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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节 奸细

    “什么?!”刘翔还想说话,林佰光赶紧打断了对话,问道:“那么内奸到底是谁?”

    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内奸必然是刘翔的身边人。现在政治保卫局给郭熙儿的定性是“泄密”,那么“内奸”就另有其人了。

    “韩月。”午木说道,“市政府总务科的副科长。”

    “怎么?”这下轮到林佰光惊讶了,“是她!”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韩月不比前阶段被抓的叶姐。叶姐在广州站体系里第一不算“陈人”:在广州站的话语体系里,经历过第二次反围剿时候广州站撤退“浑行动”,是“共患难”过得。郭逸重返广州之后再调来和入职的,那就是“新人”。不管是什么来历,都是“新人”。

    叶姐虽然一度在广州站元老的私人生活中几乎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但是总体来说她就是一个“服务领班”的角色。并不算太要紧的人物。

    韩月就不同了,她是随郑尚洁从临高调来广州任职的,不但是正儿八经的“检疫营”出身的归化民,还是经历过“浑行动”共患难过的“陈人”。

    归化民出身,会侍候人,有文化,对大户缙绅家庭生活方式和礼节的熟悉……这些优势使得韩月在广州站的体系里上升很快。到广州正式解放前她已经完全压倒了过去广州站里掌握“内闱”大权的裴秀莉的秘书夏荷,成为广州站“内闱”的第一人。

    广州解放之后,裴莉秀的地位进一步下降,在元老院的官阶表上她只是国有紫明楼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而郑尚洁成了广州市商业局的局长――说是广州商业,其实等于是整个广东,成了本地炙手可热的元老。

    韩月自然也水涨船高,虽然前阶段她突然被调到市政府总务科是包含有“失宠”的成分,但是从郑尚洁的秘书正儿八经的成为“副科长”,从职业生涯来说也是个不错的转折。

    林佰光想起郑尚洁和他谈调动韩月工作的时候曾经隐晦的提过,韩月“不大适应新环境”,“需要换个工作”,“有必要的话还是送回临高去重新培训一下”,自己事情多,没想到这么多,考虑到广州到处缺少有经验的可靠干部,就没理会“重新培训”这茬,根据她的工作经历直接安排到了市政府总务科去当副科长了。

    上任几个月,他和这位副科长也算是“朝夕相处”,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问题――要说有什么让他在意的,那就是韩副科长对元老们未免过于“奉承”,对小事的体贴细心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除此之外,她的一切工作表现都很正常,即积极又称职。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叛徒”,不仅对林佰光来说难以想象,刘翔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叛变?”林佰光半响才说道,“她可是广州站的老人啊,又是深受信任的归化民干部,当初浑行动的时候人心浮动都没动摇,现在居然会落水!”

    午木说:“就我们监视的情况看,很可能和男人有关。”

    林佰光苦笑了下,没再说话。

    “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她具体是怎么落水的,牵扯的程度又有多深。”午木说,“不过搜查她身边和卧室里的物件,发现了十几份市政府文件的抄件,有正式的文件、备忘录,也有会议纪要――有几份的秘级还挺高,我们还发现发给她阅读的《广州社情》有短少的期数。”

    《广州社情》是文宣部门在广州采编发行的一种内部刊物,专供本地的元老和一定级别以上的归化民干部阅读。虽然不是什么秘密文件,也属于机要管理的内容。

    “泄密情况严重么?”林佰光很关心这个问题。

    “要说泄密文件的秘级的话,最高的是机密级别。不过她是总务科的副科长,实际上掌握了我们所有机关的吃喝拉撒和人员调配情况――这些情报如果泄露出去的话也是相当严重的。”午木说,“具体泄密情况还要看审讯结果。”

    “郭熙儿的问题是不是和她有关?”刘翔眉头紧皱问道。

    “目前还不太清楚,要看审讯的结果。”午木还是这句话,在没有具体的审问结果之前,他不愿意透露太多。

    刘翔还想追问下去,崔汉唐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道:“刘市长你就别担心了,你那小秘书最多算是保密意识差,组织纪律性不强,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晚上打她几次屁股行了。你现在外鬼内鬼都除掉了,这才是可喜可贺啊。”

    刘翔苦笑了几声,心想牵扯到政治保卫局的案子能靠打屁股就糊弄过去就好了。不过崔汉唐说得也有道理。他知道崔费心尽力的布置一番抓“小鬼”其实也有为他“除心魔”的意思在内,应该说也是很够意思了。当下强打精神道:“熙儿犯错误,是我没有管理好身边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的批评教育她的。不过我看熙儿还是很个好孩子,就是太年轻了,涉世不深,性格又有点单纯,难免上当受骗……”说着看着午木。

    午木微微点头,知道他这是在“定调子”的暗示。不过调子到底最后怎么定,他也不能自己随便拿主意。牵扯到元老身边人的案子始终是最麻烦的。正如赵局长说过得,这类案子要考虑“个人与全局的关系”。

    事情既已了解,各人各回自己的办公室。被捕的猴子,由于崔汉唐自告奋勇,便暂时归他式样,至于从猴子爪子上拔下来的几枚铁指甲和缴获的药粉、香料,全部送刘三处进行药理学鉴定,看看到底是什么成分。

    午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第一份审讯记录稿已经出现在他的桌子上,韩月不是什么专业间谍,也没受过“架大刑”的训练,审讯组里几个留用的衙役们把拶指往她面前一丢她就全招了出来。

    午木快速的掠过审讯原稿,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从韩月身上可以牵扯出来的线索,慕敏把侦破的方向放在王大鸟、王秀珠周边的人际关系上,但是一直没有什么突破。现在他们亟须新得突破点……

    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他的眼中:“王栋”。

    王栋是王大鸟的儿子,典型的浮浪子弟。当初王大鸟失踪之后,为了寻找沟图警察局曾经抓过他,但是他对他爹的事情一无所知,又给放了出去。之后因为南剪子巷系列凶杀案,又调查过他,知道此人在妓院街一带“贴嫖”混吃喝,和案子并无牵扯,也就没有再拘捕过。

    “原来是他?!”午木小小的吃了一惊之后,仔细的开始阅读下去。

    “老神仙,您看……”广州城内,一条曲折拐弯很少有陌生人出现的小巷里,一个小院落的后院中略显斑驳破败的土坯房里,一个下人打扮的男人,焦急地等待着家主期待的结果。

    “唉……贼人已经察觉了啊!如果……能抢在贼人之前……斩断巫法师这根线,或许……另外,我需要时间。”一个骨瘦如柴面目枯槁的长须道人,将身影隐藏在昏暗的油灯阴影里,只把右手的风水罗盘递给眼前的胖子,“胡管家,您也是略通风水气运之学的,这样的卦象,太奇怪了!贫道活了五十多年,可从来没有遇上过啊。”

    胖子凑近了罗盘,仔细辨认着。

    “巫法师的的性命是小事,成败与否都不关大局。我们的重点是破坏宋朝的天命!按照我们老爷的说法,这宋朝崖洲一战之后,已然将帝王气运消耗殆尽。河南的宋陵早就被破坏殆尽,南宋亡后蒙元又派杨琏真伽在六陵挖坟建塔,行厌胜之术,有意坏他赵家的祖坟风水,怎么算,也不可能……可如今……道长,您看……“”

    枯槁道士放下罗盘,用签子拨亮了油灯,低头思索着,“是啊,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啊。从这几次的实地勘察和卦象推算,这赵匡胤的龙脉,并没有什么复苏崛起的征兆啊。”

    “唯一的可能,”老道士手指翻动着卦牌,慢慢地,停了下来,“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从《髡事指录》上来看……”

    “咳,老神仙也看这个?尽是些市井传言,未必真信哪!“

    “可你们派出那么多人,有从临高传回准信儿的吗?”道士冷笑道,用手指点着桌子问。

    “咳……您老有什么发现?”胡管家有点尴尬。

    “发现倒谈不上。按照传言,至少有三种互相矛盾的说法……其一,传言当年陆秀夫负宋帝蹈海,宋人漂泊至大澳之地,并无帝王苗裔,于是几家大臣和平共处共和行政。照这个说法,或许复兴的是某个宋朝大臣的气运也说不定。”

    胡管家思索着,“我家老爷也说了,共和之说并不靠谱。没有帝王,执政的大臣又不是世袭,怎么可能有一贯的帝王气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节 下落

    “执政大臣亦可世袭,曹丕若不篡汉,曹家代代相传亦无不可。”道人道,“所以就有这第二种传言:宋帝只是个汉献帝一般的人物,澳洲一直由文丞相的子孙以首相的名义,代行帝权。听说,髡贼的头领,名唤文得四的,就是文信公的后代。”

    胡管家寻思着,“可是您老也说过,这事不靠谱……”

    有关文德嗣是文天祥后人的说法好几年前就有了。眼前这位道人当时就受自家主人的委托,秘密前往与文天祥有关的各处坟地踏勘文家的风水有无变化。

    文天祥在北京就义后,遗体葬在北京小南门外五里道旁。另外同乡张千载将文天祥的指、发安葬于家乡江西富田文家村,文氏后人繁衍生息于此。

    不但这两处墓地道人都去踏勘过,他还不远万里到过广东,四会县的文天祥母亲之墓――文母自广东启程赴北京希望能见文公最后一面,途中收到文公就义的消息,病逝于四会;广东连平县的“二女墓”――据说其两个女儿在投奔他的途中病逝于此――也去看过,都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再者,这文相的后人都是明白载于史册的,”道人道,“他一共就两个儿子:佛生和道生,都是病死军中,虽有一个女儿柳娘存活到他尽忠之时,毕竟也算不上文家的嗣脉……”

    说到这些问题,胡管家自然只有聆听的份了。

    “……文相被送到大都之后,他的二弟天璧和妹妹懿孙来见哥最后一面,对文信公身后事有所安排。当时便计议将天璧的儿子过继于文信公。这在文信公写给弟兄弟信中说过:‘升子嗣续,吾死奚憾……’。足见当时文丞相自己及文氏家人都认为他的儿子皆亡,只能过继兄弟的儿子来继承一脉香火了。如何谈得上有儿子逃亡出海,另立大宋呢?”

    “所以道长的意思是……”

    “我看这最后一个传言最有可能:髡贼根本不是什么宋人之后,不过逃亡海外的莠民,不知从哪里得了些异术,沐猴而冠,在外建国。如今见中原多事,便伪托大宋名义,用以蛊惑人心,图谋天下罢了!”道人拳头砸在桌面上,油灯跟着跳动着,“我看了贵主人搜集的髡贼文书无数,行文用句从不避历朝宋帝名讳,不少文书干脆直书‘赵构’、‘赵匡胤’,‘北宋’、‘南宋’……如此种种,若真是奉大宋为正朔,岂能如此悖礼妄为?”

    “这么说……”胡管家捏着胡须琢磨,“我们得查一查这个文得四到底是何方人士,祖坟在哪?”

    “正是。这正是贫道想禀报贵主人的。”

    “那……“胡管家低头在屋子里踱步,“前面我们算白忙活了?”

    道人重新拿起了罗盘,仔细辨认,许久,方说,“也许吧,不过贫道觉得,先前的卜卦施法也不算白费,至少,他赵家的气运并没有兴起,这是可以肯定的了。”

    李子玉这几天浑浑噩噩的,犹如在梦中。在寻找明女的过程中不经意间破获了冒家客栈的大案子,从上到下都说他运气爆棚,祖坟冒青烟了。虽然他没有被调入专案组,但是人人都知道李子玉升职换岗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虽说没有调入专案组,冒家客栈大案引发的巨大波澜还是把他牵了进去:广州市局的警务系统几乎全部围绕这一案件运转起来。李子玉连着好些天都忙得昏天黑地,根本顾不上明女的案子,高重九被调到专案组去了,干脆没了踪影――其实便是知道他在哪里眼下也不便去打搅。

    然而曾卷那边也不能不有所交待。李子玉刚干上治安工作,资历浅,经验少,不像留用的老公人那样有自己的“耳目”可用,只好借着工作之余,在各处茶居打听情况,

    他现在有“虎皮”在身,又跟着高重九办案“亮过相”,因而各处都很敷衍他。然而一直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有时候得到消息赶去,却又是不相干的人。

    这么折腾了十来天,眼瞅着一点消息也没有,李子玉想着是不是干脆用点手段,找个借口把曾卷的前姐夫夫妻扣个“嫌疑犯”的帽子,抓到局子里好好“招待”一番,他们自然就将明女的下落给招出来了。

    这么干却是有很大的风险,李子玉毕竟是新人,对澳洲人的“无所不知”又颇为畏惧,犹豫了几天也没敢下手。

    这一天李子玉正在写报告,却见高重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阿玉,别写了!”高重九也不客套,低声说道,“明女有消息了!”

    李子玉猛得站了起来:“在哪里?还在广州吗?”他不得不急,要是将明女被卖到外地去,哪怕只是到东莞这样的地方,宗族豪强势力根深蒂固,高重九也无能为力。

    高重九却不说话,示意他到僻静处说话。

    李子玉一时懵懂,然想到冒家客栈案里有大量的儿童尸骨被发现,莫不成找到了明女的遗骸?想到这里他的脚都软了,脸色大变。

    “这个你可以放心,人还在!”高重九见他面色忽然发白,知道他的想法。赶紧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且随我来。”

    俩人来到办公室外的院子里的僻静角落,高重九这才开始说正事。

    这些天他都在专案组办差,自然没有精力再为李子玉的事情去奔走了。不过冒家客栈案里牵扯到大量的人口失踪案件,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警力去调查广州城内的各种人口失踪和买卖案件,而且有“特大凶杀案”这顶大帽子在手,任何人在为别人保守秘密之前都要好好掂量一份。因而很快就得到了靠谱的消息。

    “人还在广州城里,”高重九道,“我查到一个私牙,十多天前他曾经经手卖过一个女孩子,体貌特征和明女很相似!我问过他,他说这个女孩子是从小南门关厢的一户黄姓人家卖出来得!”

    “黄姓?这不对啊,曾卷的姐夫姓曹……”

    “他现在娶的老婆姓黄。”高重九提醒他道。

    这下李子玉想了起来,他们去曾卷姐夫的茶居的时候,这女人叫做“曹黄氏!”而且高重九也说过,她的娘家在“小南门关厢”。

    “这么说……”

    “没错。”高重九轻轻点头,“明女是被曹黄氏带到娘家卖掉的。”

    “这个歹毒的妇人!”李子玉咬牙切齿的猛拍了一下墙壁,他赶紧又道,“多谢九爷了!不知现在明女的下落何处?”

    “据人牙说,这曹黄氏原说要找个大户人家卖去当丫鬟,听说又要中保,得钱还少,便说还是卖给妓院当琵琶仔。如今就在访春院。”

    既有确切消息,李子玉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称谢。高重九低声道:“你我是自己人,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客气,只是此事我无法出面,只能你自己去办――你且记得,这事虽是‘私’,办起来却亦得在‘公’字上站得住脚。”

    李子玉用力点头,感激道:“多谢九爷提点!”

