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殖民计划的争议
“这不至于吧。︽UU小说,www.uu234.com”
“老司啊,你看你对广东的民风实在是太不了解了。广府、潮汕和客家虽说都是广东的汉族,关系却势如水火,远不是一个‘不对付’这么简单。彼此械斗起来都是杀全家的节奏。而且这种械斗并不因为迁徙而改变。满清因为土客械斗把一部分广东客家迁徙到了海南,结果海南又出现土客械斗。再说客家人和潮汕人都是出了名的抱团,你把这两伙人放一起不算,再弄闽南人搅在里面,这是嫌他们杀起来不痛快是怎么的。”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不能用?”
“我的意思是:在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社会改造,打破原有的社会结构,给他们灌输近代民族和公民意识之前,光是玩弄以夷制夷,互相牵制的权术是没有用的。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甚至引狼入室。旧时空东南亚华人玩‘挟夷自重’,勾引土人屠杀同胞的事少吗?要知道旧时空里,海外侵害华人最狠的大多还是华人。17世纪这个情况只会更严重。”冉耀痛斥道。
“薛若望想搞种植园不是不行,不过不能选在巨港――那是亚齐酋长国的地盘,荷兰人在有一点势力,可是亚齐也不是吃素的。咱们去插一脚,力量投少了保不住,投大了犯不着。小薛自己又在巴达维亚蹲着顾不到巨港,咱们还得另外派元老去看着……既然已经准备在文莱开据点采油,热植园放在文莱也就是了。”邬德实际上已经枪毙了这个方案。“至于小薛,他在巴达维亚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特别是要督促荷兰人把我们的橡胶种好。”
吴南海最关心的是热植园。当下表态:“搞热带种植园我是百分之百的赞成,至于在哪里搞我都没意见。荷兰人怕是靠不住,这个时空还没有人搞过橡胶种植园,他们也得慢慢摸索起来。我看还是我们自己经手比较可靠。我这里有个叫萧合州的元老,他一直想搞橡胶种植,要不文莱这摊子事就给他去办吧。”
“萧合州?在食堂炸过鸡排吧――他的椰酥鸡排很不错啊,不过听说他是搞金融什么的。懂橡胶吗?”
“他早不在食堂了。现在就在我们农庄的热作试验园里当农技员,还兼着食品厂的技术员:除了鸡排其实他还会做鱼松――不说这个了,要说懂橡胶种植。其实我也不懂,都得从头学习。我看他很有干劲。”
“只要他本人愿意去文莱,我看没什么。”马千瞩说,“放手让广大元老们出去独当一面才是硬道理。当然公开招聘还是要搞得。要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去。”
马千瞩见大家没有意见。把文件翻过一页:“接下来咱们谈一谈农业问题,特别是粮食。粮食不够,民心不稳,我们要攻略大陆更是要大把的发粮来收买人心保护民力。”
吴南海清了清嗓子;“我来简单说说把,我们现在在海南、台湾和济州岛直接经营的耕地――包括国有农庄和天地会名下的承包地――旱地水田合计大约有100万亩。明年准备50万亩水田种两季稻,一季红花草。两季平均亩产大约可收稻谷600斤,合糙米大约是450斤。按照每人每月平均需要30斤粮食计算,稻米这项可以养活62万人。考虑到这仅仅是我们的直接经营土地。还没有计算海南的农民和地主自营部分的收成,所以养活海南、台湾和济州岛的百姓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亩产估计是不是有点高?我记得农药和化肥可是从来没有充足过。国有农庄的耕地也不是都进行过水土改良的。”马千瞩表示担心。
“这五十万亩中一部分是经过水土改良的。一部分是原本条件就较好的水田。加上我们在种子和田间管理上的优势,取得这个平均亩产完全办得到。我做过调研:海南的琼山、文昌这些农业县里,一般的水田平常年份单季晚稻的亩产量都能达到2石以上。”
吴南海说得毫不含糊,众相频频点头。他们虽然过去都是普通人,这几年都成了执掌一方的政府要员,比过去更能理解粮食对国家的重要性。
