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节 原则与从权
“澄迈城下,敌我军士,伤者不知凡几,当时之势,言称是‘人歇台子不歇’。m.www.uu234.net首长们说了,尽人事,听天命,能救治几个便几个。以我等当时所学,虽说是助手,原本所做也不过敲敲边鼓,消毒铺单、扛腿抬手,此刻顾不得这许多,凡那不甚疑难的,也分一二个于我等料理。有的术科只观摩首长做过,有的,干脆只是听首长讲授过。那时候伤员如潮水,会与不会,都得硬着头皮上。彼时莫道是我,就说几位首长,立于台边手足无措,也是常有之事。乃至于未能救回来的,不胜其数,哪日不有几个?
“旁的不多说,单就一个明军的兵勇,叫炮弹砸碎了胫骨,截肢时少不得清创。此台截肢,适逢林首长并我两人施术。事后回想,不知那时中了什么邪祟,一心只觉得新配发的双氧水合用得紧,便拿纱布蘸饱了,攒成纱球,竟便把这双氧水纱球塞入骨髓腔里去擦……”
听到这里,陈瑞和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说话,谢耀就自嘲地苦笑一声:“是了,你既去过了急诊,自然极易想到:这双氧水,倒下去便生出一堆气泡;纱球一堵,许多气泡出不得外面来,当不过只能往骨髓腔里面挤……压力这样高,你说能出什么后果?”
“……空气栓塞?”陈瑞和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耀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早先但闻空气栓塞凶险非常,不曾料其来势之迅猛远过人力之所能及!不待林首长转头看我手中是何药物,伤员便大叫一声‘好闷’,霎时便人事不省,就……一刹那,人便不中用了。你若诚意递状子去告,不妨先同我说说:一块纱布要了人性命,我该当何罪?督导不力乃使助手医死伤员,林首长该当何罪?”
陈瑞和一惊,随即回答:“这……这岂能相提并论!谢主任您的水平在元老院谁人不知,哪个能有资格来审你,自然不该领罚;首长们……当然更不能受罚……可、可我听说,这在澳洲,叫‘医疗事故’,医生要去蹲大狱的——哪怕官府不究,伤员的家里人也会要医生偿命的!”
“还用得着去澳洲?若是此事出在百仞总医院,就已经是医疗事故了!”谢耀颇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但此事却是前线之事。偿命?这兵勇连姓甚名甚都不曾说得出,逢此乱世,大抵也是无亲无故,谁会为他找来此地要人偿命?”
“这不是……”陈瑞和脱口而出,却被谢耀一抬手止住了话头。
“你休嚷。我且问你,澳洲的医学是何等水平,这新光复的故土,又是何等水平?”
“这……”陈瑞和语塞:谁也没去过澳洲,大家只知道首长怎样可首长们的水平不就是澳洲的水平吗?这跟是不是“医疗事故”又有什么相干?
“我曾听闻林首长提及,虽在澳洲,京师的医生和边鄙之地的医生,犯了同样的错误,受罚也是不同的——京师罚得更重、更严,而穷乡僻壤的草头医们则要轻得多。”谢耀说道,“王初一这条腿若是丢在临高,堪够让这卫生员直接去找符有地报到,当上一二年的苦役营卫生员;但是在这前线……呵呵呵呵……”
“可这……这个,这个不对呀……”陈瑞和只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好像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都是元老院归化之民,凭什么区别对待这么明显!”
“今天呐,我作为一个长者,有必要告诉你一点人生的经验,教你个乖,你只记着:此事出在这准治安区的地面上,就是民不举则官不究。卫生员水平低,连你我都看得出,宋首长难道看不出?林首长难道看不出?元老院难道看不出?为何不让他们去蹲大狱?为何还是让他们上前线?这其中关节你想过没有?”谢耀问道。
“……”陈瑞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起自己上培训课程的时候,好几位元老大夫都说过卫生培训“太过简陋”,据说澳洲一个大夫培养,前后要十多年功夫,方能独立诊疗病人。
而元老院这里,博铺总医院里最好的归化民大夫也只有五年的资历——多数人还是从护士和卫生员起步,根本没受过多少医学教育,都是“实践中成长”,靠着不断给人治疗再参加各式各样的短期培训班培养起来。可想而知,这样的“速成大夫”手下,类似谢耀的“双氧水”事故不知出过多少了。
“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通……你好歹是听过政治课的,明国治下的世道,所述章节不少,不可不读。平日里上工,莫带这么大气性。”谢耀也不再多解释,只是无奈地笑笑:“跟老谢学技术可以,这脾性可莫要学我。”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陈瑞和满意,但他似乎理解了谢耀的潜台词。这种潜台词让他隐约觉得这种双重标准的纵容和当初宣誓的精神似乎不相符,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可能只是他心里并不真正想去反驳。
所幸这一席谈话并没有继续下去,他们说话的当口,昨天搭班的骨伤医师也来吃饭了。见到他们似乎已经吃完了,便只是点了点头,径自去打饭了。
谢耀很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下班啦?昨日截了几个?”
陈瑞和知道,这“截了几个”问的是截肢。
对于骨伤科而言,由于内固定材料的欠缺和交通条件的限制,截肢和接骨几乎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骨伤科口中的“手术”指的就是截肢。
在这个时空里,缺医少药是常态,即使掌握了现代医学的元老大夫,面对许多旧时空司空见惯的伤病亦是束手无策,特别是对于机械性的肢体损伤,在旧时空配合手术即可救治恢复。但是在这里,截肢成了一种常见的治疗手段。这个现象,和外科手术早期如出一辙。
“资料上说到早期外科手术大夫就是理发师、屠夫,虽说是歧视,但也不乏事实。”有一回河马在卫生口的会议上如此说道。
在元老医师们的预想中,经过了不堪忍受的转运颠簸的士兵,由未经受良好教育和训练的外科医师,在堪称肮脏的手术环境下,用经常断货的自制麻醉药进行不恰当的手术,一定会充满了血腥、恐惧、绝望,并报上触目惊心的并发症和死亡率。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伤员们往往在手术中表现出了毫无怨言的坚毅和忍耐。当然这种事情在归化民们眼中并不奇怪:肯给自己的兵勇们施药,就称得上是仁将了,而元老院竟然会给路倒、乞丐和敌人的兵卒同等的医疗救助,简直就是圣人了,这些大头兵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在战前,骨科的元老们就已经预想过截肢手术可能被滥用——因为即使是在医疗卫生条件最好的临高总院,工伤中的救治也有这样的倾向。因此制定了相应的适应证规范,林默天更是反复强调截肢的危险性和残酷性。但是在原始的药物和交通条件下,为了挽救伤员性命而进行的截肢还是变得越来越普遍。
“莫要再提……入娘的。下什么班,有了个空档能歇口气罢了。这手术刀都钝了,皮都划不开!截,截他个卵袋!那个伤员,言称是本地县长的,你们送于我的,唤作什么来着?对,王初一!痛得呀,啊呀,整个手术中一直在连吼带叫!麻醉药亦不起效。”骨伤医生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胃口却好得很,手里的铁皮饭盒装得满满的,“手术刀已是许久未换新的了,补给几日方能送到?真真是急煞人了。再下去,连缝合线都要不够了!”
“他这截肢凶险吧?腿上截肢血管多。”谢耀说道。
“确是此话。”骨伤医生点点头,“说来并未太久,约莫二十分钟便了,只是伤员嚷得我不敢动刀,反倒更慢!也幸得他命大,只中了这几颗炮子,不然炮子入肉太多,以这钝刀去寻铁砂、铅子,可有得搞了!”
“他那左腿保住了多少?”
“膝盖以上,算是勉强保全,不知日后如何。这感染一关便是难过。”骨伤医生坐在他们旁边,开始狼吞虎咽,“这一天!我胳膊也举不起来了。”手竟发抖,连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陈瑞和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闻你也做了一宿,那个伤号脾未能保得住?”
谢耀摇摇头:“他却是命好,虽则丢了一个脾脏,性命总是无虞。可怜他前面一个,腹部开放性创伤,还是冷兵器深部致伤:你们也晓得,其凶险较枪伤更甚、更易感染,送来时已是典型的腹膜炎了。我虽将肠管缝了,却无药可用,伤号不知能否挺过感染这关——便是命大是挺过去了,日后怕是免不了要留瘘管——想是须得终身带个粪袋子在腰间了,稍有不慎,便会感染。怕也是活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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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四节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嗯,你们的想法很好,警察局那边我会协调……”王企益说着。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心里却在盘算警察局的材料复制过来需要多久——本时空可没有复印机。广州市警察局“入户调查”得来的各种基本社情资料,已经在刘翔的命令下交给市政府印刷所排版印刷——不知到进度怎么样了……
应该说这几个归化民干部做的很不错,提的建议也在点子上。但王企益知道真正的大头这么干是揪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即便是在旧时空也有人通过口头约定来规避监管(比如不行使到期债权而以口头协议由对方以其他形式偿付)。而在17世纪的大明,这个口头约定效力未必低于契约的时代,这种情况甚至可以说再常见不过。按照他的推测:林家参股各产业可以全挂负债没钱分红给大股东,但在林家真需要钱的时候,只要一纸便条即可由这些酒肆茶楼出面代付,甚至更进一步暗地里直接将钱送到林家,只走私账不走公账即可。
这个问题王企益很早就在考虑了,昨天晚上说起这事的时候,老婆也提了几个点子。今天看到姚玉兰他们的报告,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思路。他拿起笔略微一琢磨,唰唰唰地在第一页空白处写到,“同意扩大检查范围并抽调核定会计处人员配合工作。应酌情考虑检查重点放在林家参股较多的酒……”
嗯?……酒肆的肆左边几横来的?停下笔王企益往上挑了挑眼皮,发现对面的三位归化民干部正腰板笔直神情严肃的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禁略显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顺手把那个“酒”字划掉了,“……较多的产业,尤其是有确切证据证明实际经营人为林尊秀的店铺。”姚玉兰,这个活应该是你擅长的吧。王企益转着手中铅笔,心念道。
“报告,王局长,曾队长和黄调查员同志来了,说有工作要向您汇报。”
“让他们进来。”王企益放下刚刚签批完的报告招呼屋里的三个人,“大家一起听听。许哲伟你去隔壁屋张局长那借个凳子。”
曾卷推门进屋,发现屋里只有一个空椅子,三人沙发上坐着姚玉兰和楚小冉,旁边倒是有个空,不过似乎坐过去不太合适,再说许同志不知还回不回来……就在曾卷自己脑补小剧场的时候,黄平大大咧咧一屁股做到了姚玉兰身边。
“先坐吧曾队长,许哲伟去搬凳子了,都有地方坐。”王企益边说边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白壳特供圣船,磕出一根甩给了黄平,“小黄,接着……”
“哎!谢谢王局长!”黄平赶紧起身双手接住飞过来的香烟,不过他知道这屋里子除了他没人吸烟,便顺手把烟夹到了耳朵上。
“小黄,我问你,你这个把烟别到耳朵上的习惯在哪里学来的?”
“王局,我是在职校跟上铺学吸烟的时候一并学会的。他说是首长们的风范,很流行大家都觉得这样很有澳洲感。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您知道芳草地禁止吸烟……”
正说着许哲伟搬着椅子进来了。
“人齐了那就开始吧,曾队说说你们去香港的情况。”
“是,王局长!”曾卷起身把报告双手递给王企益,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汇报,“我和黄同志前天到达香港后立刻按照规程对史家在香港租用的仓库进行了检查,由于时间和人手的关系,我们在得到当地海关配合后选取了几个比较大的中转仓进行了抽查。总体来说没有发现问题,史家填列的清单和仓库抽查结果完全能对上。我们又查阅了海关的出货记录和往来货船,按照魏副关长的说法,他认为船只、出货量、航次都是基本符合的。我报告的最后一页有他签字的说明。”
“嗯,这就是说史家基本可以算作没问题了?”王企益觉得这倒也在意料之中,不然那个史密斯大概也不会这么底气十足。
“从营业上来看,应该没问题。”曾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但王局长,我和黄同志都觉得他家租的这个仓库有点异常。”
“怎么说?”
“他家仓库一共租用了十一间,产权全部在罗家贵人聚名下。但经询问香港当地负责码头运货的起威负责人,其中两间似乎从未使用过,他们既没有从那里运出过货物也没有往那里运进过货物。尤其是其中一间非常的矮小,当初贵人聚建设的时候码头仓储管理区就提过修改建议,但罗家没有采纳……”
呵呵,这倒是稀罕。王企益心想要不转到午木那边让他们看看?反正罗家死定了,万一多刮出来点别的那就是赚了。不过这事没必要跟曾卷他们说。他瞄了一眼姚玉兰,妈的,又是死鱼脸,我就不信你个政保出身的人对这个没感觉。怕是晚上又要找那个杨草去汇报工作了。想到这一层王企益突然愤愤起来:这到底算是谁的兵?
“还有一个地方。”曾卷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正在神游的王企益一跳,“我们发现天瑞园付给贵人聚的租赁费有很大问题。按照常理,类似天瑞园这样有大量货物需要中转的生产商和贵人聚这种在码头拥有大量仓库的坐地商之间应该有很默契的长期合约才对。不然不管是天瑞园要换家仓库放货还是贵人聚不把仓库租给天瑞园了,两家都要平添麻烦遭受损失……”曾卷定定神,又看了看王企益,王局长赞许的眼神让他信心十足的继续说道,“但奇怪的是,天瑞园和贵人聚的租赁合同是半年一签!每次签订都要付一笔大额的“中介费”,天瑞园把这个费用也算在了租赁费里,列在中转仓这边账册的细目下。如果不去香港,在我们在三亚翻账根本看不到。再加上自元老院收复香港后越来越多的人把港岛作为中转地,港岛货栈仓库租价水涨船高,临近码头的更是高出一大截,所以这个钱在里面也不是特别突兀。虽然这么做完全合理也不违反我们的规定,但总觉得事有蹊跷。我们向中转仓这边的负责人了解这个牙子,哦,中介的情况,他说他也不清楚,而且他不经手款项只负责登记做账而已。”
“他没有凭证靠什么做账?”王企益想,这是偷漏税中常见的虚构开支,增加成本支出,不足为奇,但是后面还有文章。
“凭证他有,但他只能管账不能管钱。出纳是天瑞园派来的,每季带着税票从三亚过来,把往来业务支钱收款,再拿税票去海关抵扣完税款后便会返回三亚。平日里他那里是不出入银钱的。”
“……”王企益闷了,这还真是碰上对手了,史公子真是人才!“那个中介的情况你查到了么?”
“没有,我们没这个能力……”曾卷遗憾的摇了摇头。
“王局长,这种只有相貌但社会身份信息不全的人,如果查的话就需要警察配合从香港的入港班船和旅店名册上开始排查,我们时间上来不及。”黄平在临高受过执法培训显然对这种事情更了解一些。
要是有电脑和网络就好了,大数据就是香……现在么,得查存档文件。艾局长视若瑰宝的卡片式机械计算机他去看过:用起来很笨拙。光给卡片打孔输入就得需要好多人,查一个项目排半天队……关键是你只能按照已设的字段来查询,不能进行模糊的关键字查询
“你们刚才说的大额中介费,多大额?”