    送走了高重九,李子玉回到办公桌前,怎么“化私为公”他心里已经有了底,治安科眼下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风化业整顿”。对妓院进行巡视检查,看看妓院是否按照管理条例执行落实情况是治安科的日常工作,重点就是查问有无“收买、逼迫妇女从妓”的行为。

    虽然管理条例的第一条就是禁止收买女子为妓,从业人员必须遵循“自愿”原则,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胆大的人在白花花银子的引诱下依然铤而走险,有市场就有人倒腾,有人通过“私牙”依旧在做这样的买卖,几天前就有两家行院私买妇女被人举发。所以以“加强巡察”为借口去访春院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李子玉先去办了相关手续,带着本组的惟一组员赵贵出发了。因为最近发生了特大案件与人口贩卖有关系,所以去可能与人口贩卖有关的场合进行调查巡逻的,都要另外配备国民军人员。所以同行的还有几个国民军士兵。

    进了乐坊街,李子玉熟门熟路,直奔管仲庙。这样的日常巡察工作照规矩是要叫本甲组头陪同的,方庙祝正在竹榻上喝茶歇息,见警察来了,忙不迭起身相迎。

    李子玉也不废话,道:“日常巡检,随机抽几家行院检查下条例的落实情况。”

    方老头子苦着脸道:“差爷!不是前天前才查过吗?您老这么三天一检,五天一查的,大伙还怎么做买卖……你老就不能体恤大伙一点……”

    李子玉在治安科混了段日子,如今也随时拉得下脸来了,当下扳着脸道:“我倒是想体恤你们,谁叫你们前几天又有院子私买女子了?自己放明白点,老老实实的照着条例做生意,自然太太平平的。省得拉去扒裤子挨鞭子还得倒给银子。这叫什么?叫犯贱!”(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节 访春院

    方庙祝只得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不敢犯了差爷您的规矩!小的糊涂!今天查哪几家?小的在前面带路。”

    “随便看看就是。我指哪家就是哪家。”

    “是,是,”方老头心里直打鼓,他前几日刚刚帮着访春院的一个新姑娘上了临时户口――报临时户口这种事用不着本人到场,以他本甲组头的身份去派出所报自然没什么难处。难得却是怎么个让她“自愿”。

    《广州特别市风俗业经营管理条例》的内容如今已经在乐坊街上流传开了,原本老鸨和领家们还想封锁消息,没想到治安科直接来人,不但在乐坊街上四处张贴,还在每家行院的大门照墙上都贴了,关照不得撕毁。时不时还突然来个抽查。前几日就有行院的老鸨子因为偷偷撕掉布告,被抓去判了鞭刑,三十鞭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罚了五百两银子。

    比起屁股上鞭伤,这五百两银子的罚款才叫鸨子们痛彻心肺。这文告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扯了――贴了文告还不算,没多久衙门里又来人把姑娘们都召集起来“宣讲”。一时间这条例的内容竟是尽人皆知了。

    如此行院里人心浮动。虽说老鸨多年来的淫威犹在,还没有哪个老举敢站出来和行院谈人身自有和待遇问题,但是行院里的整个的气氛却已经变了。老鸨和领家们也收敛了许多,动辄打满堂红,随意责打老举这样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在这样的形势下,还要让何姑娘“自愿”从妓,这难度未免太大。方老头原已经找到了“关系”,只要老鸨子“搞定”的姑娘,去领黄票的时候不当场喊出“不愿意”就能过。

    可如今风声这么紧,方老头不太敢去冒这个险。他寻思着凡官府的事情,总是开头紧,过些日子自然松懈下来,不如避一避风头再说。这女子没领黄票不能接客,最多白吃韩乔姐几个月饭,对行院来说也不算什么。再说韩乔姐的算盘是找贵客“梳拢”她,多花费些时间调教也等得起。

    这警察三天两头的往乐坊街跑,莫不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如今不比往常,他在衙门里没了熟人,就有几个还留用的,也不敢随便和他说话。

    方老头心里狐疑,脸上还是堆起笑容来一路招呼。

    这会正是中午最悠闲的时刻,行院照例要到下午才会开门迎客。这会除了各家的一些昨晚“操劳过度”的姐儿,这会刚刚起床,慵懒的推开阁楼窗户伸着懒腰,青丝微乱,眉黛嫣然,虽无粉黛妆容,却别有一番风情,肚兜半遮半掩,和窗外的绿树红花相映成趣,雪白粉嫩的****若隐若现,红豆似的蓓蕾仿佛含苞待放,深深的沟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晃花了眼。

    一行人行走在这片烟花之地,原本聚集在窗口的老举们顿时作鸟兽散,纷纷挂下帘子。各大院子的龟奴、客嫂、老鸨则纷纷探出头来,不知道澳洲人这又是来抽什么风,心里默默念念有词求神佛保佑澳洲捕快别进来。

    李子玉目不斜视,带着人径直走过这些院子,直接来到访春院大门前。一指大门:“就这家吧!”

    方老头心里暗暗叫苦,这访春院正是他“心理有病”的地方,没想到这警察第一个就抽到这里。

    说不行自然是不成的,只有看韩乔姐的应变能力了。

    坐在大门口负责看守门户的“门头”见有警察过来,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一个赶紧迎了上来请安问好,另一个悄悄的转身往后走去。

    李子玉先看了一眼贴在照壁上的条例文告,确保一点毁损涂抹也没有。这才缓步往里面走。还每没到大厅,韩乔姐已经慢慢春风的迎了出来:“哎哟,是玉爷!还有这位赵爷!这是哪股风把你们二位给吹来了。”说着道了一个深深的万福。

    李子玉暗暗惊讶,这访春院他和赵贵就来过一次,还是跟着其他老警察来临检的时候来得,根本就是不起眼的跟班角色。没想到这老鸨不但记得他,连存在感极低的赵贵都记得。连姓名都叫得出来。

    行院这种迎来送往的销金窝,最会看人下菜碟,认人记人是最基本的本事。特别是要紧的人物,即使多年不见,只要当时的老鸨老举还在,一露面依然能叫出名字来。

    李子玉道:“既然认得,那客套就不多说了,我等此来是例行检查,你不用害怕,大宋公务员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让你这里的姐儿们都到院子里集合,我带来得都是大头兵,唐突了佳人可不好!”

    韩乔姐知道这群人有备而来,一味推搪肯定不行,自忖“家里”似乎也没犯了澳洲人的法。几个琵琶仔上次来检查的时候也过了明路,做了登记。只剩下一个何晓月还关在后院里没脱手。不过知道访春院里有这个人的人很少。警察总不见得是专门为她来的。

    心下稍定,强笑道:“呵呵呵,这是哪的话,玉爷既然要来检查,这是公事,奴家理应遵从,但几个姑娘都还没起床,有劳玉爷现在厅上少坐片刻,奴家这就叫人去唤她们。”说完,道了个万福退下几步,叫来了已经等候在一边的黄相和姚嫂,要他们去将老举们都叫来。

    “琵琶仔也叫来,差爷们要验看!”说罢对姚嫂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转身过来,满脸笑容的引着一干人往里面去。

    李子玉还是第一次进这种高档行院,虽然以前仗着伯父的荫庇,也算是有“家世”的公子哥,但每月那点零花钱还不足以进这种高档场所消费,再者那时年纪还小,伯父无子,李子玉算是兼祧,对这个将来承袭前程的侄子管的很严。所以他即使偶有冶游,也不敢进这么阔气的风月场所,当警察之后虽然曾经跟着人来这里检查,但只在院中警戒,没进到大厅里。自然也就无从“体验”,现在总算是开了眼界。

    访春院不愧是广州城里王公贵族趋之如骛的销金窝,单看占地之广就让人咂舌,刚进门就有一副巨大的澳洲大理石照壁,雕刻精美,一个大大的福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绕过照壁呈现在眼前的是雕栏画槛的擎檐柱,足足有一十八根,支撑着角梁翼角,三层高的楼阁,窗户门扇无不镶嵌澳洲玻璃,月梁镂空,雕刻成精美的瑶池盛会,倒挂楣子上是传统的回字形纹,衔接处镂刻祥云,每层游廊上都悬挂着大红灯笼,可以想象夜晚时的金碧辉煌。

    院子很大,地板铺着青砖,两旁每隔三步就有一盆富贵牡丹,开的正艳,一个戏台耸立在院子中央,中间由彩绸折叠成的一个巨大花苞垂落在舞台上方,左右两条抄手游廊,不知道通向何处。

    无暇细看,韩乔姐引着两人进入花厅落座,丫鬟立刻奉上香茗。韩乔姐奉茶道:“这是今年刚下来的雨前毛尖。”

    奈何李子玉不是茶客,赵贵更是对此一窍不通,俩人都喝了一口,谁也没体会出其中的妙处来。

    韩乔姐暗骂俩人“土鳖”。要在过去,捕快衙役之类的人物,哪怕是班头一级的人物,来访春院也是没资格在花厅上落座的:这里来得都是达官贵人,岂是一个下贱差役能坐的?衙役们自己也识趣,多是在后面老鸨子办事的内厅说话。如今她不但请他们花厅落座,还奉上了头等好茶,居然连一句“好茶”的赞誉都没有。

    如今自家的靠山们都缩了起来“韬光养晦”,也只好任由这群胥吏猖狂了!

    她陪着笑脸,和李子玉拉着话,老鸨多是老举出身,尤其是韩乔姐这样行院里出身的老举,自幼都习得一套话术,只要你不是哑巴,再无趣木呐之人,一样可以能谈起天来。

    就在这喝茶闲聊的功夫,院子里确是莺莺燕燕热闹非凡。院里的老举都被叫来集合。

    这样的集合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所以老举们以为又是“宣讲”。

    宣讲的条例内容,她们自然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暂时谁也不敢当真。吃妓院这行饭的人都不是良善之辈,自有一套弹压欺骗人的本事。妓女们要么是正“红”或是有人“梳拢”,那是院里的“特权阶级”,不但不受虐待,老鸨、客嫂、豆粉水还要奉承,自然起不了要“造反”的念头;要么“生意”普通,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但是她们都是被打怕了的,老鸨长期的淫威之下亦不敢出头。纵然有心,也害怕澳洲人的衙门和老鸨是一伙的。所以对这宣讲亦有些应付。

    李子玉眼见来得人愈来愈多,却不见明女的踪影,不由心里急躁。他有心想问,又想到高重九的提醒:凡事一定要在“公事”上站得住脚。便按捺住情绪,干脆端起茶碗慢慢的喝着,打量着院里的一干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节 画舫

    李子玉其实对这群粉黛并不关心,只将目光投向了“琵琶仔”。访春院是个大行院,常年蓄养的“琵琶仔”有六七个之多,大得有十一二岁,小的还在总角之间。大得已经习得一身的风流妩媚之态,小的却还懵懂之间。

    然而内中并无明女的身影。李子玉有些着急,高重九的消息一般是很可靠,如果说明女不在这里,说明韩乔姐一定是把她藏了起来。

    “玉爷,这是全院的花名册,请您老过目。”黄相已经端着一叠账册过来了。按照新得管理条例的执行细则,各家妓院都要“台账健全”,以备治安科随时查验。

    太复杂全面的台账,对行院来说也的确有点为难,所以目前只推行两种,一种是花名册,行院里的从业人员,上到老鸨,下到扫地打水的粗使妈姐,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登记造册。另一种便是按照客栈惯例,推行访客登记,只要在妓院过夜的,都要做登记。

    李子玉翻开花名册,慢慢的从第一页翻起,其实他并不细看,直到翻到登记“琵琶仔”的那一页上才仔细看去:上面一共登记了七个名字,即有入院之后的“花名”,后面还有本名――这都是条例规定的。访春院做得还算挺规范。

    可是这七个名字里不论花名本名都没有明女的名字,他想到既然曹黄氏是在娘家把她给卖了的,很可能会冒姓黄,然而这几个女孩子里没有一个姓黄。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琵琶仔们,人数也对:七个。

    李子玉放下花名册,问道:“院中人都到了?!”

    韩乔姐忙道:“都到了!都到了!”黄相使了个眼色,韩乔姐赶紧又道:“有位月婉姑娘,原是我们行院中的,不过她已被梁家大公子梳拢了去,如今算是梁公子的外室,虽还住在院里,却是不接客,亦不归院里管……”

    “这个我知道。”李子玉点头。上次他跟随练霓裳来“调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种情况在行院里很常见,“我是说,还有没有不在册上的人了?”

    韩乔姐心里一惊,心想莫非这个警察知道了什么风声?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方老头,满面堆笑道:“哪里,哪里,奴婢怎么敢坏了您的规矩!确实都在册子上了,要说有,也就是月婉姑娘院里几个丫鬟妈姐――可她们都是梁府上的人,和奴婢这里不相干呀。”

    她的这个微小举动让李子玉看在眼里,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心里顿时有了底。当下合上本子,和颜悦色道:“韩大娘你说得话我信得过!这名也不用点了。不过如今条例上有放火防盗的治安规定,不知道你们都落实了没有?”

    韩乔姐赶紧道:“玉爷,这些事既是您老吩咐下来的,咱们怎么敢不落实?上次关照预备的水桶、防火的沙子什么的,都预备好了。你要不信呀,奴婢这就带您过去瞧瞧。”

    李子玉哈哈一笑:“好,好,我也有心要去检查一番。既然如此,就请你派个人带路,我要在行院里检查一下。”他不等韩乔姐开口,又道,“至于诸位就先请大家在这里稍候片刻了,等我检查完了还要宣讲条例。不可散开。”他对阿贵道:“你带着弟兄们在这里维持秩序,莫要惊扰了大家。也莫要走散了,我一会就回来。”

    赵贵赶紧应道:“是!”

    不让众人散开,行院里无人走动,他要找起人来便简单了许多,也省得他们寻机将人转移。

    韩乔姐又是一惊,这李子玉来得果然蹊跷!警察临检,她是没权利回绝的,何况李子玉临检的理由不但光明正大,自己刚才还亲自邀请他“不信去瞧瞧”!这原是一句嘴上打滚的话,没想到居然给他立刻接了过去。

    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着了你这个孺口小儿的道!韩乔姐心中暗骂。面上却依旧满脸笑容,道:“好好好,容奴婢在前引路……”

    “这怎么可以,”李子玉微微一笑,“大娘您是这一院之主,不敢劳烦。我看就这位姚嫂子带路吧。”

    韩乔姐还要再说话,见他的面色毫无商量余地,只好道:“是,是。”转头对姚嫂道:“姚嫂子,你去给玉爷带路,要伺候好了!”说罢使了个眼色。

    虽说有些担心,不过韩乔姐也不是完全心里没底。因为最近警察时常来乐坊街随机检查、宣讲,所以她也预做了些准备工作。

    姚嫂赶紧福了一福道:“奴婢知道!”

    李子玉点了几个精干的国民军士兵跟着他一起进去,一进一进的院子察看。

    这访春院子面积甚大,重重建筑回廊院落兜转曲折,绣闼雕甍,不但让出身贫寒的国民军士兵啧啧称奇,即使有点见识的李子玉也觉得大开眼界。

    因为人员已经在前院被集中起来,各院都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姚嫂子带着李子玉一行人,按照李子玉的要求,一个个的院落走过来。眼瞅着已经到了后院,依旧没有明女的踪影,他不由得有些焦急。

    他原怀疑明女被藏在哪一间屋子里,然而一路上他要进哪个院子就进哪个院子,要进房姚嫂子也不拦着,摆明了理直气壮没有人的意思。他心想莫非高重九的消息是错的?然而他想起刚才和韩乔姐说话提到有无不在册的人,韩乔姐对方老头的询问的眼色――这里面必然有猫腻。

    人,一定还在院里,多半是藏在什么地方。李子玉暗想,看着姚嫂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想,今天非得把你这个窑子翻个底朝天不可!

    从后院出来,姚嫂子显然是松了口气,道:“玉爷!这访春院上上下下的屋子,可都给你瞧到了。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她看得出李子玉心中焦灼,然而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任你有官身,还不一样喝老娘的洗脚水!这才当了几天差!

    李子玉站住脚步,平稳了下呼吸,想到在万寿宫培训的时候,老师说过,要从细微中寻找线索。那么刚才自己走过的地方有什么被忽略的么?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到后院的墙上有个小门,用手一指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也不是,外面是河埠头。”姚嫂子陪笑道,“出去就是驳岸。”

    “打开!”

    “这个,”姚嫂子没料到他要开这道门,不由得一愣,嚅嚅道,“玉爷,这门外就是江边,跨过去便是院外了……”

    “我叫你打开就打开。”李子玉冷着脸,“你说是驳岸就是驳岸了?”

    姚嫂这下抓瞎了,她迟疑道:“这个,奴婢没这后门上的钥匙……”

    李子玉看她脸色彷徨,知道这门后必有蹊跷,忽然喊了一声:“来人!”

    身后几个士兵应声踏上几步。李子玉道:“给我把门砸开!”

