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九节 瓜蔓抄
没人注意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有两个民工打扮的人正在冷眼看着他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看来石翁的法术没兑现啊。”一个看上去在码头扛大包的民工看着对面的人说道,“这才多久,瘟疫没闹死多少人就完蛋了。你们这所谓的邪术一点用也没有。”
“你也不看这瘟疫给髡贼闹出多大麻烦。”对面那个挑夫模样的人抬眼一瞪,“光这铺面关停这么多,一关就几个月,髡贼得少赚多少银子?难不成贵上还认为我们只会说空话?”
“这话你留着到石翁面前去请功吧。”扛大包的轻蔑地一笑,“要说空话,还真是空话。你以为这瘟疫是你们弄来得道士在六脉渠里放点邪祟之物闹得?我就老实告诉你吧,这是鼠疫!髡贼不知死活,从辽东进口毛皮,瘟疫是从毛皮里带进来的——和你们弄得那些乱七八糟刨坟掘墓的事有屁关系。”
“若没有石翁请来的法师……”
“你就别扯那个法师了——我看他能活的日子不太久了,澳洲人要把他拉出来示众,公审公判。恐怕这广州城要人头滚滚。”
民工说着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盒“大生产”,一边摸火柴一边说着:“髡贼关防一日胜似一日地严密,再搞这些阴的手段怕是不会有戏了。只能在髡贼的银钱上多动些脑筋了……”
“你是说造假币的事?”
民工“噗嗤”一笑,吐出个烟圈来,说:“我真是不知道该说石翁什么好。搞什么不好非要造假币——我替保罗先生先再劝告你们一句,假币,你们造不来……”
挑夫一脸不服,冷笑道:“既如此,还要请先生指点一二了,这髡贼的银钱上有什么脑筋可动?”
“这事,保罗先生也不在行,可是你们大明有人在行,请石翁多去向山西屋子的老西儿多多请教吧。”
他还想说什么,抬头一看,几个巡警正拖着警棍向巷子这个方向走来,便摇摇头,迅速把手里的一个蜡丸递给了挑夫的,低着头走了。挑夫望着他的背影一哂,低头点起一根“大生产”,抽了几口之后,也捡起杠棒向巷子外面走去。
戒严解除之后,整个市政府立刻全速运转起来:积累下来的事情太多了。光摆在刘翔面前的重要事情就有好几桩:巫蛊案的审判结案;因为瘟疫被迫延期的公务员考试;第二次治安整肃运动……
因为巫蛊案本身就和关帝庙人马有着很深的牵扯,而关帝庙人马作为广州城内盘踞多年的黑恶势力,实际又和许多其他刑事和治安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它实际扮演着广州各种刑事犯罪分子的总后台的角色。
在沈睿明等人整理案卷的时候,发现其中交错的部分非常之多。许多审讯记录中都牵扯到关帝庙人马。
“这可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了,简直就是拔花生……”沈睿明翻着案卷,用红蓝铅笔不时的做着标记。
“拔花生?”正帮他整理案卷的张允幂歪着头问道。
“你见过在地里拔花生吗?没见过吧,那东西一拔出来,上面牵着许多花生,有时候藤蔓还会延伸的很深很远。”沈睿明指着案卷,“这么牵一发动全身的案子,真是罕见。”
“你以前不是当律师的吗?应该见多识广啊。”
沈睿明心想我当得是律师,又不在检察院工作。这种“窝案”还真没机会见识到。
一个名字会牵扯到多桩案件,而一桩案件又会牵扯到许多名字,犹如无数个蜘蛛网被重重叠叠的交织在一起。有些案子,甚至牵扯到许多年前的往事,牵扯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广州的元老们经过讨论,决定从巫蛊案入手,通过对关帝庙人马的深挖,通过这个案子,彻底的对广州进行一次社会层面上的“大扫除”。
广州是元老院进入的第一个大城市。进城之前,元老院的名声无非是一伙讲信誉的海商/海盗,举起反旗之后更是成为乱臣贼子。巫蛊案是元老院彻底争取广东民心的大好机会。
采生折割案、拐卖妇女儿童案,主要危害对象是城市中下阶层平民。民愤大,危害面广。严重影响社会安定。彻底查办此案不但为民除害,更是争取市井阶层支持的大好切入点。元老院争取了民心,想在广州城搞事的任何团团伙伙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树。
通过案件侦破,集中力量,发动群众彻底解决关帝庙人马的影响。特别是通过对关帝庙人马的侦讯,对过去许多陈年积案进行一次涤荡。进一步的争取百姓民心。
通过对巫蛊案和关帝庙人马的侦讯,深挖背景。名正言顺处理一帮非暴力不合作缙绅。
最后,利用该案的轰动性效果,祸水北引,将采生折割的受益对象指向藩王,太监,明国皇帝。反正明朝历代皇帝酷爱炼丹是史实,加上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红丸案这些黑材料,彻底把明国正统拉下马,将其彻底放至民众的对立面。
刘翔指示宣传部门要对此案大书特书,相关报道写的越恐怖越好,加上物证,配合照片这一金手指手段,举办巡回展览。民众越恐惧,就可以通过宣传将对案件本身的恐惧和仇恨转移到对明国政权上。造成这些血案的根本原因就是腐朽落后的社会,并趁机加快社会改造进度。元老院以此为契机,彻底在广东站稳脚跟。
警务部门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工作。因为要审讯的犯人实在太多了,审讯场所从市内被转移到东校场的明军营房内。戴着镣铐的囚犯们被成批的押解到这里。
原本广州一府两县的皂班衙役们,不管是留用的,还是退职的,都按名册被征调来了。由警察局预审科的干部指挥,分十三处日夜审讯。晚间,便在门前燃起篝火。
在各种案件中被捕的囚徒,关帝庙人马里的大骨和骨干分子,先剥光衣服押上拷问架受鞭刑,然后他们被吊起来拷问。过去皂班的衙役们,一个个卖弄精神,严刑逼供,拶指和夹棍吱嘎作响,惨叫、呻吟和怒吼随着风声传递中回荡着,犹如大锤一般,重重的敲打大东门东皋大道到元运街一带的缙绅大户们的心头。
在严刑拷打下晕过去的人被拖到校场上,用稻草火熏醒,然后给他们灌下烈酒或者让他们恢复神智。当他们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拷打的时候,就会有医疗人员给他们治疗,免得他们一命呜呼。
审讯的内容,是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展开的。进城以来,各部门在处理各种事务中掌握了不少类似的线索,特别是在风俗业整顿案和采生折割案中都有大量的线索出现,但是要么缺少证据,要么没有实质性的内容,都无法进行详细的查证。这次经过沈睿明的梳理之后全部拿出来讯问。
侦讯是按照“瓜蔓抄”的原则,在审讯中获取的口供中只要牵涉到其他案件线索,立刻就会整理出来交给相关人员继续审问。刘翔下达的指示是“有一条线索查一条线索,直到没有口供为止!”
经过几天几夜的审讯,被牵扯出来的人愈来愈多。记录口供的案卷已经堆积起来。侦察员们一刻不停的梳理着这些口供线索,整理出具体的头绪来。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第一个有用的陈年旧案的线索。
这个案子,便是几个月前贺熙亲自到慕敏面前来告状的案子。文澜书院的院董给王秀才下套的往事。
此事是莫容新指示,这是贺熙亲口指认的,但是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显然不能定罪。这次审讯,却意外的从关帝庙人马的一个大骨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原来此事是莫荣新托到高天士那边,花了五百两银子。高天士便叫手下找来几个专门弄腥赌的骗子去勾搭王秀才赌博,又弄了个贴嫖的浮浪子弟勾引贺熙。
即牵扯到具体的人名,当下发出传唤令,将几个赌棍和浮浪子弟都拘来,每人四十大板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慕局,要不要将莫容新拘起来?”有人来请示。
“暂时不用,先监控着。如果发现他有离开广州的迹象就立刻抓捕。”慕敏看着墙边的一排架子。架子被分为一格一格,每一格下面都有写着人名的小木牌,这些格子里或多或少的插着纸片,每张纸片都一个卷宗索引号——都是与其相关的案件
莫荣新的格子里,纸片已经堆积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张了。另外一个钟艾教老爷的格子里也不少——这两个广州城内缙绅大户们的白手套果然已经染得发黑了。
慕敏知道,莫荣新跑不掉了。然而,有那么一些人的格子却还空着。特别是刘翔希望抓到关键性的证据,或者至少是可以打开缺口的线索——梁家大公子的格子里,却始终没有一张纸片。
第十五节 肇庆光复(一)
爆炸不仅使得41号上的船员全灭,还让在它周边抢救的几艘炮艇上伤亡惨重,有一艘炮艇大约是艇长受伤,船只失去了控制,侧向漂移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附近几手炮艇立刻用竹篙钩住小艇,又有几个水手不顾一切的跳上去,将炮艇控制住。
施奈德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冒失了,早知道火攻船有这么多,应该先退一退,在江面开阔的地方和它们周旋。而不是冒进到这峡谷最狭窄处硬闯这火船阵。
懊恼归懊恼,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后退了。
“各船注意拉开间距!”他命令道,“起火的船只抛弃弹药箱!”
烟火开始散去,珠江号一马当先,率先冲出烟火阵,施奈德拉下口罩,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再看阮小五脸上已经乌黑一片了,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看身后的船队,除了两艘炮艇损失之外,总体安然无恙,但是它们一艘艘都被烟火熏染的乌漆墨黑,信号旗和军旗都被火星烧得残破不堪了。
“好啦,官兵的戏唱完了,该轮到我们唱了。”施奈德面色一沉,“各舰全速前进!前主炮准备射击!”
阅江楼上,熊文灿放下望远镜,手微微颤抖。常青云低声道:“大人,事不宜迟……”
话音未落,只听得江面上一声巨吼,珠江号的主炮对着天空喷射出一股浓烟,一枚炮弹腾空而起,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朝着肇庆城坠了下来。
《帝国春秋》1735年四月号《广东光复100周年纪念特刊》
羚羊峡上炮声隆——我所经历的肇庆光复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前陆军少将刘醒同志所著回忆录《星拳旗下的指挥棒》,其中关于旧明军精神面貌的记载,伏波军进入广东后对广东人民思想冲击和肇庆光复的描写,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在此我刊编辑部经得刘醒同志后代同意,将其中一部分段落摘抄刊发于《广东光复100周年专辑号》以飨读者。
我出生于原广东肇庆府的高要县,排行老二,所以小名叫刘二仔。家里是军户,祖祖辈辈都是当兵的。现在年轻的同志估计已经不知道了,以为军户是家里祖传当兵的,参军光荣,威风八面。其实不是的,同志们。参军光荣那是我们开天辟地的伏波军,在旧社会,讲究的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是和农民、工匠一样,要被别人看不起的,甚至比普通百姓受压迫更深。
在伪明,军户也分三六九等,像百户指挥之类的,那当然是威风八面,吃香喝辣,官职世世代代传承。而普通的军户呢?说好听些是老爷们的长工,其实是老爷们的奴隶,也是受剥削,受压迫的,同样是我们伏波军的解放对象。
我家相对于别家来说好一些,因为我爷爷当年当过百户家的佣人,带过后来的百户孙十万。因为这层关系孙家很记得和我家的烟火情分,对我家很是另眼相看。所以我家受的压迫也就要轻一些,但别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我的童年玩伴大多是军户,但他们家里十分贫困,给孙十万劳作辛苦一年到头,到手的不过几百斤粮食,连糊口都难。因此一般平民百姓都不愿与普通军户通婚——谁乐意自家女儿跟着受气受穷呢?当个老百姓平日里只要不进城见不到官,受得压迫要轻一些。军户天天都在上官的眼皮底下操劳,累死累活不算,稍有违拗就会被军官“军法处置”,一打几十军棍,皮开肉绽不说,打死也不算稀罕事。打死了往野地里一拖一埋——比大户人家的奴仆还不如。
所以那时候军户逃跑的很多,我们屯所里的军户,据说原来有一百多户军户,每户一丁就有一百多兵丁了。可是在我出生那会,屯所里的军户只有二三十户了。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除了百户孙十万家之外,就是总旗、小旗这样的“官”,日子过得也很穷困。
军户日子过得窘怕,破罐子破摔,军纪极为败坏,应募去当营兵的,见外敌逃跑其疾如风,欺负自家百姓却是侵略如火,完全没有手执钢枪,保卫百姓的意识。在自己家乡还好,毕竟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敢太过分。可外地来的军队呢?人生地不熟的,就抢劫骚扰百姓。我就“有幸”见过一回。
我有个发小,叫侯海生,我叫他海哥。他母亲姓侯,父亲姓海,是入赘过来的。外祖父家里在肇庆祖传的猪肉铺子,本来生活还过得去,可惜他母亲好赌,把家产都输光了上了吊,父亲也气得卧病在床,靠他勉强维持,只能糊口,更不要说上学了。然而就这么困难的海哥,也被广西来的客军给缠上了。那年伏波军刚刚打了澄迈大捷,消息传回肇庆,很是人心惶惶。时任明当局两广总督是王尊德,明明是他挑起了战争,却害怕元老院和人民的清算,就把梧州的驻军调来协防肇庆。广西兵毫无同仇敌忾的样子,平时也不训练,到了肇庆就上街抢劫商铺,骚扰妇女。特别是里面的狼兵,不但抢东西,还随意杀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那时经常听到的就是谁家的铺子被砸啦,谁家的小媳妇儿受了欺负,哪里客军又杀了人——一时间满城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我家里的几个妹妹也成天在脸上抹了黑灰,藏在家里不敢动。那天我去给海哥家里送些柴火,刚和海叔聊了几句,就有街坊冲了进来,说海哥和广西兵打起来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三个广西兵上街祸害百姓时,割了海哥的猪肉不给钱。海哥也是强项,抓住广西兵的领子一定要他给。广西兵说:“老子上行院嫖娘们都不给钱,拿你几斤猪肉算个屁!”两边就这么打起来了。
我当时就急了,生怕海哥被广西兵杀死,这些客军兵痞是杀人不眨眼的。赶紧回家叫了朋友,提着枪棒到了现场。海哥生得胖大,也有力气,一打三还占上风。我们赶紧过去“拉架”。搭胳膊挽手地把三个广西兵拉开,借着混乱把那三个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顿。趁着广西兵没回来报复时,把海哥和他父亲藏到我家里。广西兵找不到正主儿,又不敢到本地卫所造次,只好把海哥的猪肉铺子砸了出气。后来王尊德被元老院吓死,广西兵撤回梧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海哥和我一起参军,为元老院和人民立下不少功劳,只可惜后来牺牲在解放马尼拉的战斗中,没能亲眼见到最后的胜利。不料广州一别,竟成永远!
