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四节 除旧布新(十七)
鼠疫最常见的类型包括轻型鼠疫、腺鼠疫、肺鼠疫和败血症型鼠疫,后两种都是十分凶险的类型。目前多数观点认为,欧洲的黑死病大流行和清末民初的中国鼠疫大流行就以这两种为主。
由于中国史籍上对传染病的记载十分笼统,仅仅冠之以“瘟疫”、“大疫”,对具体的病程、症状记载甚少,因而让不少人产生了中国古代没有烈性传染病的印象。就是元老院里,也有不少元老也认为“肮脏的欧洲人才会得鼠疫”或者“中国人极少得传染病”。
卫生口当然不相信这种“人种/文明优越论”:既然是人,都会受到疾病的侵袭。关于鼠疫和霍乱这两个旧时空的甲级传染病,他们是做过专门的调研,翻阅了大量的史料和研究资料。大致确定17世纪在中国尚未有“真正的”霍乱,即古典霍乱的传播——这种病在19世纪以前是印度和孟加拉的地方病,一直到19世纪初才由英国商人传入广州的。传统中医学中提及的“霍乱”多为各种肠胃传染病的统称。
至于鼠疫,明末也曾经有鼠疫的大爆发。不过,研究认为这场鼠疫仅限于北方,尤其是在山西、河北一带,在南方,两广一带,并未发生过鼠疫传染病。
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呢?刘三和林默天都陷入了沉思。d日以来,他们的施政多多少少都依赖于大图书馆提供的史资料作为参考——也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然而,眼下的局面却说明元老院这只蝴蝶,掀起的风暴越来越勐烈,史已经开始渐渐脱离大图书馆的预测了。
“我看,问题很有可能出现在皮革贸易上。”刘三说。
广东攻略开始前,为了军需之用,外贸部门集中大规模购买了一大批粗皮,主要满足制作皮鞋、皮带、头盔悬挂等军需之用,另外,也给派往北方的部队和航海人员制作了皮帽、皮背心、皮袄之类的御寒服装。
这些采购大多是通过代理商进行的,极大地刺激了相关的贸易。然而粗皮价格低廉,海南岛除了元老院的军用和工业用之外之外民间需求极为有限。
原本明代并不太看重服用皮草,着名的严嵩的抄家清单《天水冰山录》里,皮货寥寥无几。但这并不代表没有这样的需求。后金与明的走私贸易中,出口的最大宗货物是人参,其次便是皮毛了。由于小冰河期偏低的气温和紫明楼引领的时尚潮流,以貂皮、水獭等贵重皮草开始在广东富户中成为一种时髦的选择。。
而外贸公司为了“出口创汇”将将现代鞣革法加工过后的貂皮等高级毛皮向荷兰人和英国人销售后,广州的皮毛出口贸易兴旺起来。巨大的利润吸引了许多商贩参与到皮毛贸易里来。
尽管元老院与清的贸易中是严格限制貂、水獭、旱獭等鼬科野兽毛皮的输入:不但输入数量有限制而且都需要经过的检疫——怕的就是鼠疫传播。但是以广州当前的局面,根本做不到对全部流入商品进行严格的卫生检疫。皮草的高利润又使得商人们铤而走险的进入辽东贸易,很多未经检疫的毛皮直接或间接进入了广州的市场。
熙攘拥挤的流动人口,粗陋糟糕的住建条件,尚且落后的卫生意识,薄弱的基层组织……广州的公共卫生系统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简直漏的像筛子一样,一场没有发生于旧位面的鼠疫疫情正趁机悄悄地在广东攻城略地。
“皮毛只是一个原因,如果是皮毛,发病就应该从相关从业人员中开始。”林默天表示异议,“第一个发病者不应该是乞丐。他是跳蚤传染的受害者,毕竟这个群体中有跳蚤寄生是一种常态。”
“这事情可就复杂了。”刘三有些烦躁不安,
林默天说:“我们要立刻采取措施。”
广州目前出现的腺鼠疫相对来说传染性还没有那么强,但是如果不加干预,腺鼠疫是可以转化为肺鼠疫和败血症鼠疫的。如果肺鼠疫和败血症型鼠疫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刘三很认同林默天的说法,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真正的大型疫情。
据说李自成会那么快的败亡,和进入北京的时候军队感染了鼠疫有莫大关系。如果他们不能很快的阻止疫情,他们很可能就会步李自成的后尘,在疾病的侵袭下不得不狼狈退出广州,回海南岛去继续蛰伏——要是更不走运些,鼠疫在海南岛爆发,那么他们的一切理想和野心,纵然不至于毁灭也得推迟许多年才能实现。
“尸体现在在哪里,接触者呢?”
“就地焚烧,不过我已经派人提取了血液。已经下令封闭码头,”刘三吐出一口气,“所有的接触者都被隔离了。”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半晌,林默天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来,略略浏览,又在上面添了几句话。
“这是我的申请书。”林默天很严肃地站起身来,双手把那份文件轻轻递过来,“大宋澳洲行在元老林默天郑重向元老院申请,请任命我为广州特别市防疫小组组长,负责抗击鼠疫疫情!”
刘三瞬间被茶呛了一口,勐烈地咳嗽起来。
林默天却很淡定,依然是谦和地把那份申请书递上前来。
“你知道你要干的是什么事吗?”刘三咳嗽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虽然知道林默天此人不是什么“本分人”,这种请求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忍不住睁大眼睛,冒出句粗话:“这不是你吃特供餐或者用消毒水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他妈是鼠疫啊!”
有那么一瞬间,刘三以为自己看到了林默天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你一个中医都能懂的事我科班出身的岂会不懂”的嘲讽眼神,但随后他认为自己也许是看错了,因为当他仔细打量着林默天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一副谦和冷漠的表情。
目前元老院并没有足够安全有效的疫苗和治疗手段,和消化道传染病不同,鼠疫是可以通过跳蚤和飞沫传播的,即便是作为防疫工作的高级领导,也免不了要深入疫区一线,甚至和患者直接接触,风险之大不言而喻。而能够通过飞沫传播的鼠疫,已经是可怕的肺型,一旦沾上可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他们现在还有对付鼠疫的抗生素的储备,但这里毕竟是医疗条件原始的明末,远不能保证一名重症鼠疫患者的生命安全——即便这名是一位元老。
“刘大夫,您也很清楚我们目前在广州的卫生局面,咱们都是元老,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次疫情应该说也在您的预料之中,爆发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至于我自己,只要是为了元老院的大业,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谓苟利国……”林默天两句诗还没吟完,看到刘三的表情,立即打住了剩下的部分,“呃,总之,我不是突发奇想或者心血来潮。”
“你对疫情清楚吗?”刘三问道,随后想到这简直是一句废话,那份报告还在那里摆着呢,以林默天的性格,想来近几日的疫情汇报他也没少看,不然不至于冒冒失失就提出要负责这方面的工作。
“目前广州有没有鼠疫还没有定论。这是其一;其次,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即使是鼠疫也是以腺鼠疫为主,传染性还没有那么可怕。”林默天努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发展成遍地都是肺鼠疫和败血症型鼠疫的程度,咱们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躲不过——更进一步说,万一搞出来一场鼠疫大流行,谁也跑不了,我们好不容易开创的广州局面就会一触即溃。”
刘三无语地看着林默天,……这算得上用绳命在博取前途了。
就算不提元老之间即使没有同袍之情也算兔死狐悲的情谊,万一老林领了便当,他作为广州卫生口的最高领导回去也落不了好。沉默了半晌,他接过那份申请书说:“我会把申请交给组织的。”
这事不能自己决定,必须提交元老院:领导总是英明的,就算领导不英明,至少比他更合适背锅。
回程的路上,刘三还在想,林默天和他这种人还是不一样的。所谓“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只身穿越到这个世道来几乎就是舍弃了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一切。能够舍家别业主动要求穿越到这个乱世的人,心底里多少都藏着点亡命之徒的种子,这股为了前程不要命的劲头让他想到了从招降诸彩老起家的林佰光……巧了,这家伙和林佰光还是本家。
送走刘三之后,林默天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开笔记本,开始往一张公文稿纸上誊写。从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涂改痕迹来看,这份文件他思考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五节 瘟疫战争(一)
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虽然在21世纪已经有了多种救治手段,但是最有效的手段依旧是严格的检疫和隔离。20世纪初期的东北鼠疫大流行靠得就是隔离措施。在没有任何特效药物的前提下扑灭了鼠疫的传播。
他们现在的医疗条件,其实和20世纪初的满清政府没多少区别。所以林默天能做得依然是这些。
好在眼下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爆发。只要及时从源头上进行隔离,就有可能在爆发前予以阻断。
有一件事倒是做得恰逢其时,那就是对乞丐流民的全面收容。这个群体中跳蚤等寄生虫的感染率近乎百分之百,生活环境藏污纳垢,简直是天然的病原体的聚集地。乞丐又有流动性接触面广的特点,很容易将疾病扩散出去。
全面收容等于是断绝了这个巨大的传染源头。从这点来说,刘市长的决心下得恰到好处。当然,也多亏这大半年来先期建起了警察系统——很多基本行政事务,现在完全是靠警务系统在运转。
不过,接触到的病人的人群,必须有地方予以隔离。不仅是鼠疫接触者,还包括未来他们未来要收容的麻风病人。
林默天拉开挂在墙壁上的大比例广州-香港地图,仔细的浏览起来。
珠江口一带的岛屿星罗棋布,岛屿可以有效的隔绝行人往来,岛屿上的环境也相对比较健康。因为他决定将这个烈性传染病的隔离区设在岛上。乍一看选择很多,即有珠江中的内河岛屿,也有在内外伶仃洋的海岛。但是要满足隔离需求,第一不能距离广州太远,否则每次运送病人都要花太多时间;又不能距离陆地太近,否则起不到隔离病人的作用。岛上必须有淡水。
内外伶仃洋的各个岛屿尽管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合适,但是距离广州都过于偏远。即使选择内伶仃洋中最近的龙穴岛,到广州也要86公里。即使使用大发艇之类的机动船,从广州去龙穴岛也得十个小时以上。运送病人的航渡时间过长不说,也难以安排警戒。
如果选择在珠江的内河岛屿,距离广州倒是近了,但是对隔绝病人却又成了问题。珠江虽说宽阔,但是江面上渔船众多,逃跑的可能性大增,而且不少江中岛已被开发为农田和村落。设立检疫区,势必会影响到岛上百姓的正常生产生活。
在两难中,林默天圈了几个备选的岛屿——反正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广州市政府手里。
当天晚上,林默天就被叫到了市政府和刘翔等人开了一个“防疫工作会议”。面对有可能爆发鼠疫这个可怕的前景,刘翔简单的表示:“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办”。
至于这个岛屿隔离区,林默天提了几个备选方,即有江心岛,也有海岛。最终刘翔批准了在珠江里的长洲岛设立隔离区。
“长洲岛上虽然有几个村落,但是人口很少,我们也不能把村民从村子里赶走。”刘翔签发了委任书和授权书,面带忧色,“这一万多号人要马上盖营地也来不及……怕是得露宿了。”
“营地问题不大,现在是夏天,搭个茅草棚子就可以了。冻不死人的。”林默天说,“建造营地由谁负责?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他具体沟通。”
“这事你就找林佰光吧。”刘翔冲着林佰光点点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联系具体负责人——我会发一个会议纪要,市政府的各级干部都会听你指挥。”
林佰光点头:“你说吧,有什么具体要求。我马上就安排下去。”
他说着话,已经从公务包里拿出便签本,掏出万宝龙钢笔刷刷的写了起来,林默天还没开口说话,他已经写好了一张,从兜里掏出章盖了上去,折好交给机要秘书。
“立刻送国民军指挥部去,快!”
“我已经下令白马队的一个连立刻移防长洲岛,现在海警在上面有个警戒哨,应该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林默天赶紧道,他这位本家还真算得上“心思缜密”,不但立刻做了准备工作,还专门调动了言语不通的朝鲜连队上岛警戒。
“现在说说你的要求吧。”
林默天说,其实这个隔离区并不需要太完备的基础设施,也不需要满足上万人的长期居住。因为鼠疫的潜伏期很短,医学界一般认为是六天。
“……只要送到岛上,隔离九天后没有发病的,就可以认为无感染。然后便可以转移到香港的难民营去安置了。所以居住设施用不着考究。”
林默天设定的隔离营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净化设施,上岛的检疫人员按照“净化”标准,洗澡消毒,剃去全身毛发,随身衣物全部焚毁。
“……要建专门的垃圾焚化炉,用来焚烧检疫人员的随身衣物,另外再建一座焚尸炉,用来火化在检疫期间死亡的人员。污水和粪便需要有专门的消毒池,不能直接排入江水……”林默天一一道来,按照他的设想,营地要分为三个区,第一区是观察区,经过净化的人员先在抵达区内留置24小时,然后再转入留置区进行为期九天的检疫隔离。最后一个只是治疗区,安置在检疫期间发病的人员,每个区域只见都必须完全隔离。
说是治疗,实际上他们即没有庆大霉素也没有链霉素、四环素或者氯霉素,惟一能起效的抗生素是磺胺,但是产品纯度不佳,疗效打折不说,仅药物过敏就造成了不少死亡病例。重要的治疗支撑手段静脉滴注的设备材料亦紧缺,说是治疗其实就是“等死”。目的其实就是不让病人在死亡前将病菌传染给他人。
“……隔离营用不着占据全岛,其实只要一小块地方就可以。地方太大难以警戒,但是各个分区之间必须有足够的间隔。彼此的位置不能有上下风。”
他说一点,林佰光在笔记本上记一点,他说完,林佰光也写完了:
“还有没有了?”