    士兵们立刻应了,举起步枪就要砸。这下姚嫂慌了,赶紧道:“莫砸,莫砸,奴婢这就去取钥匙。”

    “你跟着她去。”李子玉关照一个士兵。

    姚嫂无奈,只得取了钥匙,将门打开。

    门外,果然就是白鹅潭。石头的驳岸上修有台阶。台阶下,正系着一条画舫。

    李子玉眼睛一亮,问道:“这是你家的画舫吧?”

    乐坊街上的各家行院,多有自己的画舫,用来做水上冶游之用。平日里多系泊在后门的河埠头上。

    这艘画舫上悬的是“傍寒”牌匾,正是访春院是画舫――李子玉来访春院检查之前,已经学着高重九等人的做法,事先做了一番功课,对访春院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些。。

    姚嫂的脸色大变,强作镇定道:“这画舫不是奴婢院中的,大约是谁家一时找不到靠泊的地方,借了这里停泊……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李子玉“呵呵”了两声,心里顿时有了底。

    何晓月此刻正被关在画舫的舱房里,这些天妓院里的手段让她饱受折磨,早已将誓死守贞的念头抛开,有了委曲求全的念头。姚嫂见火候差不多,改用怀柔手段,让人把锁住她的手铐脚镣解开,又给她取了几帖棒疮药敷上。厨房每日送来得饭菜亦是有荤有素的精致小菜,昨晚上的饭菜,居然还有一小瓶苏州花露酒――她已经多年不闻酒味了。

    这样的糖衣炮弹攻打之下,何晓月意志渐渐消磨,心理防线也渐渐崩塌。姚嫂时不时来再来劝说几句,已然是放弃抵抗了,前几日慕云过来教她弹琵琶,何晓月如何不知这是为卖笑作得预备,却也不敢不想再说个“不”字,半推半就的学了起来。

    虽说是已经人了命,然而想到自己下半生就要沦为倚门卖笑的娼妓,何晓月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绝望,默默的以泪洗面,甚至起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然而自古艰难唯一死,何晓月虽然屡屡想到要“死”,最终还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节 停业整顿

    今日她原在房中默习琵琶曲。何晓月在琴棋书画上从来也没什么造诣天分可言,她娘家虽也是个大户,可是女孩子在家中不受重视,略识几个字便算是有家教了。如今要从头学习,比起年岁小的琵琶仔更为艰难,因为几个指法总出错,慕云的面色便很不好看。

    何晓月是被姚嫂打怕了,不敢不用功。慕云姑娘虽然手里不拿竹板藤条,但是何晓月知道自个就是砧板上的肉,人原意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

    练到中途,忽然有妈姐过来,不由分说便将她带了出去,穿过夹道直接出了后面,送上了这艘画舫。将她手脚捆绑,丢在舱房的床上,口中塞上团烂布,警告道:“不要乱说乱动,过一会自然有人来招呼你!”

    她心中惊惧,因为她这几日听妈姐、“豆粉水”和妓女们闲磕牙的时候听说过,行院里有时候会把生意不好或是年龄偏大的“过气”妓女卖给外地的客商或是水上妓家,妓女不愿去得,便直接捆了送到船上。莫非行院觉得自己“朽木不可雕”,干脆卖了换钱?

    卖给外地客商当小妾亦可算是“从良”,对何晓月来说应该算是幸事。然而何晓月却不这么想。外地客商来自天南海北,一旦被卖等于终身不能再回故乡。何况在行院廉价买“过气”妓女的,多是奔走于道路的中等行商,这等商人多是出自偏僻之乡,经济条件一般不说,家中还有大妇掌家,买妓女回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吃香喝辣”的日子,等于是给家里买个奴婢。而且男人经商一出门就几年,家中都是大妇操持,若是大妇和善,尚可度日,若是大妇厉害的,妾侍被驱使劳作,形同奴婢,用不了几年便不堪操劳被虐待而死。

    若是等而下之,卖给水上妓家,那更是惨不堪言。

    所以一想到可能被转卖,简直和当初知道被卖到妓院里一般的五雷轰顶。

    何晓月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幸好绳索只是捆了手脚,并未五花大绑让她动弹不得。她勉强从床上挪移到地上,靠着桌椅一点一点的蹭到窗口。

    她虽然不知道这画舫是访春院的,但是看舱房陈设应该是有钱人家才置备的起的,心中愈发恐惧,莫非真要将自己卖给水上妓家?

    这画舫的窗户上并没有镶嵌全副澳洲玻璃,玻璃虽然通透,但是对于坐“花船”的人来说,太过通透未免有不便之出。因而这窗户是别出心裁,周围都是细木格子糊着各色软纱,只在中间做出一朵多大的并蒂莲窗格,镶嵌上玻璃。

    如此即能透光观景,又不至于将舱内“春光”外泄。

    何晓月将身子勉强靠着小几站直了身子,凑在玻璃片上望出去,外面是处河埠头,似乎停着许多画舫花艇。

    正在惊恐犹疑间,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侧过目光只见一个髡发黑衣的青年男子正在与人说话――说话的人她却认识,正是姚嫂。

    这青年男子她在广州大街上见过,叫做“警察”,类似于原来的捕快衙役。何晓月逃出清节院被安置在慈惠堂,见识过“警察”的做派。知道他们口碑甚好,远非过去的捕快衙役可比。

    警察来这里做什么?何晓月心中疑惑。只见这警察似乎是在训斥姚嫂,而姚嫂人挡在船头的跳板前,似乎是在拦阻警察上船。

    何晓月顿时一凛,这警察是要上船啊!

    虽然她不知道警察上船所为何事,但是这警察要上船,必有案子要办。她本想呼救,但又害怕警察和妓院沆瀣一气,回头自己又要遭受毒打虐待……正在犹豫间她忽然想到,若是真得沆瀣一气,为何姚嫂要拼命拦着警察上船?可见这船上必有猫腻,院里不能让警察知道!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有了底。然而她口中塞着布,要呼救也无法开口。她知道知道此刻再不发声就永远没机会了。

    然而口中的布塞得极紧,用舌头根本顶不住来。何晓月再看四周,房内亦无什么可以助力之物,她生怕警察不上船,自己最后的机会也会失去,将心一横,勉强将自己挪坐到几上,缩起双脚,双眼一闭,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将脚朝着玻璃窗洞用力踹去!

    李子玉正和姚嫂纠缠。眼瞅这姚嫂对于让他上船检查之事百般推脱阻挠,他愈发坚定了明女就在船上,正要叫士兵将姚嫂拿下,忽然听得船上哗啦一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间舱室的窗户玻璃已然碎裂,竟然伸出两只小脚来!

    姚嫂一见,浑身一颤,差点瘫软下来。李子玉却知道这画舫上定有蹊跷,当即将姚嫂往旁边一推,喝了一声:“拿下!”自己一个箭步跳上跳板,便往画舫上去。

    画舫上原有两个“豆粉水”看守,眼瞅着李子玉带着人其势汹汹登船,知道事情败露,不敢阻挠公差办案,便让出一条道来。

    “搜!”李子玉一声令下,几个国民军士兵立刻散开搜索。

    不过片刻的功夫,士兵们就带着一个女子出来,她看上去十七八岁,面容姣好,但却憔悴苍白,衣衫虽光鲜,却发髻散乱,骨架纤细。双脚上还有鲜血渗出,大约是刚才踢碎玻璃割伤的。

    女子见到李子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喊道:“差爷救命!差爷救命!”

    士兵报告:“舱房里只有她一个人,被捆着,口里还塞着布……”

    李子玉见找到的不是明女,不由得心中焦躁,脸色铁青,对着姚嫂冷声道:“怪不得你不肯让我检查,原来你画舫里有病!”

    姚嫂见再也遮掩不住,忙道:“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

    何晓月见状有戏,赶紧膝行几步,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哀声道:“求差爷救救奴婢,她们……她们逼良为娼!”说罢不由得伏地大哭。

    李子玉虽然没找到明女,心里发急,但是眼下冒出来这个何晓月说明访春院大有问题,他原想就此逼问姚嫂明女的下落,转念一想现在有何晓月这个由头在手,访春院正撞上“风俗业整肃运动”的枪口,还不是任自己摆布!到时候就算把这窑子翻过来,拆开来找明女也使得。用不着象现在这样站稳了地步虚与委蛇。当下拿定主意,对何晓月道:

    “你不要哭,何姑娘,你的遭遇我已了解。你且随我们回去配合调查,不要害怕,我大宋法律是百姓的保护神,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有什么委屈冤屈,受了什么虐待伤害,回去慢慢细说!”

    何晓月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大定,又磕了一个头:“奴婢求神拜佛,愿差爷公侯万代!一切但凭差爷做主!”

    李子玉又转脸对姚嫂冷笑道:“这访春院又不是你家的产业,犯的着这般赤胆忠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看你还是很放明白一点!”

    说罢他招呼士兵:“把这些人都锁上!带走!”

    李子玉吩咐两个士兵留在船上,进一步搜索,以免船上还有暗舱之类。自己带着人回到花厅上。韩乔姐正等得心焦,她原想派一个妈姐跟在后面看看情况。没想到留在这里的赵贵看上去又蠢又木讷,却是一点商量也没得打,说不许离开就不许离开,任韩乔姐说破嘴皮也不顶用。

    正心焦,忽然见李子玉板着面孔从后面出来,韩乔姐正觉不妙,只见何晓月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差点被瘫倒在地。

    李子玉走到她面前,冷笑道:“韩大娘,我看你这院里还真是有不少花样……”

    韩乔姐强抑心中惊慌,勉强笑道:“玉爷,奴婢不明白……”

    方老头一看知道坏了事,赶紧出来打圆场:“玉爷!韩大娘她是一时糊涂,她是这里的老户了,懂规矩明白事理的人,大宋来得之后,各项规矩也是不敢有违的。只是老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求您老高抬贵手……”说着连朝韩乔姐使眼色。

    韩乔姐正要上来再说什么,李子玉却不给他们做戏的机会,截口拦住道:“这些话,回局里慢慢去说。访春院私藏不明来源女子,逼良为娼。先停业整顿三天,等调查清楚再行发落,阿贵相关涉案人员全部带走!”

    院中顿时乱了套,妓女、妈姐和豆粉水等各色人等一个个屏息凝气,不敢言语。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小的警察到院里看了几眼,因为一个买来的女子就把大娘给抓走了!还关了行院的门!就是过去的快班的班头都没这么干过!

    李子玉关照赵贵把韩乔姐先带回去,向“清理风俗业工作小组”的常务副组长练霓裳汇报访春院的情况。

    “你告诉二级指挥员:我觉得这里的可能还有其他不法活动,需要进一步进行侦查。请求局里增援。”李子玉冠冕堂皇的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节 抓典型

    赵贵赶紧点了点头,把他的话复述了几遍,这才带着人去了。

    赵贵带着人走了之后,李子玉关照将大门紧闭,由士兵看守,将所有院中人员全部集中起来,前些日子的走访调查的时候警察局已经大概摸清楚了院中的大致情况,李子玉自然是有的放矢,将众人按照老举、豆粉水、杂役工匠、妈姐丫鬟和琵琶仔的区别逐一分在各处看守。

    他将姚嫂、慕云和黄相逐一拘来问话,何晓月的事情,自然无需多问,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重点追查有无“私买琵琶仔”的事。

    三人分开问话,自然不敢隐瞒,没费多大的劲,他们就招供说前些日子韩乔姐的确从人牙手中买过一个女孩子,十来岁,广州本地人。模样和明女大致不差,开始韩乔姐还不太想要,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又买下来了。

    “……玉爷您老明鉴,”黄相弯着腰,一脸奴颜婢膝道,“大娘不是不知道大宋的规矩,也回过几次,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叫人牙把孩子送来了。”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李子玉故作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好像是叫明女,”黄相道,“小的也只是人牙带她进来的时候见过一眼。”

    李子玉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看来九爷的消息是准确的!他马上又追问道:“这女孩子现在何处?”

    “小的着实不知,”黄相说,“琵琶仔买来之后,都归慕云姑娘管束教导。豆粉水不许过问。且她们平日里都在后院,若不出条子,不到前面来……”

    再问慕云,慕云说明女的确是送到她手里调教的,前些天都在院中,是昨日才突然不见的。

    “……大娘叫姚嫂将她带了,带去哪里,奴婢亦不知情。奴婢不敢说谎。”慕云很是知趣,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回话,一幅温婉驯顺做小伏低我见犹怜的模样。

    李子玉又问了琵琶仔里较大的女孩子们,她们都说确实见过明女。只是昨日又不见了。她们也不敢问慕云。

    李子玉大致问得明白,这才将将姚嫂提来问话。

    姚嫂一开口果然是百般推脱,不承认院中有明女,李子玉再三质问,亦是决不承认有此事。李子玉对此早有经验,知道这种“经久考验”市井泼妇好言好语多半无用,便关照将她铐起来挂在横梁上,只留脚尖着地。

    没想到姚嫂当老举的时候因为“生意”不好,受老鸨的折磨是家常便饭,挨板子、跪链子、顶灯、喝香油……论到受罪熬刑的本事,也算是乐坊街上的头牌了。这点手段对她竟然无用。挂了她将近二个多小时,眼瞅着练霓裳都过来了,姚嫂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抽搐,还是一口咬定不知道明女的事情。李子玉又气又急,但是刑讯拷问他即没这个权,也没这种本事。

    “这女人一定知道什么秘密,不然不会为个女孩子这么抵死不开口。”练霓裳听了他的汇报,立刻作了推断。

    “组长高见……”

    “呵呵,”练霓裳冷笑了几声,“高见谈不上,不过访春院这么大胆,继续顶风作案,看来前面几家打老鸨三十鞭,罚款五百两银子的措施还是太轻了,这次得翻倍加码才行。”

    “组长的意思是……”李子玉心中暗暗高兴,要找到明女,顺便给曾卷的前姐夫那对狗男女一点好看,案子闹得越大越好。

    “现场办公!就地处置。”练霓裳道,“正好给这里的各家行院都提个醒。”

    她因为吃了卓一凡的挂落,案件结束被隔离审查了一个阶段,虽然后来放出来恢复工作,但是“缺少警惕性”这个评语是落了档案了,练霓裳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档案材料,但是随后她被“高升”到广州,似乎充分证明了这是一次左迁。因为她的心里是窝着一团火的。

    可是她到了广州当得是户籍科的副科长,和各种案件没有直接关系。后来任命她当了整治风化业的副组长,才让她有了一展手脚的机会。

    她原就想抓一个“典型”好好整治一番,正苦于没有人撞枪口。访春院不但私买民女,还在逼良为娼。正是个合适的对象。

    “对,一定要严查严办!”李子玉赶紧附和,“不管这访春院里还藏着什么罪恶勾当,我们都要把它翻出来!”

    练霓裳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觉得他虽然是旧军官家庭出身,工作很努力,对待旧社会的态度更是坚决,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好感。

    “清理风俗业工作小组”的常务副组长发了话,这就算定了调子。练霓裳可以调配的资源可就多得多了,她几个命令出去,又调来了若干国民兵和警察,不但将访春院包围的严严实实,连乐坊街路口也派上了哨兵。虽然没有禁止通行,但是来冶游的大爷看到这幅模样哪里还能有雅兴。便是已经来吃酒打茶围的,也忙不迭的走人了。各家行院不由得暗暗骂娘,这是又折腾上了!