虽然军户被百姓颇为看不起,又危险又穷,还没半点荣誉可言,可是想脱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明当局对军户的户籍管理极为严格,虽然也说你怎么怎么着就能脱离军户,可那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和修真一样,虽然也听说过万历朝的张阁老就是军户出身,考科举当大官脱了军籍,但那是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的,亲眼见到过的只有哪家的平民犯了事,当了“恩军”归到军户里头来得。
我家也是做着这样虚无缥缈的清秋大梦。那时我家里还比较好过,就想着让家里的男丁上学开蒙,以后考上科举全家脱籍。我原本排行第二,前面本来还有个哥哥的,可惜五岁时夭折了。这下家里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爷爷出面跟孙十万求情,不知道磕了多少头,孙十万才让我陪着家里的“少爷”们一起念书。说好替他家服侍“先生”,不用出钱,还供两餐一宿。
我爷爷和我爹对孙家感激涕零,拉着我专门去给孙十万磕头。从此我就在孙十万家读书了。
孙十万家的子弟,是专门请一个“先生”在家里教的,当时叫“家塾”。我去陪着“念书”其实就是给他家当不要钱的佣人。每天除了打扫家塾的卫生,还要侍侯这个所谓的“先生”。
说起这个先生,当时已经有五十好几了,读了一肚子的所谓“诗书”,考了个秀才,他也一直以此自傲。可是呢,除了吟诵些之乎者也,写几篇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之外,一点真才实学也没有。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可是遇到些不明白的事情去请教总被他吹胡子瞪眼的骂一通。我知道他没把我当学生看,就拿我当个奴仆。整天把我呼来喝去干活,根本没有时间上课念书。半年下来,百户家的子弟都开始读《诗经》了,我连百家姓,千字文还没学熟。这读书人却总说我“愚不可及”、“呆若木鸡”。孙十万的几个儿孙,也时常拿我取笑捉弄,把我当作他们取乐的对象。但是我为了念书,为了所谓的“光宗耀祖”,对这些欺侮都忍受下来,幻想有一天自己能高中举人、进士,为自己扬眉吐气。
二百七十节 新得工作
“不要紧,等我们把两个白手套一抓,梁家的牛黄狗宝都得露出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慕敏十分肯定的对有些着急的刘翔说,“审讯访春院的老鸨子韩乔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钟艾教的太太是拜了梁家老爷——也就是梁公子爹的小老婆做干娘的。这关系可不算浅了。”
“你们可得盯紧点,别又闹出人跑了或是自杀的事情!”刘翔不满的说,“高令项这个关帝庙的头子可是到现在都没抓到,审判的时候不能明正典刑,实在太遗憾了。”
“我们现在正在全力缉捕——他逃离广州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前阶段闹鼠疫我们戒严了很长时间。何况高令项还拖家带口,更走不远。”
“可惜高天士自杀了!真是便宜他了。”刘翔恨恨道,“不把高令项灭了,难平广州人民的民愤。”
慕敏不以为然。因为从掌握证据来看,高令项就是个纨绔子弟——论知名度还比不上他那个恶少弟弟高令全——根本没有他卷入巫蛊案的任何证据。何况,他接任关帝庙总团头满打满算也只有几个月,与其说他有民愤,不如说他的这个“总团头”的头衔招人恨。
不过慕敏并没有和他争论。刘市长的心情,她太了解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瘟疫的阴影渐渐淡化了,广州的百姓们又回复了往日那种嘈杂忙碌的生活,街头巷尾的穿着大褂戴着巨大的面罩的防疫队员和荷枪实弹的国民军不见了,宵禁也取消了。那些行走在街巷中收尸的双轮车碾过的可怕声响终于听不到了,人们吁了口气——自己终于从瘟神的手里逃出一条性命来。
家里有人故去的,还戴着孝。不过或者的人多是暗暗庆幸自己的幸存。大灾之后的轻松感和急于放纵的心情使得各处的茶馆酒楼爆满。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城里城外的各处行院妓馆,不管官妓私娼全部因为“风俗业整顿”停业了。许多人只好去城外的白鹅潭,找家花艇来“风流一度”——暂时澳洲人的警察还管不到那里。
在这近乎狂欢的气氛中,却仍然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茶居茶铺里人们都在低声谈论最近的“全城大索”。
瘟疫爆发前对关帝庙人马的强制收容已经让城里的百姓惊掉了下巴——这可是多少年来不管是布政使还是总督都不敢招惹的地头蛇,给澳洲人直接灭了,各处窦口顷刻被扫荡一空,就算幸而没被抓的,如今也不敢出来重操旧业。
瘟疫过后,澳洲人抓人的劲头似乎更大了,每天都有人被捕。警察和国民军都急匆匆的走过大街小巷,砸开大门,将里面的人拖走;有的人是在大街上,铺子里,茶居里被带走的。
这里面即有缙绅大户,也有普通的商家百姓,最多的是街面上混事的城狐社鼠,在妓院和大户人家帮闲架秧子的浮浪光棍……似乎都是因为牵扯到了前不久那件震动全城的“巫蛊案”里。
有些有学问,念过史书的老先生们,在茶居里用压低的嗓音故作神秘的讲着汉武帝时候巫蛊案,说到这案子前后牵连了几万人被杀,惹得茶客们一个个发出啧啧声。舆情员们也在各个地方摇头晃脑的念着《羊城快报》专门刊发的《冒家客栈系列凶杀案》的号外连载。这连载其实已经超过了报告文学的范畴,其中有大段大段关于犯罪内容的描写是纯粹的“自然主义”。足够让许多人晚上回家做噩梦了。
不过这一切都与崔汉唐无关,崔汉唐自巫蛊案结束之后就忙着给自己圈地。先是趁热打铁的提出一个专门的广州风水问题的专题报告。
在扯了一通广州风水的淡之后,他郑重其事的提出:
第一,将“镇海楼”改名为“探海楼”,因为镇有镇压之意,从风水层面讲会压制广州的王气。这也是朱明王朝修建镇海楼时有意为之。
第二,严禁在越秀山上的任何挖掘和砍伐的行为,防止破坏山体龙脉。
第三,在马鞍山古时掘断的缺口处建一座宫观,以修复并镇守龙脉。
第四,将来条件允许了可以在广州城中心建设一座大型风水塔供游人参观,类似后世广州塔那样集旅游观光、文化娱乐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建筑,一是可以更好地放大广州的龙气,二是可以展现元老院的实力……
没想到这报告一出炉,就被新来广州不久的元老黎卓贤在会议上批的一文不值。会议上为了不伤害新道教和崔道长的颜面,最终批准了第一条和第二条,第二条是以环境保护为理由通过的。第三条“由市政府统筹考虑”,第四条被无情的枪毙了。至于提案中新道教想接收旧道教的宫观的事情,会议表示“再议”。老崔借着接收广州各处道观趁机吞并各道观财产和人力的计划不得不先搁置起来。
不过他的另外一个动议——为巫蛊案和最近的瘟疫病故者打醮。规模要大,气势要足,充分收揽民心——倒是很顺利的通过了。不过从他原本计划的“政府搭台,新道教唱戏”成了“政府搭台,三教唱戏”。
“妈蛋!和秃驴一起也就算了,还要扯上洋教是什么意思!”崔汉塘看着被修改的面目全非的“公祭”方案,差点没把发髻给扯下来。
不满归不满,这次打醮活动毕竟也是新道教在广州的第一次露面,是扩散影响的大好机会。这个胖道士就变得忙碌起来。他一反平时的懒散做派,每天凌晨就把小道生们从被窝里提溜起来,让青云和小倩带着复习太极剑和音乐,下午还拿出一个扁平的方形盒子来召集他们观看某种东西,并且要求照着上面的动作练习。
崔汉唐自己也是忙得团团转:除了给临高总部的戴鄂道长发电报要人以外,他这几天已经马不停蹄的拜访了综治办的林佰光、政保局的午木、紫明楼娱乐有限公司的裴丽秀、大世界的张易坤、报社的丁丁等几名元老,谈了很久。
不过当他信心满满的去拜访刘翔,想要拿到马鞍山的那块风水宝地的时却被刘翔几句话就打发了:“汉唐兄啊,我回来考虑了很久,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这广州的龙脉嘛确实需要保护。我已经决定把镇海楼的牌匾给换了——文总还准备题字呢!越秀山我也叫市局竖了牌子:禁止砍伐,禁止私埋乱葬。一座大好的越秀山,上面全是坟包,还光秃秃的看着也不够体面。所以决定先清理荒坟,再植树造林!把越秀山建成我们广州的一个大花园!所以嘛马鞍山那里不能给你了,毕竟那是龙脉嘛,有王气的,可不敢随便动土,要是万一挖坏了龙脉那可怎么办?你说是不?”
崔汉唐知道刘翔是改了主意,他不得不放低了姿态退而求其次:“啊呀,刘市长说的是,啊,说的是。哈哈,这龙脉嘛,确实不宜动土,啊,不宜动土,刘市长您老人家真是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高啊!不过呢您看我这新道教二十多号人有男有女的挤在大世界那个小院子里本来就挤,这不为了做好您的公祭活动我又从临高调来十几号人,现在实在是住不开啊,您看,能不能?嘿嘿……”
刘翔很享受崔汉唐吃瘪的样子,看着这个胖子在眼前伏低做小,他心里暗暗畅快。自己因为中降的事情已经丢了面子,这崔道长还到处胡吹……害得他颜面全无!这回要是不好好的找补回来怎么能对得住这一市之长的面子?不过嘛,明面上也不能太难为他,毕竟这个胖子也帮过自己,只要他人还在广州城随时随地都能拿捏他,不怕他飞上天去。
想到这里刘翔开口了,照例的在脸上摆出未语三分笑:“啊哈哈,老崔啊,你这是说哪里话?咱哥俩谁跟谁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吧,前段时间进城的时候接收了几处道观、寺庙什么的,那些和尚道士的都跑光了,你要是不嫌破我把五仙观划拨给你使用怎么样?那地方可不小呢!”
“这……好好好,谢谢刘市长,谢谢刘市长,晚上有空没?紫明楼我做东!”崔胖子胸脯拍得砰砰响。
刘翔见好就收:“不用了不用了,你也帮我不少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还要准备公审大会的事,我看你也先去道观里头收拾收拾?公祭公判可是最近社会治理的重头戏——对了,燕塘那个漏泽园公墓,你抽空也派些人去打个醮。”
“这个当然要去,我亲自去。不过公墓那边盖道观的地还是得赶快批下来才行……”
“地是没问题,我是随时恭候。不过你们新道教的购地款也得到位啊。”刘市长说,“你看,人天主教会就很爽气,钱已经到账了——我现在是把手续压着不给他们批,不然好地方就给他们挑走了”
第十六节 肇庆光复(二)
孙十万家呢?其实也没把这个读书人当“老师”看待,给他的束非常微薄,一天三顿顿顿都是蔬菜,弄一碗豆腐、两条猫鱼就算是给荤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初一十五吃犒劳,也不过是弄个鸭架子熬汤,一点油水也见不到。孙十万的老婆经常指桑骂槐,说请先生的钱不如“养头猪”;先生呢每天晚上吃饭都要发牢骚,私下里骂孙家“刻薄”,“子孙全要讨饭”。他们这种表面上“尊师重教”,背地里彼此嫌弃憎恨的嘴脸,让我深深的感受到旧社会的虚伪。
这样的念书生涯大概持续了一年多。后来我回家了。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说起来这又是据说当时的所谓规定:家里要有五个男丁才能允许军户参加科举考试,当时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父亲只能拼命给我生弟弟,没成想一连生了五个,全是妹妹,把家里也吃得穷了。五妹出生之后,我父亲这才断了念想,让我回了家。后来我调到了政治部搞政治工作,在进行培训学习才知道,其实明国朝廷对军户参加科举考试的限制,不过是限制每户只能有一人参加考试罢了,我家当时完全符合要求。那时父亲也不知是他从哪儿听差了消息,还是谁蓄意戏弄他这个不识字的老实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是我当时参加了科举考试,哪里还有机会加入光荣的伏波军呢?
回家后我才发现,家里也确实揭不开锅了。几个妹妹年纪虽小,经不住人数多,吃得也多了。我父母实在承受不起,只好将我大妹卖给孙家当丫鬟,又把三妹送给人当童养媳,原想给她一条活路,没想到几年功夫就被她的公婆给虐待死了——说起这件事,我至今忘不了她被拉走的那天哭着求爹娘说她不要去的模样——一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的流眼泪。真想她也能过几天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但是当时,穷人实在是没有办法。
家里人口多,再加上当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总也吃不饱。所以我去山里砍柴贴补家用。每天挑一担柴上街,卖一半,送给海哥一半。再去做些短工,至少三餐有着落。海哥每次杀猪,总会留些不太能卖得去的杂肉下水回礼。托海哥的福,我家时不时也能见得着些荤腥——我们就是这样相濡以沫休戚与共的关系。
我对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只有两个,那就是饿,那是真饿啊,天天二十四小时有只猫儿藏在肚子里挠肠子一样的饿。另一个比饿更可怕,就是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我没了书念,彻底断了考科举光宗耀祖的念想。接下来的路一个就是跟父亲一样,给孙十万种一辈子的地,把脱籍的任务留给下一代;另一个就是和鸡仔叔一样,当大头兵冲锋陷阵,或许可以换个军功上的富贵。可两条路我都不乐意。当时我隐隐觉得,和父亲一样当不要钱的长工种地,不过是一种循环罢了;而去当祸害百姓的大头兵,我更是本能的不乐意。
正在我在身体和精神上陷入双重迷茫的时候,将我引向元老院伟大事业的引路人出现了。
鸡仔叔是父亲的幼弟,我的幺叔,是卫所里的“操军”。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鸡仔叔原来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兵痞也没什么两样,成天游手好闲,寻衅滋事。后来王尊德悍然发动所谓的“第二次围剿”,鸡仔叔也跟着明匪军到海南岛上打仗,在澄迈滩头上当了俘虏,过了好几年才做工赎身回家。
回家后的鸡仔叔变了!
这是我看到鸡仔叔的第一感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眼神里充满精光,行如风坐如钟的黑壮汉和记忆中那个病怏怏的二流子联系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回到卫所报到的鸡仔叔比起一个伪明匪军,更像是一个伏波军士兵。而更令我惊讶的是,从没上过一天学的鸡仔叔居然认字!那是鸡仔叔回来的第二个月吧,我在院子里把旧时抄下来的论语拿出来闲看,鸡仔叔正好从外面回来,经过我旁边时瞟了一眼,不屑地说:“论语?孔老二的玩意儿,有屁用。”我当时很是震惊,换做我父亲,根本分辨不出我读的是论语还是别的什么。我说:“鸡仔叔,你怎么知道这是论语?”鸡仔叔指着我翻着的一页笑着说:“这句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对吧?哈哈,傻了吧?你叔我认字儿!”我当时很是惊奇,就求着他问原委。原来鸡仔叔曾经动过留在临高的心思,而在临高,文盲是寸步难行,想谋个好些的差事必须得有文凭。在临高战俘营里,正好有扫盲的项目,于是鸡仔叔就正儿八经地用功了一回,居然给他考了乙种文凭,还给他自己取谐音取了个大号,叫刘基。他说,他把相当于举人的乙种文凭都考到手了,接下来不管是参军上军校还是去当公务员,都是手拿把攥的事儿。要不是害怕他被明当局当做逃兵害我们家受牵连,他就不回来了。
这下我可就万分惊奇了,中国从古至今几千年,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儿!我缠着鸡仔叔讲他在临高的所见所闻,鸡仔叔也乐意给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们“讲古”,教我们写“新字”,教我们讲“新话”。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鸡仔叔给我们展示了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让我的日子有了些光彩。什么无风自行的大铁船啊,什么力大如牛的钢铁巨兽啊(编者注:即挖掘机),什么喷着黑烟却在轨道上走得飞快的大火车啊,当时我还以为鸡仔叔吹牛,只爱听他讲伏波军操练和打仗的事儿,听到这些科技就快速打断。直到后来我到了临高才知道,鸡仔叔没有吹牛!这时我彻底地对孔老二和他徒子徒孙的那一套嗤之以鼻,就像鸡仔叔跟我们“讲古”时骂的,论语能让火车跑起来么?能让军队百战百胜么?能让地里长出足够让人吃饱的粮食么?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么?既然都不能,那么他的徒子徒孙们凭什么坐在人民头上拉屎拉尿?
(编者注,经本社调查考证:鸡仔叔为前肇庆市副市长刘基,历任肇庆市卫所工作办联络员,肇庆市政府宣传部干事,肇庆市封开县副县长兼国民军中队长,封开县县长,肇庆市端州区区长,肇庆市市长等职。曾获得一次主席嘉奖令,两次五一劳动奖章,全部三个级别的元老院和人民服务勋章。为广东的解放和重建立下汗马功劳)。
公元1635年,注定是我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年。一个是这一年刚过年的时候,八弟发仔出生了。虽然我几个不知忧愁的妹妹都很是高兴,可父母却在新生命诞生的欣喜和又要添一张嘴的忧愁中煎熬着。为了减轻家里负担,鸡仔叔说他有吃饭的地方,很少回家吃;我就给孙家人打短工,不求工钱,就为了吃饭,省出一口吃得给家里。终于勉强维持,让小弟不至于营养不足夭折。
另一件事要大得多。
这一年,我伏波军誓师渡海北伐。3月1日,广州光复。消息传来,时任两广总督熊文灿惶惶不可终日,又是叫卫所动员操军,又是发榜组织团练。原本用不着当兵的人都被抓去当兵了。但我家和孙十万家素来有旧,卫所都是知道的。负责拉丁的官儿即想完成任务,又怕得罪孙十万,不敢强行拉我壮丁,就来我家威逼利诱的叫我去登记。我父亲不敢吭声,只坐在一边唉声叹气。我母亲怕我上了战场枉死,叫我赶紧逃跑。可哪里跑得了呢?再说这个节骨眼上跑,一旦被抓弄不好是要杀头的。鸡仔叔去跟征兵的官儿理论,说我家里算上鸡仔叔不过才两丁,而鸡仔叔已经去当操军了,按规矩只去他一个就够了,凭什么我也要跟着去?征兵的官儿指着我四妹怀中的弟弟发仔说,有发仔在,所以我算余丁,按规矩也要入伍。气得鸡仔叔大声叫骂,咒那官儿伤天害理,必定不得好死。可县官不如现管,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后还是鸡仔叔有主意,他跟我父母说,伏波军是文明之师,不杀俘虏,只要我跟着他走,保管把我完璧归赵。于是我还是报到去了。
报到后第二天就是点卯,我们住的地方是屯所,距离肇庆还有些路程。所以我和鸡仔叔等人四更天就启程了,一大早才赶到校场上集合了,集合时间定的是卯时,也就是现在早上六点左右,所以叫点卯。按规矩,我们到了操场排成队列,到了卯时,上面的官儿们会拿着被称为“卯册”的点名册,挨个点名。照规矩点名不到的要打军棍,要是要出征,点卯迟到甚至会斩首。可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二百七十一节 五仙观
崔汉唐心想你一早就就把地皮批给了临高教会了!你这个洋奴!
