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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百四十九节 米香居

    当然广州城里和他一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这“米香居”自从换了东家,生意是一天一天看涨,店家干脆取消了预定。www.uu234.ccwww.uu234.cc作为新晋的财税局干部,曾卷那根弦一直绷得很紧,自然是不敢给店家“打招呼”留桌子,但他也不是全无办法。比如今天,作为组长,下午一上班便给自己签了个毫无必要的入户申请,为的就是早早赶来排队订桌。

    门堂仍是当年湛香楼的小伙计,十分伶俐,一打眼便看出刚刚跨进店门的是个端澳洲人饭碗的干部,自是又热情了三分。

    米香居在委托紫明楼经营后,按照“国有商业企业”的管理制度建立了“工资制度”——过去这类传统餐饮行业是无底薪的,全凭小费。元老们不论国内还是国外背景,对“小费”这个制度都是深恶痛绝,自然是取消了,改为按照岗位和工作年限发放工资加年底职工股分红的制度,充分刺激了多数伙计的积极性,原本几个“金牌企堂”对此心怀不满,意图串联搞事,被裴丽秀直接解雇不算,还上了市商业局的“雇佣黑名单”——但凡广州的餐饮服务行业,一律不准雇佣。让原本“心怀故主”的一批高层员工胆颤心惊。

    经过这一番斗争,裴丽秀算是彻底掌握了米香居,为了和紫明楼拉开区别,她很是动了一番脑筋,为了尽量显得官味十足,有些地方干脆抄袭了旧时空各地的“第一招待所”风格。如此设计下,各种大小包厢充斥其中,大堂反倒几乎没有桌子了。

    曾卷由伙计引着上了二楼,四人包厢大多都空着,他便选了一个临水靠窗的好位置,虽然最低消费要贵出一点,但大头都已经花出去,也就不在乎这点了。时间还早,曾卷又无处可去,便点了一壶茶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自斟自饮。

    从早上南主任答应自己的邀约开始,曾卷不知为何今天心里一直急急火火。上午便把全天的事项做了利索,下午外调路上几乎一路小跑,入户更是草草结束,生怕误了时间订不到房间。现在突然闲下来,心中反倒还空落落的。

    和南主任共事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工作往来挺多,虽说不生分,可也并算不得相熟。虽然他对这个比自己年岁略大几岁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怀有莫名的好感,这种好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倾慕。然而他始终不敢过多的去接触对方:他毕竟是一名小小科员,自然不能和主任平起平坐,太过熟络;何况南主任是地道的“北上干部”,纵然算不上芳草地出身,亦是元老的亲信——一度局里有传闻:南主任是要被王局“收用”的。后来这事虽然没了下文,但是南主任在几位局长心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所以他平日说话时分注意上下内外之分,更是不敢和她调笑。要不是最近王、张两位局长多次表达要她考虑多多“个人问题”,曾卷还真不敢约她吃饭。

    不知晚上这餐,该不该仍然以“南主任”相称,吃顿“公事饭”。

    想到这里,曾卷觉得心里像堵了点什么东西,很不痛快。

    “南主任。”曾卷把手中的杯子转了一下,看着上面漂浮的茶叶也跟着晃动,“南……南婉儿,南-婉-儿。”念出这三个字,他的嘴角跟着翘了起来。

    “发什么呆呢?!”就在曾卷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包厢门口一声爆喝吓得他一哆嗦,手里杯子的茶水撒了一身。

    “你个杀才!丢……”曾卷转头看到梅法治一脸坏笑的站在那里刚想问候他家人,见到后面刘翠花挽着南婉儿已经转了进来,硬生生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请进请进。”他忙不迭的用手扫着身上的茶水,一边站起身招呼众人入座。当然他也没忘了恶狠狠的瞪了梅法治一眼低声说道,“你这蹭饭的,不能自觉点?”

    “哎呀,这蹭饭真是太丢人了!”梅法治装着受惊一样,大呼小叫起来,“翠花,咱们走吧,曾组长最看不起蹭饭的人了。人家请的是南主任,没请咱俩呀。”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今天这顿饭是我请你和刘翠花。”

    “这话还差不多。”梅法治摆出一副心满意得的样子,便与曾卷一起招呼南婉儿和刘翠花坐下。经他这么一闹,原本透着疏离的气氛显得热络起来,南婉儿身上那种刚进门时的不自在也少了一分。

    菜是刚来得时候便点好的,人一到齐,企堂便将菜肴送上。裴丽秀对米香居菜肴也进行了改进,路数和紫明楼差不多,一是缩减菜码尺寸。传统酒楼菜肴多用尺二盘子盛放,菜量极多,散席之后一盘菜剩下一半是最起码的。改进便是把菜码大幅度缩小;二是对整鸡整鸭大块肉的菜肴品类进行缩减,多做快“片、丝、丸、末”之类的炒类菜肴,缩短上菜时间,也降低成本。

    这么一来,米香居的菜肴在价格下降三分之一的状况下盈利反而上升了。

    今天的这桌菜,曾卷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点得,一来不能太过奢华,这样会给人留下花钱散漫的印象;二来要适合女孩子的口味,味浓料厚的便不宜点……颇花了一番心思。

    菜肴一上,翠花就喉头大动,咽起了口水,然而没容她吃上几口。梅法治便拉她去逛归化院东街。

    “你急什么,待吃好饭,一起去散步消食便是了。”翠花颇为不满,抱怨道,“空着肚子去逛什么街?”

    “归化院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梅法治道,“去了还愁吃喝?”

    “这里有一桌子菜呢……”

    梅法治瞪了一眼翠花,翠花忽然明白过来,忙道:“是,是,我现在不饿。去逛个街再吃就是了。”

    她赶紧起身:“这么一桌子的菜可不要浪费了。”刘翠花转过头,冲俩人眨了眨眼。

    可能是南婉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矜持也可能是格瓦斯的作用,曾卷预料的冷场和尴尬没有出现,几句话客套话之后两人反倒比四人时聊得更开了。

    如今在广州宴饮中里最流行的酒水既不是本地酒也不是紫城记的拳头产品国士无双,而是格瓦斯。

    格瓦斯这种微酒精饮料因为受到元老们的推崇,所以一直在临高便居于“国民饮料”的地位,即使后来轻工业部门制造出来各种口味的汽水包括原始版的“可乐”,也没有动摇它的地位。

    本地的土著,包括考公进来的“新公务员”们,有钱的自然会买国士无双,无钱的也会选择本地酒。格瓦斯这东西刚进来的时候便普遍被大家认为“不够劲,娘娘腔”“小孩子喝的玩意”,很难上席面。但是随着大批海南归化民干部和元老们的到来,这个风气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来统治者的口味总是会影响全社会,自古就少不了趋炎附势者;二来是元老院极其痛恨旧时空的“酒桌文化”,这种不喝到出乖露丑不算交心的恶习元老院极其警惕,所以明文规定公务宴请除了高级宴会上果子酒之外,普通招待只用格瓦斯;便是元老们和归化民干部私下的宴饮也绝少用烈性酒——喝酒误事这种事在旧时空元老们看得可太多了,至于第三亦和新风尚有关:那便是来广州工作的女性归化民干部日多,她们用工作能力为自己赢得了尊重,自然她们的嗜好也影响到了社会。几种因素混合起来,使得这种国民饮料也变得“高贵”起来了。民间自然是跟风而起,格瓦斯这种软饮料便成了酒局新宠。

    两人的话题也从这桌子上格瓦斯展开去,越说越投机,越聊越胆越大,不知为何就转到了首长们身上。

    “自从跟了首长,才觉得这天下竟如此之大,这事上之事竟如此奇妙。旁的不说,单说这,首长唱的曲……哦,歌曲,便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哦?首长们的曲子?你是说《团结就是力量》?”南婉儿两颊微酡,身体前倾胳膊支着桌子,语调也扬了起来,“或者《咱们工人有力量》?”

    “嗯?……哈哈”曾卷楞了一下,旋即一副“我也明白”的样子大笑起来,“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些。早前我在干部学校培训,教我们唱《我们走在大路上》,教官让我先领着大家读词。那日看这词句,真真是觉得粗鄙不堪,仅仅是读下来便要羞的脸红。”

    南婉儿听到这里咯咯的笑起来,却并不言语等着曾卷往下说。

    “但是唱起来却不是如此,”曾卷端起杯子饮了一大口,好似在回味当时的感觉,“尤其是后来大家都学会了,全体站在操场上齐声高唱的时候,真觉得胸中澎湃似有千军万马,什么‘若个书生万户侯’不过是呻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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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75节

第一百七十五节 夜袭大崀圩(三)

    简短的审俘之后,阵焕得知:孙大彪匪帮的主要人物分居在大圩仅存的三个大院内,他和家眷,另部分亲信家丁、头目住在“老恒和”山货行,这个院子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是建筑最为坚固,外墙都有一丈五尺高,通体用石块砌造。院墙四角各有一座角楼,前后大门都是硬木包铁皮的。

    山货行前后三进,第一进住得是他手下的主要头目,第三进住得是他的亲信:师爷、管事和账房先生;他带着家眷和亲信仆役住在第二进。院子把守的非常严密。

    另两处院落,一处是孙大彪的“粮台”,里面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金银细软财货;另一处则住着其他头目及其家眷。

    阵焕将三个排分成两路,他率领两个排袭击山货行,另一个排打头目的住处。一鼓作气拿下这两个地方,全镇土匪自然不战自乱。

    一个班一个班的黎苗步兵分批隐入夜色,大圩虽然是他们第一次来,可是他们个个都是夜战的精英,虽说没有特侦队的夜视镜,但是常年夜间训练使得他们靠着微弱的星光便能穿行在山林间而不迷失方向。

    张天波被捆成了一团,和俘虏们丢在一起。张天波看着那黑瘦汉子镇定自若的排兵布阵,手下一干人马不但武器和城里的髡军不同,连带着精气神亦大不一样——一看便是少有的强兵,便知当初以县里的髡军作为标准是大错特错了——原来这才是髡贼的精锐!

    他又惊又怕,惊得是髡贼居然能在黑漆漆的夜里悄悄的越过木栅和岗哨,潜入大圩,真是如入无人之境!怕得是自己被擒,下场不问可知,必是要被髡贼“开膛破肚”来报大圩之仇,搞不好,还会有什么花式处决的法子等着自己……再说孙大彪真要完蛋了,自己就成了丧家之犬。孙大彪虽然不够义气,可是好歹还能让他遮风避雨。

    想到这里,张天波手腕轻轻蠕动——他多年当捕头,接触过的三教九流不计其数,其中颇有些有“异能”的人士。其中一个是积年老贼,当初来阳山“做生意”,照例来“拜土地”,他从这老贼手上学到了“缩骨功”,可以将绳索挣脱。

    这功夫说来神秘,原理上倒是甚为简单:就缚的时候双手要维持住一定的姿势,保证捆好之后双手留有活动空间,便能逐渐挣脱开来。张天波觉得这是保命的本事,习得这本事之后时常练习,也算有所小成。

    这次捆他的人是山地连的士兵,捆绑手法自然不能和老公人相比,让他钻了空子,眼瞅着髡贼无人注意他,张天波便悄悄活动手腕,不过几分钟功夫,他的一只手便挣脱出来,这下更是方便,三下两下,便将绳索完全脱开。

    张天波又悄悄挪动腿脚,接着夜幕的掩护和警卫的疏忽,很快就将手脚完全解开。正要起身,忽然旁边有人压住了他的脚。

    这下,差点没吓得张天波魂灵出窍,定神一看,却是和他一块赌钱的庄家莫桥——亦是个积年老匪。只见他瞪着自己,又看了看手上的绳索努了努嘴。

    张天波知道他的意思,虽然此刻多做一分动作,多耽误片刻都有暴露的风险,然而这莫桥可不是善茬,要不帮他解开,准保先闹出大动静来!

    他只好尽可能的减小动作幅度,悄悄的帮莫桥也解开了手脚上是绳索。俩人对视一眼,悄悄的挖出投中的麻核,身子往地上俯下,准备爬出哨兵的视线范围。

    然而他们的动作再轻,也有身体和草木摩擦的声响,这声响引起了哨兵注意,他立刻将枪一横,接着月光扫视过来,猛然间发觉俘虏中少了人,立刻招呼一身,和另一个哨兵一起逼了过来。

    哨兵距离他们其实不到十步。只要略略走进几步必然会发现,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一同跳起身来,拔脚往圩外跑去,边跑边没命的狂呼道:“起水啦!髡贼来了!”

    这尖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尖利,哨兵举起霰弹枪扬手便是一枪。莫桥整个人都被轰得飞了出去。直吓得张天波一个跟头摔倒在地,直摔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南北。然而他一刻也不敢逗留,一个翻身爬起来就跑。

    只要跑进废墟里,就能安全!他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一路狂奔,眼瞅着后面没有枪声也没有人追来,心中稍安。

    正庆幸自己“吉人天相”,忽然“嗖”地一声,肚子上一阵剧痛,继而是剧烈的麻痒。腿脚不由自主的软瘫下去。低头一看,一支短短的弩箭已经射入了他的小腹。

    张天波抬头一看,眼前却是几个髡贼——原来他摔倒之后慌不择路,居然朝着山货行跑,正撞到山货行外围的警戒。

    他想开口喊叫,至少临死前也得给孙大彪报个信,让髡贼没那么容易赢,然而箭毒的发作很快,他的嘴巴和舌头已经不受控制,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身子完全瘫软下去了。

    “传令兵!发射三发信号弹!”阵焕听到枪声立刻下了命令。

    传令兵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信号火箭,向空中连射三发。那直入云霄的信号弹,怒放出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凌晨前漆黑一团的夜空,也照亮整个大圩。

    这时,孙大彪正经历过一场“酣战”。他接到“黎蛮”撤离的确切消息,又闻听船队走得很远,心中高兴。这些日子笼罩在他头上的愁云惨雾似乎一下都散开了。立刻便叫人治备酒宴。

    似乎是为了弥补这些天来的寝食不安,他与几个亲信、姬妾们整夜的饮酒作乐,临近四更天才散,又借着酒兴拿手下新近掳来得两个少女“醒酒”。一番折腾之后,一丝不挂的孙大彪正瘫软在床榻上,心满意足的喘息着——这番寻欢作乐让他的身子倍感空虚疲惫

    正要叫丫鬟给他拿参汤来,外面忽然响起的枪声震得他一激灵,心脏狂跳,差点没喘过气来。他立刻推开身边**的少女,披上衣衫,拿起刀剑来到外间,厉声问道:

    “这么回事?”

    “髡……髡贼……”来报的喽惊慌道,“外面全都是!”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孙大彪手中刀剑“当啷”落地。顿时呆立当场——黎蛮撤走,又未见髡贼增援,就凭县里这百十人敢来攻打他的大圩?想到这里,他又回过些神来。面色苍白,气急败坏的吼叫道:“快!给我守住院子!哪个不出力的,就地斩首!”同时他吩咐赶来的二路当家:“你带兄弟们去抵挡,髡贼没几个人,我们守住一时,全圩的人马都会来救援!”

    他说完走到院子里,院子里已是乱成了一团,仆役妻妾们都出来了,一个个衣衫凌乱,探头张望着。见他出来,平日里他最宠爱的三姨太凑上来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艹你x的,给老子滚回去!”孙大彪抬手便抽了三姨娘两个嘴巴,三姨娘素来得宠,平白无故的挨了个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孙大彪抬腿又是两脚,怒吼道:“老子还没死呢,号什么号?”

    正当孙大彪打小老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声音比大炮发生还要响亮,整个院子里顿时大乱起来,满是哭叫声。孙大彪大吃一惊:这是放炮的声音!既有放炮,来得便是大股的髡贼,绝非阳山县里的那几个人!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外面又响起了澳洲人的军号和鼓点声,急促而激昂,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向着这里涌来。

    “快!”他绝望的尖叫道,“都抄家伙!”

