的,不管男女,无论老幼,都开发一份工钱。既然大家你既是打头的,我替他做主,事成之后,再单给你一笔酬谢。你看如何?

    这番话说得很明白,而林庄仍有突兀之感,但是这番话的意思是明白的。华南愿意让失业的煮糖工人们都进厂。这对大家来说,当然是一件绝大的好事,起码这几百个人的生计都有了保证,自己对大家也有个交代。

    但是这事情,对大家是好事,对他自己则未必。一旦大家都进了厂,还要他这个打头的做什么?自然也没了现在的种种好处。再说,他从祝三爷那里前前后后拿了二百多两银子,现在答应祝三爷的事情没办,反而倒戈到了华南,岂不是标标准准的“反骨仔”?华南不好惹,祝三爷也不好惹。

    这一来,不由得大感踌躇,迟疑着不敢答应。

    “怎么,你有顾虑?”谌天雄看他神色变幻,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先不说破,让他自己说出打算来。

    “谌老爷,你老明鉴!这对我们糖寮的工人,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祝三爷古道热肠,这二个月一直是他在接济大家,只怕回去一说,大家不会听我的……”

    谌天雄哈哈一笑:“笑话。华南的白米饭不吃,倒要吃海义堂的霉烂陈米?天下有这样讲义气的人?”

    林庄有苦说不出,祝三爷拨给他的银子,给大家吃白米饭不见得行,白米粥还是可以的,但被他自己侵吞了一大半,只能买价最廉的霉烂陈米充数。工人们有意见,他就推说海义堂给得钱少,只能将就着不饿死人而已。所以祝三爷在工友们心里也不见得地位高到哪里去。

    现在要是回去和大家一说,多数工人们自然是愿意去华南,这样祝三爷那里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就算不要他好看,要他把银子都吐出来,就能把他活活逼死。

    林庄看看周士翟,又看看谌天雄,翻着眼睛,竟无从作答。

    就在他这迟疑不语之际,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谌天雄将今天随身带来小箱子放到桌子上,将盖子一揭:里面是一排排叠得整整齐齐的洋钱,尽皆揭露,簇簇全新,银光闪亮,另外又有一堆散碎银子,几个“中锭”。估计是百十两上下,这不消说是,是预备送自己的。

    “这是五百块‘双柱’银洋,”谌天雄说,“合到银子也有近四百两。算是华南给失业工人们的安家费。招工之事成了就发,另外再馈赠你个人一百两。”

    口中说得数目是一回事,这实打实的银子放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谌天雄知道,什么也比不上真金白银送到眼前那么能打动人心了。这几百洋钱,就是特意为这个用处准备的。他很有耐心,尽让林庄去想。

    “凡事不必勉强。”谌天雄开口了,“你如有难处,不妨直说。”

    “哦,……是,是……”林庄如梦初醒。

    他到底也是江湖中混过的,转念之间另出了一番说辞:

    “谌老爷!”他摆出极诚恳的神情来,“请您老体谅!我既受糖寮的工友们之托,就得妥妥当当的给他们谋个出路才是。现在华南愿意接受他们做工。感激不尽,我代工友们先谢过贵东家!”说着一躬到地,接着话锋一转,“只是我这居中的人有许多难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祝三爷那里,也得有一定的说法,否则损了他的面子,我小小的一个烧火工人,担当不起!”

    “有何难处,你只管说!”谌天雄料想他大约是为自己多争取些私人的好处。

    “是,我只求贵东家能体谅,”他说,“明日在邹和尚庙的烧香起誓,还请照准继续……”

    “哦,然后呢?”谌天雄不置可否。

    “烧香只是过个场面,搪塞一下祝三爷那边,免得他啰唣,算是个缓兵之计,小的再去向工友们说合。待到时机成熟,小的自会派人来给消息,贵东到时候派遣一二个得力的人来直接招工就成了。只是――”他小声道,“小的以后在徐闻就混不下去了,得请贵东赏赐几个路费……”

    林庄这套话,听来面面俱到,合情合理。实则还是一套脚踩两条船的缓兵之计。他的算盘是:用烧香起誓来搪塞海义堂,这边先收了华南的钱,对华南许个空头愿。再向祝三爷透出点风去:说华南企图通过招工来“招安”失业工人。祝三爷自然得花钱让他镇住场面。这样虽然迟早有穿帮的时候,但是混得一时是一时,实在不行了,卷包一走了之就是。

    这点心计自然瞒不过谌天雄。

    “烧香起誓断然不可。”谌天雄立马否决,烧香起誓虽然是个仪式,却是糖寮工人们明明白白的表态与华南为敌。这以后,华南来硬得是仗势欺人,来软得就是跌份,极为被动。

    “若是不准,小的在祝三爷那里实在交代不过去了,还请贵东体谅,赏小的一条生路啊!”

    谌天雄“哼”了一声:“林师傅!我劝你想想清楚,别想着脚踩两条船的把戏。”他冷笑一声,“敝东是看糖寮的工人们失业可怜,要给他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不愿意。要带人烧香起誓,只管去。华南也不拦着。”

    林庄大急,如果谌天雄真得拂袖而去,事情就没得挽回了。一旦打起来,自己就成了海义堂的过河卒子,不管最后谁胜谁败,能不能得到祝三爷的照顾,就要凭他的良心了。

    “这个,再议!再议!”

    “议不议的也无碍。”谌天雄忽然一笑,说着将银箱一关。“我也晓得你老哥是在外头跑跑的,所以爽爽快快跟你说。”谌天雄说,“我只要讨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白花花的洋钱等于已经收起来了,似乎只等自己一句话,事情便成罢论。这样一个局面,轻易放弃,总觉得“于心不忍”,因此口不择言地答了句:“我来想办法。一定办成这件事情。”

    “好,痛快!”谌天雄知道他已入了圈套,“敝东说了:既然招工,就得有一份花名册,进了厂就有一份安家费领。安家费自然由老哥你去散发了,我们不过问。只是不知道你老哥能不能给一张单子出来?”

    名册,他自然有。这是林庄吃饭的本钱。祝三爷当初也是看了名册,知道他手里有几百人可以用,才肯给他银子的。这个谌老爷名为要算安家费,实则多半是要看他有多少实力。这倒是要好好的显露一下的。另外,但凡饷银、安家费之类的钱,照例有二八暗扣的好处给经办人。林庄自然是知道的。故而大为兴奋,忙道:

    “有是有,不过名册底簿只有一本,得找人来抄……”

    “没问题,”谌天雄回答的很干脆,“我有书启师爷在。”

    “那好,”说着林庄从怀里掏出一个毛蓝布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个破烂不堪的护书,夹着一本毛边纸的账本似的东西,上面写着“同心一德”。

    “这是花名册,原是向县衙里告状时候弄得,”林庄说,“名字是请代笔先生写得,不过每个后面都按了手印。”

    看那册子,油腻垢污,翻开来看,果不其然:一排排的都是开列着姓名。每个名字后面密密麻麻的都按着红指印,还写着个人户籍所在的都、图、村。有的名字后面还注着“煮糖”、“烧火”之类的工种。应该是真正的花名册不假。

    “一共是一百七十四个人。还有二十几个没地方去的学徒没上册子。”

    “你稍待片刻,我吩咐人抄下来。”说着把底册交到隔壁的萧占风那里,让他马上抄下来。

    萧占风随身带着墨盒,马上就动手抄写。为了免得枯坐无聊。谌天雄干脆叫人送了几壶酒并七八个下酒菜,拉着林庄喝酒。一个劲的敷衍他,还从他嘴里打听到了不少祝三爷和海义堂的事情。

    酒喝完了,花名册也抄好了。谌天雄将底册原样交回。说:

    “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后天一早,我听你的消息!”说着讲五十两的一个元宝推到他面前,“这五十两,你先拿去。”

    林庄顿时喜出望外,但口头还自要客气两句:“没有这个规矩!”

    “规矩是人立的,我的规矩一向如此,你先把这五十两银子拿了去,替我做起事来也有劲。”

    “好说,好说,”林庄已经口不择言了。

    事已办好,此处无需停留,三人离开了艾嫂家,自回大昌米行去。萧占风问道:“这林庄说得话靠得住不?”

    “自然是靠不住。”谌天雄道,“不过我还有一手伏兵等着他。他一回邹和尚庙就见颜色。”

    “他要不回去怎么办?你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保不定又要在这里乱用了。”

    “现在是他的生死关头,他不得回去好好想想?”谌天雄很有把握,“赌钱**怕都没了兴头了。”

    他停下脚步,说:“占风,我看你也不用回家去了,住到华南去吧。我们正好缺少个办文墨的掌案。每个月给你开发几两银子,你也算有个着落。”

    “多谢费心。”萧占风婉言谢绝,“不过,我现在还是保持自在身比较好,说什么,做什么,都方便些。”

    谌天雄一想也对,他倒是想得周全。

    “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着。”谌天雄见他实在窘迫,虽然昨天被他拒绝了一次,还是拿出了些散碎银两,“算我借给你得!”

    “不要,不要。”萧占风依然摇头,“不是我矫情!现在不是拿你银子的时候!到时候要出来说话的时候,人说我拿了你们的银子,不但话说不响,就是前面说得话,人家也只当我是放屁了!”

    “这事又没人知道。”谌天雄不以为然。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萧占风慨然道,“大丈夫在世,行得正,立得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那我就不勉强了。”谌天雄不由得对这个旧知识分子产生了由衷的钦佩。

    “不过你现在的处境,衣食堪忧,总不能天天去打扰刘婶娘吧。”

第七十七节 甜港风云--溃败的开始

    “没事,我每天在县衙前代笔书信,也能挣几个钱。实在不行,我还有个表妹--”说这他的脸皮居然微微发红,“……和我有婚约。舅舅舅母也不是势利的人。接济几顿饭总是可以的。”

    谌天雄微微一笑,心想以后干脆再送面小镜子给他作为谢礼好了。

    回到华南糖厂,谌天雄又做了一番安排,特别是派人去城里盯着林庄,看到他是不是“拆烂污”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要是此人拿着银子继续在私门头里醉生梦死,计划就要重新调整一下了。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林庄已经离开了县城,回了邹和尚庙。

    “老谌,为什么你非要去说服林庄呢?”文同问。

    “他是糖寮工人的头,多多少少有一点威望。”谌天雄说,“光我们的人去游说,效果肯定是有一点,但总也比不上他说得话来得有分量。”

    “要是他始终推三阻四呢?不肯帮忙呢。”

    “这就由不得他了。”谌天雄早有准备,“他把底本交给我们抄,等与自己把自己的小辫子交到我们手里。有了这个,”他扬了下名单的抄本,“他就想抵赖都没法了。”

    “真有你的,”文同由衷的佩服,“他怎么肯上这个钩?”

    “还不是二八暗扣的好处,钱财迷人眼。”谌天雄说,“我拿安家费一诱他,他就把持不住了。”

    “发安家费还有暗扣,这世界真tmd黑暗。”文同感慨道。“对了,常师德回来了。”

    “我怎么没看到他?”

    “他在临高,准备执行任务,”文同把执委会和华南之间应对海盗的具体计划说了一遍,“海军的意思是最好能把这伙海盗的底细多打听一些,干脆除恶务尽,免得留下后患。”

    “我明白了。”其实谌天雄对这事也没什么头绪,但是事在人为,情报工作就是要靠人去跑出来的。“不过现在得打算‘招安’的事情。邬德对我们的请示怎么说?”

    这种涉及到大规模收纳当地土著的事情,现在都归民政委员会负责。基本上就是邬德说了算。

    “邬德是批准了,但是要我们提出怎么安排这批劳动力的报告,”文同说,“到底是就地安置,还是转移到临高安置?”

    “你的看法呢?”这个问题上谌天雄有自己的见解,但是雷州的局面是文同在负责,对本地需要多少劳动力自然比谌天雄清楚。

    “当然是就地安置了。”文同的计划很大,酒厂很快就要开工,需要一批工人,至于糖业废料的综合加工也会需要很多人手,吸收这些劳动力没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他们多数是雷州、徐闻的本地人,硬把他们送到临高去,怕是人心不服。”

    “还有家属怎么安置。”

    “工厂里一时间安排不了这么多人,不过以他们的工钱大概供养家属也没问题。”文同说,“我打算工钱是米银并发――一半钱一半米。这里米价高,用常师德运来的越南米比较合算。等以后事业大了,再慢慢的吸收家属做工。”

    这倒是个好办法,常师德建立了徐闻到越南之间的海上米糖航线之后,华南厂手里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大粮仓。

    纵然这样,一旦“招安”下来,小一千人的吃喝就是华南的责任了。原本是无人过问倒也罢了,一旦有了主家,处置上一旦出了意外就容易闹起来事来。

    “吃的问题好解决,常师德运来了米,要吃多少都可以。”谌天雄说,“要是来不及运来就让大昌米行先垫一部分。”

    “还得给安家费,”文同说,“一个工人一块洋钱总要得。”

    “这个自然,”谌天雄点头,“也显示下我们的诚意。”

    “不过这钱不能给林庄去发,他这么贪婪,起码要吃掉一半。我们当冤大头可不行。”

    “这个自然,做人情的事情要我们来。”谌天雄一晒,“我还怕他卷包逃走呢。”

    当下计算了大概要多少银钱,多少粮食。人怎么安排,都一一作了计划。

    “只是你什么时候去‘招安’呢?”

    “这就要看林庄的觉悟了。不过,他真要没觉悟我们就霸王硬上弓。”谌天雄说,“现在看来,萧占风说的烧香不起事是肯定的了,但是我们也得防着他一脚。”

    谌天雄走了之后,林庄身上有了银子,胆气壮了起来,原本还打算在艾嫂这里勾连一天,转念想到现在局势复杂,华南和海义堂都盯上了他,固然身价倍增,有左右逢源的好处,但是如何能把这个“脚踩两条船”的局面做好?这可是大费周章的事情。再待在堂子里,掌握不了局面了。虽然心里有些遗憾,还是赶紧离开了艾嫂家往回去了。

    路上先去了次米行,把手里下的几两散碎银子都买了陈米,关照送到邹和尚庙去。他在这里已经是老客户了,米行自然照办。

    又去了次钱椿店,把谌天雄给他的整银存在柜上。赶紧回到了邹和尚庙。他在这里是有一间房间的――是祝三爷关照庙里给他的。他是个光棍破落户,有钱到手就光,平日里都是混在糖寮过日子,也没象样的家什,屋子里只有一张竹床而已,几件破烂衣物,倒也不怕贼偷。会到得庙里,也不和人打招呼,径自回到自己屋里,关起门来往床上一躺,盘算起来。

    能够脚踩两条船,左右逢源自然是好事,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还是要决定的,是跟海义堂,还是华南。

    这点上,林庄倒没什么思想斗争。在他看来,华南终归是个外来户,本事再大,在这里也斗不过根深蒂固的海义堂――最多到了最后大家讲和。跟着海义堂总没错的。

    但是华南比起祝三爷,却又慷慨的多。今天遇到的这个谌掌柜,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这种气派,祝三爷就没有。林庄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二者能对换一下,他肯定是对谌掌柜死心塌地。

    最让他垂涎三尺的,是五百块‘双柱’银洋,这么大一笔钱,林庄还从来没见过。他盘算着,怎么能把这笔钱搞到手――至少也要弄到一部分。

    烧香起誓的事情,不能缓。这是他刚才就打好的主意。再缓,就交代不过去了。祝三爷是要他乘机闹事的,不闹事已经是打了折扣,要是连个过场都没有,以后就什么也谈不上了。

    问题是一旦起了誓,又等于是违了自己对华南的承诺。对方要是恼羞成怒起来,收拾自己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这倒不可不防。

    正盘算着有没有一个法子,能够尽量把两边都敷衍过去。屋外有人敲门:“林大哥!”