“余下的五十万亩主要是旱地和条件不好的水田,除了部分用来种植经济作物之外,我准备全部用来种植土豆、红薯和杂粮。这部分产量加起来再养活40万人还是办得到的。”
100万人,这差不多是元老院统治区的全部人口。不过,农民是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向元老院缴纳田赋,元老院还能从北圻和暹罗进口的大米作为补充。这些粮食就是他们展开两广攻略的本钱。
“……我们的农业存在的主要问题还是老调重弹。现代农业有三**宝:种子、化肥、农药。种子我们有,但是育种规模还跟不上,良种播种率即使在直营土地上也达不到三成;化肥太少,现在靠种植绿肥和粪便垃圾发酵来代替氮肥,用鸟粪石和鱼粉来代替磷肥,不但肥效低,耗费劳力也多;农药上的问题最大:我们基本上不能产化学农药,只能靠所谓的土农药,土农药的主要原料是植物,要规模化生产就得规模化种植,需要占用大量土地和人力,而且药效差,保存时间短,从成本上看是很不合算。而现代良种在优化的时候一般不考虑病虫害,所以对农药的需求特别大。希望化工口能够尽快在有机农药上有所突破。”
展无涯想了想说:“化工业的确是我们的短板。要有突破还得在材料上。我们的加工技术是严重过剩,材料方面严重短板。刚才说到搞电炉的事情,如果能搞成,化工和电力的门基本上可以打开了。现在海南有锰、有个小钨矿里边还有点钼。计划是开了年就开采,但是我们还缺少太多的东西。主要是铬、镍,没有这个我们基本上没法上化工,不管是石化、还是煤化工全没指望的,合成氨,农药全没指望。”
“铬和镍非常不好弄。倒不是提炼有难度,而是17世纪还没有哪个地方开采和提炼这两种金属:我们得从头到尾的自己做一条产业链。关键是国内这两种矿还不好找……”
“兰度不是在菲律宾正负责这事么?”
“菲律宾啊,光开采矿山的难度我就不寒而栗。”邬德皱眉,“热带原始丛林,矿石要在海边还好说,要在内陆,光活着找到矿脉就是奇迹了……”
海南本身有镍矿和铬矿储量,昌化的石碌钴铜矿的镍矿石储量还算相当丰富。但是都有储量小品位低的问题,开采成本却不小,典型的鸡肋资源。
“现在东南亚公司不应该满足于贸易,要多一些探险和开发的成分。”马甲提议道,“我们要推行混合所有制,东南亚公司本来就是混合所有制的。我觉得我们的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些,吸收更多的民间海商资本和人力进入公司,授予更多的自主经营权,可以仿效欧洲人的一些做法,要支持鼓励冒险家走出去,不要想什么‘失控’,以我们的力量,一点小殖民势力能失控到哪里去?充分利用民间力量去为我们寻找和获取资源,不要干预太多。现在什么东西都要我们自己搞:有些是技术问题不得不这样,但是采矿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民间资本去运作么。关键是在法律上要规范好。”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邬德笑道,“搞个探险法还是殖民法?对了,你们法学会折腾了这么几年,除了一个《治安条例》、《婚姻条例》和《民商法通则》之外一部正式的法律也没制定出来,搞得一遇到审判就扯什么‘澳洲行在判例’来掩饰,简直是自由心证嘛……”
马甲脸色一红,辩道:“法律是很严肃的事情,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再说我们的工作也不是简单的抄法条,还要结合本时空的具体情况,不能不慎重,所谓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杂采众家之长……”他生怕众人跟着质问法学会的工作效率问题,赶紧说道,“我们法学会已经起草完毕《婚姻法》和《刑法典》,《民法典》的草案也差不多了。诸位可不要小看了这几部法律,《婚姻法》包含了继承法等以小家庭为核心的民法的基本内容,为我们建立新的社会风气提供了法律保障。《刑法典》和《民法典》为我们把镇压清算宗族豪强和各路牛鬼蛇神准备了法律根据。有了这几部法律我们就基本有了依法治国的依据了。”
萧子山问道:“元老在你那法律上如何定位的?”