他千恩万谢的出了府门,走到拐角“呸”的吐了口吐沫:“小人得志,用到人朝前,用不到人靠后,什么东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说完禁不住又发愁起来:看来这刘翔因为当他的面出丑的事情记上仇了啊?这刚帮他把邪教搞定了就打官腔,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真是头痛啊。
不过能拿到五仙观还是一桩不错的买卖。刘翔说“不嫌破”,那是客气了。说起五仙观可是广州城里数得着的大型道教宫观,面积极广,殿宇众多。城里城外还有数不清的庙产。
这样的大肥肉,刘翔自然不肯让它轻易溜走。限于宗教政策和吃相的问题,他不便叫国民军闯进去把道士都赶走,而这道观里呢,很不幸也没有当今或者历代皇帝的神主,刘翔抓不住他们有什么“反对元老院”的罪证。于是进城之后便在道观门前的路口设了个绞架,天天吊死人。隔三岔五的对该道观“检查卫生”、“查户口”,几个卫生警察就蹲在门口,道士外出只要吐痰丢垃圾都“严格执法”……主持的老道吃不住这番折腾,又听说澳洲人要“整治宗教地主”,便悄悄的带着亲信弟子卷了细软跑了。
人跑了,这道观就算是“无主”了。虽然老道士跑路的时候卷走了全部房契地契,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大明发得,大宋自然可以不认账,城外的几千亩土地,城里的上百间房产,那是带不走的,刘翔叫人重新做了一批地契房契,就算落在市政府手里了。
崔汉唐得意洋洋的带着青云和小倩一干人去接收五仙观了。里面的道士,自从主持跑路经费断绝之后也各自卷包一哄而散。只有几个火工道人,无处可去,依旧歇在道观里,从市政府每月领些钱米度日,维持宫观。
崔汉唐拿着文书去“接收”,火工道人们自然不敢说个不字,崔汉唐叫他们带路,在宫观里兜了一圈,非常满意,且不说这里规模宏大,房屋众多,光库房内收存的各种法衣、法器和藏经楼里的上万册的道藏书籍就是一笔财富,其中据说还有许多失传的“秘籍”。
“老刘还是挺讲义气的嘛……”
崔汉唐看了这里丰富的库存,刘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略略回升了些。怀着对自己有了“一亩三分地”的兴奋感,开始盘算这些房屋殿宇该如何分配,自己占据哪座院落,搞哪些装修改造等等——当然给张道长、戴道长的屋子也得留着,分寸还是要有的……
“最要紧的,是叫戴道长赶快给自己弄个广州——不,广东,新道教总负责人……兼五仙观主持的委任状!”他暗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地皮占住了再说!”
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张道长给他发来的信中提到的事情。
信中,张道长要他在广州为新道教圈地的时候,找到一块合适的地皮,用来开办新道教的小学和中学。
“……旧时空日本的各家教派都自己开办小学中学,不说天主教、基督教有教会中学,连佛教各派都有自己的中学。这是先进经验,我们应该效法……
“……考虑到元老院对宗教口普遍存在敌意,该项计划应予以保密,你在广州期间应密切注意并占有合适的地块,以便时机成熟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运用。”
从各个方面看,这里的确是一个可以办学的地方。崔汉唐想,不过办小学中学,近十年怕都是没戏——要办个道生培训学校还有点可能。
一艘中型机帆船停靠在天字码头上,从船上下来十几个身着青布道袍的年轻人,他们有男有女个个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人群中还有几名身穿中山装的短发年轻人他们小心的抬着几个木箱,一行人好奇的打量着暮色中的广州城。码头上的岗亭里一个道袍的胖子急忙迎了上去,为首的青年看到胖子,伸出手来握住:
“崔道长您好,我是付盟,是来帮你送投影机的,崔汉唐不认识付盟,不过听他的称呼应该是一名元老,看年纪不大应该是当初几个逃学的中学生中的一员吧?
崔汉唐一面寒暄这一面把众人让上了几顶轿子,一行人直奔新道教在广州的新家:“五仙观”。
五仙观位于城西,和紫明楼相距不远。这地方其实很有名。在古代,除越秀山外,城内还有三处古山:分别是坡山、禺山、番山。当然,说是山,其实就是略高一些的土丘。除禺山于唐末天四年开拓城区时被凿平,其余两“山”仍在。坡山即五仙观所在,是羊城八景之一的“穗石洞天”所在地,
本时空的这座五仙观建于明洪武十年(1377年),是一座祭祀五仙(五谷)的谷神祠。相传周夷王时,有五位仙人骑着口含谷穗的五头羊飞临广州,把谷穗赠给广州人,祝愿广州永无饥荒,言毕仙人腾空而去,羊化为石,故广州又叫羊城、穗城。人们为了纪念五位仙人,建造了五仙观,塑五仙骑羊像,奉祀观内。
众人下得轿子后见到一座绿琉璃瓦的道观坐北向南,大殿重檐歇山顶,玲珑新巧。沿深巷拾阶而上便到仪门,门上大匾上有“五仙古观”四个大字,据说是已故的董知府亲自题写的。道观规模倒是相当宏大,殿堂多达十数处。有照壁、牌坊、山门、中殿、后殿,两侧还有东西斋、三元殿、廊庑等。崔汉唐安排众人先在仪门旁的小屋子里休息饮茶,见众人对道观好奇,亲自带众人游览了一下。
过仪门便是中殿,21世纪的中殿只有屋基等遗址,本时空中殿却还保存完好,殿宇面阔五间,规制宏伟。
此刻中殿锁闭着,崔汉唐引众人绕过殿基,便到后殿。后殿面阔三间长12米,进深三间宽10米,殿高7米,是重檐歇山顶,上盖绿琉璃瓦。正脊两端为回纹饰.中间为两条相向倒立鳌自,正中脊刹是宝物饰。殿的正桁上刻有“大明嘉靖十六年十一月拾贰”等字。四壁作间隔用,方格门窗,灵巧通透,斗欹有幽页,装修简朴,具有鲜明的广东地方特色。
后殿东侧露着一块红砂岩,崔汉唐指着说:“来来来,看看本观的镇观之宝:‘仙人拇迹’,这可是能与‘穗石洞天’和‘五仙霞洞’列入羊城八景的古迹啊。”众人纷纷上前观看,只见岩石上一处巨大的凹穴,**一泓清水,也没啥稀奇的。崔汉唐解说道:“这是远古时代珠江洪水期的流水冲蚀痕迹,民间传说作仙人留下的脚印。
“什么?这里原来是珠江?”付盟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一千多年前,珠江就在这坡山前流过,而这里就是一个渡口。晋代这里有‘坡山古渡’之称。”崔汉唐把前几天从黎卓贤那里听来的东西现炒现卖。
“原来如此。”
殿后坡山之顶有座城楼式的古建筑物。楼基用红砂石砌筑,楼高7米,中通往来,作城门状,上建栋宇巨檐,构成一座轩敞的楼台,显得庄严雄伟、朴素大方。还有一口大钟,悬挂楼上。大钟有两人高,直径有2米多,看上去非常重,令人惊异的却是此钟只用一根葛藤悬挂。
见付盟惊异,崔汉唐解说道:“传说这藤与吕洞宾有关:古代有一大官乘轿路过此地时,扎轿杠的绳索断了,便吩咐轿夫在半时辰内找到绳子扎好轿杠。轿夫正焦急找着,忽见路旁走来一位老人。老人指着山岩上的一条葛藤说:‘可用那藤。’轿夫见藤又细又短,以为老人要耍弄他。突然老人不见了,轿夫才知道遇着仙人,连忙扯下葛藤去扎轿。也真奇怪,葛藤越扎越长,直到轿杠扎得结结实实才用完。到了驿站,轿夫仔细察看,见藤尾刻有“吕洞宾“三个字,这才醒悟到那是吕洞宾所赐的仙藤。后来坡山建五仙观、盖大钟楼,要找绳索吊大钟。轿夫便把仙藤献出,细小的葛藤把数千公斤的铜钟吊得稳稳当当的。”众人对吕洞宾的传说并不相信,可一根葛藤吊起那沉重的大钟是不争的事实。”
付盟忍不住对着这口大钟撞击了一下,声音很响,钟口之下的方形大井也跟着嗡嗡直向的颤抖起来。付盟正再撞几下被崔汉唐拦住了,他说:“这大钟是作为遇火警等非常事故时召人救火用的,钟口之下正对着楼基中心的方形大井口,能产生共鸣。一敲钟,声自券形门洞传出,钟鸣远播,声闻十里。因此无事禁止撞击;又有此钟敲响,城中便瘟疫大作之说——故名‘禁钟’。该楼也被称之为禁钟楼。”
“啊,那我岂不是犯了忌讳……”付盟知道前不久广州刚闹过鼠疫,不觉有些担心。
第十七节 肇庆光复(三)
我们这些新兵天不亮就集合完毕了,过了卯时那些老兵油子才晃晃悠悠地过来,站在队里歪歪扭扭的,也没个正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到了太阳都出来了,升得老高了,那些官儿们才慢腾腾挪过来,看脸色明显的宿醉未醒。接着人模狗样地站在台上开始训话,也不知是请的师爷半桶水还是根本就是自己不懂,讲的话半文不白,笑料百出。总的来说就是要我们这些大头兵给他们“戳力死战”“保卫桑辛”。
我站在下面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是难受。所以我根本不乐意叫这些官儿“军官”,假如这些腐朽堕落、不学无术的东西们也配叫军官,那么这就是我的职业被侮辱得最惨的一次。我们伏波军的军官同志们来自五湖四海,里面什么人都有。当然也有好喝酒的,也有爱吹牛的,也有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但他们绝不会迟到,绝不会在士兵同志们面前摆谱拿乔。他们每次打仗都冲锋在前,不会躲在后面催着士兵弟兄们上前送死,一见形势不妙就果断逃之夭夭。在伏波军里流传着这么一件逸事,当年我军消灭郑芝龙匪帮的时候,匪帮的炮火极其猛烈,石志奇首长在敌炮火前纹丝不动,站在队伍最前列抽起烟来。后来我们每当说起这件事来,都说连首长都不怕死,你凭什么让弟兄们在前面给你挡枪子儿,你自己往后退?
点完卯,我跟着一起来的新兵到仓库去领铠甲和武器。说是铠甲,铁叶子都锈蚀的不成样子,布面全朽烂了,稍一用力就破了。武器呢?我领到的是一把长矛,那矛头都锈得钝了,要用到战场上,不止刺不死人,恐怕自己先得断了。
其实好得铠甲和武器,早就给当官的发给自己的家丁和亲兵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廉价的炮灰,随军的奴仆而已,装个样子就行了。
当时我气得跟管库的理论,这破烂收废铁的都不要,还能打仗?管库的很牛气地说,就这玩意,爱要要不要拉倒,要好的叫你家里自个儿准备去!这成什么话!要在伏波军,哪个管后勤的敢这么搞,那是要上军事法庭枪毙的。
这时我想起鸡仔叔常说的一句话来了,你朝廷拿什么去跟元老院比?是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伏波军比?就这些站没站相的兵?就这些腐朽堕落的官儿?就这些杀只老鼠都难的武器?可笑又可恨的是,伪明当局知道自己敌不过伏波军,就疯狂散布谣言,诋毁元老院和伏波军的声誉,妄图煽动人民的恐惧,绑上他们的战车。说什么伏波军靠邪术打胜仗,因此要搜刮童男童女祭祀邪神;还说什么澳宋人性好淫邪,喜好掠夺良家妇女行不可告人之事,搞得整个肇庆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市面上还传说伏波军的枪炮是邪物所制,说什么让妇女姐妹们站在两军阵前,脱下裤子,把生殖器露出对准伏波军,就能让枪炮自行炸膛,还美其名曰“阴门阵”。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火枪大炮威力靠的是元老院的钢铁材料质量过硬,工艺技术完善,弹药配方比例正确,伏波军士兵训练有素,哪里是这种侮辱妇女姐妹的封建糟粕能影响的呢?可叹的是这种换在现在任一个小学生都会嗤之以鼻的奇谈怪论,在肇庆的群众和官场中居然很有市场。市井里很是恐慌,特别是官府向各家各户征收女人的月经布和马桶的时候,这种恐慌达到了高峰。许多妇女姐妹们生怕被官儿们捉了去摆“阴门阵”,纷纷躲避在家,跟深闺里的小姐似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间街上妇女竟绝了迹。
我们当了兵,官儿们说是每人发一两银子安家费,也就是买命钱。可这钱毕竟还是没能拿到。肇庆解放后组织公审,才知道这钱熊文灿确实是发了下来了,可给大大小小的官儿们贪了。一时间群情激奋,在肇庆外围战死的士兵遗属们哭着骂着涌上了台,举着灵牌活生生把喝兵血的官儿们给咬死喝血,场面极为震撼。安家费我虽然没能领到,但也不以为意,当时抱下的唯一念头就是活着,伏波军一到就投降,决不给他伪明当局陪葬。
我们当了兵后,就发了不能用的装备,一不组织体能训练,二不搞战术协同,就天天跟着官儿们的命令到处乱跑:一会儿看城门,一会儿搬运物资,一会儿上街巡逻。这些都还好,还算是军事范畴,还能忍了。最可气的给大官儿们收拾房子搬家!卷包儿会坐船逃到梧州!
天啊,伏波军连影子都没见着,这些官儿们就想着逃命了。要知道当年王尊德进兵临高的时候,元老院的首长们——就算是文职首长——可也是做好准备集体投入战斗的啊!
大包小包的行李,连桌椅板凳都叫我们搬上船。水师的师船,不去打仗,和那些被强征来的民船一起,一船一船的把老爷们的小老婆大老婆、少爷小姐、金银财宝都运到梧州去了。袍泽们累死累活给他们当苦力,还要被他们的管家叱骂,有的人因为不慎摔坏了东西,就被打得死去活来。我们哪里是朝廷的士兵,不过是一群将官们的奴才!
为了让老爷们搬家,官儿们叫我们在码头和江面上拦截民船,一纸钉封文书就把老百姓的船只抢过来,任你哭,任你求,都是铁石心肠,再嗦就直接一刀砍了,砍完了还要悬首示众,说是“髡贼细作”。
后来,又叫我们到四乡去征发民夫——不是为了打仗,而是重载的船只溯水而上很慢,必须有纤夫拉纤。这些民夫就是去给老爷们拉纤的。
这事原是肇庆知府和高要县令的事,但是上面嫌他们征夫不力,叫营兵们都去征。大家到了村落里,开始还叫牌甲和保长出面,每户出一丁或者几丁抽一。当官儿还可以趁机勒索些油水。到后来百姓见我们来就跑,再也征不到丁了,大家也就不管什么保甲了,见到男人就抓。上到六十下到十六,谁也不放过。有反抗的就直接砍杀了说他们“通髡”。有些兵痞趁机**掳掠,一时间四乡鸡飞狗跳。再后来,有寨墙的村寨根本不给我们开门了,甚至用土炮鸟铳向官兵开火。有一次还直接打死了个总旗,死了就死了,也没人过问。
当时社会上的混乱情况,现在的人难以想象。就说一桩我印象最深的事情吧。
广州府光复之后,从西江下游,珠三角一带逃来了很多难民。他们大多是各地的官绅富商们,也有许多听信谣言,略有薄产的百姓。以为逃到肇庆的总督驻地会安全些。都是拖家带口,带着细软乘船逃难。招募来的水勇,很多过去都是江上的水匪,他们和水师的兵痞勾结起来,在羚羊峡里拦截从三水一带逃来的船只。**掳掠一番之后,把人全部杀掉,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我亲眼看到有个兵痞打劫回来之后,得意洋洋的抓着一把金银首饰向我们炫耀,里面夹杂着许多长生锁片,上面还粘着血。
这样惨无人道,杀戮妇孺的暴行,当时居然能引起许多袍泽的“羡慕”,许多种了一辈子地老实巴交的兵丁,就这样被诱惑走上了杀人抢劫的道路。有几个我儿时的玩伴就此沦为兵匪,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最后不但把命送了,还连累了家属沦为匪属。旧社会它不仅会吞噬人的生命,还吞噬了人的良知。
这种混乱黑暗的日子我愈发过不下去了。于是我更期待伏波军的到来了,天天数着日子,恨不得明天伏波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下肇庆,把那些硕鼠们一网打尽。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短暂的,在广州解放一个多月后,新历4月2日那天中午,鸡仔叔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伏波军准备打肇庆了!叫我做好准备,“千万不要给朝廷陪葬。”我说:“鸡仔叔你放心,我都记着呢。官儿们叫我去冲锋,我就跑得慢慢儿的,等官军败了,伏波军一打过来,我就马上放下武器举手投降。”鸡仔叔见我都牢牢地记着,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忙他的去了。我赶紧去串联几个一起去当兵的同伴,把投降的事情都商量清楚了,他们一致同意不能给伪明当局殉葬,到时怎么做唯我马首是瞻,只要活着回家就行。说实话,我不管在伪明还是伏波军,我都是个军人。作为军人,打都不打就举手投降毫无疑问是耻辱中的耻辱,再怎么粉饰也是徒劳。可我从来不为我当时可耻的投降决心而后悔。作为自省的结果,我敢说,我参加伏波军后,在战场上再也没有后退过一步。
二百七十二节 鲸吞
“不要紧,这都是迷信——我们是不提倡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崔汉唐哈哈大笑,又大喝了一声,“姜子牙在此!”