    他听出来叫门的人是这群人为首的一个,叫马三强的。是个钦州人,在钦州籍的失业工人中很有威望,林庄不免要对他敷衍敷衍。

    赶紧起来开了门,让马三强进屋来坐。

    “林大哥!”马三强开门见山,“外面有人送米来了,这次的米又是陈米,这可怎么吃?”

    “陈米就不能吃了么?”林庄知道他又是为了这事来吵闹,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他一直厮混在堂子里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见到这些人――都落魄到住庙里头还一天到晚穷讲究。

    马三强看他的态度满不在乎,气得浑身发抖:“能吃?你吃吃看!”说着抖开一只布包,里面的米碎得不成模样,许多变色发黑发黄的,里面还有许多稗草和沙子。连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扫仓房的库底。

    林庄有些心虚,自己拿去买米的银子才三两多,要米行“能买多少买多,多多益善”,自然卖给他的就是最最便宜的米。最后敲定三钱一石,没想到这米的质量这么差!怕是只能喂猪。

    “总还是米,”他犹自嘴硬,“吃下去能填个肚子。现在没条件讲究。”

    “这不是讲究!这东西吃下去,还不如去吃糠呢。”马三强见他一个多月来从不在庙里吃饭,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身体一点没消瘦,反而有些发胖,心里早就有气。

    林庄反倒沉住了气,双手一摊:“我也没办法!祝三爷那里给的钱就这些,我又不是财主,凭空多出钱来。好米有,二两一石,怎么喂的了这许多人?”

    这番话振振有词。虽然马三强很怀疑他自己私拿偷吃,但是苦无证据,话也说不响。

    “我就不信,祝三爷会只给这几个钱?做好事有这样做得?”

    “祝三爷本来就不是做好事――”林庄说,忽然觉得这话传到祝三爷耳朵里大大的不妥,赶紧又改口道,“我是说,祝三爷救济大家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总得有些回报给人家才行!要你们去华南干一票,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他觉得自己理由充分,连喉咙都响了三分,“要我怎么去和祝三爷说?!”

    “这种犯法的事情,我不做。”马三强的态度也强硬起来了,“实话告诉你好了,早有人要我去华南做工。我念着当初大伙都是一起抱团去告状的,不能为了自己吃口饱饭就拆台,没答应人家。现在看来,我这是多此一举。”他说着一抱拳,“林大哥,你自己珍重吧!”说着扬长而去。

    林庄这下算是五雷轰顶了――“有人约他去华南做工”,他心里念叨着。那谌掌柜明明说要他帮忙“招安”的,怎么已经把手伸进来了?他赶紧追了出去。只见院子里,马三强和平日里聚拢在他身边的同乡们都在收拾行李。

    “三强,有事好商量!”他一把拉住马三强的手说,“你回来,我们再商量,不要拆大家的台!”他接着低声道,“你帮我维持了,我自然有好处给你!”

    马三强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大声道:“我不稀罕。钱,就留着你自己花吧!我马三强是堂堂正正卖力气做工赚钱,不使这种来历不明的钱!”说着一挥手,“走!”

    十多个钦州籍的工人纷纷跟着他走了出去。林庄连连跺脚,但是知道是拦不住了,看到周围的工人和家属都在议论纷纷,人心浮动。林庄心里暗暗咒骂――谌掌柜,你也太毒了!华南一定是早就派人在工人们中间活动过了!

    “林师傅,”有个煮糖师傅悄悄靠了过来,“最近有几个过去在糖寮干活的人来这里活动呢,怕就是华南的人……”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一天到晚不知所踪的,我上哪里来找你?”对方很不满意,埋怨起来,“你也太不把这里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林庄无言以对。心知谌天雄是将了他一军,自己要是配合“招安”还好,要是耍花样,他早就准备了釜底抽薪的计策来对付自己。这一下,彻底打碎了他左右逢源的好梦。

    他一咬牙:谌掌柜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当下决定按时烧香起事――反正也就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当晚他就召集了糖寮工人们中有些威望的人来议事,没想到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失业的糖寮工人里,对闹事打砸华南最为热衷的是煮糖师傅们,但是这些人自己不愿意动手――虽然他们最恨华南,却因为过去赚得多,家里多少有些底子,不象其他工人那面落魄。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至于一穷二白的一般力工,原本已经是群情汹汹,**南的态度坚决,时刻都准备去大打出手。然而现在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华南愿意招募他们当工人的事情,已经在人群在流传开了,眼前有了一丝曙光,自然谁也不愿意再去做这种犯法的事情。不管林庄如何鼓动,都说这事情犯王法,怕没有好果子吃;又有大叹苦经,说自己全家一直吃不饱,闹出事情来万一进了班房,家里人恐怕都要饿死。还有人干脆就提议大家去华南做工。

第七十八节 甜港风云--断其一臂

    林庄越听心越凉,没想到事情在最近七八天里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正在烦恼事情该如何解决,煮糖师傅和力工们之间又起了言语冲突。双方为要不要去闹事、谁去闹事和要不要“恢复古法”起了争议。

    这两个群体之间本来就因为收入的差异而素来有隙,不过是暂时因为共同的敌人而团结起来的。谌天雄“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工作做下去之后,力工们觉得既然是干活,到华南也是一样的,没必要非得“恢复古法”――恢复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林庄心里盘算:谌天雄这招釜底抽薪,把自己这边的人心都给搅散了,再想按约定的时间烧香起事已经不可能。不能按时行动起来,祝三爷那边也没法给个交代,海义堂以后就不会再信任自己了。为了自己今后之计,还是投靠华南好了――起码投靠过去,安家费的二八回扣还能拿到手。不管以后在不在徐闻,干什么都有了本钱。

    主意打定,当天晚上就去华南求见谌天雄。

    狗腿子一旦当了叛徒,在出卖前主人的利益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的。在他的鼎力支持之下,华南招安糖寮失业工人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廖大兴早就按照谌天雄的吩咐,准备好了大批在县衙的“户房”用过印证的空白雇用文契,上面中、保一应俱全,工人只要过去填上名字按下手印就算是成契了。整个过程之用了不到半天时间。

    一场风暴,就这样迅速的平息下去了。力工们自不用说,总算是生活有了着落;就是最反对华南的煮塘师傅也在大势下屈服了。毕竟闹事不成,“古法制塘”就不会再恢复了。而自己和家人总还要吃饭。现实的需求总是最有威力的。最后,除了极少数人不愿意到华南之外,多数人都和华南写了契,受雇做了工人。

    每个人立下做工的契约之后,马上得了一块西班牙银元和半石米算作安家之用,然后给假一个月,要他们各自先回家去安顿家属。

    文同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骤然间在厂内增加太多陌生人口,眼下华南虽然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但是依然风云未定,难保这些工人们中间混有海义堂的人,乘机打入华南搞破坏。就算是没有这样的人,新工人刚刚进厂,又没有足够的事情给他们做,静极生动,很容易惹出事端。

    所以干脆把他们都打发回去,等把事情料理完了再慢慢料理这批人也来得及。

    少数无家可归或者家乡路途遥远的工人,就由华南塘行先收容起来安排住所和伙食。不过文同也给他们准备了工作,就是在华南糖厂外面的南门塘空地上帮忙盖房子,修筑一个简陋的“工人村”。马三强因为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就成了这批工人的头头。

    这件事情能够顺利的解决,连县里的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真闹起什么械斗的事情来,对考绩也是有影响的。何况失业工人们还占着理。华南能主动吃点亏把事情了解,在县太爷那里获得了很大的好感。

    祝三爷砸碎了一只杯子。接连几天,整个祝宅上下都是一片死寂,上上下下连个咳嗽声都听不到。

    林庄则从徐闻彻底的消失了。据有些人们说:他从华南手里领了二百块银洋,远远得离开了徐闻,免得祝三爷来找他算账,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就死在徐闻到海康的县界上,身上一文钱也没有。至于杀死他的人是谁,有说是祝三爷恨他当反骨仔派人杀的;也有说是华南过河拆桥,杀了他灭口;也或者只是因为钱财露白被强人所杀。

    雷州的砂糖,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华南的仓库。海义堂里的空气已经变得极为焦躁。原先对祝三爷言听计从的各家糖行的东家和掌柜,现在都对他产生了置疑。虽然还没有人公开的提出来,但是祝三爷知道,这一天为时不远了。

    如果不能解决华南,不但自己从此名声扫地,就是海义堂这个组织也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祝安的方寸大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坚韧有力的对手。眼下可以立刻起效就是求助于杀人、放火之类的手段。来个快刀斩乱麻,或许就能一下子终结华南的存在。但是华南背后隐隐约约显示出来的巨大阴影使得他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华南如果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背后的势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不是杀掉一个私下下乡收购糖货的外地小商人,也不是烧掉一家和他作对的船行。

    从广州传来的消息让他稍稍有所安慰――广州最近银根紧,要调集十万二十万银子很难。恐怕华南现在的存银也到了最后关头了。只要再咬咬牙坚持,或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当下关照秋涵又给古大春送去了五千两银子,要他们尽快买炮添船,把队伍扩大,彻底封锁海安港,只要糖船出不去,银船进不来。华南还是一样完蛋。

    祝安的算盘,华南的穿越众们也在会议上估计的七七八八。打破海上封锁的事情,现在由海军来处理,无需他们操心。关键还是要应对放火之类的破坏**件。对于本时空的人来说:最简单、最有效、也是最难提防的报复手段就是纵火。佃户、奴仆反抗主人最常用的一招就是纵火。纵火是重罪,但是在古代社会很难追究的到。整个华南糖厂的厂区里到处都是易燃物,烧起来一定很壮观。

    幸好华南糖厂的地形还不错。它孤零零的矗立在一片荒地上,一面是河,一面是官道,一面的大部分则被南门塘这么一个水池掩护着,另一面原先是大片的空地,现在正在建设“工人村”。需要重点设防的地段少很多。梅林不辞辛苦的指挥着继续搞基建工程:四面修筑防火墙,开挖防火沟渠――特别是工人村和糖厂之间,开挖了一条防火渠。在厂区内挖掘蓄水池,用来防火。堆晒甘蔗渣的场地用风火墙被隔离在车间、仓库和生活区之外,确保即使失火也不会殃及其他建筑。文同还要廖大化备齐了火把、灯笼、钩杆、水桶、斧子之类的救火设备,还添置了两台手压式的水车,让基干民兵们兼职救火队,每日训练。

    北炜对原先的警戒制度和民兵队做了训练和改进。安排了每晚的夜班执勤和紧急联络手段。规定了华南厂区内壮丁们的紧急集合号,还做了几次夜间的集合、救火的演习。这样几天下来,草草拉起来的民兵队倒有些训练有素的模样了。

    防守之外,也作了进攻的准备。有了萧占风这个当地人的指引、起威镖局打听到的情报,最后还有从招募来的失业工人嘴里了解到的情况。谌天雄搞了一份相当精确的背景情报资料。包括海安街的地图、各个重要目标的位置和交通情况,还设法搞到了海义堂的平面结构、祝三爷的住宅位置等等――这其中林庄的贡献最大。祝安本人的生活习惯和活动规律也已掌握,甚至还利用数码相机+长焦距镜头给海义堂的主要成员、他们的家属和手下的骨干分子都拍了照片,制作了个人档案。

    糖行里的一件厅堂被完全封闭起来,里面成了北炜的作战指挥室,他和手下的特侦队员们在里面制订了好几个预案。分别是直接在路上伏击杀死祝安的甲案;袭击其住宅加以杀害的乙案,还有对海义堂进行纵火的丙案和近乎大屠杀的丁案。

    丁案最为恐怖:特侦队将在十二小时内杀死海义堂的全部主要人员,包括各家的店东、掌柜、管事,甚至包括他们的家属。

    “太残忍了,杀人太多了。”文同说。

    “只是作战预案。”北炜解释说,“有备无患。”

    “我声明我绝对不同意这么血腥的处理方式。”

    北炜没有接茬,他觉得对不了解什么叫“作战预案”的人没必要解释,也解释不明白。其实他在制订这几套方案的同事同时还搞了一套地支预案,是准备着万一失败撤退时候用得,也有子、丑、寅、卯四种。看到文同这么把预案当回事,他觉得更没必要拿给他看了――免得又是大惊小怪。

    临高,博铺港。

    大鲸号正在停泊在港内。装运过煤炭之后漆黑的甲板和船体已经由勤劳的海军战士和船厂职工用海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常师德在越南的挖坑行动持续了差不多二周,终于勘探选定了若干可以采煤的露天采矿点。原本准备装满一船煤回来的,但是大鲸的结构不太适合装载无包装的散货,就只运了不到一百吨煤回临高了。

    这个发现给了工业部门极大的振奋,当然也就给了外事部门一个很大的难题――如何占有鸿基?