马甲说:“每一部法律的第一款都写着,元老神圣不受侵犯,元老是国家的柱石,元老不受本部法律的制巴拉巴拉,如涉及到元老的法律问题一律由元老院按照元老共同纲领处理。”(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农业蹲点
马千瞩心想这个讼棍又在推销他的“依法治国”理念了,说:“这样不好吧。大明朝还表面上说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呢,你这么明明白白写在法条上,怕是说不过去吧。”
“督公啊,就应该这样,依法治国一定要有法可依,才能做到依法治国,我们过去有着太多法律不明确的地方,有着太多的权术运用的空间,这和依法治国的精神不相符的。”
马千瞩说:“用法条来明确这个我没意见,我就是担心每部法律上都扯这么一句是否合适?我觉得元老地位的法条可以放在宪法里列一款就好了,用不着也没必要放在每部法律里――说起来你们连宪法都没起草吧。共同纲领这东西只能算是党章,不能和宪法混为一谈!”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不然归化民还不得对这个共同纲领的内容好奇死?再说过了三五十年,这条款挂着就摆明了刺激归化民嘛――招人恨。一个都算不上法条的x少x宽都被人骂了几十年,”吴南海发言了,“咱们一面说说人人平等,一面又公然宣告元老高人一等,要千秋万代,这不但精神分裂,而且给以后的反对派以很大口实。孔子一句意义多解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被人一直揪辫子骂孔老二。我们搞个元老更平等,除了立个靶子给归化民之外毫无意义。要我看连宪法里都不该写这条,大家暗箱操作就是了。反正有共同纲领和荣誉法庭的设定,元老真有什么法律问题也不会上普通的法庭。何必写上去?”
最后决定不写这条,但是在宪法中写入元老院是国家的缔造者、领导者、保卫者和指导者的崇高地位。
接着又讨论了企划院提出的迁徙部分工厂到琼山的计划。博铺港本身算不上什么天然良港。目前的货物吞吐量已经达到了饱和的状态。要进一步增加货物周转量,就得进行大规模的港口建设。
“现在仅每年从鸿基输入的动力煤就达到12万吨。这还不包括焦煤和其他大宗商品的输入。已经出现了货物压船压港的现象。很有必要对临高的工业企业进行一次疏散。”
因为已经有了攻占广州之后的产业迁徙计划,所以主要疏散的是造船厂。现博铺造船厂的设备和工人除留一小部分维持修船和小型造船能力之外,其余全部迁香港岛另设新厂。另外耗煤量大,原料和产品两头在外的临高玻璃厂、瓷器厂;需要大量秸秆和水的造纸厂和原料基本靠输入的木材加工厂也将整体搬迁到琼山县。
这样不但可以利用海口港的运输能力,还能减少临高县的非农业人口密度,缓解下住房压力,也便于就近取食:琼山和文昌都是农业大县。
“搬迁我是没意见,就是那些搬不走的厂房、窑口可惜了。”程栋多少有些惋惜。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这些窑口大多是急就式的,标准不高。隐患很大。留下的厂房还可以给其他厂子用。”展无涯倒是满不在乎,“再说这么几年用下来,就算寿命没到也得大修了。正好乘着搬迁的机会产业升级。”
接着他们又谈了些大陆攻略方面的细节问题,最后是关于元老下乡搞蹲点调查的安排。
“总体原则是在工矿企业的服务的元老就不要安排他们蹲点了,主要是搞‘参观’,三天内结束。行政部门的元老分组蹲点搞社会调研,待一周;本人申请,工作又安排的了的话,更长一些时间也可以。子山已经弄了一个蹲点的表。哪些人去哪里,去几天都有安排。每个部门也得留人值班……”马千瞩说。
“每个人都要去?”