“暂时就这么多。”林默天说,“大图书馆肯定有更完备的图纸资料,可惜得回临高才能查得到。”
“马上派人回去查就是,”林佰光说,“你来写个申请,我这就安排人去调资料。”
“好。”林默天对这位本家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的节奏暗暗佩服。
“两个炉子要花点时间,不过因陋就简的话也能凑合。”林佰光翻着笔记本,“建筑材料和工人我来安排,主要就是木料芦席和铁丝;伙食供应我们向香港的联勤总部申请应急口粮。餐具和锅子从企划院的广州仓库里找——那里应该有不少抄家货。衣服的话,从香港的企划院仓库调——那里有难民营地,仓库里应该有储备。”
他一边说,一边在便签本上写,写完了马上让刘翔和林默天过目签字,不一会,好几份“申请”就弄好了。
“我们赶紧分头行动起来吧。”刘翔的脸色苍白,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广州的市长还真不好当咧。
林默天自然也不得空,他立刻又和慕敏讨论起警务系统的工作。
元老院在广州城里还没有街道办事处之类的正式基层机构,许多基层行政工作是通过警察局-派出所-保甲这样三级贯彻下去的。因而防疫这件事同样需要警务系统的大力支持。
此前,广州市政府已经印发了“公共卫生手册”。这本手册面向所有基层干部和警察,每个保甲的保长也发了一本。内容除了一些基本的“保持清洁卫生”、“除四害”、“良好的生活习惯”之外,还有许多常见或者不常见的传染病的病症描述,目的就是让这些基层人员能够及时的识别并且上报。
为了让文化程度很低的基层工作人员和保甲长们在报告的时候不至于弄错各种专有名词,卫生口在编撰这部分的时候,干脆就用一号病、二号病这样的名词来取代。
现在他要求警务系统和保甲系统,都要按照本手册提到的症状情况,密切注意本片人员的健康情况,巡警必须每日对管区进行巡视,听取保甲长对本片所有住户和临时流动人员的健康汇报。逐日向市警察局的卫生科报告。卫生警察另外安排抽检和巡视。
除了这些,每个保另外再增设专职的检疫员,检疫员同样像片警一样按时巡逻,把握本保全部住户确切健康情况,采集他们与鼠疫患者的接触信息,如有疑似或确诊的鼠疫病例必须立即隔离并上报。
为了保证病例能够被及时上报,他不敢把明确诊断这样的事交给广州本地的中医;郎中们——且不说专业问题,就数量来说也远远不够。,林默天原本想全部使用归化民干部或者伏波军战士,但是事实证明根本不可能抽调如此多的人手给他专职使用。(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六节 瘟疫战争(二)
要满足对市区和相邻关厢的全方位监控,至少要有五六百名的检疫人员,对军队来说,负担太重了。
原本在广州的驻军就很有限,要不是海军的珠江分遣队的驻地就在城外,有大量的轮换水兵驻扎,广州还真有点“空城计”的意思。
部队可以用来担负戒严、管制等警备性质的工作,但是要持续性抽出大批人力用来防疫,就力有未逮了。
至于说通过公务员考试来招募——虽说干部处给了广州市自行招募地方公务员的权力,但是一口气给卫生口招四五百个干部这也太荒谬了。
倒还是林佰光有想法,他提议动用现在在香港岛上整训的前明军官兵。
广州解放之后,原广州府的所有明军,不论是本地军户中的“操军”还是招募来得营兵全部都遣送到了香港岛开展整训。不仅是他们,在整个解放广东战役中陆续投降和被俘的明军官兵也都被送到了香港的进行甄别整训。
“这些兵痞,办事不见得行,祸害百姓可是一流的……”林默天的脑袋已经摇了起来。
“不,我的建议是启用本地军户出身的士兵。”林佰光说。
这些军户士兵因为都是本地出身,家眷也在本地,和无牵无挂的外来“客军”营兵不同,不敢太过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事情也比较少。
“……他们多是本地人,熟悉本地情况,能说粤语,沟通起来比我们方便的多。家眷又多在广州城里城外,要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由不得他们不守规矩!”林佰光道。
林默天觉得这也是个办法,而且这些人从年初开始就在香港,不可能感染到鼠疫。使用起来比较放心。
为了便于指挥和经费开支,经刘翔同意,向临高报备后以这批士兵为基础组建了为国民军广东总队直属防疫大队。为了“加强领导”,另外从国民军中抽调了五十名军士和士兵任命为各个中队、小队的队长。
组建防疫大队只用了三天,第三天一早,刚刚组建起来的防疫大队就开赴到万寿宫培训中心,由林默天亲自授课。
使用无任何医疗知识背景的检疫员必然会影响鼠疫病例排查过程中的误诊率与漏诊率,因此为了保证检疫质量,他亲自主持相关的培训班,除了给防疫大队上课之外,还准备不厌其烦地对一线行政人员和警察强调检疫与隔离的必要性。至于他们的隔离措施,他目前还不能拿出非常有效的办法,能保证的不过是一线工作人员每人都有口罩戴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正常来说,鼠疫的防疫保护措施需要全身覆盖的隔离衣,还需要护目镜。这些他们有一些,但是只能分配给那些需要直接接触病人和疫病尸体、物品的的第一线工作人员。
在长洲岛设立了航运隔离检疫区,凡是从北方来得海船,都必须在长洲岛的检疫泊位上进行10天强制性隔离检疫,检疫结束之后,方可开往广州卸货登岸。所有毛皮类货物不得在广州卸货,一律在长洲岛的检疫仓库卸货。在广州私自卸货的,一经拿获按疫船处置,船货就地烧毁。
林默天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提出全面戒严的要求。由于肺鼠疫暂时还没有出现,鼠疫的传播目前还处于一个比较缓慢的阶段,这些已经发布的政策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商品流通,而且全面戒严势需要更多的检疫人员和军队,在各部门到处都缺人的情况下,他一个卫生口的部门,想封锁人口流动也办不到。
元老中已经出现了对他不利的流言蜚语,据说有元老在私底下曾经说过他“小题大做!广州哪年还没几个传染病的,不也这么过来了,我看他就是故意拿几个病人大做文章,给自己升官当垫脚石!”
林默天把自己的戒严申请重新放回了办公桌:
“希望这个东西晚一些用到——不对,希望永远用不到。”他望向窗外戴着红袖箍的检疫员,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赖小站在船边,蹬着愈来愈阴晦的天色,中翻滚着的江水。心里盘算着。
逃跑的主意他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很久,不过现在,“逃走”的想法正愈来愈坚定。
被收容之初,赖小还有着随遇而安的念头。虽说给澳洲人当苦力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起码也有一碗饭吃,总算是条活路。混些日子看看情形再做计较也不迟。然而自从那老头突然在码头上晕倒,后来听说是“暴病身亡”之后,情况却突然变了。
他们那批人没能走成,而是在码头上待了一整天。原本已经靠泊的船只匆匆拔锚而走,随后,又来了一队“国民军”,把码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人也不许出入。
原本嘈杂忙碌的码头,突然变得极其冷清,除了他们这些待上船的乞丐,便是几个负责看守押送他们的假髡,他们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从他们匆匆戴上那个叫口罩的东西和仓皇不安的眼神,赖小知道,这里出大事了!
以赖小几年来行乞的经验,不难猜出暴毙的老头应该是得了“时症”,这在乞丐们中并不罕见,从回南天开始一直到整个夏秋季节,因为感染了各种“时症”,老弱病残的乞丐们突然暴死的事情比比皆是。
但是,髡贼对这个“时症”如此的郑重其事,又是封闭码头,又是给假髡配上面罩——这东西他是知道的,髡贼的郎中们都戴这个,据说可以“防疫”。
这是要传疫啊!赖小的头皮顿时炸了起来。
传疫的恐怖他略知一二。临高也闹过天花。在广州行乞之余,乞丐们彼此“吹水”,有见识过的乞丐便说过传疫的恐怖“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烟”。在广州这几年,每年也见识过传疫,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乞丐们常被叫去当仵工搬运尸体——这活可以剥取死人身上的财物衣服,很多乞丐都愿意去,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搬运尸体染病而死。
自己不会是也被染上了吧?赖小惶惶不可终日。当他们终于被赶上船之后,一个小道消息已经在人群中流传了,当天码头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他们这些乞丐还是假髡们,都要被送到一个小岛上去“等死”,以免他们再传疫给别人。理由就是码头上监管他们的假髡也上了船。
“髡贼真是该死!”赖小暗暗咒骂着,“一个个都发瘟死掉了才干净!”
想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在苟家庄给二少爷当小厮,不愁吃穿,出门的时候威风八面,不论是调戏丫鬟还是佃户长工家的妻女,没人敢说个不字,就是在县城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吃个西瓜都不带给钱的。
谁能料想自己如今竟是这样一个下场!不但连乞丐都做不成,还要被送到荒岛上去“等死”。
不等束手待毙,一定要跑!
这里江面虽宽,但是赖小自诩水性极好。海湾里尚且能来去自如,何况比大海安静的多的珠江!
只要能爬出货舱,往江水中一跳,假髡是决计抓不住自己的。
赖小偷偷的看了看四周。运送他们的是所谓“澳洲驳船”,船不算太大,露天货舱里挤了一百多个乞丐。货舱的舱壁足有一人多高,船头船尾的甲板上都有假髡在警戒,他们居高临下,船舱里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清楚。想要偷偷爬上去跳江是办不到的——那假髡抬手一枪,自己身上非得出个透明窟窿不可。
天空阴沉,远远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鸣,船上的乞丐们不由得缩了下脖子,远处的乌云云端,隐隐约约电光在闪烁,江面上的风开始变大,凉飕飕的。
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驳船上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随着风力增强,船只也开始颠簸起来了。
在前后甲板上警戒的假髡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不住的呵斥着:“不许动,不许动,都蹲下!”
一阵风过去,突然赖小脑袋上被滴到了一滴水,接着他听到一阵急促的噼啪声,随着闪电从头顶掠过,雷声似乎就在耳畔炸响。几乎是同时直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往江面上坠下,江面上顷刻被射出无数的波纹,又瞬间被浪花吞没。
不过片刻,从货舱的舱壁上便落下了万千条瀑布,兜头而下的雨幕顷刻便将舱内的众人淋透。赖小蹲在舱壁旁,紧张的看着天空,此时的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灰暗昏黄,有时却又白亮亮的,一个全是水的世界。
船上的假髡们也被这大雨淋得手足失措。有人赶着去拿雨衣,有人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蓑衣,给斗笠系上绳子。就在这短促的混乱中无瑕顾及货舱的片刻,赖小已经手足并用,踩着一个瘫软在底舱乞丐的身子爬上了船舷。一阵惊雷滚过,他纵身跳入了浊流滚滚的珠江江水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节 大世界军议
公元1635年(d+8年,崇祯八年),3月30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席亚洲背着手,一个人站在广州大世界办公区的顶楼,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正在繁忙工作中的大世界码头,颇有“一副把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萧索。
大世界码头上,突击安装的蒸汽吊车正发出巨大的噪音,从驳船上卸下成板的货物。这些都是从香港的联勤中心运来的“军需物资”。华南军这头怪兽要吞噬广东,窥视广西,不吃饱是不成的。
早上八点,席亚洲传令召开华南军进入广州后的第一次高级军官会议,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沉默不语。
所谓“高级军官”眼下就是元老军官的代名词。凡混成旅一级的指挥官,无一例外都是元老,至于下面的营长,那是元老和归化民兼而有之。但是技术性兵种和主力营的指挥官,依然是元老担任的。
同平时表现出来的不拘小节不同,自从广州无血开城,华南军军部、直属队和第一混成旅的举办了入城式之后,席亚洲脸上的笑模样,是一天比一天少。
“军长,都到齐了。”女勤务兵走到近前,低声报告道。席亚洲嗯了一声,戴上军帽,转身向会议室走去。
有资格参会的元老军官,名单如下:
第一旅旅长朱鸣夏,第三营营长朱全兴
第二旅旅长游老虎,参谋长应愈、第四营营长余志潜
第三旅旅长付三思,参谋长张柏林
加上席亚洲自己,一共八人。
联勤总部的洪部长原来也在参加名单上,但是他人已经跑到三水县去“开设兵站”,请假缺席。
席亚洲走进会议室,付三思带头起立:“立正!敬礼!”诸人行礼如仪,席亚洲还礼,入座。
沉吟了大约半分钟,席亚洲开口说道:“同志们对于目前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游老虎霍然站起:“报告军长同志!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我陆军将士正好宜将剩勇追穷寇,一举粉碎明朝政府在两广的残余势力,为我元老院大业奠定基础!”
席亚洲揉了揉太阳穴:“好,真是太好了,老游你坐下,”他肚子里暗暗腹诽:你个老粗!
游老虎在伏波军里是特殊的存在,他既不是pla的科班出身,又不是军武宅,要说起来就是个好勇斗狠,敢拿刀砍人的主。据说当初也是参与聚众斗殴,把人给捅了,这才带着老娘逃上了圣船的。
即无学,也无资,管mp5叫b32,看到ak47叫b41……游老虎在军事上完全是白板,就靠着为了自己荣华富贵什么都敢干得狠劲,每次战斗身先士卒,不要命的白刃冲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靠着搏命出在军队中步步高升,如今竟然成了伏波军中的主要指挥官之一。广东战役打完,头一批晋升少将是妥妥的。
这么一个高级军官,席亚洲自然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条条框框来。
“老付还有鸣夏,你们也这么看?”然后又指着张柏林说道:“张柏林你坐老实点!”
刚摆出要鼓掌造型的张柏林闻言懵住了——这是什么节奏?
付三思和朱鸣夏对视了一眼,朱鸣夏主动说道:“还是请付总监先说吧。”
付三思的训练总监的职务还兼着,他是老pla军官出身,念过步校,在伏波军系统里算是正牌的科班出身了,而且年龄比在座的人都要大,众人自然要尊重些。
他耸耸肩,先吟了一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按照前委的办法,恐怕我们这次只剩下走队列的事情了。”
朱鸣夏摇了摇头:“从目前情况判断,到了肇庆才能放几枪,如果一路上都是起义投诚,我们走到了地方,后方还要指望国民军稳定地方,这样一来,一是部队紧张不起来,容易麻痹大意,而且遇到硬仗也会显得“软”;二是乐昌也好梧州也好,我们一路和平进出,孤军深入,补给只能依靠水运,但是海军搞了这个珠江特遣舰队……”
席亚洲点了点头:“海军的蒙副司令还在香港,两天后到任,我今天召集会议,就是要大家坐在一起,好好议一议,两广这场大战,到底要怎么打。”
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席亚洲毕竟是军长兼参谋长,从决心到策划得一个人自导自演,站起身来拉开了身后作战地图的幕布,拿着教鞭指点到:“本次我军北上作战,本来就是先天不足,先有澄迈会战,后有珠江讨伐,两战之后,我元老院军威凛然,两广明军无人敢称兵杖。所以原本的计划,何老总和我一致认为,三路人马,也就打一些驱逐战,唯有梧州和韶关的攻坚值得重视。但是,既然外情局的工作这么……出色,对,是出色,那就必须考虑到,北路和西路,在途径地域未曾遭受军事打击的情况下,于攻坚战期间,是否会有敌对势力阻断陆地交通。所以,总军认为,三路大军,在可以确保补给的情况下,应当尽可能快的抵达预定战略要点,尽快实施攻击,以便尽快为前委建立稳固的战略支撑点。为此目的,命令!”
全员起立。
“第1混成旅,限七天之内击破肇庆,同样在十五天内,抵达梧州!”
“是!”
“第2混成旅,必须在十五天之内攻克韶关!”
“是!”
“第3混成旅旅,限十五天内控制汕头,截断南澳退路,配合海军发起南澳战役!”
“是!”