    直接开船过去架起几门大炮就能征服一个国家,对穿越者来说还有点力有未逮。雷州的糖业还没搞定,再开分矿实在感觉有些吃力了。就如何充分的占有鸿基的煤矿,执委会内正在进行专门的讨论。

    常师德自然没有参与执委会的讨论,也没有直接回雷州――他还惦记着他在越南囤积的大米。这么一来倒让古大春得了个便宜,逮住了广丙,否则古家海盗恐怕就要哭自己的运气太坏了。

    眼下,大鲸正准备执行一次特殊的任务。确切的说,这是一次钓鱼行动。被钓的鱼就是古家的海盗们。大鲸是诱饵,大到足够能把渔夫吞下去的诱饵。

    码头上,堆满了饱满的草袋正准备装货。在机械部门的努力之下,博铺的机械化装卸水平越来越高了,不仅土法的人力吊杆增加到了四台,还安装了一台使用蒸汽机驱动的大型吊机。为了适应博铺大宗散货为主的物流需求,机械部门正在研究皮带机和抓斗机。一旦安装到位,食盐、大米、铁矿石和煤炭的装卸效率将十倍几十倍的提高。大量码头上的装卸劳动力将被解放出来。

    将要运往徐闻的是二百石大米,这是计委从库存中直接拨给华南的。因为有了越南米的可靠来源渠道,马千瞩在调拨粮食这块上变得爽气多了。按照海军的推测,海盗们应该是是在海安街之类的徐闻港口有人专门为其通风报信。所以船只在进入徐闻港口的时候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小,大可以安心的顺路运一次粮食过去。

    海军部对如何肃清海安街附近的海盗有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主动派战舰出去扫荡是不会有太大效果的――除非不分青红皂白,看到船就打。否则对方大可伪装成民船躲过搜索。

    以穿越海军的力量来说,对付这样不入流海盗可谓轻而易举。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尽量减少己方的损失和能够铲草除根这两个关键要素了。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捣巢穴,消灭的干净彻底。但是穿越众缺少这方面的情报来源。

    所以能选择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钓鱼”,实际上谌天雄提出的也是这个建议。好在对手的企图十分明显,要诱捕他们相当的容易。

    用大鲸担任诱饵,这艘船形制特别,海盗们一看就知道是华南的船,是个容易被识别的目标。

    邬德接手了这一次的任务。职业海军军人全部出海去勘探资源了。他算是临高这里硕果仅存的一个前海军军官了。这副重担自然由他来挑了。

    作战方案是钓鱼,但是要把鱼干净利落的钓上来,就必须掌握主动权。

    穿越众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海军对徐闻沿海的海况很不熟悉,敌人的攻击极有可能会选择在近海海域。这一带的海岸线岛屿林立,暗礁纵横,对手的海情比己方要熟悉的多,可以利用有利的自然环境隐蔽自己,观察穿越者的动向,选择最合适的时候向大鲸号发动攻击。

    主动权!他深深的为这个问题苦恼着。

第七十九节 甜港风云--瓮中捉鳖

    夜幕渐渐的从空中降下,覆盖着海港。海风吹拂着从海面升起的薄雾――这是临高在进入初夏之际常见的雾气。雾越来越浓,码头、栈桥、海岸、岛屿、厂房都好些围着一层柔软的细纱,只能隐约的看到建筑里的灯光。

    邬德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表,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海军造船厂附近的灯火特别明亮,还能听见蒸汽机的轰鸣声。那是为大鲸号装货的声音。准备安装到大鲸号上的四门滑膛炮白天就运到了博铺,为了避人耳目,装船的工作的将在夜里在造船厂码头由海兵执行,不用任何劳工。

    按照计划,大鲸号上将用装满土的草袋垒起护墙,外面则堆放米袋或者糖袋,实际里面埋伏若干门火炮和二个排的海兵。只要对方一靠近,就用火炮轰击海盗的船只――按照广丙号上水手们的描述,海盗们的船只都是中小型的沿海船,吃不了几发炮弹肯定会沉。

    海盗只是出动一二艘船的话,以大鲸即将配备的火力,这个方案是最为简单有效。但是万一敌人的船多。突然射击达成的奇袭效果毕竟只有一次。射击之后,火炮重新装填、瞄准需要一段时间。没有被击中的船只可以采用分散攻击的方式来避开船上的火力――大鲸不是机帆船,速度慢、操纵也不灵活,一旦被小船缠上进入贴身跳帮肉搏,敌人人多势众,就要吃亏。如果敌人遭到攻击后骇于大鲸的火力掉头逃跑,大鲸的速度又追击不上,打成了一场击溃战。显然只使用大鲸本身是不够的,必须有船只进行配合作战。

    但是出动的船只一多,狡猾的海盗们又有可能把触角收回去,显然,不管海军采用怎样的模式,胜利的基本条件――“主动权”仍然掌握在海盗手里。

    铺在面前的是一张十万分之一的海图上再放大50倍海安街附近海域岛屿、礁石分布图。这一区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礁石、暗沙,形成了无数条四通八达的水道和暗峡。这样的环境下,对使用轻舟小艇的海盗自然特别有利。

    沉思了片刻,他拨通了李迪的电话:

    “登瀛洲号在不在港内?”

    “报告!在。”

    “叫那个,王――”邬德忽然想起,登瀛洲的大副似乎人人都叫他王大胡子,“……大副来基地司令部一下!”

    “王大胡子?马上叫他。”

    过来一会,王大胡子来了。关于他的胡子,海军分为两种不同的派,一派觉得他的胡子很漂亮,很“英国”,要他继续留着,另一派则认为胡子不卫生,军人不可留胡子。双方的争论到现在还没结束。所以王大胡子的胡子还继续保留着。一个航次之后,船员照例要休息几天,所以他显得很干净精神,一身元年式海军制服穿得有模有样,已经没有过去那种海盗的形象了。

    “以你过去当海盗的经验,拦截进出海安街港的船只的话会选在哪里下手?”邬德指了一下海图,“要保证绝对安全,对方可能会有护航。”

    王大胡子仔细的看了下海图――这些细节到极点的东西现在已经不能让他惊讶了。

    “这里。”他指了一下海图的一群黑点。

    邬德定睛看去,这个地方叫“菊花屿”。不是什么成型的岛屿,只是一堆露出海面的礁石而已。此地正在海安街港的必经之处。

    他点点头,广丙正是在这一地区东南方向四海里的地方被袭击的。王大胡子的经验是正确的。

    “为什么要选这里?”邬德问,因为类似的岛礁群在附近还有几处。

    “这里的条件最好。岛礁多而且乱,容易藏住船。只要把船隐蔽在菊花外屿,派人在礁上瞭远,有船只过来就可以冲出去。打个出其不意。”王大胡子说,“对方要是有护航打不过,就直接穿越外屿脱逃,那里水道多,礁石林立,水下暗沙很多,追击的船不熟悉航路的立刻就会触礁。”

    “嗯,要是我们要抓住这些海盗,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预先把船埋伏在内屿,”王大胡子毫不迟疑的说,“除非海盗不准备经过外屿逃走,否则内外屿之间的猫跳口是必经之路,有艘炮船在那里一堵,前后夹击。有通天的本事也跑不掉。”

    “很好。”邬德想如果光看海图的话,根本不知道这只有几个黑点的暗礁群还有这么多的花样。

    “不过内屿很不好进。”王大胡子提醒道,“水道太复杂,除了小舢板进去没什么危险,大些的船出入水道都有可能触礁和搁浅的。”

    “能进多大的船?”

    王大胡子摇摇头:“最多进200料的船。里面水流很乱,暗沙也多。”

    “你熟悉出入水道么?”

    “这个――”王大胡子有些踌蹰。

    “实话实说,”邬德说,“这件任务很要紧。完成之后给你记功!”

    “是,”王大胡子先来了个不甚标准的立正,“我的确跟人进去过,只有一次。还记得一些海路。”

    “好,你准备一下,到船厂码头报到。”

    第二天,邬德都忙着选武器,挑选人马。这次行动他决定不再抽调穿越众参加,完全是成建制的调用海军的土著人马。傍晚他和王大胡子两个人乘上了一艘100料的单桅船,亲自前往菊花屿进行侦察。

    为了缩小目标,除了七八名水兵和二名第一批提拔起来,正在接受培训中的军官候补生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带。确保安全起见,这艘船临时的安装了一台摩托艇的挂桨机。

    船只在夜晚航行了几个小时。临近午夜的时候,邬德估计现在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海安街港外的菊花屿。

    海面上风平浪静,月亮很亮。船只已经下来船帆,改用摇橹慢慢的推进。

    “发现了没有?”他问正在船头的掩体后观察的王大胡子。

    “还没有。应该快了。”王大胡子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海面。现在的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加上望远镜的帮助,能大致分辨出海面三百米以内的东西了。

    侦察船继续前进。

    “前面有黑点。”王大胡子低声喊道,“注意船速!”

    这时候,在邬德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止几个黑点了,而是一大群黑点了。船上的人紧张起来,难道走错了航向?海图上没有这么多的小礁小屿呀!

    “停止前进!”邬德急忙命令船长。

    侦察船很快降低了速度,靠着惯性的冲力,静静地向前滑行。邬德看了下罗经的度数,又下到船舱,打开手电,仔细的查对海图。可是海图上没有象这样奇形怪状的标示。难道400年来的海况变化如此之大?罗经的度数、船的航向和现在计算得出的方位都没有错。邬德想了想,又算了下潮汐的时间。没错,现在是最低潮又是逢着满月,所以许多无名的暗礁都露出了海面。这种即非航道性质的海区,测量自然不会太精细,而且毕竟时间相距了四百年。即使是测量精确的航道,经过若干年以后,由于海水的变化,航道也就面目全非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依靠测试深锤,走一段测一段,逐步逐步的进入菊花屿了。

    外屿水面开阔,但是礁石不少。

    “现在潮水低。”王大胡子说,“要是平时的话,这些礁石多半都是没在水下的。我们这样的100料船只要当心点就不会出事。”

    邬德观察着这里的海况。暗暗觉得把王大胡子叫来参谋是对了。这个地方,要是不知深浅的大船追进来,的确极有可能触礁。

    “现在要进内屿了。”王大胡子紧张的说。

    侦察船经过一块黑色礁岩,转入一条狭窄的水道。侦察船象一头老驴子,走一段停一段,水兵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珠,紧盯着四面不时从海底冒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礁石,手里拿着钩竿和篙子,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的局面。

    水道里的潮流紊乱异常,水手们努力把住橹杆才没有没冲到礁石上撞个粉碎。王大胡子回忆着曾经走过的航道,指引着侦察船前进的方向。有时候为了确认一块礁石到底是不是标志物,他要确认好一会。

    这样走走停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船才驶进了狭窄的内屿。然后又慢慢的航向猫跳口。这里是两块巨大的礁石。两块礁石之间的海面极为狭窄,如果是二百料的船只,只能勉强过去了。

    “这就是猫跳口。”王大胡子指点两块礁石,“据说距离连猫都跳得过。”

    邬德点点头:“这外面就是外屿?”

    “是的,海盗只要通过这个地方,就能从内屿的其他水道出去,据说这样的水道有七八条,都能走一二百料的船――就是得有人引路。”

    “那我们为什么不从这里进入内屿呢?”

    “这段水路我不熟――”王大胡子倒也直白,“听说外屿靠近猫跳口的海域有好几处暗沙,经常变化位置,不是特别熟悉这里水文的人,多半会搁浅在上面。”

    邬德命令侦察船进入一条狭窄的水道,找了一处能够靠上的岩滩,把铁锚抛到岩石上面抓住岩缝,把船固定起来。

    整个菊花屿的正象他的名字那样,类似一朵菊花的形状,散布在海面上。小屿和小屿之间、礁石和礁石之间造成了许多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倒流水道和小的可怜的湾子。低潮的时候大船根本就不能在其中活动。只有外屿的海面相对宽阔。

    邬德带着王大胡子和一个水兵爬上了这块无名小屿。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架双筒望远镜,身上披着一件油布雨衣。三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山上爬去,把海鸟和蜥蜴之类的动物吓得到乱串乱跑。邬德停了下来,注意了下四周海面上的动静。

    整个菊花屿海域安静极了,只有远处有点点的渔火。看到四面没什么动静,他才继续带人向上爬去。

    岛屿的半腰,是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象绒一样的苔藓,人一踏上去就好像吸水的海绵一样发出滋咕滋咕的声音,陡峭的地方非常的滑。连着几次他们都差点摔倒。爬到上面,却是相当平整的一块空地,长满了荆棘丛刺。密密的硬曹和已经横倒的枯枝。正好交织成一层天然的篱笆墙。水兵用砍刀开路,一行人来到临近悬崖的一块比较平缓的空地下。满月当空,海面上波光粼粼,整个猫跳口海域在他们眼下一览无余。

    这个地方的视角非常的好。邬德在心里说,可以在这里安排一个观察哨。忽然一个念头钻入了他的脑海。这个地方不是比一二百料的船只更是一个好的射击阵地么?

    一二百料的船只,只能安装轻型的火炮,而且也装不了几门。真要再这里堵口阻击,火力上还是形不成优势。既然菊花屿的小屿如此的多,完全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多在上面安排一些火炮。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的计策而兴奋起来。

    他目测了一下这里的角度,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块坡地虽然有些倾斜,但是坡度平缓,对地面稍加平整就能安放中型火炮。而且面积也足够大,完全可以安置三四个12磅加农炮的炮组,还能安排少量的掩护步兵。

    遥望对面也有几处可能适合安置火炮的地方,每处一二门,这样总共就能有上七门以上的加农炮形成交叉火力。从固定的岛礁上发射的炮火比从摇晃不定的海船上要准确多了。再准备一二条船只在猫跳口堵口拦截。海盗船只要一到这里就是瓮中捉鳖的局面。一艘也跑不掉。

    “让军官候补生上来!”邬德命令,“在这里进行作图作业,标测四周目标参照物!”

    下达命令之后,他下到船上,通过电台向临高报告了这一计划。

    “请马总长协调此事。”他在电文最后加上了这句。

第八十节 甜港风云--海上遭遇

    东边,约莫六海里的地方出现了十来艘吨位大小不等的船只组成的一列船队。

    大鲸号的大副乐琳举起望远镜,聚精会神的注视着远处的船只的航程。

    风微微的吹拂着大鲸的两面硬帆,推动着船正在以每小时2节的速度行使着,大副看了看手表。船已经离开海安港二小时了。

    大鲸是在昨天晚上进入海安的,随后卸下了船上运载来的二百石大米。随后,又装上了二百石糖。原计划中大鲸是不装载糖货的,毕竟它的任务是充当诱饵,战斗中根本无力保全货物的安全性,无论是水浸、火烧还是被人血污染,这糖总是不能再卖了,而且糖还是一种很不错的燃烧剂,万一在战斗中火可不是闹着玩得。

    但是一点糖也不装的话就没法充当诱饵了,对手可是在海安街上安置了眼线的。

    席亚洲举起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些船只的航程。他因为在临高bbs上删帖子太多,在群众中的声望值下降得厉害,加之又被人揭发其在工作时间搞的所谓“图上推演”全是玩电脑的兵棋游戏,现在急于要找一次立功表现的机会。这次是海上行动,海军的骨干远航出去了不少,大鲸又是担负诱饵任务,基本就是准备着炮击加白刃战的,让个陆军来指挥也没什么问题。当然船的驾驶还是由海军的人负责。

    “大副,”他朝大副转过身去说,“这就是海义堂雇用海盗?”

    “非常有可能,”乐琳答道,“不过现在还看不清,等再接近一些就清楚了。”

    “好,”席亚洲说,“下令小心警戒。叫大家做好必要的准备。”

    随即命令立刻传达到全船。各项备战措施立即执行了。瞭望哨增加到四名。

    “向a支队发报,有可疑船只出现在离我船6海里处。”席亚洲站在后艉楼上,感觉自己有点象电影里的将军了,只是甲板上全是草袋,看起来未免让人感到无趣。

    a支队由二艘渔轮组成,负责对大鲸进行直接掩护,以免大鲸寡不敌众被人k暴了。它们在大鲸的南方10海里处待机,保持着距离。按照计划:一旦发生战斗,a支队就会赶来增援。a支队的任务是,如果敌船少于4艘,就配合大鲸将其就地消灭,如果敌船多余4艘,则利用机动性和火力保护大鲸击退敌船,同时逼迫敌人逃往菊花屿――那里已经设下了伏击圈。

    船队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逼近。现在海面上风并不大,对方的速度却明显很快。

    “他们在用橹,”乐琳说道,“在拼命追赶我们。”

    “大概是昨天我们一进港,就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准。”席亚洲看着渐渐逼近的船队,想到一会就要来一次激烈的战斗,心里很是激动。他虽然当过军人,但是这么真刀真枪的干还是第一次。

    船队又逼近了二海里。乐琳估计他们的速度至少有4节。每艘船除了用帆,还起码用了六到八支橹在划船。现在,这个船队的意图不可能有什么误解了。

    “就是海盗!”乐琳放下了望远镜

    “没错。”席亚洲答道,“战斗准备!”