    在这一片混乱的当口,山货行的四个角楼上的哨兵已经被山地连的士兵摸掉了。

    另一个院子里传来的手榴弹爆炸声音宣告了总攻击的开始,随着阵焕一声令下,山地连的士兵们便从角楼上往院子里投掷手榴弹。

    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山货行院落里顿时烟雾弥漫,弹片横飞。被枪声和爆炸声惊扰起来的匪徒们原本正聚集在院子里,惶恐不安的准备着厮杀,谁也没料到这从天而降的黑乎乎的死神。四个角楼上的士兵连续不断的向院子里投掷手榴弹,几十个手榴弹接连不断的在两个院子爆炸,一时间惊呼声、惨叫声、呼救声回荡在山货行上空。

    幸存的匪徒再也不敢在院子里“拒收”,纷纷打开前后门,夺门而逃。山地连士兵早在门外列好战列,拍成两排的士兵以半月形封锁了前后门,霰弹枪接连不断的轰击着,不过片刻功夫,山货行的前后门的门里门外便堆满了尸体和伤员,满是惨叫声和呻吟声。有人高呼:“愿降!愿降!”

    然而阵焕早就下过命令,战斗中不接受俘虏,“一个不留”。这微弱的投降求饶声很快就淹没在接连不断的霰弹枪的轰鸣声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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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0节

四百五十节 隔墙之言

    “那么没人给你们说:这些歌只要嗓门大就够了么?”

    “有的,有的,南主任果然是前辈。”

    “曾组长说笑了,”南婉儿双手捧起茶杯,轻轻抿着,“我虽然不通音律,在首长麾下受教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在临高亦算住过一段不短的日子。其实首长们的歌不全都是这样:之前跟着张首长听过一些,很舒服很好听。比如:‘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南婉儿自己轻轻哼唱起来。一天的忙碌,脑后的发髻已经有些松了,散碎的几缕头发柔柔的垂在耳边。她托着下巴转向窗外,定定的看着楼下的水面。夏夜的风吹来,南婉儿眯起了眼睛,屋里的灯光给她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曾卷静静的看着,看着几滴亮晶晶的泪从她眼中滑落出来。

    南婉儿使劲抽了抽鼻子,转过脸来冲曾卷笑了笑,睫毛上还挂着泪,显得很是勉强。

    “不好意思,曾组长,想到了以前一些事。”

    “没关系的”曾卷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南主任,我之前跟着王首长入户普查的时候,听他说过,但凡心里有难受,一定要讲出来才好,自己憋在心里会小事变大事,还容易得一种叫“抑郁症”的病。”

    “有这种事吗?”

    “王首长说是有的,据说在澳洲得这种病的人不少,概因元老们思虑过多吧。可谁没有过心病呢?比如我吧……”想起以前那段日子,曾卷也觉得情绪低了不少。“不怕南主任你笑话,在这广州光复之前,我和几个好兄弟就特别喜欢澳洲东西,经常逃学去看“拉澳片”。后来机缘巧合,张毓,你知道的就是张记核桃铺的那位,他成了元老院特供商。另两个兄弟一个去了警察局一个直接在临高师从元老学画画。而我……”

    曾卷摇了摇头,发现南婉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一赧,拿起茶壶给南婉儿已经见底的杯子斟满水。

    “哦,不必不必……谢谢。”南婉儿条件反射一样欠身起来,十多年侍候别人已经是本能,曾卷给自己添水倒让她有点手忙脚乱了。

    “我那时毫无头绪,和兄弟一起去警局应考被刷了下来,”曾卷放下茶壶继续自顾自的说,“我家的香烛店又不可能入元老法眼,画画什么的我也不会,就是读书,我也读的不好。眼看兄弟四个,别人的日子都越来越好,就只有我,窝在茶楼里靠着给那些茶客读读新闻纸,混个肚圆。偏偏见了兄弟们还要满是开心的样子和他们聊天。若不是最后考上了财税局,就那么下去我怕自己也会如王首长的说的一样‘抑郁’了,呵呵呵。”

    “曾组长家应该是世居广府吧。”南婉儿并没有接着曾卷的话头。

    “算是。”

    “那便是了。张首长曾经跟我说澳洲有句话,幸福来自比较,痛苦亦然。这岭南,这江南,哪怕是在纂明治下,虽路倒不少见,可在天下依然算得上安稳富裕之地。曾组长可知北方是何种景象?”

    “饿殍遍地?”

    “若只饿死倒是好了。你看……”南婉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断了话茬,只是低下头捂住嘴巴。

    “罢了,不说这些。”她许久才抬起脸,随意的拢了拢两边的碎发,“自从跟了首长,觉得真是再世为人了。”

    “是的,我也深有同感。以前读圣贤书,只觉得晦涩难懂,那时我自认不是读书的料,也懒得去明白。直到在局里阅览室看到真正的澳洲书才发现,原来道理可以讲的这么直白通俗,这世间奇妙岂能尽数……”曾卷没说假话,他在一有空就泡在阅览室的事情,全局上下包括艾王张三位元老都知道。

    “只是……啧啧”曾卷似乎在回味在阅览室读书时的感觉,不由的咂了咂嘴,猛然想到对面坐着的是南婉儿,顿时大窘。

    “呵呵,曾组长不必这么拘谨。”南婉儿看出了曾卷的尴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是什么?”

    “只是这书,太少。依我看几位首长的学识,都远在这几本书之外。”

    “这是自然,广州初建,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南婉儿看曾卷一副书虫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眼睛也弯了起来,宽慰他道“在临高,有很大很大的图书馆,里面的澳洲书据说有数十万册。”

    “当真?”

    “当真。首长们对于书,可是非常重视。我在培训班的时候去过。你也不必心急,我听张首长提起,有个黄首长要来广州办图书馆了。但是……”南婉儿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我倒是觉得元老院最重要的不只是这些书上的东西。譬如我,虽蒙好心人收养,以前却也与粗使丫鬟无异。师长们高兴了,也赞许我几句;师长们不喜了,便是动辄得咎。挨打受骂少不了。每日看人脸色听别人吩咐。别人如何安排我便只能如何受着。哪怕终身大事也是由着别人指一个,纵然如此,我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如今,既不用担心动辄挨骂挨打,还可以买我喜欢的东西,去我想去的地方,今天出来吃饭也不必看谁的脸色……嗯,怎么说呢……”南婉儿望着窗外想了想,“张首长说这才是做人该有的样子,不是么?”

    做人该有的样子?曾卷听得不甚明白,圣贤书打小就读,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读书出仕自是做人,若是学业不精,守着香烛店看好家业亦是做人,如今穿上制服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同样是做人,左不过是求口饭吃,最多是求口好饭吃,哪有什么‘该有的样子’?”

    曾卷有些疑惑的看向南婉儿,却见她眼里似乎有一团火在跳动。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隔壁包厢传来高声的谈笑,原本他并不在意——毕竟这包厢都是木隔扇的,隔音一般的很。但是传来的话语中却隐隐约约有“楚小冉”三个字,不由的一震,再看南婉儿,似乎也听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侧耳倾听起来。

    ……

    “楚小冉因落难的时候受过史弥思些许恩德,便在史弥思即将因严重违犯大宋法律受到制裁时,通风报信,企图使史家逃脱法律制裁……”

    “咳咳……此种行为,是将私情置于公益之上。史弥思与他的同伙们造假发票,企图偷逃税款。让广州城里万千商家赚得钱,岂不是都要去填史弥思等人造假做出来的漏洞。说是逃澳洲人的税,实则是抢掠商户的利润了。此次案件的及时侦破,一是有赖于元老院的正确领导……”

    “好了,下面的官样文章便不要念了,还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听闻这史家还牵扯到假钱的案子。”

    “你又在浑说了,报纸上都没有的事情,你给他定罪名?”

    “唉唉,这是内部消息!我有老友在差馆当差,听闻从史家账房里炒出许多假钱来……”

    “这事怎么不见报纸上说?”

    “报纸上哪里敢说这个!要让老百姓知道了市面上银元券有假得,还不得闹翻天!”

    曾卷和南婉儿对视一眼,颇为惊讶。因为从史家炒出假钱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并不存在“许多假钱”,假钞一共只有两张而已,制作的很粗糙,并不难辨认。

    新币的假钞在广州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但是数量微乎其微,查获的前后不到十张,而且粗劣易辨,所以并不是财税局目前重点应对的工作,这项工作暂时是由警察局在管。

    “这银元券外面不多,我瞧过,花纹纸张,都是极难仿得……”

    接着又是一阵吵吵,声音渐渐低落,又有人说道:

    “说起来,这楚小冉还是个侠女嘞,有情有义嘛。”

    “发瘟牛,你作死嘞?”

    “本来也是么!放恩人走是有情,自尽谢罪是有义。澳洲人都敢写,我怎地就不敢说?”

    “发瘟牛,还在吹水捏?!你老婆刚回来,一路走一路哭,你还不回去瞧瞧去?莫要出了什么事!”

    “这蠢婆娘,去银行存钱能出甚事……我先回家看看,几位老板慢用。”

    “好了好了,发瘟牛回去料理家务,咱们继续听报。”

    听着旁边包厢的议论,南、曾二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楚小冉的案子虽然几位局长处置的时候都是轻描淡写,但是财税局诸人心里无不起了波澜。

    痛恨她“糊涂”的有之,惋惜她的有之,可怜她的孩子的有之。一时间,局里的气氛很是阴郁。直到林案的彻办才算是一扫阴霾。想不到在这里又听到了他人的议论。

    南婉儿微微叹了口气,曾卷道:“南姐,楚姐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要不要难过了——这都是各人的命!”

    “我不是替她难过,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南婉儿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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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76节

第一百七十六节 夜袭大崀圩(四)

    孙大彪所在的第二进院落没有手榴弹的轰炸,虽说院子里照样乱成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但是他多年为匪,经历过许多危险的时刻,此刻还算镇定。www.uu234.ccUU小说他胡乱穿上衣服,将一个“百宝囊”背在身上——这东西是他多年为匪的经验,里面除了散碎银子还有匪伙的花名册和一些重要的契据,只要他能跑出生天,便能以此重新回本。

    “云东去哪里了?”他问“刷子眉”。

    孙云东是他的长孙——孙大彪只有一个儿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成了个废人。因而孙大彪十分看重长孙,把他视作自己未来的继承人。

    “少爷在西厢房……”

    “快去把他找来!”此刻情势危机,孙大彪准备“流水”,家眷自然顾不上了,不论是发妻还是小妾,乃至不成器的儿子,危急时刻他都可以抛弃,唯独这“香烟屁股”是要保得。

    不多片刻,“刷子眉”带着他的孙云东过来了,孙云东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虽然孙大彪平日里“培养”,但毕竟是个富家少爷,平日里呼幺喝六颇为威风,此刻大敌当前,早就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老爷……我们,我们怎么办……”

    孙大彪瞪了孙子一眼,见他一脸慌张,东张西望,即没有“镇定自若”也没有“跃跃欲试”,连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利索,不由心中暗暗失望。

    “你整顿下衣服,随我突围。”

    “是,老爷,”孙云东抽了下鼻子,“只是我爹娘怎么办……还有太太和各位姨娘。”

    “你tmd就少管这闲事了!婆婆妈妈。”孙大彪哼了一声,“给小爷一柄家伙,我们走!”

    孙大彪带着孙子和几个亲信,驱散了慌乱的女人们。摸到二进西厢房的后面,搬开一快假山石,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你!先出去!”刷子眉一扬刀,吩咐一个喽先钻出去。

    喽钻了出去,外面并无动静,一行人才一个个钻过墙洞,来到外面。

    “贴着墙根,悄悄的往外面走……”

    然而这一队突然出现在墙外的人立刻被角楼上压顶的士兵发现了,“”的一声,角楼上火光一闪,两个家丁中弹倒地,

    “快!往外面冲!”孙大彪一扬刀。拉着孙子便狂奔起来。

    孙大彪知道,他这大圩出去只有两条路,一条往永化去——那是万万去不得的;另一条通往县城。

    唯今之计,只有朝着县城方向突围出去,只要杀出大圩,不论是去辛家庄还是去青莲圩,都还有一线希望。

    此刻的大圩里,已是一片混乱,阵焕兵分两路先打腹心的战法,顷刻间便将匪伙的指挥系统打乱。散居各处的喽们在睡梦中被喊杀声和爆炸声惊醒,惊慌失措的四处奔逃,完全丧失了建制,大部分人在慌乱中朝着县城方向的道路奔去。

    此时外面的国民军已经列阵完毕,因为国民军的射击速度远不如伏波军,所以这次来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竹签,密密麻麻的在道路上前栽出了一道宽达一丈的鹿柴,国民军士兵们则分成两队,在路左右的树林草丛中各自占据射击阵位,形成两翼侧面交叉射击的态势。

    第一批逃出大圩的土匪慌不择路,加之天色漆黑,一部人直接冲进了竹签阵,被戳穿腿脚,惨叫着倒下去,后面的人正踩着伤员往外冲,

    “开火!”

    两边的枪声立刻响了起来。

    左右两翼的南洋式步枪交替开火,不紧不慢,一阵接着一阵,在铅弹的暴雨一般的洗礼下,只要冲进射击范围的几乎无一漏网,偶然有几个遍体鳞伤的冲过了竹签阵也很快被解决掉。顷刻间路面上已近到处是尸体和伤员。

    “救命呀……拉兄弟一把……”

    “蒋哥!救救我,我还有银子,还有地!救我……都给你……”

    “孙大彪,你个王八蛋!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妈呀……妈呀……”

    伤员的哀号呻吟回荡在道路上空,不时传来断气的人凄厉的尖叫,在夜色中分外人。第一回见识到这样残酷场面的荜达脸色有些发白,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地注视着战场的态势。

    罗奕铭见道路上的尸体和伤员已近把竹签阵破坏了大半,便叫人立刻补设,随后让国民军稍稍后退,留出足够的“死亡空间”来。

    “不要着急,按节奏打!”他一边巡视鼓舞着士兵们,一边注意着大圩内的火光,不知道阵焕他们怎么样了?

    阵焕这边如同两条蛟龙入海,搅得大圩翻天覆地一般。失去了头目指挥的喽自相冲撞,有得慌不择路的往永化逃去,有的在恐怖中自相残杀起来。无论孙大彪和他的手下入河吆喝,企图聚拢队伍,都被乱兵冲散。

    以孙大彪的经验,自然知道敌人在出口必然有伏兵,自己就带这么几个人冲出去那是自投罗网,当下吩咐道:“快,吹法螺!让大家朝这里聚拢!一起冲杀出去!”

    他虽然叫家丁带着法螺,但是原本是不打算吹得。一吹法螺,固然喽们会来汇合,可是也等于亮了招子,髡贼必会循声追杀而来,可以说是得失各半的险招。不过此刻他已近顾不得这许多了。

    低沉的法螺声呜呜响起,果然不到片刻他的身旁便汇聚了五六十人。孙大彪不敢久留,大声道:“各位兄弟,大伙一起冲杀出去!只要跟着我冲出去的,个个都是我孙大彪的好兄弟!每人赏银子赏地赏女人!”

    他这一番蛊惑煽动,让不少已近在慌乱逃命的匪徒又燃起了贪欲,齐声高喝道:“跟着孙大哥干!”“杀出去见个真章!”“把女县长抓来,大伙开个澳洲荤!”……

    孙大彪一扬刀,众匪徒齐声呐喊,一起涌了出去。

    阵焕带着两个排杀得山货行里人头滚滚,然而他带着人冲入第二进院子的时候,只见院子里只有许多老幼妇孺,并不见几个男人。

    “孙大彪在哪里?”他着急地问道。

    “跑了!”一个士兵匆匆的从正房里跑了出来,“有个丫头说:孙大彪带着他的孙子跑了!”

    “我们去追!”阵焕转身要出去,又停住了脚步,吩咐道,“把这院子里的人都看好了,不要叫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死了!”

    正说着话,夜空中传来法螺低沉的“呜呜”声,阵焕一愣,这不是伏波军的信号!

    孙大彪在集合队伍!

    “一排集合,跟我来!”