付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这一出又是闹哪样。不过众人闻言没了敲钟的兴趣,便各自回房整理行装,暂且休息片刻。
崔汉唐如今的心情就好比是在客人面前炫耀新买得别墅的暴发户一般。随着这波客人来到的机要邮件里有两封任命书。一封是新道教发得,上面盖了盗泉子的大印、新道教的公章和宗教办的认证章。正式任命崔汉唐为“广州教区掌教兼五仙观住持”;另一封却是组织处发来的,任命他为“宗教办新道教处第一科科长,兼提举五仙观使”。
他在办公室里欣赏着这两张任命书,心里美滋滋的,有自己的地盘到底感觉不一样啊。接下来他还要干更多的大事!
正盘算着怎么在刘市长即将拉开的“宗教改革”中获取更多的离异,青云进来报告:说抓了一个“探子”。
刚搬进来没几天就来了“探子”?崔汉唐有些奇怪,莫非是石翁的人蓄意要报复?他道:“把他押上来!”
不一会,便见青云等人连拉带拽的押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打了补丁的道袍,头戴破了绽的东坡巾,看样子很是寒酸。
“师父,这就是探子,他鬼鬼祟祟的在观外的大街上转悠好几天了,我早看见他了,今天偷偷摸进来正好被我给逮住。”说完把眼巴巴的看着崔汉唐,一副“夸我呀”的模样。
崔汉唐还没说话,地上那人叫起撞天屈来:“国师,冤枉啊国师!”
崔汉唐一听连忙喊:“慢着慢着,我大宋可没有什么国师,贫道也只是大宋道教理事之一而已,呵呵呵呵。”
那人听不懂“理事”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猜出是能管事的,连忙道:“理事大人容禀:小道本是这五仙观的道人,自从住持逃走之后,观内无人住持,小道没奈何也只得带着徒弟们投奔三元宫刘主持处。奈何这几日盘缠用尽,在三元宫处受了火工道人不少的挂落,听闻崔真人在此处开宗立派特来投奔,一来故观难离、二来良禽择木而栖……”
“噢,我明白了,原来这五仙观原来是你的地盘,你这是回来占场子来了?”崔汉唐恍然大悟。
那道人闻言连道:“不敢不敢,小道过去亦不过是观中一个道人而已。崔真人法力高深,贫道万万不及,岂敢说当观主。只求崔道长收容则个,赏贫道和徒弟们一口饭吃,小人们定当卖力洒扫庭院……”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了下去。
崔汉唐本意是不想多事,不过问明这道人和徒弟不过三人,想到自己语言不通,徒弟们对这广州城也是知之甚少,收留这么几个当地人也好驱使,当即答应下来,反正自己人多,也不怕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下崔汉唐大袖一挥:“请起,不必多礼,既然要在五仙观挂单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知道友如何称呼?还有多少同道在外流浪?”
那道士瘦小干枯被崔汉唐这么一托那里还跪得下去,当时就借这个台阶站了起来,努力操着广州官话回到:“回理事大人,贫道,咳咳,小道俗家唤作张厚道,人称‘厚道人’。本来观众有几十人,自住持逃走之后各自都逃散了,只有贫道还有两个徒弟在三元宫挂单,还有些年轻的道人都散在各处宫观里,无处可去,只能勉强度日。可是他们畏惧大宋天威不敢过来。”
“厚道人?呵呵倒是有趣,哈哈哈!”崔汉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老道不知崔汉唐为何发笑,只得陪着干笑。
崔汉唐笑罢多时想起他等回话呢,于是连忙吩咐道士说可以让他们回来,叫他把徒弟也领回来。等厚道长出去了,崔汉唐眼珠一转叫过青云吩咐几句,青云领命出观去了,崔汉唐又叫来小倩,让她把空置的房子厢房收拾一下给老道师徒住下,反正现在空房子也多的是。
不多时厚老道带着两个十几多岁的瘦弱小道士回来,小道士少不得又要磕头拜见一番,崔汉唐关照青云领他们去安顿。厚道人与徒弟嘱咐几句,抬脚又出去了。
这一去便到了掌灯时分,厚道人身后还跟着四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道徒,崔汉唐粗通相人之术,打眼一看并没有长**恶之徒,随招来一个小道生带他们去安顿,只把老道士留在前殿问话。
原来这“厚道人”家里几辈都在这五仙观出家,从他爷辈就在观里。算是家学渊源,不但粗通文墨还能背得出几本道藏,这在明代的火居道人里面也算是一个异数了。据崔汉唐所知明末的道士除了龙虎山的天师道、武当山的真武观、还有当时势力颇大的全真教之外,其他道士基本都是野路子,不但不会修炼,连道教经典也基本不通,能背诵道德经、黄庭经的都不多,基本上就是穿着道袍的地主和农夫。
这“厚道人”不单能通《道德经》《黄庭经》《血湖经》几部道教经典,还通画符、相面、风水堪舆之术,在当时道士业务荒废的背景下简直是鸡群里蹦出一只鹅来。
这个人可是大大的有用——崔汉唐想,起码许多道教典礼祭祀上的事情就可以叫他去做,不用自己亲力亲为了。至于说那些被盗泉子改得面目全非的仪典,以厚道人的修为,重新再学习起来也不会太难。
厚道长当晚连夜晋谒崔汉唐,献上了《广州风水论》,崔汉唐翻了翻,觉得“甚慰朕心”,厚道人见他兴趣甚浓,便小心地问起崔汉唐对于保护广州的风水地脉之事的打算。
厚道长原本很想拿这个问题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新兴政权嘛,特别看重的“奉天承运”。
然而提起龙脉之事崔汉唐一脸的不高兴,不但刘翔对于他的建议不置可否,据戴鄂道长的电报说:就连临高总部都有人抨击他搞封建迷信,危言耸听,不问苍生问鬼神,连带着又搞起一场宗教存在价值和意义的讨论,连带着启明星上出了一本厚厚的讨论专辑。搞得临高宗教口灰头土脸。惹得吴院长把戴道长抱怨了一番,说他们“瞎折腾”,“迟早被你们连累死”,“要和你们划清界限”……
厚道长见崔汉唐满脸的不悦之色也识趣的不敢再提此事。倒是得了几本《新道教仪轨大全》的书籍。
“你且带着徒弟好好练练。”
“是,是,谢住持赐宝书。”
这以后,陆陆续续又有逃走的本观道人十几个回来,求崔汉唐收留。这些多是原本观内地位较低的道士,没什么积蓄。他们又多是从小就被送来当道士的,除了伺候师父,打扫卫生,做法师的时候充当群众演员之外,可以说一无所长,逃散之后无非为此生计。只能寄食在各道观和相熟的大户人家。
嗟来之食不好吃,也吃不长远。如今听得厚道长的消息,便纷纷跑了回来。崔汉唐也就一一都收了下来。
当下各路人马在五仙观就算安定下来了。崔汉唐每日清晨带着道生们在观内中殿前的小广场练习太极拳、太极剑、打坐。回观之后学习文化课,按照澳洲人的习惯:每周一、三、五学临高文教版教材《初级物理》、《初级生物》、《初级地理》;卫生部编纂的《中草药知识》、《简易治疗手册》;二、四、六则学习《道德经》、《清静经》、《黄庭经》。当让少不了张应宸道长自己修订的典籍;下午则轮流让道生们学习“绘画”、“书法”、“制药”、“乐器”、“推拿”、“手工”等实用技能;周末进行体育活动。休息时偶尔还穿插“篮球”、“羽毛球”、“唱道情”等娱乐节目。
道观内的一应杂务,也由道生们分别负责,每日轮班工作。又在道观空隙地里开辟出菜园来,由道生们轮流种菜。一时间,整个五仙观内秩序井然,倒让正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宗教改革的刘翔颇为吃惊。
“没想到这崔道长还有点真才实学嘛。”刘翔说。
崔汉唐自己,一面带着临高来得道生们和“入伙”的道士们演练公祭时候的仪式,特别是打醮。他有心要搞成全广州前所未有的大醮。为此还专门送了书信到城内各宫观,要他们同时设坛打醮。
一面在操心筹办“广州市道教联合会”的事情——没错,他已经在盘算着一统广州的道门了。
这个活计是他自己争取了的,当然,免不了和刘市长做了肮脏的xx交易。总得原则是,刘市长要拿道观的庙产:大量的土地、出租的商铺和住房……新道教呢,则通过道教联合会这一组织将这些宫观纳入新管理体制,在行政上全面控制旧道教系统的宫观。
第十八节 肇庆光复(四)
1635年4月5日,我伏波军第一混成旅在旅长朱鸣夏首长的率领下,猛攻肇庆城外羚羊峡炮台,守台匪军未做有力抵抗即作鸟兽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同日,我伏波军海军内河编队进抵小三峡,与匪军水师展开激战,彻底消灭匪军水师。
那一日,我在肇庆街上巡逻,市面上突然炸开了锅似的,哭喊声响成一片,一下从城门涌进来许多衣衫破烂的官兵,一个个丢盔弃甲,漫无目的地乱跑。只听得乱兵群里有人大声喊叫,说羚羊峡失守了。
带队的官儿姓梁,有个很牛气的名字叫梁非凡,乍听之下发了一会儿愣,终于气急败坏地跑到人群里把大声叫喊的人捉了出来,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色厉内荏地叫骂说:“谁让你胡说的,你是奸细!”那人脸色仓皇,衣衫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匪军的服色。我在梁非凡命令下搜了那人的身,这一搜可好,居然搜出一张官凭来!这个丢盔弃甲的家伙,居然是个把总!不知道是叫香蕉还是芭蕉的,反正比梁非凡这个不入流的官儿还大了好几级。这下梁非凡尴尬了,被那把总踢了几脚不算,还得弯腰作揖赔礼道歉。但这下大家都知道了,羚羊峡确实是失守了。
到了午后的时候,肇庆城里的骚动越来越大了。我们也被紧急召集起来,等候命令。我们正闲聊间,我的同伴张虎突然指着东北方的天空大喊:“看!”我们远远地看到,在东北羚羊峡方向,升腾起冲天的浓烟,还不时传来炮声。士兵里登时就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神色间很是惶恐。这也难怪,在一个月前,这里的人说是兵,其实大多只拿过锄头,顶多打过架,绝少手上有血的。然而这些腐朽透顶的官儿们,即不操练也没有鼓舞士气,发把不能用的武器就赶鸭子上架让他们去打仗,他们见到这种异常的场景,怎能不害怕呢?我倒是不怕,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去和伏波军打仗。后来鸡仔叔给我讲过,明匪军唯一能对抗伏波军海军的手段就是放火船。但伏波军有射程超远的大炮,有射速奇快的“打字机”,还有能在江面上无风自行的大发艇。这种听天由命的落后手段,怎能阻挡伏波军的脚步呢?
果然,在几个小时后,操场上跑过来几个行色匆匆的官儿,对我们宣讲,说什么羚羊峡一战,我官军大获全胜,敌军落水溺毙者无数,其中有伪酋号主任者三人云云。叫我们到东门城外关厢扎营筑垒,准备第二天追击。我们虽然见识少,但我们并不傻。有眼尖的发现熊文灿的“督标”不见了,登时就骚动起来。那官儿大声嚷嚷说熊文灿亲自带兵去追击伏波军了,我们谁也不信,老兵油子那边就有人鼓噪起来,叫喊说:“既然胜了就放我们回家!”、“熊督都去追击了我们还去东门扎个屁营!”、“你特么当我们傻啊!”……
那官儿慌张起来,连声大叫肃静,可这明明是骗我们去送死,给他们官儿们逃命争取时间,哪里镇压得下去呢?那官儿色厉内荏地又喊了几句,见没有效果,就叫他的家丁下来,拿着棍子见人就打,“执行军法”。可他的家丁也不过几十个,我们这里聚着几百号人呢,本地卫所的操军几乎都在这里了。
“丢你老母!”
“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拉这狗日出来的一起上路!”
“骗我们去送死,没门!”
“要上阵先给钱!”