    大鲸号上的船钟被迅速的敲响了,水兵们从舱室里出来跑向各自的战位,其中还掺杂着穿着灰色制服,佩戴着红色炮兵领章的陆军炮手。他们是随同四门12磅加农炮上船的。

    水兵们迅速的将堆积在外层的糖包运下舱,其他的草包无须搬动,里面都是沙土,冒充货物之外主要用来做临时炮位的掩体的。四门火炮和弹药箱就深深的藏在这些掩体内,上面覆盖着草席。水兵们压动两台抽水机,把海水抽上来浇湿草袋和甲板,防备敌人使用纵火工具。

    来的正是古大春的船队,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是昨天夜里从徐闻附近的一处岛屿出发的。虽然只不过区区十艘船,却有七艘是单干户临时加入。这些船都是古大春最近纠集在一起的。祝三爷给他的五千两银子外加上次抢到的糖款让他大为振奋,更让他感到兴奋这个便宜妹夫过去一直不怎么看得起他,而自从他成功的拦截了广丙,抢劫到二百石糖之后,已经对他态度大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倚重了,这让他大感扬眉吐气。自然态度也变得更加积极起来。

    眼看着前面华南那艘怪模怪样行驶起来笨拙的大船,古大春觉得胜利已经在眼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的找来这些帮忙的船――就是自己的三条船围拢上去也足够解决问题了。这一次,祝三爷通过秋涵明确传话给他:抢糖是小事,关键是以后除了海义堂的船之外,没人敢再从雷州运出一船糖。

    这话的弦外之音,古大春自然是明白,前次传得话只是“要他们知道厉害”,现在的含义已经大为不同――要让人不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杀人放火。所以这次,他打定主意不再手下留情。

    祝三爷要他添船添炮,把队伍扩大,这不难。去一次江坪,就能招募到大把半渔半匪的粗野渔民,他们居住在这个两不管的地界上,既不是越南人也不是大明的人,个个一贫如洗,逮到机会就会参与海上的行劫活动。有的还能带来船,算是自带生产工具。古大春很快就招募到了七艘大船,近六百人马。

    只是大炮和火药不大好搞,古大春过去不用这些玩意,临时找了好些关系,才在钦州乡下找到了一处专门私铸大炮和鸟铳的作坊,按照四十两银子一门的价钱买了十多门炮。不过火药很难搞,祝三爷帮他从雷州的水师那里弄来了几桶,他自己又设法买了些。算是把自己的三艘船都装备起来了。不过他们没有合格的炮手,海盗们不大会伺候这东西,对这种打起来炮身直往后跳,有时还会自己炸得四分五裂的玩意抱着很大的戒心,所以战斗还是将以跳帮白刃战为主。现在这群海盗们已经聚集在甲板上,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器械,准备着一靠上去,就跳帮厮杀。

    海盗们不管是对大鲸号迎面攻击,还是进行包围战,这必然是一场双方实力极为悬殊的场战斗。乐琳放下望远镜,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阵的发凉。

    对方的十艘船中间,可以看出有三艘双桅大船,上面安装着三到五尊大炮。其余七艘船有单桅有双桅,但是吨位较小,和这里常见的沿海渔船差不多的类型。没有安装火炮的迹象。但是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都站满了肤色黝黑的汉子,虽然望远镜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如何,但是他们手里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却足以让人胆寒。

    对方有十一到十五门大炮。大鲸上只有四门火炮对抗。船上的一百多名水兵要跟七八百人战斗。肯定是一场敌我悬殊的战斗。当然,大鲸号享有一定的炮火优势,足以给冒失的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只要不让它们靠得太近,保持住一定距离。大鲸可以使用准确的炮火逐渐消灭它们。

    总之,穿越众要尽一切力量避免接舷作战。一旦遇上这一情况,最后肯定是人多势众占上风。海上作战时,一旦发生白刃战中双方人数在比在陆地作战时更加重要――船上的战斗是没有退路的,逃跑就是死亡。

    时间又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明显地看出船队又进了一步,逼近了大鲸。大鲸依旧按照原来的速度前进着。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席亚洲不住观察着海盗的行动。看起来敌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陷阱。船上战斗准备迅速地做好了。水兵和炮手们,大伙儿都各就各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炮手们聚精会神的测量着船只的距离,调整着火炮的角度;海兵们埋伏在草袋墙垒后面,在军官的口令下,匆匆的咬破弹药包给自己的米尼步枪装弹。因为这是船上的战斗,刺刀使用不便,所有海兵和水手都分发了一柄砍刀。

    “发报给a支队:敌船十艘,正在持续逼近我船,距离1.5海里。”第二份电报发了出去。

    上午八点左右,海盗船队已经移到大鲸号上风一海里处,别看海盗们目不识丁,也没学过什么海战战术,但是海战抢上风的策略还是清楚的。他们用大橹划动船只靠过来。大鲸号头向南,维持着这个方向。古大春的船队排成阵势围拢着扑了上来:三艘双桅大船居中,另外七艘分列两边,右三左四,企图从侧面包抄大鲸,把它围在核心。先用火炮轰击杀伤甲板上的人员,再靠上船去厮杀夺船。

    “决不能让他们接近我们的船。”席亚洲对乐琳说,“先集中全部火力击退其中的一翼。”他用望远镜看了看,“全体向右舷射击。”

第八十一节 甜港风云--菊花屿海战(一)

    为什么是向右舷而不是左舷,这个问题显然没什么意义。乐琳当海军几个月,服从命令听指挥这个当军人的基本准则还是明白的。

    “直接瞄准船身打,”席亚洲有些遗憾,“可惜没榴弹,不然一发上去就足够击沉一艘船了。”

    “可以用燃烧弹。”乐琳建议道。

    所谓的燃烧弹当然不是汽油凝固弹,也不是白磷弹或者铝热弹,而是一颗被烧得通红的实心铁球。这玩意的效果还算不错,但是炮手操作起来必须十分小心,注意安全,所以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的炮兵,都不喜欢这种弹药。

    “好,就用燃烧弹。”

    船上的12磅加农炮是根据最近工业部门根据林深河的提议,由他一手负责制造出来的准备装备陆军的四种标准火炮之一,仿制的原型是美军的m1857式12磅加农炮,又称为拿破仑炮。此炮虽是滑膛炮,但是在1.13kg标准发射装药的推动下,能将标准12磅炮弹以5度的射角精确地投射到1480m外的距离上,而射角为10度时则可达到惊人的1911米。虽然是一种滑膛炮,其射击精度在当时也是出于较高的水平,足以在1000米的距离上与敌人展开交战,而且只需数发炮弹就可使整连的敌人丧失作战能力。是南北战争期间双方都普遍使用的火炮。

    这种炮的唯一缺点是比较重,差不多将近半吨。但是装在船甲板上用来轰击海上目标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为了便于在海上射击,这四门火炮连炮架固定在一个简单的转盘上,利用反冲式后座原理进行火炮复位。

    右舷最近的敌船距离已经不到一海里了,以m1857式的威力,敌人已经处于射程之内了,但是席亚洲还是没有下令射击。

    席亚洲的想法是一击必中:大鲸至少要坚持20分钟,才能等到十海里外赶来的a支队的增援。所以第一次射击最好全部命中大量的杀伤敌人才行,否则下面就是一场苦战。

    m1857式的精度在岸上自然不错,但是在颠簸的海面上打击一个1000米之外的目标,能不能命中就只有天知道了。席亚洲虽然不是海军爱好者,起码也知道风帆时代的海军炮战,距离在100米以内才能确保大部分射击都能有效命中。英国人甚至强调在50米之内再开火。

    就算m1857的威力和精度都比那些老式的滑膛炮强,为了确保准确性,把射击距离压缩到400米之内还是必须的。

    十分钟过去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炮长们眼睛盯着加热炉里的铁球,为了确保安全,加热炉周围是厚厚的沙土保护层,必要的时候还能立刻用沙袋把火炉盖没。沙袋的垒墙后面的海兵们一个个从射击孔向外凝望。海盗的船越来越近了。

    席亚洲戴上了传令兵给他拿来的80钢盔,但是拒绝了防刺背心,这东西穿着站在甲板上会活活热死。他保持着沉默,仔细的用望远镜注视着敌人的动向,和他估计的一样,右舷的三条船前出得比较快,左面的四条船慢。

    终于,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已经逼近到400米的距离之内了,

    “甲板和炮位注意!”他叫道。

    舰上一阵微响,接着又归于沉寂。

    “开始射击!”席亚洲命令,“目标3点钟方向。”

    命令立刻传达到了甲板上,原来覆盖在炮位上的草席被迅速的掀开,妨碍射击的草袋也被掀落到海里,甲板上顷刻露出了四门火炮黑乎乎的铸铁炮身。

    “距离二链!”测距员迅速报出了目标的直线距离。

    炮手们却毫无动静,原来这些都是陆军的炮手,习惯用米做长度单位。乐琳赶紧更正:“目标3点钟方向!距离360米!”

    “目标360米,燃烧弹1发装填!”

    炮手们飞快的在炮膛内的火药包上面再填上一块潮湿的软泥饼,这是用稻草和粘土合捣成型的。接着炮手用铁钳子从炉子里小心的钳起了一个已经烧得通红的铁球,两名炮手用一个铁制的抬架,合力将这枚滚烫的铁球装进了炮口。

    由此可见这东西的危险性是够大的,如果隔绝火药的泥饼没有很好的发挥它的作用,火炮就会自己发射,起码正在炮口前忙碌的炮手是活不成了。

    “开火!”乐琳叫道。

    四门加农炮很有默契的按照从一号到四号的方式逐一开火了,甲板上顿时笼罩着一层轻烟。

    “见鬼!”席亚洲骂道,火炮射击时候的烟雾实在太讨厌了。硝化棉发射药什么时候才能有。

    等到这阵炮火的轻烟吹过船后,席亚洲才看到了刚才的对敌船的攻击效果:打头的单桅杆船吃水线以上部分中弹,已经冒起了黑烟,甲板上的人正在拼命的打水企图扑灭火焰。

    虽然效果不错,但是并没有“秒杀”对手,席亚洲有些失望。

    这时,从正面过来的三条船上也冒起了白烟,传来了隆隆的炮声。但是这些仓促射出的炮弹在距离大鲸很远的地方就落进了大海。席亚洲知道敌人的火炮威力不大,不进入到50米很难发挥作用,可以放心大胆的先收拾右舷的船。

    接下来的一次射击,燃烧弹洞穿了船帆,飞进了大海,敌人的船帆因此燃烧起来,很快变成了一个火炬,还有一发则从后甲板上横飞过去,后梢的全部帆篷颓然一片纷乱的倒下,聚集在那里的十几个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打得支离破碎,皮焦肉糊。

    “好!打得好!”席亚洲目睹此景极为亢奋,“继续发射燃烧弹!”

    但是这燃烧弹却没有了,要用炉子把一个冰冷的大铁球烧红,需要很长的时间。乐琳已经命令改用实心弹了。

    双方的距离已经逼近近200米,12磅炮在这个距离内几乎是百发百中,右舷的打头的第一艘单桅船差不多已经完全瘫痪了,后艄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甲板上躺满了七零八碎的尸体。

    大鲸号的甲板上被火炮发射的烟雾笼罩着,一阵风吹来,烟雾散开的时候,乐琳差点没惊叫起来,左舷的四条船中的一艘单桅船已经逼近到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甲板上光着膀子,杀气腾腾的拿着双头矛、腰刀和竹竿长矛的海盗们,瞪着通红的眼睛,只等着两船相靠的一霎就跳过来厮杀。

    随着海兵排长的口令,沙包后面的海兵开火了,随着整齐的枪声,聚集在甲板上的海盗们象被镰刀扫过一般,齐刷刷的倒下去一排,掉在水里。

    这时候,瞄准着右舷敌船的四门大炮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齐射,四发四中,12磅铁球在一艘双桅船的水线上撕开了大窟窿――它开始沉没了,上面的海盗纷纷跳入大海,扒上后面的一艘双桅船。

    甲板上的海兵们一阵欢呼。“击沉一艘,击中起火一艘。”乐琳报告。

    “好,”席亚洲回答,“继续射击,换霰弹!”

    刚才海兵的齐射给他启发,既然距离已经不到200米,用霰弹射击这种毫无防护可言,甲板上又聚集着大量人员的船只必然能取得很好的效果,虽然打不沉对手,起码也能大量的杀伤敌人,削弱敌人的白刃战战力。

    12磅霰弹开始横扫海盗船的甲板。大炮的每一次射击都会喷射出68个铁制的弹丸,犹如暴雨一般的将海盗船的舱面甲板“洗”过一遍。几乎无人能够在这样的轰击下幸存,右舷的最后一艘船上聚集了大批准备跳帮的海盗,一次齐射之后,整个甲板上已经不再有活动的人影。

    右舷的威胁基本上的解除了,但是正面逼近的古家的三条船也也到了大鲸号面前。它们向船猛扑过来,十二门装在船头大炮同时开火,使它无法回避。

    大鲸不幸被击中了,石子和铁弹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潮湿的草袋冒起了青烟。接着又是一炮击中了前桅,帆篷颓然落下一片纷乱,敌人船上立刻响起来一片嗷嗷的叫声。

    双方炮战继续了十钟。敌船和大鲸在火药燃烧的白色烟雾中都看不见了,要等到烟气退尽,才能知道双方互相造成的损失。大鲸上已经出现了第一批死伤的人员:一发铁弹击穿了一处沙包垒墙,后面的三名海兵和一名炮手被击中当场死亡。

    “注意防护!”席亚洲喊道,忽然他的脑袋一震,脑袋有点晕,一个石子从钢盔上弹落下来。

    海盗船开始用各种武器攻击大鲸,鸟铳噼噼啪啪的开火了,到处是枪声噼啪。石弹、铁弹、铅子、羽箭、标枪还有火炬纷纷被抛射到大鲸号上。甲板上弹如雨下。虽然有着高高垒起的沙袋掩体的掩护,但是还是出现了更多的伤亡。席亚洲几次都差点被打中,一瞬间他的腿肚子颤抖了一下,极端想把身子钻到掩体的后面去,但是坚信自己有主角光环护体、王霸之气附身的席亚洲指挥若定,在艉楼上屹然矗立,冷静地发号施令,仿佛他是在检阅时指挥鸣放礼炮似的。

    “a支队怎么还没来?”席亚洲看似镇定,实则心里发虚。a支队再不来,恐怕就得进入白刃战了。

    船上开始出现了更多的伤亡,死伤的人员被立即送到下层甲板去,伤员在那里接受应急处理。水手们往沾满血迹的甲板上倾倒着沙子,以免来回奔走的人滑倒。

    “fire!”

    “双份霰弹!”

    “后桅起火,损管队!”

    “卫生员,有人受伤!”