    仓猝之间,他集合了大约三十多人,循着法螺的声音跑去。

    孙大彪已经带着他集合起来的人马,一路狂奔,朝着路口逃去。没走多远,他就遇到了从路口溃逃下来的喽们,许多人浑身是血,有些人被打断了肢体,一瘸一拐的挣扎着往回走。

    前面的枪声有节奏的轰鸣着,孙大彪知道往前冲击必是九死一生,然而此刻他已别无他路,只有硬着头皮冲了——只要冲过路口便有活路。

    “大家冲啊,跑出去才有命享用!”他高声喊道。然而他喊得虽然响亮,自己却并不往前冲杀,而是暗暗放缓了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放亮,土匪们发现迎面拦截的国民军人数并不多,不由勇气大增,一起狂吼起来,拼死冲杀,人潮瞬间便淹没了竹签阵。

    县中队的排枪轮番射击,前面土匪成批的被击倒,后续的却前扑后续的猛攻上来。很快,便有第一批敌人越过竹签阵。罗奕铭见状带着预备队第三小队立刻正面迎了上去,一排枪将敌人又打了回去。

    然而意图死里求生的土匪们好不容易打开了缺口,又有孙大彪在后面不断的督战激励,后面的队伍不顾死活的又冲了过来,没打几排枪,第三小队便与敌人打起了白刃战。

    荜达手里拿着霰弹枪——她在台湾的时候被训练用过这种武器,眼见着罗奕铭的第三小队陷入了混战,立刻带着四个周家家丁赶过去增援。

    她冲杀过去,正遇到一个中年壮汉在七八个土匪的护卫下往外跑,从他凌乱但华丽的衣饰和手下整齐的装束、良好的武器上,她意识到这就是孙大彪。立刻高喝一声:

    “孙大彪,哪里跑!”

    这一声断喝极其尖锐,让孙大彪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年轻女髡拿着双管火铳,带着几个人冲杀过来。

    “刷子眉”眼见头目的踪迹被发觉,立刻大喝一声:“老爷快走!”挥舞着大刀领着三四个家丁迎了上去。

    荜达正要开枪,身边的周二已已经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最前面家丁应声倒地。荜达稍微慢半拍扣动了扳机。轰隆一声,“刷子眉”并两个家丁浑身浴血,惨叫着倒了下去。

    此刻土匪已近冲到不足四五步的地方,荜达又扣扳机,将另一发子弹射了出去,顷刻之间,孙大彪身边的家丁已是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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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1节

四百五十一节 “合生诚”纸行

    两人又说了些话语,半响忽然隔壁又传来了吼叫声:

    “楚小冉我丢雷老母!!!”

    “怎么了?发瘟牛。www.uu234.ccwww.uu234.cc先前还说人侠女嘞?!”

    “老子前几天收的那张钞票,便是假的!扑街的楚小冉,放跑了姓史的!幸亏没跑了姓林的!不然老子新收的钞票怕不也要成假的了!”

    “新收的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啦!银行说假钞很少。白天一眼就能看出来,天色昏暗的时候容易上当。不过还是仔细教给我老婆如何辨别真假了。”

    “啊哟,你会不会?帮我看看这几张票子。”

    “好说好说,来我看看。这张,这里,这里,这里……嗯全是真的……好啦好啦,掌柜的你可以放心了,你运道旺,这几张全都是真的啦!”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这是昨个的营业款,我这小本买卖,一天才几元钱的流水!要是当真有天发现钞票都是假的,我也只好跟楚小冉一样上吊咯。”

    “要是澳洲人不发票子,只用银元,就更好了。”

    “也不能这样说,票子还是比银元方便些。若是有朝一日出远门钞票银元都不用带,就更方便了……”

    “这哪里要有朝一日,比如大户们出门从来不带钱,到处都能挂账……”

    “那也是有字号的店!街面上卖粉面的他也能挂账?他认得你是谁哦!再说我们也不是大户啊。”

    “来,来说不定真有一天出门不带钱就能花钱呢,哈哈。”

    “你发哪家的清秋大梦……”

    “来来,再来一杯格瓦斯,喝了不上头……”

    “这甜水我才不要喝!来来,看我这瓶果子酒——最妙不过,是从临高来得正牌澳洲货!”

    发瘟牛原本就喝了不少格瓦斯,又喝了果子酒,两种酒一混合,没多久便有了醉意,眼见天色渐晚,他还记挂着家里,便一个人先告辞出来了。

    发瘟牛的家就在南城,出得酒楼,被江风一吹,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几分,只是脚下发软,走起路来难免跌跌撞撞。他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纸行街路口,一个不稳却撞到路过的小轿上,这一下撞得颇重,两个轿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把轿子翻倒。

    轿旁的家仆一把揪住发瘟牛的衣襟,骂道:“你不长眼是!怎么走路?”两个轿夫也作势掳起袖子便要来理论。

    发瘟牛一见这势头便知对方多半是什么“老爷”,要在过去,别说他不占理,就是占了理也得赶紧求饶陪不是。如今可不同了,澳洲差佬满街都是,若是动手抓到差馆里去,什么老爷都不顶用——如今缙绅大户们等闲不敢在街上和人发生纷争。何况他还是“有票”的“舆论引导员”,算是澳洲人的半个“自己人”。他又喝了酒,酒壮怂人胆,存着心要吵闹,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一条大路人人走得,你坐轿子的怎么不看着点路。”

    跟轿的两个仆役着恼,便要动手“教训”发瘟牛,轿子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喝多了,你们莫要与他纷争,走便是。”

    家主发话,仆役们这才放过发瘟牛,悻悻的抬起轿子便走。发瘟牛得意洋洋,道:“这广州的天下可不是你们的了……”

    轿子上的主人并没有听到发瘟牛的这家伙,轿子在夜幕中轻快的前行着,进了纸行街,很快抬到了一座店铺门前。

    这里即叫“纸行街”,过去便是以“纸行”云集而著称的。不过自打澳洲人大量倾销各种“临高纸”到广州,土纸收到严重冲击。这里的纸张亦十不存一,余下的要么是替澳洲人经销纸张的,要么是做一些特殊用途的纸张。因而街面上甚是冷清。

    这家店铺门脸不大,悬得招牌是亦是“纸行”。天色即已落幕,伙计们正忙着上排门,摘幌子。见轿子过来,一个个恭恭敬敬的肃立。管事的从铺子里抢上几步迎了过来,道:“东家……”

    轿中人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轿子便直接抬进了店铺旁的一扇大门里去了。

    轿子落在院子里,郝掌柜从轿子里出来,他大约四十出头年纪,生得俊朗儒雅。因为行二,大家都叫他“郝二”“郝二爷”。在广州市的工商税务登记册上,郝二是这家“合生诚”纸行的老板。

    他没有和掌柜和伙计寒暄,而是自顾自的进了纸行的后院,只有贴身的仆役跟随着。

    后院是他的居处,不过这里并无眷属——郝二的家眷据说都在乡下的田庄里住,这里只有“日常使用”的“通房丫头”在。

    见他进来,通房丫头赶紧迎了出来,福了一福:

    “老爷。”

    “掌灯。”郝二说着,“再去预备一桌饭菜来。一会送到书房。”

    “是,老爷。”

    “饭菜送来之后,你自去用饭休息便是,不用在这里服侍。”

    他每个月来这里七八次,每回几乎都是如此。通房丫头也不以为怪,自应了去了。

    郝二吩咐完之后,便与两个贴身仆人进了书房所在的偏院。从这一刻起,除了一会要来送饭菜的通房丫鬟之外,便没有人能进这个院子了。

    一个仆人先他一步走进书房,点着了里面的“澳洲油灯”。瞬间,黝黑的房子里大放光明。

    “太亮了,调暗些。”他吩咐道,“郝平,你在这里看着。”说罢带着另一个家仆往书房后面而去。

    书房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点缀着假山树木。假山有个洞,走进去里面却布置的时分雅致:四面都是石条砌铺,居中是一张石桌,四个石礅,还有些精致的陈设。他点了点头,掌灯的郝安放下灯笼,将一个石礅挪开,下面却露出个铁环来。

    郝安握住铁环往上一拽,一块石板竟给他掀了起来。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铺面而来,在灯笼光线下,依稀可以看到有石阶通往下面。

    一主一仆悄悄的沿着这石阶往下走去。下了十几阶便到了底,俩人继续往前走,走不多远,远处水声潺潺,眼前却是一条暗渠,水面上系着条小舟。

    这里是六脉渠的一支分支。此刻,郝家主仆二人正在纸行街的街面下面——这道暗渠颇为古老,是宋代的遗存。在广州城里除了暴毙的王大鸟,无人知晓还有这么一条暗渠。

    郝安撑着竹杆,小船在污水中缓缓前行。漆黑的渠道理,全靠挂在船头的灯笼照明。

    昏暗的灯笼照亮了污浊潮湿的渠道,在灯笼的烛光下,可以看见墙壁上经年累月留下的污痕。有时还露出一些树根的须条和蚁穴。小船在污水上缓慢的飘着。

    渠道水面甚宽——这里原本就是天然的河涌,几百年前,都是行得了船的城内通衢。年深日久,排水排污变得肮脏淤塞之后才盖上顶成为暗渠。早年的暗渠还有人定期清淤,后来年深日久,无人过问,多年没有清淘的河涌里垃圾堆积如山,有时候船只能勉强从冒出水面的垃圾粪便堆中间曲折绕过,有时则干脆搁浅在垃圾污泥之上,不得不用竹篙猛撑才能脱困。

    成群的老鼠在垃圾和污水间逡巡着寻找食物,各种动物的尸体被啃咬和腐蚀的不成形状,间或也能看到人的残骸,有的是在河涌里落水死得,漂进渠道里的,更多的是死于非命,尸体被丢进渠道里来得。

    恶臭污浊之气那是不用说了,两个人都戴着面罩,里面夹着避秽解毒的药物,即使这样,也让人觉得胸闷气短。要不是时不时可以看到亮光的排污口上送进来的新鲜空气,真是憋也把人憋死了。

    小船在一处石阶旁停了下来,郝安举着灯笼低头在前面走,不时回头瞧上一眼。郝二背着手跟在后面。转过几个弯,主仆二人来到尽头。一扇发黑的木门出现在二人眼前。郝安让出空间,郝二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来,打开了挂在木门上的“澳式”锁头。

    推开木门,外面露出一组柜子的背影。推开柜子,二人进了一间杂物间。踏着咯吱咯吱的木制楼梯,郝安推开了盖在楼梯口的木头盖子。这里似乎是间库房,货架上堆满了翻印好的书籍、装裱好的字画。

    “老爷,外面没人。”郝安吹灭灯笼,从门缝里朝外探看之后,很确定地说。

    郝二点点头,推开了库房门。

    这里是间很普通的院落,几株几十年树龄的大树,把院子遮盖得难以透下一丝阳光。夜里更是漆黑一团。院落东面,是一排打浆做纸的作坊。作坊对面是一片架台,晾着还未干透的纸张。南面便是临街的装裱店,平时除了替客人们装裱字画,也收售一些名人作品。

    院子北面是一排石条打墙的屋舍,是管事的和匠师们居住的地方。主仆二人径直走进正房,拐进了东侧的耳房。

    郝安推开一个破旧不堪的橱柜,露出一道带着铁环的木门。拉起铁环,门口便暴露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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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77节

第一百七十七节 匪首授首

    孙大彪见手下家丁瞬间已是死伤殆尽,一咬牙,挥舞着大刀就冲向带家丁围堵他的荜达,周福见状,拔出双刀就挡在荜达身前。UU小说www.uu234.cc双刀使得虎虎生威,顷刻之间便将孙大彪逼退了几步。

    “拿下孙大彪,重重有赏!”荜达高声对周家的家丁们喊道。

    四个周家的家丁瞬间勇气暴涨,周二连珠箭连射,将企图靠近孙大彪的喽尽数射倒逼退,另三个家丁将孙大彪围在中间刀棍齐下,不过几回合便打得孙大彪没有招架之力。

    趁着这个空隙,荜达重新装好子弹,又连射两枪,将逼近的土匪打退。这边罗奕铭带着第三小队奋力反击,第一、二小队又截断了后续的土匪队伍,突围的土匪队伍渐失锐气,被一步步的打退回去。

    正在这时,陷入重围的孙大彪被周庆一棍打在腿上,顿时扑倒在地,三个家丁立刻扑了过去,将他擒住,周大毫不客气,拽着孙大彪的发髻拉到了荜达的眼前。

    “老爷,我们已将人拿下!”

    “好!每人赏十两银子!”荜达毫不含糊的说道。

    “谢老爷!”四个家丁齐声称喏。

    荜达叫来一名认识孙大彪的本地向导:“这是不是孙大彪?”

    向导仔细辨了辨,肯定的说道:“是他!”

    孙大彪发髻散乱,衣衫全被撕破,还沾染了许多血迹,这幅狼狈相哪里还有阳山三霸的威风,他被反绑着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向导,又看着眼前的女髡。

    原来这个少女就是髡贼的新县长!老子纵横阳山几十年,今天竟然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他暗暗恨道,然而伤痛和绝望瞬间便攥住了他的心,让他意气全消。这个“阳山三霸”之一的孙大彪此刻也不得不垂下了头,显得那么苍老落拓。

    “捆好了,别让他自尽了。”

    “县长,这里还有一个!”几个士兵将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年推了过来,他的衣饰华丽,且没有带武器,显然不是一般土匪。

    “这是孙大彪的孙子。”向导说,“孙大彪最看重的人。”

    “捆起来!”

    随着孙大彪祖孙被擒,土匪的突围冲力渐衰,罗奕铭趁机叫本地干部高呼:“降着免死”,土匪们陆陆续续有人丢下武器投降。不一会便在路口抓了三四十个俘虏,用绳子捆成一串。本地干部有熟悉土匪情况的在一旁监督,看到有较为重要的头目,便单独拉出来捆绑。

    此时天色大亮,大圩内的枪声、喊杀声渐渐稀落下来,偶然间才有一二声枪响。荜达等人知道圩内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只是不知道战况如何。正在着急,只见阵焕带着几个士兵押着俘虏过来,他们的脸和手已经被火药的烟雾熏黑,制服也被烧焦刺破了多处。然而士兵们一个个雄赳赳地,脸上挂着胜利之后心满满足和对敌人的鄙夷。

    “荜达!”阵焕一见荜达便乐开了花,“孙大彪这个大空头,根本不禁打!三下两下就全给报效了!这下你可以安心当这个县长啦。”说着便要凑过来。

    荜达赶紧退后一步,保持着距离:“阵连长,你打得好,这次我汇报上去肯定把你们连列为首功!”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什么首功不首功的,荜达,你看我们……”

    “赶紧打扫战场。”荜达接口说,“我们现在主力都大圩,县城空虚,得防着冯海蛟和那个什么杨举人的匪伙来个突然袭击。”她想了想,“我看得辛苦阵连长你马上带兵赶回县城去。我和罗科长要在这里临时‘办公’几天。”

    大圩是孙大彪世代盘踞的老巢,他肯定在这里埋下了大量的窖藏,这笔战利品不可不拿;大圩本身又是通往永化的交通要道,原本是商民汇聚的地方,这些百姓在这几场拉锯战中大多流离失所,许多人为了生计不得不投身为匪,要尽快招抚,以免出现匪伙越打越多的局面。

    况且大圩这个风水宝地,不仅土匪都盯着,永化的瑶民也有窥觊的。她必须在这里尽快恢复局面。

    “那我带山地连留下就是了……”

    “不行”荜达一口回绝,“你没有民事工作的经验,对本地情况也不了解。回到县城里当我们的‘镇山太岁’更合适——有什么情况你和可以和尤同志商量。我和罗科长在这里慢慢料理。”

    阵焕无法,只得同意荜达的方案。不过他要求在大圩完全肃清之后再离开。

    “我会先派一个排回去。”他说。

    “走,我们去大圩看看。”荜达说道。“看看孙大彪的老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三人大笑起来,从做出夜袭大圩的决定,压在他们心头的大石头似乎一下都落了地。连一贯扳着脸的罗奕铭都乐开了花。荜达更是觉得卸下了万斤重担一般,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阳山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至少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总算没有辜负黄元老对她的托付。

    圩内焦土遍地,到处是断壁残垣,几次拉锯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几乎毁灭性的结果。商户百姓离散殆尽,废墟间僵卧着匪徒的尸体,间或还有垂死的重伤员在哀号,他们不是在呼救,而是在祈求“给个痛快”。山地连的士兵拿着匕首,一个一个的送他们解脱。

    被活捉的土匪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有的人干脆光着膀子,一个个身上流着血,垂头煞气的被驱赶着集中起来。虽然地下到处是刀剑武器,却没有一个人有去捡拾起来反抗的想法。

    “抓了多少俘虏?”