发布完了命令,席亚洲并未宣布散会,而是挥手让将领们坐下,自己开始逐条解说各个方向的作战计划。
华南军的重点作战区域是左路军,即指向肇庆、梧州的一路。
肇庆是两广总督的驻地,广东明军的要集结地。广州光复之后,各路残兵败将和官僚缙绅们如丧家之犬,纷纷逃亡肇庆。
从军事形势来看,两广一体,广西军队长期依赖广东的协饷,而广东遇有大的战争,也往往需要调用广西的军队,尤其是号称善战的狼兵,肯定会成为明廷反攻广东的救命稻草。
广东周边诸省,福建、江西都无重兵集团,且广东的地形特点,控制乐昌、仙霞关等隘口地区之后,周边军队就难以进入。唯独广西不但有明军的重兵集团,而且一旦从梧州顺西江而下,便可直抵肇庆城下。
尽快摧毁肇庆这个两广明军的大本营,便可在数年内消除明军反攻的隐患。再下梧州,则攻略广西的主动权便全操之于手。
左路军交给科班出身的朱鸣夏指挥的第1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要面对的敌人最为强大。需要实施的作战行动也最复杂。
右路军的作战则以稳为主。按照作战计划,第3混成旅实际是个架子旅。付三思的麾下其实只有一个步兵营,即使有海兵队第一远征队的配合,在粤西地区展开攻略依旧有兵力不足的问题。
复杂的社会环境,作战行动海陆军协同,这得由付三思这样的老军人才能掌控好部队的作战节奏。
席亚洲一一交待完毕,这才坐下,向朱鸣夏发问:“鸣夏,一旅的行动计划尽快上报总军,有什么困难没有?”
“报告军长同志,打仗容易,就是进军速度加快,粤西那地方你也是知道的,山区多。指挥协调层级增加,需要加强通讯器材的配备,至少要的再配二三个通讯班。”
席亚洲摸了摸下巴,很有些为难:“老总的意思,不能自产的装备设备,能少用就少用,回头我打报告申请,尽快给你答复。”
然后他又看了看游老虎那边:“应愈,二旅的事儿你多操心,看着点老游,别让他一激动就上前沿。韶关作战的计划要做相应修改,不能再慢吞吞四面合围了,要打快,把明军给打懵掉,回不过神来,地主宗族都是墙头草,只要尽快把官府和官兵给灭了,他们不会主动跳出来和我们作对的。对了!”席亚洲一拍脑门:“老游和小余,澄迈的时候就是你俩打先锋吧?这次又赶上了,运气真不错。注意吸取经验,再立新功。”言罢又转头去看付三思。
“军长放心,我这边不会出什么岔子。”付三思眼看席亚洲要变婆婆嘴儿,赶紧堵话头。
“潮汕地区,驻军倒不是什么问题。就是民风不好对付。”席亚洲说,“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千万别给闹出个治安战来……”
“你放心好了。”付三思说,“这事讲究个双管其下。咱会把握好分寸的。”
“哎,”席亚洲点了根金圣船,把烟盒甩在桌子上示意发圈。“老付,我在广州跟蒙德协调,你在汕头要注意和李迪石志奇协调,我们华南军打的是好是坏,要看跟海军协调的怎么样,你那边压力更大,注意技巧啊,人在矮檐下。”(未完待续。。)
第二节 陆军的潜流
朱鸣夏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军长,起码开头这一个月,西江北江的船队一定要把指挥权要下来,不然难办的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席亚洲摆摆手:“我争取争取。那啥,烟抽完了都回部队准备,张柏林你留一会儿。”
会议室中,席亚洲和张柏林的谈话继续进行。
“柏林哪,这次要你们炮兵的领导出来加强全军参谋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席亚洲一改刚才疾言厉色的嘴脸,做循循善诱状。
从陆军的派系关系来看,以何鸣为首的旧体派将领毫无疑问的占据主流地位,从何鸣长期担任全军领导职务,到主要带兵官皆为前朝廷禁军出身,扩大一点说,到北纬始终掌控侦查总局的精锐,可以看出,无论届执委会还是元老院,心理上还是更看重穿越前的专业资。在这个方面,文总蔑视青年军官俱乐部为“耍烧火棍的哈德党”的倾向虽然极端,但确实是元老院内的普遍看法。
然而元老院毕竟还是志在天下,只靠军事组的十多个人来指挥控制日益庞大的陆海军,毕竟还是力不从心,所以就需要从“酱油元老”中培养军事人才。既然扯到了“酱油元老”,那么早入伍的青年军官们就是不得不使用的一群人。从资上讲,青年军官们从澄迈会战前就积极参与陆海军工作,没有理由让澄迈战后被拉进军队的纯酱油们骑到青年军官头上,况且,以穿越前资自傲的前禁军军官们既然看不起青年军官,又如何能看得起连当军武宅都三心二意的纯酱油?这样一来,其实青年军官的实力是在逐渐扩张的。
这些“青年军官”们随着军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和资的累积,渐渐的升上了重要的岗位,有的在陆军机关和兵种中担任要职,有得已经成了营一级的指挥官,这是一支让执委会和军队高层不得不重视起来的力量。
人事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在政治层面上,执委会在一开始就积极的加强“文官”对军队全体的影响。某任要职的执委会大员严格的说还算是伏波军的创始人,当初带头搞拖拉机训练法。澄迈会战的告捷电落款三个人名,就充分体现了执委会在军队人事方面的考虑。严格的说,陆军参谋工作的严重滞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主持前总参常务工作的全军第一参谋,竟然连军籍都没有。而且这位全军第一的战略家的根脚,也不是毫无议论的。
于是在华南军的组建阶段,总军的参谋长可以由军长兼任,反正在战役策划阶段,总军不过是协调机构,通讯条件就不允许总军过细的干涉三个方向的战术指挥。但是具体到三个旅,如果再不组建正式的参谋部,连日常工作都要出问题。好吧,对于在一切领域都要追求二十世纪复刻版的伟大光荣正确的元老院来说,搞军队不建参谋部,简直是不能容忍的倒退行为。
要搞参谋部,至少把旅参谋部都给健全起来,靠一帮小学毕业水平都没有的归化民军官是不成的,总参开了一晚上“无中生有”的会议,最后还是祭出了“拆东墙补西墙”**,把各个专业军兵种指挥部的元老军官填补到各个混成旅的旅部,又开了个短期参谋培训,像不像三分样,算是把参谋班子给搭起来了。
炮兵在这次战役中主要以连的单位配置给各旅,营级指挥部被认为不需要,于是从炮兵司令部到炮兵营的全部元老军官都摇身一变成了各级参谋了。
当然,第一旅的朱旅长军政双全,备受信任,于是第一旅的参谋长,还是旅首长兼职。第二旅的游旅长之所以能当旅长,全靠斗狠,他的军事教育为零,所以要任命专业炮兵出身的应愈就任参谋长来帮衬;第三旅的付旅长既带过兵又坐过机关,在军中论资全面无人能比,就把一直在陆军炮兵教导总队当总队长的张柏林派过来,继续学习。
“我没有什么想法,”张柏林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好啦,别跟我扯这些虚头八脑的了。”席亚洲嘿嘿的笑了笑,“兵种主官不当,调来当个没实权的旅参谋长,心里能没有想法?”
张柏林到底年轻,经不起席亚洲的几句话的挑拨,胀红了头脸道:“要说调职的意见,我还真没有。东门那边的难处我也是知道的:元老军官就这么几个人,只能调来调去的用。我就是对执委会——政务院……”说到这里他有点煳涂了,过去嘛,可以直接骂“狗x的执委会”,第三次全会之后政体大改,到底该骂哪个“狗x的”让他有点绕不过弯了,“……总之就是拿我们陆军当马鹿看!”
席亚洲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支香烟。
张柏林点着雪茄,勐抽了一口,嘀嘀咕咕的把这几年来的不满都给倾吐出来了。
其实他的不满也可以说是陆军“青年军官”们的不满。至于旧体派的军官,即使有不满,也不会公开说,更不会聚集在一齐说,他们更多的习惯于找上层领导中和自己走得比较近的元老“吹风”。
“青年军官”们可没这么多的忌讳,他们几乎在每一个内部聚会的场合都要喷一番“执委会”——尽管现在执委会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它依旧是“青年军官”心目中的“恶龙”。
自从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伏波军乘胜追击直抵广州城下开始的珠江三角作战,到随后的发动机行动中几个次一级的大型行动,比如山东经略行动、济州岛攻略行动、霸王行动……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陆军力量积极参与了作战行动,但是扮演的却是从属的角色。珠江三角洲的战役基本上是由海军打得,深入内陆的小分队虽有陆军人员,但是基干却是海兵队;山东经略和济州岛攻略,从管理上看,是标准的以文驭武。鹿文渊和冯宗泽,都是受执委会委派,担任前线总指挥的角色。区别是冯宗泽更多的受民政委员会管辖,鹿文渊的上级还有外情局和殖贸部。霸王行动是单纯的军事行动,由明秋海将全权负责整个霸王行动的现场指挥。
那么对于陆军来说,要么像朱鸣夏和南宫无敌一样,给文官打下手干脏活儿累活儿,要么在两栖作战的大帽子下被海军的唿来喝去,只能当当收容队、维持会和打扫战场的捡破烂儿的。特别不能容忍的是,在元老院大人物纵容下搞出来的这个海兵队,拿着比陆军先进的装备,干着陆军的活儿,偏偏还是海军!
仔细想一想,海兵队的出现其实是无独有偶,这是一种执委会内一直心照不宣的建军理论,这种理论的内容是:基于陆军对于政权的巨大威胁性,要尽量削弱陆军。设立海兵队,从功能上分散陆军的组织,削弱陆军的实力。正是这种理论的直接体现。同样的海军规模不大,就弄出个海警队来,把近海警备权划走。又借着“精简机构”、“提高效率”为名,把后勤单位全部划出去单列一个不受陆海军领导的联勤总部,架屋叠床,分而治之的理念十分明显。
张柏林越说越来气,拿着香烟开始指手画脚:
“……海兵队是一个单独的特例么?那什么是国民军?什么是治安军?什么又是白马队?鹿庄主搞的那些乡勇是怎么回事?凡是陆军的直接战斗任务,上层总要纵容地方元老搞出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来冒名顶替。
“宁肯信任一群鬼子棒子雇佣兵,也不肯给陆军增加半装备甚至冷兵器分队。
“明明陆军餐风露宿的在海南岛搞清剿,最后搞国民军来摘桃子,还要派特侦队的出来抢剿匪战术指导的功劳,让陆军背指挥不力导致全军覆没的黑锅,如果当初是陆军主导、而不是民政委员会外派的县太爷瞎扯淡,何至于全军覆没!
“我们陆军添一双筷子都要求爷爷告奶奶,一个外情局派出的联络员就能堂而皇之的拿元老院的钱出来养一群不知所谓的打手!最后怎么样?还不得特侦队去帮忙收拾局面?
“明明陆军在山东忍饥挨冻奋勇作战,区区一个莱州作战,还要派来一个打算盘的骑在陆军头上担任前敌指挥官。这个打算盘的最后还人模狗样的抖起来了,厦门作战居然充起了作战军官!捞够了功勋,他又回去发挥专业特长打算盘了!”
“这种理论的鼻祖,就是建军之初的特侦队!要不是现在盘子不够大,什么税警总团之类的妖孽都要出炉了!”
张柏林愤懑的说道:“如果按照元老院的这种理论继续走下去,为元老院打天下的必将是形形色色的乡勇、治安军、白马队……(未完待续。。)
通知:从2017.3.10起,本书使用多线同时连载的模式
从今日开始,第七卷进入多线同时连载。
本卷《第七卷大陆》已发布的部分,改为《第七卷大陆-广州治理篇》
同时开始连载《第七卷大陆-两广攻略篇》
以后视故事发展情况将会同时展开其他篇。
各篇之间的时间线为平行关系,但是故事地点不同,相当于同时连载元老院在各个地区的活动情况。
连载的时候本人将在同时分篇交错连载。请大家阅读时注意章节的分篇情况。
谢谢大家长期的支持。
二百五十七节 瘟疫战争(三)
赖小的逃逸并没有引起多少涟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押送人员为了少麻烦,在上报的时候便写成了:“跳江自杀一名。”于是赖小就从“接触人群名单”中被划去了,注明:“其他原因死亡。”收容乞丐流民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掉的人有一百多号,多一个少一个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默天此时已经焦头烂额,自然也顾不得一个赖小的死活。他忙着培训防疫人员,给保甲长和警察们开会,要他们注意各自管片内的病人、路倒尸和死亡人员情况。所有死亡人员,均需防疫检查员到场后填发死亡证明才准处理后事。
大量的印刷海报,张贴各处,要居民们及时清理垃圾,开展灭鼠运动,对发现的死老鼠要集中收集在指定的筐内,由专人收集。不得随意弃置。
“我要各保甲每片都上交一只死老鼠,我来作切片培养。”林默天说,“先弄清楚鼠疫的源头在哪里。”
“难道不是老鼠么?”慕敏这时候已经在起草向临高申请两万个老鼠夹的文件了。她准备散发到全城内外的各个保甲。
“广州过去并无大的鼠疫疫情爆发,老鼠携带鼠疫杆菌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从毛皮贸易中带入的。”林默天说,“所以我要先解剖培养全城的各片的老鼠,看看它们体内有没有鼠疫杆菌。这样才能确定传染源。”
“那我这老鼠夹……”
“还是申请吧,灭鼠对环境卫生总是件好事。”林默天说,“灭鼠只是其一,通过灭鼠还可以消灭跳蚤。”
因为腺鼠疫主要是跳蚤来进行传播的。所以灭跳蚤是切断鼠疫传播的一个重要手段,跳蚤在本时空几乎是无处不在,人畜共居的环境,恶劣的居住条件,极少的洗浴设备……使得在跳蚤的感染率极高,即使是城市中产甚至有钱人身上,亦有跳蚤的感染。
然而元老院没有ddt和666这样高效的灭蚤药,因为巨大的人口基数关系,也没法按照海南岛上对待难民那样进行“净化”。惟一能供应的只是少量的除虫菊酯,完全无法象当年美军在那不勒斯全城喷洒ddt的规模。
“有条件上,没条件也上。”林默天说,“伍连德去东北防疫的时候,他和我们一样是两手空空,即没有ddt也没有抗生素,东北那地方,更不容易洗澡。全靠着组织得力,用隔离把鼠疫遏制住了。”
在长洲岛建立隔离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林默天下令暂停所有毛皮交易。运载毛皮的船只和储存毛皮的仓库一律封闭,接触人员全部送入检疫区隔离观察。
“掌柜的,洗脸水预备好啦!”
兴福山货行的伙计小四站在掌柜的房间门口,高声吆喝着。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位掌柜常年都是早起的,按照如今时兴的“澳洲钟点”算,不论冬夏,五点即起。和伙计们一般无二。
可现在都日上三杆了,掌柜的别说起床,屋子里连动静都没有。这可就有点怪了。他不起来不要紧,自己约来谈买卖的刘掌柜可来了,总不能让人干等着!