老兵油子那边几句话成功把大家的火气都撩拨起来,本来还在害怕军法的,这下子都被愤怒覆盖了。我们一拥而上,几个人伺候一个,和家丁们扭打起来。还有的爬上台去要打那官儿。那官儿见事不好,赶紧在家丁的保护下逃了。有的还趁机报仇,平日里喜欢欺压士兵的小官儿们被打死了好几个。而那几个下来打人的家丁,一个都没跑掉,全给乱拳打死了。
打死了,我们的火气也散了,心里变得很是恐慌,出了兵变是要杀人问罪的!但商量下来就都不怕,反正伏波军快打到肇庆了,以后咱们不归伪明管,打死的官儿越多越好。反正澳洲人也不会找我们算账。
这下大家都和疯了一样,只要是当官的、当官的身边的仆役、家丁……只要和当官的沾边的,全被人围住了拳打脚踢,有几个求爷爷告奶奶地说自己如何可怜,求放饶命,但是没有人理他们的,一个个都被活活打死。说起来,他们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一直押着我们赶来赶去,呼幺喝六的梁非凡数也没看到他,不知是趁乱跑了还是被人打死了。
别的他们都不管。虽然有老兵油子煽动我们一起去抢城里的富户和官儿们,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人都杀了,得一世富贵。我们毕竟老实人居多,大多又是第一次见血的新兵蛋子,心里也怕,就地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后来听说有人去抢劫,祸害了不少老百姓——这些兵痞说什么劫富济贫,其实才不管穷人富人,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幸好当时伏波军赶到,及时制止了他们的暴行,抓得抓,杀得杀,才没让肇庆百姓受大的磨难。
我同伴们问我怎么办,说好的计划通通泡汤,大家和我一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回想起鸡仔叔说的关于伏波军的事情,安慰说他们不要怕,回到家里躲起来,要是伏波军来了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抵抗。如果有行凶抢劫的行为不要抵抗,过后再去司令部找首长伸冤——伏波军是不许劫掠百姓的。
就这样,我从校场逃回了屯所,屯所里已经乱成一团,不少人家逃走了,我在街上遇到了从孙十万家跑回来的大妹,她说孙十万家被从肇庆跑回来的乱兵给抢了。不但把他家抢个精光,一家老小也被杀了——真是连只狗都没有放过——最后还放了一把火。
我去看了看,火场上真是惨不忍睹,妇女孩子一个也没放过。但是想到孙十万家平日里是怎么对待军户的,我也觉得坦然了。他家残害别人妻子儿女的时候,大约觉得自己作威作福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过自己也有这一天吧!一想到这里我就坦然了,倒是我父母,总觉得孙十万对我家“有恩”,还时不时的长吁短叹。
我回到家里,父母亲见我不用上战场,又惊又喜。问起鸡仔叔时,只说还没回来。中午时我在校场上依稀望到他一眼,骚乱发生后却找不到他,以为他趁乱先回家了。等到夜幕已经降临时,鸡仔叔才挑着满满两筐鸡蛋回了家。我以为他到哪儿祸害百姓去了,说咱们不能干这种事。鸡仔叔说这是他早预备下的,来路正当,把我顶了回去。
又叫我把几个妹妹叫到厨房,叮嘱我们今晚把鸡蛋都煮了,不许偷吃,明天他有用的;又从筐底取出大包封油纸包的茶叶,叫我用沏好装在茶桶子里。妹妹们好多天没吃过好的了,看见这么多鸡蛋,却不许吃,委屈的表情都写在脸上。鸡仔叔犹豫了一下,允许我们每人拿一个,但不许多拿。妹妹们欢快地跳起来拍手。我很是好奇,这么多好东西,都是平常见都见不到的,鸡仔叔从哪弄来的?又要弄到哪里去?鸡仔叔不答我的话,只叮嘱我看好妹妹们,晚上锁好门窗加强戒备,以防散兵游勇打家劫舍。然后他就匆匆消失在夜色里了。
在第二天大约6点多的时候,一夜未归的鸡仔叔带着几个不认识的壮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极为兴奋,眼睛里红彤彤的都是血丝,想来是一夜没睡。他和同伴们把熟鸡蛋和茶桶子都带走了,临走时叮嘱我换好衣服就马上到东门大街上去等他。
我换好了衣服出了门,一路到了大街上。太阳已经老高了。这时大街已经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壮年人,和普通的节日没什么两样,但人群中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紧张的神色写作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想寻找鸡仔叔,却发现了海哥。海哥生得胖大,是极好认的。我赶紧挤过去,跟海哥打声招呼。海哥看到我很是欢喜,紧张地问了我昨天的情况,知道我没事后才放心下来。我问海哥:“大早上的这儿怎么这么多人?”海哥诧异地反问我:“你不知道?保长说澳洲人打下肇庆城了!召集我们到这里集会,不信你看!”我心里一个激灵,顺着海哥的手指看去,只见高高的魁星楼顶,一面蓝色的启明星旗迎着上午的太阳,在那里,就在那里,屹立在那里,迎着强风猎猎飘扬。
二百七十三节 公祭
经过紧张的筹划安排,公祭活动正式进入了实施阶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照刘翔的方案,这公祭不能搞得宗教色彩太过浓厚,尤其是不能突出某一教派。所以原本崔汉唐搞得在公祭现场搭建醮台,连打十八天罗天大醮以安魂、祈福、安民的方案被枪毙了。
“十八天罗天大醮你可以放在五仙观里打,”刘翔说,“你也要理解我,让你唱了主角我这市长就没法干了。”
他的态度诚恳的很,崔汉唐连抱怨都没法抱怨,只好骂了几句“元老院里的牲口”,领了分区示意图和流程表回去修改方案了。
公祭仪式经过讨论决定在12月1日举行。地点就设在镇海门外的海皮。
刘翔借着治安大整肃的风头,几天前派出几百警察士兵,以“整治环境卫生,防止瘟疫流行”为名对这里实施了强拆行动,镇海门外一直延续到江边的各种破烂棚屋全部拆除干净,住家则全部遣送到了香港岛的“难民营”去了。彻底解决了这个治安盲点。
这批城市底层百姓,在经过一个月的甄别和“净化”之后将进行重新安置。一部分原来有正当职业的可以留在广州继续谋生,没有正当工作的,将分别遣送到高雄、济州、海南各地新组建的“新生农场”。该农场是农垦系统和国家警察合办的,专门接受大陆攻略战役中各城清理出来的城市“渣滓”。
如今镇海门外已是一片白地,恢复了江岸滩涂的原貌。十二月已经是珠江的枯水期,江水退得很远,江滩的泥沙也被晒结实了,正是合适的举行群众活动的场所。
劳工们用大石碾子将地面碾平压结实,又铺上一层沙石,木匠们便在空地赶工建造台架。
虽说公祭现场都是临时设施,但是在原来冒家客栈的案发地点,却是用钢筋水泥和花岗岩石块建造了一座小小的安魂纪念碑:这是用来悼念在“6.5冒家客栈特大凶杀案”中被害的死难者的。
因为这是进城以来第一个大型公众活动,刘翔尤其上心,特别交代市局,要把现场维持好,免得出了踩踏事故。也因为担忧来看热闹的群众太多,所以把公审公判公开处决的环节给免了。
“公祭的对象不仅有冒家客栈的死难者,大头是这次鼠疫中的病故和殉职人员。处决什么的多少有些偏离主题了。”从临高负责策划活动的方非说。
刘翔用满意的目光掠过现场——真不错!现场虽然台架全用木结构,但是外面用黑白两色的布匹进行帷幔,即庄重又大方。临时从广州附近的花农那里租用了几千盆菊花,摆设的气象峥嵘。
中间是祭台,临时搭建起来的祭台上摆设了香炉和花圈,总体来说要贯彻刘翔的“简朴”、“隆重”,“不搞封建迷信”的指导精神,所以祭台上虽有香炉,却不点香蜡,只存其意。正中间用菊花和黑白缎带扎成一个大大的“奠”字。“奠”字背后,悬着三面长长的招魂幡,白地墨书,分别写着:广州鼠疫死难者、抗击鼠疫殉职人员和冒家客栈案死难者。
祭台两旁,分设三座“法台”,陈设法器。分别是新道教、天主教和佛教。崔汉唐几经争取,新道教的台子比其他两教要大一圈。
刘翔一出镇海门的城门就吓了一跳:来了这么多人!
他原本还觉得这样公祭活动不会有多少群众来观摩,特意指使慕敏,要保长们动员群众来参加。
“这动员的也太过头了吧。”看着街道两侧被满头大汗的国民军拼死拦着的人群,他心里嘀咕起来。
其实刘翔是太低估本时空百姓的看热闹形态了。这个时空里公共文化娱乐活动严重匮乏,所以不管街道打架,官府审案,公开处决,都少不了看热闹消遣的人群。市政府要公祭的消息一传开,全城轰动,用不着谁动员便扶老携幼的都来“观礼”了。闹得慕敏不得不把海军也叫来维持秩序。
轿子抬到主席台下,他昂然登台。台上是广州市政府的元老们:市综治办主任林佰光,市警察局长慕敏、市政保局长午木,市财政局长孟贤,税务局长艾志新,工商局长郑尚洁、法官梁心虎等等
有官员,也少不了“社会贤达”,带头的便是高举高大官人,他今日穿着青色道袍,十分的素净。身后跟随的广州市工商联合会的代表们。张毓他爹因为是代表,所以也“躬逢其盛”的来参加了。
缙绅大户们,尽管在接到通知之后都派了人来,却都是本家旁支或者庶子之类的人物出场。本主一个都没有出现。但是刘翔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转变,那就是收到通知的没有一家敢不派人来——这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
“多少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刘翔心想,“等把你们的黑材料都整理好了,一头一头的宰你们这群肥羊!”
手表的指针指向九点时,一阵密如骤雨的鼓点声响起。睡眼惺忪、心怀怨念的慕敏强忍着打个哈欠的冲动缓步走向主席台——原本已经长期睡眠不足的她不得不在病态亢奋的刘元老请求下,熬了几个通宵来准备这个活动,路过刘翔时她扫了一眼那张亢奋又略带紧张的小脸,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
慕敏首先就巫蛊案案情做了简单回顾,随着麦克风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看热闹的市民们的情绪逐渐被调动起来,人群出现了轻微骚动,甚至有人开始愤怒的叫喊。维持秩序的国民军和混在人群中的暗探们也紧张起来,警察们不断来回跑动并大声吆喝着维持起秩序。
慕敏讲话结束,由林默天就前不久的鼠疫防治工作作了讲话,比起慕敏多少有些“例行公事”的讲话,林默天的感情要丰富的多,特别是说到在防治工作中殉职的人员,多次哽咽,不能成语。台上台下一片唏嘘,有那些在鼠疫中失去亲朋的,此刻也是泣不成声。
讲话结束,刘翔宣布公祭仪式开始。密集的鼓点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军号吹奏的“安魂曲”,声调悠长、肃穆--伏波军安魂曲用的是熄灯号的调子,原来一直在伏波军阵亡将士祭奠仪式上使用
首先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是两排伏波军士兵,他们身着灰色军装,宽檐帽,淡蓝色裹腿,长枪抗肩,刺刀闪亮,以缓慢有力、一步一停的正步姿态从主席台后走出。
曲声中,队伍以缓慢步伐经过主席台,刘翔首先起立,紧接着,全体人员起立,文官行注目礼,武官和警察行军礼。队伍行至祭台前,士兵则在军官口令下,三人为伍以直线展开。待队伍排定,只听军官一声令下:“预备!——放!”
只见最东侧三名士兵提枪、握枪托、左脚向左前方斜跨半尺、70度举枪向天,瞄准并扣动扳机,枪响后立即收枪呈立正姿势。在同样的口令声里,其它士兵依次完成所有动作,排队离场。
枪声轰鸣,硝烟弥蒙。军号开始低泣
敬献花篮后,文德嗣、刘翔、林佰光,慕敏、午木,孟贤,艾志新,郑尚洁、梁心虎、陈策、张易坤等缓步上前,在花篮前驻足凝视,仔细整理花篮上的缎带。随后,参加活动的全体人员向殉职人员的招魂幡深深三鞠躬,追思烈士丰功伟绩
同时广东大区领导班子成员、广州市政府领导和社会各界代表一起对“特大凶杀案”遇难百姓及在全城疫情中丧生的群众致以深切的哀悼,向遇难群众的亲属致以亲切的慰问。并且全体默哀三分钟。然而默哀还没结束,围观市民中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哭声,死者的家属们有的伏地大哭,有的则激动的往前冲,警察和军队连忙阻拦,场面有些混乱了。
悼念活动结束后,刘市长发表讲话号召全市各族人民化悲痛为力量,奋力推动广州的改革发展,为了把广州城建设成为广南第一城而努力奋斗。
随后刘翔宣布公祭活动结束,接着宣布:鉴于广州城内巫蛊横行、凶丐肆虐,采生折割、有伤天和;百姓愚顽、不慕大道,祭拜邪神、招致瘟疫,大宋元老院广州区政府特请城内三教“有德之士”于此地作法为广州城死难的百姓超度、为广州城的生民祈福。
看和尚道士做法念经,那是中古社会庶民的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以至和尚道士的念经做法都包含了相当的表演性和娱乐性。观摩的群众们立刻分成三部分,将三教的法台围的水泄不通。
围观最多的自然是新道教。道教,特别是天师道的祭典、仪式素以华丽繁琐著称,道袍法器鲜艳华丽,道教音乐多又相当的动听。如果遇到道士清俊,唱曲又好听,那看道士打醮念经的就更要挤破门槛了。
第十九节 肇庆光复(五)
活下来的庆幸,对未来的迷茫,对未知的不安,如此种种,一时间一股脑儿兜转到心里,久久不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孙十万死了,骑在我们头上多少代人作威作福的官吏们死得死,逃得逃。屯所也解体了,屯所里的住户有的拖家带口的逃跑了——对他们来说,屯所就是一个永远不得解脱的无间地狱。他们不相信自己能够得到解放,生怕哪一天朝廷打回来,依旧要过那种饱受欺压的黑暗日子。
但是对多数人来说,没了压迫固然可喜,但是前途却很茫然的,总督跑了,官府也没了。我们怎么办?
军户们的生计只有两条路:要么是在屯所里种地,要么当营兵打仗。澳洲人来了,他们还要不要我们种地、当兵呢?
听鸡仔叔说过,澳洲人的兵都是招募来得,并没有军户这个说法。既然没了军户的制度,我们这些人又靠什么过活呢?要知道屯所里的地都是“官地”。没有一分是我们的。
如果澳洲人收了“官地”,又不要我们当兵,我们这些人怎么过活呢。
我就这样怀着即喜悦又茫然的情绪随着人群在大街上乱逛。
街道上闹哄哄的,虽然肇庆的大小官吏全跑了个干净,但是街头却出现了许多戴着写有“治安”字样的红色袖箍的青壮年,他们拿着哨棒,分散在城门口和街头巷尾,震慑宵小,据说还抓了好些企图趁乱抢劫的溃兵地痞。都拉到城门口的绞刑架上吊死。
所以街道上人虽然很多,却没有发生骚乱。我在街上看到原先高要县衙门里的典史,他也戴着蓝袖箍在那里吆喝,维持秩序。
鸡仔叔从昨晚开始就不在家,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在街上乱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问一问澳洲人的事情,他可是我们的“澳洲通”。很多问题找到他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我当时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鸡仔叔其实是澳洲人的细作。
这种推测自从听说伏波军光复广州那一刻就有了,从那时候起,鸡仔叔就经常连着几天不回家,回来的时候,却总是嘴角带来笑容——那时候大家都是很慌乱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战火会不会延伸到肇庆来。打仗,不仅对要出兵的军户是一件沉重的事情,对老百姓来说更是时刻会家破人亡的“大灾”。
可是鸡仔叔却总是不慌不忙。劝慰大家不要害怕。说“乱一乱,很快就天下太平”了。当时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带着良好祝愿的空话,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深意!从那以后,我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真的是“天下太平”了。
我和海哥两个在街上找了他很久,到处都看不到鸡仔叔的身影,反倒是鸡仔叔在人群中先看到了海哥,然后在海哥旁边找到了我。
鸡仔叔也带着这个袖标,拿着哨棒——原来鸡仔叔真得是澳洲人的内应啊!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鸡仔叔,可是他只是笑而不答的对我摇摇手
惴惴不安的海哥见到这个“澳洲通”,就像落水的人捞到一根大木头,赶紧拉着鸡仔叔询问澳洲人把人们聚集在这里要做什么,是要钱还是要拉丁?鸡仔叔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入城式。”
入城式和阅兵在今天是比较常见的了,是展现我伏波军军威,提高我伏波军军人自豪感,对人民群众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有效的,重要的方式。地方和军队的很多同志们就给我们政治部来过信,反映说阅兵式对士兵、群众的教育作用极大,人民群众参军热情高涨,要求我们就算只派一个营一个连也好,也要多搞,大搞。
而在伪明,也有过类似的活动。但那不过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兵擎着旗帜,往那儿一杵,然后几百兵丁跟着锣鼓的信号在校场上跑圈变阵,顶多再有骑兵表演骑马技术,美其名曰“校场演武”。因为里面少不了耍大刀、胸口碎大石和射箭种种把戏,十分的热闹。所以很能吸引人去观看。我是军户出身,这些当然看过,以前王尊德侵略临高时就在肇庆搞过一次。规模很大,所以我对伏波军的入城式充满期待。
“齐步——走!”
到了大约上午10点的时候,宛如平地里响起一声炸雷,一支伏波军标兵分为两列纵队,在一位擎着指挥刀的上尉前导下,扛着米尼枪,从城墙上下来,走着每分钟170步的齐步,像大坝刺进河水一样,把拥堵在东门大道上的人群分开,留出中间的空档。人群里有二流子想说笑或叫骂的,被虎狼一样的伏波军士兵有意无意地瞪了一眼,讷讷地长大了嘴,忘了本来想说什么。本来热闹非凡的人群变得死水一样的寂静。
“立-定-”
“向左向右-转!”
“枪下-肩!”
上尉连续下令,两边的伏波军士兵毫不拖泥带水,漂亮的一个齐步转身,齐刷刷把步枪放下,枪托磕在,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不多时,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东门外传来号声笛声和小鼓声,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人们踮着脚扒拉着别人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去看。一个掷弹兵连分为三路纵队,护着一面硕大的星拳红旗,随着《掷弹兵进行曲》的乐曲,踩着鼓点,器宇轩昂,从城门外走进来。
呀,居然有这么好的兵!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只要是平时见惯了流里流气歪歪扭扭的明匪军的人,以为天下间军队都是这个样子的,谁见了伏波军会不受震撼呢?何况这是伏波军中的精锐,一往无前,高大挺拔,战斗力与气质俱佳的掷弹兵!
这些士兵,身材高大,再加上他们头戴尖顶的军帽,看上去个个都象巨人一般。红色的军服是那么华丽整齐,皮革的武装带,雪亮的刺刀……顿时就让我呆住了。
我这个生下来就是“兵”,左邻右舍都是兵,天天和兵为伍的人,从来不知道一个士兵、一个军人,能有这样威武的仪表!