    ……

    甲板上的水兵们的呼喊,伴随着枪炮声和敌人的嚎叫,让乐琳感到即危险又刺激,他浑身冷汗,但是全身都沉浸到一种无法说出来的巨大快感中,简直轻飘飘的要飞了起来,他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握着一柄海军军官佩刀,手舞足蹈的不住的用广东话喊叫着,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好在现在也无此必要了,平时的训练起到了充分的效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大鲸上枪炮齐发,硝烟弥漫,象一条喷火的蛟龙,缓慢的在海面上移动着。

    忽然,席亚洲发现敌人的船只开始掉头了,一定是a支队来了!他赶紧拿起望远镜,果然,在烟雾散开的间隙里,远处二艘渔轮正在向这里全速靠近,白浪翻滚,海军旗飘扬。

    “总算来了!”他嘀咕了一声。

    两艘渔轮的加入立刻终结了战斗。古大春原本虽然惊讶于大鲸号上的火力,但是自持己方人多船多,只要围拢上去打白刃战,还是一样能够夺下大鲸,何况他自己的三条船还没有受多大的损失。但是眼前这两艘无帆无桨的快船的到来,使得他立刻明白了对手是谁。

    对手就是那个打败过刘香和诸彩老的人马的澳洲人啊!难怪火力这么强!想到这里,古大春差点肝胆俱裂,比起雷州的祝三爷,常年在这一带混饭的古大春对澳洲人的传闻知道的不少,他们的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也听说了许多,特别是大铁船和铁快船。

    “快,挂起旗号,走!”古大春脸色煞白,吩咐道。

    逃跑的方向是不用关照的,这些年来每次海上行劫不顺手,或者遇到了官军的围剿、对头的追杀,就是向菊花屿里跑,只要跑过猫跳口就安全了。何况这次是速度比他们快得多的铁快船,直线逃跑必死无疑。只有跑进菊花屿那个**阵,他们才有可能脱险。

    古家的三条船率先调转船头,在帆和橹的推动下,向菊花屿方向逃去。接着,余下的几条船也都跟随着掉头逃跑。

    海面上,留下了二条有气无力的漂浮着的船和一艘火焰冲天的船,这些船上的人员已经基本上被杀伤殆尽,帆桅、舵杆俱毁,就算还有些活人也没法使它们动弹了。海风里传来了破船上被丢下的海盗们的号哭和咒骂声。

第八十二节 甜港风云--菊花屿海战(二)

    席亚洲看了看手表,从发出第二封电报到现在,正好是20分钟。

    “你们还tmd分秒不差啊!”席亚洲骂了一声,心情一松,才发觉浑身都是冷汗了。

    “乐大副,派海兵准备登船吧,注意安全!”他摘下钢盔,上面有好几个被硬物击中的痕迹,看来这玩意还是有用的,不然自己的脑壳早开花了。

    身心一轻松,忽然腿上感到一阵痛楚,低头一看,裤子上已经染上了一大片的血迹,稍稍一动,居然疼得厉害。

    “居然受伤了――”

    听说席亚洲受伤,乐琳赶紧带着卫生员过来了。虽然席亚洲对土著的卫生员抱有很大的疑虑,但是现在也没法挑三拣四了。卫生员撕开他的裤子,在小腿上有一道血槽,皮开肉绽,流了不少血,大概是某个破片造成的。看到这卫生员熟练的用一双筷子夹着酒精棉球给他消毒,席亚洲不由得想起了白求恩里看到的情节。

    卫生员察看了伤口,认为没有东西进入身体,上些药包扎起来就好,连缝合都不必。席亚洲自己也觉得腿脚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知道个弹片上有没有破伤风之类的东西,心里有些发虚。虽然卫生员给他敷了些药,却不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席亚洲知道卫生部和农业委员会下属的生物试验室一起搞了个制药厂,不仅在搞中药试剂,也在准备制造西药。时袅仁这家伙的制药作坊里做出来的东西到底可靠不靠谱他是很怀疑的。席亚洲打定主意,回到临高就去住院检查,至不济也得打个破伤风之类的……

    虽然这样想,脸上却露出坚毅的神情,虽然清洗伤口的时候酒精的刺激下让他有点龇牙咧嘴。

    驱赶敌人进入菊花屿的行动很顺利,渔轮并不开足马力,只是尾随着船队追,六艘海盗船丧魂落魄在“追赶”下的拼命的逃窜着。

    紧跟其后的两艘渔轮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指挥员按照原定方案,把船队送入菊花屿去,不能让他们中途逃散,所以追击的并不紧迫。

    “老大,那两艘‘妖船’还在后面――”手下惊慌的报告。

    “阴魂不散!”古大春啐了一口唾沫,自己已经跑路了,这群澳洲人怎么还紧追不放?就算是官军吧,刚才丢下的几条船和上面的人也够他们去邀功请赏了。

    “没事!一会就要进菊花屿了,那个乱湾**阵,除了咱们,谁也没本事过去。”古大春见对方虽然追得紧,但是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他们,稍稍放心。

    古大春亲自驾船,第一个冲入了菊花屿,这里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的地方,哪里有礁石,哪里有暗沙,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猫跳口的炮兵阵地上,应愈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几分钟前电报通报的船队,六艘单桅或者双桅的帆船,正以飞快的速度在礁石、海湾和水道之间行驶,这种履险如平的操船技巧让他乍舌,要不是邬德提出的这个伏击计划,海军那群人恐怕没本事追进来。

    现在在猫跳口附近的小屿和礁石上,炮兵们已经安排了四处阵地,一共十门火炮,他掌管的这个阵地就是邬德亲自勘查的――条件比较好:面积大,地势平,所以布置的是最重的12磅加农炮,由应愈亲自掌握。指挥部也设在这里。

    三天前,海军在王大胡子的领航下,将拆开的火炮用轻型船只运到这里,再根据勘探的情况,将火炮逐一搬上小屿。借助临时安装的吊杆和滑轮,水兵和炮兵们硬是克服了困难,把几吨火炮零件和弹药运上了四个礁屿。再在上面构筑好阵地,布置好伪装。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各炮位注意!”应愈看到敌船越来越近,抓起了步话机,“准备战斗!”

    应愈紧紧的盯着船只的走向,他们离设下的圈套越来越近了。这四个炮兵阵地在猫跳**织起了一张死亡之网,这一区域内所有的地型参照物都被仔细的做了测距和标定。

    古大春回头一看,两艘铁快船没有跟着进来,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哼,还算识相!敢追进来的话,只怕现在已经触礁了。”古大春已经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了,唯一麻烦的是如何向祝三爷回话――这次的买卖,他可是亏大了。

    海风渐渐变大了,浪潮开始汹涌起来。

    “落帆!”他命令道。这里再用船帆的话,船速不好控制,很容易触礁。好在猫跳口就在前面不远了,那高耸嶙峋礁石已经出现出在视野里。这里有几处暗沙,变幻不定,古大春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牢牢的把住舵杆。

    正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礁屿上冒出了一团火光,接着就传来了炮响。

    随着应愈亲自瞄准发射的第一炮,接着各阵地的大炮间隔数秒依次发射,以便观察员们准确的判断火炮的落点。在最前面引路的古大春的座船遭到了集中射击,一发12磅榴弹炮发射的榴弹直接命中了甲板,木片乱飞,船上顿时一片哭号声。古大春就在这一次炮击中被一块灼热的铁片击中丧了命。

    “注意修正目标!”应愈用望远镜观察着炮弹的落点,这真是绝好的猎杀场所:充当炮兵阵地的各个礁屿之间的最大距离也不到500米,最小的只有近百米。这里水道狭窄,几乎没有回转的空间,海盗们一贯用来脱逃的迷宫反而成了他们的绝地。炮兵们开始几炮打空之后,迅速的根据落点和四周的参照物进行修正,炮打得越来越准,虽然发射时的白色烟雾影响了阵地上的观察,但是应愈早就在其他临近的礁屿上安排了隐蔽的观察哨,用步话机传递炮弹落点。

    烟雾散去之后,猫跳口海域已经是一片惨淡的模样,六艘船全部中弹起火,失去了控制的船只挤在一起,有的已经搁浅。许多船的甲板的帆桅和艉楼已经被炮弹打垮,有的则正在燃烧。海面上漂浮着尸体和船只的碎片。一根断裂的桅杆在海面上载沉载浮,上面的船帆还在燃烧。整个场景恐怖又壮观。应愈并不关心战斗的结果――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哪一种炮弹对敌船的损害最大?

    结果和他估计的一样,在对中国海域的常见船只来说,榴弹的效果比实心弹要好得多。因为这些船很少用硬木制造,就算有,船壳的厚度也比较小,装填黑火药的榴弹可以轻易的炸开船板,比单纯在船壳上开洞的实心圆弹要有效的多,在杀伤人员方面的效果也好的多。

    炮击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应愈下令停止射击,冲入伏击圈的六艘船已经全部瘫在海面上,自始至终,没有一艘船来得及进行反击,雨点般的炮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摧毁了全部抵抗。

    “派海兵过去搜索一下吧?”有人建议。

    “太危险。”应愈看了看正在燃烧的船只,“按大鲸的电报,有三条船是有大炮的,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火药,万一引爆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再等一会好了。”他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让舢板在安全距离外救助落水的海盗,只要他们能游到船边的就捞起来。”

    当最后海兵们登上那些搁浅的船只残骸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周边捞起了大约四十名幸存者。上面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利品,海军就拆走了船上所有的铁器。

    应愈按照席亚洲的要求,把甲板上和海面漂浮的尸体和都捞了起来,让俘虏们逐一辨认,哪些是头目,再把头砍下来,装在装满石灰的盒子里。这种中世纪的做法让应愈很不舒服。

    海面上恢复了平静。大鲸号停泊在海上,正在修理战斗中损坏的桅杆和帆具。水兵们冲洗着甲板,为了减轻负担,船上的沙包已经被丢弃了一部分,甲板上看起来空旷多了。

    在这场战斗中大鲸号上有八人阵亡,二十人受伤。阵亡者的尸体被用白布包裹起来,一具具的放在船舷边的甲板上,每具尸体的脚上拴着一枚炮弹。

    “可惜我们还没有国旗,不然该给他们每人一面的。”席亚洲感慨的说着。虽然只要有战斗就会有伤亡,但是看到穿越者自己培养出来的士兵阵亡,还是有些悲伤。

    “吹号!”随着哀婉的军号响起,尸体被一具一具的逐次抛入大海,全体水兵和炮兵们一起敬礼。

    两艘渔轮从菊花屿回了过来,看到大鲸号上正在进行海葬,渔轮一前一后的拉响了汽笛。

    “报告!”信号兵跑了过来,敬礼道:“渔一号发来旗语:‘向大鲸号上的全体指战员致敬!’”

    “答语:‘向光荣的海军全体指战员致敬!’。”席亚洲说,

    两艘渔轮,一前一后的护送着大鲸,向临高驶去。身后,是菊花屿里海盗船队仍在燃烧的黑烟。

第八十三节 甜港风云--人头

    祝安总是睡在书房的院子里,倒不是他讨厌看到老婆――他老婆早就去世多年了――而是为了处理事情来得方便,他每天都要在书房里待到很晚。看账、给外地的客户和分号的伙计写信、看信是他的主要日常工作,特别是要亲自盘算的掌柜们送来的账目――看看有没有人出现疏漏,或者更恶劣的侵吞。

    对待下面的伙计,祝三爷很难说是个慷慨的东家。给他们有口饭吃,有能买件衣服,洗洗澡的钱就可以了,所以他的伙计多半都来自广东最穷困的地方――那里的人几乎可以不要工钱,只要给口饭吃。至于伙计们的家属靠什么过日子,他们以后讨了老婆有了孩子怎么养活,向来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这么一来,伙计们在铺子里捣鬼的事情也就时有发生了,可惜谁都比不了他祝三爷的精明,做得再好的假账,他都能从中看出头绪来,更不用说他看人的神色极准,哪一个伙计或者掌柜的眼神忽然让他产生了怀疑,回头就得卷铺盖滚蛋。所以几十年来,倒也从来没人能够沾到他的便宜。

    这天早晨,祝三爷照例醒得很早。天明即起是他的老习惯了,何况最近和华南的斗法如火如荼,睡觉也不是很踏实――为了防备着华南采用极端手段来对付他,他已经把宅子周围守夜的更夫和家丁增加了一倍。

    他的身子一起动弹,睡在他旁边的侍妾也醒了。旁边睡个女人倒不是为了贪图什么鱼水之欢,纯粹是为了晚上睡觉和早晨起床的时候伺候着方便。祝三爷不象其他有钱人那样贪慕女色,家里蓄养着许多婢妾。他经常说一句话:女人是一种负担――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是经济上的。

    今天还是秋涵服侍他,因为古大春的关系,秋涵在祝三爷府上的身价看涨。这轮值伺候老爷的好事也就比较多的落在她身上了。

    秋涵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匆匆的先在外屋盥洗了一番,回到卧室里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柔声说道:“老爷不再睡一会?”

    “不睡了!”

    这样的对话照例是每天不变。

    秋涵取了一件薄夹袄披在他身上,推着他在床沿上坐定,替他穿袜子、穿套裤、穿鞋,然后又拉着他站起身来,系裤带,穿长袍。然后又是梳头,打发髻。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声惊叫,接着是铜盆落地的声音。祝三爷皱了下眉。秋涵赶紧放下梳子,出去看。

    片刻功夫,秋涵神情慌乱的回来了。

    “老爷!书房廊檐下面,有很多盒子!”

    “盒子?”祝三爷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不过事有蹊跷是肯定的,他走出了卧室,看到自己的书房门前的廊檐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一只木盒子。

    他的心一下就抽紧了。祝三爷清清楚楚的记得,昨天晚上是没有这些东西,它们是哪里来得?

    “打开!”他一声吩咐,已经赶来的家丁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个盒子。家丁突然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盒子甩了出去。他赶紧放下,颤声道:

    “老爷,是人头!”

    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女人的尖叫声。

    “叫什么,让她们都出去!”祝三爷不耐烦的一挥手,自己走了过去。

    盒子里,是用石灰保存着的一颗完整的人头,血迹还很新鲜,应该割下来不久。这个人祝三爷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盒子一个个的打开了,里面全是头颅。忽然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清楚的认出秋涵的哥哥古大春那颗被烧焦了一半,眼睛半闭的头颅。

    他回过头来对着缩在后面的秋涵道:“你过来看看!”

    “奴婢不敢看――”

    “快过来!”他不耐烦的吼叫道。

    秋涵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哥哥的脑袋的时候就晕厥了过去。苏醒之后,她大哭着爬到了祝三爷的脚下,要他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至于其他的头颅,秋涵也都一一认了出来,这些都是古家海盗团伙里的骨干们,彼此都沾亲带故。

    秋涵又一次哭得晕厥过去,祝三爷已经无心再去关照她。他被一阵彻头的寒意所笼罩,颓然倒在书房的椅子里,久久的站不起身子来。

    这些脑袋全部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问可知:古家海盗已经全军覆没。这还在其次,是什么人能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过值夜的家丁和更夫,把十一个装着脑袋的木盒子整整齐齐的放在他的书房廊檐下?