柜上几个伙计一合计,便叫这学徒刚满师的小四去“请”。万一惹恼了掌柜,也有这兔崽子担着。
小四自然没资格说“不去”。其实他今天本来就人很不舒服,喉咙痛,还有点象发烧的感觉,可是也不敢随便说自己“病了”。如今在房门外叫了好几遍,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四只好将房门一推——里面没闩,探头望了望,见掌柜的还躺在床上,他连着叫了几声,依旧毫无动静。
“这是病了?”小四想着凑过去一瞧,顿时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的便往门外夺路而逃,叫道:“不好啦!掌柜的死了!”
林默天戴着厚厚的伍连德式样口罩,穿着隔离衣,看着刚刚送到河南岛化人厂的“隔离停尸房”的这具尸体:皮肤有瘀斑,肿大、化脓、破溃的淋巴结……无不昭示着这是腺鼠疫病死者。他小心翼翼的取了尸体上若干组织和体液样本,用来培养观察后做最后的确诊。
如果确诊无误,那么这场瘟疫战争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林默天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尸体怎么办,要不要解剖?”苏莞问道。
“不必了,和那乞丐的尸体一样处理,直接拉去火化。”林默天在口罩里吐了口气,“你得盯着他们,尸体本身就是传染源。这里用过的东西全丢进去烧掉。”
苏莞点头:“这我明白。”
兴福山货行的伙计们都被就地隔离起来了。然而检疫员很快就发现了其中一个小伙计符合手册的上的一号病病情,林默天接到报告赶去一看,小四已经陷入高烧之中了——病程发作很快。
一家山货行同时出现两名患者,这绝非偶然,林默天询问之下才直到这家山货行最近的确有经营皮货生意。不久前刚刚从辽东进了一批水獭皮货,前几日趁着夏天阳光炎热,在院中翻晒,以防霉蛀。
“皮货现在何处?”
“都在库里,原本今日黄掌柜来店就是要谈此事的。”被召来得伙计看着脸上蒙着厚厚口罩,穿着白大衣的“首长”,心里暗暗惶恐,心道这是大宋有什么要紧的人物死了么?穿白衣也就罢了,连脸都要遮起来,这风俗奇!
“哪个刘掌柜?”
“就是东山居的刘德山刘掌柜,专跑南北货长途买卖的,小店的皮货就是从他手里买来得……”
林默天立刻命令防疫大队出动把刘德山和他接触过的人都隔离起来。不仅是他,这几天来过兴福山货行的人全部要隔离起来。
“隔离人员立刻移送检疫隔离区。兴福山货行消毒后封闭,严禁任何人出入,库存皮货密封后运往流花桥焚毁。”
他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伙计目瞪口呆,顿时懵了,问道:“首长!小的们这是犯了什么王法啊!小店可是犯法的事从来不做,倒垃圾都是倒在筐子里的……”
“你们店里已经被传疫了!”林默天冷冷道,“你还是自求多福,没被染上吧。”
说罢他赶紧去找林佰光,要他立刻安排人封锁兴福山货行和东山居。
“刘德山?!”林佰光大吃一惊,问道。
“是。”林默天诧异,难道林佰光认识他?
“他是我们的供应商之一”林佰光说,“他常年往来南北,贩卖货物。我知道他是因为联勤从他手里买了大量的皮子…”
“这些皮子呢?”这下林默天可真急了。因为联勤买得皮子,一部分运到香港制作军需用品,一部分直接运回临高去加工成工业用和民用产品,用途极其广泛。
要是皮张里夹杂着带有鼠疫杆菌的跳蚤,在香港、临高或是华南军中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最近的都运香港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林佰光在广州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什么事情都知道,“按照你的九天潜伏期的理论,如果有问题香港的军需工厂和物流中心早就应该爆发了。”
“那就好。”林默天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虽说如此,他的产业也得封闭消毒。”
“他的产业简单,只一个码头货栈和东山居号货船——这船还是我们香港造船厂造得。”
从兴福山货行被封开始,广州整个防疫隔离措施正式开始了。
刘德山刚回家不久,他家就被防疫大队包围了,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全家老小连着仆役都被带了出来,宣布“隔离检疫”。
他本人则被带到了林默天面前。
“你最近有没有辽东贩卖过皮张到广州?”
“有!有!”刘德山心里直犯嘀咕,自己贩卖皮张是洪元老的指示,并没有什么犯法的地方啊,“皮子是我到旅顺进得,另外从天津卫亦进了一部分。”
他原想说自己原不做这皮革的买卖,都是洪元老的意思。但是再一想,难保他们元老之间有什么芥蒂,自己随便一说,反倒把两边都得罪了。便改口道:“首长们不是需要买皮子吗?”
林默天又问道:“兴福号的水獭皮可是从你手中买得?”
刘德山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澳洲人出过告示,工商业联合会的人开会的时候也说过,从北面进来的皮货不许私卖,必须全部卖给澳洲人。这兴福号自己有出洋的渠道,从辽东弄来的水獭皮、貂皮卖给红毛人,一翻手就是十几倍的利。这掌柜知道自己去北边办皮货,多次要他夹带私货——刘德山贪图那点好处,便私下卖了不少货给他。
这元老张口就问,显见是抵赖不过了,他只得道:“正是小的的货。”
“元老院三令五申,皮货为元老院统制的货物,不许私下买卖!你好大的胆子!”林默天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拍着桌子痛斥道。
第三节 佛山
“而我们陆军只能变成一个为文官们组织临时军队提供技术指导的服务部门,指挥一支缺兵少将却被寄予高级宪兵‘厚望’、必要时用来弹压不听话乡勇的狗腿子部队,还要看海兵队、国民军、海警队、税警总团之流的脸色!”
席亚洲一直等他发泄完,这才和颜悦色道:“你的意见我和总参的东门秘书都是知道的,各位元老,包括我们总参的前领导,都很关心军队建设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军内的一些想法他也是知道的。这几年陆军的发展是受到比较大的限制的,大家心里有意见,这是正常的。但是呢,现在的局面即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不要一个劲的归咎于阴谋论。”
看到张柏林想要反驳,席亚洲又笑了笑:“我在三亚蹲了好几年,人呐,有时候非得旁观者才能清。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就提三点,你回去好好好琢磨一下。”
“第一,我们元老院这几百个人,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可都是抱着一个目标来得:那就是建立我们主宰的国家,大家都当人上人。这点,我相信就算是杜雯内心也是这么想得——不管他的抱负和理念是什么,没有权力就是个屁。”
张柏林点头:“谁不是这么想的,不然我们出生入死的图什么?!”
“第二点,二代目曾经说过,军队要忍耐。放到咱们这里,就是‘陆军要忍耐’。我也是陆军,但是我是衷心拥护这句话的。这是我们目前的环境所决定的。……你可以不认同的我的看法,但是我们从d日到现在,军事上从未失手,打仗是大获全胜,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是我们个人如何的英明神武,而是我们有元老院这个体系来支撑,这个事实你不否认吧?”
张柏林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但是又无从反驳。没有元老院,什么都没有。不管陆军海军,没人敢否认这一点。
“第三点,环境和条件变了,局面自然也会跟着变化。过去几年,陆军的每次扩编和我们的战略局面的改变有联系。这一次大陆征伐。10个营或许能打下广东,但是10个营肯定没法征服全国——更别说其他地方了。海军本事再大,总不能让把军舰开到岸上去。”
张柏林鼻子里哼哼的喘着气,但是没再说话。
席亚洲继续说道:“广东战役对我们来说即是考验也是契机,我看契机的成分更大一些。”他看了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先回部队吧。”他见张柏林要起身,又说道:“作为曾经和现在的军人,我也想提醒一下你们:元老之间私下里话可以乱说,事情不能乱做。元老院也是有纪律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去吧。”
看着张柏林离开的背影,席亚洲起身拉了拉衣服的下摆,背着手又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步。军队是进广州了,刘市长坐着大轿,风风光光的也进来了。广州这一堆破烂事自然有得他折腾。
广州是和平的拿下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席亚洲很清楚,照目前的情况看,一路行军接收城市大约不会费多少劲,正如各部队在广州周边的行动,充其量就是武装游行。走到城下一喊话,不论是州县驻所,还是驻军的所城,都是望风而降。
夺取广东甚至广西,对他这个华南军军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掌控好部队节奏,督促好后勤工作,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部队的行军速度来决定了。
他现在担忧的,是接下来的治安战。
广东除了珠三角地区之外,以山地居多,汉瑶杂居,民族矛盾尖锐;汉人之间,广府、潮州、客家三系又是势如水火;农村多是聚族而居的村落,乡贤遍地。局面之错综复杂,是元老院登陆以来之罕有。
总参为了广东战役做各种预案,一口气做了十七八个。和明军作战的预案一共三个,治安战的预案倒有十几个。问题是,尽管他亲自参加了这些预案的制作,但是心里却很清楚这没什么鸟用。
治安战的基石:各县的国民军,现在还在纸面上。要按照席亚洲等人的意见,县国民军至少应该是一个三连制外加直属队的“大队”,但是迫于预算,大部分县都只能满足一个超编的“中队”。
一个120人的中队能顶什么用?就海南那些在户人口不过几千人的小县城的壮班也有三四十号人呢。这百来号人只能满足最基本的县城和重要交通枢纽的守备工作,遇到镇暴便捉襟见肘。何况这种仓促建立起来的国民军的战斗力不值一提。能干好守备工作就不错了。真遇到事还得出动正规军,到时候免不了正规军疲于奔命。
谢澎走了进来:“军长,船已经准备好了。船长问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出发!”席亚洲戴上军帽,拿起军刀系上。与其在这里思前想后,不如尽快开展工作,在工作中解决问题。
席亚洲的坐船就停泊在大世界下的专用码头上。这便是当初为郭逸专门制造的内河明轮游船章鱼号。如今这船在广州战役开始已经移交给广州市政府,作为要人专船。特别设计的浅吃水设计使得它可以抵达西江和北江的大多数地方。香港的造船厂前几个月还突击对这条船进行了改造,加装了可以抵御火器和弓箭的装甲,安装了防止敌人登船跳帮的防护网。同时在船头船尾各设了一门5管哈乞开斯式手动转管炮。一面陆军少将旗在桅杆上飘扬。
码头上,卫兵们荷枪实弹列成队形,席亚洲一出大世界的门便有号手吹号,随后全体一齐举枪敬礼。席亚洲身披薄呢军官大氅,手扶指挥刀,敬礼作答,这才登船。
码头上汽笛鸣叫三声,明伦缓缓转动起来,水花翻滚,水手们们收起船锚,章鱼号缓缓离开码头。
因为章鱼号游轮是拖船的底子,马力很大,以不浪费著称的联勤部门便不顾“军容威仪”,硬是在后面挂了五条客拖,不仅装上了华南军的总部人员,连带着预备前往佛山和三水的民政干部、联勤军官以及其他各路归化民干部都带上了。
沿途的城池虽已拿下,但是毕竟地方没有绥靖,水路原本就盗匪众多,所以整个拖船队戒备森严。不仅归化民军官和干部个个佩枪,每条客拖另有五名海兵在船顶的哨位上警戒。珠江分遣舰队还派出了1艘内河炮艇担任护航。
前往三水的第一站是佛山。佛山在明清时代以工商业繁盛著称,号称天下四大镇之一。
明代的佛山虽不如清代繁华,但是已是一般的小县无法比拟的“巨镇”了。
它的地理位置便利,水陆交通四通八达。自古便是工农业发达,商贾云集的地方,古籍记载:“诸宝货南北互输,以佛山为枢纽,商务益盛。”成为岭南地区的商品集散地。繁荣的商贸带动了手工业,此地的冶炼、陶瓷和纺织都很发达,中医药业亦十分繁盛,本省和外地的药材汇聚此地销售。
因为这里是全广东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也是能够辐射两广乃至全国的大市场,元老院商业体系下的山海两路都在这里设置了分号,办理采购销售和汇兑业务。所以这里对元老们来说十分熟悉。元老们多次到这里采购商品:工业口在这里大批购入生铁和铜料。卫生口亦在这里采购过药材,至于零星的购买更是难以计数。
这么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元老院自然要细心呵护。广州一破,左路军便派出特遣队乘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佛山,连带着佛山本地以林铭为首的一干带路党也立刻起来呼应,兵不血刃便将大明佛山堡占了下来。动作之快,连镇上做买卖的商户还没闹明白,这大明佛山堡便已成了“大宋佛山镇”了。
城头虽已变幻大王旗,百姓们只要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自然也不会计较。虽说受“过兵”的影响,市面大不如前,但是码头街面上依旧一派和煦的景象。
原本席亚洲并不打算在佛山逗留,但是洪部长的计划中要在佛山利用本地的金属冶炼和加工上的有利条件设立一处军械厂,为两广战役的提供军械修理和弹药制造工作,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到佛山看一看。
先期抵达佛山的部队已经向西挺进了,在码头上迎接他的是国民军佛山中队的中队长——佛山的地位不比寻常,所以这里也享受到了县级待遇,编有一个中队的国民军。
“首长!”中队长十分激动的敬了一个礼,“国民军广东总队佛山中队中队长,国民军少尉曹清向您报到!”
“稍息!”席亚洲还了个礼,“镇长来了吗?”
“还没有!”曹清努力的挺直腰板,“我接到通知了,说就这几天到!”
二百五十八节 瘟疫战争(四)
刘德山吓得一激灵,他还从没见元老发这么大的火,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小的该死!都是小的贪图几个钱财……”
林默天想到这广州的鼠疫,说不定就是眼前这商人夹带的皮货里带来的,不由得气恼万分,“你糊涂!你死不足惜,这广州一城的百姓都要给你活活的拖累死了!”
刘德山浑身如筛糠一般,他虽然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看样子私贩皮货是犯了元老院的大忌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林默天无心和他再磨叽,关照一个卫生警察审他:运来得皮货都卖给了哪些商户和个人,最近接触过哪些人……
“都要一五一十的问清,”林默天恶狠狠的道,“他不老实就从审讯科调几个老手的过来严刑拷打!一个字也不许漏!”
说完,他抛下跪地求饶的刘德山,大步走出审讯室,命令防疫大队立刻派人去港口扣押东山居号。
“船拖到长洲岛检疫锚区,船上人员送岛上的隔离营。船上的所有东西都不要动。”
“是!”
“从船上抓几只老鼠过来,死的活的都行,要做好隔离消毒工作!”