“不一定,每次都不一样,但多少都有几百元。去年有一笔更是上了千。”
嘶,上千元!王企益吸了口气。和那些认为古人挥金如土动辄拿出几千上万两银子跟玩儿一样的人不同,因为业务的关系,王企益对大明社会的实际经济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别说和影视剧里的世界相差甚远,就是和后来的清代相比,明朝的银子的购买力也高得多。
现在虽然已经废两改元,但是新币实际还是以银为本位的。购买力坚挺。广州大世界周围地价看涨,张毓买下80亩地所花费也不过300元左右,董家小姐的铺子这么红火一年下来全部营业收入能有个一百多元就很不错了。这上千元要是在乡下够能买上好几百亩上好的田地当地主了。
不过查不到中介没关系,王企益转念一想,跑的和尚跑不了庙,“你们两人明天去史家,……”
叮铃铃……电话里响了起来。
“对,我是王企益!哦,午主任啊……稍等……”还未等王企益抬头说话,黄平便问道“王局长要不我们先出去等一下?”
“好”看屋子里的归化民干部都出去了,王企益才拿下捂着话筒的手继续说道,“午主任现在行了,你说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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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节 伤病员们
正说着话,忽然有护士匆匆赶来,在骨科大夫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夫一听,苦笑道:“好么!又一个要截肢的!”
“又来伤员了?”
“听说刚刚收容的。www.uu234.net还是个班长,一只手被火枪打烂了。”大夫说道,说着赶紧往嘴里扒饭。谢耀赶紧道:“你慢慢吃,我先帮你去处理下!”
毕承被抬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一只胳膊鲜血淋漓,看不出手掌的形状。谢耀些日子看多了这类火器伤——和土匪的战斗中,冷兵器的杀伤并不多,大部分战伤都是各式各样的火器造成的。土制火器虽然射程有限,但是近距离内捱一下,也不是人的**能承受的。
谢耀拿起挂在他脖子上的伤员卡看了看:毕承国民军下士血型a1605
“谢大夫,止血带……”陈瑞和因为刚才的事,赶紧提醒道。
“嗯,你提醒的好。”谢耀看了看止血带情况,显然是按时松过。他不由感叹:这人呐,就是一个命!王初一的伤其实不重,如果不是止血带的问题,完全不会落到截肢的地步;这个伤员呢,虽然遇到了个靠谱的卫生员,手却被彻底打烂了——照样也得截。
他仔细看了看创面,从创面看,下士的手是被一颗圆球形铁弹打掉的——这种创伤他见过一些,是明军的一种重火绳枪发射的弹丸,每个弹丸将近都有半公斤重。可想而知被击中的手掌瞬间便“四分五裂”了。
“这是我们班长,”送他过来的一个兵语结结巴巴说道,“路上遇到伏击,他带着弟兄们拼死冲开伏击,大伙才逃了一条命,您老得救救他……”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治的。”谢耀例行公事的安抚了他几句,又仔细看了看创口。
“小陈,你清创。”谢耀吩咐道,“做好截肢手术准备。”
“血瓶一个也没有了……”
“他这个手术不输血问题不大,”谢耀说,“做好输液准备。”
原本空闲的“手术室”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几日功夫,他们吃饭的时候谈到的这位腹部受伤的倒霉士兵已经开始因为感染高热躺在床上说胡话了。老谢的担忧不无道理:元老院自产的抗生素无论是产量、效力还是安全性都堪忧,甚至都比不上已经过期的旧时空物资。而现在又是后勤紧张时期,连这样的药都无法保证供应,感染能不能扛过去全看运气和个人的体质了。
毕承正是这军士的邻床。他的体质好,手术后恢复相对快些,护士按时给他止疼片,时不时安慰了他几句--丢了只手,换谁都受不了。
“俺受伤的时候就知道这手保不住了。”毕承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胳膊,失落道。
“好歹保住了命,”护士说道,“我听上面说了,你这次带队有功,准备给你上报申请记功。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伤,元老院不会亏待你的……”
正说着话,因为感染而发烧的士兵又开始哼哼起来了,护士顾不上再安慰他,转身去看他。毕承看她看了好一会,又叹了口气,知道情况不好。
“护士……他怎么了?”
“肚子上被捅了一矛,并发腹膜炎……感染很厉害,”护士说,“抗生素用了也不大见效。就看他的造化了。”说着她又端详了下,“看样子还年青,家里不知道有没有老婆孩子,真是造孽……”她又朝着那边努了努嘴,“那张床上是王县长,也截了一条腿,现在还没醒——发烧,也凶险的紧!”
护士这番话,让毕承稍稍好受了些,特别是这个“瞎**指挥”的县长也丢了一条腿,心里舒服多了,原本路上说“要给这**县长一刺刀”的话也忘了。
他侧身看着这兄弟病恹恹地说着胡话,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幸运一些:至少自己这条命还颇硬,虽然断了一只手,从军不行了,但立了个功之后能活着回家,元老院少不得安排份轻活给他做,落一份铁杆的钱粮,也还算过得去。只是这娶老婆的希望——全须全尾的时候都没姑娘看上自己,没了一只手成了残废,那就更没指望了。
“一呀一更里呀,月儿出东墙,为啥张秀才还不来,想坏了小奴家呀;二呀二更里呀,月亮上窗台,忽听墙头土落下,知道秀才这才来,开开门两扇呀,就把眼来撒,只见黑狗墙上爬,气坏了小奴家呀;三呀三更里呀,月亮正当阳,张秀才为啥还不来,想死俺小奴家……咳咳……咳……哎呦……”
“诶,张老哥,唱啊,接着唱呐?”
“咳……人家不喜欢,她不来了!咋,你莫非想去不成?你个狗屁猫屁没摸过的,倘真去了,可休要摸错了门!”
“哈哈哈哈……”
毕承翻身还不方便,没回头,却也露出了笑脸:这一听就是老张又在唱小曲了。
老张是在登州一带投军的,家里人都在叛军刀下死绝户了,如果不是伏波军的骑兵来得快,他自己也险些把命丢在山东的茫茫冰雪里。不过老张也真是个当兵的料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却说得上胆大心细,还喜欢拼刺刀,是个难得的勇将,虽然文化不高也在扩军中晋升到了伏波军少尉军衔——自然也就难免成了野战医院和卫生所的常客,这已经是他第三回因伤住院了。
不过这回他落到阳山县的野战医院纯属偶然,受伤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拼刺刀,而是随运输船执行补给护送任务时候中得炮子,就近送到这里来了。
老张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基本没性命之忧,但是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便在住院处日日插科打诨,乔装乔样,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这里是“轻伤区”,大多是做完手术之后病情稳定的伤员,所以护士也很少阻止——保持乐观的心态有助于康复。
“老张,你就省点劲吧,都血气胸了还在这唱下流曲子。”护士板着脸来巡视了,“该吃药了,起来吧。”
“什么叫下流曲子?是大实话!咱生来是个光棍汉,不知怎么想老婆,你莫非……哎呦呦,我起我起!”老张眼瞅着护士要拽导尿管,不敢继续胡说八道,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在一片笑声里乖乖地把药吃了。
毕承颇有点费劲地让自己躺平,叹了口气。这个病区本来都是轻伤员,气氛还比较轻松些,但是近来重伤区床位越来越紧张,轻伤区周转又快,免不了要“借床”。邻床这个烧得说胡话的兄弟让他总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虽然他自己非常羞于承认这一点。
“咋呢,见你便是唉声叹气的。”老张半躺在被子上,侧脸看着他问道。
“不妨事。”毕承晃晃脑袋想把自己那点不太光彩的念头赶出脑子去,“大佬,我可不似你那般自在,我如今是残废了,再上不得战场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他原在工厂里上班,干得是杂工,文化低下,学技术不行,杂工一干两三年,觉得再在工厂里待下去怕是连老婆都娶不到,便想着从军立功,另辟蹊径。扩军备战的时候主动进了部队。
三个月集训结束,原本是要下部队的,正好遇到国民军大扩充,他们这批新兵便分到了广东国民军总队,授予下士军衔,补到各个中队去当班长。
当兵三个月就混上个下士,毕承意气风发,总觉得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没想到到阳山才不过一个多月,就把手给丢了,落了个残废!莫要说打仗建功立业,就是回去当个杂工都无人要。
“我道是天大的事哩。”老张一撇嘴,“你且看对面那个兄弟也是个截去了左侧臂膀的。你手术的时候我可听得真真的,叫了足有一刻钟吧?那个兄弟当初截掉的乃是自肘往下半条手臂,却是一直自己拿右手抓握着那烂肉也似的左手,到截下肢体来,哼也未曾哼出一声。料来关二爷刮骨疗毒,莫过于是吧?不想他旁边是个明军俘虏,当那时,医生正给此人腿脚里寻着铅子,便叫得声嘶力竭。咱们这兄弟正当烦躁,截肢既毕,便跳将起来,竟抓着自己那条截掉的左手,惊雷也似地望那俘虏的腚上抽了一记,口中还骂道:夯货!若再听闻你在此腌,爷爷便把这条手塞入你这杀才口里去!”
毕承越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当时他因为昏迷,意识模糊,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言行,骨伤科医生这台手术偏偏又是钝刀子割肉……但是不管怎么说,手术的时候却叫成那样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上没光。
也许是看出了毕承的尴尬,老张又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牙:“你若有心为元老院卖命,不愁无处可去;况且元老院每月不短你的优抚金,虽养不起老婆,却堪够混个肚圆,念及躺在翠岗那些弟兄们,强出岂止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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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五节 重逢
“这样啊……需要我们派人?没问题的……哦,警察局也去人。m.www.uu234.netwww.uu234.net午主任你这动作可不小……呵呵,好没问题,十五分钟内一定让他们赶到!”电话里午木虽然依旧保持着刻板冷漠的声音,但是王企益还是听出了一小点的激动。也是,他算是被“流放”出来的外官。如今能有这么好一个立功的机会,情绪高涨在正常不过。而且这兄弟不吃独食,这么紧张的时候都没忘了通知几个兄弟部门派人。嗯,算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王企益一边刷刷的写着条子一边心想。对姚玉兰的厌恶也少了几分。
“你们几个都进来!”他在门口喊了一声,把人都叫了进来。事不宜迟,现在时间很紧迫王企益也不“讲讲”了,简单的交待了新得任务后直接安排:“二队的姚玉兰黄平你们和曾队长马上赶去集合地点。这个条子拿着,上面有集合位置,去楼下领武器和护具,动作要快,三十分钟之内务必赶到!”
“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三位归化民干部齐刷刷的脚跟一碰立正回答道。
“行了,快去吧。注意安全,危险的地方让警察和政保的先上,咱们不是米国国税局……”王企益摆摆手又朝门外的警卫员喊道,“小胡你去楼下准备马车和他们一起过去——全副武装!”
待姚玉兰他们出去,王企益转向许哲伟和楚小冉:“史家这条线我们先放一放,你们两个把前段时间从史家老店拿来调阅的几本账还回去,别的也不必多说。”王企益略一沉吟,“还有,你们务必见到史家二公子就是那个史弥思,跟他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一批的纳税人培训班,我或者张局长主讲。”
“是!”
楚小冉应完声,又有些犹豫的问道:“局里是要对史家这条线局轻办吗?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做起调查来也好有个尺度。”
“亏你每次税务培训都考优秀,”王企益笑道,“调查和处理是两回事。调查只讲客观问题,如何处理才拿捏尺度!史家的事有些复杂,恐怕还要上报到市里和部里、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顾不上他们。你们先把史家的材料整理好,按我说得办就是了。”
姚玉兰他们赶到集合点的时候警察局治安科练霓裳带领的小队也刚到。在此等候的政保局干部查验完各人证件和手条之后也不多话便带着他们往一条小路而去。曾卷习惯性的想客套一句:“同志辛苦了,不知怎么称呼。”刚开了头就看到姚玉兰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赶紧把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
众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沉默着赶路,好在地方不远,没多时就看到一个身型挺拔的女干部站在小巷子口。带队的政保局干部上前立正敬礼,待女干部回礼后然后转身小跑进巷子。期间两人未发一言,看的黄平和曾卷暗暗纳罕,心想这是什么套路?莫非这政保局都是哑巴?
女干部上前与领队的练霓裳和姚玉兰分别握手后才开口说道:“我是政保局杨草。这几天陆续有重点对象来到后面的院子里,其中也有涉及这次印花税案的人。领导要求立刻进行抓捕突击审讯。跟我来吧。”
言罢便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身上的那股砺气冲得曾卷直咧嘴。这次抓捕行动按照杨草的看法,非常的简单,政保局完全能够独立完成根本无需协助。但是既然午主任安排了还特别强调要突出合作,那就自有道理,自己负责做好执行就可以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这是杨草在政保局里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
警察局调来的防暴队已经到位,他们和一般的警察不同,装备有全身护具和头盔,只是武器配备一般是“非致命性”,多以盾牌和短棍手和长叉手相配合,另外有配发霰弹枪和霍尔式步枪的火力手作为压制。在国家警察的实务中,防暴队除了防暴镇暴,还担负着一部分swat小组的任务。
防暴队的头目此刻正和杨草交流,两个队员已经准备好了撞门槌。后面一溜队员都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黄平打量着眼前的小院,真是再普通不过的广州城里常见的百姓家居。不过这位置还真得好,就隐在东门外的关厢里,前面两排都是住家后面是城墙,若不是有人带领这地方还真不好找。现在他猫着身子站在姚玉兰身边,手中的六星连珠铳也已经上好弹药。他感觉自己兴奋的轻轻的发抖,身上也开始冒汗。
姚玉兰身上传来似有似无的淡淡体香更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上次两人如此之近的距离还是在临高接受培训的时候。黄平的连珠铳射击成绩很难看,一个壮硕的小伙子死活拿不稳一把小小的连珠铳。作为两人小队队长的姚玉兰无法,只能下课后带着黄平在训练场上“加课”。有次大约是被黄平气急了,没顾得许多便从身后揽住黄平的两条乱晃的胳膊大吼让他稳住。那次黄平真是稳住了,而且也记住了背上传来的绵软又富有弹性的感觉。
他又瞅了一眼身前的姚玉兰,她没有带“护具”-----财税局从警察局借了几套简化版防暴服,是钢条藤盔+硬皮革护胸+手套,按照规定经济重案调查处外出执勤时是可以选择穿戴的,不过显然姚玉兰压根就没考虑过它们。对面的练警官也是只拿了把连珠铳。反倒是自己一个大男人,黄平推了推头上的藤盔,觉得有些在女人面前丢脸了。不过旋即释然,曾卷那小子头盔护胸手套一个没缺还被安排在巷子口等消息,岂不是比自己更丢人。
“报告!”一个人影悄悄的来到杨草面前,“暗哨都拿下了。”
“院子里的狗呢?”
“解决了。”
“好,行动!”
随着她的命令,两名防暴队的警察互相配合,迅速爬过了围墙。不过片刻功夫,小院的门悄悄的从里面打开。
“我们上,练警官让你的人看住厢房。”杨草低声命令道,随即带着众人直奔院内正房。
黄平随着防暴队一拥而入,进得院来才发现院中还躺着两条死狗,大约是事先被解决掉的。
可能是发现了外面的异样,正房突然闹腾起来,一阵拖拽和物件到底的乒乓声。还有人压低了嗓子在叫:“快!”