    慕敏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不但要严惩,还得“连坐”。她在工作会议上明确指示:因为妓院这个行业本身就充满了灰色领域――严格说起来即使在大明,妓院的很多行为也是违法的。但是多年来妓院横行无忌,甚至已经成了“规矩”。要让整个行业意识到“法律”的严肃性,不仅要严惩违规者,还得用连坐的方式来放大违法成本。

    既是抓典型,场面便铺开了。原本莺莺燕燕,歌扇舞衫的花厅上被辟成办案的临时场所,一切装饰尽数撤去,放上座椅图板。院内众人,韩乔姐的亲信全部拘捕关押在一处院中,其余众人各回下处,不许出入亦不许在院内走动。

    被扣押的韩乔姐的亲信,自然有审讯科派员过堂审问,其他人亦由警察和临时加派来的归化民妇女干部逐一谈话,要各人“背靠背”的“检举揭发”。重点是要老举们检举老鸨和院中的种种不法之事。

    李子玉知道看这情形是要把访春院往死里整了,心里暗暗高兴。姚嫂虽然架得住妓院里的折磨,却抵挡不了审讯科几个留用衙役的毒手――没多久便尿汗泪齐下,哭着说原意招认了。

    “你仔细说,明女到底去了哪里?”

    “明女去了哪里,奴婢委实不知,”姚嫂浑身颤抖,跪伏在地,“昨日大娘给了奴婢一张纸条,上有生辰八字和属相,要奴婢在本院琵琶仔中选一个属相相合,八字相近的出来,带到……”

    说到这里她象是受了什么惊吓似得,突然闭了嘴。两个审讯员作势便要上前,练霓裳摆手制止了他们。道:“姚嫂,你虽是韩乔姐的心腹,也是老举出身,前半辈子吃老鸨龟奴的苦还没吃够么?你这浑身的鞭痕伤疤,莫非还要感谢老鸨所赐?”

    姚嫂垂头喘息着,眼瞧着几个髡贼衙役虎视眈眈,她知道这些人原都是前明衙门皂班老手,个个心狠手黑,只要眼前这髡贼女子一个眼神,就能叫自己生不如死,死去活来。然而自己若是招了,之后这碗饭就被想吃了。正没奈何间,练霓裳已经不耐烦了,一个眼神过去,几个留用的衙役立刻将一副拶指猛得甩到她面前,摩拳擦掌就要上来。姚嫂这下再也支撑不住,一迭声的说愿招,供称明女是被带到了月婉的院子里去了。

    “月婉?!”

    “是,她……她……是梁公子的梳拢的姑娘。”姚嫂低声道。

    “她人在院中吗?”

    待在一旁陪审,已经吓得腿脚发软的黄相忙上来禀道:“自打月婉姑娘被梁公子梳拢之后,就一直单独住一个院子,说是在我们院里,其实是独门独院的,另有门户出入。服侍的人亦是梁家派来得。她在不在,小的们委实不清楚。”

    练霓裳眉头一皱,问道:“哪个梁公子?”

    “是梁存厚,梁公子。”

    他说的时候着重说了“梁公子”三个字。因为梁存厚家不但是本城一流的缙绅,还和元老院有莫大的关系,就说紫记当初在广州开设的慈惠堂,就是得到了梁家的大力支持的,后来郭东主在广州作生意,和梁家也是过从甚密――一直到了澳洲人兵临广州城下,火烧五羊驿之后,这种关系才渐渐趋冷。但是有这段往事在,梁家还是颇受澳洲人礼遇的,算是重要的“统战对象”。

    以练霓裳、李子玉这样的身份,不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于梁家都是望尘莫及。黄相一提“梁公子”三个字,李子玉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要按照过去的老规矩这就算过去了,谁也不会再提月婉一个字。

    “既还是你院中的姑娘,自然要受盘问。”练霓裳道,“立刻派人把她传来!”

    李子玉却知道其中的关节,他踏上一步,低声道:

    “练组长,这个梁公子可是过去郭首长的座上宾,现在的几位首长也见过他。您可要慎重……”(未完待续。)

第二百节 破门而入

    别人听了这话或许犹豫,那练霓裳却是最恨大户,又性如烈火,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冷笑道:“是首长的座上宾又如何?”

    李子玉一看面色不对,赶紧道:“自然也是要依法行事的。”

    练霓裳当即下了命令,派人去拿月婉过来问话。“倘是请她不来,便是拖也要将其拖来。”

    旁人见了,皆暗中咋舌,俯首听命不题。

    几个警察去了,不多片刻便回来回禀说里面的仆妇应门,说月婉姑娘“不在”,问去哪里了“不知道”,至于院中有无明女这么一个小女孩子,干脆是“没有”。连院子都没让进。

    这几个警察或是留用的衙役,或是新招考进来的,对他们而言缙绅家这种态度再正常不过。这些人对地方缙绅素有畏惧,何况对方不但是广州的头等缙绅,还与首长交好,是郭东主的座上宾。原就觉得练霓裳“多事”,现在对方既然“不在”,这练警官的撑得蓬自然也就可以顺势落下去了,大家也乐得省事。

    练霓裳笑道:“这倒巧了,要在找个人就偏偏不在。”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无檐软帽拍了拍,戴在头上,正了正冠,道:“既然她不肯来,那就我们去‘请’她来。随我来!”

    几个警察一听觉得这话不善,一个个都暗暗担忧。正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她练霓裳是琼州来得“陈人”,万一闹出了什么事,首长自然要担待,自个可都是没势力的小百姓,到时候免不了被丢出来当替死鬼背锅侠。丢了饭碗事小,别再闹出个牢狱之灾来。不免有些迟疑。

    李子玉赶紧上前道:“这个,练组长,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您看这事是不是先请示一下慕首长……”

    练霓裳也不答话,转身对着众警察道:“你们哪个不愿意去的,留在这里执勤便是,我决不怪罪。原意去的随我来!”

    众警察面面相觑。这话说出来意思更是不善。去,要得罪梁家这个大缙绅,不去,自己这差事以后怕是就不那么牢靠了。事还没办,就成了风箱的老鼠。

    李子玉一看知道练霓裳是铁了心要上。他心里原已打了退堂鼓,然而一想自己到访春院就是为了找明女,如今明女就在月婉的院子里,岂有不去之理,便要站出来。

    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李子玉刚迈出脚来,赵贵已经开了口:“这个,小的……我跟您去好了。”

    赵贵在市局里给大伙的印象就是“笨蛋”,平日里连囫囵话都说不完全,靠着李子玉才能混到治安科里来当差。没想到居然会头一个出头!一时间众警察也不知道他是大智若愚还是真得愚不可及。

    练霓裳大约也有些意外,她点了点头:“好,那就你随我来。”

    李子玉一看阿贵已经拔了头筹,赶紧道:“我也去!”

    练霓裳点头,“你们两个跟我来。”说罢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在院中命令:“下士,带一个班随我来。”

    出了院子,又命人将黄相押来,在前带路。

    一干人沿着夹道一路往后,将近后院的地方夹道上有一道侧门,打开侧门,内里却是个小院,石板铺地,院里又有一道门户,朱漆门扉,黄铜环兽,很是精美。

    不待练霓裳吩咐,李子玉便上去抓住铜环叩门。不多片刻,门扉轻启,出来一个中年仆妇,见来得还是警察,不由得不耐烦道:“你这位差爷也真是多事!刚才不已经回过了,姑娘不在家!也没有你们要找得什么明女暗女……”

    李子玉自当了警察,还没见哪个老百姓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眼见这仆妇竟不等他答话便要关门,赶紧拦住她道:“你莫要着急!你听清楚了,是我们组长要见你们姑娘!”

    那仆妇不耐烦道:“什么组长组短的,你家的族长与我家姑娘有什么相干?我家姑娘不在家,请他改日再来吧!”说罢也不待李子玉说话,砰的一声将门合上,差点没把李子玉的鼻子给撞烂,只听里面门闩一响,已然是下了门闩。

    这下,任由李子玉再怎么敲门叫喊,里面干脆是一声不出,再无人应声了。

    练霓裳道:“不用敲了。”李子玉灰溜溜的回过,恨恨来道:“没想到这妈姐这般猖狂!”

    练霓裳却不答话,只问:“这院子还有没有其他门?”

    “有,有,”黄相赶紧道,“还有一处门是开在外面的巷子里,从巷子里可以直接到乐坊街上。那边的门才是正门,梁公子来院中多是从那里出来。”

    “这院子倒是修得奇!”练霓裳道,“大门居然修在这里!”

    黄相道:“差爷……差……大娘……您老有所不知,这院子原不过是个堆杂物的偏院,梁公子梳拢月婉姑娘的时候,嫌院中人来人往的嘈杂,便花钱将这院子全部翻修改建,门也是那会开得,为得是他出入方便。连着院中的假山花草,家具陈设,前前后后就花了一万多银子。”

    李子玉不由暗暗乍舌――访春院这样级别行院里的头牌老举,光梳拢本身的花费就要四五千两银子,这梁公子光是给姑娘布置住处就花了一万多两!这手面!

    自己这种所谓的“世袭前程”的“武家之后”,真是连人脚上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丧气之余,心里亦是隐隐的嫉恨。

    “果然是有钱的大户。”练霓裳的话不咸不淡,但是不论李子玉还是黄相,都品得出其中蕴含的怒火。

    黄相颤巍巍道:“大娘!要不容小的再去叫一回门?他们与小的相熟……”

    练霓裳淡淡道:“不必了。”说着提起声音大声命令道:“下士!”

    国民军的下士应声上前:“到!”

    “给我把门砸开!”

    “是!”下士应了一声,军队和出身本地的警察不同,并无任何顾虑。练霓裳一声令下,几个人立刻涌上去,先用枪托砸门,只听得砰砰乱响,漆片木片横飞,朱漆门扉上顿时砸出许多坑洼,露出木纹来。然而这门扉用得是上好木材,坚固且厚,又闩着门,七八个人轮流砸,门户纹丝不动。

    下士见枪托无效,又叫喊了几句,几个士兵立刻跑了出去。李子玉正觉得惊心动魄,士兵们已经抬着撞门槌进来了。四个人一组,抬起撞门槌狠狠的朝着门扉撞去。

    “一……二……砰--砰--砰--砰--”

    随着士兵的号子,包着金属槌头的圆木桩沉重的撞击在门扉上,厚重的门板在有力的撞击下震动着,灰尘从门框里落下,伴随着从门上脱落的木片飞散开来。

    沉重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所有人的内心。

    黄相张大了嘴巴,这女人莫不是疯了吧?!

    李子玉却觉得心里暗暗痛快。

    这时候里面传来了女子的清脆叫声:“什么人?!这般放肆!”

    话音未落,早已在撞击下开裂的门闩喀嚓一声断为两截,两扇已经破裂的门扉轰然洞开,其中一扇毁坏的太厉害,撞在墙上顿时四分五裂的摔在了地上。

    “咱们进去吧。”

    练霓裳说着便头一个往门口而去了。

    进得门来,只见这里又是一个小院,面积不大,但是收拾的精巧雅致,比之于访春院又要胜过一筹。

    院中已经聚集了七八个男女仆役。为首的,二十上下年纪,梳双鬟,穿着宝蓝色比甲,下系水红绫子孺裙。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灵活转动的眼眸透出些许慧黠,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姿形秀丽,容光照人。

    练霓裳一看便知道这丫鬟是大户人家中掌权得势的那种“红人”,多半还是老爷少爷“收用”过得。看一干仆妇都环绕在她周围,知道此人多半就是这院中“管家”一类的人物。

    只听她开口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当差的差人,竟敢如此无礼!这里是梁家的外宅,休得无礼!”

    这丫鬟见为首的居然是个女差人,不由得一怔,见练霓裳并不再往里闯,又道:“你们为首的是哪一位差爷,请出来说话!”

    练霓裳冲着李子玉点了下头,示意他出来说话。李子玉一愣,看到练霓裳的表情,忽然明白她是不屑于和对方说话。当即站出来道:“我们是广州市警察局治安科,‘清理风俗业工作小组’人员。今天特来访春院检查条例落实情况。在检查过程中发现访春院存在私买女子、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等违法行为。目前正在办案过程中,请你们配合!”

    这番话他是考虑过得,自觉完全符合澳洲人制定的各种法律。因而说得字正腔圆,理直气壮。连带着练霓裳也微微点头。

    “这里是梁府外宅,与访春院无干,你们速速退出去!”丫鬟毫不动容,干脆利落的回绝道,“梁公子大人有大量,绝不计较你们鲁莽狂悖i之举!”(未完待续。)

二百零一节 波谲云诡

    练霓裳冷笑道:“这不是访春院的地?地契可还在市政府里存着呢。”

    “地契是谁家的,奴婢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是这院子如今是梁府的外宅。没有我家老爷、公子的吩咐,谁都不许进。若要进来查案,请你们老爷派人到本府上取张帖子来。奴婢自当扫阶以待,”丫鬟道,“现在么,还是请回吧。恕不远送。”她说着高声道:“送――客――”

    这丫鬟傲睨自若,完全没把练霓裳一干人放在眼中。李子玉多少有点知道练霓裳的脾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而且对明国的一切都极为仇视,尤其是官吏缙绅,简直是视若寇仇。不由得暗暗担心会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

    她要真拔枪把这丫头给毙了怎么办?李子玉暗暗忧虑,别说这是个“有脸”的大丫头,就是普通一个仆役,被人打死了梁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练霓裳只简短的下了一道命令:“下士,上刺刀!”

    一声令下,国民军士兵齐齐拔出刺刀,瞬间插上步枪,一排雪亮的刺刀瞬间在院中闪耀。两个原本迎上来准备“送客”的家丁不由得都缩了一下,露出了胆怯之色。

    正在这关头,只听忽然有人高叫:“且慢!”

    声音即高且尖,院中诸人不由自主的都顿住了。

    随着声音,只见一个女子从正房快步而下,几乎一路小跑的疾走过来,直到练霓裳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月婉,给这位差官请安。”

    这一下波谲云诡,不但练霓裳等人怔住了,连着院中的奴仆也都愣了。

    李子玉定睛看去,见这女子十**岁年纪,姿容昳丽,一双秒目微濡。着一身深蓝色织锦孺裙,裙裾上点点梅花。外罩水红色褙子,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简洁之余又不失清新优雅。

    这就是梁公子梳拢的“外室”了。李子玉心想,这样的女子,虽说是个老举,可是自己过去别说一亲芳泽,就是连看一眼都难如登天。

    他原以为这必是个娇纵艳丽的女子,没想到居然肯如此的低三下四。

    练霓裳也怔住了,半响才道:“你就是月婉?”

    “是,奴婢就是。”月婉低着头回道,“才时奴婢在后面歇午,不知差官到来,下人们愚鲁,多有得罪,请差官莫要计较。奴婢在这里赔罪。”说着又磕了一个头,又道,“冒犯差官,总是奴婢管教无方。差官若有什么责罚,奴婢不敢有怨。”

    李子玉做梦也没想到情势居然转变的如此之快。月婉如此做低伏小,顿时把练霓裳原本要强制搜检的气势给挫了下去,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应对。

    月婉见状又道:“几位差官请先到前厅,待奴婢奉茶。有什么差遣,尽量吩咐,奴婢一定照办,决不违拗。”

    练霓裳道:“你且起来说话!”待她起身,这才说道,“茶就不必喝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刚才也讲过了,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月婉连说了几个“是”。练霓裳便问起明女的下落。

    “这个女孩子确在奴婢院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叫明女……”月婉道,“若是差官找得是她,奴婢这就叫人带她出来,交给差官。”

    李子玉原以为她要百般推诿,死不承认,没想到她立刻就承认了。练霓裳大约也有些意外,问道:“既如此,为何你的婢女不认?”

    月婉低声道:“总是奴婢管教无方。您老明鉴,她是梁府上的红人,平日里多少有些娇纵。”说罢她转身道:“随雲!”

    那大丫鬟原叉着腰,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听到月婉叫她,立刻回道:“奴婢在。”

    “跪下!”月婉一声喝斥,随雲浑身一颤,一双妙目已然红了,却不敢违拗,噗通一声跪下了。

    “差官办案,你一不来回我,二不与差官相商。无礼狂悖之极!你平日里读得书都到哪里去了?!”

    随雲虽然满脸的不服气,却一句话也不敢回嘴,月婉训斥一句,她便在地上磕一个头,说声:“奴婢该死”。眼泪却止不住的淌下来。

    李子玉知道这婢女平日里多半心高气傲,被月婉如此折辱,羞愤可想而知。不由得心中隐约有些同情。

    月婉训斥了几句,道:“梁全,梁顺,取家法来,打她四十板!”