因为私买皮货的主要是来自欧洲的商人,照规矩,外国商人不能到广州开展贸易,只能在香港买卖货物。所以他们不可能买到未经检疫的皮货,漏洞主要来自澳门。澳门的葡萄牙人与广东的商人有着长期以来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最有可能挟带私货的。
在林默天的要求下,刘翔下令封闭关闸,停止和葡萄牙人的贸易,同时,封锁珠江口海域,严禁葡萄牙船只出入澳门。
“自即日起,双方人员禁止往来,只允许葡萄牙人在关闸处购买食品和日用品。澳门的一切船只不得出港。新到的葡萄牙船只一律转航香港。”
刘翔签署完命令,叹道:“这下我们可出名了,用不了几个月,从平户到巴达维亚都知道广州在闹瘟疫了,司凯德非跳脚不可……”
“到这个时候还说什么经济问题。”林默天说,他对司凯德很不满,要不是他那“国富论”调调,原本是不会从辽东进口裘皮皮货的。现在银子是赚了不少,鼠疫也跟着过来了。
“就这样吧。”刘翔忽然有了一种自己被取代的不快感,现在的广州城,好像就林默天说话最管用了。一切都围绕着防疫运转,其他事情都被放下了,而来请示商量的元老和归化民干部也都去直接找林默天了。
林默天没功夫理解刘市长心里的感受,他一个劲的发号施令,命令和文书源源不断的从市政府防疫办流了出来,迅速传达到全城。
街坊邻居们开始还以为兴福号的东伙和刘德山是卷入了什么“谋反”案,被澳洲人抓去了。然而随后出现贴封条,在店铺住家里喷洒药水的身穿长长的白色隔离衣,戴着厚厚口罩的防疫人员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恐慌。接着,各项规定和布告不断出炉,广州正在传疫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全城。
街面上虽没有戒严,但是夜间的宵禁却恢复了。街面上执勤的警察和国民军显著增多,而且他们无一例外都戴着厚厚的白纱面罩;规定了疾病和死亡的报告制度,更加严厉的执行各项清洁措施,发起了“灭鼠运动”,号召每户每天都要交一只死老鼠……
“传疫”的消息一传开,城里的大户人家便开始往乡下的别院搬迁。林默天原本命令警察严格注意进出城人流变化,预备一旦出现大规模的人口外流便立刻启动戒严令。但是,由于并未出现爆发性的传染和死亡病例,一时间还没有出现大规模人口外逃的迹象。只是城里已经是家家户户打醋炭,熏艾蒿,把个广州城弄个烟雾腾腾。
检疫员霍骏鸣戴上红袖箍和大口罩,跟着赵贵一起开始了今天的巡逻。
他是本地军户出身,身上原也有个“小旗”的芝麻前程。十七岁便在营兵里补缺当差,澳洲人来了之后,他也稀里糊涂的跟着将领“降宋”了。
降宋之后,倒是立刻补发了多年来的欠饷,一文不少。营里的兄弟们都乐坏了,都说元老院就是大方。可是快活了没几天,便下了命令,叫全体都打包上船,谁也不许不去——几百号伏波军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虎视眈眈的。
大伙都以为装上船是要被拉去打仗,一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没想到出海没多久,就靠港下船了。到的地方,似乎就在伶仃洋里,听水手说,这里便是“香港”。
作为一个广州土著,这几年“香港”堪称如雷贯耳。据说东洋西洋的各路洋船都到那里去贸易,澳洲人还在上面修建了一个城寨,里面是金山银海……
可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因为他身边的人没人去过香港——别看他们世代居住在广州,大多数人连虎门都没到过。
香港并没有什么金山银海,巨大的香港堡垒前有的只是庞大的货场和高耸的喷着黑烟和白汽的吊机。港湾里船舶如云,让第一回见识到近代化海港运作的士兵们大开眼界。
霍骏鸣到了香港,照例享受了“净化”的待遇,随后便是“整训”。先把官兵都分开:军官是一队,士兵是一队,亲兵家丁又是一队。完了便是裁汰老弱,年老的,有病的,有残疾的,都被单独收容到一个“收容队”去了。愿意回家自谋生路的,发给遣散费随省港之间的交通船回广州自便,无处可去的,由农垦香港联队收容安置。
裁汰完老弱,便进入了“挖根子”的阶段。主要是对军官和老兵痞的“历史问题”进行了“清算”。虽然考虑到将来招降纳叛的需要,除了少数罪大恶极分子在士兵们的强烈要求下被吊了绞架之外,多数人还算是保住了小命,不过已经被狂暴的群众运动搞得魂不附体了,坚决要求“解甲归田”。随后被分散安置到海南岛、台湾和济州岛去了。
作为元老院宽宏大量和对他们弃暗投明的奖赏,他们得以保留财产,不能带走的不动产和股份,由企划院收买。
民愤不大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们,愿意继续从军的,留香港教导队继续整训;不愿意的,或者给资遣散或者作为移民安置。
霍骏鸣原不想再当兵,他家就在广州,想领了遣散费回家,可是一想回家去又无出路,他十七岁便出来当兵,当了七八年的大头兵,什么也不会,回家去便是去给人当伙计都没人要——店铺里都要打小学徒出身的——除非去码头扛大包,当苦力。不如留在澳洲人这里,打仗虽险,但澳洲人打仗出了名的厉害,说不定一仗下来就能博个出身。
没想到打仗没轮到,又装上船回了广州。下了船不进城,先在原来的练兵游击大营里培训,这才知道自己是进了什么“国民军防疫大队”。
他原不识字,整训几个月通过扫盲大致能看看报纸之类。国民军这三个字他是知道的,整训的时候教官上“元老院的武装力量”一课上说过,国民军是元老院指挥下的一种人马,职能和原本衙门里的“壮班”差不多。而这“防疫大队”四个字做何解他就完全不明白了
直到“林太医”给他们上课,霍骏鸣才知道这“防疫”是什么意思。他当晚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种抬尸的事情过去不是乞丐们做得吗?怎么突然要他们来干了?现成的关帝庙几千花子不用,却来用他们这些“良家子”,这澳洲人也够昏庸的!
一起受训的有的哭的有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蹬着天花板的,有抹着眼泪向袍泽“托孤”的……
霍骏鸣折腾了一宿没睡,第二天起来眼泡都肿了,点名的时候据说跑了三个。他正盘算着要不要跑,吃午饭的时候这三个便给抓回来了。五花大绑的丢在墙角。
这下可不得了了,整训的时候也有人跑的,但是那会他们还算是待分配人员,抓回来不过押到黑屋子里啃剩饭蹲几天。如今到了防疫大队就算是入了大宋军籍了,这一跑就是“逃兵”了。
三个倒霉蛋先是被“警备”拉到操场上当众一顿毒打,接着便被宣布“开除军籍”、“三年矿场苦役”、“追夺军饷”,最后一条让全体成员小腿打颤:“全家流放台湾瘴气之地”——防疫大队的兵员全是广州本地军户出身。
这下霍骏鸣可再不敢想“逃跑”二字了,只得老老实实跟班学习。因为事关自己的小命,大家也不敢敷衍——再者澳洲人在医术一道上素称有“神效”,也增加了他们学习的信赖度。
因为林默天主持的这个培训班时间只有一周,防疫大队的成员文化水平又极低,所以教学以普及基本的识别鼠疫和其他流行病症状、病情以及相对应的防护、防疫手段为主。宗旨是:简单、易记,能执行。
第四节 副镇长林铭
席亚洲点点头,镇长其实就在客拖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是他有意不说。听到曹清是山东口音,又问了一句,“你是山东人?”
“是!”曹清大约没想到这么高级别的军官还会问自己的情况——要在大明,眼前这位首长起码也是个总兵,“小的……我,原在明国登州镇当兵,前年投得大宋。”
“不错,一年多就混了个少尉。”席亚洲知道,能在佛山当国民军中队长,必然也是军事训练中的尖子。
“都是首长的栽培!”曹清一个立正。
曹清随着黄安德到临高,从净化营出来之后进了工厂,他没有技术,又不是个不爱学习的人,虽然勉强考了个丙等文凭,技术却一点也学不进去,最后只能在厂里当个力工。
他这种军户子弟,吃惯了当兵的饭,干工人很不适应,便进陆军当了兵,当了一年兵,正遇到两广攻略,军队扩编,他作为一年兵进了军士培训班,当了下士。
随后在国民军扩编中又被调到了国民军,突击培训之后以正规军下士的军衔授予国民军少尉军衔,当上了佛山中队的中队长。
“这里的治安情况怎么样?”席亚洲看似随意的问道。
这隐隐就有考察他能力的意味。镇长既然还没到来,他这个国民军中队长就是佛山的第一领导。
现在不管是广州市还是下面各县镇都没有建立起政权机关,作为驻军的国民军中队担负着政府、警察和驻军的多重任务,对主官的能力有相当的要求。
佛山不是个小地方,而是计划中的后勤基地,他不能让一个能力不足的人来指挥驻军。
“就说这码头和镇子这边还算安静。出了镇就不行。”曹清摇头,“咱们大军刚到,周边人心不稳。许多乡间土棍地痞都乘机出来行劫。前几天还有人在码头边打劫船只。老百姓都很害怕,铺户们每天只在日中开一二个时辰的门。”
“各处的作坊还开工吗?”这是席亚洲最关心的。
“报告军长同志:冶炼铜铁的台炉尚未熄火,不过已经多日不开炉了。”曹清说作坊主们如今都躲在家里,不轻易出门,唯恐被四乡的“大天二”们绑票。工匠们因为无活可做,生计困难。如今是各家大户集资买粮按日供应失业工匠,才没有发生骚乱。
席亚洲又问了他几句当地的基本情况和国民军在本地的设防情况,听他说得颇有条理,觉得还算满意。
“想不到你一个山东人,对本地的情况还挺清楚。”
“报告军长同志,本地有位林同志,现在担任镇联络员,我在这里的工作,他帮了不少忙。”
“哦?林同志?”席亚洲心想一般的“带路党”,归化民们是不会用“同志”来称呼的——他们完全分得清内外亲疏。绝不会把这种象征“自己人”的称呼随便加一个“带路党”头上的。
莫非是“地下党”?席亚洲对对外情报局的工作并不太了解,但是他知道他们在广东,特别是珠三角地区有广泛的情报网络。
“你带我去见见他。”
“他就在我们的指挥部里,我这就带您过去。”
席亚洲看了下这里的防御设施,佛山镇虽然商业繁盛,但是并无城墙,只有一道木栅环绕,镇子四周又有河涌环绕,如无大乱,这点防御也算够用了。
章鱼号停泊的地方,是镇子北面的汾江边的码头。原本佛山最先发展的地区是南部的栅下一带,但至明代以后,流经栅下的河道日益狭窄淤浅,大塘涌甚至成为陆地,商业活动受到影响,于是商铺从作坊中陆续分离出来,渐向北部发展。在元、明时期还是“海傍”旷地的汾江沿岸一带和沙洲都盖起了房屋店铺,商业区完全移至北部。到明末,北部汾江沿岸及其附近地区已经成为佛山最繁荣的商业地带,码头横列,店铺林立。此时街面上虽冷清,百姓们倒也不显得惊慌,反倒是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进了镇子,走不多远便是湖广会馆。国民军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席亚洲见门口警卫森严,进到里面布置的又是井井有条,不由得暗暗惊讶,想不到一个区区归化民下士竟有如此的本事。他当这个国民军中队长可真是屈才了。
大厅里已经改为指挥部,当中悬挂着一幅大比例的佛山地图。席亚洲随意坐下,不一会,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明人衣冠的男子进来了,恭恭敬敬的朝他鞠躬行礼:
“卑职林铭,参见军长大人……”
这不伦不类的称呼不由得让席亚洲哈哈大笑,起身伸出手来,道:“你就是那位联络员?曹少尉对你评价很高哩!”