    “还没统计出来,”阵焕说,“大概有三四百人吧。”

    “有这么多?”

    “要甄别了才知道。”他说,“里面有妇孺,还有一些是被掳来得百姓,一时半会我们也分不清,都扣了起来。”

    “把妇孺都放了吧。”

    罗奕铭赶紧道:“这可使不得,妇孺里很多都是土匪的眷属。”

    阵焕点点头:“孙大彪全家都给抓住了——还自尽了几个。”

    “虽说元老院说‘罪不及孥’,不过他们的亲人多年为匪,祸害百姓搜刮来得民脂民膏,他们也是享受者,所以同样有罪!”荜达冷冰冰的说道,“无非是罪责大小不同。他们犯下的罪行一样是要被清算的。”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一处还算完整的院落前,这里便是王初一当初被袭击的地点:龙母庙。因为这一带大多崇信龙母,所以孙大彪在纵火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此地。龙母庙得以保存。火灭之后,孙大彪匪伙便把这里作为“粮台”和“票房”。阵焕因为兵力不足,便没有分兵袭击此处,不过考虑到守卫可能会纵火或者抢劫,还是派了一个班去监视。战火一起,这个班的下士见土匪陷入彻底的混乱,粮台的守卫人数也不多,下士便指挥全班一个突击,把守卫全部消灭,夺取了龙母庙。

    龙母庙的门前台阶下、墙根底下,横七竖八的倒着二十多具喽的尸体,他们不是在突袭的时候被击毙的警卫,便是大乱起来之后意图来抢劫粮库金银的散匪。

    下士看到阵焕过来,立刻敬礼:“报告连长,山地连一排三班下士班长向您报到!全班十人,无人伤亡!”

    “里面情况怎么样?”

    “仓库完好无损,被掳来的百姓也都安抚过了,现在情绪稳定。”下士报告,“就是有几具尸体,我怕弄脏了粮食,派人拖了出来。”

    伏波军对战场纪律执行极严,绝不允许私取战利品。因而占领粮台之后,下士立刻派人在前后门上都贴上封条,只留下出入用的一个角门,派人站岗看守,任何人不许出入。

    “里面关押着多少百姓?”

    “大概有七八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下士皱着眉道,“不少人都有伤病。”

    “初步甄别之后尽快让他们回家吧。土匪窝里的票子我知道,都是饱受折磨的。”荜达说。

    “这没问题,我们尽快办理就是。”罗奕铭答应着,他又开玩笑地说:“孙大彪世代盘踞在这里,家财万贯,拿下他的粮库可是发了大财了。”

    “我知道这帮老财的。”阵焕参加过好多次企划院特别搜索队的行动,堪称经验丰富,“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金银细软孙大彪才不会藏在这种‘官中’的地方,多半是窖藏在哪里。”

    “这得慢慢的拷问才知道了。”

    “这老小子要是嘴很严就难说了,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阵焕说,“有的人自知必死,就是熬刑不招。”

    “他再能熬刑,全家都在我们手里,还怕问不出?”罗奕铭笑道,“阳山县的老衙役弄两个来,挨个伺候他的大小老婆、儿子、孙子——我就不信他能熬得住不招!这起子土匪最擅长拷打‘票子’,逼问财货,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熬秧子’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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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2节

四百五十二节 制假窝点

    木门背后是个普通的院落,看房屋的形制似乎过去曾经是某座寺庙宫道,如今却改成了工坊。www.uu234.ccwww.uu234.cc院子里黑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借着月光,影影绰绰的瞧见院子里摆着大号的水缸,舂纸浆用得石臼,元宝一般的石碾……

    郝二带着郝安来到正房门前,未等他叩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形容猥琐的小个子的脑袋,见是郝二,又把头缩了回去。

    两边并不交谈,郝二自顾自的走了进去,郝安却留在门外,只将门掩上。

    郝二进得屋子,照旧是一片漆黑。隐隐约约的看到眼前又是一道门,挂着厚厚的帘子,接应的人将帘子挑起,瞬间眼前一亮,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闭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里面强烈的光线,抬步入内,里面原是殿宇,高大空旷,如今却被改成了工坊。梁柱上挂着“澳洲油灯”,将整间殿宇照得雪亮。

    殿宇的窗户和扇上都挂着厚厚的黑布,遮挡得密不透风,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怪味。即有油料燃烧后的焦臭,也混合着发酵物、纸张、油墨、浆糊……的气味。

    殿宇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各有工匠在忙碌。在殿宇正中间,是一张超大的木制长桌——比最大号的画桌还要大出一圈来。桌旁另有长几,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和纸卷。几个匠人正围在这桌子周围凝神屏气的做着什么。殿宇的四壁墙上悬满了各种字画,再仔细看却发现同样的字画少则三四幅,多得有五六幅的。

    郝二轻咳一声,正在场中逡巡的一个管事立刻迎了过来,同时低声道:“老爷来了!”

    闻听声音,众工匠纷纷起身垂手站立。

    郝二爷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问管事道:“怎么样?还顺利吧?”

    “回老爷话,日常的事情都顺利,只是那档子事,还是没多大的进展。”

    “这都折腾了几个月了,还是没进展?”郝二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把张师傅叫来!”

    那姓张的师傅约么四十几岁,长年跟纸张浆糊在一起,手上挤满茧子。见东家传唤,忙不迭过来。

    “张师傅,怎么样了?做出样品来了吧?”

    “老爷!做……是做出来了……不过……”张师傅递过两张长方形的纸片,大约有十几厘米长的样子。郝二爷接过瞧了瞧。

    纸片上画满了繁杂混乱的花纹,精细繁琐的图案,正上方用规整的字体写着“财政金融省中央储备银行银元储备券”。下面还有几个稍大的字:“准兑银壹元”。

    “老爷!这是您给的样品。”老张指指其中一张,又示意另外一张,“这是我们哥儿几个这几天做得最像的一张。可……”说完,张师傅自己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大满意。

    郝员外仔细辨别分别拿在两只手里的纸片,不时对照一下,有时候又轻轻抖动几下,发现“噗噗”的声响。

    “我看还可以吧?除了……纸有点儿软绵绵的,没有那种挺括的质感。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张师傅却笑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是哥儿几个费了两天时间,手工画出来的!老王头还给做了旧,不然根本不像真的。如果都这么画,不光几天画不出一张来,就是眼睛累得也受不了啊!”

    “既能画出来,不能刻版么?”郝员外望望工作台边忙碌的匠人们,“既然能画出来……”

    “老钱!”张师傅招呼了一声,“把你新雕的版拿来给老爷瞧瞧!”

    被叫做钱师傅的男人应了一声,赶紧端着一个大木板过来了,恭恭敬敬的放在郝二爷的面前。

    这块木板上,放着好几块不同的雕版,虽然尺寸相同,但是上面花纹却完全不一样。

    “老爷,您瞧……”

    郝二爷头凑近了仔细看那木板,旁边的管事赶紧将一盏澳洲油灯凑到他眼前。

    他边看,边用老张递过来的铁针虚悬着钩划几下。

    “呼……雕得真不错!”

    雕好的木版一共四块,每块上花纹都极细,且样式繁复,弯绕曲折,仿佛藤蔓扭曲在一起。花样复杂还在其次,关键是尺寸极小,有的地方,刻出的纹路只比头发略粗。

    这份手艺,连见多识广的郝二爷也不由得赞叹,“老钱,你真不愧是这行里的翘楚!”

    “唉,可惜我也是力有未逮。许多精妙的细部根本做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人眼拙了。”钱师傅叹道,“澳洲人的钞票若是真得雕版印成……只能说不是凡人所刻。”

    “怎么样,试印过没有?”

    “印了。”张师傅说着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个纸护书来,“印出来才知道差得很远。”

    郝二爷拿起纸护书里夹着的钞票,乍一看,尺寸、颜色和花纹大致不差,然而拿到手中就觉得不对,且不说这纸张的质感,便是钞票的纹样便立刻“露了相”。

    “……要说具体哪里不对,那是必须要细看的,只是单单这么一瞧,便相形见绌了。”钱师傅苦笑道。

    郝二爷也有同感,这假票对比真票,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粗劣感”。说不上具体哪一处不对,但是放在一起便是浑身不对劲。感觉上去真票线条要更加精致细腻,图案也要更小一些。特别是色泽,假票的颜色完全是呆滞的,毫无过度和明暗变化。使得整个票面显得呆板。

    “的确难办!”郝二爷也不得不承认,这事,不好办!

    为了这造假票的事,他已经忙碌了几个月了,虽说中途曾经停下来利用这里的人力物力做过一批假税票,但是期间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到现在看到的成果却是微乎其微。

    他不由得有些焦躁,沉吟不语。

    这钱师傅见东家面露不豫,忙道:“老爷!不是小的们不用心思。实在是澳洲人的‘宝钞’花纹图案实在是太……繁杂了!不仅仅是线条极细极密,而且还不断变换颜色。虽说这票子上只用了蓝、黑两色,可是细数起来,光是周围一圈花纹,大概就有三四种不同深浅的颜色!有的还有光泽。更别说还有各种变幻的纹样。每个都要专门制版。若说完全按照它的纹样做,一种颜色套一个版,且不说这颜色我们调不调得出来,光是要套版刻出的木版,就得有十多块!还得是仔细对齐了的,如果有一版印歪了一点儿,这印品就废了。”

    传统的雕版彩印,受限于材料和技术,不能使用太多的颜色,且印出来的效果呆板,多成色块状,做不出渐变的深浅和明暗变化。钱师傅本事再大,哪怕能惟妙惟肖不差分毫的雕出套版来,颜料一上去就便显了原形。

    “老张,我看老钱的手艺还是不太够。”郝二爷带钱师傅走开了,这才低声对老张说,“这线条,粗了。还得刻得更细着才行。”

    “老爷,这也怪不得他。”张师傅忙为老伙伴解释,“这线条实在是细了!老钱纵然有这个手艺也刻不到木头上。”

    传统雕版非常讲究木材,要求木材材质坚硬,质地纹理细腻,不但雕刻便于成形、易上墨,使用的时间也很长。所以多半用果木,尤其以梨树枣树为佳。这次制造假钞,郝二爷自然也是选来了上好的木料来供他们雕版。

    然而木材本身具有的纹理纤维,使得在上面无法雕刻出过于精致细腻的雕版纹样来。他们也想过其他材质:广州城不乏雕象牙的好手,高手更是能在极小的象牙坠饰、象牙球上雕上各种花纹乃至文字,毫厘必现。但是象牙无法上墨,也没有这么大的尺寸可以开出合适大小的雕版来。

    “老张啊!”郝二爷抬头望着房顶,目光望向极远的地方,似乎看透了屋顶,“这可和做假字画、马牌不一样。这一回,事如果能办成了,咱们以前所犯的罪过不光是一概全免,官府还能给咱们升官进爵!咱们更可报了建儿、你家香茗的血仇!”

    “您说官府也……”

    郝二爷点点头:“这事石翁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这事,说我们这么干不成,所以特意从苏州请来了名冠天下的‘刻版王’和‘乱笔刘’,估计这几天便能到。”

    “老……老爷您是说……仿版能乱真的‘刻版王’?还有仿写字迹签名连本人都辨认不出来的‘乱笔刘’?哎呀!这两位可是……”

    郝二爷微微笑了:“不错。确是这两位都市‘苏州片子’的前辈高人。不过不仅仅是他们,据说‘贡纸’林家和‘墨中泰斗’孟家也派了人——这两位在咱们做假画这行没什么名气,不过他们的手艺对我们却是有用的……”

    自从他们开始造假币,除了制版这道大关口,便是常用的耗材纸张、印墨上的问题亦未完全解决,眼下只能算是勉强凑合。几个人殚精竭虑,始终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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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78节

第一百七十八节 振兴计划

    龙母庙内的院子里堆着许多箩筐、草袋、扁担,石板缝里还有粮谷。www.uu234.cc看上去和一般堆放粮食的院落别无二致,只是地上、台阶上有几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庙内各处房屋里都堆放着粮食、布匹和各种财货,五花八门无所不包——大约连过去镇上各家店铺的货物和他掳掠、强征来得物件都在其内。一包包一捆捆,凌乱不堪的堆放着。

    “这下我们发财了,”罗奕铭高兴的说,“县里一穷二白,现在有了这些战利品,以后开展工作也方便多了。”

    眼下他们困难到连国民军中队的粮饷都要联勤补给的地步,想在本地就地扩充兵力都拿不出钱粮来。有了孙大彪的东西,很多想办而不能办的事情就能解决了。

    荜达没有他那么兴奋:孙大彪的东西看似不少,放在整个县的开销上其实没多少——她还记得自己在课程上老师说话的话:缴获、罚没之类的临时性收入虽然能瞬间暴富,解决很多问题,但都维持时间不长,地方财政还得倚靠赋税这样的细水长流式的长期收入。

    解决了孙大彪,固然除去一害,巩固了瑶区,威慑了县内的大户豪强,但是县内的治安暂时还没有好转,冯海蛟和杨天意的人马还在县内活动——经此一役,敌人的警惕性无疑会提高,而山地连能在这里待多久亦很难说。

    荜达清楚的知道这次大获全胜全靠山地连的善战。如果没有这柄锋利的尖刀,就算她有三个国民军中队也不敢实施这个计划。

    一旦山地连调走,县里的军事压力就会陡然增加。

    “东西先盘点造册,”荜达说,“再慢慢往县城里搬运。一般的商货除了布匹之外就不要挪动了——我们还要恢复本地的商业。”

    最后看得便是“票房”,一间偏殿两厢分男女的关着七十多个“票子”,年龄从耄耋老人到幼儿都有。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许多人受了拷打,只能躺在脏乱不堪的地上呻吟。看到有“官长”过来,一干人只要能动弹的全都跪下了。

    “老……老爷……”为首的老者虽然衣衫破烂,神情萎靡,但是看他的衣料便之道他是个有钱人,“小的……”

    “好了,都起来了吧。”荜达说,“我是本县的县长……”

    这下整个票房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连起不了身的人都扬起了脑袋,看着眼前的年青女子。

    “你们都受苦了!”荜达说,“一会我们会把大家先送往县城,到了县城先给你们治伤,再逐一送你们各自回家。这会请各位在这里歇息片刻,不要随意走动——外面还在清理残匪。”

    这几句话说得即清楚又明白,也没有不着调的“官腔”,一干“票子”都是又惊又喜。惊得是澳洲人居然会派个少女来当县令,喜得是自己总算脱出了苦海——有的人在这里已经被关押了半年多了。他们大多是本地的富户,最差的也是自耕农。到得这里,男人充作奴隶般下苦力;女的,周正些的被匪徒泄欲宣淫,丑陋年老的便被赶去做苦活。为了催促他们的家眷早点送钱来,隔三岔五地还被土匪拷打。有些人因为家中拿不出赎金,便被活活拷打致死,也有受不得折磨自尽的。其他人虽然还活着,也都是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多谢老……爷……”为首的老头子大喜过望,忙磕了个头,“老爷的恩典,小民永生不忘……”

    这下顿时引来了一干感恩戴德之声。磕头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你们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和这里的士兵说。”荜达说,“我们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战场打扫到中午才宣告彻底结束,整个大圩之战,共击毙土匪二百多人,俘虏土匪和土匪眷属三百三十八人。解救土匪掳来得百姓一百二十七人。县政府这边一共只阵亡五人,另有十七人负伤,堪称大获全胜。

    缴获粮食一千一百石,食盐四百石,绫罗绸缎和各种布二千匹,各种皮张三百五十张,药材五千斤,各种杂货二万斤。起获白银一千三百两,黄金八十两,铜钱三千贯。

    “这些钱财显然不是孙大彪等人的全部财货。”

    “这个自然。”荜达说,“我们慢慢逼问他就是。”

    正说着话,有人来报告:“县长,大圩内的战场清理完毕。”

    “尸体怎么处置的?”