    家仆们赶紧应了,立刻跑着取了家法来,将随雲拖翻在地,噼噼啪啪的打将起来。

    “总是奴婢的不是。”月婉低声下气道,“若这里还有人有什么不是,差官要带回去审问的,奴婢亦无二话。总之全由差官发落便是。”

    练霓裳这下如同拳中棉胎,一点力都着不到。正想说什么,忽然后面有仆妇带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李子玉一眼便认出这是失踪了十几天的明女!

    只见她衣着整齐,脸色也还算好。大约吃穿上没受多少委屈,只是一张小脸满是惊惧胆怯之色,想得出这些天她受得苦楚。

    若不是有高重九、练霓裳,还有澳洲人,明女便是永堕风尘,万劫不复了!再想到自己这些天来来回奔走,到处追寻明女的踪迹却又屡屡扑空……种种甜酸苦辣,顿时涌上心头,不由自主的走上几步,叫了声“明女!”将怯生生的明女一把搂入怀中,眼泪竟止不住的掉下来。

    明女原受了不少惊吓,有些木讷,李子玉是这些天来她看到的第一个熟人――舅舅的好友。她原是被打怕了“不许哭”的,如今被李子玉拥在怀中,多少天的委屈害怕顿时爆发出来,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

    “玉舅,玉舅,你怎么才来啊……”

    李子玉原打得主意是装作和明女不认识,以免露出“假公济私”的尾巴,此时却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情感。生怕有人要夺走她一般的紧紧的搂住明女道:“玉舅来救你来了!你莫怕!玉舅这就带你回家!”声音也哽咽起来。

    在场的诸人无不动容,几个警察心中都明白了几分,一个个唏嘘不已。练霓裳虽面无表情,眼圈却也红了。道:“莫要哭了,人找到了就好。先带回去录个口供……”

    月婉在旁紧咬嘴唇,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韩大娘是犯了忌,买了不该买的人!这下不仅毁了访春院,连带着梁公子这边也会受牵连。不由颤声道:“总是韩大娘是有眼无珠!奴婢亦是一时糊涂,缺一个小婢女,见她聪明伶俐,便要了过来,不知犯了老爷的虎威,罪该万死……”说着又跪下了。

    练霓裳道:“你起来!”她心里还有个疑问,问道:“即是要个小丫头服侍,为何要选生辰八字和属相?”

    “多谢差官大人大量。”月婉起身,赔笑道,“这也是有个缘故的,奴婢身子一直不好,前不久请个相面的看了看,说奴婢八字有问题,身边服侍的人都要配着八字和属相,免得冲克了。”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练霓裳点点头,她又问了几句院中的情况,月婉回答都很明白,没有含糊其辞的地方。正说着话,家丁过来回报:“四十板已经打完,请姑娘发落。”

    李子玉转眼望到院中,只见刚才还颐指气使的随雲卧在春凳上,发髻散乱,满脸是汗,疼的浑身颤抖。

    月婉原满脸堆笑,此刻面色一变,冷声道:“再打二十。”

    家丁一愣,却也不敢不从,只好退下去继续行杖。院中噼啪起落的板声和随雲渐渐低落下去的呻吟呼痛之声交织在一起,裙子上渐渐渗出血迹来,在场诸人面露不忍之色。

    家主责罚奴婢,只要不死人不算犯法。再者这是梁家的家务事和案情无关,练霓裳自然也不便干涉。至于梁家的仆婢,那是更不敢多话了。

    赵贵这会却忽然插话了,他走上一步,对着月婉道:“月……姑娘,不要再打了……要死人的……”

    月婉原见他虽也穿着澳洲人衙役的公服,可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土气木呐,原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料想他会突然插话求情。迟疑了一下道:“这位差爷宅心仁厚!您老放心,这是小板,奴婢打小挨惯的――打不死人的!如今多教导她几板子亦是为她好!”

    她看到练霓裳脸上的表情很不好,忙又道:“既然这位差爷说话了,且饶她这遭!”说着转头朝着院中喝了一声:“停吧。”

    “原是决不轻饶的,如今有这位差爷给你求情,”月婉正色道,“还不上来谢过!”

    随雲已经迈不开步子,两个仆妇左右搀扶着,勉强来到台阶前,在赵贵面前跪下,喘息道:“谢差爷恩典……”说着便要磕头。

    赵贵双手乱摇:“使不得,使不得。莫磕头了。”

    月婉道:“今日有这位差爷为你求情,就这么饶过了日后若是再有这样自作主张擅作威福的事情,定要打断你的腿!”(未完待续。)

二百零二节 疑点

    随雲低声哭泣道:“奴婢不敢了。”

    “抬下去!”月婉道,“到我房中取药给她敷上,好生将养。”

    练霓裳见明女已经获救,院中诸人的口供也没涉及到还有其他非法贩卖人口,再在这里看这老举的威风也无意义。不过,挑丫鬟要选生辰八字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她的疑惑。

    虽说月婉的解释合乎情理,但是目前正在追查的“冒家客栈特大凶杀案”里,案情里有大量童男童女,生辰八字的内容。这个节骨眼上这女子突然要挑一个特别的八字和属性的女孩子做丫鬟,未免令人起疑。

    她当即关照将院中的仆妇家仆逐一带来,询问是否知道请道士给月婉算命这事。

    除了负责巡更做粗活的家丁之外,都说确有此事,还说身边人要选八字也是有得,证据就是月婉身边的丫鬟奴婢仆人一个多月前换过。原先她身边八字不合或者属相相克的仆役都回梁府去了。

    一圈问下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李子玉刚才泄了底,未免有点“立足不稳”的心虚感,再者明女已经找到,再主张进一步搜检未免有“挟私报复”之嫌。便提议就此收队,回去专心处理访春院的案子。

    “我还是放心不下。”练霓裳思索再三,“这院子说到底也是访春院的地方,搜检一番再走,花不了多少功夫。”当下便和月婉说了,要她将全院的人都集中起来,然后搜检整个院子。

    “搜检本院……”月婉似乎有些吃惊,面露难色道,“差官您明鉴,奴婢平日服侍老爷,房中多有些妇道人家的物件,似乎,似乎,多有不便……还请差官大人免检。”

    练霓裳不由得脸色一红,她大约知道这些“妇道人家的物件”是什么,她还是处子之身,不免有些尴尬,道:“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院子里有没有可疑的人,并不会翻你们的东西,更不牵扯到私房用具。”

    月婉脸上千般不情万般不愿,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练霓裳因为牵扯到女子闺房,便不叫众警察相随,只点了李子玉的名,随同着在这个小院里察看了一遍。却见其中陈设精美,用具华丽,其中还有许多澳洲货。李子玉边看边暗暗息,这样一等一的豪门大户里,以自己的见识真是难以想象。

    搜检过后又逐一点了名,即无可疑人员,也未发现什么要紧的物件。书房里倒是有成橱的梁存厚的私人信函、账册。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大案子,没有搜查令,练霓裳自也不便拿出来细细察看。

    查检结束,月婉将众人送到门口,又客气了几句,见人都走了。这才叫家丁到后院取些芦席之类的东西将门户掩了,明日再寻个木匠来修理门户。这才回到正房院中。

    有小丫鬟送上茶来,她端起浅浅的呷了一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问道:“随雲怎么样了?”

    “已经敷上药了。”婢女回道。

    “叫梁顺回府去禀明公子,把今天的事说一说,再去给随雲请个大夫来。”

    “要捎信吗?”

    “不用,叫梁顺刚才看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是路上有警察盘问,照样说就是。”

    小丫鬟退下去不一会,又进来一个婢女,端来了一盘点心。她放下点心却不退出去,月婉待她将房门合上,这才低声道:“东西没事吧?”

    丫鬟答道:“不要紧。东西都好得好。我也是押宝,赌他们不会乱翻东西――澳洲的衙役果然和外面人说得一般清廉讲规矩!也多亏了他们清廉,不然这事就非牵到公子身上不可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都要吓死了!多亏你在前面拖住他们,不然光桌子上那些书……”

    月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就是委屈随雲了。”婢女说道,“我看髡贼已经对这里起了疑心,东西还是要尽快换个地方才行。”

    说话的婢女正是随雨,是梁存厚身边贴身婢女之一。她原不在月婉身边伺候,今日是特意来传送物件的,没想到正好遇到这事。

    在随雲抵挡不住髡贼警察的瞬间,俩人便做了分工:月婉出头去拖住澳洲人,随雨在后将有可能出问题的东西收藏起来。

    “也幸亏姐姐你在,换作其他人大约是要抓瞎了。”月婉低声道,“东西现在不能动,焉知澳洲人在外面有没有设圈套?在这里藏一时还不要紧,若事由紧急,一把火烧了就是。只是这个女孩子没了,访春院又遭了难,再寻一个可就难了……”

    “这不是急务,”月婉眼含忧色,“请姐姐回去转告公子:凡事还是先站稳了脚步再说。髡贼毕竟与大明不同……”

    练霓裳收队回到警局,先找慕敏汇报了情况,慕敏听完她的报告,点头道:“你做得不错。可是犯了一个错误。”

    “我知道撞门进去搜查有些冒失――”练霓裳以为首长要怪罪她不经请示就直接撞门进去搜查的事。

    “不是。”慕敏说,“临检的权力在你,你觉得可疑,当地又确实是访春院的范围,进去搜查并无不妥――元老院可不承认有什么法外之地――只是临检讲得就是突然性,让嫌疑分子猝不及防,来不及隐匿他们的罪证。你和那月婉在前面纠缠了这么久,便是真有个大活人,他们也藏起来了。”

    练霓裳顿时恍然大悟,想到月婉在前面又是磕头,又是说好话,再来训斥处罚婢女,打了四十再打二十――原以为是为了讨好自己或是趁机泄愤,原来竟是为了拖延演戏!不由的脸涨的通红,双拳紧握,又悔又恨道:“想不到竟着了她的道!”

    “你也不必自责了,”慕敏道,“这女孩子的生辰八字的确很可疑。你在报告里把她的八字和属相都写上,我们会请专家来研判一下――这事到底和冒家客栈那案子有没有勾连。”

    练霓裳道了个“是”。慕敏又说道:“不过这次你们也不算没有收获,起码说明这位梁公子在访春院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以后慢慢再查就是。你去吧。”

    练霓裳敬了个礼,正要退出去,慕敏又叫住了她:“那女孩子怎么样了?”

    “现在在李子玉那里。看样子身子无碍,就是受了很大惊吓。明日就叫她父母具结来领回去。”

    “不,这事不着急。孩子你且先照看几天――李子玉毕竟是个男人,”慕敏说,“她可能知道不少情况。等她平静下来你再和她谈。”

    练霓裳走了之后,慕敏打了个电话给午木,将访春院里的情况告诉了他。

    “虽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不过从月婉等人的表现来看,他在访春院的外宅里肯定有问题。”

    “我这就安排人手去监视。”午木说。

    李子玉将明女带回警局,先到食堂弄了些热饭给她吃――访春院里不许琵琶仔们随意吃喝,吃得即少不说,里面往往还加入各种药材,据说都是“将养姿容”用得。让她一直觉得肚子饿。这会见了热腾腾的饭菜,竟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李子玉说了几声慢些吃。颇为爱怜的看着这个朋友的外甥女。明女也是他打小看大的,还没留头的时候便跟在他们后面叫舅舅。自己和张毓他们经常逗她玩。看着她吃饭又想起她幼童时天真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柔情来。

    只是这孩子放在警局总不是事,但是叫曾卷领回去又不合法――曾卷不是监护人,至于叫她父母,那岂不是才出狼穴,又入户口。何况明女的继母还有贩卖人口的嫌疑。

    练霓裳回来,将慕敏的意思说了,李子玉道:“组长你工作这么忙,哪能让你再帮忙带孩子!不如我带回家去,让我娘照看便是。”

    练霓裳一听,正合心意。不过她想了想又道:“这怕是不妥,你和这孩子有旧吧?若是带到你家,将来办理案件的时候难免有站不稳的地方。”

    李子玉听她口气,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当下感激道:“不要紧。她又不是我亲戚。这孩子如今是证人了,没处去,我这个办案的警察不带回去,难道送到皇华寺那个鬼地方么?”

    当下便决定让赵贵先送明女去李子玉家。李子玉又嘱咐了赵贵几句。便起身去找曾卷――即是报喜,也是让他能及早放心。

    练霓裳没了看孩子这个负担,干脆不去宿舍休息了。又回访春院去“现场办公”。她在局里先将法律手续办妥,签发了一张拘捕令,正式将访春院内韩乔姐、黄相、慕云、姚嫂等一干人全部拘捕到案,逐一审讯。

    韩乔姐在市局转了一圈,又被送了回来。原以为已无大事,没想到一回来便要“过堂”。带到花厅上一看,不由得面色惨白――有这几个“魔王”在,自己今日不死也得脱层皮!(未完待续。)

二百零三节 拷问

    练霓裳当初因为家庭变故,几乎沦落风尘,因为对老鸨之类极为憎恶。明明审讯科里有受过现代审讯技巧培训的归化民警员,她却偏偏点了解布辽等几个过去留用的皂班衙役――都是心狠手辣的用刑老手过来讯问――关键是还要杀杀老鸨的威风,打破她们在妓院中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心理优势,否则妓女心有顾虑,难以打开突破口。

    解布辽见练科长点自己的名,紧着巴结还来不及,何况这韩乔姐当初得罪过他,这种堂而皇之公报私仇的机会岂能放过。练霓裳也不怎么懂审讯,就由解布辽安排,她问过几句姓名年龄之类的话,解布辽便带着下手上去,二话不说先将韩乔姐衣裙剥下,赤条条如捆猪一般捆在长凳上,篾条编得小板浸了凉水,上来便是四十小板。

    解布辽这种公人都是家传的手艺,下手轻重都在收放自如,从前他年轻的时候曾经院里一个“妈姐”相好,这妈姐过去亦是院中的老举,年岁渐长生意不好,便沦为仆役。解布辽原有意花几个钱給她赎身。没曾想韩乔姐狮子大开口,非三百两银子不办。这事就黄了。后来妈姐病死,解布辽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这会下手即重又狠。可怜韩乔姐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当老举的时候又是红倌人,没吃过太大的苦头,这顿小板直打得她魂飞魄散,连“救命”二字都叫了出来。

    众老举、豆粉水、妈姐一干人都聚在厅下,见平日里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老鸨被打得皮开肉绽,赤条条入条快要涸死的鱼一般在长凳上打挺惨叫,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快。那些韩乔姐平日里的亲信:慕云、黄相等一干人,则面色惨白,几欲晕倒。

    练霓裳却暗暗诧异,她原还担心这些旧公人因为过去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会对韩乔姐这样的老鸨手下留情,可也没想到这前公差居然如此的卖力。从韩乔姐声嘶力竭的呼疼和求饶和她不顾绳索捆绑的拼命挣扎来看,解布辽别说放水,还加了料。

    四十板打完,韩乔姐已经是幽幽然只剩一口气了,屁股和大腿如发面馒头一般肿起数指高,淤青发黑。

    练霓裳皱眉道:“你怎得打这许重?打得这般模样,再拷问的时候又如何用刑?”

    解布辽哈了哈腰,毕恭毕敬道:“科长您老有所不知,这班老鸨龟奴最是刁恶,这一上来不打掉他们的威风,决不会老实。再说您老是个女子,那老鸨必存了懈怠轻视之心。所以小的給她点苦头尝尝,所谓官不威,爪牙威!”

    练霓裳摇头道:“虽说如此,接下来又如何用刑?”

    解布辽笑道:“这有何难?若要行杖,小的先几板子給她屁股上开个花,让她双股的淤血先散了,行杖行鞭,再打个四五十也不会出人命,最多留个板花下来――她一个老举出身的鸨子,还能在乎这个?若是科长垂怜她,小的这里有铁链,先叫她跪上去回话,再不老实,套上拶指,先拉上一把,任她是铁人也得开口!”