“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林铭知道这是澳洲人的“握手礼”,赶紧伸出手去相握,还流利的来了一句口号。
林铭自从陪同索普去西江一带考察回来之后,便在佛山继续做情报搜集工作,对外情报局给他的任务是搜集当地的民情社情。从“中心”发来的指示文本,林铭多少意识到元老院对佛山的重视程度--不过这也不算太意外,佛山是能和当时的主要大城市相提并论的“天下四大聚落”之一,而元老院对广东的企图,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便忙忙碌碌的为元老院干起活来了。三月份的一天,他照常从交通员那里得到了新得指示,却是“大军登陆,做好迎接准备”。按照指令,林铭从地下转为地上,担任佛山镇副镇长,正式为元老院工作了。不过在机构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他先以佛山镇联络员的身份公开活动,暂时不剃头不易服。
此地距离广州不过五十余里,因而在登陆的第一天,伏波军的先遣分队便已经乘船直抵佛山堡。
这里本身并无明军驻军,镇上和四乡虽有乡勇团练。但是乡勇团练为得是“保家”,澳洲人打过来秋毫无犯,实际掌握乡勇的强宗大户们自然不会出来“护国”。双方简短的交涉之后,佛山堡便开栅门投降了。林铭这个前锦衣卫百户,摇身一变就成了“副镇长”。
“你既然是本地土著,又是我们任命的干部,就请你带路四处看看,再介绍下本地的情况。”
“是,是,卑职愿意效劳!”林铭忙不迭应道。
他带路的第一个地方,自然就是灵应祠了,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祖庙祖堂。祖庙建于何时已不可考,不过一般认为是北宋年间建造的。当时的中原百姓南迁到广东,在这里落户。形成了聚落。
“这庙是洪武五年重修过的,期间又重修过。”林铭说道,“庙内供奉的是北帝神,乃是北方水神,故老传说本地唐宋年间多有水灾,本地人便将北帝请到禅城坐镇。自此之后,这一带再也没有闹过水灾。大家来祖庙祭拜,求得便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林铭虽然祖上并非“佛山堡八图里”的土著,但是迁居在此也有百年,对这座被视为佛山之根的庙宇亦颇有感情。所以一开始便力阻国民军中队占用这里当队部。
祖庙的门前便是便是著名的灵应牌坊了,三楼三层式,威严耸立,檐柱间大量施用斗拱,飞檐叠翠,飘逸凌云。正面顶层正中有竖书“圣旨”二字匾。下层横书:“圣域”“灵应”二字。背面顶层竖书“谕祭”二字匾。朱红的木结构映衬着贴金大字。配以绿色琉璃瓦上盖,使整座牌坊显得辉煌夺目。风骨凛然且结构极为坚固。这样的牌坊建筑,席亚洲在海南和广东还是第一次见到。
林铭说这牌坊建于景泰年间,因为明景泰皇帝将祖庙赐封为灵应祠。所以牌坊施工构建格外讲究。
牌坊前是一个水池,名为锦香池,池中有象征北帝的石雕龟蛇像。席亚洲见石雕上散落着一些铜钱,池底似乎亦有,显然这抛硬币的习俗由来已久。
不过,也由此看出本地富庶安泰,才能有这样太平时节里才有的闲情逸致。
牌坊之后,便是三门,建筑非常考究。面宽九开间,顶端有一条1米多高30米长的陶塑人物瓦脊,檐下是贴金木雕,中间是红色沙岩围墙并排配以三个进深为一米的圆拱门洞,下为石砌抬级,整个建筑壮丽威严。
庙祝听闻澳洲人的大官到来,忙不迭出来相迎,请他殿内进香,再到净室一坐“奉茶”。
“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公务在身,不便叨扰。”席亚洲很是客气。
从庙里出来,走不多远,却见街面上又有一座木石牌楼,虽不及灵应牌坊那么气派,却也有“圣旨”的竖匾,下层横书“忠义乡”三个大字。林铭说这是正统年间,海贼黄萧养聚集万人攻打佛山堡。当时的佛山缙绅大户召集乡勇,设立栅栏,抗击黄萧养取胜后获得的朝廷封号。
二百五十九节 柳嫂子的话
霍骏鸣摸了摸挎包里的手册,这本《防疫手册》是林默天编撰的,一切的防疫工作都以此为准,上面详细罗列了遇到各种情况的具体处理方式和流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防疫大队的队员都视作“圣经”。林默天在培训中反复强调,一切都要“照章办事”。
赵贵是前几天从总局派来的“增援”基层的。这一片原就是他和李子玉过去的管区,地方情况熟悉,所以照旧派他配合防疫队员在这里巡视。
徒步巡逻对赵贵来说是家常便饭,何况这还是他的老地盘,走起来轻车熟路。
街面上打扫的干干净净——新生活运动狠抓了街面卫生问题,原本常见的垃圾屎尿遍地的情况已经不见。虽说因为资金问题路面没有硬化,依旧是泥土碎石的混合路面。不过如今各处保甲都有义务维持路面平整,每隔三五日,各家便要出人来将路面坑洼填平,所以不似过去那般坑洼泥泞。
赵贵走在路上,觉得有些得意。颇有衣锦荣归的感觉。不过,他现在这身装束却一点也没有“锦衣”的感觉,白色的隔离衣像个孝袍子不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大口罩也气闷的紧。
霍骏鸣一路注意着注意着各个路口的防疫宣传画和告示的完好情况,看看有无要补充的地方。宣传口突击印刷了几千张防疫宣传画张贴在市区和关厢各处,还涂了几百幅刷墙标语。墙壁上刷着“打老鼠,除四害”、“多洗澡,勤换衣,消灭跳蚤”、“发热要及时向防疫员报告!”、“严禁私埋乱葬!”……
在经过一处被贴上醒目的红色封条的住所门前,霍骏鸣仔细的察看了封条,又看了看墙头上加插上去的密密麻麻的竹片——这不是为了防盗,而是确保一旦有人翻墙进去就能发现。
南剪子巷已经有过几例疑似病例报告,有封闭的隔离区——按防疫规定,一旦有人染病,同住的和接触者照例送长洲岛隔离外,他们的住所店铺也要封闭起来。直到确认未受感染,检疫解除为止。
封闭之后,相关保甲、管片的警察和防疫队员就要对这些地点进行重点监护,以防有人私入——不管私入者动机如何,这一行为很容易造成二次传染。
“南剪子巷一号隔离区,上午第一次巡察,情况正常。”霍骏鸣在登记本上记录。这里每天都要巡察三次。
南剪子巷多是住家,原本就不是热闹地方,所以防疫引起的市面萧条对这里的影响不太大。但是在防疫宣传之下,居民们明显减少了出门活动,过去这里家家户户白日多不闭门,现在则家家大门紧闭。街面冷清了不少。连原本相对热闹的公井、茶棚都是人际寥寥。
“连公井边都没几个人。”霍骏鸣感慨道,“看来这一号病还真是厉害。”
走到公井旁,却见有个女子正在洗衣,赵贵认识,这是柳嫂子,本片的“居民积极分子”,在上次的保甲长调整中,由派出所推荐,柳嫂子当了这里的牌甲组头。
柳嫂子看到他们过来,远远的便打起了了招呼。
“阿贵!阿贵!”
赵贵有些腼腆,嚅道:“柳嫂子。”
“我又不似黄花大姑娘,你瞧我脸红什么?”柳嫂子拿他打趣,说着在围身上擦了擦手,起身道,“你怎么回来了?阿玉呢?”
“我是临时调来帮忙的,阿玉去临高学习了。”
“他倒是运气好!”柳嫂子一拍手,“给他躲懒了去!”说着面色又黯淡下来了,“谁料想城里会闹大疫!”
赵贵想说点什么安抚柳嫂,然而他笨嘴拙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霍骏鸣说了一句:“传瘟不要紧,把防疫工作做好就不怕。”
“说是这么说,可这情形也太吓人了!”柳嫂子说着叹气道,“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关门落锁,铺子就开几个时辰的门!唉,就是当初传瘟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今天的情形怎么样?”霍骏鸣问道。
“本甲倒没什么问题,”柳嫂子道,“不过听说前面的冯家老爷子病得厉害,怕是要过不去了……”
“有发热?”霍骏鸣立刻警觉起来了。
“这倒是没有,听说请郎中看了,说就是年岁大了。”
“要是过世了,别忘记叫他们报派出所,”赵贵叮嘱道,“现今首长有规矩,开了死亡证明才能下葬。”
“这我知道,”柳嫂子点头,“官面上的规矩我懂!”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最近街面上可是有不少谣言……”
“都……都有什么话?”赵贵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警务部门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收集市井谣言,汇总之后转交政治保卫局,供他们嗅探有无各种“***阴谋”。
“说法可多了。”柳嫂子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把赵贵等人拉到墙角,低声道,“有人说,澳洲人在广州满城挖渠清淤动了广州的龙脉,伤了风水,所以会闹瘟……”
赵贵摇头:“挖沟清淤是好事啊,这么臭,这么脏的沟,又淤塞了,一下雨就脏水倒流……”
霍骏鸣略有文化,也不以为然:“自古龙脉不是大山高龄,便是长江大河,哪有把水渠暗沟算作龙脉的,不通,不通。”
“还有呢!”柳嫂子并不辨析,又说,“还有人说,是前几个月的破获的巫蛊案子,那法师曾经炼过疫鬼,如今便是疫鬼出来害人了。”
疫鬼旱魃之说在当时十分流行,这种说法市井流传不足为奇。柳嫂子接着又道:“还有人说……”她把声音压得低若蚊鸣,“髡贼是行逆天之事,是海蛟犯真龙,罪大恶极,所以上天降下这场大疫惩戒髡贼,还说天命在大明,髡贼在广东长不了……”
赵贵吓得一跳,赶紧道:“可不敢乱说!”
霍骏鸣也道:“柳嫂子,这话你跟我们说也就罢了,不要在外面乱说……”
柳嫂子道:“这个我省得!若不说给你们听,元老院怎么能知道外面在传这些话?总得有个对策好好治治这帮传谣的才是。”
霍骏鸣只觉得心里腻味,心道你当个牌甲组头,飞尘似的“官”,还要这么赶着奉承澳洲人,当下挖苦他道:“柳嫂子,想不到你当组头没几天就这么赤胆忠心!”
“我又没吃澳洲人的饷,”柳嫂子说瞥了他一眼,“算哪门子赤胆忠心?”说着她把洗好的衣服都归置起来,“澳洲人是不是真龙,我是个小女子,不懂也不敢说,可是到了广州之后,着实让咱们老百姓过得些安稳日子。就说他们几句好话,大约也没人能挑出不是来!”
霍骏鸣干笑几声,知道这女人不好惹,没再说话。
“这是你要得东西,”柳嫂子说着从身边的一个篮子里取出一只小纸袋,“一共二十五根,你可数好了!”
袋口折起来的牛皮纸袋里装得是老鼠尾巴,各个牌甲每天都要上交若干鼠尾,作为灭鼠的凭证。
霍骏鸣有点嫌弃的接过来,放在随身的标本隔离箱里。这澳洲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灭鼠也罢了,还要搜集老鼠尾巴!这也罢了——上战场还讲究个割首级领功——问题是,每周还要各甲都上交一只完整的死老鼠。这回收运送死老鼠的事也是防疫队员的活。上周他一个圈子兜下来,就装了一隔离箱的死老鼠回来。他也不知道这死老鼠林首长要了有什么用,总之就是必须有,大家都说林首长是把老鼠剖腹挖心,再拿个镜子细细的看。至于看了有什么用,便没人知道了。
“这澳洲老鼠夹子倒是好用,可惜少了些!”柳嫂子说,“有些人家就是贪小,连个老鼠夹子也要贪了去,硬说丢了!非要保甲上再发一个给他,如今本来就摊不到一家一个!你说可气不可气?”
赵贵早知道这事,但是上级对此也无解,只好说:“他原意多抓老鼠总是好的,等我再申请几个下来。”
和柳嫂子的闲话还没说完,谢掌柜却急匆匆的跑来了,他是亦是南剪子巷的牌甲组头,管片在前面。
“二位!”一看到赵贵和霍骏鸣他便高声招呼起来了,“有情况!”
两人都是一凛,这会组头跑来说“有情况”,那决不是什么小事,要么有疑似病例,不然便是发现有被弃尸体。
待到谢掌柜气喘吁吁的跑到面前一说,果然是在他的管段的支巷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尸。
“具体地点在哪里?”
“剪子巷东支七巷。”
赵贵吓了一跳,这地名他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当初他和李子玉发现无头尸的地方吗?
霍骏鸣道:“走,我们看看去!”
过去街道上发现的无名尸,都是送双山寺待认领,无人认领再送流花桥化人厂,但是现在,路倒尸都要怀疑可能是鼠疫感染死者,在送化人厂之前都有一整套的流程。
第五节 佛山炉房
林铭原本想叫人把这牌坊给拆了,免得让澳洲人瞧见了不快,毕竟这“忠义”忠得是大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顾虑到自己一提出来地方缙绅肯定群起反对--他毕竟也算是半个佛山土著,惹恼了这帮“父老”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瞧着这位挎着长刀,穿着瘦巴巴的紧裹腰身的笔挺的有竹竿感的灰色呢子军服威风凛凛的“席军长”看到牌坊并无愠色,知道自己多虑了,心放了大半。
席亚洲到佛山来,自然不是来观光的--说起来他当年佛山也没少来,只不过和17世纪的佛山完全对不起号来。就是祖庙,明代的也和他印象中的有很大的差异。
“听说佛山的冶炼铸造很发达,都在哪里?”
走了好一会,商铺会馆鳞次栉比,也见到些小的手工作坊,但是传说中的冶炼作坊却一家也没见到,一问林铭才知道这些作坊主要集中在栅下一带。也就是佛山发展较早的区域。
林铭说过去这些冶炼打铁作坊宣德年间多集中在祖庙门前,因为烟火缭绕,极易失火延烧到祖庙,又在风水上有所不利,所以都迁走了。
“你带我去看这些作坊。”席亚洲说,“再叫几个本地的从业者过来。”
林铭心道这冶铁作坊有什么好看的,即脏又热,虽说现在各家都不开炉,但是里面铁料、木炭、灰烬堆积如山,别说碰到,就是进去走一圈也会沾满灰黑,多待一会,唾沫鼻涕都是黑的。
但是他去过临高,知道首长们最喜欢的就是“百工”,甚至把百工技巧捧上了天。所以他很识趣干脆的应了。叫来一个仆役,让他把本地炉房公会的会首叫来。
本地炉房业的会首名叫吴献隆,五十多岁的年纪。在炉房业混了一辈子,家业在佛山的炉房业里也算是头几号了。佛山的冶炼铸造业生意兴隆,虽说传统商业里将生铁和铁器算作冷货,但是佛山的炉房可一直是热火朝天,只要做出来的货色,不愁卖不出去。
可是这几年,佛山的炉房日子却不太好过,因为来了髡铁。
起初市面上倒也有些澳洲出得铁器,不但精巧好用,也比本地货耐用。不过价钱颇高,并不妨碍本地货色的销售,然而前几年,髡贼突然开始大量向市面上倾销各种澳洲铁器,不但质量好,品种也多,让本地货黯然失色。最要命的是价格和本地货还要低得多,这下可要了炉房的老命了——市面上铁器价格应声暴跌,不少小炉房倒闭,掌柜的跳河的上吊的逃跑的都有。幸而澳洲铁虽然好用,在广东能辐射到的范围不大。离广州较远的州县依旧是习惯性的使用佛山产品。大炉房靠着各地销售的老关系维持,加上这几年官府铸炮甚多,总算能勉强维持住经营。
吴献隆作为会首,为了这佛山的炉房业算是操碎了心,头发已经全白了。澳洲人突然打到广州来,一时间水陆交通全部中断,造好的货运不出去,客商也进不来,特别是有几家是给洋商铸铁锅的,货做好了运不出去,眼看就要误了出洋的船期——这可不得了,虽说铁锅放个一年半载也不要紧,最多留着下次卖,但是这多年的信誉便毁于一旦了。
有的炉房,掌柜的或是账房外出去收款,交通一断,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人在何处,吉凶如何,家眷伙计们人心惶惶,都跑他这里来求他出主意,吴献隆自己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言语安抚敷衍过去。
从开门投降开始,吴掌柜就在会所里住着,就是为了澳洲人任命的镇长一到,自己好去折冲交涉。他只知道澳洲人素来军纪严谨。当初攻打广州的时候,快船多次从佛山经过,只要没有敌对行动的,村镇上的缙绅和百姓的生命财产都无虞,所费不过少量的“合理负担”。这次澳洲人要派人来当地方官,不知道又是什么路数?吴掌柜心里很没有底。
幸好镇上的锦衣卫林百户居然是个潜伏的“假髡”,这位林百户,吴掌柜过去也没少打交道,总之就是个还算好说话,拿钱肯办事的官爷。他当了“联络员”,吴掌柜多少松口气——有熟人就好办!