    “正在叫俘虏挖沟。”

    “不要挖沟。”荜达深深的吸了口气,“你传我的命令:将这些土匪尸体分别埋葬在大圩的入口的大路两旁,墓穴不必太深,坟头要堆得高——三米吧。”

    阵焕不解道:“这个,还筑坟头做什么……”

    罗奕铭也不理解。不过县长的命令既然这下了,照着执行便是——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生怕小女子挑不起这担子,但是此刻他完全对她信服了。

    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不但全歼了孙大彪匪伙,还活捉了孙大彪全家,击毙了张天波,阳山三霸中的两霸宣告灭亡。还有一大批土匪头目和老匪或被击毙或被活捉。消息传回县城,原本在驻军和干部中士气低落的灰暗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尤辞仁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立刻下令城头的后炮鸣响三次,彭寿安更是吃惊的直拽自己的胡子:这黎蛮小女子,还真有本事!待到听说荜达将杀死的土匪埋葬在道路两侧,还堆起大土堆来处置,他更是暗暗吃惊:这是在堆京观啊!想不到这黎蛮女子居然还知道这个!

    “阵县长还有指示。”送信回来的通信员气喘吁吁,“一,要盘天顺立刻回永化招募一百名丁壮;二,在县内留用的衙役中选四名擅长用刑的壮班衙役并县里的刽子手,带上家伙立刻赶赴大圩听用;三、县里派三百名民壮,多带扁担篓筐并鸡公车,明天一早到大圩装运战利品。;四、晓谕全县:大圩业已光复,原圩内百姓或愿意迁居大圩的百姓,均可来大圩落户,县政府给予保护,发给安家费和免费宅基,并帮其建屋。商贾愿来者,免费划给店铺宅基。免收一切赋税。”

    “人好说,只是县里实力空虚,再派三百民壮上路……”尤辞仁有些犹豫,因为民壮还得派人护送。县里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十个人了。

    “县长已经先派了一个排的山地连的士兵回来了,中午前会到县城。”

    听说黎苗连要回来,尤辞仁顾虑全消:“好,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

    因为决定在这里留驻些日子办公。国民军中队和山地连一起动手,先将三座院落整修加固了一番。原本的山货行就作为“机关”所在地。龙母庙依旧作为“仓库”,另一座建筑则改为驻守的国民军驻地。

    三座建筑物周围的废墟全部清除干净,一方面是利用建筑材料,另一方面也扫清各个大院之间的射界。

    荜达关照把火烧过的地面平整一番,大圩内的道路也用砖石铺砌起来,又挖了排水沟,把各处水井也派人清过,有尸体和杂物的全部捞出来。又淘干净了水。又吩咐人在路两旁用火烧残余的木头、芦席等建筑材料搭起了棚子。

    “县长,你这是要……”罗奕铭愈发看不明白这县长了。

    “我们就是在这里开店做买卖了。”荜达笑道,“孙大彪说宁可把老婆给王初一也不肯交出这地盘。我们占了岂能白白荒废了。”

    罗奕铭这下明白了,也笑了。道:“我明白了!县长果然胸有韬略。”

    阵焕见他们说说笑笑,对自己却是冷若冰霜,心里觉得很是失落。道:“如今县里不太平,谁会来这里做生意!”

    “正因为县里不太平,所以我们才能做独门生意。这些盐、布、杂活都是瑶区急需的商品——永化的瑶民过去再恨孙大彪也得上这里来买。这个生意我们也做得。”荜达说,“这几百石的盐,还有这许多杂货,本来就是准备向瑶区销售的商品,我们没必要运回去,就地卖了,即能安定永化瑶民的心,又能获取瑶区的物资——我们把物资转运到后方,也能减轻元老院的战争负担。现在大家都很困难。”

    “真是贴心!处处都想着元老院。真是比闺女还亲……”罗奕铭开玩笑的说。

    “我就是元老院的闺女。”荜达说。

    罗奕铭是老归化民,很了解很多归化民中对元老院的“再造之恩”的灼烈情感,但是他们很少这样坦白直露的单独在外人面前表达出来。

    这边负责甄别登记俘虏情况的干部来汇报:已将俘虏全部甄别登记完毕。其中混杂着被强逼为匪的百姓也在“票子”和百姓的指认下甄别出来,剩下的确系土匪。又根据地位和罪行大小分别登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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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3节

四百五十三节 假银元

    现在有了业内高手来援助,让主持此事的张师傅顿时精神一振。郝二爷把他们召集起来在这里制作伪币快一年了,花费的工钱和耗费物料用去了好几千两银子,到现在都没什么像样的成果。

    他们都是祖传的造假手艺,造假字画那是放得上台面的“生意”,私下里从伪造官府的马牌,票引、告身,到一般百姓的契据典约,无所不为。各式手段更是花样百出。然而在这澳洲人的宝钞上却栽了跟头。

    从纸张、印墨、雕版……几乎每一道工序,澳洲人都设下了无数难关。这些难关远远超过这些人上百年的家族经验的积累,这也是他们至今收效甚微的原因。

    “这些试做的票子,用了多少出去?”郝二爷问道。

    “前后大约有三千张。”管事的说,“各家都取了一部分去。不过没用出去多少,退回来得有一多半——说是‘不好用’。”

    “这钞票的确不好用。”郝二爷点头道,“当初石翁亦是不太赞成的……”他叹了口气,似乎为自己掺和这趟浑水有些悔意。

    “剩下的假币和税票……”

    “都打了浆做了还魂纸了,版也烧了。”

    “髡贼的户籍簿和身份证的版子呢?”

    “都藏好了。这些原没什么难得,唯有上面的钢印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不是说是钢印模直接在纸面上压出来得么?”

    “难就难在这印模上了。”管事的说,“试了好几种,都不成。倒是勉强做了几个,粗看倒还象回事,经不起细瞧。”

    “这事还是要得让老仇用些心思。”

    “我只怕他也是黔驴技穷。”郝二爷说着又提醒道:

    “这事你们得仔细着,若是让澳洲人拿到了,有命赚钱没命花……”

    “小的明白!”管事的应道,又问:“老爷,接下来……”

    “你们且继续试着。雕版的事,我看叫老钱先停一停,用木材大约是不成了,得另外寻个物件来雕刻,你们先把钞票的纹样彻底弄清楚,放大了尺寸描摹下来——越清楚越好!”

    郝二爷从作坊里出来,默默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一言不发。郝安不敢说话,侍立在旁。半响才听郝二爷道:“郝安,你说咱爷们来掺和这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郝安低头半响,才道:“老爷的生意不顺心么?”

    “顺心了还用问这个么?”郝二爷深深的吸了口气,“若非王老爷当年的庇护之恩,不好推辞,还真不该来!”

    郝安却知道这是老爷的惺惺作态:以王老爷的权势,郝二爷根本没胆子推辞;何况当年郝二爷胆大妄为,帮着别人做假告身失了风,被对头拿住,也是王老爷帮衬才算没送官——不然早就骨头都烂光了!

    “老爷莫要说丧气话,千日行船,总不能日日都顺风。这回石翁专门派了人来——他对髡贼底细所知最详,说不定会有转机。”

    “你说得是。”郝二爷道,“走,咱们去瞧瞧另一处。”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闪进一条狭窄的夹道,走不多远便到了底。堆了许多柴禾。郝安将柴禾移开,墙壁上却有一道小门。他轻磕几声,门上的一道窗口忽然刷的拉开了。

    郝安把提灯抬到眉眼处,让里面的人看清自己。不过片刻,便传来落闩开锁的声音。

    这里又是一处院落。院子里堆满了木炭,旁侧还有个大坑,里面倒满了炭灰。

    居中却是一座四面透风的工棚子,此时灯火通明,炉火熊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热气混着炭灰扑面而来。倒似是一个铁匠铺子一般。

    此处乃是一家首饰楼的后院。工坊里正开着夜工,郝二爷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工匠们的主意。

    “让一让,让一让!银水来了!”随着喊声,一个烧红的坩埚顺着架在房梁上的架子,从火炉边推了过来。

    郝二爷侧身让过,眼看着这炉银水倒进铸模。烟气弥漫,碳粉混合桐油烧焦的气味直冲鼻腔。说不出的呛人。然而铸工们却一个个仿佛浑然未觉一般。过得一会儿,银水冷却,匠人们拆开铸模,将一排排圆圆的银饼子,从模具里倒了出来。一位年长头发已经花白的师傅,小心地用钳子夹起一块银饼,“废了!重铸!”

    郝二爷却拦住了:“仇师傅,怎么回事?我看挺好的嘛!”

    “哟!老爷!您什么时候到的?”被叫做仇师傅的人放下手里的钳子,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两枚精致的银元来——“老爷您看。”

    郝二爷摆摆手:“我不懂这个。你说,我听。”

    老仇拿起第一枚银币,托在掌心。银元正面是楷书的“壹元”字样,周围还有麦穗图案。下面一行小字,“中央储备银行”,还有几个不认得的澳洲图案,像是蝌蚪纹。翻过背面,一个带着飘带的圆形的图案上方,是一颗闪着四道光芒的星形图案。绝得是银元的边缘上还滚了一圈细齿!不知道是怎么刻上去的。

    “老爷。这是街面上澳洲人发行的一元银币。管事的专门从德隆兑来得新钱。您老看:表面纹路清晰,表面光洁,一点毛刺都没有。秤下来每枚重六钱七分七厘五毫,厚七厘八毫一丝二忽五微,直径一寸一分整。含纯银五钱九分二厘八毫一丝八忽五微—其实含银不到九成,大概只有八七五看色的样子。”

    这是老生常谈。郝二爷从接了这个买卖开始就不止一次的听他说过。不过老仇是这行当里的第一块牌子,年岁又大了,倚老卖老说废话他也就姑且听了。

    “老爷再看看这个。”仇师傅换了一块银元过来,“您老瞧着成色如何?”

    这一枚拿到手中,沉甸甸的,份量上几乎一模一样,在灯光下看,两面的图案清晰可辨,几乎惟妙惟肖。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一是假币表面不如真币光洁,有明显的波浪状细纹——这种细纹是高纯度银锭的特征,俗称的所谓“纹银”就是从这里来得。然而这种“优质”的特征在仿制银元上却成了难以克服的问题。因此连带着图案也略显粗糙;二是银币边缘的滚齿粗细不均。

    “这个不坏,至少有八成相似了。”郝二爷道。

    “这是做得最像的,可惜太费工。”仇师傅遗憾的摇了摇头。

    郝二爷已经明白了几分:“这是手工錾刻的?”

    “正是。是请高手匠人做得。铸币的模具亦是他们刻制的。手艺是没的说,广州城里头一份!还专门用了九七五看色的纯银。效果竟然不如髡贼这种含银不足九成的货色!”

    郝二爷将两枚银元拿起来仔细端详:这种费工费料做出来的假银元不但外面显得粗糙,光泽也远不如真银元。

    “澳洲人用得银子明显跟咱们不一样。”仇师傅说,“你瞧着这真得,没有银纹,一点气孔都没有,致密结实。咱们做得,全是银纹不说,还有许多气孔,做不到他们那么细腻平整。”

    老仇说着又拿起来另外一块:“这枚是刚刚从铸模抠出来的,模子便是那几位师傅做得,铸出来……简直……简直……”老张连说了两个“简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郝二爷接过这枚“银饼子”,上面的图案模模糊糊,更别说银元上细致的花纹和字迹了。而且这银元的外形明显不如真品规整。

    “这个含银量多少?”

    “亦是九七五看色纯银!”

    郝二爷念叨着:“纯银。难道……澳洲人在银子里面加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成分,才能铸出如此漂亮光洁的银元来?”

    “这小的们也想过。”老仇说着又取来几块没有图案的银饼子,“老爷请看,这是我们掺加了不同比例的杂分的试制品。效果……还不如纯银。”

    而且他们还发现了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白银浇铸出来的银币形状和铜钱完全不同,铜钱铸造出来虽有毛边,但是尺寸大致相同,形状也合模合范。浇铸出来的银币不但尺寸有差异,形状也不一样。

    “李师傅是过去广东宝泉局里的头号师傅,做出来的钱范大小厚薄划一,可是不管怎么试,就是不对。“我们试了许久,始终不得其法,后来李师傅说,不如就用澳洲人的真银元来试试看,瞧瞧他们到底用得是什么法子。所以小的便熔炼了一坩埚的真银元。”

    “……结果铸出来的银饼坯却和以前做的一般无二!看来,这澳洲人用得亦是普通银子,只不过他们有我们不知道的法子来铸造。”

    郝二爷将这些半成品、成品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心里十分焦躁。他原以为造假银币这边会容易些。毕竟这银币的图案只是精巧些,请高手金银工匠来做,**不离十。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和纸币那边一般无二:进展微乎其微,连最基本的材料都没有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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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79节

第一百七十九节 拷赃

    已经战死的匪首和大小头目全部枭首,按照荜达的命令,除了张天波的脑袋用石灰收干,装在首级盒中以便日后送回县城示众之外,其余人头全部用矛枪戳起来在大圩通往县城和永化的道路两侧示众。UU小说www.uu234.cc

    “要不要把俘虏随山地连一起送回县里?”按照罗奕铭的想法,是准备全部押送回县城举办公审大会,再将为首分子处决,以儆效尤。

    荜达思考片刻,道:“不必!眼下道路不太平,这么大队的俘虏就算派队伍押送也难保平安。孙大彪一伙虽然覆灭,但是他的把兄弟还在,也许会伏击企图抢走俘虏。平白增加伤亡。我们就地处置便是。免得夜长梦多——再说这里是孙大彪的老巢,同样有震慑的效果。”

    既然要在当地处置,排场自然不能小,否则起不到震慑宵小的作用。因此决定等县里的派来搬运战利品的民壮到来之后,在众人面前举办仪式后处决。

    “在此之前,我们得把这些土匪头目的财货都给逼问出来。”

    于是这大圩顷刻便成了修罗地狱,在清理出来的废墟空地上搭起了拷问的刑架,俘虏们分批被押出来,捆在上面“审问”。

    先是那些有名的匪首。除了孙大彪之外——荜达关照把他留在最后,免得拷打的时候失了手先弄死了他。

    逼赃的拷打就在墟场上进行,从县里赶来的四个皂班衙役指挥,从被抓到的土匪中选出看守“票子房”的小喽动手。衙役们是要卖弄本事,小喽则指望着“将功赎罪”,一个个百无禁忌,轮番上阵。各种刑具:县衙门里有的,这里有;县衙门里没有的,土匪窝里有的,这里也有。日夜拷打,匪徒们的惨叫声,哀号声昼夜不息。第一天便活活拷打死了三个。

    俘虏们都被集中在墟场上“观摩”,一个个胆战心惊。他们多年为匪,只有他们拷打百姓和票子的,早就有了一种以掌握他人生死的优越感,此刻看到昔日的同伙被折磨拷打,折磨的死去活来,这才意识到原来暴虐并不是他们的特权——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报告县长,这几个都不行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当场断气了……”一个衙役过来禀告。

    “交代出了多少赃物?”

    “倒是不少,可是都不在此处,要一一发掘。”

    “凡是赃物不在本地的,且饶下性命,给他们疗伤——别叫他们死得太快了。”荜达吩咐道,“换下一批来问。”

    衙役们知道这位面带煞气的女县令的意思,立刻应了,将人从刑架上放下,又在俘虏中拖出另外几个人。

    这几个早已是面色煞白,眼瞅着有人来拉自己,有的已是萎顿在地,不能言语,也有的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其中一个尖声叫道:“小的愿招,小的愿招!”