    这种冷酷而精确的行为,说明幕后策划者的自信到了何种地步,他们根本不把他的家丁放在眼里。而且十分清楚的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在深夜行动,悄然的躲过了所有的警卫,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了许多院落中的一所。仅仅这个现实就足以让他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冷酷而现实的威胁,也是警告――华南不是没有办法来对付他。而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北炜带着人给祝安“送礼”的同一天,文同开始对海义堂的各家商行开始了行动。廖大兴带着礼物和随从到了海安街上,一家一家的拜访各家糖行,送上六色水礼。

    这是华南糖行第一次公开的在海安街上露面。虽然廖大兴的拜帖递送上去,多数是很客气说主人不在挡驾,但是礼物却没有一家拒绝收下的。也有少数几家接待了他,彼此很客气的说了几句话,才送出门来。

    这一番试探证实了谌天雄等人的推断――海义堂的多数商家的态度都有所松动。等到古大春在海上别歼灭的消息一出来,祝三爷在海安街的声望就会一落千丈。海义糖的这些糖行,转变立场就在最近几天之内了。

    祝宅里的十一颗人头的逸闻正在全徐闻的每个茶馆里传播,说的人活灵活现,添油加醋,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海义堂出面宣示了海安街上的各家茶馆,要掌柜的阻止客人再传说这些东西,但是海义堂毕竟不是官府,所以说得人照说,听得人照听。

    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在海安街上弥漫着。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各家糖行的东主、掌柜和管事居然天天都在互相请看戏、宴请和吃花酒,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场合里私底下紧张的互相磋商着,交换着彼此意见。

    在这样的场合里却很少能看到海义堂的主心骨祝三爷。因为他“病了”,至于是什么病,祝邸上下守口如瓶。即使他没“病”,也很难再有过去的说服力了。人心已经散了!这是海义堂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榨季过了快三分之二了,自己的糖库却是空空如也,华南一点也没见要倒台的模样,他们的船只依然在出入海安港,源源不断的运走砂糖。眼见着卖糖的蔗农正在少下去,各家心里难免发慌。大家达成的共识是,这样的僵持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禀老爷,”文清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谌天雄和文同请了个安说,“外面有人求见。是大昌米行的朱老板带来的。请示下:见是不见?”谌天雄正在苦思着如何对局,手里的一只“马”迟疑着放不下去。

    “什么人?没问问清楚?”

    “说是海义堂来得――”

    “要不要见?”文同问。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在旁“观棋不语”的周士翟开口道:“小心些好,天都黑了,万一……”

    “放心好了,”谌天雄说,“祝三爷没胆子来搞图穷匕见这套。”他笑了笑,“再说有你老哥在旁,我们怕什么!”

    来人穿着行装,戴着斗笠,似乎是刻意隐藏着自己的面容。揭开斗笠的时候,谌天雄点了点头。

    “冯老板,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来人正是“日昌记”的老板冯广丰。听到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愕然,“不错,小的正是冯广丰。”他拱手作揖,“这位是文掌柜吧?”

    “这位才是文掌柜,我不过是下面一个小小的文案。”谌天雄道。

    两下见过礼。谌天雄不愿意对方记得自己太清楚,所以连名字也没说,还刻意坐到了灯光比较黯的地方。

    “二位掌柜!”冯广丰言辞极为恳切,“这次华南与海义堂闹出一场误会。海义堂多有得罪,这一次,我是特意登门谢罪的。”

    文同道,“我们糖业是一家,原是不分南北西东的;以后要请兄台随处指点照应。”

    “好说,好说。”冯广丰道:“我这次来……”

    “且慢,”谌天雄开口了,“冯老板此次来,是代表‘日昌记’,还是‘海义堂’?”

    这话里的关节很大,冯广丰不敢随便回答,迟了片刻才道,“自然是海义堂了!”

    “这么说,海义堂都知道你此来了?”

    “并非全知――”冯广丰赶紧说明,“不过,海义堂上上下下,多半乐见我此来的。”

第八十四节 甜港风云--求和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说,除了一小部分紧跟祝三爷的人之外,他代表了多数糖行的态度。

    且不论这番话的真假,冯广丰的到来至少说明了海义堂内部已经开始了瓦解。一部分人要自寻出路了。

    “此来所为何事?”

    冯广丰迟疑了一下,才把前些天,海义堂众多糖行密谋的事情说了出来。

    除了祝三爷的日义成之外,现在海义堂的其他各家糖行都认为,是到了必须和华南讲和的时候了。华南在筹措资金和对付海盗两方面上展现出来的巨大实力,使他们清楚的意识到了祝三爷的扼杀华南的举动是在螳臂挡车。

    因此,他们提出:双方讲和。海义堂接纳华南加入,享受同业的一切待遇:以后华南在雷州收购糖货只要遵照海义堂议定的同业公价,一概悉听尊便,各家同业绝不阻挠;华南的糖货可以随意运出销售,海义堂不予过问。

    作为回报,他们希望华南把糖价下降到一两八钱,而海义堂把价格提升到二两。这样能把还没卖糖的蔗农吸引到海安街去。

    “这个原是不合情理,”冯广丰道,“只是这些日子来,各家同业几乎都没有收到糖货。这一季的糖华南已经收了不少,大钱总是赚到了,恳请网开一面,给同业们一条生路!”说着又是肃装一躬到底。

    文同心想这种条件倒是匪夷所思――这还算是来求和的?给个海义堂的席位就是很好的条件了?至于自由收购、自由运出,难道现在华南不自由吗?当然了,这个“自由”是穿越集团用枪杆子打出来的。太祖所谓“大业自干戈起”,真是一语道破了事物的本质。

    “冯掌柜!”文同想了想,“这话稀罕!收买糖货的事情,原本就是海义堂自己要把价钱降下来的,与华南有何干系?你们现在想收糖了,把价钱涨回去就是了,反正我华南承诺不把价钱再涨上去就是了。”

    “这个――”冯广丰语塞,这番话驳得有理有据,自己无可回应。原来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华南调整价格的事情很难开口。

    “……加入海义堂很稀罕么?”文同笑道,“华南糖行迄今不也做得好好的,想动歪脑筋的都是什么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这些人啊,幼稚!实在是太幼稚!事到如今还在动什么念头!”他哈哈大笑起来,“王霸之气”尽显,“要不是东主要对你们仁至义尽,海义堂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一笑,笑得淋漓尽致,欢畅之极,一扫几个月来惴惴不安的阴霾。连周士翟这样平素以“不动心”为武学修养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这番话,要是在前半个月说,冯广丰还多半以为他是在说大话,现在却已经汗湿重背了。

    “是,是,”冯广丰又作了一个揖,“过去的事情,是小的们有眼无珠,猪油蒙心!多有得罪!只是这事情还得请掌柜们成全。海义堂大小同业,一并承情!”

    这倒有些为难了,若是干脆拒绝,反而会使得对方团结的更加紧密,横下心跟着祝安一条道走到黑了。而且也失去了收编海义堂的绝好机会。但是答应的话,己方未免失信于雷州的蔗农。

    这事情,倒不可不慎重。文同和谌天雄对视了一眼,文同道:“这样,冯老板请先回去,此事我们还要商议一下才能定夺。”

    “是,那小的静候佳音了。”冯广丰也知道这样的大事不会立刻得到什么承诺的。想必还要开出一些条件来,这都在意料之中。

    谌天雄点点头:“有事情的话,上哪里找你?”

    “到大昌米行,请朱老板传话就是。他是我的同乡。”

    “朱老板,他不是钦州人么?”谌天雄故意问,“我记得海义堂的东家、掌柜都是汕、广一带的人啊。”

    “我不是那里人。”冯广丰倒也不隐瞒,把他在日昌记当伙计的时候,被东家看中入赘继承家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谌天雄早就调查得知了,如今看他毫无避讳的说了出来,觉得这冯老板还算是很坦诚的一个人,有这个态度就是好事。

    “海义堂这个组织,我们要拿过来。”文同送走了冯广丰,回到屋子里说。

    屋子里已经聚集起了好几位华南的主要人物,梅林已经回临高了,萧贵和北炜对这样的经营事务不感兴趣不来参加了,倒是刚刚从临高回来的常师德来了。

    “这个自然。否则我们直接灭了海义堂不就是了。”谌天雄的想法比文同复杂多了。这些日子的情报搜集,使他对海义堂的整体规模和能力有了相当的了解。这二十一家糖行,资本最小的,也有一万两以上。总资本在五六十万两以上,这笔钱如果能操纵在穿越集团手里,对华南下一步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

    操纵,不等于占有。否则就成了**裸的抢劫了。如果只是加入“海义堂”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是不可能操纵的。祝三爷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海义堂”,也只是做到了大家通声气,共进退而已。买卖还是大家各做各的。

    “要做,就做控股公司。”常师德一语惊人。

    “呵呵,我们想一块去了。”文同眉飞色舞,“当然,我们是董事长兼ceo。”

    “什么ceo,这种在滥用英文缩写的语言习惯必须加以改变,这叫与时俱进!还是叫首席执行官好了。”谌天雄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不过要说服这群人加入股份公司有难度。人心太复杂。”

    “所以现在正是时候。”谌天雄说,“我们挟这次菊花屿大胜之威,趁他们一个个怕得要死的时候,一鼓作气就把事情办下来。等他们缓过劲道,就不一定吃的住这群糖狗子了!”他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人心杂,没关系,关键还是要扣住个‘利’字。”

    海义糖开始团结一致的对付华南,现在又准备抛弃祝三爷来求和,无不都是一个“利”字在作祟。只要华南股份公司能够提供足够的利益给他们,这些商人自然会乐于从命。

    “不过,这事情做起来还是挺难的。关键是要这群人里要有一个懂行情,领世面的人,我们这套话说上去才能打动他们,否则都是一群土包子,我们也是徒呼奈何!”

    “还得有威望。”文同补充道,“看得清楚的人,往往不掌权。不掌权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而且海义堂里面的情形,他们所知有限。除了听萧占风多少说过一些,但是他毕竟也是外人,多知的也有限。

    文同问:“冯广丰怎么样?我看他这个人挺坦诚的,说话也有诚意。”

    “不行。”谌天雄说,“他是个赘婿,古代最瞧不起这种人,还和海义堂的多数人不是同乡。而且他只是家小同行,说话没份量。”

    大家微感失望,这时常师德忽然笑了起来:“有了!但凡同业公会,说是为了维护同业的利益,实际上都是少数几家大同行占便宜,小同行吃亏――”

    “我们拉小同行!”谌天雄已经反应过来了。

    当下把廖大兴请来了。问他海义堂下面的糖行情况。

    “大同行,四家。其他都是小同行。”廖大兴在粮行当伙计多年,这点底细是知道的。

    “最大的自然是祝三爷的日义成了。”廖大兴说,其实日义成原本算不上最大,日义成传到祝三爷手上的时候,原本只是大同行中的末一位。

    “……之所以发达起来,还不是因为他发起了海义堂。海安街的一盘散沙给他盘活了――自己顺带也捞了不少好处。”

    “大小同行之间总有些矛盾吧?”

    “怎么会没有!就说公中的账好了。”廖大兴说,海义堂属下照例是有一笔公款的,用来交结官府、海盗,雇用护卫保镖。最早是按照每年额度是一万两。按大同行一份,小同行半份的比例分摊的。

    “……后来,就变成了每年二万两――”

    “大同行说缴,其实没缴或者少缴,对吧?”

    “是,小同行们私下都这么说。”廖大兴点点头,“其实真正不交的只有日义成而已,大同行少缴是真得。再说了,海义堂的公账开销只有天知道。都是祝三爷的人在管。”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谌天雄来了兴趣。

    “这个不难,冯老板和朱老板是同乡,平时常在一起喝酒,都是听来的。冯老板是个人物!”廖大兴提起冯广丰,很有些仰慕的意思。

    “人好,做生意也有一套。难得不是个铜钱眼里翻筋斗的人!小同行里颇有几家对他很服气的,并不因为是赘婿而看不起他。”

    这番话问下来,大家对海义堂的结构、弊病也都略知一二了,不过廖大兴提供的消息只能说明他们拉小同行的想法是可行的,至于怎么拉,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八十五节 甜港风云--糖业公会

    “现在就缺一个能够说得上话,有点影响力的人来起头了。”文同归纳道。

    祝安倒是很有声望,还是海义堂的首领,如果能够说服他合作,会事倍功半。

    “不过,这次的风波如果最后没有一颗人头,就不能算是结局。”谌天雄说。暧昧的胜利带着极大的危险性。

    “再说,即使他愿意合作,以后就会面临在股份公司里和他争夺领导权的后患。”

    这样一个长期把持权柄的人,纵然一时服软交出权力,总是会心有不甘,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起异心,后患无穷。

    冯广丰此人倒是不错,却因为身份关系被多数人瞧不起,影响力不大。糖行里的其他人,他们又不熟。

    “我看也不必到处乱钻找人。”常师德想了半天,“既然对方派了冯广丰来接头,说明还是信任他的。我们干脆就结交这个人,把他收过来充当代理人。也用不着他登高一呼,只要把我们的意思准确的传达给他们就好。”

    当下叫廖大兴去大昌米行,和朱老板接头。

    第二天晚上,冯广丰果然如约而至。

    “收购价,华南是不会变得。”文同开门见山。对于在收购价上要不要对海义堂做出让步,大家一致的意见是不让步,让他们清楚的知道现在谁才是雷州糖业的霸主。

    冯广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请几位掌柜再……”

    “你不必说了,”文同打断了他,“华南自在徐闻开秤,一直是二两五钱。华南不能自毁信誉。”

    商家最重信誉二字,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冯广丰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诸位的难处华南也是知道的,”文同道,“你们不合受了祝安的煽动,与敝行起了误会,敝东宽宏大量,只要大家自此和祝安一刀两断,敝东自然会照应!”

    冯广丰知道条件已经开出来了:他们必须抛弃祝安。但是好处在哪里,他还是不明白。就算同行们答应把收购价提高到和华南一样的二两五钱,以海义堂现在身败名裂的的形式恐怕也收不到多少了――华南的仁义之名,已经传遍雷州了。除非他们愿意出得更高,糖商们又不愿意。

    “敝东的意思是:华南可以代各家收购的糖。价钱,还是二两五钱――蔗农们也不容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家都有得条生路不是?”

    话说得很漂亮,冯广丰只得连连称“是”,他自己原本也觉得海义堂压价的办法未免伤损蔗农过甚,不大厚道。

    “各家只要将银子交来。有多少银子,华南就帮大家收多少。华南从中不戴帽子,算是白当差。”

    冯广丰脑子极快,这倒是个办法。不过华南真得会为大家白当差?他一转念马上道:

    “那每石糖的九八扣,同业们自当奉上,算作华南的辛苦钱!”