“国家警察!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抵抗是没有用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警察局对于这种事熟门熟路,一看房门和窗户都被堵上立刻有人开始“劝降”。
当然杨草她们可没耐心和里面的人慢慢谈,喊话只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防暴队已经摸到窗户下面准备好了辣椒催泪弹,破门小组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杨草和练霓裳四目相对,两人一起轻轻点了三下头然后同时把手一挥。随着屋内传出剧烈的咳嗽声,房门也被破门槌撞开。早已戴好口罩的众人鱼贯而入,轻车熟路的控制住屋内早被熏的泪涕横流乱做一团的家伙们。
“双手抱头,面向墙,蹲下!一个一个来。”练霓裳对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相当熟练。面对指着自己脑壳的髡贼“六星连珠铳”显然屋内这群缓则并没有打算显示气节,乖乖的按照要求蹲在地上。有几个已经蹲下的也不敢起身,便像鸭子一般一扭一扭的蹭到墙根,惹得几个小警察轻声哄笑起来。
“干什么!不许乱动!”
“老实些!”
“啪!”
“你们这群髡……呜呜呜呜……”就在屋内烟雾逐渐散去,趁着黄平他们摘口罩的当口,一个原本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健壮汉子突然暴起。以他的看法自己身后这两个不过是女髡而已,凭自己的力气把她们打倒在地应是轻而易举,再抢来她们连珠手铳,这局面还有一搏之机。没曾想自己刚有动作便被一个女髡拿住了关节,不过靠着一股蛮力他还是硬撑住了,接着便听到棍梢的风声,腰上重重吃了一记,一个趔趄又趴回到地上。接着被人连着打了十七八棍,直接给揍趴下了。双手被人反剪到背后困住,嘴巴也被塞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破布,一股味道直冲他脑门。
杨草走过去,慢慢蹲在汉子面前,抓住他的发髻一把把他的头拎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
“就是你了……”杨草松开汉子的发髻,站起身拍了拍手对身边的政保局干部说,“看好他——别让他寻死。”
把住门口的黄平听到杨草说话也回过头来要看看这个上了政保局名单的汉子是何等人物,为什么刚刚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只是当他目光落在汉子脸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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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节 卧谈会
毕承又叹了口气,但没接话,顿了顿反向老张问道:“老张,你都不是第一次负伤了吧?”
“战伤是第二回了,但是住院是第三回。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老张似乎挺自豪:“第一回住院还是在屺坶岛那会儿里,尚未从军哩。那时节可不比如今,偌大个难民营,正经八百的大夫单只谢大夫一人,哪里忙得过来。”
“屺坶岛还有医院?”
“不有医院,如何救得这许多人的性命?”老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屺坶岛上,本可住三千人,适逢难民多时,可容四千人之多,来者皆是饿脱了人形的,满身冻疮的,教叛军刀剑伤的,若无这么个医院,不知又多枉死多少人去!若说是房舍,却是强胜这营地卫生所许多,难民营多是草草搭建,乃至于棚屋里也要住人,可医院却是实打实红砖砌墙的,还有玻璃天窗,只是室内不及此处了虽同有那么几十只水壶、百来只碗,大锅、水桶、便盆、澡盆也皆有,却无一张病床,只有百十张草褥,铺上被单、长枕、毛毯便了,哪里比得上如今睡得这病床!另有一样不好,便是墙角长年堆着芦席:哪个睡觉的芦席烂了,便与他换一张;若是哪日有人横着出去,也拿一张与他裹身——旁人看了,未免觉得晦气。”
毕承听罢默然无语,环顾四周,他发现其实自己也才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营地卫生所的样子:自己待的这间帐篷并不大,本来设计床位应该是9张,现在却因为重症区借床,住了十二个人,但是每个人都有一张行军床改的病床。帐篷里始终有一名护士在照顾,虽然轻易看不到医生,但他知道医生们就在不远的接诊区里,一旦有必要随时都能赶得过来。至于锅碗瓢盆,留管室里是看不到的,他听护士提到过,这些东西都在不远的“洗消区”里,有专人清洗,洗不干净的还要受罚。
“还有一样,屺坶岛的医院万不及此处。”老张又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朝正在交班的护士们努了努嘴。
毕承会心一笑:元老院治下人口的性别比例失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军队在这种大潮中只能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无论走到哪个部门,宣传队、卫生队的女孩子们都是很受欢迎的,战士们见到都会想靠上去说几句话,胆子大点的还要跟人家去握手,甚至像老张这样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
伏波军没有政委,靠着之前那点粗陋的政工底子没法跟战士们深究什么作风问题。更何况元老们自己一个个买女仆充后宫玩得不亦乐乎,这种事如果管得太严,难免要让前线的弟兄们犯嘀咕。所以只要不牵涉原则性的纪律问题,元老院对“作风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在护士的问题上,林默天曾经和张子怡认真讨论过按照南丁格尔的模板“树模范”的计划,但最终没能落实。元老院早早就在芳草地设置了护理班(也就是如今的临高护理专科学院的前身),后来又在女子文理学院设置了护理专业,再加上省港医学院的护理专业,已经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护理人才梯队。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女护士即使其中有相当部分已经不再年轻早已成了比穿白袍的澳洲郎中更出名的“澳医”特色,从最初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标配,乃至于不少对“澳医”一窍不通的中医馆也开始招收护士了。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元老院治下的护士水平自然是很难称得上令人满意,早几年中居高不下的伤病员死亡率有相当部分是由笨手笨脚的归化民护士贡献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临床工作的摸爬滚打,当初第一批护理人员已经基本接近旧位面的合格水平了,佼佼者如郭芙这样的都已经当上副主任护师、科室护士长了。但是以元老院一切速成的人才培养模式带出来的护理实习生们和新授帽的护士们可就差得远了。像临床医学专业的生瓜蛋子们一样,她们也要在在高年资前辈们的叱骂历练多年,在被自己害死、致残的病人身后,完成自己的职业教育。
护理学的奠基工作已经在元老院的教育体系中建成了;值班护士的夜间巡视是最基本的护理内容,“提灯女神”早在元老院的第一家医院落成之日起就已经成为了常态化的工作;由于元老院深知护理工作的重要性,护士从一开始就被归化民们视为女孩子“吃公家饭”的最佳选择之一,也并不需要一名出身上流家庭的贵族姑娘来带动社会风气、提升职业崇高感。流水线式的职业培训当然无法带来南丁格尔年代里那种宗教特有的悲悯,但是对于曾经连医生都请不起的伤兵们来说,护士姑娘们只要时刻都在病房里,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元老院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已经站了在先驱们的肩膀上。他们无法再复制这种伟大的模范——似乎也并不需要。
“待俺这次休假回家,也得弄个护士当媳妇!天天伺候俺,给俺擦靴子擦刀,擦不亮抽她的腚……”老张看着护士的背影,开始臆想了,好像这每天都威胁要给他“重新插一遍导尿管”的护士已经是他媳妇儿了。
“少发梦了,”对面床上一个轻伤员说,“护士妹子可挑剔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罢了!人哪里瞧得上。”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另一个伤员苦笑道,“老张全须全尾的,又是军官,就算娶不到护士,还怕没个合适的老婆?倒是俺们这样的,缺了手脚的才叫难办。”
“虽说是残废了,好歹能回家了。这仗,俺是受够了。”那拿自己的断手抽俘虏的伤兵道,“打仗,真丢了命倒也罢了,好歹是个痛快。唯有这受伤,那才叫受尽煎熬,生不如死。”
他受伤的时候气势如虹,此刻却完全是一副萎靡的表情。
“你不是和我一道在船上受伤的么?”老张问道。
“这都是俺第二回受伤。头一回在藤县,亦是被炮子打小腿肚子上,下到包扎所,包扎上了,因为不能走路便叫等着后送去封川的野战医院。”
“要早知要遭这么大罪,俺宁可在梧州待着也不走这一路。在伤员集结点并未见有什么担架来抬,只见了部队给安排的后送护卫队,央卫生队讨了辆太平车子,将俺和另五个兄弟挤在一起,先往梧州。”
“你莫欺我见识短,没见过太平车。”毕承一笑,“这太平车子,不过七尺来长,四五尺宽,似我等这般军汉,不过躺两个人便了,哪有挤六个人的道理?”
“哼,你不知道,卫生队唤此车名叫‘急救车’,逢伤员六人结伙一队,方可开动一次,使牛马拖了,送抵梧州。卫生员告诉于我,说广州城里运转病人,也是用太平车子,而且元老院的车儿不同于明国的木车,是有钢珠钢条、皮圈皮轮的,行路平稳,不畏颠簸。哪知这车子在广州时,奔走一趟也就是两个人而已,哪里会塞进去这许多人,叫人动弹不得!况广西道路难行,纵道是有元老院神技,还是将我颠得半死,路上又多雨,道路愈发泥泞难行。车子走走停停,竟走了几日。流血愈多,就我身边那个兄弟死于路途上,我连推开他尸身的气力也无。这车也不知运过多少物什,轮轼响如磨牙,连同兄弟们呻吟之声,终日不绝,吵得耳鸣不已,至今回想其声,尚觉齿痒难耐……”
室内众人都无话可接,他们运气好,受伤的时候野战医院正好抵达阳山,都没吃过长途转运的苦头,这种听起来就不想躺上去的畜力车没有体验过。
“这就算不坏了。俺眼见有些兄弟还是骑着缴获的马回来的。马都是从明军手里缴来得,个头小,耐劳苦,倒是不坏。只是伤员骑马都吃力,须得有人帮着牵马照应才行。部队从后方带来的担架员不够,部队便从此地征发了好些力工——别说里面多有油锅里的钱也敢捞的游手无赖,便是征发来得普通百姓亦都是穷极了的。心里只图钱物。若是护送队一只眼瞧不见,便要从伤员、死人身上偷盗财物,亦有趁着护送队疏忽便将伤员抛在路边劫了马逃走的。路途上还见到一个泼皮,因伤兵因上坡骑不稳马,便拿绳子捆了双腿,拖在马屁股后面一路拖着上坡,被俺们护送队的队长瞧见一刺刀捅杀了——人杀了是痛快了,当晚力工们便逃散了一半……”
“这些力工……不都是后方派来的?”毕承吃惊道。
“哪里有这等好事!后方诚是送来些,但人数太少,不足以成事,若不是唤这些杀才来出力,不知还要有多少伤员要积在前面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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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六节 往事不堪回首
“二爷!”黄平脱口而出。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呜呜呜……”显然地上那个被人按着啃土的汉子也认出了他,拼命回应着。可惜嘴被堵住了憋得满脸通红青筋突起。
黄平喊完就后悔了,满屋子的人都看向自己,姚玉兰一贯冷着的脸上居然也有了些许玩味的笑容,那个政保局的杨草更是挑着嘴角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政保局他是听说过的,有传言说他们得首长们的鬼神之力,专事侦缉要犯反贼,便是你密室二人“四知”对谈,亦会被政保局得到消息。传闻被拘了去便是“穿着衣服进去盖着白布出来”。现在这杨草看上去的面色不善,万一怀疑自己有什么不得见人的勾当,一声“拿下”他就今晚就得在政治保卫局的牢房里过夜了!这可如何是好?!
“报告队长:本人黄平,籍贯海南大区临高县黄家寨,原为黄家仆役,1631年入芳草地学习,后转财税职校。1635年毕业后于广州特别市财税局参加工作至今,现任广州财税局经济重案调查处调查员。”黄平脑子一抽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来了个立正,中气十足的把自己简历背了一遍。
其实他从黄家寨出来学习工作也不过只四五年光景,可总是觉得那个呆了十几年的寨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每次路过寨子的时候也发现它越来越不像记忆中的样子。开始的时候他盼着每周的假期,回去后只要和二少爷讲讲学校的东西,哪怕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都会换来几块好吃的点心和几句夸奖。
再后来事情慢慢变了样子,书上简单的道理在二少爷那里无论如何也讲不通,有时习惯了学校里讲话的方式一个没留神还要换来一顿斥责,被斥为“无礼”“无行”。二爷对自己管的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每次回去,少不得要听他愈来愈冗长的“训诫”。
黄平自然知道二爷的心,他是怕自个“中了澳洲人的毒”——当初第一次去芳草地的时候,二爷就是这么谆谆教诲他的。弄得他刚去学校的时候紧张了好几个月,总觉得“髡贼要害人”,事事防备,被人当作“怪人”边缘化了一学期。
渐渐地他发觉芳草地并不是二爷说得那样,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学业繁重,让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是这里人和人之间却是少有的纯净。他渐渐融合到集体中,愈发感受到澳洲学校的魅力。特别是他打上了橄榄球之后,在校内名声鹊起,成了芳草地的“名人”……
他越来越不想回去,宁愿不见父母也不想回去。入学一年多的时候,二爷突然说他不给学费了,要自己退学回寨子继续当他的贴身小厮。黄平纵有千般不愿意但作为自费生的他也只能含泪回家,与粮户家女儿的小暧昧也就此画上句号。哪知回家后,父亲黄守财却起了供他继续读书的心思。
自黄家寨寨主黄守统加入临高县咨议局开始,黄家便主动撤丁壮砸围墙,黄守统本人更是对县里的会议有会必到,对元老院的指示认真落实甚是积极。在清理田亩时也以身作则带头据实填报毫无隐瞒,得到了不少元老的好评。作为黄守统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黄守财自然也有样学样,只是他家地太少干脆在天地会重新规划黄家寨土地搞置换的时候直接都交给天地会了,而他则靠着自己原来替黄守统看管过几匹马的“资历”被天地会推荐给了尼克,做了马场职工。黄守财家的境地倒比过去好了不少。
黄守财夫妻二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但心思却不傻。早前看出这黄守统三个儿子里虽然老大管着家业,老三舞枪弄棒带乡勇,都是威风八面。但只有老二有个秀才在身上,所以腆着老脸花了好容易攒下的一点银子硬是把儿子弄到了黄禀坤身边当了贴身小厮。为的就是以后儿子能有个好的出息,做管事的下人也比做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强。
后来髡贼上岸,两口子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何短短几年之内黄老爷口里的髡贼就变成了短毛又变成了澳洲人最后变成了元老院,但是澳洲人到来之后的变化他们却看得清楚,听说儿子上学学的是他们的本事,老两口更是得意,心想着以后儿子出息可不止做长随了。如今儿子被迫退学让黄守财心凉了半截。他在马场每日都可以听人念报纸,也跟着学了几个字,知道这元老院气度绝非割地而王,尤其是当澄迈大捷和火烧广州五羊驿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起了从龙之心。可惜自己年纪大了虽说如今也是给澳洲老爷当差,毕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唯有靠儿子。他登时咬了咬牙,告诉黄平家里就是当了裤子也要供他读书。
以黄平家的经济能力来说,全家不穿裤子也供不起他读书。最后还是黄守财去求告了尼克,在他的斡旋下,德隆放了成立以来第一笔针对土著个人的小额贷款:“芳草地助学贷款”,贷款期限最高为五年,每年一贷,款项由德隆直接支付给校方,年息10%不计复利,以黄平的监护人黄守财为借款人,并以黄守财的马场工资和黄家寨里的房屋为抵押,担保人尼克。
这钱一借,顿时轰动登陆黄家寨。借钱读书古已有之:不过多是本家本宗的义塾义田资助,要不就是乡里的缙绅施助,还没听说有人借“印子钱”读书的。这临高向来文气不胜,自唐建县以来进士不过刘大霖一位,举人也才寥寥数人,加之穷乡僻壤民众贫苦,民间借贷利息极重,若是荒灾年景借钱活命复耕也还说的过去,借款子读书那真是赔本买卖。更何况如今澳洲人治下的太平年景,无论是种地还是做工都能沾得上他们的好处,混个吃喝不愁很是轻松,哪怕借钱也该是去天地会借买鸡仔猪仔的钱。
黄平就在这汹汹议论中又回去上学了,他放弃了喜爱的橄榄球,开始学着那些班里优秀同学的样子给自己加课,但他学习潜力一般加之父亲为他上学背负债务的压力让他成绩始终没有起色。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听说职校可以可以享受各个部门给的补助,黄平毫不犹豫的服从安排了去职校。他们一家省吃俭用,加上黄平到了职校以后花销少了一大半,直到今年初才勉勉强强把贷款还完。
他们一家早已搬离黄家寨在马场落户,自己侍候了五六年的二少爷在记忆里也随着时间逐渐模糊,最近两年甚至都没再想起。对于黄平而言,过往在黄家寨的那些日子与其说是经历更像是一场梦,现在的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已与过去截然不同了。当初教自己读书认字和入学时的感激早已在背负贷款压力彻夜苦读的日子里消磨殆尽。首长们的教导、书上的知识也让他知道了甘为他人小厮还引以为傲是多么的可笑。
但今天相见居然在这种场面下,还是让黄平大吃一惊。
“知道了黄调查员。对于你,元老院是了解的,也是信任的。不用紧张。”杨草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黄平也稳住心神看了看旁边的队长姚玉兰,见她笑得更开了。心想应该是没大事,长长舒一口气,“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
“不过这案子你不宜再参加了,你先出去吧。”杨草说道,“你在外面等候就是。”
地上汉子呜呜的声音小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看错了,那个喊着“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的壮实年轻人怎么会是当年自己身边贴身的小厮呢?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然而黄平的相貌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从他为自己当小厮开始,迄今已经有十年了。他不是黄平又是谁!黄禀坤心叹着,犹记得当初黄守财背后那个怯怯的小男孩,在他父亲的催促下轻声叫了一声自己“二爷”。
黄平伶俐讨喜,自己闲暇之余也乐得教他读书识字,那些年他们主仆二人相处甚是融洽。黄平也成了他的一条“小尾巴”,是家中他最为亲信的奴仆。也正因如此,黄禀坤才在父亲黄守统面前力陈利弊,送黄平入芳草地读书以“师髡长技以制髡”。怎知短短一年光景就变了模样!想我主仆数年恩情竟抵不过髡贼几句蛊惑人心之语!后来更是干脆辞去了差事,一心一意的去念髡书。
他又想起受梁公子所托联络义士却四处碰壁,不由悲从心起,放眼两广,除这一室之内,还有何人记得忠义廉耻!