鸡仔叔去打仗的时候穿得是什么呢?是一件宽大的谁都能穿的“行褂”,不用腰带就会在身上晃荡,活像穿着个口袋。不合身还在次,因为上官克扣成风,行袍总是破破烂烂的。别说军人的威严,就是连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都办不到。在老百姓眼里,军人是和地痞土匪等而言之的一类人。
就在我们陷入赞叹和震撼时,走在前面的一位元老军官,混成第一旅第三营的营长朱全兴首长,我的老上级,正当《掷弹兵进行曲》第二次响起,那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鼓点又一次打得人心里颤抖时,似乎还对效果不太满意。
他眉头一皱,快走两步出列,走到队伍前面,倒转过身体,等吹笛手一首吹罢,对着队伍挥着手大声喊道:“集体都有了,有一句道理不用讲,预备唱!”
战士们本来绷得紧紧的脸色突然笑开了,吹笛手和鼓手也很高兴地开始给大伙儿伴奏,战士们扯开嗓子跟着唱道: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战士就该上战场
……”
歌声像一把火炬点到草原里一样,在口口相传之下,从排头传到了排尾,燃起了不可阻挡的燎原大火,响彻了肇庆的早晨。长长的灰色巨龙唱着一首雄壮的曲子,每个人都高昂起骄傲的头颅,挺起胸膛,他们的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了几千年的肇庆城。
我是军户出身的,见过士兵,也见过士兵齐声唱歌。说是兵,可那不过是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兵痞罢了;说是歌,也是士兵们听不明白的“御制阵歌”,只知道鹦鹉学舌的跟着嘶吼。这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士兵,洋溢着活力的士兵,对敌人的蔑视和对自己的信心满溢出来的士兵,这样有压迫力的士兵,我几曾见过!明军讲“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伏波军就讲“好钢就该铸利剑,好兵就该打硬战”;明军打仗讲的是“枪刀里出功名,封妻荫子”;伏波军就讲“只要元老院一声唤,唱起战歌奔前方”,简直高下立判。我明白了,这是一支专在战场上逞威风的军队啊。
好热闹的孩子们也失去了开始时的恐惧,趁着体型小的优势,摆脱了大人的管束,学着战士们唱起了歌,在人群夹缝里追逐着队伍。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失去了平衡,还是太过于兴奋,竟从标兵旁边钻了进去,撞在一个小战士的腿上。小战士下意识地把小男孩抱了起来,这友好的行动却惹得人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信了可恨的伪明当局,以为要捉了那孩子去。小男孩的爷爷,想冲进去接回孩子却又不敢,急得站在标兵同志后面跳着脚哭。
小战士看见了老人,也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跑着出列把孩子送回老人的怀里,对老人露出青涩的一笑,摸摸孩子的小脸蛋,挥着手跑回原来的队列里。这在伏波军里习以为常的行为,却引起了围观人民群众更大的骚动,就算是在伪明,遇到脾气好的,冲撞行伍也少不了一顿打;遇到脾气坏的,当场把你打死了也没地方讲理去!。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现实。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更加以为是在梦里。
在入城式开始之后,就有几个妇女挎着筐子、篓子,提着大茶壶,给进城的战士们分发鸡蛋和茶水。但我们的战士们大多婉言谢绝了;有极少数接过鸡蛋的,也操着或流利或蹩脚的粤语,向妇女们道谢。口渴的战士接过茶碗,站在原地喝完了,把茶碗还给妇女们了,道过谢了,这才飞奔归队。到了后来,妇女们干脆不分发鸡蛋了,在旁边群众的帮助下,拿起鸡蛋就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
我在上私塾的时候,听说过所谓的“王师”,是很受人民欢迎的。人民竹筐里装着食物,水壶里装满了水,上街欢迎“王师”。可是你几何见过,连人民的食物和水都不愿意拿的“王师”!同志们啊,那个年头的兵,不管是遥远的辫子兵,还是身边的伪明军,哪有不劫掠百姓的?和我们现在的敌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一样,全是祸害百姓的土匪。我们那时流传过这么一句话,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意思是土匪来了,像给梳子梳过一样,多少还能留下点东西;可他伪明匪军来了呢?啥都甭想剩下。伏波军这样不抢不杀,待人和气,连人民的馈赠都不愿拿的军队,是很新鲜的。用海哥的话说就是,“我长这么大了,军队也见得多了,哪有不抢百姓的?就冲这,他朝廷也再回不来了!”
伏波军解放肇庆后,对肇庆实施了军管,然而对人民来说,除了伏波军讲卫生,不许随地大小便的政策让一些人很不适应,腹诽不已外,并没有什么不便,反而城里的治安变好了。伏波军官兵买卖公平,讲话和气,伪明当局撒下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孩子们在胸前贴上一些充当勋章花花绿绿材质各样的小玩意儿,跟在巡逻的伏波军战士队列后面齐步走的场面也成了肇庆一景。伏波军朗朗上口的军歌在人民群众间很有市场,到处都能听到《我是一个兵》《有一个道理不用讲》的歌声,有意思的是这些军歌最开始是只有“新话”版的,不知是谁做了翻译改编,冒出了粤语的和本地土话的版本,人民明白了歌里唱的意思,对我们的伏波军更是喜爱了。
当兵就要当伏波军!自此,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后来伏波军在本地征兵时,我说服了父母亲,和海哥一起到军营了报了名。当征兵的军官问我叫什么名字时,我告诉他,我叫刘醒,醒悟的醒。
二百七十四节 神道设教
这新道教的台子与众不同,法台四周被写有“国泰民安”、“敬天祈福”的各色旗幡环绕,周围经幢密布,台子四角还或摆或挂着一些没见过的事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台角挂着一个大号唢呐里面正唱着道士们前几天走街串巷常唱的《道情》。
众人虽也见过道士做法却都是些上刀山、下火海、登云楼之类的,这种搭台子唱戏般的法坛却没见过,顿时颇觉新奇,纷纷各自觅地或站或坐的等候起来。其间还有一些小贩货卖一些点心、瓜子、酸梅汤之类的的东西,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眼见一群道士从江边一处帷幕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胖大的道士,胖道士穿着金丝银线的绣花道袍,头戴紫金莲花观,手中却没拿道士们祭祀常用朝板,而是拿着一个奇怪的黑色棒子,胖道士身后跟着两排小道士,一排蓝衣道童、一排青衣道姑,他们吟唱着古老的曲调,缓步走来。
明明没见他们如何用力喊叫,可是无论身在广场的哪个方位众人耳边都清晰地回响着他们的唱词:
稽首无无上道,慈悲救苦大慈尊。神光百照中昏,遍覆慈濡法雨。
石溟泠无,血湖血海血池盆。玉大赦罪魂,解沉劫苦。
……
场中有位道人听了暗自点头对身边同伴道:“这澳洲道士也是信的太上老君大道,你听他们念得乃是《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同行之人默然不语,只把头点了点。
却见那些道人升坛之后却不做请神科仪,那些小道士分成乾坤列于祭坛两旁,胖道士却行至祭坛深处把中间帘子一拉露出一流供桌,桌上却没有三牲祭品,只供着些香花水果之类,供桌后方张挂着三清画像。胖道士在画像前也不下拜,只手持三根檀香对着三清法相三鞠躬,将香插在香炉中。
人群中两个道士目瞪口呆,年轻点的道士拉了拉年长的道士,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他、他见了三清祖师,居、居然也不下拜!”老道士默不作声,只把头摇了摇叹了口气。
只见崔道士身穿法袍、背插木剑,往台中间一站一脸的正气。朗声诵读一篇悼文,声若洪钟震得台边的喧哗几不可闻。
悼文曰:
呜呼,值此广州归附之期,大宋重兴之日,却有妖人采生折割,巫蛊厌胜咒杀元老,幸我大宋乃天命之所归,五羊城中龙气得以重聚,大宋元老皆为天选之人、过往神灵自然庇佑,鬼蜮伎俩不能得授,以致恼羞成怒瘟杀百姓,父老无辜受此戕害,游魂无处,行鬼何安?吾发愿济度亡魂游鬼,作超度祭文。为念百姓受蛊之悲,黎民遭瘟之殇,及世间一切幽魂怨灵,望心存忏悔之意,念思向善之情,诚意悔改,了悟生死,去怨念善,或往生净土,或化形成人,脱离苦道,超腾冰火,圆满大道,归性自然,则超度之事方能顺天地之道而成也。吾焚香沐浴,跣足披发,净案香花,莲花生水火度炼之符水,香雾漫氤氲之天河,灯烛依星斗之天布,度坛法乾坤之蕴数。华光普照,火应辰星,光采日月,照彻九幽;衣冠紫金,丝绦盘龙,方坛高峨,九九成郭,笏铭霹雳,令刻玄歌。仙乐四起,钟磬交作。左持甘露,杨柳含汁;右引玉符,咒文繁刻。脚踏八卦,步虚接度,拜忏五老,破狱救亡,水火炼济,皓月照魂,净海洗身,滴甘露以安魂,命玉符以还魄,登七星之宝坛,拜地藏之轨仪,口默神咒,剑化符,仙雾缭绕,三花聚顶火焰光,五气朝元莲花座。饮三江之水喷作玄天之雾,舞混元之衣幻太虚之影。召力士以为开狱门之将,唤仙童以为度血湖之引。五色金幡,引魂召亡,魂归来夕,安往人道,得化形相;七彩檀香,摄魂纳祥,魂归来兮,安享人德,转世为良。朱笔誊符,金墨为,火烛明明,朗照万方,化怨消罪,祈求安详,誓愿地府,幽魂弗往。修德行善,安心立命,以报天地之德,以承阴阳之化,大度幽冥,行愿地藏,俯祝青玄。拜忏天尊,稽首菩萨,愿以薄志,度化亡灵,早日往生,还归泰平,谨以经文,度拔幽魂,经声钟震,响彻冥府;火烛照遍,通彻九幽;甘露清凉,施食得求。谨以此文,奠祭亡魂,呜呼尚享,食我蒸尝,闻法得度,普度亡殇。
崔汉唐手摇三清铃,大声念咒,时而单手持剑踏罡步斗,时而口喷烈焰净化四方,待得崔汉唐超度已毕,收剑而立,掌中符篆无风自燃,他大喝一声:“泰山府君已经大开鬼门,尔等还不投胎更待何时!”忽然台中黑气冲天,伴随着无数尖利刺耳的啸叫,黑气中似有无数的鬼魅在舞动……只吓得众人浑身战栗,胆小的竟一屁股坐了下去,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却见黑气散尽,虽然天色湛蓝无云,却见台上横悬一道彩虹,七彩斑斓……
站在前面的观众中只觉得空气中微带水汽,似有若无,说不出的清凉宜人,竟似甘露一般。不由得如痴如醉,后排的虽然感受不到那种“清凉香芬”,却也对这道彩虹议论纷纷。那小道士吐出一口浊气,对他老道士道:“师父,这位法师好高深的道术!”言毕不见师父作答,忙抬眼看去,只见老道士双目圆睁喉间“赫赫”作响,竟是差点背过气去,小道士赶忙扶住,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只坐倒在地上作声不得。
崔汉唐离开法台,却见十六名道生登上法台,八男八女,观众们正想着又要施展什么法术,却见他们分成两排,身穿蓝色练功服显得精精神干练。他们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道士傲然仗剑而立正是火线加盟的元老---付盟。
喇叭里音乐声随即响起,但见付盟真人长啸一声拔出长剑,披散开发髻,音乐声中翩翩而舞,且舞且歌。道生们用清亮的歌声合之曰:
吾悲兮神伤,散辔向扶桑
轻抚长剑,环佩琳琅,把盏挹浊江
高飞兮安翔,清气御阴阳
遨游周章,星汉未央,日月与齐光
青云衣兮白霓裳,长矢射天狼
……
付盟有武术底子,一套糅合了广场舞动作的太极剑套路让他舞了个风生水起天花乱坠。不明就里的一众元老都不由的连声赞叹:“真是英武帅气!新道教什么时候又多了如此人物?”
“先是装神弄鬼,这会又改成文艺表演了。这崔道长搞得是哪一处啊。”慕敏看着公祭现场——哪还有庄严肃穆之感,整个一庙会现场。
这边新道教舞弄的热闹,那边佛家也不甘示弱。铙钹齐鸣,众僧齐诵佛经,期间又有“打花式”等等花样,也诱得许多百姓观看。
倒是天主教这边,只有临高修院的老阿嬷穿着黑袍子唱圣歌——观赏性就差了大半。又是在露天作弥散,没有教堂那种高大幽深的神秘主义气氛。虽然新任广州主教马阳春使出全身力气,以“最最庄严的姿态”做了全套安魂弥撒,却没多少人观礼。只有几百个广州教会的教徒在下面望弥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生不过如此。”刘翔作深沉状道。
“这公祭也就罢了,搞三大教派来这么一鼓捣,元老院那边……”林佰光略略感到担心。
“神道设教,不过是为了教化万民。”刘翔道,“现阶段么,群众的文化水平普遍低下,有一点宗教信仰来教化、束缚还是相当有用的。我相信元老院里的多数人还是能理解的——咱们只要不公开表明支持某教派就行了。慕局。”刘翔点了慕敏的名字。
“什么事?”
“接下来崔道长要在五仙观打十八天的罗天大醮,你派几个国民军和警察去帮他维持下秩序,顺便点好日子——少一天也不行啊!”
慕敏知道刘翔有捉弄崔道长的意思--连打十八天醮,崔道长非吐血不可。不过崔道长肉多,大约是扛得住。当下忍住笑道:“我明白,一定帮助他,督促他。”
“好了,公祭这事就算是了了。接下来就是审案的环节了。”他看了看沈睿明,“你打算怎么安排?”
“先说人员组成的事,主审法官是梁心虎,检察官我自己来做,小张元老当我的副手。你看还有什么要求?要不要弄几个陪审法官、陪审员来?”
“陪审法官、陪审员之类我看就不必了,本身我们遵循的大陆法系,陪审团那种是海洋法系的东西。何况就算找几个归化民来充数,一来水平不够,二来以后我们也难以做到每次审判都派出人来。至于元老,那就更不可能了。你的水平我还是放心的,检察官这边交给你。不过,辩护律师的人选你想过没有?”
二百七十五节 公审
这话一出,沈睿明倒真有点懵,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件事:在他印象里,在简易法庭刚建立,还有女仆案的时候才有派元老辩护。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除此之外,基本都是被告人自己辩白。虽说元老院允许被告人自己找讼师,不过有钱请的人很少,即使是缙绅老爷,知道这项制度的也不多。
沈睿明沉吟了一下,说道:“在广州的元老基本都很忙,我之前和你也交流过:只有小张元老能来帮忙。要么检察事务我一个人干吧,辩护的事交给小张元老。”
刘翔想了想:“小张能行吗?这个案子血腥程度堪比泰国恐怖片,先不说她没接触过法律实务,一个小女孩子能受得了这个吗?”