    这算是极漂亮的一个举动了。十几万石的糖进出,九八扣也是一笔极大的好处了。

    “此是后话――”文同点点头,“不过,这个代收是有条件的。”

    所谓条件,即各家必须用现银向华南购买糖货,不得赊欠。

    “这个容易,”冯广丰连连点头,“本来各家收购也是用现银的。”

    “好。”文同说:各家交钱之后,华南就按二两五钱一石的折算标准交给各家记着糖货石数的栈单。

    不过,交钱之后糖行不能自行提货。所有的糖将由由华南运出雷州销售。销售之后,再按照栈单上的数字结账付款。

    “广州现在的行情是每石三两八钱。可能涨,可能跌,”文同说,“不管涨跌,华南最后就按这个行情给各家糖行结账。栈单上有多少石,就结多少银子。”他补充道。

    冯广丰大吃一惊,这是明摆着知道华南想搞垄断雷州糖的销售权。过去海义堂都没染指到这块。华南果然是野心勃勃。

    但是他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敢。对方既然狮子大开口,自然是有持无恐。想到传闻中的十一颗人头,冯广丰的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不过,往深里想各家也不亏:自己运到广州去发卖,行情也不过如此。虽然后市可能会涨,但是同样也有可能跌――这是保不定的事情。自己运出去,还要承担运费和路上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字,一旦遇到海难或者海盗,更是损失惨重,甚至血本无归。

    特别是对于小同行,这个条件甚至是优惠的。因为小同行根本没有能力自运自销,都是委托大同行代销的,不但要出手续费,而且运售过程还要吃些亏,不是大同行把损耗都压到小同行身上,就是有各种花样的费用。

    如果能以三两八钱的行情在雷州就地成交,各家估计也会乐于接受。

    相比之下,华南的风险要大的多。即使广州的行情能够维持不变,华南还要倒贴运费和一应花销,若是跌了,还会大亏。

    他们既然开出这样的条件来,显然是看准糖价会大涨。但是糖价涨跌,除了丰歉之外,和“洋庄”的需求有很大关系。那些海外蛮夷每年对糖的需求量是多少,是很难预计的。

    冯广丰想了想,才慎重道:“这样做,对各家同业自然是极大的好处了,但是糖价波动甚大,万一行情不理想,贵东必然大受损失,此事如何使得?”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文同开始恭维他了,“海义堂的二十一家同业,难得有冯老板这样深明事理的人:即能顾己又能顾人!”

    “不敢,不敢。”虽然知道对方是恭维话,但是冯广丰在海义堂里一贯是个被人瞧不大起的主,现在有人赞赏自然高兴,“文掌柜过奖了。”

    “当初祝安要大家压价的时候,海义堂上上下下只有冯老板出来为蔗农说了句公道话。这一点,实属不易。”文同一见有效,按照预先的“演习”的布置,继续恭维他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海义堂的人,居然连这点见识也没有,真是枉费了冯老板的一片心意了。”

    听到这句,冯广丰心里一阵激动。自己在海义堂里多次建议:不能因为要和华南对抗而伤及蔗农――从长远看对整个雷州的糖业都是不利的。为了这些话他一直遭人的冷眼,甚至被人恶语相加。想不到华南如此的欣赏他的言论,一时百味杂陈,说不出话来了。大有知己之感。

    “至于华南为什么这样做,也是有缘故的。”眼看他的神色起了变化,文同知道这番说辞起了效果。便很恳切的说:

    “敝东这样做的用意,无非是自从开了海禁之后,出洋贩货的船只越来越多。各种货物运贩出去不算,那些夷人自己也来做生意了。有些贩洋的户头,为了自己赚几个小钱,故意杀价,一家价钱做低了,别家要想抬价不容易。夷人也是精明的,瞅准这点,你要高价他就另外找人,总有人肯卖。自己人杀自己人,砍得血淋淋的,你说可惜不可惜?”

    冯广丰自己也去过广州几次,虽然没直接做过“洋庄”,但是知道文同说的不假。

    “所以,华南就想联合雷州的糖业同行来共进退。”文同道,“这便是初衷。”

    冯广丰点点头:“若是要共进退,就该盈亏共担才是。现在的做法,华南的风险太大。”

    “的确。但是华南初到宝方,又不合与同业们发生了一场冲突。虽然是祝安捣的鬼,但是毕竟有些芥蒂,需要徐徐化解。人心一不齐,纵然为了大家好,也难免有误会的成分。所以这一次,华南就多担一些风险了。”

    “难得文掌柜如此坦诚!”冯广丰对华南的印象大好,“海义堂那边,我一定尽力去说合。只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各家只要交收购的糖款来就可以了,还有没有其他花费?”

    “一概没有,除了九八扣的规费。”文同说,“这笔利益,我知道原是各家糖行的好处。不过华南最近几个月来没有收取,所以还得商请各家相让。”

    “这件事我可以做主。”冯广丰点头道,“不过由华南总承销全部糖货的事情牵连甚众,必然还有一番波折。”

    文同提议,让各家糖行主事的人都来,召开一次会议商量章程,看看大家还有什么疑惑,可以当场提问,免得来回传话浪费时间。冯广丰觉得这样不错,但是又怕邀请不全――有些人胆小,华南现在的“威名”也不小了。

    “没关系,会议不在华南糖行举行,”文同早就想好了,“二天后,就在艾嫂家里‘吃花酒’如何?”

    “好!”冯广丰连连点头。这家“私门头”背后牵连着县衙,没人敢在里面乱来。等于是县衙为大家的安全作保。不由得佩服华南的人想得周到,办事漂亮。相比较海义堂的同业,不是墨守成规的迂腐之辈,就是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子弟,要不就是井底之蛙,一味的妄自尊大。就算是祝三爷这样有些见识手腕的人,也逃不过见钱眼开四个字。相形之下,不啻云泥之别。不由得叹了口气,告辞出去了。

    接下来的二天里,冯广丰四处奔走,说服那些犹疑不定的同行去参加会议。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了这个邀请,胆小的人还是不肯出席,只是说:“你们去商议好了,我照办就是。”

    还有几家,过去和祝三爷走得比较近,现在也不便贸然的公开倒戈相向。便婉言推托了。

    公然拒绝的,一家也没有。

    在文同等人发出邀请以后,在二十家糖行中有十八家作出响应――日义成在未来的雷州糖业蓝图里是没有位置的。这些糖行是未来的雷州糖业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一批股东。

    这事实上的第一次全体股东大会于三天后的晚上在艾嫂家的花厅里进行。华南一抛千金,包下了整所院子和全部姑娘。

    吃喝玩乐一番之后,常师德开始讲话,向与会者解释华南提出的建议的全部好处。他们不比担风险就能够坐享高额利润,所费的不过是先把银子支给华南而已。

    当然,要大家把真金白银就这么交给华南,必须有一定的保障。所以常师德提出,与会的各家糖行联合组织一家“雷州糖业同业公会”,到县衙里的“户房”备案领帖,华南提出的一切条件,则白纸黑字的写成契。缴款的每家一份,立此存照。

    “是不是我交多少银子,华南就给多少石糖的栈单出来?”

    “华南只是代收的性质。”常师德解释道,理论上,的确你拿多少银子出来就能换多少糖,但是现在榨季已过一半,所以还得看蔗农们到底还有多少蔗糖能卖。

    根据文同等人的估计,实际蔗农手里的糖货还有十三四万石左右。以穿越集团的实力,自然不可能用把余下的糖全部吃进的――实际上除了依赖广州站给他们调集头寸之外,现在更多的利用现货销售的方式来回笼糖款。双管齐下才基本满足了收购的现金流。

    要达到垄断雷州糖的销售权的目的,就必须把当地的资本也动员起来,这也是他们急用要组建这个糖业公会,开出代收代销这个优越条件的主要原因。

    在座的人自然不清楚穿越者肚子里的小九九――华南在几次危机处理中表现出来的实力让这些当地糖商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

    “好,我先交五万两过来,二万石的栈单我明天就要!”说话的是大同行的一员,日盛号的东家刘玉林说。

    “可以。”常师德点头。回头对廖大兴说:“记上,日盛号,二万石。”

    刘玉林的表态是出乎糖商们的意料的,虽然二万石对日盛号来说只是往年数字的一半,但是五万银子就这么交到华南手上,这胆魄也够大了。在座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第八十六节 甜港风云--垂死挣扎

    “日昌记,七千石。” 冯广丰随后跟进,“银子我随后就交来。”

    有两家同行跟进,原本观望的各家也都先后认了数字,有的三千石,有的五千石,也有一万的,拢共算起来超过了十五万石。谌天雄知道,多数人还是留了一手,这些数字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

    不过,如果真得太过踊跃,华南已经收进来的糖就得吐一部分出来配给他们,这未免损失太大,这样也算各得其所,彼此满意。

    “有了这个糖业公会,海义堂怎么办?”有人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如果祝三爷不许他们加入糖业公会,非要维持海义堂,他们又如何与其相处?

    桌子上的代表们不安的移动着身子,窃窃私语起来。

    大家都很清楚,祝三爷绝不会善罢甘休,至少免不了一场恶斗。他有钱,又有指使各种恶势力行动的能力,不可小觑。

    对这个问题常师德回答说:华南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至于具体的交涉事宜,会由华南出面。如果祝三爷要找大家的麻烦,华南一定为众人出头,决不食言。

    “我想大家肯定知道:华南有能力不让自己食言。”

    常师德说得斩钉截铁,与会者虽然多少有些不安,但是也都认可了。

    “会议很成功。”文同对常师德说,“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搞股份公司?先来什么代购代销?”

    “让他们先吃点甜头么。”常师德说,“一开始他们还不够相信我们,今年的买卖做成了,让他们看到跟着我们比那劳什子海义堂要更有好处,再和他们谈股份公司的事情就有戏了。”

    “下面的事情,就是巩固战果,特别是要防备祝安的反扑。”谌天雄提醒他们,“祝三爷可还在海安街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蛰伏起来,未必不是在等待出击的时机。得尽快拿出应对方案来。”

    “最好能尽快肃清掉他,否则夜长梦多。”常师德警告他们:雷州糖业公会最终能不能成立,就要看华南有没有能力迅速肃清祝三爷的势力。

    “要说我们可以直接喀嚓掉他,但这么做让这些糖商未免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常师德托着下巴,“投鼠忌器么。”

    “先不管这些,让冯广丰当联系人,告诉他们,三天之内必须缴全所有的款项,否则契约就算作废。”谌天雄说,“这钱也是他们的投名状,免得有人动摇了三心二意。”

    “好,这事我关照廖大兴去办,顺便让廖大化也准备好人和车,准备上海安街上去接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谌天雄在会后计算了一下大吃一惊,这些糖商将交付给他们三十七万五千两银子!合成公制将近十五吨!

    “真不少!”谌天雄愈发觉得银行的重要性,不说纸币,这样的大笔款子如果有汇兑业务的话,一张汇票就能解决了。现在这十五吨的银子,光搬运、储存就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情了。

    华南自从开始收购糖,光为了储存、保管、收发银子就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有运到的银子全部是在广州经过炉房重新冶炼的“官宝”,成色一致,五十两一锭。简化了银子在装箱、运输、计数的过程中的步骤。

    但是到实际运作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糖款总是有零有整的,总不能都用五十两的元宝去支付,华南不得不请买入了好些银夹剪、银秤来计量。正锭的大银又被夹碎支付出去。过程不但繁琐,而且损耗很大。

    至于各家糖行即将交来的银子,不问可知也是散碎的银子,成色十有**还不一样。廖大兴已经提醒他们,要尽早寻几个炉房的伙计来看成色的,否则把潮银看成了雪花银,就亏大。

    “执委会已经在广州开设银行了。”文同把最近一期由船送来的内部通报交给大家传阅,“我看,我们也可以要求在本地搞一间银行。”

    “叫华南糖业银行!”常师德忽发奇想,“我们马上就能收入近四十万的现金,这不成了一笔准备金了吗?”

    “这个名字不妥当,”谌天雄说,“金融体制上面要按照执委会的统一安排,不宜自搞一套。再者我们也不是搞金融的,还是让专业的人员来弄比较好。”

    常师德何等人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是,我们还是想执委会发个电报,要求他们来设个分行吧。”他补充了一句,“雷州的糖业,其实很需要银行。”

    “是,”文同说,“我们控制了糖业的销售权之后,下一步就是帮助蔗农增产。”

    要增产就要推广新的种植技术,推广糖业组合。要取得蔗农的信任不容易,好在他们已经在这次蔗糖的收购战中取得了良好的声誉打下了基础,有了银行之后,就可以利用金融工具发放低息贷款支持蔗农的生产。

    正在商议,周士翟求见。

    “有人企图对华南不利。”他开门见山的说。

    众人对视一眼,该来得果然来了――祝三爷果然是亡我之心不死。现在是狗急跳墙了,难保用处什么卑劣的手段来。

    “什么情况?”

    “廖大化的人打听到一些消息,赵鸡脚的人正在买油和干柴――他们一群烂仔,又不起火做饭。要这些做什么?大概是准备放火。他们最近出手很阔,狂赌滥嫖,明显是收到了极大的好处。”

    周士翟擦了一把汗:“另外,有人在雷州的黑道上散布消息,说华南糖行存银好几十万,但是守备虚弱,只要抓到他们的几个掌柜,就能大大的勒索一笔银子。”

    “蛮毒辣的么,用看不到的银子去诱人给他们卖命。”谌天雄评论道。

    “别说笑了,真给绑了票去就难看了。”文同的脸色很不好看。

    “要是给李丝雅绑去了,你大概是求之不得吧。对了,你还是文总的同宗呢。”

    “别开玩笑了,”文同急了,“什么李丝雅李丝俗的,真给绑票了怎么办?”

    “绑票倒不用太担心,”周士翟说,“零星的匪人干不了什么大事,何况掌柜们有利器在身。最可虑的是强人结伙来打劫,这倒是不可不防。”

    “结伙?”常师德问,“怎么个结伙?”

    周士翟说雷州这里,大股的土匪是没有的,但是多的是零星的匪人,少得四五个人,躲在路边,看到单身旅客经过就出来打劫,多得也不过百十人,找到机会下山打劫蔗农。要到抢劫华南这样的大商行,恐怕不集中个四五百人是不行的。贼人很看重人多势众这点,就算没多少人,也得拉一批农民临时工来支撑场面,恐吓良民。

    “海安街不是比我们更富庶,为什么不去哪里抢劫呢?”文同感到奇怪,论到银子,海安街的糖商显然比他们多得多了。

    “怕死。”周士翟回答的倒是简单。海安街上有好几百乡勇,饷银都是由街上各家铺子公摊-―这样的乡勇只要粮饷充足,打起来战斗力都不错。土匪想啃也得有口好牙才行。

    “华南初到这里,匪伙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万一真得给煽动起来了,以为这里能发大财就纠集起大股来。所以不可不防。”周士翟此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穿越集团的一员了。

    “民兵怎么样,能抵挡他们吗?”

    “可以。”周士翟说,“有北同志负责训练,应该支撑一阵。”

    穿越众倒是没他这么有信心,民兵的问题他们心知肚明,工人们一直忙于糖厂的各项工作,连基干民兵队根本没有多少训练可言。北炜接手训练和防务工作之后,情况也只能算是稍好一些而已。

    “不用太担心。这里毕竟是县城门口。强人们不敢待得太久,都是快来快走的。只要不让他们一击得手就可以。”

    “话虽如此,也不可不防。”谌天雄说,“事情没了结之前,我们等闲不出门,门岗要加强,随时待命一些民兵。就是廖大、廖二、文家兄弟这些人出门的时候,也要给他们配上镖师。”

    “也得防备着敌人放火。”常师德补充道,“厂区还不搭紧,基建完成之后纵火很困难了,而且就算点着了也蔓延不开。主要是安置那批失业工人的工人村,都是草木棚子,一点就着,死了人可不得了。”

    “老文,你安排廖大兴他们下去看看吧,给他们提个醒也好!”