“好了”黄禀坤正愤愤间,看到一只皮靴踩在自己眼前,“大家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该去看看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点什么了。练警官,姚队长,你们准备去几个人配合我们?”
“警察局两人。”
“财税局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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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节 气话讲气话听
说到这,老张又叹了口气:“饶是如此,有骡马也比自己走回来安心。www.uu234.netwww.uu234.net不少兄弟在山上负伤,连牛车、骡马也未见,拿步枪长矛为杖,相互搀扶着走回来的!不走运的,路上遇到小股土匪,连性命也保不住!俺也下地走了几日呢,如是躺了几日牛车,实在是不堪忍受,所幸虽然体有伤损,手脚总还皆全,便自己下车来走。路上无处歇息,只得和衣而眠,卧在老百姓家的当院里,铺些稻草胡乱睡些个。”
“阿张哥便是如此走到了梧州?”毕承有些不信,虽然牛车的速度已经很慢,但也并非一个伤兵步行的速度赶得上的。在准治安区,掉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就不说土匪了,当地的瑶之类的少数民族对他们的敌意也并不低,落单的伤员几乎没有只身安返营地的可能。
老张却很坦然地点点头:“掐指算来,俺躺了两日牛车,勉强捱到了望的见城墙的去处,适逢一列伤兵,正捱着疼痛行军,便下车同他们一并赶路。倘若不凭杖,叫俺们走两步也难,总算护送队人人都有长矛,便拿长矛予我当个拐棍,这次缓缓行路。只咫尺之遥,竟又走了一日。此间百姓,可从未听闻过什么‘两管五改’,凡我军过处,必有卫生员四处做‘消杀灭’。虽不可谓不尽心。然而伤员走得缓慢,几里路就要走上半天,不能按时到得宿营地。只能沿途借宿,有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个破庙遮雨就算不错了。纵有几个卫生员,亦已累得东倒西,哪里还顾得上消毒灭虫!因而每晚都是蚊蚤孳生,叮咬得人人安宁不得。俺来此地时,好赖小命犹在,问起一并上车的几位兄弟,却知送来时还能喘气的,不过只剩两员了。这四五日间,除了俺一人步走而来,另一人途中改乘货船,其他四人竟未能有一刻下车,直搞得这太平车秽臭不堪,铺得稻草都叫屎尿脓汁浸得满透……至于乘船那位兄弟,亦未得免,行船虽快,却也颠簸不轻,更不意舱中竟还有老鼠,送来没几时便高烧不退,悄没声地死了……”
毕承也叹口气:“同志们负伤时之所在距离此地甚远,又无就近的卫生所可去……”
“故此说,还须速速将这些顽匪俱各剿清灭净了,方是正经!”老张呷了口热水说道,“待得来日元老院恩泽广布,处处皆是通途、处处皆有医院,也免得我等再遭此灾殃了。只可怜这些早早躺进了骨灰盒的兄弟……”
出于卫生考虑,没有能力把牺牲将士尸体完好后送的联勤系统采纳了卫生部门的建议,阵亡烈士大多就地安葬,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的,则火化后统一送到翠岗。
“活着比什么都强。”老张感慨地说,“忍耐几日,就能回家了。”
毕承对回家倒是并没有多么大的兴趣,他是个光棍汉,父母亲人一个都没有了。能勉强称之为“家”的,是工厂集体宿舍里的一张床铺而已——自打他当了兵,这床铺大约也早就分配了其他人。如今想来竟是无家可归!
“发慰问品了!”有人欢呼了一声,帐篷里的气氛热烈起来。只要不是陷在昏迷中,伤员们每周都能分得到些慰问品。有时候是一支雪茄或是五支装的香烟,有时候是干点心,有时候是后方组织学生们和女工制作的小物件:内衣、袜子、手帕……
护士拿着一个小筐子沿着病床依次分发,帐篷里只要还能动弹的,个个都凑上去,想瞧瞧这回又有什么新的慰劳品来了。
毕承也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随便起身,继而又想到一点:能起身也没用,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正常的手了。
似乎直到这时,他才刚刚明白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已经是个残疾人了,不但不能上战场了,而且今后的日子都会和原来不一样了。
留观区帐篷里的气氛没有影响到睡得昏天暗地的宋君行。这个夜班他可是值得相当有质量,连早饭都没吃就直扑宿舍,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晚饭点,要不是同批来支前、分管消杀灭工作的傅良奇来叫,他连晚饭可能都省了。
其实卫生口的元老们按说并非军官,是不用讲究“官兵一致”的,但毕竟元老军官们至少在前线的时候还保持着一个锅里打饭的传统,支前卫生队也不好要求太高,而且大家都忙,平时工作中基本上也只能和归化民医生们一起吃后勤统一送来的工作餐。更何况,前线条件简单,所谓专供餐厅的小灶也并没有高到哪里去,对于宋君行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不过一天不吃饭似乎确实说不过去,宋君行便也简单一收拾跟着出门了。
“老傅,我觉得现在的势头有点不对。”在专供餐厅坐了一会儿,酒过三巡,宋君行已经微醺了,拈起一根煎排骨说道。
“怎么就势头不对了?我觉得现在简直是形势一片大好不是中好,更不是小好,是大好!”傅良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医疗箱,经过实战检验,作用不小;三级后送,已经基本成型了,梧州卫生所树了个典型;战伤死亡率,显著下降,来前线的几位都是居功厥伟,有什么势头不对?”
“是,总体形势一片大好,这我不否认,但是我想提个小问题……我问你,咱们搞野战医疗目的是什么?”
“火线急救,前线创伤护理,以期尽可能挽救伤员生命,尽快恢复伤员战斗力,同时维持前线士气。”傅良奇回复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士气的问题。”宋君行啃着排骨说。
“怎么说呢?”傅良奇问道,“这个时空,没有人能比我们做得更加人性化了,放在大头兵这里简直就是菩萨心肠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等会儿,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嗯就说志愿军吧,志愿军士气高不高?我们能不能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放在旧时空都是响当当的,伏波军比不了吧?那在朝鲜,也有‘三怕’的说法。哪三怕呢?一怕没粮食,二怕没子弹,三怕受伤之后抬不下来。”宋君行摇了摇手里的骨头:“放在我们的军队里,粮食不说管够吧,好歹没让战士们饿过肚子;子弹不说随便打吧,也不至于断顿。但是这第三呢?我们的伤员,都能送下来吗?”
“这你和志愿军怎么比,差着三百年呢。”傅良奇说,“志愿军好歹有卡车,有铁路,有上海的制药厂,有从清末到民国近五十年建立起来的不管好歹有体系的现代医学队伍……我们有吗?”
“那大明也没有b29啊。单从伤亡比率来说其实我们已经很低了——这个不谈,志愿军的交通和后勤条件按照20世纪的标准也很差,跟我们是有共通之处的。”宋君行解释道,“伤员不能妥善后送,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很大的。宣传口某些蠢货老是吹元老院的医术无所不能,屁!我们的士兵可是见过什么叫真正的近现代医术的,心理预期可比明军士兵高多了。如果知道在转运的路上要受这么多苦,还可能因为耽误在路上把本来能救的命丢了,你觉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还能怪我们不成?”傅良奇开始明白宋君行想说什么了,却不点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不会怪我们,但是心里肯定会害怕的。”宋君行回忆起自己在卫生所里的见闻,“有些军官甚至跟我说过,伤员后送就是个错误,尤其是重伤员,这一路艰难险阻地拉回去又不一定能救得活,受的那个罪呀,倒堪比多死一回了!既然如此,何必再折腾,不如直接躺在前线死了清静!”
“不过是一时气话……”
“并不是。”宋君行很坚决,“大兵们你也不是没接触过,你要说他们怕死,那绝对是往部队头上扣马粪兜子;但是你要问他们牺牲和负伤更不想摊上哪个,你也知道会听到什么回答。”
“这事也不是你我能改变得了的啊。”傅良奇喝了两口格瓦斯,放下杯子说道:“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不是气话,你也得当气话来听,不然怎么?你还能真把伤员扔在前线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吗?还是按照老规矩,打完仗就给不能动弹的伤员‘补刀’?你别说,现在前线就有这么干得。有人报告上来,我只做没看见,关照把涉及的报告全部销毁——因为你管不了,也不好管!这就好比现在截肢有滥用化的趋势一样,明明知道野战医院其实没什么选择,也还要制订一堆在前线只能擦屁股的‘规程’,你说这是为什么?不是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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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七节 新的线索
傍晚时分,广州市财税局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www.uu234.netwww.uu234.net艾志新看着桌上的简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老王,你看到么,这群狗大户挨个挂路灯都没有冤枉的。”
“是的,我们一定要严办,性质太恶劣了!”王企益有点讪讪。在今天的报告送来之前他都觉得这个史家二公子虽然心思不是很正但脑子灵活,这样的人引导一下应该能成为不错的守法学法的标杆。谁知道就刚刚,警卫小胡送来了一分政保局抄送财税局和警察局的突击审讯简报,里面说在现场除了部分假币之外还发现了一叠税票,曾卷他们初步判断是假税票。按照最先招供的贵人聚廖师爷说法,这批税票是他按照梁家麦师爷的吩咐从广州码头的起威镖局寄存处拿到的,准备交给屋里几位“志士”,还交代说麦师爷曾经多次嘱咐自己只要他照应好史家便可坐看广州髡贼的笑话。
幸好还没对艾志新提起过自己对这个史弥思的“期望”,王企益暗暗松了口气,恨恨的说“这梁史两家藏够深,反把林家拱出来顶包。”
“看来这次要好好开开荤了”艾志新把手向空中一张,又紧紧握起来“一个都不准少!我全都要!”
“艾局,这事到目前已经不是我们一家的事了……”
“本来也不是我们一家的”
“对”王企益看了看艾志新的表情,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定位。”
“钱的事,我们管。”艾志新斩钉截铁的说,“谁也不准插手。咱们可不能只当个引子就完事。他们要人头刷功劳,我们要银子填国库!在元老院的风评里绝不能落了下风。”
“好”王企益重重点了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两句,“那我就按这个思路往下进行。除了林罗两家,史家也要彻查,就从香港仓库的租赁费动手……”
“老王你就是太温和。什么从租赁费动手查,要我说等详细报告拿回来以后,没什么大出入的话,直接以经济重案调查局的名义传讯那个史弥思。抓过来再说,几百上千的中介费,糊弄谁呢?”
“对,对,艾局多亏你提醒”王企益虽然心里觉得艾志新这主意只是听上去痛快,全然忘了政务院批复里调查处只有24小时的强制权,不过仍然点头称是,“你看我这老毛病又犯了,忘了咱财税局手里也是有刀把子的了。行,这事我们主动出击,你放心吧。等姚玉兰他们回来我们马上研究,一切抓紧。”
第二天中午,王企益在得知姚玉兰、黄平和曾卷三人已回到局里正在食堂吃午饭,便立刻让人通知他们下午一点准时在114室碰头。要在过去,以王企益的性子应该会让三人先去补个觉休息休息再说。不过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艾志新已经定了调子,那他就必须带着手下争分夺秒“抢风头”,财税局绝不能坐等午木他们抄家的时候再提偷漏税款的事情,这可是政治任务。
“好了咱们不说废话。今天两件事,第一让姚队长介绍一下昨天他们协同政保和警察局抓捕审讯的情况。第二我们一起看看史家的问题。姚玉兰你开始吧,拣要紧的说,大家都认真听听。”王企益说完便低下头开始翻阅今天他们新送来的详细报告。
“是!这次行动我局由曾卷、黄平和我三人参加。抓捕对象中有我局重点关注的几家大户的师爷账房贴身仆役等。其中罗家贵人聚师爷廖汝申是其中关键的人物之一。经过突击审讯,廖汝申交代他这次是在梁家麦师爷麦达弥授意下与代号为“石翁”手下的人接头,并将前期领取的伪造税票散发,另外现场发现的假币则是这些人觉得“不好用”“难以花出去”带回来准备退给“石翁”的……”
“等等……”王企益抬起头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姚玉兰你刚才说廖汝申是和“石翁”手下接头,怎么这里又成了这些人要把假币退还给“石翁”?”