“全部都去。当然各部门要安排元老值班。大概每次安排五分之一的元老去搞调研,大家轮流去。”马千瞩说,“我们应该去下面多看看真实的情况。不要总是陶醉在报表数字上。”
秋风渐渐有了寒意,在小冰河期的海南,寒潮袭来的时候早间还有薄霜。此时正是秋收大忙渐入尾声的阶段。一队货运马车――其中还有一辆是元老专用的双轮马车正行走在临高-澄迈-海口的公路上。
这个天气里搞下乡蹲点。天气晴爽,温度适宜。出远门走一遭再到农村待几天。对元老们来说就不会有太多的抵触心理了。
现在除了少数人之外,已经没有元老愿意在大热天出远门。毕竟只有临高才有冰块、水空调。就是这会出门,轮到去远一点,人口少一点的地方的元老也有微词。
郧素济听说安排自己去得是琼山,倒是很高兴。这三四年来他一直窝在临高,整日里工作不是零距离农田水利,休息了就是伴着食品厂的汽笛入眠。连海口都没去过,便动了去琼山调研的念头
他虽然人在轻工业部,但是因为食品厂的业务关系和兼职为天地会当农技员的渊源,和农业口的关系很深。托吴南海报了个调研项目,专门考察海口的国有农庄和移民的生产生活情况,没想到很顺利的就批下来了。
临走前还对吴南海说:“老吴,咱们在海口还是大有一番作为的。”
他指的是农业部精心设计的台湾岛和海南岛农垦蓝图。
在历史上,1952年创建的海南农垦是是次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黑龙江农垦的全国第三大农垦。有总人口105万人,其中职工人数21.30万人,遍布海南各地的生产基地除橡胶和茶叶外,还种植椰子、摈榔、胡椒、咖啡、剑麻、可可、油棕、腰果、南药、荔枝、龙眼、芒果、柚子、菠萝蜜、葡萄、番石榴、红毛丹等二十多种热带经济作物和名优水果。
“没错,对啊,没错。我们要的是美国那样的单一作物经济带。”一听到他提及农垦计划,吴南海瞬间就来了劲头。
对于农业部门上下,在三年的发展后,他们认为主要对传统农业进行改良升级的天地会已经运转成熟,天地会系统潜力虽然很大,但是要再上一层楼需要的是水磨工夫,在规划干部能够独立承担工作后。农业口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开始琢磨着农业的另一种方向:如何建立大型种植园,或者说是变相的复制海南农垦系统。
种植园,是热带地区种植单一经济作物的大规模的密集型商品农业,旧时空广泛分布在拉丁美洲、东南亚、南亚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种植园农业往往从事的是大规模生产。园内拥有一套完整的生产、生活设施。在这些地区有许多特殊的植物资源,如天然橡胶、咖啡、可可、茶;香蕉、菠萝、芒果;油棕、剑麻、烟草、棉花和黄麻,它们在世界的经济作物中占有重要地位。
农业口认为:小农经济可以解决吃饭问题,但要为元老院的星辰大海征服大业贡献力量,种植园模式才是代表未来发展方向的。所有的种植园都拥有一套完整的生产、生活设施,仅有农业和运输机械,还有道路系统、农产品加工厂、农机具维修厂、供电供水以及教育、卫生设施,这全套设施是小农经济无法抗衡的。对元老院来说,他们辛辛苦苦把人运到南方,不是让他们还当农民住农村,而是要成为人力资源。种植园由直接经营者是公司雇佣的经理和职员,这是与个人经营的农场明显的不同之处,种植园出来的是产业工人而非传统农夫,产业工人无论是当兵还是殖民都很好用。人力部门在发动机行动后把农业口当做人力资源储备库来用,原因也在于此。
登陆伊始,在百仞滩建立起第一个公社的时候,他们就推行了国有农庄模式,采取企业化经营。但由于条件所限,直至今日这些农庄――除了一个南海示范农庄之外――包括后来在高雄周边建立起来农场仍然不是合乎标准的大型种植园。