“唉,成不成等我和小张见了面再说。本质上这次审判是我们给广州土著演的一出大戏,缺了一个主要演员,这戏就很不好看了。”
“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开个会。”刘翔想了想,觉得光这个公祭“教化百姓”的感觉还差了那么一点,再来个规模宏大又的公审显然
第二天一早,沈睿明洗漱整齐,拿上公文包便前往广州市政府。
原本他以为进占广州以后元老们会有所松懈,没想到会议室里他是来得最晚的一个,沈睿明脸上微微发热,和几位元老打了招呼,看到张允幂也已经到了,便对她点了点头。
“怎么样?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哎呀,其实我在旧时空只是个小学生——在芳草地学得主要是外语,法律可是一窍不通……”
“你不是最近一直在帮我整理案卷吗?也算是个律所的法助了,”沈睿明摆摆手,示意张允幂不要急着插话,“我知道你想说自己没经验云云。没事的,谁不是从一张白纸过来的?想当年我第一回和师傅出庭打官司……”
看到沈睿明开始沉浸在自我吹捧中了,张允幂赶紧拉回话题:“法律工作是比较专业的吧?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要是辩护律师的工作搞砸了可是不好——再说这帮狼心狗肺的非人类,要我去辩护我也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其实没有你想得这么难,也用不着你写辩护词。实际上,这次审判只是表面上的,其本质不过是给土著们演的一出大戏罢了。”这会也没有土著在场,他也不怕被人听去:“当然这里的‘大戏’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说这是一场给广州百姓们现代法律教育课。你作为辩护律师出面,是我们司法审判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以此为模板,告诉百姓们如何正确地打官司,不仅对百姓有好处,也能减轻我们自己的工作量。”
沈睿明又解释了这次审判的重点,即公审公判公决,加强土著们的参与感。虽然采取海洋法系的“陪审团”制度似乎更有利于“群众参与”,但是考虑到社会民情,这等于是给地方缙绅插手司法开了个绿灯。
“你是个女性——传统观念里女性总是和仁爱慈悲相联系的,而且你还是元老。由你出来当辩护律师再合适不过。”
“说实话,真不想给这群野兽当辩护律师——我看了材料就想吐!”张允幂还是有些心理阴影。
沈睿明又说了几句鼓气的话,刘翔和梁心虎也都鼓励了她一番,这才算是稳定了她的情绪。
今天的会议实际上是一次“导演会议”,是对明天公审十三名主要案犯的公审的审判流程做一次总得推敲。确保能做到最好的效果。
所有的法律文书,包括开场辞、起诉书、辩护词……甚至供词和证人证词都已经精心的修订过。沈睿明的提出的要求是:“无漏洞,无逻辑问题,细节完备。”
前两者倒还好说,毕竟他们是有真凭实据,不是凭空制造冤假错案,但是“细节完备”这四个字就难了,少不得让囚犯们吃了无数苦头,折磨的死去活来只为要他们回忆起某个细节来。
囚犯们都在私下里接收了协议:认罪,并且按照审判流程走。以此为代价,沈睿明保证他们第一不受“剐刑”,第二,死后不将他们的尸体交给崔汉唐处置。比起前者,后者似乎更令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魔鬼们更加害怕。
尽管如此,沈睿明还是要求做好预案,特别是各项人证物证的资料搜集。以备犯人突然翻供或者供词有误出现对不上的情况。
“这是我们在司法领域对广州,也是对整个大明百姓的一次普法教育,仅仅是成功是不够的,我们的要求是‘完美无瑕’!”沈睿明说道。
公审的这天很快到来了,广州市法院外数条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场面有如赶庙会一般,百姓都想看看澳洲人是怎么审问这些个贼人的。
《羊城快报》上关于“冒家客栈案”的号外连载已经进行了多日,每次号外一出便被抢购一空,而且在二三个时辰之内,便有用泥活字涂墨水印刷的粗劣盗版出现——这是本地过去印邸报的人做得。
而广大舆情员也不遗余力的在茶居、酒肆、房前屋后水井边不断的讲着他们领到的材料上的各种“秘密”。
因而案子虽然没有开审,民间的舆情便已经被充分的调动起来了。
此刻,广州市法院外面人山人海,来维持秩序的国民军和警察不得不在外围拉起警戒线,禁止人员进入市法院周边街道。许多人干脆爬上了屋顶,以远远的眺望作为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唯一办法。
小贩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大声叫卖着香烟瓜子澳洲糖,卤熟的鸡爪鸭脖和鸡鸭脑壳,还有在售卖粗糙的小册子——《羊城快报》的号外结集盗印的。
“首长,时间差不多了。”
秘书提醒正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梁心虎。今天他穿戴整齐:一身黑色的法袍,胸前的徽章是启明星下的天平秤——有点象明清的补子。
梁心虎点头起身,秘书赶紧给他戴上宋式的黑纱长翅帽,又递给他一本厚厚的《帝国法典》书籍模型——之所以是模型自然是因为这法典还没编撰完。真编撰完了,也不是一本厚辞典大小就能容纳的下来的。只是做个道具而已。
这身装束大半堪称古今中外合璧,充分体现了元老院在法学领域的先进性。
梁心虎一脸平静,仪态庄重的走进了广州市法院。旁听席上,已经来了多位元老和广州的不少缙绅。刘翔今天没有出席,取而代之的是林佰光。本地缙绅中高举自然不会推辞,不过他只能算是个商人。但是有头有脸的缙绅却来了好几位——不是管家,也不是家族的旁系人员。
法庭原本是用公堂改的,容纳的听审人员不过五六十个。今天为了扩大影响力,除了特约旁听席之外,拆掉了所有的椅子。如今已经是挤满了人,运气最好的,一直挤到了审判区的铁栅栏前。
白马队的士兵在法院内维持秩序。虽然百姓们都争着想要挤到前面一些看断案,人又特别的多,但是亮闪闪的刺刀在前,人群始终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看到法官出现,人群中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这骚动如同涟漪一般,迅速的从法院内传播到四周的街道上。
“法官到,全体起立!”
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众人都是一凛,好在有宣传口的安排在人群中的解说员告知百姓们:这是元老院特意安排的广播大喇叭,让没法入内坐着听庭审的百姓也能第一时间知道院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喇叭内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但很快便静了下来,外面的人群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也随之渐渐收声。
梁心虎阔步走向法官系,上在高背椅子上坐下,拿起法槌连敲三下:
“现在开庭!”
梁心虎的秘书充当了这次审判的书记员,在宣读了法庭纪律后,沈睿明也从通道走了进来。端坐到检察官席位上。
张允幂的出场引起了场内群众的一阵骚动。首先大伙对“辩护人”这个概念并不熟悉,虽然广州也有所谓的“讼师”,但是他们一般不出现在公堂上——而且讼师多是参与民事案件,这样的重大刑事案件一般人都是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主动掺和进去的!何况冒家客栈的案子,堪称丧心病狂,哪有半点理由要为之“辩护”呢?其次,自然这“女元老”的身份引起的骚动了。
澳洲人中有女元老,这在广州已经不算新鲜事了。但是眼前这位女元老,不但貌美,而且年轻。还要出来当“讼师”,这可就有点惊世骇俗了。
“这澳洲人莫非是得了失心疯,这等罪人还要搞什么辩护?”
“拉出去寸剐,肉片五脏拿去喂猪喂狗都是便宜他们了!”
“还弄个粉嫩的靓妹来当讼师——这澳洲人也真是别出心裁……”
“太高了……脚也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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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六节 沈睿明的公诉书
这一番议论嗡嗡之声传到张允幂的耳中,让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大的公众场合中的她略略有些紧张——特别是她现在还能懂几句广东话,听得出其中的轻薄调笑之意,脸色愈发红润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好在她来广州日久,也给归化民干部上过课,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有了相当的免疫力。此刻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整理着手中的文件。
公堂之内挤得满满的,曾卷天不亮就来排队,这会如愿以偿的挤在了最前面——说起来这案子就是由他外甥女明女的失踪案引发的。他时时想起此事,真是又后怕又庆幸,还有些许骄傲:要不是当初自己去求李子玉帮忙,这案子大约要很长时间之后才会被发现吧。
曾卷一直在预备着公务员考试的事情,然而前几个月广州闹鼠疫,考试自然也就停了。曾卷和家人躲在家中,轻易不出门。爹的营生倒是好得很——死人一多,这香蜡的生意便好。所以这场瘟疫对曾家倒是不无小补。
瘟疫期间,曾家倒是无人出事,反倒是曾卷的姐夫,因为做得茶居生意,接触面广,染上鼠疫一命呜呼了。他老婆倒是命硬,可是因为牵连到巫蛊案里了,也被抓到拘留所去了。听高重九在局子里的几个熟人说,起码也得判个流放济州岛或者台湾之类的。
这对“狗男女”的下场让曾卷很是出了一口气。但是姐夫即死三个外甥成了孤儿,如今都是曾卷的父母在照顾,每日的开销着实不少。然而一家人过得和睦舒心,倒也其乐融融。
疫情解除之后,曾卷姐夫留下的茶居亦获准开门。然而店内却无人住持打理,按照曾卷爹的意思,便是要叫曾卷去当这个掌柜的。以舅舅的身份管理茶居抚养外甥成年,外人决挑不出礼来。这万胜禄茶居虽然不大,生意却还过得去。而且店内的企堂、厨子也有这个意思,亦向曾家提出希望曾卷出来主持。
然而曾卷却存了要考公务员的心——当个茶居掌柜,太无趣了!所以并不愿意“接盘”,惹得他爹大发雷霆,说他是“现成锅子里的肉不吃,非要吃画上的大饼”。还要烧了他的参考书。倒还是曾卷的母亲有见识,数落他爹:“这锅子里的肉你虽现在吃得,这口锅到底也是华仔诚仔的——他们又不姓曾!将来还不得还给人家?!到那时候阿卷去做什么?”
曾卷的爹听了,也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他如今考那公务员也未必牢靠,茶居多少有些收入!这一大家子,总不能靠他几句空话吃饭!”
最终双方妥协,曾卷可以去考公务员,但是没考上之前得到茶居去当掌柜。好在茶居内的企堂、厨子和买手都是熟手,曾卷不过是个坐镇。
只是这么一来,他复习的时间便少了许多。闹得曾卷这几日垂头丧气。
虽说如此,他还是努力的复习迎考。听闻这次要公审冒家客栈案,他便起了个大早,急急忙忙的赶来听审了。因为他自己定的考公方向一个是税务一个是司法。看参考书上说,这两个门类都和澳洲人的律法有莫大的关系。自己来听审也许会对考试有帮助。
铁栅栏的另一边便是法庭,特约旁听席分居两旁。端坐着高矮胖瘦不一的“老爷”们,曾卷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感兴趣。倒是“辩护人”牌子后面坐着的澳洲女子勾得他不住的把目光往那里引。
梁心虎连着敲打了几下法槌,高呼肃静。却不起什么作用,还是现场维持秩序的留用的府县衙门里的皂隶们不约而同的高呼堂威,才将嘈杂的声音压制下去。
“带嫌疑人上庭!”
随着带嫌疑人的命令传达,白马队的士兵将犯人逐一从侧门带了进来。要他们在被告人的栅栏后面站成一排。
犯人即不带镣铐刑具,也不叫他们下跪,只是站着。这倒不算稀罕事,看多了澳洲人问案的广州市民都知道,澳洲人的审案一贯如此。只是这些堪称恶贯满盈的坏蛋却并不被称为“犯人”,而是叫“嫌疑人”,这就让围观市民们很是不解了。
曾卷却知道按照澳洲人法律,没有法庭判决有罪之前都叫嫌疑人,而不是定性的“犯人”。虽说他自己观察澳洲人的具体司法实践:“嫌疑人”和“犯人”、“犯罪分子”之间的界定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是在法庭和文书上却是咬文嚼字一般的重视。
今天受审的,是以巫支祁、富文等几个采生折割案的主犯,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两名白马队员。
“大宋澳洲行在广州市法院,被告人巫支祁、富文等十三人绑架、杀人一案,依法公开开庭审理。”梁心虎宣布开庭之后,首先让几个被告人陈述了姓名等信息,外面的人群也从大喇叭中听到人犯已经上堂的消息,顿时骚动了起来。特别是场外聚集着一群浑身穿孝的受害者家属,此刻更是伏地大哭,有人癫狂异常,红着眼睛就要往里面冲。请来的和尚道士又在外面念经,场面十分的热闹。
警察和国民军已经得到通知:受害人家属在场外只要不扰乱秩序怎么样都行,就是不准冲击法院。明清公堂审案,往往有“群情汹汹当场殴死犯人”的事情发生。且不说一旦殴死人犯势必牵扯到法律问题,现场这么多人一旦引起混乱必然造成踩踏事故。所以国民军的士兵们都紧紧的围着他们,免得他们作出什么过激的行动来。
梁心虎又宣读了被告人享有的权利义务。沈睿敏和梁心虎对了一下眼神,站起身来,腰杆挺得笔直,很有股义正言辞的味道,他拿起文件大声宣读:“大宋澳洲行在广州市特别派出检察办公室,被告人巫支祁、富文等十三人犯绑架、诱拐、杀人、盗墓、侮辱尸体、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诈骗、非法行医、制造假药……一案提起公诉。被告巫支祁于……伙同被告富文……于1635年某月某日在广州城外小石村附近绑架受害人范某;于1635年某月某日……”
这伙人的罪行罄竹难书,仅起诉罪名就多达几十个,起诉书厚达上百页。仅仅把起诉书全部念一遍就已经就花了二个多小时。
时间虽然长,但是案情实在太过惊悚恐怖,尽管许多人已经从各种渠道获得了案件的信息,但是不论是在旁听席上的刘翔等元老,还是庭内庭外的归化民和老百姓,大多是第一次完整的听到案件的全貌。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要不是进入法庭严格禁止携带任何可抛掷的物品,这十三个嫌疑人的这会估计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下面展示证据。”
为了办成“铁案”,充分体现司法审判“以证据定案”的办案审案思想。在法庭展示证据环节,整个审判小组都花了不少心思,除了传唤十五名主要证人之外,还现场宣读了大约十九人的证言材料。仅仅询问证人和宣读证言就用去了整整一上午。虽说是十二月的天气,但是在人头攒动的室内连着几个小时的宣讲,沈睿明的法袍下的衣服被汗水完全浸透了。
不过这么畅快淋漓的检控对沈睿明来说一桩非常难得的体验。他甚至有些沉醉在自己的表演中了。他在法庭信步而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忧郁,时而又爆发出正义的怒火直斥嫌疑人,时而又是大段的关于法律和正义的内心独白。看得下面的群众一个个如痴如醉,不时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梁心虎暗暗纳闷:这沈睿明莫非是学话剧出身?
证人证言环节结束已久过了午饭时间,梁心虎宣布休庭,下午一点继续开庭。
虽说休庭,但是旁听的群众并不愿意离去——谁知道一会来了还能不能挤进来?倒是便宜了一帮小贩,将各种零食茶点贩来叫卖。
回到休息室里,只见沈睿明脱得赤条条的只剩下一条裤衩——就是这裤衩后腰也已经湿透了,梁心虎道:“你倒是卖命!这是演凯恩舰的叛变呢!”
沈睿明还沉浸在演说带来的快感之中,他一边享受女仆给他擦背一边道:“这可是我们普法的大好机会啊!”
他起身披上一件睡袍,接过格瓦斯喝了一口,语调和神情都十分亢奋,“什么是现代法律制度,什么是封建迷信,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展示给大家看。”
下午的审判一开始还是证据展示环节,经广州市政府特批,专门使用了投影仪,在法庭上展示了现场照片。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尽管他们已经听过许多细节,尽管本时空残忍的场面司空见惯,但是真实的案发现场照片依旧让许多人背生凉意,配上沈睿明阴郁的语调,犹如一阵寒风刮过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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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期组织元老们线上或线下的聚会(内容暂时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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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七节 判决
被掘开的群葬坑;堆码整齐半腐的尸体;被挖去五官和内脏的儿童尸体;混杂着尸骸碎片的泥沙,煮尸骸的锅灶……
虽然全部是清晰度有限的黑白玻璃板照片,但是栩栩如生的细节依旧让许多人不敢正视银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物证第291号:生魂葫芦,”随着沈睿明的声音,银幕上闪现出葫芦的全景和特写图片;“这是292号,从葫芦中发现的‘尸丹’。据嫌疑人巫支祁的供述:尸丹是由受害者尸体油脂混合其他物质炼制而成的……”
旁听席上一片死寂,然而沈睿明知道惊骇、恐惧和由此引发的愤怒正在人群中发酵。他暗暗得意。
“……这是第778号物证,‘大药’。据嫌疑人富文供述是他使用受害者的尸骸混合药材制造出的所谓‘春药’。其团伙内的成员将该春药以每丸二两银子的价格在广州出售……”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睿明敏锐的发现特约旁听席上有位老爷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仿佛刚刚吃下了一坨屎。
看来他是服药者之一啊。沈睿明心想。
物证展示尽管只有不到实际内容的十分之一,但是数量亦很惊人,全部展示完毕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后了。
随后梁心虎对被告人开始发问:“被告巫支祁,刚才检察官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听到巫支祁出声同意,梁心虎又说道:“你把事实经过都说出来。”巫支祁早已对能否活下去不抱希望,慑于崔汉唐的“法术”,早就同意交代一切,只求死后能保留三魂六魄,这会自然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讲了出来。富文则自知罪大恶极,绝无求生之理——何况这些日子来他差不多就是生活在无间地狱里,眼下只求速死,问什么说什么,绝无保留狡辩。倒是几个从犯,自认自己罪责有限,存有侥幸心理,供述的时候躲躲闪闪,言辞闪烁。
沈睿明也不以为意,他手上的证据多得是,这点小伎俩毫无作用。待到全部嫌疑人供述完毕,他看向梁心虎,后者以眼神示意明白,说道:“辩护律师请发言。”
张允幂刚坐进法庭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这会轮到她发言,倒是镇定下来了。站起身来,先向梁心虎致意,随后开口侃侃而谈,辩护词是事先和沈睿明、崔汉唐等人一起商议好的。巫支祁等人的罪行是确凿无疑的,辩护就要从其出发点即动机来着手。张允幂着重解说了本案众被告的行为是出于迷信无知,其想法幼稚可笑——既要斥之为邪道,又不把所有宗教行为一棍子打死,可是费了崔汉唐一番功夫——除巫支祁、富文之外众多被告处于从属地位,应予以从轻处罚。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既有效地给被告人提出辩护,又很好的照顾到围观百姓们的情绪,不论是在场的元老还是庭内庭外的百姓都流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所有程序走下来已经是天色已经擦黑。这个案子如果是在原时空,审下来少说也得要三天,为了审判的社会效果,也避免给警察局太多维持群体性活动秩序的压力,沈睿明和梁心虎刻意加快了流程。
梁心虎宣布休庭十分钟后,从庭后走回了主审席,当庭宣判被告人巫支祁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等二十一项罪名全部成立,数罪并罚,处死刑;被告人富文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等二十三项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处死刑;其余众人处死刑,仅三名从犯被判处“终身苦役”。随后宣布,明日将举行公审大会,处理其他相关涉案人员。
梁心虎“以元老院和人民的名义”宣读完所有判决书之后,喝道:“押下去!”