    他说得此气闲神定,让刚刚回过神来的韩乔姐听得肝胆俱裂,顾不得双股如火烧火燎一般忙叫道:“奴婢愿招啊,求老爷饶刑!”

    练霓裳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韩乔姐的大小亲信们,一个个面色惨白,脑袋缩得恨不能掉到脖腔里。老举们则一个个探头张望,开始交头接耳的说话,有得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板子打得有效果,练霓裳心想。

    因为接下来要问的事情牵扯到案件,练霓裳不得不放弃“公审”这个戏码――好在今天这次事情一出,访春院就是整顿风俗业中的反面“典型”,到时候怎么料理韩乔姐都不在话下。

    审讯的重点是访春院与梁公子之间的关系。韩乔姐原不敢说,只说是因为月婉的关系,梁家对访春院有所照顾。这话在练霓裳看来倒也算合情合理,只是这话能糊弄外来的归化民干部,却糊弄不了本地土著。解布辽知道她家与梁家素有渊源,便说韩乔姐不老实,用蘸水的牛皮鞭子又抽了几鞭。

    这几鞭抽得原就淤肿不堪的屁股顿时皮开肉绽,差点叫韩乔姐灵魂出窍,杀猪似的嚎着叫饶命。满院人都听得打冷战。

    “你叫姚嫂拷打女子,逼良为娼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要受这罪?”练霓裳平日里很严肃,感情少露于表,此时却觉得心中痛快,调侃起韩乔姐起来。

    “都是奴婢该死,奴婢愿招啊。求老爷饶刑啊――”

    韩乔姐哭哭啼啼,再也不敢隐瞒,招认说梁家的确是访春院的后台之一。之所以说之一,那是因为梁家对家声看得很重,不愿直接为娼家撑腰。平日里若有什么结交官府、缙绅的事情,都是由钟家出面。

    钟家在广州城里,勉强亦可算是缙绅一流。这家的家主钟艾教钟老爷祖上原是乡下的地主,祖父进城经商发了横财。子弟念书,出了几个秀才,算是衣冠中人了。钟艾教自己考了个秀才,一直考不中举人,到了四十多岁干脆捐了个监生。钟老爷家里有钱,又和文阑书院的掌事莫容新结了儿女亲家,混上了文澜书院的院董之职,堂而皇之的也混入了“缙绅”之列了。

    钟老爷这种缙绅和梁家自不能相比,不过正因为他们出身低微,多少还有点破靴党的做派,许多事情正经缙绅不屑不能去做得,正好叫他们去出头。有一回梁家老爷子的小妾过生日,钟艾教钻营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让自家太太与梁老爷的姨太太拜了姐妹,搭上了梁家这条线。

    除此之外韩乔姐就所知不多了。韩乔姐和钟家的女眷走动很勤,和梁家的女眷却完全搭不上关系。不过,访春院过去有几次遇到为难事,都是通过钟家通过梁府的势力解决的。梁存厚梳拢月婉也是钟家在其中穿针引线。

    “梁存厚号称素来不近女色,为何要梳拢月婉?”练霓裳问道。

    韩乔姐龇牙咧嘴,忍着痛道:“男人哪有不好女色的。只不过他家规矩大,不许随意勾连行院女子,若不是给他家为妾为婢,也得卖绝了身子在他家做家伎――梁家自家便蓄有戏班子。当初钟老爷说梁公子要梳拢月婉,奴婢都吃了一惊呢。”

    四年前,月婉十七,已是本地极红的清倌人了。不少缙绅老财都想梳拢她。韩乔姐自也是待价而沽,准备卖个好价钱。没想到钟老爷却悄悄的来访春院,说梁存厚有意要梳拢月婉。

    “铺房间”的代价是六千两银子。这个数字虽不比其他财主来得更多,但亦是中上水准。韩乔姐有心想来个“价高者得”,奈何不敢得罪梁家,便忍痛答应了。

    梁存厚梳拢月婉之后,立刻大兴土木,将访春院的一处偏院修缮一新,金屋藏娇起来。

    “……她那里用得仆婢全是梁府派来得,虽与奴婢院子有门相通,平日里关防甚严,除了从奴婢院中取些酒食、衣饰外,几无往来……就是月婉,奴婢也是十天半月方能见到一两回。”

    妓女老鸨都是极善察言观色之人,虽说此时深受苦刑,疼痛难耐,但是从练霓裳的讯问内容中还是感觉的出澳洲人对梁家有所企图,因而赶紧加以撇清。

    “梁存厚多久来一次月婉院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有时候每日都来,有时却是几个月不到。再者月婉院中另有门户,他来去自便,奴婢也不完全知晓。”韩乔姐道,“至于客人,他常在月婉院中宴饮,听闻客人甚多。”

    “都记得是谁么?”

    韩乔姐有心想说不记得了,然而又怕解布辽手中的牛皮鞭子再抽将下来,忙说:“奴婢多少记得一些,只是有些人奴婢也不认识――”

    练霓裳要她将记得的人名都一一说出,韩乔姐不敢推诿,拣着自己觉得不太要紧的人说了五六个。

    “……就这些?”

    “这几位都是常来的,奴婢记得。至于说来得人,那还真不少。只是日子久了,一时想不周全。有的客人,奴婢也不认识……”

    练霓裳心想这可以慢慢的再细问,她把话题转到要紧地方:“月婉最近请道士算命的事情,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韩乔姐忙不迭的点头,说月婉最近身子不大好,延请了许多大夫看了都无效。后来梁公子说有位京城来得道人,道行甚深,便请他来与月婉测八字。

    “……这道士亦为本院上下不少人相面――道行着实了得!”

    “他有说有人与月婉八字相克么?”

    “说过,为此梁公子还将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不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多月前,”韩乔姐道。

    “哦,这道士叫什么名字?”练霓裳问道

    “叫做木石道人。”(未完待续。)

二百零四节 木石道人

    练霓裳在访春院取得的供词很快到了慕敏的案头,慕敏下令立刻复制一份,转交給午木。梁存厚已经上了政治保卫局的“观察名单”,任何牵扯到他本人和家族的材料都会复制一份装入为新建的卷宗里。

    对梁存厚的侦察工作,是政治保卫局的事情,慕敏是不过问的。但是她隐隐约约的觉得访春院里与冒家客栈的案子有什么关联。这是一种长期从事警察工作造就的直觉。她給练霓裳送去一份手令,要她在访春院里“挖根子,抓典型”,特别是要查清院里迫害妓女的事情。

    慕敏在内部通气会上透露了此事,果然立刻引起了各路人马对访春院的浓厚兴趣,整肃风俗业是元老院在广州的重要施政纲要之一,不仅牵扯到“转变社会风气”、“社会改造”、“妇女解放”这些正面因素,对于地方政府来说,更有“整肃治安”和“税收”两方面的好处。因而有关部门纷纷要求深度涉入这一事件,以此作为“典型”。

    主持会议的文德嗣当即大笔一挥,宣布各部门在访春院成立联合工作组,展开“现场办公”。

    此令一出,宣传口便捷足先登,丁丁先派人去做专题报道,紧接着刘市长也紧着派人去进驻,然后商业局和紫明楼娱乐有限公司的归化民干部也去了……访春院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乐坊街上的诸人却都知道:访春院这是要完。

    慕敏自然乐得大家出力来帮忙。何况她的用意主要是借此敲打梁存厚,逼得他有所举动。

    只要他动了,必有破绽。

    慕敏心想,下一个要收拾的,便是关帝庙人马。这个脓疮,也到了该破的时候了。

    “老神仙,您看这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依旧是广州城中的陋巷中小院落中的土坯房里,一俗一道,正在窗下对谈。

    “月婉那边无恙吧?”

    “虽说访春院已是一锅废水,她那里倒还平静。髡贼亦未过来啰唣。进出即不禁止,也不盘问。”胡管家道,“此次搜检,公子真是吉人天相!”

    “这都是贵主人平日里厚待下人积下的功德,”道人捻须道,“只是访春院这边是废了,甚是可惜。”

    “老神仙说得是,只是让随雲姑娘很吃了些苦。”胡管家慨叹道,“我家公子也想请老神仙拿个主意,月婉那边,去得去不得了?”

    道士点头道:“自然是去不得了。髡贼搜检月婉的院子,必然对贵主人起了疑心,这是一;二来髡贼正在访春院里兴大狱,我听闻韩乔姐、慕云等人都身受苦刑,怕是一五一十都招个干净了。三来如今访春院内髡贼云集,敲扑声震天,哪个富家公子会巴巴的赶去去享受这般风景?反常为妖,髡贼岂能想不到这点。”

    胡管家点头称是,又道:“韩乔姐那里不要紧,她们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可说……”

    道人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他便是韩乔姐口中的木石道人,虽然面貌苍老不堪,其实还是壮年人。这即是多年来云游各地风餐露宿,道路劳顿的痕迹,也是他有意为之。

    他虽以云游道人的面目示人,其实原在锦衣卫当差。以堪舆、捉鬼驱魔、治病为幌子,深入各地查访民情,监视官吏。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废除锦衣卫监视官吏的做法,他没了差事,便受朝中大佬“石翁”的招纳,为他效力办事。

    自从髡贼于八年前到琼州,他这些年来一直在为主人奔走此事。奈何几次密谋,都功亏一篑。这次他到广州来,不仅要对髡贼施以厌胜之术,更担负着主人的一个重要使命。

    “不是我多心,恐怕髡贼已经在乐坊街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我们去钻了。”木石道人缓缓道,“我们从访春院找孩子,真真是一大失策!”说着不由得扼腕长叹。

    因为外面风声很紧,关帝庙人马根本不敢再涉足拐卖儿童的勾当,人牙亦不敢随意买卖来路不明的孩子,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这才会起了通过月婉的关系从琵琶仔里找合适人选的念头。

    其实明女的八字亦很勉强,只不过在他们能够染指的女孩里她算是最接近的了。巫支祁又几次警告说能够做法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再找不到合适的孩子,阵法便彻底废了。木石道人这才动了用琵琶仔的脑筋。琵琶仔中多有拍花的拐来,来路不明的,人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关心。而这个明女因为是偷偷买来的,连派出所的临时户口也没报,更加“干净”。

    没想到髡贼的警察竟然如此的顶真,为个小女孩子在广州城里翻天覆地的寻找,最后不惜硬闯缙绅家的外宅!不论是木石道人还是其他参与此事的人,谁都没有料到这一点。木石道人一想到此,不由得暗暗懊恼。

    原本自己不显山不露水,稳坐钓鱼船。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是在髡贼那里“挂了相”。不仅如此,还将梁家牵扯进来。

    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旦挂相,溜之大吉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这次却不行,他身上肩负的使命可以说一桩也没完成。花了大笔的钱财,反倒倒赔进去许多人命――虽说落网的都是花钱雇来得,但是万一髡贼从中打开缺口,借机兴起大狱,旁得不说,梁家一旦被牵扯进去,他家在京师的亲戚、同年、师友可还有不少人,兴师问罪的话,石翁的日子可就很难过了!

    他想了片刻缓缓道:“月婉那里的东西,要尽快销毁――不要再往他处转移了,被人逮到,便是铁证!何况髡贼对缙绅的体面毫不在意,难保再来一次搜检!”

    胡管家道:“小的明白。”

    “至于月婉姑娘本人,倒是无需多虑,髡贼一时半会不会拿她做法,”木石道人道,“髡贼尚念着贵主人当初帮衬的香火情分,且他们在广东立足未稳,若无相当的理由,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是髡贼本性暴戾乖僻,切莫为些许小事去触他们的逆鳞。现今不比往日”

    胡管家道:“道长说得是。”

    木石道人叹息道:“你我也是多年的知交,有一句话我亦是不吐不快,不足为外人道。”

    胡管家道:“老神仙言重了。请说。”

    木石道人缓缓道:“我原以为巫支祁法术极高,必能在城中揭起大风浪,没想到他的道术竟然被破――许是大明的气运尽了……”

    胡管家面露惶恐之色,朝廷气运低落,帝星暗淡,这是木石道人几次来穗都提到过得。这次他们做下如此法阵,最后却一败涂地,莫非真是天命在髡贼那边?

    想到今年正月流寇破了中都,焚毁皇陵,这大明的气运,真是坏到了极点。莫非这髡贼也是应劫而生,大明真得要亡了么?

    想到这里,不由得背生凉意。

    道人继续道:“我很快就会弃了此地,你再也不要到这里来了。待寻到新得下处,我自会与你们联络。”

    “是,那我就静待道长的消息了。”

    “请转告贵主人,暂敛爪牙,蛰伏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熊督虽已退入广西,圣上并未降罪,如今正调广西各路狼兵、土司助战,听闻亦要宣调白杆军。”

    “这么说,朝廷有收服广州之案?”胡管家面露兴奋之色。

    “正是。”

    胡管家走了之后,木石道人叫来自己随身的小徒弟,低声嘱咐几句。

    “你去联系莫老爷,叫他传话给高天士:供品已经没了,不管他用什么手段,速速再去弄一件供奉。”

    木石道人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立刻除掉这个妖道,然后立刻离开广州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不能不对主人有所交待。这位巫道长的道术灵也好,不灵也罢,正如溺水之人,总得有一根救命的稻草要抓。

    他默默的倒掉了胡管家的杯中的茶,将茶盏洗刷干净。茶中他已经下了毒药――这毒药是他从东厂弄来得,按照剂量多少,分为一日发,两日发,三日发,多最多可以七天发。东厂过去常以此来秘密处死所有让皇帝和东厂感觉“讨厌”的人。胡管家回去之后活不到明天晚上――即使请了大夫,大约也只能诊为绞肠痧发作。

    梁存厚下不了这个手,他可是下得。

    说来毒死胡管家他还真有点伤心,胡管家早年就是他手下一个番子,打天启年间受命来广州监视梁存厚的祖父,原浙江右布政梁有年,打入梁府为仆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是他属下的一员得力干将。然而他多次和自己见面联系,知晓的事情太多,目标太大,一旦被捕,必然将梁家牵连进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是速速除去了干净。

    好在除了这道术,他还有后手。只是不知道时间还能不能赶得及。要是大明亦有髡贼那样瞬间便可传递消息的“电报”就好了。木石道人不禁想到。(未完待续。)

二百零五节 新机会

    “华夏时事版块,第一则――”

    小茶居里,曾卷拿着报纸,正在读报。身边几十个茶客,一个个都凝神倾听。

    这在茶居读报的活是张毓介绍給他的,自从张毓家得了贷款扩大经营规模之后,他的读报赚外快的生涯没时间继续下去了,再者这几个小钱他也看不上眼了。便推荐了曾卷去――读报不仅要识字,更要理解报纸上数不清的“新话词汇”,一般的读书人只能读,对其中的意义茫然无知,所以这活还得“通髡务”的人才做得下来。

    要在过去,念得不过是澳洲人刊物上的话本小说,传奇志异之类,不过自从澳洲人占了广州之后,愈来愈多得人对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宋”有了浓厚的兴趣,也对澳洲人的种种施政有了关注――毕竟他们在城里的种种作为都是和广大市民的生活息息相关。

    曾卷这样的人便很是吃香了,不仅一般的小市民对他另眼相看,连带着附近一些大户瞧见了他也都很是客气,有的还拿着报纸和抄来的公告请他去解说上面文章的内容。

    “年初参与攻破凤阳、挖掘明国皇室祖坟、焚烧朱元璋曾经出家的皇觉寺的流寇头目李自成所部,已确信于本月攻入关中平原,明国都督洪承畴与该部多次交战皆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本报观察员认为李自成部应会向咸阳方向运动,并试图围攻咸阳城……”

    “因部分流匪向京杭大运河区域运动,明国朝廷以担心运河漕运被流匪破坏,已正式下文命令今年江浙地区的漕粮全部到上海县集中,然后由海运运往天津卫……”

    ……

    “国际时事版块,第一则……”