    “愿招的给他纸笔,要他逐一写清。”荜达吩咐道,“不愿意招得,你们继续伺候着。”

    “喏!”衙役应了,又陪笑道,“小的们请老爷示下,能不能休息片刻,从一早到现在,除了吃饭还没歇息过——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荜达点点头:“你们辛苦了。就让他们稍微松快片刻。”

    “那倒不用,小的们还有法子边休息边叫他们招。”衙役笑道。

    这法子便是“坐马桶”,土匪们抓到了“肥猪”之后,为了拷问窖藏的金银财货,便在马桶里点一支蜡烛或是一小堆炭火,让“肥猪”光屁股捆坐在马桶上。下面慢火煎熬,用不了几分钟,被拷打的“肥猪”就会呼天抢地。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这几个被讯问的一见拿过马桶和蜡烛来,便知道这是“请君入瓮”的意思。一个个发出绝望的哭叫声。荜达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翻看着手里的一大叠的“供述”。

    “供述”的内容非常繁复,除了他们的财产隐匿地点,还有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县里的情况。在严刑逼供之下,为了少受几回苦楚,几乎是倾囊相告了。

    从这些供词里,荜达看得出县里的不少大户和土匪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她并未觉得惊讶:对于地方豪强来说,不论是为了绥靖的虚与委蛇,还是勾结起来狼狈为奸,和土匪合作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些黑料在手,日后便是整治大户们的依据,荜达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山峦,至于怎么整治,就看接下来他们是不是“配合”工作了。

    再往下翻阅,不出所料的是,土匪其实和瑶民也有勾结。印证了黄首长说过的:瑶民每次暴乱都有本地奸民勾引协同。

    这阳山的局势,真可以说一团乱麻。荜达心想,若要一一理清,没有个三五年时间是办不到的。眼下唯有快刀乱麻,一举将各项隐患清除……

    正思考着问题,忽然有人来报:“盘天顺来了!”

    “请他过来。”

    盘天顺接到荜达的命令,又是高兴又是失望。高兴的是孙大彪这个永化瑶民的魔星终于授首被擒,大仇得报;失望的是他原本打算以永化瑶民丁壮尽出为县里效力为条件,要求从此占据大圩。

    没想到这个女县长不声不响就把孙大彪给灭了!盘天顺虽然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高兴的成分居多,听说要他回永化招募兵丁,便知县里对永化的瑶民依旧有倚重之意,便立刻带着人上路了。

    刚到大圩入口,便见两个大坟堆矗立道旁,坟堆和道路两侧树着许多矛枪,上面戳着一个个用石灰收干了血水的头颅,不由得暗暗心惊。走到入口的地方,却见有一个脑袋“待遇”与众不同,单独装在首级匣内,下面还挂着条幅:“张天波之首”。

    张天波的大名,盘天顺自然是知道的,眼瞅着这个赫赫有名的三霸之一的脑袋面相狰狞的挂在路口,心中不由的暗暗感慨。

    既然经过了大圩,盘天顺心想还是要拜见道贺一番——毕竟这少女日后就是这里的“百里侯”了。永化百姓的日子好坏可全在她身上了。而且看她的行事,显然不是过去王太爷的路子,还是要分外恭顺些才好。

    “盘天顺,县长叫你去呢。”周大耀武扬威的说道。

    “是,烦请小哥带路。”盘天顺很是客气。

    他刚才听说荜达正在“拷赃”,暗暗纳罕——没听说县令还管这个的,难不成县里真得困难到如此的地步,待到步入拷问现场才知道不是为了几个钱财。

    木架上或捆或吊着一个个血淋淋的身子,熊熊炉火上插着烙铁,地上丢满了沾满了血迹的皮鞭、藤条,竹板……各种尺寸的夹棍、拶指……泥地上触目惊心的大滩大滩的血迹、呕吐物和屎尿。

    被甄别出来的大小土匪头目分别关在粗糙的木笼里,其中有孙大彪这样的大头目,也有只带三四个土匪的小头目。此刻他们早不复当初的神气,形容萎靡的蹲在笼子里,个个作闭目等死状。

    场地旁边,丢着七八具被拷打致死的尸体,个个形容惨烈,不成人形……盘天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到脚直灌下来——这女人真是狠毒!

    然而他一点这个意思也不敢表露出来,依旧恭恭敬敬的走到荜达面前——因为澳洲人不兴下跪,他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说了些恭贺的话语。

    “哪里,你说得太客气了,”荜达说,“这都是同志们的功劳。你们永化的百姓也出了很大的力。”

    “哪里,哪里,孙大彪一伙祸害永化多年,都是县长为我们除害——永化百姓感激不尽,小的们愿为县长马前驱使。”

    荜达笑了笑,虽然她这笑并无冷笑的意思,却让盘天顺一阵胆寒。

    “小的这就奉命回永化去招募兵丁,不知县长还有什么吩咐,永化百姓一定竭力报效……”

    “报效什么的就不用了,你们也很困难。丁壮死伤了不少。你把一百名丁壮带来我就很满意了。”荜达不知道他心里的念头,倒是颇为诚恳,“你回去告诉各寨头领,大圩这里的墟市很快就会恢复了,县里也调来了许多食盐和杂货过来,要他们过来交易——平买平卖,童叟无欺。”

    “是,是,这都是县长您老的恩德。小的一回去就晓谕各寨,叫他们带上货物来交易。”

    “你过誉了。我身为一县之长,便要保一方平安,说不上什么功德。”荜达对盘天顺的态度有些奇怪,心想这瑶目是怎么了?忽然又听到几个“坐蜡烛”匪目又在惨叫乞饶,这才忽然明白过来。

    她原想安抚他几句,但是想到县里的纷乱复杂的局势,让这永化瑶的头目保持一定的畏惧之心也非坏事。

    “你速去速回,县里还需要你办事。”

    “是,小的一定尽快办好了回来,不敢耽误差事!”

    “你去龙母庙的仓库,”荜达写了一张条子,“先领一千斤盐的盐票,每个入伍丁壮发给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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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4节

四百五十四节 外援

    看到仇师傅近乎绝望的无奈表情,郝二爷少不得把“外援”再搬出来给他鼓气。www.uu234.ccwww.uu234.cc

    “你莫要灰心:此次石翁已经专程从京师和苏州请了高手过来。不日就能抵达。到时候你们多多合计,说不定能想出法子来。”

    仇师傅却是一脸难色:“可是这银子……就算我们用纯银做出假的澳洲银币——我们也是赔钱啊!如果不能进一步降低银子的看色……”

    郝二爷道:“你是做假银子的老手了,元宝里灌铅可不是什么新花样。”

    “元宝里灌铅容易,这银元如此之薄,如何灌得?”

    “我若有法子,还用得着请你们么?”郝二爷有些不耐烦了,斥道。

    “万一有人剪开用,不就……”

    “不会的。”郝二爷很有自信地说,“髡贼明文规定不许破坏银币。他们只认整个儿的。”

    几天后,郝二爷乘着一顶小轿,照例带着四个仆役两挑布施出大东门,往永泰寺进香。这算是郝二爷的老习惯了——他虽然不是广州土著,但是自打来到广州,每个月必来进永泰寺香,进香完毕还要在附近游览一番。

    大东门此时只有紧邻城门之处略有街坊,其余都是未开发的丘陵。沿路丘岗起伏,绿树环绕,浓荫蔽日,到处都有溪水清流,是城外踏春避暑的好去处。许多本地缙绅大户都在这一带修筑有别业。

    永泰寺便修筑在这一片胜景之中,此寺别号“太监庙”,因为它是成化年间曾在广州提举市舶司的大太监韦眷捐资修建的,又得了明宪宗皇帝的“赐额”。因为有这层关系,该寺不但建筑宏丽,且一直是广州最大的宗教地主之一,历经一百五十多年不败。

    郝二爷在寺院外下了轿子,领着仆役们进寺。他是这里的“贵人”,一进门便有小沙弥去禀报,知客僧出来招待。

    他在大殿拜过佛,进了香,布施了衣物食品。一面与知客僧敷衍一面四处打量,眼瞅着时候差不多了才问道:“近日可有李姓的外地来的客人来此?”僧人回答确有老少男女一大家,远来烧香还愿,目前租了后面一进小院。

    “这是我的一位贵客,特来广州进香。烦请师父通禀一声,”

    名刹大庙都备有精洁房舍院落供有钱的大户游玩进香的时候居停过夜,相当于高级旅馆。郝二爷这样的商贾有远来的客人住在这里并不为奇。僧人不疑有他,引着一道去了。

    通传之下,里面便称“有请”。

    郝二爷带着贴身小厮进得院内,早有个仆役在院中迎候,满脸带笑的将他迎入正房。

    正房当间一个檀木的八仙桌,坐了五六人等,左边有一人站着,便是前几日来他店铺中送信者,右边正站起一人,看着面善,此人走上前来招呼。

    郝二爷作揖道:“敢问哪位是‘四先生’?”

    此人却笑道:“郝二爷,三年没见,不识得我老孟了?”

    郝二爷打量来人:穿着一件天青湖绸道袍,头戴方巾,未着玉石挂饰之类,四十许岁,似个管家打扮,团面上却又满是生意精明。

    思量着:“三年前?这人口音在徽浙一代,三年前我曾去安徽谈过纸墨生意,又姓孟,莫非跟那泰斗有关……”口中不自觉的说“难道是云黑斋的孟掌柜?”孟掌柜脸上更喜三分“正是愚兄孟国路,四先生的事不忙说,待愚兄向你引荐几位前辈高人。嗯,站着这位青城的王速少侠,字去疾,送信时你已经见过,最是嫉恶如仇。还请去疾先到门口守望一番。”

    王速话语不多,抱拳便出门去了。

    孟国路先是向屋里人介绍:“郝二爷名芳,表字近芝,急公好义、忠于王事,最精笔墨古玩,这次研究宋钞,大事都要托付于他。”

    屋子里顿时是一片“久仰”之声,孟国路一一介绍座中诸人。

    这当中间的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人却十分的精神。这便是人称“范李”的李待招。他原是工部宝钱局的刻范匠人,专做各种“母钱”。朝廷铸钱虽是各省宝泉局自行鼓铸,但是都要由户部颁下“母钱”。再以母钱作范,做出子钱,最后才能出模铸钱。所以这“母钱”的制造便最为关键。

    “范李”在户部供职四十多年,各朝历年铸钱用得“母钱”尽出其手,前些年退职在家养老,如今户部宝泉局的供职的匠人,大多是他的徒子徒孙。

    他们这些凭技艺吃饭的匠人在大明,微末时固然没什么地位,做到大匠供奉,自然也有一份本事带来的傲气在身,平日里也是见惯了堂官、阁僚的,都是客气见礼。只含笑躬了躬了身子,道:“老朽李富贵痴长几岁,此番出京,也学人做个员外,见笑了。”

    老者左手一位老太太,看着娴静稳重,持一串珠,宛如吃斋念佛的女居士,竟然就是颇为神秘的“乱笔刘”,郝二爷略吃了一惊,不免盯着多看了两眼。老太太抬眼略笑,说道“小妇人平日里替人修画补帖,薄有名声,本是大宅门里讨口饭吃,谁想黄土半截了还能出趟皇差,我这侄儿专攻宋书宋画,还请近芝多多指教。”

    她说得虽是官话,却带着吴语的软糯。

    旁边一个三十许的文弱男子起身见礼:“在下刘成,字济农,朋友们送号幽游斋,郝二爷家仿梅道人《春泛云梦图》名动京城,难道是员外手笔?”

    郝二爷道:“不敢当,出自家叔,吾儿亦曾在旁磨墨添笔——论这书画上的本事,若是能假以时日,比我强过百倍。唉!”说着眼眶又红了。

    郝二爷刚想说什么,孟国路又道:“你之冤屈,吾等悉知,令公子于大疫期间,不合被髡贼捉去放到什么检疫营,好好地少年就这么没了,可叹!一路行来,如二先生和郝二爷家的破家灭门不知凡几。便说门外这王少侠,家中原是川盐生意,好生兴旺,马袅盐跨海而来行销六省,眼看着一个几百口的大家子败落下来,这正是髡贼不灭、鲁难未已。”

    林强云等人附和:“髡贼初来,尚能和气买卖,只贩卖些天方异物,谁知视我等敦厚为可欺,焚我家园、断我生计、掠我人丁,皇天后土,人神共殛之。”

    郝二爷身处这几个“同志”之间,听着暖人的话语,感觉心头温暖——他来做这件冒险的事业,即有利益上的考量,又有报恩的关系,更有自己的私仇。然而他孤身一人潜伏在广州,眼瞅着各路人马纷纷被髡贼破获,一个个断送了性命,午夜梦回思量起来亦不免有身在雪水之中的寒意。

    另一边一位中年已经起身说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近芝此次干冒奇险、毁家纾难,令人钦佩。在下林强云,家中做些纸张生意。”

    郝二爷忙道:“久仰贡纸林家香名,憾不得访,三年前也曾准备前往商谈买纸之事,兵连祸结就耽搁了。”

    林强云面有忿色:“若非髡贼乱我东南,何至于此,又破牙行商会、肆意贱卖纸张,如今这两广闽浙,贡纸林家不过昨日黄花了。”

    边上另一貌若老农的中年人劝道:“吾等既负王命,干办髡贼,强云且稍去火气。”

    这面孟国路介绍:“这位便是‘刻版王’王斗,旁边这位便是‘活虫赵’赵嘉仁。”

    各方见礼之后,便拉着郝二爷坐定,奉上茶来。

    孟国路这才向郝二爷说明:“四先生这几日出外奔走,一是为了联络城中老土地,筹集银钱物资,二来听说在临高的七爷、来广州的巫大师先后被陷,连带着广州的几位缙绅也遭了灭门之祸。如今不得不谨慎从事,不便出面。方才你在大殿烧香,四先生已经认过,回来同我等说了,所以我等无疑也。”

    几句场面话聊过,大家先通通消息。郝二爷道:“髡贼自入广州,已在着手掠取寺庙宫观的之财。如今广州道门的各处大小宫观,都归了五仙观那边的大宋道教云笈派的一个什么真人在管理。又伙同红毛人在越秀山下圈房圈地,说要建什么大教堂。这三教九流,看来都要被髡贼管起来了。这佛门亦逃不过此劫,此处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且来往不便,各家客栈髡贼耳目众多,不如到我宅院暂居?”