    “还有――”谌天雄想起了什么,“要电告广州和临高,海面上的局势恐怕未必会就此平静。我们打掉了一个古大春,未必没有王大春、李大春在眼红这块肉。”

    “嗯,而且古家海盗还没有被完全肃清。他们主力覆灭,但是还有银子、还有人,为了报仇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临高那边已经将菊花屿海战中抓到的海盗的供词汇总了一份敌情摘要发给华南,作为参考。根据供词,古家海盗团伙还有大约二三十人,手里有条单桅船用作联络之用。

    “既然抓到了俘虏,海军为什么不干脆打上门去剿灭了他们?”文同不解。

    “很难。”谌天雄解释,古家海盗巢穴并非想象中岛屿上的一个水寨,他们在岸上就是普通的渔民,住的是普通的渔村,和渔民们混杂在一起。打过去很难分辨。

    “嗯,我看他们是非来不可的。”谌天雄把身子往后一靠,“萧占风说过,祝三爷有个小老婆就是古大春的妹妹。”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随后的几天里,巡逻的民兵几次扑灭了投放进来的火种,因为各种防火措施到位,纵火除了熏黑了几块墙壁之外没有产生任何破坏效果。根据廖大化打听来得情报,纵火者都是来自赵鸡脚的团伙――这群烂仔本身和华南并无过节,如此频繁的出手显然是受了祝三爷的指使。

    纵火是如此的频繁,以至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一二次,发觉对工厂和商行本身进行纵火无效之后,纵火者的目标开始转为糖寮工人的居住区了。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工人村里的纵火,晚上一间草棚已经点燃了,但是华南厂里的瞭望塔立刻发现了火光,值班的消防队马上出去扑救,十分钟内就扑灭了火焰。

    纵火的人被糖业工人们当场抓住,在火光下,很快就有人辨认出来,这是赵鸡脚手下的烂仔。看到跑不掉了,他乘人不备,往石头上猛得一撞,顿时满面鲜血的倒在地上嚎叫起来,原本群情激奋的糖寮工人们都沉默下去了

    “在嚎什么?”常师德问。

    “大意就是华南欺负人,无缘无故的把他打伤了,若不陪他伤病银子,他就死在华南门口。”廖大兴苦笑道,“这群烂仔,天不怕地不怕,惹恼了他们,兴许真得就在你门口上吊,惹一场官司闹得破家的。”

    “哦?”常师德知道这种人是打杀不怕的滚刀肉。送到衙门去多半也是前脚进,后脚就出来。纵然花钱,最多也就打顿板子,枷号几个月,他们根本就不怕这个――烂仔多半和县里的各种“做公的”有勾连。有时候纵然当官的想管,也会被下面的胥吏挟制,往往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极难惩治。

    正想着怎么办,马三强从人堆里挤了过来,大声问:“东家,这个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把里面的一个孩子也给烧伤了!小的问东家一句话,管不管?!”

    常师德脑子一转完全清楚了形势,一个烂仔的命和一群糖寮工人的心,孰轻孰重是很显然的。

    “当然管!”常师德说的斩钉截铁,一挥手,“好好伺候着这位爷,利落点!”

    北炜带来的几个特战队员早就在队伍里,听到这话立刻过来,一个顺势一脚踩住人,另一个抓起地上的草泥直接往他嘴里一堵,正在大吼大叫烂仔顿时气息一闭,几乎窒息,身子瘫软下来,两名特战队员立刻把人用草席一裹,悄然无声的抬走了。

第八十七节 甜港风云--特战装备

    “刚才是怎么起火的?”常师德又问马三强。

    “回东家的话:是小的们火烛不小心,让东家操心了。”马三强恭恭敬敬的回禀道。

    “以后要当心啊。把火场清理一下,要当心!”

    “是。”马三强应了一声,转身大声道,“大家以后用火要小心,别再失火啦。”

    “孩子伤得怎么样?”

    “伤得不轻,”马三强有些发愁,“已经派人请大夫去了。”

    “到账房里领二十两银子开销,请个好点的大夫。”常师德转身走了。

    “谢谢东家!”马三强在后面大声说。

    廖大兴紧追几步,小声道:“东家,这事情要三思啊。”他警告道,“这种事瞒不住的!赵鸡脚这群人惹不起。他们吃了亏,肯定要来寻衅滋事的。到时候打官司就是一件麻烦事。”

    “嗯。”常师德并不多解释。

    “这种人杀打不怕,衙门里都拿他们没办法。惹事本事却是天下第一的。何苦和他们结这个怨?”

    “结怨?”常师德高深莫测的一笑,“不会的,不会结怨的。”说着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那是内院,除了东家们的亲信,谁也不能进去。廖大兴叹息了一声,赶着去和自己的堂哥廖大化去商议对策了。

    常师德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呼吸糖厂甜腻又有些呛人的空气。片刻之后,北炜手下的一个土著队员悄悄的过来了。

    “北首长问您,情况都问出来了,人打算怎么办?是押回临高还是――”

    “人马上处理掉。”常师德说,“我这就过去。”

    四月的徐闻县外,烟囱排放出来的污浊带着甘蔗气味的空气弥漫在城外的街道上。高高的围墙里面机声隆隆,彻夜不息。

    这里原本还是大片的荒地和农田,一条土路“官道”蜿蜒着从南门外经过。自从华南厂在这里建成,大量的外地工人迁入,加上每天络绎不绝来卖糖的蔗农,地面忽然就兴旺起来。开始是简单的草棚,卖些茶水干粮。市面好了以后,商人们看准机会,在这里开始买地兴建房屋,各种商铺也渐次的开设起来。在南门外,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街区。

    蔗农们改变了卖糖的地点,也就改变了现金流动的方向。海安街上的商户们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

    一个更夫提着灯笼,孤独的走过一条窄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声随着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更夫走了,警报解除!”黑暗中,几个身影从的街道角落,路沟里、菜园篱笆后面出现。

    他们动作敏捷从各自的隐蔽点跳出,这些人头上裹着黑色头套,全身一套黑色窄袖衣服,一身短打扮,背上全都背着一个奇怪包袱,手上拿着短粗棍状武器,举在肩上,与眼齐平,摆出一个奇怪的肢势,有半跪,有握倒,形成一个独特的圆形阵位。

    “clear!”

    “克睐而!”

    “克利贰!”

    “客立儿!”

    这几个人用南腔北调的声音小声的彼此呼喊着。

    为首一人拿出一个奇怪物体放在眼睛的位置,朝着街口看了看,物体的另一面则显现着一种诡异的红色。

    “警戒区域没有热缘,一切安全。”

    “行动!”

    说是迟,那是快,为首之人一个跳跃,三二步跑过大街,在华南的高大的墙壁下左右观察后,三长一短猫叫,随后又沿墙向前搜索,之后二人紧随而至,在墙下观察后,向对面侧巷中打出信号。

    几秒后,小巷内的人鱼贯而出,围拢一起。

    只见为首之人一会举起手,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做八爪,一会做劈砍,这般哑剧般折腾着,周围的紧紧的盯着他的手,不住的点头。最后他往下一挥。所有人站了起来,分成三股行动起来。

    一股背着大号背箱的迅速跑到墙根的小门旁,另一股散开向四周警戒。另一股抛出钩索搭住了围墙,为首的人三下二下爬上围墙。墙头镶着密密麻麻的碎瓷片,但这些对他来说没用。他蹲在墙头又观察了片刻,确认院内既没有人也没有狗的时候,才示意大家可以行动。

    余下的人快速的翻过了院墙,迅速打开了院墙上的一扇小门,把其他人放了进来。为首的人看了下手表,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正当他们要向院内进一步推进的时候,二支大功率手电同时亮了起来。

    “好啦,放下武器!”一个声音从院子的廊檐下传了出来。

    “你们太慢了,”为首的人放下了手里的钢弩,“我都到院子里了――”

    “跑出街口的时候就知道你们来了,”北炜关掉了手电,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克莱尔’还可以喊得更响亮一些。”

    为首的人却毫不脸红,腆着脸道:“锻炼队伍么,有点现代意识。”

    “形式主义害死人,”北炜说,“进来吧。”

    来人名唤陈思根,一身特侦队的标准装备,又高又壮,虎背熊腰,标准的肌肉男。他是营养学博士,当过健身教练。又在腐朽的米国成了枪支、自由搏击爱好者。因为专业的关系,被军事部门吸收当了教员。陈思根生平最崇拜特种兵,所以每每缠着薛子良和北炜要探讨什么“特种战术”云云,还非常积极的随队训练,靠着他体能过人,又有一定的射击和搏击的底子,倒也闹了一个半吊子的“特种兵”头衔――不过北炜是从来不承认穿越集团有什么“特种兵”的,他只管自己叫“侦察兵”。

    这次他是带着十名战士前来增援北炜的――执委会考虑北炜只带了三四个人到雷州。华南厂里现在是糖多银子多,万一发生什么情况需要处理,草草成军的民兵是派不上用处。

    这些战士中有特侦队的学兵,也有各部队抽调到特侦队轮训的尖兵。都是土著部队里最精锐的士兵。

    “让战士们冲个凉休息。”北炜看了下众人身上,黏满了土渍,还有盐花,“告诉文清,叫厨房给他们些吃的东西。”

    “你们怎么来得?”常师徳问。

    “乘船。”陈思根满不在乎的说道,“天黑之后,选个荒僻的地方武装泅渡100米上岸。然后摸黑走了大约十公里,才找到这里的。背着东西,天黑、又没路――这成绩还不错吧?”

    北炜只好报以苦笑了。现在天完全黑透是晚上的19点过后,此时已将近23点了。四个小时不到走了十公里路,就算是山区夜间行军也不止这个数字啊。

    “当然,速度是有些慢,”陈思根说,“不过我们还带了个非战斗人员。”

    说着,进来一个气喘如牛的黑衣人,原来是工能委的徐营捷。黑灯瞎火的在野地里跑路,他还是第一遭。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装着秘密装备的箱子是他自己背着的――这玩意开始不觉得,到后来死沉死沉的。

    两个人都先去冲了个凉才回到北炜的指挥部里。北炜又点亮了一支烛台,把谌天雄也请来了,常师徳打发了阿萝给大家端来了许多吃的东西,陈思根和许营捷都饿坏了,虽然都是些普通的吃食,还是狼吞虎咽。

    “情况怎么样了?”陈思根问。

    谌天雄说:“很快就要动手了。你们来的正好,我本来还觉得北炜的人太少了,怕不够用。”

    “人只能抽十个来。”陈思根说,“不过徐营捷给你们带来的不少新装备。”

    “哦?什么好东西。”

    “老徐!”陈思根叫道,“请把你的宝贝给亮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徐营捷咧嘴一笑:“我的宝贝大伙就别看了,看这个把。”说着把放在桌子下面的二个藤制背箱打开,向众人展示。

    “这个是工能委兵器组最新设计的应急装备套件。”说到这里,徐营捷转头看了眼,笑着问道“谌天雄你看过《鹿鼎记》吧,韦爵爷的保命三件套知道吧?”

    “刀枪不入的天蚕丝马甲、削铁如泥的匕首和含沙射影。”谌天雄说道:“如果不算双儿的话。除了没什么劳什子暗器之外,这些东西我早就自备一套了。工能委已经开发出防刺背心了?”

    许营捷拿起箱子里的一跟18cm长管子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防刺背心,链式马甲就不给你介绍了。这个是武器组开发的袖里箭,你应该听说过吧。内置6枚钢针,射程10米内可穿透2mm铁板,是火药动力的。声音很小。”

    “火药动力,拿引线去点?”

    “有一个小型的转轮点火器,你按动一次,就可以发射一发。不过按了以后有延迟的效果,大概二秒……”

    “不用上膛复进什么的?”

    “当然不需要,否则不就成了手枪了吗?”徐营捷说,“武器组的开发这种武器的前提是在尽量简化现代工业需求的情况下生产特战装备。”

    谌天雄兴趣大增,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问:“子弹盒在哪里呢?”

    常师徳却道:“就是一个夜明珠烟火一样的东西:弹药依次装在一根管子里,中间用泥饼隔开。”

    “老常你知道?”

    “这个创意是王瑞相的吧,我在临高的时候他就到处说了,新军里人人都知道。”

    “那岂不是一铁管突火枪吗?”谌天雄说,“放袖子里我还怕把我手臂炸掉呢。”

    “不会的,安全性很好。根据我们的试验,它的成功率高达87.53%!”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真炸了,最多也就皮肉烧焦什么的……”

    “好了,好了,你就别掰了,这玩意我肯定不会用的。”谌天雄严词拒绝。

    北炜忍不住道:“你们就算不愿意造徳林杰手枪,好歹也造几支燧发手枪。这东西算什么?”

    徐营捷毫不在意,又拿出了一个袋子,倒出几个鸽子蛋大小,外面包着各种颜色纸的椭圆球,说道:“这个白色的是烟雾蛋,黄色的是硫磺弹,兰色的是催泪弹,红色的最危险,就是小威力炸弹,情报和特侦部门专配!威力比较小,但是绝对比装备新军的1、2、3号手榴弹好用。使用前撕外包装,表面黑色部分用明火点燃,有5秒延时。这东西有个缺点,就是必须保持干燥。必须保证包装完好。所以,”他又掏出一个竹管,“这是专门的储存器,每个竹管里有三个,盖子的缝隙都用蜡封好了。”

    “这个有点类似忍者装备么。”谌天雄评论道,“就是点火麻烦。聊胜于无吧。”

    “大杀器在这里!”徐营捷又从背箱里取出一个小藤盒子,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二个一组的装着两个瓷瓶。周围塞满了稻草。

    “燃烧瓶。”许营捷轻手轻脚的拿了起来,有些骄傲的说,“这是我搞出来的,主要成分是从煤焦油里提取的,类似汽油。里面还有你们华南的贡献――加了砂糖。”砂糖一向是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几种常见配方用料之一。

    瓷瓶的口部被塞的很紧,也封了蜡。

    “这种燃烧弹里我加了白磷,落地砸碎就起火,用不着事先点布条,但是平时千万要小心!碎了可不得了。”他叮嘱道。

    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酒瓶状物品,说道:“这个是创时代的产品,rpg的鼻祖,手持式霰弹炮,硬木结构,30米射程,可形成一个5米半径的圆形杀伤半径,类似现代的霰弹枪效果,一次性用品。这可是兵器组的全新创意!不简单吧?”

    “日本忍者有种武器叫手抱大筒的,和你们这个也差不多。”

    “是吗?我们以后把忍者都剿灭好了。”徐营捷满不在乎的说道。

    “霰弹炮的结构强度行吗?”

    徐营捷点点头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满足一次射击的强度还是有的。”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烟火信号器、照明火箭。东西虽然小,却很有用。看到眼前的这些东西,谌天雄除了感慨大家的创造力之外,看得出临高的工业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许多东西都是需要化工产品的。看来工能委还是很勤快的,工科的人就是实干至上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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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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