    “本月进入澳门的英国商船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今年四月中旬,英国东印度公司与葡萄牙驻印度果阿总督达成协议,葡萄牙方面允诺英国商船可以自由进出,税务和物资补给上享受葡萄牙商船待遇;同时英国东印度公司承诺向葡萄牙在果阿、锡兰等印度地区殖民地销售火药等军事物资,并承运葡萄牙库存在澳门的澳宋产军火产品……本报观察员认为荷兰与葡萄牙在印度、婆罗洲、龙目群岛地区的殖民地争夺将日趋白热化,而名义上同时统治葡萄牙的西班牙王国政府似乎对此无动于衷,英国这一举动充分说明了英国并不满意荷兰在亚洲地区的行动……”

    “朝鲜李朝不顾我元老院在济州归属问题上的一再忍让,漠视济州岛自古以来便是我国领土的事实,近日再次派遣船舰和士兵侵扰我济州领土。我济州驻军予以迎头痛击,全歼来犯之地。外务省近日发出严正警告,希望李朝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马尼拉最近崛起的传奇人物范·拿诺华伯爵新近开启了一项事业,其在巴拉望岛的东南沿岸圈出了一片专属开发区。这位曾经在多个地方神奇地开掘出金矿的‘掘金者’这次能否再现奇迹呢?本报特别采访了几位在澳门休整的西班牙船长……”

    ……

    “大宋解放区时政要闻,第一则……”

    “第一艘飞剪式贸易快船的主体已在香港造船厂完工,本月下旬即可进入舾装阶段。该船将很快投入到大宋与欧洲的贸易航线上。”

    “昨天,第八届职业技能等级考试圆满结束,考试成绩将在本月下旬张榜公示。本次考试涉及的工种包括钳工、车工、电工……第九届职业技能等级考试将在今年十月份举行,据悉此次考试将首次在海南省的临高和三亚两地之外新设济州、高雄和广州三个考点,以方便当地参考人员……”

    “本月,三亚电报交换总台落成,标志着海南全省环岛电报工程的全面竣工。近期将进行电报收发测试。投入运营之后,来自天涯海角的讯息只需几分钟便可传递到临高、海口……”

    “济州岛国营马场传来喜讯,这一批次新诞生的马驹全部存活。”

    ……

    “本地要闻,第一则……”

    “刘市长今日视察旧贡院改造工地。经过过改造之后这里将作为广州市行政管理学校。担负广州和广东全省的干部的培训和进修工作……”

    “冒家客栈特大杀人案又有数名嫌犯落网,警察局表示,仍有部分嫌犯外逃中,希广大人民群众提高警惕,时刻注意身边有无可疑任务和事件发生,及时向本组牌甲或就近派出所报告,警务机关将给予提供有用消息和扭获嫌犯者一定奖励……”

    丁丁到广州之后,《羊城快报》的版面大幅度扩展了,增添了国际、国内、文化生活等多个版面,当然大多数内容还是从《临高时报》上转载的,但是本地新闻的采编也花了一定的力气。

    因为这份报纸不但牵扯到元老院在广州的各种命令和政策,在内容上亦属于丰富多彩,喜闻乐见,很能娱乐贫乏的市民生活,报纸的影响很容易便扩散开来了。

    时政版面虽然不多,上面的消息却不少,曾卷一条一条的念下去足足用去了一个小时。

    读报口干舌燥不去说他,读完了很多人还有问题要他解说。

    “阿卷,这电报是什么东西,如何能传送信件?”

    “这济州岛又在哪里?为啥朝鲜人要和我们争?”

    “公务员考试,便是澳洲人开得科举吧。”

    ……

    曾卷一条一条的都解说一番,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好随便瞎扯了糊弄一番。但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冒家客栈的案子。

    “冒家客栈的案子,除了缉拿逃犯之外,还有下文吗?”

    曾卷摇头道:“今天没有新消息。”

    冒家客栈案自从发案之后,一直是广州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报纸上连载的案情纪要成了最近茶客们最关注的新闻。

    见众人有些失望,没有新得问题了,他才道:

    “今天的内外时政版都念完了,我去休息,一个时辰,哦,两个小时后念生活版。”曾卷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口喝了一碗陈李济的凉茶。也不管围着的这一圈闹哄哄的听客,径直走到后堂去了。拿起棕树叶打制的扇子好好地扇了几分钟。稍稍定神便不再多耽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公共基础知识手册》开始了复习。

    “阿卷!你果然在!”

    曾卷正在摇头晃脑死记硬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曾卷抬头一看,却是那同窗好友张毓,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阿毓你又来送茶食?太破费了!莫要再送了,你们到底也是小本经营……”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毓笑道,“一会你去阿玉那里把这个带去吧,给明女尝尝――核桃酥大约你们也吃厌了。我现在送的是个新玩意。”张毓故意话头说半截,吊着曾卷的胃口。

    曾卷却没有流露出馋相来,叹道:“这次真是对亏了子玉兄了!”说罢眼圈顿时红了。前几日李子玉派人说明女已经找回来了,他一路狂奔赶到李子玉家,和明女两个抱头痛哭――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对这个外甥女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澳洲人的书上说:凡事都是失去了才知道最宝贵。这一刻,他对此有了刻骨铭心的感受。

    感激高兴之余,曾卷暗暗惭愧,自己也是七尺男儿,也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事关自己的至亲骨肉,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若不是李子玉倾尽全力,明女多半是找不回来得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上澳洲人的公务员,日后才有机会回报李子玉的恩情了。因为这几日愈发“发奋”了,连出来赚钱的时候都带着复习资料。

    “阿玉还真是有义气!”张毓道,“还有一桩喜事,我昨日收到识新的信了!”

    “哦?!”这下曾卷瞪大了眼睛――陈识新去临高的时候广州还是大明的――“他在临高怎么样了?”

    “他在信里说,他到了临高,受了洪首长的推荐,如今跟着一个西洋人学画画。不用付学费,澳洲人还发给他生活费。日子过得不错。澳洲人说了,他们很需要会画画的人,学成之后自然有饭吃,叫我们不要担心。他最近会回广州来探望父母,到时候再一聚。”

    “想不到识新也发达了。”曾卷说道,为朋友高兴之余,对自己到现在还是“碌碌无为”有了一种强烈的焦灼不安感。

    市井传言:华夏兴,元老皇。澳洲人的到来带来了大把的机会,他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抓到了,自己却还什么都没有……

    “等他回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当浮一大白!”张毓沉浸在美好未来的向往中,哼唱起最新的澳洲小调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曾卷却没他这么快活,他另有心思:就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还要抓紧背书呢。扭头又开始念一段、背一段。(未完待续。)

二百零六节 兄弟情谊

    曾卷冷落了张毓,他也不恼,先从大陶壶里倒了两杯凉茶,尝了尝,是没加糖的那种,微微点了点头,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曾卷右手边上。然后他又轻轻打开纸包,露出一片片鹅黄嫩香的茶食,一时间芳香四溢,弄得曾卷侧目不矣,口中已经叽里咕噜舌头打弹,根本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了。

    “这是何物?”还是经不住勾引,曾卷一边问,一边伸手拿了一块嗅了嗅,确定是食物的香气,便要往嘴里塞。

    “这是澳洲人的茶食,唤作‘曲奇’,从澳洲人那边拿的方子,刚刚试做出来。”

    “嗯……”曾卷的手已经停不住了。

    “只是这东西精贵,不止要上好的白面过筛,还要鸡蛋、白糖,还有什么奶油――这是蒙古货,广州哪里去寻?只好用猪油――首长说以后可以考虑用水牛奶来做奶油――饶是这样也花了不少的本钱。家里也只试着做了十斤,我这便送过来让几家茶楼试试水,若是好卖,我家以后便要多一种茶食卖了。”

    “嗯嗯嗯,好吃。”曾卷听了“成本颇高”也不以为意,仍然手抓个不停,说好吃时还喷出了些碎末,心疼得不得了,又用手擀到桌子边上收在手心,先一口凉茶把嘴里的咽下去,再扬手一拍,把手里的碎末拍进了嘴里。

    “怎么样,不错吧!”

    “嗯嗯嗯,真好吃……”这“吃”的音还没发完,咔嚓一声又一片曲奇进了嘴。

    “嗯,那就好,给你的这包是我家婷儿妹子亲手做的……”张毓故意说道。果然,曾卷就呛到了,又是拍胸又是灌水了一番,曾卷红着脸说:“阿毓,婷妹她在你家?”

    “是啊,如今买卖大了,用得人多,家里正缺人,我堂婶过来和我娘一说,她就到我家来做事了――”

    曾卷也不知道陷入了什么脑内剧场中,一脸桃红地发了好一会痴,才突然缓过劲来,换作了个严肃脸,奇道:“不对吧!按伯父的脾气,你家若是拿到澳洲人的秘方,怎会让婷妹帮忙?你们家不是号称传媳不传女的么。”

    “呵呵,这方子哪有什么稀罕的。”张毓笑道,“都写在澳洲人印的书里。只是一般的人家,即寻不到物料,也没有烤炉去烤。”

    “这等秘方,就直接印在书里大伙随便瞧?”曾卷这回有点惊讶了。

    “是啊,此等雕虫小技,澳洲人其实不在乎。”张毓言语中充满了土豪掉根腿毛都能压死人的艳羡,“不过烤制却颇费功夫,须得是不见明火焖炉,还要掌握火候――这是最难的,澳洲人有‘温度计’,不管拿什么材料烧火,多少度多少分钟,掐好了百试百成。我们店里可就难了,虽有现成的焖炉,我爹也是烤了三四次才算摸索明白。”

    曾卷家是做蜡烛的,自然知道火候的重要性。为了保持火候,都非煞费苦心――做某一种蜡烛的时候就只烧某种柴火:用炭、用柴还是用砻糠,再或者用稻草,火候各有不同,十分微妙。他爹说当初跟着他爷爷学生意的时候,为这个可挨了不少“暴栗”。

    如今澳洲人用一个温度计,轻轻巧巧的就解决了。

    “嗯,有的有点焦。”曾卷砸吧着嘴,扬了扬手中那块咬的只剩一半的曲奇向张毓示意。

    “我和爹说了,就算花大价钱,温度计也要买一个――可惜现在广州没货,洪首长说他想办法帮我们从临高进一个来。”

    “唉,你家自从你抱上那位洪元老的大腿,就越发的发达,越发的先进了。”曾卷听了他的话,一时间忽的神色颓废了下来。不过马上,他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捧起了《公共基础知识手册》开始了读背。

    张毓知道曾卷对自家的堂妹有意思,刚才那阵摸不着头脑的话,大概是个什么来由,张毓也能猜个七八分,心中有意撮合,却也没什么合适的话好说,也许就如曾卷自己的意愿好好学习澳洲人的科考材料,最后能中了澳洲人的举,便能成就他的心思吧。

    他想着从随身的口袋里逃出一本厚厚的书。

    “这是我刚才从澳洲人的书局里买来得。且借给你看。”

    “什么闲书,我现在可没时间看……”曾卷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封皮上赫然印着《申论200题真题解析》。

    曾卷的读背大业又一次被惊讶所中断。“你……你……你小子真有钱!这本书要卖12元!我爹忙一年都攒不下12个银饼子!”他忽然止住了话,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张毓,“这书你借给我看?”

    “不借给你看我又没用――我是不打算考公务员了,家里的生意离不开我。”张毓俨然是新进商业精英的口吻。

    “可这也太贵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是借给你,又不是送给你。”张毓着重在“借”这个字上,“至于钱,你不要担心。我家上次试制的‘单兵能量棒’通过鉴定了。伏波军联勤签了个大单子。澳洲人还要给我家上机器,建新厂房,专门生产这个东西,预付的定金已经到帐了。买一本书不算什么。”

    “12块买一本书不算什么……”曾卷念叨了几遍,苦笑道,“就这本《公共基础知识手册》和一本考纲,六个银饼子,害的我还要找德隆搞助学贷款,现在每天要到这个读报点读报干活还债!你小子家里,我算算,除了陈李济,你家是第二家让澳洲人注资办厂的了吧!你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

    张毓自己也时常感叹要不是当年拼了那么一把,先就跟髡……澳洲人搭上了关系,自家那间小小茶食铺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

    “阿卷,这夏天一过就要考澳洲人的第一次恩科了,你好好努力吧。书你拿着看――咱们是好兄弟。”张毓用很诚恳的语气说着。

    曾卷默默地看着张毓,下嘴唇一抖一抖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语此时如此苍白无力。

    “嗯,与君共勉!”曾卷有力地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转头继续啃那本无法完全理解,只能死记硬背的《公共基础知识手册》去了。

    张毓不再打搅他,挑开帘子走出来。听到外面还在闲聊未曾散去的茶客们在热烈讨论着刚才曾卷读的内容,有识字的还把《羊城快报》铺在桌子上指指点点。

    “这电工是个什么玩意,不是雷公电母嘛?怎么又电公了?澳洲人的新名堂?”

    “这是工匠的工,不是公母的公,”有识字的人说,“这天上的雷电也使得着工匠?”

    “这葡萄牙和西班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西班牙的国王又管着葡萄牙呢?话说上次曾家小子不是说这西班牙就是弗朗机么?上次好像又说西班牙北边有个叫法兰西的,跟这弗朗机还不对付!这泰西诸国怎么感觉乱糟糟的。”

    “那什么济州岛上生了几匹小马有什么好说道的,还特意发了个稿!”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话说这马怀孕比人还长,得十二个月呢。而且不是几匹马,是春末夏初这一波就生了二百多匹小马驹,还都活下来了。你知道这马是什么行情么?”

    “这冒家客栈的案子,怎么到现在都没破?这伙澳洲警察我看也稀松平常!”一个茶客大言不惭道,“抓丢垃圾吐痰罚款倒是拿手的很……”

    ……

    喧闹声中,张毓看到放在一边的头版上鲜红的大字写着《广州特别市政府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今日召开》,正要仔细瞧瞧,几个过去的熟客看到了,招呼起来

    “阿毓!你可是稀客啊!”

    “来,来,快过来一起饮茶!”

    “阿卷又要用功,你给我们说说这报纸上的事情。”

    “就是,你和澳洲人相熟,想必比他知道的更明白。”

    ……

    张毓这些日子跟着父亲跑买卖,为人处世大有长进。做买卖是要讲人缘的,当下笑着拱手为礼,和周围人打了一圈招呼才落座。

    茶客们最关心的,还是最近的冒家客栈大案。

    “阿毓,你说这冒家客栈的案子,到底有什么花样在里面?闹得满城风雨,到现在也没个准信?这群人伤天害理,澳洲人拿到了,也不审,也不剐,就这么押着?”

    “这群拍花,真真是罪该万死!我听人说他们还在搞什么妖术?”