    墨斗孟说:“近芝有心了。只是我已听石翁说过:这广州城里的罗网亦是越织越密,我们这一群人虽然伪称一家,却终不是一家人。迟早会被识破。何况这番事业的动静亦不小,时间久了怕是瞒不了人——就是近芝你,也不宜在城中继续经办此事。四先生此前联系老土地,已经于外县购得作坊院子一套--对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此时都跟了李姓,户主便是李富贵,等收拾停当,订做纸张物料陆续来到,我等便要过去,暂住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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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80节

第一百八十节 形势大改变

    十斤盐在汉区不算什么,但是对长期被封锁,只能吃高价盐的瑶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UU小说

    “我再给你一千斤盐的盐票,你拿回去分给寨子里阵亡的丁壮的家眷,其他还在我们县里服役的丁壮的家眷你也酌情分一些给他们。”

    这一千斤盐,盘天顺和其他瑶目们肯定要分润一部分去。不过瑶民的公社化成分还比较浓,头目并不能世袭,亦不能一手遮天。所以荜达才将盐票交予他发放。

    盘天顺高高兴兴的去了。荜达在大圩“追赃”三日,收获颇丰。孙大彪原本是抵死不招的,他也着实了得,无论如何严刑逼供始终不松口,只是衙役当着他的面砍下他孙子的三个手指又扒下了裤子在命根子上比划刀子的时候,孙大彪才彻底崩溃。为了防止他还有所隐瞒,孙家的孙少爷最后掉了六个手指。

    荜达在大圩拷赃三天,拷打死十多人,士兵和民夫将大圩掘了个遍,起获许多金银细软。孙大彪和他的头目埋藏在大圩内的金银财物几乎被罗掘一空。

    虽说没有对小喽们“拷赃”,但是三天“大戏”看下来,待到归化民干部要他们“主动交出赃物”之时便个个争先恐后的将积攒的金银细软倾囊交出。虽然多不过三五两银子,聚沙成塔倒也收入颇丰。还有人拿不出银子,哀求说银子已经用来盖房子或者娶妻了,只要容他回家便将房子和老婆发卖了“缴赃”。

    荜达在大圩逗留了六七天功夫,将一应事务处理完毕。将罗奕铭和半个中队的国民军留下驻守。自己率领队伍押解俘虏和财货回到县城。

    手中既有钱财粮食,事情办起了便容易许多。荜达当即下令在县里就地招募丁壮,加上盘天顺带来的瑶民壮丁混合编成了两个新中队,虽然没有步枪,只能用冷兵器,但是守卫县城,巡逻道路并无问题。

    澳洲人派来的女县长亲自上阵,奇袭大圩大获全胜的消息这几天传遍了全县。孙大彪世代盘踞大圩,历代县令都拿他没辙。没想到这女县令一来就拿他开刀,一夜荡平大圩不算,还生擒活拿了好几百土匪,连孙大彪本人都没能跑掉。这让原本对澳洲人存有疑心的地方豪强大户们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对待澳洲人的态度来。

    大圩和县城这些天都来了许多人,两地劫后余生街市上熙熙攘攘,满是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的“农民”和“商贩”,都在默默的听着别人说的话,挤在人群中看布告,亦有到那一颗颗已经开始发黑的头颅的。

    张天波的头颅被挂到县城门口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但县城里的百姓争相来观看,邻近各村的百姓只要受过他祸害的,纷纷前来。一时间首级前哭得笑得,拿石头瓦片砸首级盒的——乱作一团,看守的国民军士兵不得不将人群驱散。

    然而这比起接下来的“活人展示”只是小巫见大巫:荜达下令在县衙门前竖起几十个木笼,将孙大彪和他家眷以及背擒的各级匪首都关在笼内展示。这下更是轰动了全县,一时间县城里观者如堵,不但县城百姓都来观看,连县里最偏僻的地方都有百姓赶来。县衙前宛若闹市一般。无时不刻都聚集了大批围观群众,来笼前叱骂的,砸东西的——一时间县城街道上的所有垃圾都不见了踪影,县衙前弄得脏乱不堪。到后来因为有人投掷粪便,搞得臭气熏天,这才下令禁止向笼子投掷垃圾。不过这番折腾也足够让笼子里的人奄奄一息了,每天都有已死或者濒死的俘虏被拉出笼子,枭首示众。

    县衙门前挤满了告状的百姓。荜达关照所有状纸一概收下,全部张贴在县衙前的照壁上。满壁的状纸中许多都是血书,夹杂在白纸墨书之中,犹如喷洒的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荜达并不急于最后的清算——怎么清算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要让民间的情绪充分的发酵,形成一股急切的要爆炸的状态,才会来点燃这个导火索,从而彻底动摇县里的各路豪强大户的根基。所以回来之后这些天,她任由百姓作践俘虏,但是保持着一个度——至少主要的匪首不能被弄死,他们都是压轴的时候才能上的。

    她一面清理县里的街道,救济百姓,整修城墙;一面恢复了国民军沿着县内道路巡逻的制度。经此一役,县内治安顿时大幅度好转:原本县城外就有散匪活动,全县土匪活动猖獗,如今邻近县城的地区全都敛迹不见。

    县里的干部们,被这一胜利所鼓舞,原本低落的士气大幅度的回升,尤辞仁顾不得身体尚未复原,每天都坚持办公。连彭寿安的精神亦比过去好了许多——虽然还羞于见人。

    这一天,彭寿安被荜达叫到了办公室。

    “彭先生,现在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是,学生愿意效劳。”

    “这些是我的亲笔书信,你准备些薄礼,每家都去拜访一下。”荜达交给他几封书信,“这些大户都是你上次与我说过的,名声尚正,又有些实力的乡贤。你去游说他们,要他们为县里做个表率。”

    所谓表率,自然是为县政府站台——不过这还不够,县里还需要他们出钱粮出人。

    “你去和他们谈,一是要他们缴纳合理负担,二人要他们每家都派遣若干壮丁到县里来听用——具体的数字我就不提了,你让他们自己报,但是不能低于这个数目。”荜达说。

    “学生知道了。”彭寿安现在知道县长说得“一份厚礼”到底是什么了。他又高兴又惭愧,“学生一定尽力!唉,都是书生空谈误国……”

    “你老也莫要自责了。象你这样能务实肯干的读书人,已是百中无一了。”荜达说,“至于过去的一些旧事,莫要再提——都是为了公事。”

    荜达送走了彭寿安,正在办公,忽然周大通报:“有匪眷在县衙门口要求见县长。”

    “不见。”荜达说。

    “是个老妇人,”周大似乎生了恻隐之心,“她跪了一天了,非要见您不可。”

    “我没空,她不肯走就抓起来,关一夜再放人。”

    “她说她愿意献出家中所有财产再加上自己的性命,为儿子乞命。”

    “哦,她儿子是谁?”荜达放下笔问道。

    “姜逍天。”

    “是他啊。”荜达想了起来,此人亦是在这次战斗中俘获的。因为貌不惊人,粗手大脚,满是老茧,看似普通农民一般,便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喽,直到匪徒中有人为了“立功赎罪”,才攀咬出他就是县里有名的“独脚大盗”姜逍天。

    姜逍天倒也爽快,被指认出来之后便认了账。连自己藏金银细软的地方也说得明明白白:就窖藏在李双快的庄子上——前几天,山地连刚把这笔浮财取回来:一个小号水缸,里面塞满了金银,其中有许多都是女人的首饰。

    现在姜逍天的老母来求情,说明他还有财产隐匿。这倒也好好追问一下。

    “传她进来。”

    “她还有几个亲族,想一同进来。”周大求情道,“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不方便。”

    “连她三个人。”荜达看了一眼周大,心想他莫非收了对方的贿赂?

    不一会,只见两个半老头子搀扶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妇进来,来堂前跪下见礼。

    “你就是姜逍天的母亲?”

    “正是民妇。”老妇颤颤巍巍道,“这两位,都是姜家的长辈……”

    原来这两个老头,一个是姜逍天的伯父,一个是却是他家所在村子的长老。

    “听说你在衙门前跪了一天要求见,到底有什么事情?”荜达问道。

    周大看了暗暗纳罕,他跟着荜达到县里,这女官从不受人大礼,亦无要人跪着问话的习惯——澳洲人个个如此。怎么今天连声“起来说话”都不说了?

    “姜逍天落到今日地步,都是他自己糊涂,罪有应得!”老妇悲悲切切道,“只是他是民妇独子……姜家四个兄弟,才有这条独苗。他不走正途,在外行劫害命,都是民妇管教无方之故。请老爷看在民妇青年守寡,姜家又是四房合一子的份上,饶姜逍天一条性命。他的罪孽,民妇愿以身相代……”说着连连磕头。

    旁边姜家的伯父也磕头道:“小的也愿意以身相代!”说着双方呈上一叠纸张,“这是姜家所有的田土房产,愿进献赎一二之罪……”

    老者也开口帮腔道:“老爷!这姜逍天虽是江洋大盗,却是至纯孝子。多年来奉养寡母不说,他的三个叔伯亦是由他奉养送终。事亲至孝,我等虽是外人,亦觉他孝心至诚,还请老爷UU小说超生,饶他性命,使姜家有后,亦是功德一件。”

    “这么说来,大约姜逍天对村里也是不错。”荜达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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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5节

四百五十五节 高手云集

    他只说外县,不说何处。UU小说www.uu234.cc显然还存着部分戒心。郝二爷知道澳洲人逻察之凶险,也不以为意。

    贡纸林说:“待庄子弄好,我等也可稍稍松弛一番,日日在寺中风声鹤唳,愁煞人也。虽说这髡贼邸报天天都能看到消息,并不闭塞,可是看看上面所说熊督屡战屡败,如今不但梧州又失,连广西都危在旦夕了。实在不知真假,广州市面可还和靖?”

    郝二爷情绪又变得低落:“广西远在千里之外,输赢于广州无碍,谅髡贼不会说谎,大疫过后广州市面虽然萧条,倒也无甚大事,前几日报纸上说为了提振士气,将会运送大宋国宝到广州镇守龙气、永驱瘟疫云云。单有一桩不好,以前的乞儿团头或捕或逃,游手闲人也被清理,人手、消息失了大半,要销货还要另想办法。”

    几人兴趣上来,问说什么国宝?这事范李却知道:“说是大宋天圣铜人的复制品,一具放到省港总医院,一具放到五仙观去,人人皆可观瞻,至于所谓携至澳洲的那尊原品,到没多说。太医院的铜人老朽也曾见过,到时老朽要去看看,这髡贼手艺比之如何。”

    活虫赵说:“若是能劫夺铜人,可否破其龙气?不过想来此等国宝,运送必是重重看守,若当初卓大侠、黄大侠等人尚在,或可一试,惜乎……”

    “气运之说,虚无缥缈,不可当真,若是毁一铜人便能妨髡贼的气运,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贡纸林将话打住,“说起游手闲人,四先生那里已经联络上二先生,之前跑掉的团头高令项等人也有消息,总归不是无路可走,我等还是说正事要紧。”

    郝二爷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拜匣来,放到桌子中间。

    在座的都知道此来广州的目的,所以对他匣中之物并无好奇心。在座的乱笔刘家的刘成辈分最低,便起身将拜匣子开,从中取出一叠纸片来:正是郝员外做的银元券。在座各位拿起来又捏又瞧,具都传过一遍。因为只仿壹元与半元两种,所以一圈下来并不多久。

    乱笔刘低声道:“掌灯!”

    刘成应了一声,立刻将桌上的一盏澳洲油灯点燃,又将火头调小。老太太将这银元券凑到灯上,刘成又拿来块黑布,将老太太和灯一起罩在下面。

    众人并不以为怪,自古做假书画的,首先便要“观微”,真画上一丝一毫的笔触都要留意到,才能模仿到位。这只有透光观看才能办到。

    不到盏茶功夫,只见黑布下动了动,刘更赶紧将黑布取下,乱笔刘微微闭目片刻,却不说话。几人互打眼色,还是贡纸林先道:

    “我等即受重托,冒险来此。场面上的话一概不用。我且实话说:你这纸张虽较之土纸、生熟宣、各色花签要硬挺,然而入手一摸远不如髡贼的纸钞挺括,反而比其厚重,甩动时却又软绵无力,行家一伸手就露馅,且也不光滑白皙,恐怕沾水就糟。”

    “恐怕这髡贼造纸所用的料与我们不同。”郝二爷颇为丧气,“我试遍了市面上所有的纸,土纸全不合用——这纸是我收买了澳洲人自己产得最好的书写纸重新打浆抄制的——亦只有五六成相似。”

    “大约是他们秘制的。”贡纸林沉吟道,“有门路买通假髡的工匠么?”

    “这纸,不用说是在临高制得,工匠亦不会在广州。且不说能不能买通,就说这往来临高所需要的功夫就不是三两天。听闻临高是髡贼老巢逻察较之广州又严过数十倍。我们这样的外路人贸然前去打探,不过是给皇城司送人头凑功劳。”

    “看来是此路不同了。”

    “据石翁言:髡贼造纸多用木制浆,非本朝惯用之稻草树皮,此等思路,倒可一试。”

    “此话说得容易,以木制浆不知要用多少人力天候才能化木为浆?便是这宣纸,用得不过是青檀皮和稻草,又要浸泡,又要蒸熟,还得晒、石灰腌渍,非一冬功夫不能备足料。若用木材,更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了。”

    造纸的最难之处在于制浆,将各种植物纤维变成洁白、棉絮状的纸浆在没有机械和化学品的时代是非常费工费料的。贡纸林在京师为御前供奉纸张,天下各色纸几乎无所不见,自己亦能做出各种纸张来,唯独这澳洲人的纸实在摸不透。

    为了破解这个秘密,他自己也化过澳洲人的书写纸做还魂纸,第一感受便是纸浆的细腻,远在各种土纸之上,其次便是纸浆中似乎混有某种粉末,然而他却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正在琢磨,乱笔刘那边也说:“纸张总要摸到才分真假。这图画远看也就三分相似,细看太过粗疏。据老身来看,你这票子粗看虽差不多,却经不起细瞧。第一便是这颜色:髡贼票上颜色深浅不同,你是浑然一色,纵然有所变化,亦是界限分明,不似真票那般由浅到深的功夫——另外这髡贼纸钞上还有多处暗记,你这里糊成一片,实难辨认,估计还要刻版王看过再说。”说话间拿出紫珍斋出品的放大镜,用澳洲油灯照着一一细细寻了指出来:“你看此处船下浪花,掩住半个鱼头;还有这处船舷缝里,藏着一串1628大食数字;这壹元的正面边墙图案中有‘元老院’三字暗记等等……”

    这些暗记有郝二爷知道的,亦有他没发现的。听乱笔刘一一道来,郝二爷心道果然是姜是老得辣!只是不知道王大人那边花了多少银子才请动了他们!

    王斗接话道:“无论用木版还是用石版,恐怕都做不出髡贼此等纹样。石翁也曾询问晋商票号几位掌柜和徐阁老门人,急切间竟也寻到一个法子,这还要从当年一桩大案说起。”

    “请教了。”郝二爷听说制版有了新法子,不觉精神一振。

    “当年大明宝钞发行不久,钞面成百上千贯钱,价值不菲,所费不过桑麻纸印泥之类。句容县民杨馒头,与郝员外一般是半路出家,组织乡里银匠师傅负责雕刻锡板、文理细密,由印纸马冥币之专业户负责印刷,出来的宝钞几可乱真!此案牵连丧命者上万:‘自(南)京至于句容,其途九十余里,所枭之尸相望’……”

    “锡板”这个词一出,郝二爷豁然开朗,一拍大腿道:“我怎么竟没想到!”

    “怎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郝二爷便把钱师傅雕木版,因为材质关系总是不成,自己便想到换材料雕刻。

    “本地有高手象牙匠人,亦有琢玉的名家,都能凿刻出极小的字迹图案来。然而不论是象牙还是玉板,一做不出大的版面来,二质地太过光滑,完全不能上墨。我殚精竭虑,却始终想不出来……真是当局者迷!铜锡活字世上早已有之!”

    不论是铜活字还是锡活字,在明代都有运用。但是当时的中国的活字印刷技术尚有难以克服的缺点,加之成本的关系,金属活字从未得到广泛运用。郝二爷想不出来其实也很正常。至于这用铜、锡雕版,在当时更非主流——一直到清代,铜版画依旧是欧洲的特产,乾隆为了纪念自己的十全武功,还专门通过传教士在法国定制铜版画。

    “只有这仿冒宋钞,临摹图画人力尚可为之。这雕铜刻锡我从未做过,只能说是试试看了。我这雕凿的手艺配着放大镜还勉强,可这版必然要用锡铜之物铸成方可,这却是要着落在范李身上。”

    范李毫无难色:“之前你已说过,来此途中,我也与四先生谈过,一应物品具已采办,不日便将送到,两个徒弟一同前来协助此事,活虫赵亦可助你。”

    活虫赵略尴尬说:“出京前我只知要处理银钱,没成想还要弄这雕版的活计,非是我不尽心力,我手艺多在银器上面,这铅锡之物,往常多为杯盘盏碗粗使家用,委实不熟。”

    王斗道:“无妨,杨馒头案中也是银匠负责雕版,我也不熟,咱们哥俩儿并肩子上,弄这个总比弄银钱容易。”

    墨斗孟又道:“方才乱笔刘提到仿钞颜色变化生硬。我们照老路走必然无解。这髡钞的墨色并非水墨,我潜心此其一;这墨色层次分明却又混为一体,看起来像有**种颜色变化,都要一一调制,此其二;另外这纸中混有五彩丝线,似乎并非染成……”

    贡纸林说:“我家曾经将宋钞化为纸浆,此乃彩色棉线,似乎色乃生长而成,洗而不褪色,不知从何处得来。我家尝试将彩色鸟羽打碎混入纸浆,却又容易脱落……”

    郝二爷对此倒不在乎:“只要不是拿出卖时脱落,便就无妨,我等又不是制作真钞,多想无益。”

    贡纸林本在琢磨技艺,这时也明白钻了牛角尖了,笑笑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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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81节

第一百八十一节 求情

    荜达取过纸片,最上面是陈情的呈文,她汉语水平有限,又受得是“澳洲教育”,自然看不懂三家村先生写得穷酸文,顺手交给旁边的周大——周大念过几年私塾,自然是看得明白的,当下一五一十的解说了一番。www.uu234.cc

    内容无非是说姜逍天是个大孝子,姜家是四房合一子,又专门提及姜的母亲是青年守寡,冰清玉洁,守节四十余年云云,听得荜达眉头微皱——她不懂为什么要专门把这事拿出来说。

    接下来还有姜逍天为村里做过的种种善事,修桥补路那是不用说了,平时还冬天施棉衣,夏天施汤药,孤儿寡老帮着赡养,死了人帮衬棺材……堪称是乐善好施。

    为了增加这文书的说明力,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按着上百个指印。

    下面却是开列的财产清单:计有水田七十八亩八分、山林坡地三十五一分亩、水塘三亩六分、院落两座,房十四间,这些是不动产,接下去是杂七杂八的类目:金银,家具、衣物、牲口农具……拉拉杂杂写了十多页。大致是一个殷实的小地主的家当。

    周大道:“老爷,这姜家也算是诚心了,特别是这姜老太太,青年守寡,可不容易……”

    荜达并不言语,只将财物清单放到一旁,将求情的状子拿在手里,问道:“你们知道姜逍天的钱财哪里来得?”