奈何这位林百户只维持局面,要拍板的事一个也不干,据说要等澳洲人任命的“镇长”来了再说,至于那位穿着澳洲人号坎,满口山东话的“髡贼军官”,那更是没什么好说得了。
此刻一听“首长有请”,吴献隆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所谓“首长”,便是“真髡”,乃是髡贼中最尊贵之人。当下赶紧叫仆役们拿来出客的衣服换上。
“你就是本地炉房的会首?”席亚洲看了眼面前弯着腰“听候训示”的吴会首,将大红名帖往旁边一递。
“正是小人。”吴献隆发现眼前来得“首长”居然是位“军爷”,不由得出了一声冷汗——自古丘八最难惹,有理说不清,“这都是同行们抬举。”
再看周围,就在大街上——这是什么路数?“首长”既然见自己,不论是虚应故事的“训话”几句,还是要交心深谈,总得是在屋中,哪有在街上叙谈的?然而他不敢多问,弯腰曲背的听候吩咐。
“你既然是炉房业的会首,想必炉房不小吧。”
这话把吴献隆吓得一跳,这话什么路数?莫非这髡贼看上了他的炉房?他摸不清眼前“首长”的路数,小心的斟酌着字句道:“小的炉房不是本地最大的,不过是小的虚长几岁马齿,说得话同业们多少原意听几句,才被推为会首的……”
“即是有炉房的,你且带我去看一看。”席亚洲说,“我听说佛山的冶铸是出名的,今天过来一看,”
“是,是。”吴献隆不能推辞,只得答应了。
冶铸铜铁的炉房不同于大城市中化金铸银的炉房,只要有高屋敞轩就可以。因为铜铁铸件的尺寸一般比较大,需要大量的燃料、铜铁料和造模料,所以必有较大的空场用来操作和堆放物料。所以炉房多在过去河涌的滩涂地上,一来地价便宜二来可以就近取水。
一行人一路向南,席亚洲见这一带建筑开始稀疏起来,房屋亦不考究,沿街多有长长的竹篱墙,林铭说这些就都是炉房了。
从竹篱笆的空隙望进去,所谓炉房,其实房屋极少,只有几间而已,倒是砖瓦的——为得是防火,大片的空地上铁料、木炭和铸件堆积如山。空地中间矗立着几座大小不一的冶铁炉、化铁炉,如今都焖着火,慢悠悠的冒着烟。
席亚洲问了问生产情况,吴汉隆趁机叹了苦经:战事一起,水陆交通不通,生意自然做不成了,做好得货运不出去,用得铁料、木炭运不进来。就算想开工也不敢干。
“……炉房开不了工,匠役们也没饭吃。若不是有国民军在这里镇着,会里又每日施粥维持,这帮奸猾刁民早就起来闹事抢掠了。”
席亚洲很反感他们对工匠的态度,但是他也知道吴掌柜说得并不是假话。工匠和资本家之间的隔阂和戒心完全是**裸的。
“……我们这佛山堡,倒有一半人吃这铁器饭的,这东西运不出去,即不能吃,又不能穿,大家都愁煞了。再说本地素来亦无多少存粮,勉力维持亦就一二个月而已。”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会很快恢复秩序和道路畅通,用不了十天半月,全广州府各县的交通会很快恢复。接下来我们会在三个月之内恢复省内主要交通,”席亚洲说,“你要组织炉户们尽快恢复生产。”
“是。”吴汉隆应了一声,他有点惊讶,原以为这澳洲元老会和大明的官僚们一样,虚应故事的说几句空话,但是席首长不但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明确了需要日子。不敷衍不摆架子。
“有首长这句话,小的们心就定了。”
说着话,已经到了吴家炉房的门前。这家和前面看到的并无不同:竹篱笆围起来的大片滩涂地,足有七八亩大小,里面有个小小的砖瓦院落。
门口站着两个面相凶恶,膀大腰圆的壮汉,手中拿着哨棒。吴汉隆说这是他雇佣的护院。
“你雇了多少护院?”席亚洲一路行来,看到几乎每家炉户都有这样的护院家丁。心道这里的老财们对自己的安全倒是原意下大本钱!
“七八个。”吴汉隆苦笑道,“若说开销,还真是不小。可是不雇亦不成。外面有山寇水匪,匠役们亦是不好相与的,动辄叫歇不算,有个由头便起来闹事。”
炉房的管事见东家回来了,赶紧出来迎接。见又来了个“真髡”,吓得赶紧跪下磕头。
吴汉隆示意他下去:“给首长和林……联络员沏茶来。”
“沏茶就不必了,你们且带我这里炉房里瞧一瞧。”
二百六十节 被遗弃的尸体
东支七巷里一切依旧,仿佛赵贵昨天才巡逻过,要说变化,便是地面的道路比过去要平整些,也没了垃圾
“阿贵,你看那边!”谢掌柜拍拍赵贵的肩膀,指了指前面一堆用芦席盖着的东西,霍骏鸣心里顿时出现一股不祥的预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看来是尸体!”赵贵的表情也不好看,“过去看看。”
谢掌柜站得远远的,霍骏鸣和赵贵职责所在,只能凑到跟前,用棍子挑开盖着的芦席一角:果然是一具尸体。
“md,这都第几个了。”霍骏鸣骂骂咧咧地用棍子把尸体上面盖着的芦席垃圾扒拉开,冲着赵贵喝道,“吖?去边度吖!这人你认识吗?”
“看着眼生——说实话,要是眼熟才怪了,这一看就是病死的,症状符合。这时节谁扔病尸会往自己片区扔,还不是都跑到别处偷偷扔了。”赵贵一脸厌恶,招手把谢掌柜也叫来了。
“是你们这街上的吗?”
谢掌柜摇头表示不认识。从尸体的衣着看,应该是个贫苦百姓。
“我来拉警戒线,你赶紧去叫人。”霍骏鸣接过警戒线说道,“既然是病死的,就算是我的活了。”
虽然元老院前不久收容了全市的流民乞丐,路倒已比往年明显减少,且死者多是急症患者。警察发出寻尸布告后,三五日内必有家属领尸。然而鼠疫出现后,因为害怕传染,无人认领的路倒尸开始多了起来。
接着,又出现了林默天始料未及的新情况。对鼠疫感染者和接触者进行隔离检疫规定发布之后,路边的无名尸体进一步增加了。后来经过基层检疫员报告他才明白,由于规定要求一经发现鼠疫患者或病亡者,与患者或病亡者密切接触的人都要强制隔离。这往往意味着一大家子无论老幼谁也跑不了——都要被集体遣送到长洲岛去隔离检疫。
说到底,这个隔离跟蹲大牢也差不多,长洲岛的隔离营也不是疗养院,一家子住在草棚里,不论贫富贵贱的喝粥度日,太阳晒,江风吹,大雨淋,别说是富裕人家,就是一般的平民小户也吃不消。老人孩子体弱的支撑不住的,没三四天就有人病倒,也有人就这么病死了。
长洲岛的恶劣情况随着前几批隔离期满的人的返回传遍全城,这么一来,原本对隔离就抱着畏惧情绪的老百姓更不原意去了——明末的百姓不可能对“隔离”有那么深刻的理解,只会单纯认为自己被上了另册、当成了传染病源头,被“软禁”不说,就算日后出了门也要被歧视,更别说他们还面临着死亡威胁:他们根本不相信被隔离后还能有人送饭送药的事情,只会觉得隔离就是圈起来默默等死。
在这种思潮下,竟然出现了大量家属私自抛弃患者和病亡尸体的情况,因此他们还不时能“捡”到坐姿的尸体,一看就知道是还没断气就被家属送出来了。而这些人为了防止尸体被认出来,还往往选择离家较远的地方悄悄抛尸。
要在过去,要这么干的难度很大,大白天不论背着活人还是尸体都没法到处跑,晚间街闸一关,谁也过不去。但是自从关帝庙人马被取缔之后,原本看守街闸的“看街的”都进了长洲岛去“整训”了。警察又派不出这么多人管理街闸,城里的保甲组织也不够严密,不少地方的街闸无人管理,呈门户洞开的局面。这就给抛尸可乘之机。夜班巡警已经多次在夜间抓获抛尸的人员。
这还了得!林默天火冒三丈,发布了严厉的惩治规定,并且规定但凡住户有人员失踪,一律视为失踪人员病亡,按隔离流程走,这种乱象才收敛了些。同时命令各保甲轮番派人看守街闸。然而无奈于人手实在不够,匆忙上阵的检疫员也不是人人都能严格把关,私自抛尸的现象虽然大幅减少,却仍未绝迹,三天两头就会有无名尸体出现。而广州方面的户籍管理也只能勉强保证常住人口,未登记人口根本无暇顾及,想查找这些尸体的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同志,你看怎么处理?”赵贵带人回来问道。
“照例巡逻完了看看谁家少了人吧,我估计是找不着来源……”霍骏鸣无奈地说,“按规定,超过24小时,无论有无认领,尸体都得烧掉——哼,真要有人认领才叫见鬼了呢……他们在这处理着,咱们继续巡逻吧,这个先放处理所去,今天的巡逻完事一块处理。”
所谓处理所,就是所谓的“尸体处理所”——其实就是原本在流花桥畔专门处理无名尸的化人厂。过去广州府附郭两县的无名尸都是在这里烧化。原就有一批属于关帝庙人马管辖下的仵工。广州一府两县的漏泽园也设在这里,专门管理“生老病死”里的“死”,死后无钱无地安葬的,到这里可以觅一块层层叠叠埋了不知道多少尸体的义冢地埋尸,运气好遇到大户人家办善事施舍棺木,还能弄一口薄皮棺材下葬。
若是无人认领路倒或者没有家人亲朋的孤寡鳏死者,那就只有烧化了用瓦罐一收了事了。
林默天因为防疫工作的需求,就把这里接收下来。在检疫巡逻中发现的病亡尸体,无论是路倒还是住户明确的,一概集中到这里进行焚化。
收尸队很快就来了,他们和霍骏鸣一样隶属防疫大队,轮番从事收尸工作。尽管有人建议林默天启用已经完成检疫的原关帝庙人马中的仵工,但是林默天还是否决了。原因是这些乞丐仵工长期以来都有剥取尸体衣物和随身物品的习惯——这在平日里是个道德问题,在传疫期间却是致命的,所以在没有对他们完成“整训改造”之前,他决定暂时只使用防疫大队——起码他们都是经过好几个月的整训的。
收尸队都穿着全身式的隔离衣,戴着大口罩和油布手套。拿着挠钩、绳索和担架,尸体统一装进油布的尸袋中再搬运,减少搬运中的二次传染。
遮盖尸体芦席和破烂也装进藤筐后贴上封条,送到指定的地方烧毁。尸体清理之后,再由防疫队来喷洒消毒水。
看着收尸队在忙碌着,霍骏鸣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发现疑似一号病遗弃尸体一具”,后面是时间地点,发现人和处理结果。“这帮刁民……”他合上笔记本嘟囔两句,背起手跟上赵贵往下一个巷子走去。
“差爷……!两位差爷!救人呐!”没走几步,听闻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喊叫,眼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他们跑过来。
“这不是来福吗?”赵贵一愣,“你们家不是已经被隔离?你怎么跑出来了?”
来福一家的邻居昨天发一号病死了人,邻居一家隔离不算,因为发现来福家的人在死者染病期间曾经出入过死者家,所以他家也一起被隔离了。今天下午就要移送到长洲岛隔离营去了。
为防止被隔离人员逃走,所以一但被宣布为“待检疫隔离人员”家门口就会派上警察或者国民军站岗软禁,不许出入,一直到被遣送上船为止。
“是门口站哨的副爷放我出来的,家里出事了!”来福哭哭啼啼地说,“我爷爷上吊了……”
“啊?!”霍骏鸣和赵贵闻言都是一惊,“怎么回事?”
“爷爷近日见多了街坊死人,尸身坟茔都没留下,都烧了,本来便心里不高兴,好几日没说话了。前日家里被隔离之后,便总是自言自语,说些‘入土为安’之类的话,刚才就……就……”
“你赶紧先带我们去!”霍骏鸣和老赵跟上来福,急急忙忙往巷子里跑去。
现场没什么特殊的——至少赵贵没看出什么特殊的问题,死者有一定文化程度,留了遗书,意思很明确,老爷子认为被隔离说明瘟疫已经降临到自己的家庭,自己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翁不可能躲过这样的灾祸,反正就算侥幸逃过瘟疫,也是时日无多,与其病死后被烧成灰烬,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趁着没病的时候自行了断,还能落个全尸入土为安……
“这……”赵贵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怕病、怕火葬,就要自杀?会不会是伪装的?”
对纯正的无产阶级赵贵来说,如果没有澳洲人的到来,他的未来不过是卖苦力,打短工,大约不可能娶到老婆留下子女,最终不是年老体衰便是某个时节染上“时疫”,一命呜呼。由保甲出面送流花桥火化。
“阿贵啊,你觉得这一家人被隔离着,没人出入,又不缺食少药的,谁闲着没事杀一个老头?”虽然看不到霍骏鸣蒙着大口罩的脸,但赵贵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苦笑,“我倒是觉得这事基本上能确定,就是自杀,这些人……你啊,在元老院手底下好日子过久了,不太知道——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了。”
第六节 佛山冶事
吴汉隆暗暗嘀咕,这炉房有什么好看的?达官显贵要看这玩意,真新鲜!
当下让管事的退下,他亲自带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吴家的炉房和这里的绝大多数炉房一样,自己并不炼铁,都使用买来的铁料进行生产加工,所以空地上只有十来座1米多高的化铁炉,外形就像个粗糙大水缸。席亚洲虽不懂冶金,但是也看出这炉子的结构非常简单,并非临高冶金上广泛使用反射炉。除了附有推拉式的风箱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结构。
仔细看这炉子,却是泥做得。泥也能做耐火材料?席亚洲略略有些疑惑,问吴汉隆。
吴汉隆赶紧回答道:“这是上好的纯净黄泥,先掺上盐,在坑里千锤百炼半年以上才能做炉子,锤炼好之后不能有一丝缝,不然一开火这炉子就裂了。”
席亚洲依稀记得马袅的钢铁厂建造高炉的时候,耐火砖的材料中的确有从盐场送来得某种盐,看来某些氯化物能耐高温在古代就已经为人所知了。
炉子外面用粗藤紧紧的裹着,四周又用铁力木、紫檀木这样的粗大硬木支撑,可见这炉子虽不大,一旦开始化铁,里面装入的铁料燃料的份量却相当惊人的。
这些化铁炉呈半圆形的排列着,出料口下都有砖砌的流道。半圆的中心点却是个大坑,足有二三米深,里面空荡荡的。
吴汉隆说这个坑是用来铸大型铸件的,诸如钟、鼎、大炮之类。模具就放在这个坑里,四面用泥土填实。因为大型铸件用料极多,单炉出料不够,必须多炉一起放出铁水或者铜水才能铸造。铸造结束冷却之后再用人力挖开,将铸件吊运出来。
这个过程席亚洲挺熟悉,伏波军最早开始铸造火炮的时候工艺其实和这个相差无几,要说先进,无非是临高有大容量高效率的反射炉,能够一次性的批量铸造火炮,另外就是铁模技术了。
这样看来,在佛山就地组织生产陆军使用的各种滑膛火炮的身管毫无技术难度,当然要技术革新一下更好,但是直接利用当地的设备和工人也没问题,唯一欠缺主要设备就是将炮膛镗光的镗床。
席亚洲之所以要考虑火炮铸造问题,是因为炮兵使用的滑膛炮几乎都是生铁铸造的,身管寿命远不如青铜身管,大约200~300次射击就要更换一次。如果能在佛山就地组织生产,对炮兵来说便可就近修理补给。而且随着占领地的扩大,需要设防的城寨增加,也需要更多的火炮——很多时候只要大炮一响,就足以摧毁作战意志不坚的乱兵土匪。
他往四面看了看,不由得眼睛一亮,原来不远处的一个芦席棚子下面,横陈着几门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实际就是欧洲人的半蛇铳或者大蛇铳,铸造技术和拿破仑炮区别不大,这个炉房既然能铸造红夷大炮,铸拿破仑炮的身管也没什么问题。
吴汉隆见这“真髡”看到红夷大炮脸色有变,不由得暗暗忐忑,赶紧解释道:“这明国的炮是衙门里压下来要小铺铸的,小的原是不想接得……”
这几门炮是熊文灿摊派给佛山炉户们“当行买办”的。这种生意炉户们原是不乐意接的。虽说并非干白工,照章程官府都要按照工价料钱付款的,但是实际上要么给价很低,要折损本钱,要么就是付款拖延,拖上一年半载,最后不了了之。
但是总督的摊派,谁也不敢说不接。炉业公会里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决定由各家炉户按大小分摊出工价料钱,由几家最大的炉户承担铸造。官府若能付些银子,再按各家摊派的比例返还。
“这不算什么,”席亚洲心情很好,“你们都是些老百姓,难道还能说不行?”