    “没错,真正是在搞妖术!”一个茶客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听说刘大府都着了道,几乎一病不起,后来还是从临高请了位道长来才攘解的。”

    “据说还收服了一个小鬼,我二姨家的三兄弟的表妹的小叔子是市政府的清洁工,他说得。”

    “我听五仙观的张道长说,这伙妖人是想来破广州的风水!坏了本地的龙脉。”

    “广州哪来什么龙脉,你那张道长连个道牒都没有。”

    ……(未完待续。)

二百零七节 广州龙脉传说

    眼瞧着俩人就要为“张道长”的道行深浅问题争执起来,张毓忙道:“这事,我还真多少有点知道哩。”

    这下,立刻就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张毓和澳洲首长有关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他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是“权威”的身份了。

    其实洪元老根本就不在广州,更别说向张毓透露多少消息了,但是他现在已经是在宣传部门注册的“舆情员”,不但平日里要向上级部门汇报民间舆论,也要做“引导”。

    因为元老院对丁部长的宣传工作的结论是“总得方向是正确的,总的效果是好的”,所以这回他虽然到了广州亲自抓文宣,却只能管《羊城快报》和一些宣传策划上的事宜,“舆论导向”之类的较为敏感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另一位元老。

    这位秦元老一到广州,就举办了第一届广州舆情网络培训班,成员全部来自和元老院有相当关联的当地土著和他们的家眷。按照秦元老的高论:目前只有既得利益集团能发自内心的拥护元老院,只是为了几张流通券的都是靠不住的――不但靠不住,拿钱干活免不了敷衍了事。

    不管他的理论是否符合现实。张毓就当上了这个差事,干得还挺起劲。他倒不在乎每个月领那几张流通券,关键是这件事与他是“专业对口”,他过去读得那些“髡书”,如今算有了用武之地了。

    当然,舆情员是秘密工作,他作为一个商家少爷,也没很多时间泡在茶馆里和人吹水。不过商家平日里交游广泛,遇到合适的机会扯几句,倒比一本正经在茶馆里说话来得有效。

    冒家客栈的案子一开始,广州的元老们中有人认为应该“严格保密”,以免传出去“有骇物听”,还会造成对“新社会”的抹黑。不过多数元老还是反对“捂盖子”,事实证明这种事情不可能保密,一旦传播出去,被人添油加醋,只会越抹越黑。还是主动透消息比较好。

    因为案子牵扯到政治阴谋,且还在侦察过程中,案情透露多少合适是个重点。为此文宣部门和侦察机关进行了讨论,制定了“两个舆论方向”的材料。

    第一个,自然是报纸上的“官方消息”。内容以简要的案情介绍为主,重点突出“拍花”和“人口拐卖”的罪恶行径,同时指出其中有“巫蛊”“邪术”的迷信成分在内。但是对案情和侦破过程不作太具体的描述。

    第二个则是“小道消息”,由舆情员在各种场合发布。为了防止消息过于整齐划一,还专门编了十多种“宣传材料”,重点都是小市民感兴趣的内容,比如抓到的“尸婴”实际是一只猴子;办案现场的巫术细节和毫无效用的阵法;广州的龙脉传说;澳洲人侦查的科学性……

    虽然是小市民感兴趣的内容,但是核心却是“反对封建迷信”和“元老院的先进性”。

    这些说辞张毓全都学习过,现在大伙正在讨论龙脉的事情,正是学习资料上有得东西,当下脸上露出了“有料”的笑容。

    众茶客多年在吹水的环境中浸淫,早就了熟悉了这种笑容,当下一个茶客立刻給张毓斟上茶来,急切道:“你且说说,这妖人坏广州龙脉的事情?”

    “龙脉?龙佢老母!”张毓开口先来个“语惊四座”。

    为什么说“语惊四座”呢,因为广州有“龙脉”,秦始皇挖断马鞍岗坏广州龙脉这些事在明末就已经流传很广了。否则屈大均也不会把这一传闻收录到《广东新语》里去。

    “我不是风水佬,也不懂风水,只是看不惯人装神弄鬼而已。”张毓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主旨很简单:大致就是否认广州有龙脉这回事。

    “就说从这大伙都知道的马鞍岗说起好了。这次冒家客栈案里,据说逃走的妖道要在马鞍岗埋设镇物,以免澳洲人重堵马鞍岗缺口,修复龙脉。可是这事实在不靠谱……

    张毓侃侃而谈,先从时间序列看上去最早的第一个故事讲起。那就是秦始皇凿马鞍岗的传说:按照堪舆的观点广州城的前身番禺城“负山带海”,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同时,番禺城本身地势依山傍水,中间有宽阔的平地,有其地势像“飞龙吸水”,即白云山像一条巨大的苍龙盘踞在珠江的北部,而越秀山就是这条龙脉的龙头。

    据地方史志记载,番禺城北面有个叫马鞍岗的地方,秦王朝时岗上常常有怪异的紫云黄气出现,有占卜者认为这里是生龙口所以会冒天子气。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听说广州有紫云黄气出现,怕影响到大秦王朝,特派人前来岭南凿破了马鞍岗。

    “……诸位都是广州城里的老住户了,自然知道本城周围,叫做‘马鞍岗’的地方至少也有五六处,不过说到破龙脉的那一处,便是大北门外象岗山与越秀山的相连山脉的一段。”

    众茶客点头,张毓说得这些他们都知道,并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既是“吹水”,自然要“从头慢慢道来”才来得尽兴。

    “既这豁口是人工挖出来的,这个浩大工程由谁来完成?”张毓说得兴起,清了清嗓子,“秦始皇那会,广东还是百越的地盘,没有州县,不通驿道,道地的化外之地。不可能派个太监来宣旨就挖了。来挖的只能是派来征伐百越的几位秦朝大将了:屠睢、任嚣和赵佗。”

    这下茶客们都有了肃然起敬的敬畏感。虽说只是三个人名,没看过史籍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的,别说这些最多只是“识字”,多半还是“不识字”的普通市民,就是正儿八经进了学的举人秀才也未必知道这三位是何许人也。得愿意在史学上下功夫的读书人才会知道。

    张毓暗暗得意,卖弄道:“先说屠睢。他第一次征百越很快就失败,还没摸到广州的边他老人家自己就挂了,打仗还来不及,根本来不可能把大量士兵用在挖土上。

    “再说任嚣和赵佗?这就更不靠谱了。”张毓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要挖断马鞍岗还是需要很多人力的,任嚣筑番禺城虽然不大,但他同时要修筑各县城池。将手下人马分驻各处,不断镇压小股的百越余孽,不要忘了,当时有南海、桂林、象郡三个郡,加起来十几个县呢。老任怕是没这个闲心,也每没人力去挖山。”张毓竖起一个手指。

    “任嚣没多久就挂了,而赵佗就更不可能挖龙脉了,这一正一副两统帅早已有不臣之心,要不是任嚣早死,秦亡之后在南越称帝的也许就是任嚣本人也未可知,任嚣在临终的时候嘱咐赵佗,:‘番禺负山险阻,南北东西数千里……可以立国’。你说他都要自己立国了,何苦要挖自己的龙脉?诸位说这哥俩会老老实实按照嬴政的指令挖龙脉吗?”张毓再竖起另一个手指。

    众茶客点头称是。他们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详细的从历史从逻辑上来考据一个传闻,不但合情合理,且丝丝入扣,众人不但觉得新鲜,更是发自心底的感到敬畏。连茶居的老板伙计也听得入了神。

    张毓继续道:“实际上马鞍岗开凿要到洪武朝了。大伙大约都听老辈人讲过,前朝的时候广州是三座城,到大明才变成一个城的。当时将三城连为一体,再往北扩,越秀山是广州城外最高的地方,修筑新城的时候便也包进去,也策应安全。假如不凿马鞍岗,这北门打算开在哪儿?”

    “这么说,马鞍岗的开凿是本朝――明朝的事情喽?”有茶客吃惊的问道

    “正是。”张毓道,“这都是地方史志上有得东西。一看便知。”

    众人听完不禁恍然大悟,啧啧称奇之余,又有人问起永嘉侯建镇海楼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毓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传说是这样的,据说大明肇始,永嘉侯朱亮祖收复广州,听信风水先生之言,恐越秀山有天子之气,在奏请朱元璋和刘伯温批准后,遂在山上建镇海楼,企图镇越秀山的王气。”

    “但这里有几个疑点,一是假如秦始皇的传说成立的话,广州龙脉已断,再建也无用,根本用不着镇压;二是假如说有天子之气的话,历朝历代在越秀山埋葬的官宦大户,平民百姓不知凡几――大伙都是去过越秀山的,满山都是墓碑――也没见过谁家出了皇帝。”

    虽说镇海楼到底有无镇压之意张毓并没有彻底的否定,但是镇海楼没盖之前广州便已经存在了千年,山上葬人的坟墓一层一层不知凡几,却没出什么像样的皇帝,这可是铁得事实。

    张毓说到这里,肚子不觉有饿了,不由看了几眼别人桌上的“粉果”,老板不待众人吩咐,赶紧取了一碟过来请他用。(未完待续。)

二百零八节 茶居老板的忧虑

    张毓吃着粉果,慢悠悠道:

    “咱们再来数数在广州建政的朝廷,”张毓边吃边说,“要说一统华夏的那自然是没有;便是偏安江南的******也没有过。充其量就是割据一隅的藩镇。南越国国祚不过一百年,南汉享国五十余年,一蟹不如一蟹,这广州的有龙脉之说我看系靠唔住噶。”说罢拍着肚皮慢悠悠说道。

    他这番话说完,茶客里顿时有人挑大拇指:“张小哥儿真是满腹经纶啊!”

    “哪里哪里,”张毓嘴上谦虚,却掩不住满脸的得意,“读史读来的一点心得而已。”他想起舆情员会议上传达的精神,又补充道:“其实这些皮毛,多读基本澳洲杂志就有了。比起大部头的史书来,不但说得条理明白,讲得也透彻。”

    “都知道张小哥您是‘髡’……啊‘澳学’精深啊。”茶客们纷纷恭维。

    “广州即无龙脉,澳洲人要夺天下,岂不是有莫大的变数?”有人已经开始担忧起大宋的前途问题了。

    “澳洲人的龙脉自然在澳洲,和广州有什么关系?”一个茶客道,“再说琼州府也没听说有什么好风水,澳洲人照样发达起来喽。”

    “风水好?大明的中都凤阳府倒是风水好!出了个朱皇帝,弄得老百姓都出去要饭逃荒!”有个茶客是茶贩出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张毓一听这话对路,赶紧道:“不错,自古取天下者,无非‘民心’二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茶客意犹未尽,感慨道:“这几年走南闯北,我看就我们广东和江南算是洞天福地了。其他地方,竟都有了末世之相!”

    “说起来广州还真是个风水宝地哩!哈哈哈。”

    ……

    张毓见宣讲的也差不多了,自己另有事情,便起身告辞。离座没走几步,茶居的老板又向他招手。

    这茶居的老板是张毓的旧相识,当初正是他“发掘”了张毓,在茶居里給茶客们念各种乱七八糟的“澳洲小册子”,招揽了不少生意。也让这小茶居有了不小的名气。

    不过那时候张毓是“受恩”的一方,如今却完全不同。老板感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但长高了许多,气韵生态亦和过去不同,举手投足俨然有了种“大人物”的味道。

    “这化骨龙,真真是走****运!”老板心道,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澳洲人!澳洲人也真是有病!花钱去扶植这么一家小茶食店!如今张家茶食店不但生意火爆,还盖了大作坊,专门給澳洲人供货,进料出货用得都是大船――俨然已经是广州城里的头号大茶食店了。连自家要进他家的货也得提前订立购销合同,言明每月用量多少,先付定金,不然根本别想拿货――这做派,过去有哪家茶食铺子有?

    “来,来,到这里来。”老板招呼他往单间里去。张毓忙道:“我还有事哩,家里正忙。”

    “不用很久。“我这里有件事,一直委决不下,你和澳洲人相熟,能不能給我拿个主意?”

    这倒不能不听他说说,毕竟这位茶居老板当年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当下爽快道:“拿主意不敢当,只要您信得过,給您谋划谋划还使得。”

    “想必阿毓你也知道,澳洲人正在发新币。限定到”老板看了眼外面,确定伙计们各司其职,茶客们高谈阔论,这才压低了声音,“银子换银圆,这个倒没什么,红毛和佛朗机人也用银圆,只是这银元券和辅币券……我实在有点放心不下。这不就是过去老人家说得大明宝钞么!”

    就在一个月前,即六月一日,财金省正式在广东大区开始发行新币。因为事先在商界已经召开了吹风会,而且兑换是银子换银币,除了兑换时按照成色要付出不同的手续费、工本费之外,大家拿出去的是银子,拿回来的还是银子,并没有吃亏的感觉。除去因为成色问题需要扣减些“贴水”外,商户百姓谈不上多大的负担。何况过去成色不一,份量各异,如今换回来的大小银币不但成色、尺寸划一,份量也不差分毫,又没有假银子的顾虑,堪称公私两便,因而兑换银币工作没遇到多大的阻力,甚至还很踊跃。

    但是随着兑换工作的推进,开始全面收兑铜钱发行辅币券和半元、二角的银币流通券开始出现在市场上。这立刻就引起了广大市民,尤其是中小商人们的担忧。

    对于茶居老板这样的小商人来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们这样的小商人,日常经营生活中主要接触的就是小额货币。虽然来饮茶的客人中也不乏出手阔绰的,但是大多数客人的消费不过几百文到一二钱银子。而他出去买食材,交易额度也很小,除了少量的大宗用货之外,鲜活食材都是每日零买进货,用得也主要是小额货币。

    广州没有光复之前,他用得是各种好坏不一的铜钱,因为本地铜钱不足,亦用一种商家和大户私铸的小银豆,分量不一,成色么也只能大概看一看,好坏是没法计较――毕竟这东西实在太小了。好在沾个“银”字,只要不是成色差得一塌糊涂,总能花出去,不过要费些口舌。因为小额通货不足,不得已的时候还自己发行过“茶筹”,用来給老茶客找零和向熟悉的商家的进货。自然这也得费一番口舌,还得陪些人情。

    要说澳洲人铸新币,他原没什么反对的,银闪闪的大小银元拿在手里不但沉甸甸的,看着也舒坦

    现在澳洲人要彻底收兑散碎银子和铜钱,取而代之的纸币的辅币,这对小商人们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了。

    “……阿毓,你想想看,我这里一个客人能有多少流水!多得都是几百文钱的生意。一天能收几个银角子?不用说都是付给那辅币券了。更不用说澳洲人又要发银角子券,说是和银角子等额流通。客人要拿出来付账,我总不见得说不收!我这一家老小、伙计学徒的干一天,换一堆大宋宝钞回来――说是等额流通,到底只是一张纸……这个,实在不放心啊。”老板一幅“身家性命托付”的表情说道,“你和澳洲人熟,又受到元老的照顾,这事到底有没有个谱?”

    说起这个来,张毓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为什么呢,因为茶居老板的一席话,和他爹说得几乎一样。

    张家茶食铺如今已经在张易坤元老手中改组成了“张记食品有限公司”,至于改组的细节张家的人自然谁也闹不明白,都是张易坤搞得――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张。

    张毓的堂妹也是为此才被送去“学澳洲记账”――张家茶食铺原本可没什么账房先生――这澳洲记账和大明的记账异同之处也就罢了,关键澳洲记账讲究的是“现金不过夜,钱款账户划拨”。

    现金不过夜,意味着每晚盘账结束,现金就解款到德隆银行的张记公司账户。要在过去,都是张毓的母亲亲自把钱箱搬到后面的居室里,关起门来仔细清点,再分门别类的归置起来。

    要说把钱存在大铺子的柜上取息这种事张家也想过,不过他们店小流水小,商铺又是一开门就有花销的地方,存不下几个钱,这些年生意不好,年年都是拿积蓄倒贴。这种事就没有想头了。

    如今生意倒是好,可是钱财却不进自己家门:直接送银行去了,拿回一本折子来,自家铺子有多少钱,就是这折子上的几个数字。看不到摸不着。做小本生意的人难免有点心慌。这是还在次。最关键的是,花钱也不能随便花!

    过去张家茶食铺的财务是家店不分,张毓要买个烧饼,张家老爹去茶居喝茶吃个糯米鸡,张毓娘去买个菜……都是直接从柜上拿钱,流水账上纪一笔就算不错了,忘记了干脆也就不计了。虽然大致知道生意状况如何,具体的盈亏非得到了三节,还了账款,收了欠债,两相抵销,再冲上各种零零碎碎的收支账目,这才能知道盈亏的数字。因为混入了家里和个人的花销,店铺的实际经营情况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在可就不同了,公司的账目是和家里的开销完全分开了。张家父子和店里的伙计学徒一样,按月从店里领一份“工资”。除此之外,不能再随意向账上开支。最关键的是,所有公司的花销,只要超过一定数字的全部得用“支票”来支付。而且销货方还必须提供“发票”。

    这套体系不仅在张记食品公司推广,澳洲人正在整个广州城内强制推广执行。凡是规模以上的商业和手工企业,全部要改用这套财务制度。

    于是乎,张毓父子很快就发现自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是响当当亮闪闪的银元却越看越少。(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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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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