    这一问,直问得老者额上顿时冒了汗,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颤声道:“小的,小的,不知……”

    “是真得不知还是假得不知?”荜达逼问道。

    “知道!知道!”这下老头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是他行劫……行劫……来得。”

    “你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荜达说着,将请愿的状子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这件事,我就不与你和村里人计较了。不然便办你一个通匪窝匪之罪!”

    “是,是,老爷宽宏大量,小的吃屎蒙了心窍。”老头这会是彻底大汗淋漓了,一个劲的猛磕头,顾不得脑门都肿了“砰砰”往方砖地上猛磕。

    “你去吧。”荜达道。

    老者再也顾不上姜老太太,如蒙大赦一般的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要跑。

    “回来!”

    老头闻声,哭丧着脸又转了回来,噗通跪下:“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村里的合理负担缴纳了没有?”

    “尚尚……未……”

    “你出去的时候去财税科一趟,去报本村的合理负担,月底之前先缴上来。”

    “是,是,小的这就照办!”

    老头一迭声的应着狼狈而逃,荜达关照周大:“到财税科吩咐一声:这个村子的合理负担议定之后要按照双倍缴纳。”

    这一番处置不温不火,却让姜老太太和她的大伯子俩人如坠寒冰之中。只是一个劲的磕头乞命。

    “头莫要磕了,磕出脑浆我也不会饶姜逍天的性命。”荜达道,“姜逍天在姜家是孝子,在村里是善人,然而在这阳山县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杀人越货,罪不容赦!你们回去吧!”

    姜老太太哭成一团,乞道:“民妇愿以命相抵……”

    荜达冷笑一声,对周围的人道:“你们听听!她好大的口气!”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瞧,照壁上贴了多少状纸是告姜逍天的!你们知道这三十年来他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货!多少人的父母没有了子女,多少男女失去了夫妻,多少孩子没了爹娘!你来顶?你一条贱命能抵得几个人?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姜家满门来顶都顶不完!”

    这句话落地有声,震得俩人无言以对。

    “……姜逍天是个孝子!呵呵,你们也不想想:他孝敬你们的吃穿用度,养老送终办事用得钱财,哪一文不是沾着血迹,缠着冤魂?!你敢说你从不知晓?!还有脸说自己青年守寡,贞节感天!不以为自己守寡老天就会感动了?呸!等到了森罗殿上,有的是冤魂厉鬼来与你理论!”

    荜达看着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两个老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道:“叉出去!”

    原来两边的归化民干部和本地留用人员看着两个老人苦苦哀求,多少还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出来劝解的,此刻荜达一番话说出来,个个都不敢言语。此刻闻听荜达下令,赶紧将两个人扶了出去。

    荜达微微冷笑,将财物清单夹到文件夹里,叫来一个归化民干部。

    “明日你就带队去查抄姜家的财产,这是他们上缴的清单——我估摸着还有隐匿,挖地三尺都给找出来!姜家的住宅,全部拆毁。砖石木料还有家具衣物之类的物件,就地变卖。”

    “是。”归化民干部是从海南来得,对元老院的这套颇为熟悉。

    这边正过来议事的彭寿安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荜县长,这么处置是不是有些过了……自古百善孝为先,好歹这姜逍天亦是个孝子,他老母即来赎罪求情,纵然罪不可赎,亦可给他一个体面的了断,莫要再关在木笼里百般折辱了……”

    荜达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一阵嘈杂,人群爆发出一阵呼喊声,夹杂着哭喊声和叫骂声。起初尚不激烈,后来呼喊声愈来愈大,山呼海啸一般,仿佛有人在厮杀一般。荜达眉头一皱,问道:“这么回事?”

    话音未落,周大从外面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啦……”

    这下全办公室的干部都紧张起来了,周大喘了两口气,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不好了!姜逍天的母亲和伯父刚走出去没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知道了……被人围了起来打!一下……一下……”

    “打了一下?”

    “不是……不是……一下就没了……没了……”

    “死了?”荜达皱眉问道。

    “死了……也……没了……”周大这才喘息定了,惊魂未定,“你老出去看看吧……”

    荜达带着几个干部赶紧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凄厉的哭声和尖利的笑声,却见县政府门口地上是触目惊心的几大滩的血迹,还有些撕碎的布片和碎肉残骨。几坨血淋淋的脏器——大致可以看出原本是两个人。

    彭寿安赶紧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喃喃道:“这个……这个……太残忍了……”

    “这是……”

    “这就是姜家的二老。”周大说。

    这下连荜达都震惊了——她见惯了尸体,在台湾见识过土著猎头,也看到过福建移民熬“番膏”,但是短短几分钟就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地肢解,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尸体呢?”

    “就……就剩下……这些了……”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国民军士兵是从瑶区来得新兵,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会功夫……”

    荜达放眼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人正挥舞着血淋淋的尸块,其中一个老妇抓着一长缕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的白发挥舞着,下面还连着块头皮……

    “把剩下的尸体都收殓掩埋了吧。”荜达低声道,又对现场带队的下士呵斥道:“你们怎么不维持好秩序!”

    下士却是一脸不在乎:“人多,实在是拦不住——再说了,拦着干啥?这都是报应!”说着他忽然大声对百姓道:“诸位!这位就是新来的荜县长!就是她把孙大彪一伙给剿灭的……”

    这一嗓子吼出去,县衙前的百姓们间都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荜达的身上,令她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

    她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下面的百姓们已经欢呼起来。许多人跪在地上,哭着给她磕头:“终有一日报仇雪恨”。

    这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开始是哭声,后来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许多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开怀大笑起来,这是欢畅的笑声,酣畅淋漓的笑声,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笑声。有人在其中喊着:“荜县长公侯万代!”,亦有人在喊“荜县长早得佳婿”“百子千孙,福寿绵长”……旁边的士兵都有些尴尬,荜达却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她的内心波澜起伏——虽然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午夜独寝室的时候也会暗暗怀疑自己。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做得过火,闹得阳山的形势不可收拾。也许会辜负了元老院,也许会害了手下的归化民和本地的百姓。这样的焦虑会让她整晚的睡不着。此刻她却完全荡涤了心中的疑虑——她做得这一切,不但对得起元老院的信任,也对得起这里的百姓们。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不由再一次充满了激情的火焰。荜达没有象许多元老或者归化民高级干部那样,赶紧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谦虚。她侧着身子,避礼不受,却高高的仰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山峦。想着那些还没有授首的匪首们——她不但要把他们都抓出来,一个个的杀掉,还要这里改天换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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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56节

四百五十六节 另觅巢穴

    “其他都好说。UU小说www.uu234.cc只是既然郝二爷要我们做银元,这银元总不能真得用银去做,这材质打算如何解决?”活虫赵道,“我虽然擅金银凿刻,可是这假银子却没弄过……”

    假银元势必牵扯到币材问题。若无合适的币材,有再好的模子也无用。

    “自古造假银便是用铅……”

    “铅固然份量外形最为相似,熔铸也容易。然外面铅银早已泛滥,外面的商民多有这种见识。极易识破。”郝芳皱眉道,“若是做银宝,自可以当中夹铅。不过,我这里的师傅却说这银元太薄不容易灌……”

    “你的师傅说得不错。”活虫赵点头,“银锭夹铅不过是儿戏,是个铸工就能做。这银元甚薄,要想银包铅,靠铸工是万万做不出来得,非得有巧手工匠手做不成……”

    “若说巧手工匠来做,且不论做得出做不出,纵然能做,一日功夫又能做几个?”郝芳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这里为了做这澳洲银元和宝钞,亦算是殚精竭虑,黔驴技穷了!”

    “法子总是有得。”孟国路微微沉吟道,“此事不忙,待我等安顿下来,再慢慢计较便是——此地不是久留之地。”

    郝二爷也点头称是。关于下一步的方略,他心里已经作了盘算,道:

    “依在下看来,髡贼在广州逻察日渐严密,广州城中亦非办事之地,但若在外县办事,如今道路不靖,土匪行劫之事时有发生,澳洲人盘查亦紧,不宜运送财货。故而此事应分为几处分头行事。”

    郝芳的建议是分头施工。在外县解决版、范、纸张和印墨的问题。这样,除了雕版运送略有风险之外,运送纸、墨即使途中被查也不容易露馅。

    至于印制银元券,自然是放在城中进行。一来印刷工场很容易隐匿;二来目前银元的最大流通市场就在广州市区。印刷出来之后便于就地使用。

    至于银元,虽然有首饰楼做掩护,但是动静毕竟太大,且用到大量木炭,动火生烟,不宜隐匿。髡贼一旦发觉市场上有假银元流通,必然会严查这类场所。不如到外县僻静之处制作。

    “……你这法子自然是好。不过银元铸出来是要花用的,到时候还得运到广州去——这物件可不比纸钞……”

    “假银元可以就地花用。”郝芳沉吟道,“依我看,做假银元的地点可以放在佛山!”

    佛山素以冶铸闻名,镇上大小冶炼作坊不计其数,很容易顶到一处新作坊,以此来掩护铸假银元,而且备办燃料、铸材亦方便。而且当地高手铸工不少,只要不露底,许多事情亦可让当地工匠代办。

    佛山又是商贾云集,货物四散之地,每日在当地吞吐的货物不计其数,银钱流量很大,假银元铸造出来,便可就地流散开,夹杂在大量的支付流水中又不容易被识破。一举两得。

    孟国路点头道:“郝二爷果然是老诚谋国之言。此法甚为妥当!”他接着说道:“石翁亦是这个意思,我出京之时,他曾遣人来嘱咐我:产销分开,互不相见。”

    “说得好!”郝二爷也拊掌道,“正是如此。石翁果然有洞幽烛远之明!”

    “我们明日就分头行动。”孟国路道,“郝二爷依旧回广州去,先将银元的作坊分去佛山;至于我等,待寻到合适的地方再与二爷联系——十五天之后,二爷可到此处进香布施。在化缘簿的第十页上,我自会以孟尝的名义布施留下暗号,一看便知。”

    郝二爷在永泰寺未曾见到的四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西关外的西来庵的一间净室内,与一个和尚品茗。

    俩人虽然一见面时言语热络,好似故友重逢。实际上却是初次见面。

    两人互相打量,只看这四先生颇为精壮,身形偏矮,肤色偏黑,颧骨略高显得面阔而扁,眼睛不大,若拿旧时空人比,好似晒黑瘦了的“三德子”,正合广东乡里人相貌。穿着一身粗布的伙计打扮,跟穿着僧袍的苟二坐在一起,苟二似个灰皮耗子,他像个黑皮猴子。

    四先生略微诧异:“二先生为何做了僧徒的打扮?”

    苟二低声道:“收声,现在我法名上海下象,家师有偈子:‘海客泊瀛洲,法象师天地’,我也是海字辈的大德了。”

    四先生道:“久闻二先生雄才大略,与髡贼相斗多年,危急关头总能化险为夷……”

    苟二苦笑道:“往事莫要再提。我哪里来得雄才大略,总不过运气比别人好些。”

    他和胡烂眼在梧州搞了一票大的,虽然一时间轰动朝野,震动元老院,实际上却没什么意义,梧州大捷转瞬即逝,连带着熊文灿的老本都输了个精光。不仅如此,澳洲人大约觉得留着熊文灿太过危险,又发动了广西战役,如今广西的局面也是危如累卵。

    苟循礼屡次参与阴谋又屡次脱逃,与他合作的头目却死得死抓得抓,渐渐便有了“瘟神”之称。要不是石翁非要用他,早就成了丧家之犬。

    如今他亦不说上自己这么执着的和澳洲人对着干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混碗饭吃——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虽然他接受了任务又要潜回了广州,他听说了广州在搞户籍登记,办身份证件。几家大户纵然没有被澳洲人折腾的,如今亦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便是去说几句话搞不好也会捅出篓子。思来想去,只有当个方外人不容易出纰漏。

    澳洲人虽然搞了宗教法人制改革,但是对各教门的管制尚未深入,特别是佛教寺庙,不但数量多,而且元老院过去并无对口机构。所以一时间还是管控的盲区,并无严密的制度。

    苟循礼有石翁帮忙,很快弄到了度牒。剃光了头,换上僧袍,成了个“和尚”。

    “……这和尚庙如今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澳洲人顾不上;我即有度牒在手,又有银钱,在此挂单主持也懒得管我,任我出入自由。再说剃了头发留起胡子,髡贼的海捕的画影图形也无大用,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四先生沉吟一番:“也罢,此前你给的房契地契皆已交割,这里郝家的匠人也已碰头,一切按部就班;只是这庄子安排在清远也太过偏远,来去搭船走要好几日,消息交通,耗时颇久。我看越秀山西,亦有田宅,不如……”

    苟循礼摇头道:“髡贼在广州内外具结保甲,行连坐之法,往来衙门公人、兵勇众多,不可能在如此近处设置。附近多山,清远、从化、广州均有河流可搭船,运货、交通两便,清远本身亦处通衢,无论散货、人员往来,均可遮掩;再者说印染铸造,都要用水,靠着北江不虞有缺;髡贼如今是蛇吞象:别看这广州城治理的如铁桶一般,出了广州,各县的施政照旧以羁縻为主,纵然委了真髡假髡的县令,行了澳洲人的制度,亦不过是一张满是破洞的大网,稍加小心便能转过去。故而清远距广州城不过百十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四先生不屑道:“高团头成的什么事——城狐社鼠尔。算了,这些事你只用告诉我结果,你我二人各执一部,旁的知道多了也无益处。”

    苟循礼道:“虽是鸡鸣狗盗之徒,亦有忠义之士。高团头固然靠不住,他的兄弟倒有一颗忠义之心。可惜年轻了些!”

    四先生道:“钱已拿到,庄子已置,一时间也无甚大事,我也准备去清远一遭,若是需要高家的人出手,会让人在报纸上登个条目,便说听闻有人携带董其昌《渔父图》入城,愿高价收购,你把消息抽空告诉高团头,免得到时忙乱。”说完从包袱里掏出一副立轴,交给苟二,“让他的人拿着这个去找郝员外,东西便可交接。”

    苟循礼道:“我明日便借口化缘,往各处去一趟,联络各处。走完此遭,我也要欢歌地方闭门修禅了——此地虽好,却亦不宜久留,留久了难免被髡贼鹰犬看出破绽。”

    四先生摇头:“不急,十天半月还出不了结果……高团头终不是稳当人,小心露了行迹。”

    “我出了城便易装前去,误不了事……只是朝廷不发大兵来此,弄这些小道作甚?”

    “朝廷一时不能措手,而且多年钱荒未解,若是能从此事中窥得钞法秘要,亦有所得。大人们做事,我等直管奔走,无需多问。”

    “若事有不谐,又当如何?”

    四先生顿了一下:“我等果能戮力王事,岂有不成之理……再说,万一有变,你还不是一早就跑?”

    “你莫把髡贼当那些流贼看待。你们这些京里来的,以为事事有理,小瞧了天下英雄,不然何至于流民遍地、东虏为祸,现下又闹起了澳洲人。凡事总要多想着些。莫要事到临头却没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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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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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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