“是,是,首长说得是!”吴汉隆松了口气,赶紧道,“小的们原将这批大炮全部报效元老院。”
席亚洲说:“你这个态度是好的。但是我现在正在行军打仗,不能接收了,”他转头对林铭说,“你负责下这个事,等企划院的人来了,带他们来接收这些火炮。”
林铭赶紧应了声:“是。”
席亚洲见这炉房的草棚下,堆积如山的都是铁锅,大大小小足足有上千个。一问才知道这些铁锅都是准备出口的。铁锅是本时空佛山的最大也是最出名的商品,不但内销遍及南方七省,外销更是遍及整个东亚东南亚。特别是下西洋的洋船,几乎必带铁锅,连欧洲贸易商也会通过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大量购入铁锅用于东南亚贸易中。
锅子的种类繁多,大的有糖围、深七、深六、牛一、牛二;小的有牛三、牛四、牛五。又有三口、五口和无耳锅牛魁、清古等等各种尺寸形式,除了用作烹饪之外,还有用来熬糖,煮茧的。
铁锅之外,另外许多圆形的大铁盘子,席亚洲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一问才知道这是海边灶户煎盐用的。
如今交通中断,这些铸好得锅盘运不出去,撂在草棚里已经有些锈迹了。吴汉隆又叹了番苦经。
院子里,生铁锭、木炭和炉灰堆成小山,却没有煤。一问才知道本地冶炼业并不用煤。
“不是没有煤,实则买来用比木炭还要便宜,只是用煤冶炼,一是脏,二来铁性不好。”吴汉隆说凡是用了煤的炉户,铁都会变脆,质量下降,一来二去,大家宁可用高价的木炭,也不用煤了。
“……大家都说广铁好,多是说铁砂好,其实依小的看,广铁好就好在用木炭冶铸,不用煤炭。”
席亚洲有些惊讶:煤炭含硫,没有炼焦脱硫用在冶铸上的确会使铁变脆,但这是现代有了化学分析和金相学之后才知道的,古人多不能理解,就是宋应星这样的古代科学家,也只知道广铁好,却没有分析出为什么会好。甚至有人将其归结为阴阳五行学说。这炉户却凭着经验知道“为什么广铁好”。
看来,古中国并不缺少技术方面的人才,缺少的是能将这些技术发现记录、总结和传播的人。放在这个大环境下,写出《天工开物》的宋应星堪称是位“奇人”了——想到宋应星,他不由得想起了什么,又向着传令兵低声说了几句,传令兵立刻跑了出去。
“你这里都是铸件嘛!”席亚洲道,“就不做些其他东西?”
吴汉隆赶紧道:“术业有专攻。小的打祖上传下来就是专做钟、鼎、香炉、大炮、铁锅……这些粗笨的东西。若是各种农具、桑剪、菜刀,另有铺户制造。大家虽都属炉房一个会,造得物件却是各有不同的。”
他介绍说佛山的这个所谓炉房公会其实包括很多行业,有铁锅行、铸造行、炒钢行、铁线行、铁锁行、农具杂器行、铁钉行等等。但凡涉及到炼铁和金属加工的,都算是这个行当的。同业原有三五百家之多。
“……最近几年却是不行了,倒了不少同业——”说到这里他硬生生的把下面的话吞了下去,因为倒闭的原因是“髡铁”的涌入,说出来岂不是要惹恼了这位“真髡”?
席亚洲恍然未觉,追问道:“为什么倒了?”
吴汉隆暗暗叫苦,又不能不回答,吞吞吐吐道:“……总是他们手艺不精,比不过外来的货……价钱又高……”
“因为澳洲铁器的关系?”
吴汉隆陪着笑不敢说话。
“手艺不精,我元老院可以教他们的嘛。”席亚洲道,“你们这生产技术,还有设备,真是太落后了!”
吴汉隆赶紧道:“是,是,是。小的们眼界短浅,只知大宋百工技艺无不出神入化。”
“待我日后派几个人来指导你们生产!”
吴汉隆一愣,心道这又是什么路数?若是瞧上了他们的产业,对他这个“元老”来说,那真是一句话的事,要搞什么“指导?”
但是他不敢不应,只好又连说了几个“是”。
席亚洲见这里生铁锭堆积如山,有的是圆饼形的,有的是方块形的,便问起这铁锭的来处。
“本省各地都有出产,以罗定、东安产得最多。”吴汉隆说最好的生铁是罗定的大塘基炉铁,都是所谓的“楷铁”,色泽“光润”,铁性质柔韧,即用作拔制铁线之用,用来铸锅亦好。
“这生铁要交税吗?”
“如何不要。”吴汉隆道,“广州城外便是官铁厂。凡要开矿炼铁的都要去他那里领票方能进山开矿呢。”
铁商先到广州城外的铁厂取票,凭广东布政司的票入山采矿炼铁,生铁炼出后再运送到厂验票报税。
税率不算高,洪武年间按照“三十取二”的税率,如今是则是生铁到厂每一万斤税银二两。缴完税再给票,凭票才能货卖。买的时候,本地衙门还要照票盘验报税:每生铁一万斤税银八钱,熟铁一万斤税银一两二钱。
二百六十一节 移风易俗的难处
赵贵一时语塞,呆了半晌,只能说出一句“还是叫刑警同志来看看吧”,默默地出了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刑警来了看了看,确认自杀无疑,便填发了死亡证明。可是他虽是自杀,却因为是在隔离观察期内死亡,依然属于“疑似病例”,来福的爷爷没能按照他的设想“入土为安”,在一家人的嚎啕中被收尸队装进了尸袋,装上板车,运到流花桥火化去了。
来福爹和来福哭得死去活来,苦苦哀求。又是磕头又是拿银子出来贿赂,赵贵和霍骏鸣也觉得不忍,然而规矩是澳洲人定的,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要掩盖这件事并不容易。万一出了纰漏,最轻也是“全家流放台湾瘴疠之地”,对他们来说这和满门抄斩也没什么两样了。只得硬着心肠“照章办事”。
眼看着老人的尸体被装上收尸队的疾风式双轮板车,霍骏鸣填好尸签,系在尸袋上,又撕下一半交给来福:“三天后凭这个条子去流花桥领回骨灰。”
跪在地上的来福爹木呆呆的接了过来,来福的奶奶却一把抢过,撕了个粉碎,瞪着哭肿虚泡的眼睛骂道:“谁要你们假惺惺!都把他给烧成灰了,还收什么尸!你们这帮遭瘟不得好死的短毛反贼,迟早朝廷都要把你们凌迟处死,挫骨扬灰……”说着一扬手,纸片如雪花般的摔落在两个人身上。
“这是给你们烧的纸钱……”
来福爹吓得魂不附体,澳洲人的处置果决,下手狠辣是出了名的,各个十字路口挂着绞死的尸体的日子可没过去多久。自己老娘这一骂,阿贵好说——是个心善的人,另一个可不敢说了。他赶紧示意来福:“来福!把你搀进去!”言罢,赶紧又向霍骏鸣和赵贵打招呼,说母亲“伤痛过度”,一时犯迷糊,请两位不要往心里去。
“算了,算了。”霍骏鸣和赵贵只觉得无趣,逃也似的离开了来福家。霍骏鸣只觉得心里堵的慌,再看赵贵也是一脸阴沉,一时都觉得无话可说,俩人仔仔细细把片区剩下的部分转了一圈,便慢慢地往临时防疫所走,没想到走到半路看到防疫所的一个归化民慌慌张张跑过来:“可找到你们了!快,防疫所出事了!”
防疫所是新近成立的,多是占用城内的寺庙宗祠会馆一类的公共建筑。除了了防疫人员还有专门的大夫和卫生警察,这里是他们办公、诊疗和休息的地方,从各处收来的病亡或者疑似病亡的尸体也暂时停放在这里,等待晚间用船转运出去。
这一片的防疫所占用的就是山陕会馆。那“闹鬼”的后花园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停尸房——因为这里面积大,后巷又有河埠头,不但本片的尸体被临时放置在此,就是附近各所收运的尸体也都被安置在此。
霍骏鸣一开始还真不习惯晚间在防疫所里休息,总觉得阴气太重,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每天的防疫工作让他疲于奔命,基本上一躺下就睡着了。
“今天特么怎么这么多事……”霍骏鸣腹诽道,脚上动作却不慢,和赵贵急急跑到防疫所,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市民,吵吵嚷嚷的挤在大门口,门口的警察早已拿起了哨棒,却不敢动手——门口全是平民,而且他们既没动手,也没往里闯,只是喊两嗓子,更何况门口的人实在太多了,由于没人想到防疫所这种单位都会有人冲击,所以站岗的警察只有一根哨棒而已。
“怎么回事?在吵什么?”霍骏鸣跑到门口大喊道。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纷纷回过头,用“管事的可来了”的眼神看着他。
“报……报告,这些市民要求见您,要抗议……”哨兵的脸已经吓白了。
“这位差爷!”一个看起来像这伙人领头的老头怒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这检疫已经搞得天怒人怨,再这样下去,我看这大宋要完呐!”
“你好大的胆!”霍骏鸣一听大惊失色,这话怎么也有人敢说!“自从广州解放……”
“敢问差爷,‘解放’二字何解?”老头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
“解民倒悬曰解,放伐桀纣曰放。”霍骏鸣给出的是元老院提供的标准回答。
“好个解民倒悬!好个放伐桀纣!老朽倒是从未耳闻,哪朝哪代是靠掘墓戮尸来解民倒悬的,又有哪朝哪代是靠焚骨扬灰来放伐桀纣的!”老头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去戳他的胸口了。
“……你!你知不知道,违抗元老院命令,等同造反!”霍骏鸣瞬间明白了,这是来抗议火化政策的,“元老院的圣旨你也敢违抗!不怕我大宋人民专政铁拳的天威吗!”
“造反?尔等逆臣贼子也配?”老头反而用更大的嗓门喊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髡贼!你们如此倒行逆施,岂不见这瘟疫正是尔等覆灭……”他剩下的话并没能说出口,赵贵已经带来两名警察,吹着警笛跑了过来,用警棍驱赶开看热闹的人群。冲到了老头面前,一棍就把老头打个马趴。
“当众高呼反动口号,抓起来!”赵贵平日里说话嘟嘟囔囔,唯独抓人的时候宣布罪名特别流畅,两个警察立刻动手,一团麻核直塞到老头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拖了下去。
眼见着警棍已经打下来了,再闹下去招来白马队什么的大家可都落不了好,人群呼啦一下跑了个干净。
霍骏鸣见门口的骚乱分子都散了,这才松了口气,却见防疫所的大夫符悟本慌慌张张的从里面出来了——这符大夫可不简单,别看年纪轻轻,却是真髡大夫的刘三的亲传大弟子,号称中西贯通,到广州之后替师傅坐诊了几个月,已是声名鹊起。他也是这一片几个防疫所的主持大夫。
“怎么回事?”符悟本问道。
霍骏鸣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倒是一个防疫队员答道:“符同志,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大前天巡逻的时候抓住的那个偷埋尸体的,家就在剪子巷……”这队员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出一脑门的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急得。
“记得啊,东十五支巷那户蒙馆,死了一个年轻的秀才,典型的鼠疫患者,家里人没汇报,趁着巡逻间隙偷偷拉出去埋了,还是我跟你们所的大刚同志一起去刨出来火化的。”符悟本有些生气,“今天是不是他们家聚众闹的事?”
“正是他们,”防疫队员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刚才那个老头就是这个秀……明国秀才的爹,当初咱们去处理尸体的时候他没在,这两天每天都跑门口来要说法,都被哨兵堵回去了。结果今天这老东西叫了不少人一起过来,都是些对焚尸政策心怀不满的,光是有偷埋尸体不良记录的就好几户……”
“下次遇见这事别慌,你们虽然是防疫大队,却也是国民军的一员。乃是我大宋的爪牙,”符悟本对工人说道,“直接打出去就是!再敢闹事按照袭警严办!刘首长说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你们不必顾虑。这事我会上报的,你们赶紧去忙吧。”
符悟本这么生气是有缘由的,因为在这个收集病亡尸的政策,几乎每天防疫队员都要和百姓们发生争执,冲突不断。考虑到家中死了人,还要被送去隔离,家属的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所以林默天号召防疫队和警察要“多体谅”。做到骂不还口,肢体推搡之类的也就算了,不要都上纲上线的按照“袭警”处理。
然而冲突却在防疫队和警察的容忍和退让下愈演愈烈,从破口大骂、推推搡搡,到今天干脆冲击起防疫所了,这让接收了全套新式教育,又年轻气盛的符悟本如何受得了。
符悟本的报告给本已焦头烂额的林默天又是一桶冰水。这老百姓的事情,还真不好搞!怪不得刘翔总说:民生上的事情要慎之又慎!他顿时从心底里冒出了两个过去他十分讨厌的词汇:“刁民”!
自幼长大在城市的林默天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且他走得是从医学院到医院这样的纯学术的道路,对基层的接触有限。
作为医生,他当然见识过旧时空在医院里无理取闹的各式奇葩——在他看来这只不过因为个人的贪欲和素质问题,没有考虑过整个社会的社会情绪和心理。对自己搞的这些措施放在明末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概念——即使是放在旧位面80年代的新中国,火葬也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但是强制推行火葬政策仍旧在农村基层闹出过不小的风浪,干群关系搞得剑拔弩张——这还是城市已经普及火葬,国家领导阶层以身作则的提倡火葬长达几十年之后的情形,在这个时代,他提出病亡尸体一概火化不啻平地惊雷。反弹之大,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