“是的,经过审讯,政保局的人说可以初步判定他们都是从各种渠道得到了“石翁”的指示才去赶往东门关厢,然后互相以为对方是“石翁”派来的。”
“……就没有个主事的?”王企益心想这什么套路,开反髡茶话会么?
“是这样的,王局长”见王企益面带疑问,姚玉兰赶紧补充道,“按照廖汝申的说法,他们这些人都是反对我们的,又大多手中有些能量,心里也有想法,所以与其说“石翁”是幕后黑手不如说是牵线搭桥推波助澜更合适。当然廖汝申也说了关键时候“石翁”还是会派人来,不过他层级太低无法参加只有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走群众(士绅)路线?这石翁脑子可以的啊。王企益愈发觉得好奇了,“你接着说”
“涉及我们的部分主要是利益输送和伪造税票。据廖汝申交代,麦达弥不止一次要求他做好对史家生意的照应,这点在我们前期的调查中也已经得到了证实。至于伪造的税票则是廖汝申从广州码头起威镖局的寄存处拿到的,他先从麦达弥那里拿了吊牌,然后去寄存处直接领的包裹。包裹里除了税票还有一份填写说明。税票我取了三份夹在报告最后一页了。”
听姚玉兰一说王企益赶紧从后面翻开报告,把税票取出来摊在桌子上,又抽了一份递给许哲伟和楚小冉。
“啧啧,别说还真像样。”两人分别拿着完税证的两个联次一会用手指肚磨一磨,一会又举起来对着太阳照。很快许哲伟便发现问题了,“不对,我们的税票是自复写的,他们就是普通纸,而且稍微有点厚。”说着许哲伟拿起税票抖了抖。
“是的,我们最早也是从这两个方面开始怀疑税票有问题的。我看过说明,他们填写假税票的时候直接用复写纸,复写纸在临高有卖。而且使用过的税票一般纳税人那里只有下面的第二联,所以这个问题很容易被忽略。至于纸张的问题,他们也想到了应对办法,以真中带假的方式把真假完税证混装订成册,查阅的时候就很难能发现问题了……”
“那这上面的暗花……”
“报告王局长,和我们一起审讯的警察局同志说,目前广州市面上出现了假币,我们这次抓捕中也缴获了一些。可以确定这个地下团伙有制作带暗花纸张的能力,虽然比不上新币的制造工艺,但用在税票上还是可以的。”
财税局税票的印刷其实在一开始就没有很高的定位。无论程栋还是艾志新到王企益和张筱奇提出的要求仅仅是“一般土著无法轻易仿制即可”。之所以提的要求这么低,除了成本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税票本身的重要性完全无法与纸币相提并论。纸币是不记名的,作为一般等价物直接参与流通。而税票上有详细的企业和开具机关的信息,更有明确的完税记录,无法参与流通。再说藉由财税局的税票领发制度,仅靠着右上角的印刷编号也很容易查阅出这张税票真实的状态。纳税人使用假税票无非就是钻一个多部门之间信息交流不畅的空子,以伪造税票抵缴其他部门代征代收或者外地税务机关的应纳税款。不过只要税务检查的时候,票证、账务、财税局纳税记录三者一比对,立刻就会原形毕露,加上使用假税票的人为了“回本”一般都是填写大额款项,这进一步导致了一旦事发都是数罪并罚处罚极重,对上了规模的纳税人来说冒这个风险太不划算了。所以在旧时空有大量的虚假税票案件,却鲜有假税票案件(假税票多集中在个体纳税人或者买卖房屋契税这种一次性的个人交易中)。
不过这倒是给王企益提了个醒,伪造的税票固然掀不起什么大浪,但是下一步如果元老院打算推行发票的话,可得小心点了。
“政保局的同志去调查了广州码头起威的寄存处,因为时间过去不长,柜台负责人还记得那个人穿的是广州-香港班船船工的衣服,因为他要寄存三天属于时间比较长的,要付费……”
“哦”王企益头也没抬继续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一边埋头看报告。
“午主任专门找曾队长和黄同志谈了话,询问了史家租用的贵人聚香港仓库的情况。”
“小曾,午首长问了你们什么?”王企益猛然一惊想起了之前转给午木的那份曾卷和黄平写的外调报告。
“主要还是那天报告上的问题”曾卷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午首长对我们当时提到的那两间史家从没有用过的仓库很感兴趣,反复问了我和黄同志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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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节 耐药性
“再者说了,别说是交通问题这种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事,就说我管的消杀灭这摊事吧,你猜前线卫生所里最常见的致死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
“细菌性痢疾,差不多能占到五分之一。m.www.uu234.netwww.uu234.net”傅良奇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自从他当上了广东卫生防疫口的负责人之后,全省的卫生防疫加上消杀灭都归他分管——理论上比他在临高的上级雷恩管辖范围大多了,但是他能获得的资源面对如此艰巨庞大的任务实在太可怜了。
痢疾在这个时空的存在非常广泛,但是预防也不难。这种显然是由饮食不洁净引起的疾病能够引发这么高的病死率,说明工作做得非常不到位,这会让他的述职报告很难看当然其实问题也不大,毕竟元老院站得起点实在太低了,任何一点进步在外部看来都是成效斐然。
“不应该啊。”宋君行有点意外:“是消毒剂不够用?”
“消毒剂嘛,从来就没有够用过。主要是老毛病:执行不到位,我们的后勤人才其实也短缺得很,而且因为受到的重视不够,情况可能还要更严重一些。”傅良奇解释道,“我又不可能跟着到每个连队去挨个监督他们搞消杀灭工作,只能传达精神和要求,但是要求提得太高了毫无意义,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连队能达得到。”
“别说连队了,你知道卫生所里的院感控制得多糟糕吗?”宋君行哼了一声,“到处都在借床,借来借去搞得隔离工作乱七八糟,肺炎的病人、痢疾的病人和烧伤的病人都挤在一个帐篷里,还床挨着床!要我说,这就是上头要求大干快上搞出来的人才短缺,到处都是混乱管理,这跟你消杀灭没关系,你就算把水都消成蒸馏水也拦不住。”
宋君行所谓的“院感”,全称叫做“院内感染”,顾名思义,就是指住院病人在医院内获得的感染,包括在住院期间发生的感染和在医院内获得、出院后才发生的感染,但不包括入院前已已获得或者入院时已处于潜伏期的感染。院感管理是现代医院非常重要的工作内容,涵盖了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内容,小到医务人员洗手、手消毒的“手卫生”,大到系统的医务人员职业防护规范和专业的隔离病房,都属于院感管理的范畴。
元老院的医院自然也有院感管理工作,前线卫生所自然也有虽然是放在了大杂烩的“医政管理”这一块里面,但医政管理人员和一线的医务人员一样,采用的人员有相当部分属于突击培训的成果,不管邓科长如何吹省港总医院是“世界一流医院”,也无法掩饰里面99%的从业人员水平的低下。
而且就算这些管理人员都能达到旧位面的要求,也并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傅良奇感觉到,部队的整体卫生意识绝对不是靠着几个卫生员宣传个一两年就能建立起来的。
傅良奇此来不是作为一线临床医师,而是来指导营区和驻地卫生防疫工作的,基本上也就差不多就是他自居的“消杀灭”这一套。
傅良奇来两广前对卫生防疫状况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但当他看了之前几位元老的报告后才发现,在尚未全境平靖的两广地区执行防疫工作要面临重重困难:哪怕这种工作的范围仅仅局限在部队里。
两广地处亚热带,气候湿热,密林丛生,而且地形比较复杂,非常适合有害医学昆虫、动物和微生物的孽生繁殖,蚊蝇虻蚋、蛇鼠蚂蟥到处都是。小冰期并不能使这里的夏天变得舒适和卫生。
傅良奇从这前线的报告里总结过,准治安区的疾病谱主要是疟疾、细菌性痢疾、钩端螺旋体病、斑疹伤寒、恙虫病、虫媒病毒病、寄生虫病一类,大抵还是感染性疾病,而且疫情都非常严峻。从自然环境上来看,明末的广西简直是个“湿热病虫害”五毒俱全的病源库,在遭逢明末乱世的大背景下,这些问题只可能更加严重。治安战期间,前线部队经常需要旷日持久地追剿残匪,虽然战斗烈度不高,但体力消耗却并不小,再加上吃穿用度不比后方,人员抵抗力出现了显著的降低。虽然已经在全力执行戒严制度,但毕竟元老院在准治安区控制力度不强,人员流动性大,作战部队又不得不经常进入自然疫源地和疫区作战,传染源控制起来非常困难。
在正式介入两广之前,林默天曾经申请头批支前,跟公共卫生口的几位元老搞了一点卫生侦查工作,大致搞清了准治安区的卫生情况、传染病谱、地方病流行情况和水源水质情况。其实结果也并不出乎意料,最主要的还是肠道传染病和疟疾。由于无处不在的运力问题,消杀灭药械并不是随要随有的,又没有充足的疫苗,林默天只能搞了些权益的办法,比如借鉴旧位面解放军的经验,搞了一套“三打两分一保管”的制度,也就是“炊事员专人打饭、打菜、打汤,分水洗手、洗碗,碗筷自行保管”;又如专门给炊事员安排了统一查体,重新筛了一遍相关病史;或者用更加密集的宣传教育攻势强调常规的饮用水消毒和禁止喝生水之类,为的就是防止肠道流行病的爆发。
但是仗打起来就往往顾不了那么多了。成千上万的小部队分散在全省作战,即使在县城里的卫戍部队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执行清剿和巡逻任务的时候,食宿条件就更谈不上了,制定下发出来的卫生防病措施大多是一纸空文。即使是前线卫生制度整顿之后,傅良奇面临的情况仍是如此。
以疫情最不乐观的细菌性痢疾为例,由于药品不足,对患者的救治难以及时完成,不但产生了伤亡,还积存下来了相当数量的慢性患者,成为部队细菌性痢疾继发感染的隐患。归营途中的条件就不说了,互相接触传播根本就是无从避免的事情,回到营区后又只能隔离少部分患者,大量的患者无法隔离,很容易出现再感染和疫情蔓延。
“而且宋哥,最近疫情还出了新花样……你先看看这个。”傅奇良从怀里摸出来一页文件。
宋君行接过一看,是一封广东大区卫生委发来的电报:
1旅卫:午江电悉。穗亦见菌痢散发,前线应依中央新规留菌样查药敏,及时回报。刘,林。
“依中央新规留菌样查药敏……有必要吗?现在能用的抗菌药也没几种,这就算做出来药敏难道还有得选了?还不是一样用磺胺……”宋君行有点意外,所谓“药敏”,全称应该是“体外抗菌药物敏感性试验”,是典型的抗生素时代的一种检验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在可供选择的抗生素有很多种的情况下,把从患者感染灶取得的细菌样本在体外培养,加入不同的抗生素观察细菌对这些抗生素是敏感还是耐受。显然,这对于几乎只有磺胺可用的元老院来说并不是什么有用的检查。
“我之前给广东拍了封电报,汇报了一下这边菌痢疫情的情况。”傅奇良接过电报说道,“现在看来,广州也出现了菌痢,只不过是散发。不过专门回电让我们做药敏可真是头一次……反正也是执行命令,我就做了个药敏,这一做还真发现新问题了……”
“什么新问题?”
“你也说了,觉得药敏没用,对吧?反正现在能用的也不过只有磺胺罢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上没有对任何一种细菌做过药敏检查。”傅奇良表情越来越凝重,“我收到的痢疾菌株有宋内氏和福氏两群,用来做药敏的全是福氏,你猜耐药比例多少?平均20%!最高的能到74%!”
“这么高!”听到这个数字,本来没怎么往心里去的宋君行也吓了一跳。
元老院目前大量应用的抗生素,只有磺胺和土霉素。以磺胺为主——这种曾在人类与细菌延续千万年的战争中开辟先河的抗菌药物虽然经过了时间的检验,却在旧位面被逐渐边缘化,这种情况的出现不是没有道理的。磺胺类通常被认为只有抑菌作用而没有杀菌作用,在旧位面已经形成了非常严重的耐药问题。元老院生产的磺胺纯度有限,又没有甲氧苄啶作为增效剂,因此耐药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迟早会来的事情,而且细菌性痢疾本来也是磺胺类的首选适应证之一,用量很大,这次耐药菌在痢疾杆菌中发现也并不出乎意料。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得这么早。
虽然目前出现的耐药菌株比例并不高,但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兆头,在药品本来就不足的情况下,耐药菌株的出现对于本来就不乐观的痢疾疫情无疑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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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八节 赶紧行动
王企益头大了,午木这小子恐怕已经派人去香港了。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所有消息串起来连自己都能看出这史家不只是大问题,而是大大的问题。
他忽然发现这案子牵扯多头,其实各方都有管辖权。特别是案子涉及到“反元老院性质”,政治保卫局只要发现有实质性的证据,就完全可以收过去办理,自己这边就落了个“协办”性质。
别闹了半天,自家花了大力气,功劳都给别人捞去了。王企益
如今也别管这史弥思到底有多大罪了,先下手为强,万一这小子真是团伙成员,那也要是财税局先抓起来的。想到这一层,王企益转向姚玉兰问道,“还有吗?”
“基本就这些,假币那边警察局也在查,不过练科长并不分管这块,所以不是很清楚进度。”
“恩,我知道了,辛苦了姚队长。”王企益又看向楚小冉和许哲伟,“你们去史家情况怎么样。见到史弥思没有?”
许哲伟看了一眼楚小冉,见她示意自己说,便中气十足的回答道“报告王局长,史家非常配合。我们见到了史弥思也传达了首长指示。他表示对元老院给予他的肯定感到非常荣幸,一定积极参加培训。他又问了几个政策上的问题,楚姐也都一一给他解答了。”
“别的没了?”见许哲伟止住话头,王企益问道。
“没了。”
很稳啊,史公子,王企益心想,不过马上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他在心里盘算了下午木的人从香港来回需要的时间,又捋了捋自己这边的情况。
“行了,我现在布置任务。许哲伟你去把关于史家所有的资料,老店的,三亚店的,香港仓库的,反正现在局里有的全部拿过来,我们集中办公,大家务必要对这些做到完完全全心中有数。我们只有24小时!”
“王局长这是要彻查史家了么?”黄平脑子转的快,听到王企益说24小时,立刻知道这是领导要抓人,又该他出马了,显得很是兴奋。
“对,史家藏的深不代表咱们财税局没办法。我们要打一场漂亮仗,这头功别被别人抢了去。”王企益给大家鼓劲。
“那……王局长你觉得史家有大问题么?”楚小冉的发问让王企益眉头一皱,这种话好像不该你问我吧,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把手一挥说道:“史家问题大了去,我看路灯上吊几个都够。你们忘记艾局长在专案组成立时的指示了?这广州是元老院的天下,你们放开手去查,狠狠的查。怎么,难不成心疼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屋里众人哄笑起来,“王局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王企益重重点了下头,“要的就是这股劲。小胡,你去拿咖啡过来,给大家提提神。我们……”今天通宵这四个字在王企益嘴里打了个圈又被他吃了回去。
看到楚小冉脸色晦暗,曾卷和黄平满脸疲态,姚玉兰倒是显得还正常不过也是已经熬了一夜多了,他话锋一转,“我们争取下午把案子重新吃一遍,晚上睡个好觉,明天连轴转!”