当即有几十个留用的皂班差人——如今都是警察了——手拿镣铐过来,将十三名人犯当庭钉上脚镣押解下去。
曾卷因为在法庭里面,散的时候是最后一波走得。一天下来,他的腰腿麻木的都快迈不开步子了,不但口唇干焦,中午吃下去的半块糯米鸡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尿更是快憋不住了,从法院出来,拔腿便往万胜禄茶居跑去。
要在过去,哪里的街头巷尾撒一泡尿就算解决问题了。但是如今他可不敢造次。好不容易憋到了茶居,赶紧溜到后墙跟的尿缸前痛痛快快的放了一泡水。
系好衣服,这才慢吞吞的从后面踱步往店堂而去。茶居晚间的生意比较清闲,他坐在柜台里除了理一理账目,也就是和客人们说说闲话。
万胜禄茶居白天的客人很少喝酒,都是喝茶配点心,然而到了晚上,来得客人就都要叫一二壶酒,或是自斟自饮,或是三五友朋饮酒小聚。曾卷当了掌柜之后,从大世界买了几盏“澳油灯”,把店堂照得亮堂堂的,虽然所费不赀,但是对吸引夜间生意却是大有好处。
如今的广州治安虽然还比不上临高、澄迈、琼山等中心地区的水平,但是在关帝庙人马被整肃之后,城内治安和刑事案件的发案率骤然下降了六成,对于商铺住户来说几乎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鼠疫结束之后刘翔为了刺激“夜生活”,尽快恢复广州的市面,把关闭街闸的时间从过去的天黑起更就关闭延迟到了晚上九点。
曾卷理了理账,忽然看到水牌上有袁述之的名字被擦掉了,便问道:“老何!袁述之来过了?”
袁述之是茶居的常客,勉强算得上是个读书人。和曾卷他们的出身倒是相似,也是社学出身,不过从十五岁应童子试开始,一直考到如今五十出头,照旧是个“童生”,出门拜客,还是被叫做“小友”。
袁述之家里原是什么样的,父母是谁,有无家人,曾卷是一概不知的。不过,自打他来姐夫店里蹭吃蹭喝起,就时不时的能看到袁述之——也算是万胜禄茶居里的名人了。
他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袁述之没能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连家里的房子也顶了出去,跑到庙里与和尚搭铺,据说还被和尚“弄了屁股”。茶居里的客人也常拿这个打趣他。袁述之倒也从不出恶言,干笑几声便掩饰过去了。
他不会营生,因为没进学,想当个教书匠都无人问津。只好在街头摆了“代写书信”,替人写书信、契约,收几个小钱过活,换一碗饭吃。日子过得窘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无家无业,袁述之差不多就是以茶居为家。他的洗脸手巾什么的都是寄存在茶居中的,每日从庙里出来,先来茶居洗漱——这里水火方便,本街道上的老茶客多半如此。早晚两餐也多在茶居中解决。自然,以他的收入,要正儿八经的叫一碟子糯米鸡是不成的,多半是要一壶茶,就着街面上买来得烧饼。偶尔今日出息好,叫一碗猪红粥来配烧饼便是打牙祭了。
虽说他日子困窘,时不时在茶居要赊欠几十文上百文的,然而信用却是不差,记在粉板上的账,不出一月,定然还清。所以他姐夫对他也还算客气,只要生意不是特别忙,总让他占个座。
不过这次他挂账的日子却长了许多,不过前阶段是闹鼠疫,这也算是情有可原。鼠疫戒严结束之后,亦不见他来店里洗漱饮茶,大伙都猜他多半是已经死了。这鼠疫前欠下的七十文钱也就没了指望。
老何是这里的老企堂,从学徒开始到现在干了快三十年了,他道:“今儿上午他来过了,腿有些瘸,人还算精神。到店里便还了账。”
“传了场瘟,却把腿给弄瘸了,这倒是奇事!”有茶客评点道。
另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是被打瘸了腿。”
众人都发出个“哦!”字。
“这老袁平日里倒还谨慎,这回传瘟,全城都没生计。他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人,实在饿得没法,竟去偷!偷也就罢了,居然偷到了莫容新老爷的府上!”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书院的管事莫老爷堪称广州一霸。虽说澳洲人来了之后他的气焰大不如前,到底积威犹存。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听说藤条子都打断了——这老袁是过五十的人了,又向来吃不饱饭,哪里经得起这番苦打?听闻是伤了筋骨。还是他寄居的庙里的和尚念旧,把他接去养伤,这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啧啧,我看和尚不是念‘旧’,而是念‘旧情’吧。”
茶居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空气都快活起来。
“即打伤了腿,怎么又有钱了?”
“说来也是巧合,”那茶客说起别人的事来津津有味,“老袁和阿贵是老相识——阿贵你们知道吗?”
“知道!原是个打短工的!经常给钟老爷家干打杂。后来听说调戏了钟老爷家的女仆,给赶了出来。”
阿贵,曾卷自然是认识的,自从李子玉当上了警察,阿贵简直成了他的影子,出入形影不离,还租了他家的房子住,每天空下来便给李家干杂活,简直是李子玉家的杂役一般。
听到众人议论,曾卷竖起来耳朵,想听一听他的所作所为:李子玉去临高培训了,万一阿贵作出什么坏事来,可是会大大的牵累到他。
“他如今给澳洲人当上警察啦!听说又立了功,抖起来了……”
“这人窝窝囊囊,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连话都说不囫囵。”
“这话你现在可少说,他话说不囫囵,棍子抡得可利索。”
“说正经的!他和阿贵认识又怎么了?”
“怎么了?这阿贵如今可是广州市警察局的头号红人李子玉的跟班!别看不过是个小小的巡警,连过去的高头儿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这阿贵见老袁被打伤了,就要替他出这个头……”
“这下莫老爷算是一头钻进马蜂窝了。”
“谁说不是!”那人说得唾沫横飞,“这衙门里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这阿贵便叫老袁去派出所告状——列了两条罪状:说莫老爷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就这两条,要按照澳洲人的法律无论哪条坐实了,莫老爷非得吃几年官司不可!你看这阿贵手段厉害不厉害?”
“公门之中无好人,这是必然的了!”
“说起来莫老爷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过去他有关帝庙这个靠山,腰杆子自然硬,如今可是不成了。这老袁被阿贵唆使一报案,立刻就是验伤——当下就定了个轻微伤。这边警察便直接上门去要传莫老爷去问话。这下莫老爷可慌了神。想叫管家出面代行亦不成,最后亦是到得局子里去‘接受处理’。又是赔钱又是罚款。很出了些血才算逃过了牢狱之灾。”
“怪不得老袁上次来气色好,手头也散漫!口袋里掏出来的都是响当当的银元!”
“他有了阿贵这条线,以后偷起东西来还不明目张胆了。”
“哪倒也不是。”说话的人娓娓道来,“老袁因为偷东西,也蹲了十五天的班房。”
“这不是两败俱伤嘛!”
“我看老袁一点不伤——他是个光棍,蹲十五天班房算得了什么?这大把的银元和票子才是真的!”
“依我看,莫老爷这下伤了面子,还得找回来……他可是城里有字号的人物……”
“拉倒吧!莫老爷的亲家关帝庙高家已经是彻底完了,他还算哪门子人物?我看他文澜书院管事的位置怕也保不住了。”
“没了文澜书院管事的位置,莫老爷还不得心疼死?”
“换谁都要心疼,光那些店铺土地,一年就能取多少租子!”
“老话说得: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澳洲人坐了广州的天下,文澜书院这么块大肥肉,岂能容外人染指?别说莫容新了,便是钟老爷怕也是保不住自己的位置。我看文澜书院就要轮到高大官人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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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八节 争论
曾卷听阿贵没什么犯忌的事情,松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李子玉如今是他们这伙人的“头领”,如今仕途正旺,须得护好羽毛才行。阿贵和李子玉关系极近,被人看作是李的“私人”,实际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曾卷想着等李子玉回来如何向他提及此事,店堂里的话题却从袁述之转到了明天的公审大会上。
公审大会就放在原来举办公祭仪式的镇海门外的海皮,这里地方大,能容纳很多人,而且江滩上是个很好的处决地点。
“听说公审完了就要现场处决犯人。”
“这么大的案子,听说牵连进案子的人上千!起码得杀一半吧!杀起来江滩上还不得血流成河啊!”开熟食店的王大说到这就开始兴奋了,“一声令下,几百个人头骨碌碌的就滚了下来,江水为赤!”
他说得手舞足蹈,兴奋的脸都红了。
还有人说刘大府准备把犯人都赶到江里去,把他们活活淹死——这立刻引起了争论,要是犯人中有人水性甚好怎么办?有人便说必是派船在旁看着,见有人善泳水的,就用长矛去戳。还有人说不如每个人脖子上都绑一袋子石头。争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
“据说澳洲人这回要搞炮决!把囚犯绑在炮口上,一点炮!炸得四分五裂,形神俱灭!”
“我听我们街坊小舅子说——他表弟给澳洲人当差——是犬决!就是抓来几百条狗,饿上三四天,然后把犯人推进去让群犬撕咬……”
“乱廿四!”有人当即摇头,“几百条饿犬?一时半会上哪里去弄?我倒是有个准消息。前个五仙观里的厚道人来给我家送贡果,说澳洲人要用秘术,用雷劈死囚……”
接着又有人说刘大府准备在江滩上大开杀戒,要将抓来的关帝庙人马从上到下全部处斩——因为过去他们在琼州府就是这么干得,所以去那里的人都说那里没有要饭的……
“澳洲人哪有这么蠢,这关帝庙人马虽说可恶,大多数人也不过是群可怜虫罢了。大约也是首恶必办,胁从不究的套路。”
说话的是个中年人,头戴东坡巾,穿藕合洒线直裰,脚下粉底皂靴,带着两个小厮在桌边自斟自饮,看样子便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的读书人,至少也是个生员。
这样的人说话自然有份量,众人的目光便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有人开口道:“依这位老爷的意思,明日澳洲人是不会大开杀戮了?”
这中年人不慌不忙,喝了一口小酒,才慢悠悠道:“澳洲人若要大开杀戒,今日便不止只判十个人死刑了——依我之见,明日人是要杀的,怕是也杀不多。”
这下大家更来了劲头,王大大声道:“这可是巫蛊的案子,要在大……前明,那是要满门抄斩,夷灭九族的!”
中年人“嗤”的笑了下,淡淡道:“今日的审案,诸位大约也有去听审的吧,何曾提过‘巫蛊’二字?”
这么一提,曾卷也想了起来,案件审理过程中尽管多次提及“使用邪术”、“制造邪药”等说法,但是自始至终,从未提过“巫蛊”二字!
“……澳洲人有无牵连九族之刑不敢妄言,不过即使是本朝巫蛊之罪也没有牵连九族之说。我看澳洲人断不至于此。”
他开口便说“本朝”,众人一时失色。然而大家顾忌他大约是有身份的人家出身,不敢指斥他说错了话。
曾卷忍不住道:“说来也是,今日的确未提巫蛊之事,每个人定罪的罪名一二十条,都是不相干的。”
“这便是了。”中年文士点头道,“澳洲人自己都不愿意沾‘巫蛊’二字,怎会以此来兴大狱?”
“如此说来,明日的公审岂不是没什么看头?”有人大失所望。对于中古时代的百姓来说,酷刑是最佳的观赏项目,平淡困苦生活中难得的感官刺激。
“这倒也未必。”中年文士道,“澳洲人自临高始,便有许多前人未行之法,不知道这一次,又会闹出什么新花样来。”
就在茶居里议论的同时,在市政府里也进行着一场相同的讨论。
“沈检,梁院,今天这事办的很不错啊!”
在市政府一间会议室里,刘翔一边说着一边还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刘翔今天并没有出席审判——倒不是他没有时间,而是为了给大明的百姓们“司法独立”的观念。
中国传统司法是司法和行政不分家,县太爷一把抓。如果刘翔出现在审判现场,哪怕是在旁听席上,都会给大家留下“刘知府才是案子的最高负责人”这样的印象。
虽然没有出席,但是他在市政府里通过有线电话收听了全过程。对审判工作很满意,这点从他对沈睿明的称呼从“小沈”变成“沈检”就能看出来。
“哪里哪里,我们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还是广州警察局的同志比较辛苦,一口气抓这么多人还要提供口供,担子太重了。”
刘翔又夸了二人几句,便问起该如何处置这些个罪犯了。
“这事好办,等公审公判都结束了,死刑犯当场绞死或者过几天绞死都行。徒刑犯留给你干苦力也好,送去符有地那里开石头也好,也是看你的需要了。”刑罚执行方面法律口早有明文规定,沈睿明此时不过是照本宣科。
刘翔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根据观察员的反馈,百姓对采生折割以及关帝庙人马的民愤很大,只用绞刑可能没法让百姓满意。我觉得适当的残酷刑罚有助于压制目前猖獗的犯罪时态,也能让广州百姓出一口气。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这不是刘翔第一回这么提了,他对此毫不隐讳:恶性社会案件,就应该酷刑处决,车裂、凌迟、炮烙都可以。
沈睿明很清楚刘翔迟早会来这么一出,后者未必是从朴素正义观出发,更多的是一种稳定社会秩序的手段。不仅是刘翔有这方面的要求,自己和梁心虎也都收到过临高寄来的,或匿名或署名的信件。除了要求大刑伺候外,还附上了各种处刑方法。有要求电刑的:支持的人最多;有要求将死囚从脚开始满满浸入王水的;有要求犬决、炮决的;有要求“坐木桩的”更有人要恢复古风,建议在镇海门外将死囚的尸体混上黄土碎石堆砌成山丘,筑一“京观”……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简直是集世界酷刑史和想象力之大成。
而沈睿明在来广州之前,早已和马甲等人有了结论。
“刘市长以及在座的诸位。我很理解各位的心情,同诸位一样,我对这些个渣滓的作为也是深恶痛绝的。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但是,”沈睿明停顿了一下,整理了思绪又说道:“但是,法律讲究一个可预测性,也就是说刑罚要恒定。今天我们上酷刑把这伙人折磨死,以后呢?难道荒郊野岭每次都得拉电线弄电椅或者找一群狗来分餐?同志们,这是一个关系到我元老院法律威信的问题。”
刘翔心想你可别在我面前耍这套了,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依法治国很重要我不否认,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只要能打击犯罪便好。再说了,准备搞得公审大会不也是一种权宜之计?”
“虽说是权宜之计,但是我们的《戡乱法》里也是明明白白写着的:‘法庭审判、人民公审均为元老院和人民最高法院认定的合法审判方式’。你说的花式处决方法,在元老院制订的法律里可是找不到依据。”
刘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想这法律还不是你们法学口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搞出来的!临时加几条算什么?正要组织语言准备反击,沈睿明又开了口:
“我说刘市长,我想您老主要还是为了压制犯罪活动,稳定广州城秩序来考虑的吧?我倒有个想法,既不违反法律,也能达到效果。”沈睿明卖了个关子。
“行了行了,赶紧说吧。”刘翔没好气的说道。
沈睿明看了看一边的崔汉唐,开了口:“上回崔道长牵头以‘为广州城死难的百姓超度、为广州城的生民祈福’名义搞的公祭,效果很好啊,可见中古社会宗教对百姓影响之大。这回处决犯人,崔道长也可以搞个‘诅咒法会’嘛。”
刘翔闻言沉思不语,沈睿明又接着说:“刘市长,有句老话说的好,‘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上的刑罚再残酷,终究吓不住人。远至明初剥皮实草,近至旧时空几十年前的运动式打击,都证明了仅仅依靠严刑峻法是不能控制犯罪的。必须双管齐下。特别是对社会心理的塑造非常重要。眼下我们能力有限,社会水平发展很低,与其吃力不讨好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通过百姓普遍存在的迷信心理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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