清晨的广州,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早起的市民也不过才开始洗漱,整个城市像还沉浸在昨晚的梦里,显得宁静而安逸。
薄雾中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和马蹄声,数辆外厢漆成藏蓝色的马车破雾而出,随着驭手低低的“吁”声停在一面朱红色大门的石阶下。
未等马车停稳厢门便被打开,一个个精壮的汉子从车上依次跳下,嘴唇紧闭神情肃穆。他们头戴全覆式钢盔,身着与马车厢同色的藏蓝色制服,黑色战斗马甲,脚蹬军靴,奔跑时身上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说明他们的武器显然不止手中的“六星连珠铳”。
没有警告也没有喊话,下车的人迅速散开占领进攻位置。接着朱红色的大门便在破门槌的撞击中轰然倒下,早已做好准备的队伍鱼贯而入冲入府邸。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院中的人们,尖叫声,哭喊声乱成一片。
“大宋元老院经济重案调查处!”姚玉兰和黄平右手持枪左手亮明证件各带一只精锐小队冲开人群直奔后院。战斗马甲背后亮白色的“纳税光荣”四个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片刻之后,王企益手持格洛克不紧不慢地跨过大门槛站在了台阶上,俯视着前院里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史家众人:“调查处办案!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人妖站中间!”
…………
呃……王局长的梦就是这么充满王霸之气,当然也只是梦了。昨晚张局长严令他定好位置当好指挥,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要懂得放权。
昏昏沉沉晃着脑袋,王企益把好梦又回味了一遍。恩……马甲背后是不是不该写“纳税光荣”,重案调查处权限可不只限于税收……“经济卫士”听起来怎么样?觉得自己剔除了一个bug,王企益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来这四个字早年国内的经济警察用过。说起来倒是暗暗契合经济调查局的宗旨。
姚玉兰和黄平站在桌前整装待发。“好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是差五分钟6点整”王企益看了下表,“你们务必在6点半之前赶到史家进行抓捕,配合咱们的政保和警察也已经出发了……去吧!”
昨夜王企益思索再三,决定还是给慕敏和午木各去了一通电话。抓一个史公子,单凭经济重案调查局的两个人恐怕有风险,但作为元老他可以绕开政保和警察直接协调国民军来帮忙,不过这么做吃相就太难看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上次抓捕的时候午木给过自己电话,就算仅仅因为面子,这次自己也不能不通知其他两位。再说三家都在市政府的会议上碰头了,凡事都要讲个均沾,事后的总结也得有“全力协助”和“密切配合”嘛。
交待完该交待的,王企益想站起来送送他们,谁知撑了一下竟没有起来。
“王局长,没事吧”黄平伶俐的前跨一步伸手要扶住王企益。
“我没事。事不宜迟,你们去吧,注意安全,有危险让他们的人先上。”王企益冲他们摆摆手又尴尬的坐了回去。
看着两人带上屋门,王企益端起杯子狂灌了一通浓茶,长舒一口气,才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扶腰转过身,落地窗外阳光明媚,王企益觉得有点晃眼,腰酸腿软……这是连续几天了?白天不得闲,晚上又有点运动过量……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再加上受资本主义腐朽堕落文化的毒害……这如狼似虎的年纪,自己还得加强身体锻炼啊,为着小命着想真得悠着点了。
活动完腰身,又喝下润世堂特供的“补肾回春膏”,王企益在办公室里来回慢慢踱着,心想一会到了上班的点要不要先去艾志新那里一趟。其实照元老院的德行,大家都是元老,他又年长艾志新,本不需要搞这套“早请示晚汇报”的样子。但自从发现老婆和艾志新之间若有似无的敌意之后,王企益还是觉得应该捧一捧这个比自己职务高半级的小伙子。艾志新算得上有能力有干劲的人,财税局目前工作方方面面能运转的这么顺利也离不开他得力的综合协调,何况他还是个顺毛驴,于公于私自己摆好“副”局长的位置都是最好的选择。
想着想着王企益突然冒出一阵莫名的恶寒,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妈的,右眼跳灾还是跳财来的?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班的哨声也响了。王企益拿起昨晚写的案件进度概要又粗粗捋了一遍,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就夹进笔记本里,准备去找艾志新。就在这时门响了。
“报告!”
“请进。”
看着南婉儿带着满脸忐忑的刘翠花进来,王企益一个激灵。可别是女孩们宿舍那边出了什么“人命”吧。
财税局里女孩子居多,一直是归化民男干部们窥觊的地方。当初这群女孩子还没从临高动身的时候,艾志新就很“贴心”的物色了两个“舍管大妈”,还专门像模像样的搞了一份宿舍“自管”制度,成立五人管理小组,半年一轮换。如果王企益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个五人小组的组长就是刘翠花。
“……”
“王局长,有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一下,”南婉儿见刘翠花低着头死活不敢开口,只好自己替她说了,“2楼203宿舍的楚小冉昨晚请假外出,今早没有按时返回。”
“嗯”王企益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他知道刘翠花为什么不敢说话。按照艾志新的自管规定,每天晚上11点宿舍关门的时候,组长都要负责清查人数,并把结果和请假外出人员的情况报给市局值班室。显然刘翠花并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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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节 代理县长
耐药菌株问题直接报到了时部长手里,在广州卫生口当中引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www.uu234.net医疗水平没上去多少,耐药问题就先出现了,穿越医学开始体现出难以避免的局限了早熟。
“药物化工水平和临床诊疗水平不匹配,果然要出问题呀。”傅奇良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文件。青霉素的生产线还没正式建成,目前还是试制阶段,按理说不应该着急,但是如果细菌性痢疾在准治安区扩散,甚至像广州鼠疫事件似的搞个大的,卫生口的诸位脸上都会比较挂不住出发之前他们可是立了军令状要“把疫情扼杀在摇篮中”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民生劳动省已经签发了动用圣船过期药品的命令。虽然“过期药”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吓人,但是如果深究起来,这些圣船上带来的药品,即使是沦为“过期药”之后,安全性和药效也是优于元老院自产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的,这也是过期药一直没有被处理、反而还能够得以保住“管控物资”地位的原因。但是“圣船药”并不能完全解决痢疾杆菌耐药的问题,而且不敢用得太多——过期药本身就是导致耐药菌株的常见原因之一,放开了用只会导致更严重的问题。
“其实我觉得情况没那么糟。”宋君行想了想说道,“你想想,公共卫生工作指导思想是什么?防先于治啊。控制菌痢不能只从药物入手,更关键的还是防止病从口入。只要把好这一关,菌痢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我并不是怕菌痢……”傅奇良还是忧心忡忡,“主要是耐药菌这事实在太震撼了……这两天还有别的安排没有?”
“不是说这两天内阁要来视察么,据说是要来几个大脑袋。不过我听说不只是时院要亲临,文总和王主席都要来……”
“他们来干什么?”这个消息有点出乎傅奇良的意料。
“以示重视呗,这回视察也不是光看卫生口,各方各面都要看。”宋君行一笑,“还有另一件事不知你听说了没,上头让在视察期间组织一次‘卫生阵线烈士追悼会’,王主席要讲话。哼,我敢说肯定会把那段话说上去……”
“哪段?”
“还用问吗?当然是‘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傅奇良嘁了一声,没再接话。
“该来的总要来的。”宋君行给傅奇良满上一杯格瓦斯,“先干好我们自己的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愿吧。”傅奇良脸色稍宽,看着越来越浓的夜色,微笑着举起了杯子:“为了蓝徽旗,干杯。”
“为了元老院和人民。”宋君行也笑了。
罗奕铭此刻心焦似火。大圩的失败后果之严重,远远超过了预想。
首先是人员上的损失,护卫王初一去大圩的两个国民军中队损失惨重,永化瑶民组成的暂编中队因为组建时间很短,在战斗中完全溃散,回到县城的不到十人。其余或战死或散失。另一个中队虽然跑回来一多半,但是伤员很多。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这么一来,罗奕铭只剩下县城里的一个中队了和临时拨来的山地连——因为作战计划无法实施,这个山地连能待多久也不清楚,而且他也没有指挥权。万般无奈之下,他给黄超发出了告急信,要求尽快派出新县长和中队来。
更大的问题是县政府的威信受到了严重损害。原本他们在县里已经渐渐竖立起了政府威信,县内秩序也开始好转。大圩的事一出,县里顿时乱了套,正在推进的征收“合理负担”立刻停滞了下来。原本已经躲藏起来避风的散匪歹人又开始作乱,甚至流窜到县城附近作乱。阳山县城一日三警,搞得罗奕铭焦头烂额。
流动野战医院的到来虽纯属偶然,却让他安心了不少——这流动医院有一个国民军“白马队”的小队护送,还有两艘炮艇,都是强战力;况且有两位元老在县城里,想来黄主任发兵也会快些。
黄超接到告急信件是欲哭无泪,其实他原本是做好王初一吃瘪的思想准备的——既然要主政一方,总不能永远是元老手把手,犯些错误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他居然败得这么惨,差点没把自己也搭进去。现在虽说是逃出一条命来,但是罗奕铭在信件中说王县长“伤势很重,已经作了截肢处理,能否康复尚不得而知”——他不能指望一个生命垂危的归化民干部去主持县政,更别说去剿匪宣抚了。
王初一的失败不仅造成了阳山县的动荡,还影响到了他在整个连阳地区的绥靖工作。在此之前,他已经按照事先的计划:将兵力分驻各个交通要点:国民军连山一中队驻连山县城,国民军连山二中队驻扎在程山老城,监视八排瑶南下的道路;连州方面,连州一中队驻扎州城,二个中队驻扎鹿鸣关,控制八排瑶东进和北进的道路;阳山方面,一个中队驻扎在永化乡监视着八排瑶往东南方向的道路,一个中队驻扎在阳山县城。
在这样的部署下,黄超手中的大部分兵力都被用在分守各处交通要冲,监控封锁瑶区上了。历史上,明廷就这么应对瑶区的暴动的,颇有成效。
只要严密控制瑶区通往外界的道路,最低程度可以保证各州县境内的治安,治安平定之后,再施以政治文化经济等各种手段,徐徐图之——黄超不敢说就此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广东的瑶乱,但是至少能开一个好头。所以他对自己的机动兵力不足并没有太担心。
现在受王初一的失败所赐,驻永化监控八排瑶东南道路的一个中队没了,原本安定下来的永化瑶民可能会动摇,孙大彪火烧大圩之后,永化进入阳山汉区的道路也已经门户打开。八排瑶如果联合永化瑶民作乱,罗奕铭除了死守县城之外,毫无对策可言。
为了稳定阳山形势,原本只准备外调一周的机动兵力山地连不得不在阳山待下去,协助罗奕铭重建秩序。这对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机动兵力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损失。他估计,消息一旦传开,八排瑶十有**会有动作。他必须尽快把这股邪火压下去。否则一旦骚乱扩大,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先得往阳山派遣一名新的县长,稳住局面。其次是立刻在阳山开展剿匪,将这股土匪尽快彻底消灭掉,对连阳地区的各种势力一个威慑。
然而他手里并没有文职干部的班底——本来县一级的归化民干部就紧缺,连配全县长都很勉强,眼下要紧急补缺就更为困难了。
思来想去,黄超只好把荜达叫到办公室来。
“我现在委任你为阳山县代县长,你收拾一下,即刻上任!”
荜达大吃一惊:“首长,我……没文化……”
荜达不爱读书,文化课成绩始终很差,虽然重点培养,也只是有了简单的读写能力,考了个丙种文凭。写得报告白字连篇——黄超每次看都忍不住给她改半天的错别字。但是她社会工作表现非常出色,至于干部必须得组织鼓动能力也不差,参加过多次开辟新区的基层工作队,还在台湾和济州的村、镇两级挂职过,有一定的地方行政工作经验。最强的一点是她对元老院的忠诚和坚忍不拔的工作态度。
作为一个县长,荜达的能力肯定是不够格的,但是要她去收拾乱局或许能够应付。
如果她再不行,那就只有我自己去阳山了。黄超觉得自己的头变得更大了。希望这姑娘能行。
“你不要担心。这和你有没有文化没关系。”黄超简单的把阳山的情况说了一遍,“王初一现在负了重伤,已经失去了工作能力,阳山的国民军损失很大,人心不稳。你立刻赶去,把阳山稳定下来。我已经命令阵焕了,要他带着山地连暂留阳山,协助你稳定局面。”
荜达沉默了片刻,问道:“既然首长要我去,我就去!只是我去了阳山之后应该怎么做?”
“你去了之后,第一是安定人心,恢复我们在阳山的存在。武装巡逻和征收合理负担,这些工作都要延续下去;第二是重建武装,我们来不及给你再补充兵力了,你要设法在本地整补部队——特别是要尽快恢复对永化的控制。”
和那些领导说话习惯于拿着小本子记要点的归化民干部不一样,荜达是黄超说一条,她掐一个手指头,十个手指头掐完,就记住了十件事。她重新掐一遍手指,就能把原话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黄超第一次看到她这种手指记忆法的时候惊奇的很——试了几次发现都是分毫不差才相信是真得。不过他又有些疑惑,如果需要记得事情超过了十条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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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39节
四百三十九节 突发事件
这事可大可小,上纲上线呢,刘翠花少不得去学习班好好的锻炼几个月,再“重新等候分配工作”。www.uu234.net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怨到她身上,毕竟广州解放已经一年多将近两年了,安全形势大为好转,哪怕是他这样的元老,只要带上武器和贴身警卫也能随便上街逛逛,归化民们自然更是自由。广州城的归化民大都正是十七八二十多岁的好年纪,平日里有些请假,有些晚归甚至不归,只要回来能说明情况,各部门的元老们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为了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准备接纳干部家眷,各部门都开始寻找地皮,准备给本部门的干部职员修建宿舍。所以现在这套所谓的制度里也就请假备案那条还有点用
“我们总不能把这些大姑娘小伙子圈起来当奴隶,人之常情要理解。”刘翔在某次会议上如是说,王企益深以为然。所以最近他把班后培训做了调整,改为每周两课,时间也缩短成一个半小时
自然,他也懒得因为这事追究刘翠花的责任,再说楚小冉本来就是本地人,请假条上说去看望亲戚,亲戚留宿没按时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算迟到扣工资就好了。
“记得以后都要按时上报请假情况。下不为例。”王企益不痛不痒的说了刘翠花两句就打发她们出去了。
带上办公室的门,刘翠花一脸感激:“南姐,谢谢你啊。”
“谢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的面子,我哪有这么好滑过去……”
“没有的事”南婉儿笑了笑,又叮嘱道“不过王局长最后交代的你以后可得做到,不能再犯了。”
“那是自然”没了心思,刘翠花又恢复成平日小丫头的样子,攀住南婉儿胳膊小声说“南姐,我请你吃饭。今天晚上没课,咱们去归化院东街吧,我听石头说又有新摊子了呢。”
归化院与规划院听起来一样,其实完全不是一个事情,原本就是广州城北一片住宅区。这里邻近大小北门,是城里不太值钱的地段,荒地甚多。房屋价格亦不高。各部门为了安置从海南来得干部和家眷,就在这一带购买租用了不少民房作为宿舍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居区,被广州诸位元老戏称为“宿舍区”,而广州土著则称之为“归化院”。还是因为这片房子四不靠的原因,一些脑子活络的归化民和家属们本着就近方便的想法开始在自家临街的墙上开了窗,制作售卖一些吃食或者小玩意给在附近居住的干部们。大家多出身临高或邻近县,因此无论是小吃还是贩售的小零碎都很有澳洲特色,加之又很便宜,一来二去广州土著们也都知道了这个不用去城外大世界就能吃到买到澳洲货的地方,慢慢来此经营的商贩越来越多,这条逼仄的小街竟成了规模。
因为位置偏僻,不在刘翔重点“净街”的区域之内,而且由于最开始是为了满足端澳洲人饭碗的归化民的需求,出摊多在晚上下班之后,所以刘大府也就当没看见了。好在临高来的归化民们都很明白首长们的好恶,开窗开铺之后的小街上虽然拥挤,但干净整洁,有铺子的家庭不仅每天轮流负责打扫街道,还自发成立了巡街队,窗户外也点上了澳洲蜡。街上铺子越开越多,光亮也越来越密集,本来过着日落而息日子的广州普通老百姓们逐渐被归化民干部夜里逛街的习惯影响。相比城外的大世界,显然这条狭窄的小巷子更加平易近人,所以哪怕不买东西,不少人也开始愿意来小街上走走看看。这条无名小巷也就有了“归化院东街”的名头,“去归化院东街看澳洲味”慢慢成了不少广州土著晚饭后的首选消遣。“夜市”,这个旧时空几乎每个县城都有的东西,就这么毫不费力的钻进了17世纪的时空。
但是,要说到这条小街“转正”,那还是刚刚三个多月前的事情。5月末的一天晚上,郑尚洁和慕敏闲逛到此,看到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忽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于是便在接下来的广州元老会议上提出把小街作为盘活民间小额商业的典型,正式认定为商业街,在基础设施建设上优先考虑,名字则是由驻广州元老里书法最好的崔道长所题“西城步行街”。然而这个亮堂堂充满澳洲风味的名字并没有像澳洲货那样得到广大老百姓甚至归化民干部的认可,除去比童生高明不到那里字迹被土著们吐槽之外,更多还是大家觉得“归化院东街”更亲切顺嘴。
有了“官身”的东街没有让郑主任失望,这三个月街面上愈发红火。对于已经基本懂得“讲政治”的归化民和家属们而言,路口由市政府定制的街名招牌等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而更多土著小商人们也闻风而动,跑得快的还能在沿街租到房子,跑的慢的则只能在街道旁的空地上摆摊了。鉴于澳洲人对街道环境近乎严苛的要求和惩罚措施,纵使是在空地上摆摊大家也都很明白的选择那些房屋凹进去的地方,挤占街道,那是断然不敢的。所以跑的更慢一些的人看到连空地都没有的时候,就只能往巷子深处去了。
如今,很多生意好的店家开始把门口的澳洲蜡换成了煤油灯以期招揽更多的主顾。而街上的东西也不仅限于最早那些了,单就说吃食,不少在这上面赚了点小钱的归化民家属纷纷返回临高学师“正宗澳洲风味小吃”,加上农委在两广的国营农场产出的各色调味料开始供应广州,什么“麻辣烫”“关东煮”“铁板烧”等等等一个不拉的登场。冰河期的广州春秋冬三季都有很多时间笼罩在湿冷的天气里,土著们虽然不懂首长口中的“魔法攻击”是什么意思,但这时候,去吃一碗浇着红红的辣子的“麻辣烫”,所费极少,吃完浑身通透舒服,这个他们还是明白的。
一日晚间,刘翔登上西城墙望着归化院东街那条越来越亮越来越长的银龙,像极了当初自己玩模拟城市时,第一片商业区夜晚点亮时候的样子。他满含深意的低声对身边人说到,“资本是有生命的,我们真不需要管太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王企益送走刘翠花之后便去了艾志新办公室,没想一进门就被艾志新打了一棒子。
“老王!我正想找你。就刚刚,午木来电话说那个史弥思跑了!”
“跑了?他们不是有盯梢的么,还能真让他跑了……”王企益倒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在艾志新对面坐下。
“关键不是这个。午木提醒我小心家贼。”
“家贼?”
“史弥思一直都表现的非常稳,对吧。”
“对啊,呃……”王企益好像明白了什么猛然坐直身子,“就这两天刚摸到他的头绪,他就跑了!转身就跑了!”
“恐怕不是巧合啊,问题看来就出在咱们三家身上了……”艾志新若有所思的沉声说道,“唉!可千万别又是个韩月。”
就在艾志新和王企益对着头瞎猜广州财税局的“家贼”是谁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麻烦事大了!”未等屋里两个男人回过神,张筱奇便风风火火闯进来。
“等一下……水”王企益不知道自己老婆要说什么,但直觉让他马上起身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张筱奇,然后绕到背后把门关上。
张筱奇接过杯子灌了一口,看王企益把门关严实了,才稳了稳气喘吁吁的心神,沉声说道“楚小冉出事了,自杀。”
这个消息不啻一个炸弹,震得艾志新和王企益目瞪口呆。
“自杀,自杀?……真死了?”沉默了好一会,艾志新还是不太相信。
“死了。慕敏已经确认过……”
“慕敏?警察局的人这么快就到了?在哪里出的事。”联想到楚小冉的请假条,王企益感觉似乎有点不妙。
“我这不今天和慕敏一起去接艾贝贝么。还没到到郑尚洁那里,警察局的人就追过来了,说出事的看上去像是个干部。慕敏觉得比较严重,正好艾贝贝多少也是学医的,我们三个就直接坐马车过去……”
“我说在哪里出的事!”
“起威三产,同福旅社。上吊……”
“上吊?开玩笑,咱们旅社的那小房子里哪有挂布条子的地方……”
“问题是,这个同福旅社就是老房子改的,屋里有明梁。”张筱奇叹了口气,“我去看了,人都放那里了,就是楚小冉。刚刚上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南婉儿去收拾她的东西,看看能有什么。”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沉默,三人各有心思。有惋惜的,有想搞清楚原因的,还有担心后续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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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66节
第一百六十六节 上任
“周主任,”黄超把连州州办主任给叫来了,“你马上拨一条船,再派一个班的国民军,明天一早就护送荜达去阳山上任。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周良臣暗暗纳罕:他昨天就听到消息,澳洲人在阳山吃了一个败仗,连县长都差点没了命。要紧急委一个新官去上任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还一度觉得自己这回很有希望。没想到这危机关头,黄首长居然居然排了委一个女县官,这也罢了,居然还是个黎蛮!这澳洲人用人倒是不拘一格的很!
周良臣虽然心里“不然”,但是脑子还是明白的。荜达虽然是个女流又是黎蛮,却是首长们从琼州带来的“老归化民”,和王初一、符德邦是一个档次上的人物。在首长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是自己这种新降人能比的。
所以他立刻便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道:“船容易,明天就有补给船队去阳山。让荜县长随船队去就是了。警卫去是一直跟着去还是护送到了就回来?”
“自然是到了就回来,我现在手头缺得就是兵……”黄超抓着自己的头发:荜达虽然领了了任务,实际却是一个光杆司令——眼下他手头什么都没有。
“小的身边还有几个家丁,都是武勇过人的。”周良臣小声道,“且遣了他们随荜县长过去。虽说上不得战场,随行护卫,驱使奔走还干得。”
他这一说黄超想起来了,周良臣身边的确有是十来个家丁,都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身手还不错——前不久周良臣带着人剿匪的时候,他的家丁虽说用得都是长矛腰刀,表现却比由明军降卒改编过来不久的连州国民军强得多。
“好吧,你挑四个人跟着荜县长去。”黄超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荜达就带着四个“警卫员”出发了。荜达乘的船是联勤补给船队中的一条。原本护航队队长要她坐拖轮,拖轮上虽然吵闹,但是火力强,还有装甲,安全系数比较高。荜达她谢绝了:拖轮的机器声让她很难静下心来,机器声吵得她脑袋疼,煤烟和润滑油的气味也总是让恶心——她到了澳洲人这里快五年了,却始终不能适应这些机器。
她选择的坐船是拖船队中间的一条,装运的大约是粮食。虽说货舱里为她安排了临时的铺位,她大可以在那里休息、睡觉。然而荜达不喜欢那矮小又闷热的舱房,她宁可坐在船尾的“岗楼”里——这是个小的只能容纳两个人钢板掩蔽部,能抵挡住敌人的炮子和羽箭。视野却十分的好,
船队伴随着拖轮的轰鸣声,缓缓的行驶在江面上,蓝色的启明星旗在每条船的船尾飘扬着。两岸山川绵延不绝,山连着山,一望不尽。山岭上的林木苍翠浓郁,岭间的谷地里点缀着绿色的水田和村舍。北江便从这山岭和谷地间蜿蜒而过。
七月的粤北,已是骄阳似火,钢板的岗楼里每一处都烫手。荜达却不以为意——比这炎热的多的日子她也经历过——当初为了招抚黎母山里的生黎和台湾的生番,她随工作队深入到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地下是藤萝缠绕,寸步难行的灌木,虽然头顶上的阳光只是星星点点的投射下来,丛林里却是密不透风,热得让人难以呼吸。眼下虽说头上的钢板烫手,但是这岗楼上四面透风,江面上还时不时吹来得凉风,让人身心爽快。
江面上的景色一望无际,即使是炎炎夏日瞧着亦能叫人心胸疏朗。然而荜达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虽说她这种心情并非忧闷,却也是让她烦躁。
烦恼的根源,却是这次“任命”。她从来不愿意“做官”,更不愿意去挑这样一副重担。首长交给她的任务,她总是十分乐意的努力去完成。然而这仅仅限于简单的工作。不论是叫她去和人谈心,去发动群众……不管叫她去做什么,工作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乐趣,是她忘却故乡消磨时间的好办法。然而她从来不愿意“做官”,哪怕是个“组长”“队长”。一个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对也好,错也好,都是她个人的事情。可是当了“官”之后呢,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整个组整个部门的事了——她只能做好,做对。
几年前她去参加基层干部培训,负责培训的董薇薇十分不解的问起她为什么抗拒提拔,抗拒做负责工作,只愿意做个最基本的办事人员。荜达迟疑再三,说道:
“首长们不止一次的说过: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为什么担不起呢?你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董薇薇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荜达不但是个黎民还是个女性,虽然不算“无知”,却是道地的“少女”,仅仅这个身份背景就让杜雯把荜达列入了“重点培养”的名单里了。而且她的实际工作能力也不错,海南岛的“黎苗工作”她几乎都参加了,随着工作队深入到黎母山深处,去和是熟黎也极少打交道的生黎中去,做了大量细致艰苦的工作。堪称表现优异。
“若是犯了错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要带累大家。”荜达说道。
“人怎么可能不犯错误呢?只要出发点是好的,犯个错大家也是能原谅的……”
“有些事若是犯了错,就坏了人一辈子,怎么能被原谅呢?”荜达低下了头,当初她被诬为禁母,几乎丢了性命。虽说在元老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却从此成了漂泊异乡之人——虽然首长们待她好,同志们也个个关心她,然而深藏心底的冤屈却始终缠绕着她:我明明什么错也没犯,为什么要流浪在外?
“正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去担起责任来!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每个人。”董薇薇拍了拍她的肩膀,“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此刻,她又想起了这句,反复的咀嚼着。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我真得有这么大的能力吗?她反问着自己,心里很是惶恐。她独立负责过的最大的一个地方,不过是济州的一个移民村。现在却把整整一个县交给了她,她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
想到这里她的心沉甸甸的。又把揉得皱巴巴的《阳山基本情况汇编》拿了出来。昨天晚上她已经看了几遍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把最新的《情报简报》读了又读。她原本汉语阅读能力就不太行,理解起来颇为吃力,然而几遍看下来大致的情况也明白了她即将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船队抵达阳山县码头已经是第二天了,整个码头戒备森严,周围用沙袋堆起了墙,架设了哨楼。外面还挖了壕沟。护送野战医院的白马队士兵荷枪实弹,气氛十分紧张。罗奕铭已经接到了代理县长要来得消息,正焦急的在码头等待着。然而他发现来得人是个年青女子的时候不由大失所望。他以为来得是个妇女干部。
“怎么?新县长没来?”
“我就是新任的代理县长荜达。”她说。
“什么,你是新任县长?!”罗奕铭是个老归化民,妇女干部见多了,并不是一个看到女干部就会大惊小怪的“新人”。但是眼前的新县长充其量只有二十三四岁。虽说神情沉稳老练,可是眼白上的青色未退,鬓边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短发——真真正正是个“黄毛丫头”!
“对,我就是。”荜达点头说,“你就是阳山的治安科科长罗奕铭同志吧?这是我的委任书。”
“是,是,我就是。”罗奕铭的嘴都快合不拢了,黄主任这是疯了还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怎么弄了个丫头来当县长?!虽说元老院对选拔任用妇女干部颇为重视,但是妇女干部在元老院的官僚体系内并不占据重要角色。除了部分业务部门之外,妇女干部大多位置不高,罕有担任县级行政领导的——其实就是在元老院里,女元老也没有出任过任何地方上的县长职务的。
阳山的局面危如累卵,黄主任居然还来这么一出!罗奕铭脑门子上汗都出来了,不由自主的小声嘀咕道:“乱来!”
这话是用罗奕铭的家乡话说得,荜达自然听不懂,不过对方脸上满脸的“不以为然”已经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他等待的那个人。
“我们走吧。”荜达说,“想来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们做。”
罗奕铭再有不满,一时半会也没法改变局面。何况现在也容不得他再提什么意见。既然如此,无非是自己多担待一些工作,暂时把局面先支撑下去再说。
“我已经安排了住处,你一路劳顿,先去冲个凉休息休息,吃过午饭我再召集县里的干部开会。”
“昨晚上我已经休息过了。”荜达说,“我们先沿着阳山县城走一圈,路上你把情况先给我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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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广州治理篇440节
四百四十节 特殊的纪念品
“砰砰。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请进!”
三人转过头看到南婉儿左手拎了个藤编箱子,上面搭着个挎包,右手托个纸袋进来。
“艾局长,王局长,张局长……”在门口立定挨个给各位首长打完招呼后,南婉儿便在张筱奇示意下把东西都放到了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这个箱子是楚小冉放在宿舍里的,挎包是她放在办公室的。”说罢,南婉儿又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本笔记本和一些零星文件,“这些都是在她办公室发现的。”
“楚小冉应该还有一本笔记本在税务窗口的抽屉里,做办公记录用。时间紧我还没来及去拿……”
“不用了,谢谢。你可以回去了。”听到南婉儿直呼楚小冉名字而不是平常的“楚姐”或者“楚同志”,王企益不禁瞟了她一眼。
“这是花销记账的本子,还有些生活琐事……”张筱奇打开笔记本只看了第一页,便有些犹豫的又放下了。
“行了,我的张局长!。你别在这个时代再搞什么**保护了。这人都死了,咱们得抓紧搞清楚原因!”艾志新一把拿过笔记本正要翻,张筱奇又拦住了他,“死者为大,就算我们是元老,就这么翻她的个人**不合适吧……”
王企益沉重的点点头,道:“艾局说得对,眼下是先搞清楚她为什么自杀。她是调查组的成员之一,突然自杀政治保卫局是肯定要过问的。到时候内查外调,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可言了……”
张筱奇这才罢手,王企益说:“这样把,张姐你检查她的箱子和袋子——她毕竟是个女人,肯定有些私人的东西。我们翻看不合适。”
“好吧。”
艾志新把笔记本翻开,一页页的翻看了好一会,失望的把本子丢回桌子,“……毛用没有。”王企益拿起来来看了看,这是日记体的行程手册。楚小冉是书香门第出身,有读写能力。这笔记本就是用小楷写得,字体娟秀。
看得出她是个很细心的人,记载的内容非常详尽。不但有每天的工作安排和要点,还逐日记载收支流水账。其实并没有多少私人情感的内容在里面。王企益从头翻到尾,除了当中偶然有空缺和临自杀前的最后几天没有写之外,内容大同小异,
这边张筱奇先检查了挎包,里面只有几本财税小册子,还有一些文件和宣传材料。一些文具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她从包里还翻出一张“广州邮政局”的包裹存根:楚小冉在两天前给在芳草地念书的女儿寄出了一个包裹,包裹内容物写着“衣物和食品”。
她接着把箱子打开——这是临高箱包厂制造的小号藤编手提行李箱。因为大小合适又很结实耐用,很多归化民干部都有购置,算是广州的归化民干部的“标配”。里面除了几件替换贴身衣物就是两身公发的“干部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翻到下层,她才摸到了一个圆型的物件,**地。
掏出来一看,却见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张筱奇打开布包,里面又用报纸和碎步包裹着,她愈发好奇了,全部拆开,却见是一个大碗,颇为精致。端详了一番,忽然看到碗的边缘烧有“玉源楼”三个字。
张筱奇眼皮一跳:玉源楼她是知道,就在珠江边,是本地有名的大酒楼。最关键的是:玉源楼是林尊秀家的财产!
林尊秀是广州税案里牵扯到的主犯之一,楚小然却把他家名下酒楼的一个大碗珍藏在身边!
她如此小心地珍藏在自己的衣物中,对它的重视态度不言而喻。然而这个碗虽然很精致,本身却没有很大的价值——显然,它承载着某种感情因素在内,是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的纪念品。莫非……
张筱奇不敢想象下去了:她原以为这个年轻的母亲像白纸一样纯洁无瑕,是旧社会的牺牲品。而平时她看楚小冉的工作和生活,亦是完全严肃的,甚至毫无私人情感可。觉得对她完全可以放心。然而事实显然没这么简单。她再也不愿意看到类似韩月的事情发生,这不但影响到了财税局的工作,也对元老们对女性的看法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她迟疑着把碗放到一边,再往下翻找,却忽然发现了两份信。
“有两封信!”张筱奇拿起了信封,叫了起来。
“什么?!”
两封信一封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他们三人的名字,另一封上写得是她女儿的名字。
信都没封口,不用说这肯定是绝笔信。
张筱奇拿起第一封,拆开拿出信纸看了几行,脸色一下变得通红,王企益知道这是老婆情绪激动的特征,忙问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张筱奇把信递给了王企益,表情却明显松了口气,她看到艾志新坐在那里捏着另一封信并不打开,只是翻来覆去的拿在手里,便问:“那封信是什么内容?”
“楚小冉写给她闺女的,没封口,你要看么?”艾志新用两只手指夹起信晃了晃。
“你没看?”
“没看。”艾志新叹了口气,“看了怕是要吃不下饭。”
“那我也不看了。”张筱奇情绪低落的说道,“我想没必要看了,留给午木他们吧。”
说话功夫王企益已经看完了信,沉着脸把信递了过来。艾志新接过来看了看——信很短,一共才几行字。
他看完把弹了弹手里的信:“都写清楚了,太可惜……因为一顿饭?就算是救命饭,也值得用命赔?这叫什么?愚昧!愚昧!”艾志新突然激动起来,“全小节忘大义!史弥思救了她娘俩的命?笑话!是元老院救了她们!是我们!我们!没有我们,那碗饭也就只能她们晚死一天而已!还什么对不起元老院……mb她以为她那条命有多值钱?艹,还没给我惹的麻烦大!”艾志新最终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说着他把信重重的摔在茶几上,站起身双手叉着腰在屋里气哼哼的转了两圈,还嫌心里堵得慌。又坐回办公桌后面,也不管王企益两口子抽不抽烟了,点燃一根雪茄狠吸了几口,才算平复下来。
“行了,艾局,事情已经这样,人都没了,发狠也没用。”王企益见艾志新情绪稳定一点了,便起身拎过暖瓶给艾志新的杯子满上水。
“别别别,老王。我自己来。”艾志新脑子还没气到真晕,见王企益给自己倒水,赶紧丢下雪茄起身双手去接暖瓶。
“凑手的事,你坐着”王企益挡开艾志新的手,把杯子倒满,又顺手把杯子盖盖上推给他。然后才慢慢把暖瓶放下,坐到艾志新对面。
“我说艾局吧,这事烦心是真的。这层关系谁能想到?咱也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边说,王企益边不急不缓的转身去够茶几上的杯子。张筱奇伸手把杯子递给他,自己也顺势做到沙发靠近王企益的一侧。
“信我们大家都看了,看来,无非是因为当初史弥思救了他们娘两一命,现在‘恩人’有难,她不得不相救。但是这样做又辜负了元老院对她的再造之恩,所以两难之下就……”
“说是一碗救命饭。”艾志新还是没好气,“md,升米恩斗米仇。”说着他瞪了一眼那个大碗,恨不得一脚踹碎。
“哎呀,艾局这不是斗米仇。你听我说完,说完……”王企益制止住艾志新的抱怨继续说道,“我总结一句,反正就是两个救命恩人有瓜葛,被救的怎么报恩的事对吧。”
“算是。”
“这戏码,太古老了。翻翻历史书和传记野史,乌泱泱的多啊。最起码咱们有能个参考,不会无的放矢了。”
“老王,这我要说你了,这能一样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情有可原,但别说在我这里,就是放到元老院估计也没几个认同的。”说着艾志新掀开杯子盖,抿了口茶,“还有,你忘记韩月那个事了?谁管你原因是什么。大家看的是后果。别说郑尚洁,就连刘翔不也跟着吃了点瓜落?人家可还是正牌子广州站老人,过了高级别政保审查的。”
“对,你说的没错。大家看的是后果,毕竟没在近前,谁知道原因是不是咱们这些驻外元老瞎编的。”王企益顿了顿,也抿了口茶,“可这不是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么?史弥思能跑的了?甚至说,这打草惊蛇还惊的好,省的我们慢慢从他嘴里抠了。”
“行了,老王。我知道你好心。不过这么死归化民干部,咱们财税系统算是在元老院里拔了头筹。滑不过去的,临高那群喷子我了解。这事我抗,大不了……”
“别,没必要。”王企益赶紧挥手制止了艾志新。这个年轻人的态度还让他有点小感动,“兔子临死还知道扑腾几下腿。咱这财税局要钱有钱要枪有枪哪能随便由那些喷子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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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节 鼓舞士气
这个要求十分合理,罗奕铭便带着这位新上任的女县长沿着城墙先四面视察了一番,路上她还详细询问了目前阳山的状况。www.uu234.net
“情况很不好。”罗奕铭说起来颇为沉重。
原本伏波军收复阳山打出来的威名,被这场败仗消磨光了。特别是王初一的重伤,被孙大彪大吹大擂的说成了“阵斩”——砍了一个战死的国民军士兵的头颅,用石灰腌了,首级匣子挂在大圩。王初一虽然没丢了脑袋,但是受了重伤,现在还在不测之中,也没法出来辩白。
本地的各处村寨,不论是瑶民还是汉人,全都对县城里新来得“大宋”起了疑心——这蓝底星星旗到底能打多久?加上土匪们个个都打着“大明”的旗号四处散布着“官府要回来了!”的消息,原本大致已经平定的局面,又变得风雨飘摇起来了。
“……县里的许多汉人村落都是宗族聚居的。他们的向背对我们能不能在县里立足有莫大的关系。现在他们虽然明确的表示改旗易帜,但是对我们提出的各种要求都在推诿。情况非常不利。”
这种推诿,使得原本已经元气大伤的阳山县政府陷入了政令不出县城的困境。按照原先的计划,县政府在县内剿匪、恢复秩序是准备充分利用各村寨的乡勇团丁队伍的,现在这些村寨全都对县政府关上了大门。不但无法利用他们的壮丁,连粮草都征收不到。罗奕铭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孙大彪这些“官匪”在各地招摇过街,堂而皇之的打起了“大明”的旗号,公然向村寨征收粮饷,索要壮丁。使得匪势象雪球一般不断的滚动壮大起来。
“……最为可虑的是,现在还有外县的土匪流入。似乎有人正在居中协调。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有”罗奕铭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们现在的局面非常不利,军心动摇,有逃兵的现象——要不是这里地处偏僻,怕路上会被土匪割人头,大概现在早跑了一半人了。”
荜达手扶城垛,望着城外:“我们还有多少部队?”
“国民军一个中队,还有被打散第二中队和瑶民中队的残部,有三十多人。还几十个伤员,暂时不能参战。”罗奕铭说,“城里还有一个黎苗山地连和护送野战医院来的白马队一个小队——这些部队我们指挥不了……”
“黄主任已经给我下了授权。”荜达说,“山地连目前由县里指挥。”
“真得?!这太好了。”罗奕铭原本愁眉不展的面孔稍稍展开了下。实话说,他对用这个编成不过几个月的国民军中队的战斗力实在不抱什么大的希望——能守卫县城就算不错了。
“是的,我们有这个连,就能做很多事情了。”荜达一路上已经就到了阳山之后的处置方案作了腹稿,“永化的瑶民怎么样?情况还稳定么?”
“没问题。盘天顺要求回永化,说是在那里准备拉队伍和孙大彪干……”说着他大概介绍了下盘天顺的情况,“……我觉得永化瑶民目前还是靠得住的,大圩他们死伤了不少人,和土匪是势不两立。”
荜达摇摇头,她没罗奕铭这么乐观。永化瑶民和孙大彪有仇不假,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会和元老院一条心。她虽然不是瑶民,但是对头人、首领们的想法可是太明白了。他们从来不信什么官府,更不会把官府当回事,都是秉承官强顺服,官弱造乱的原则行事。眼下元老院在阳山式微,他们虽然不见得会和孙大彪联手,但是和八排瑶重建同盟的可能性却是急速上升了。
“盘天顺还在不在县里?”
“他原本是急着要走的,可是腿上受了伤走不了,”罗奕铭说,“得等过几天伤好得利索些便回永化去。”
“罗同志,我看他一走就不会回来了。”荜达说,“他去拉队伍打孙大彪不假,但是不是还会回来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
“盘天顺靠不住。”荜达望着城外的荒野,“能稳住他们不和八排瑶重新勾手就算不错了。”
这一说倒让罗奕铭紧张起来了:“你是说……”
“嗯。”荜达的情绪有些低落,她在船上已经把县里的情况反复推演了很多次,每次都觉得困难重重,几乎无从着手。
忽然,几里地外响起了一声炮响,火光闪动,一股浓烟冲天而起。荜达一惊,极目眺望似乎是个村子。
“……最近几乎天天都有。”罗奕铭已经见怪不怪了,“土匪在骚扰县城周边的村落。逼迫他们缴粮……”
“不派部队去救援吗?”
罗奕铭惨淡的笑了笑:“我们一出动,人多他们立刻就跑路——这城下就有他们的细作候着。人少就在那边打我们的埋伏,就算打死打伤几个也好。我们就这些人,经不起这么消耗。好在他们也不敢多用兵力,就是来袭扰而已。放个炮他们就跑了。”说着他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点着了城头的一门大将军炮,顿时轰隆一声,浓烟弥漫。
“我们到县政府去吧。”荜达说,“我想和县里的主要干部见个面。”
“还有两位元老在野战医院,是不是先去报个到,汇报下……”
“我现在没什么可汇报的。至于报到,等开完会再去也来得及。”荜达说。
罗奕铭暗暗咂舌:这黎蛮女人果然蛮!
荜达随后在县政府召见了国民军小队以上军官和县里所有归化民干部和留用人员中的积极分子。
新县长的到来,多少驱散了原本的阴霾。不但应该出席的干部全部都到了,连在野战医院住院的尤辞仁也来了。只有阵焕没来——他正轮着城防值班。
“同志们,县里的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过了。县里的局势很糟糕。”荜达说,“好像是掉到了陷阱里的猎物。大家心里都在着急……”
她看到与会者大多情绪不高,心里很着急,可是她又不象元老们那样,言语里有着某种魔力,三言两语就调动起大家的情绪来。这个技巧她看到过很多次,但是始终学不会那种短短几句话就能打中人内心深处的方法。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
“瞧瞧你们!一个个都垂头煞气的。打了一场败仗就没有个男人样了?”荜达说,“你们既然嫌弃黄首长派个女人来当县长,那就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
罗奕铭赶紧道:“没有的事!不管派男人还是派女人,我们都是坚决服从元老院的命令。”他一回头,“大家说是吧?”
会议室里一阵嘈杂的回应。与会者的面孔稍稍开朗了些。
荜达诚恳的说道:“同志们!我受黄元老的委托当这里来当代理县长,赤手空拳,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来,即没有带部队来,也没有带钱粮来。主要是靠大家的帮助和支持。大家多支持多指点我,我们一起努力,才能在阳山站稳脚跟,不叫土匪给挤出去,才能今后在这里照着元老院的方式治理阳山县。”
她说着瞧了一眼会议室里的干部们,心里忽然有了底,继续说道:
“……你们来到阳山已经有一阶段了,有些同志就是阳山本地的。不管是从海南、广州还是阳山本地的干部,大家都是在元老院的这条船上。大家都是受苦人,被元老院从苦海里捞出来,念了书,揉搓成人了,吃饱了饭,穿上了像样的衣服,当了干部。现在元老院要使咱们了,不能因为一点难处就退缩,大家说是不是?”
“说得是!”
“我们现在的局面,的确是难了些。可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山地连现在调配给县里指挥——这是一支精锐,钻山剿匪是长项。虽然人少些,可是用好了,倒比大部队更灵活更好用,再说,我们县里还有两位元老在,随时可以指示我们的工作,还有他们带来的野战医院和白马队:这些其他县城里想要都没有呢,大家还愁什么愁呢?”
这么一说,倒的确让不少人的脸上“豁然开朗”——阳山县城里有元老在,还怕什么?天坍下来元老院也不会管阳山的!
“县长您说吧,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尤辞仁第一个出来表态。众人立刻附和。
“……你们都看着我,想我有没有什么妙计——我刚才都说了,我来阳山什么都没带,只有四个警卫——还是周良臣借给我的。我是个女人,小时候生在山里寨子里,见识少;后来首长救了我去,读书的时候又觉得脑袋疼,所以书也没读好,虽然替元老院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可也没有当过县长——连村长也是挂职的。可是我们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你们不少人都是读过很多书,有许多见识的,又有很多的工作经验。人多力量大,大家都帮着掌掌眼,出出主意,说不定就有好办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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