另外,由于政策上长期提倡“企业专业归口”,不允许“企业办社会”;所以种植园的配套一直不全,虽然搞了个天地会作为替身,但是在种种限制之下给国有农庄的配套设施依然是前路漫漫。
这也是吴南海耿耿于怀之事,这次全体大会将国有企业归并到企划院下面,解决了所有权问题,不再提“企业专业归口”的说法,特别提出“混合所有制”之后的大小非股政策,也利于农业口来吸收民间资金,正是大干快上的好机会。
在他看来,台南平原搞种植园建设是最理想的,其次就是海南岛了,特别是南部的几个县,地多人少,水热条件又合适,正适合大笔挥洒。
由于资源有限,农业口刚刚在三亚建立起几个大型种植园,又在琼北几个农业基础好的传统县采用打散安置的方式,安置了移民3万人。(未完待续。。)
第十七节 临高-澄迈-琼山
而南渡江两岸的大片荒地也吸引着农业口建立种植园。UU小说,www.uu234.com
“这一次,我准备在海口考察一下,为建设海南岛北方第一个示范性的农场做好计划。”
吴南海点点头:“那就让独孤求婚和你一道去。他跟我说想去文昌,以拨付农业口的第一批移民为主,精选一批未来的职工出来。”
独孤求婚日日干的是赤脚插秧的事,夜夜想的是洗脚上岸的梦,如果农业口建设农垦系统,则会有人有地盘,还天然是计划经济的钢铁壁垒,与他支持的那一位政治光谱颇为重合,自然不失为一条向上的通衢。故而他对此干劲十足,是跑部的一把干将。
而这两人对独孤求婚的企图心知肚明却不点破:所做的毕竟是有利于部门嘛。
这一天太阳蒙蒙亮的时候,郧素济和独孤求婚带着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从临高出发了,等日上三竿时分,他们已经在澄迈县驿站歇脚。
临高保卫战胜利后,作为“大十字路”交通规划的一环,交通口组织战俘大队投工三千多人,耗时两个月,沿着旧时空海南西线高速的走向,完成了澄迈到琼州府的煤渣碎石路建设,沿途驿站全部整修一新,道路两边皆栽凤凰木。在旧时空里,凤凰木植株高大,由于树冠横展而下垂,浓密阔大而招风,在热带地区担任遮荫树的角色,在新时空里,凤凰木也被交通部门选作热带行道树,在临高、三亚等地的道路两边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现在路旁又有了新得风景。乌黑的电线杆已经树立起来,环岛有线电报的第一期工程大致完成。有线电报从临高往西,已经联通了澄迈、琼山和文昌。
郧素济一路过来。入目都是收割完毕的农田,现在农田里种植的是稻田绿肥:紫云英。极目望去,已经有了点点绿意。出于长期战斗在农技员第一线的敏锐观察力,他一眼就发现田里的农夫数量明显偏少。
“好汉不挣六月钱。”他暗暗地道。
这是一句俗语,现在虽然不是六月。但是秋收秋种的大忙已经过去了,农民颗粒归藏,开始农闲时分,下地的人极少。过去郧素济嘲笑过东南亚土著一天无所事事不干活。原以为民间这句话只是放在嘴上说说的,谁会放着钱不赚。但是在海南这两三年,让他深感这句话蕴含的十足真金。
元老院刚登陆的一年。乡人见钱如蚊子见血,重赏之下各种建设速度一再刷新。然而随着天地会的帮助,农村生活初步改善后,许多人小富即安,虽然还没有催生出未来的老爸茶。可以东门市周边的十几个较为富足的村子里,已然有许多沉迷“澳洲生活方式”和“元老享受”的人。这些富起来的农夫整日无所事事在东门市上喝茶饮酒,或者蹲在博铺开大船,他们知道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过的更好,但他们对眼下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有的人干脆连每年冬天照例要征发的农田水利建设的徭役也不去了。直接雇新移民代劳。
这一点,不只是他和天地会有所感觉,工农业一线和搞民政的元老普遍都有提到。有财经口的元老提出应该适当增加农业税和扩大工农业剪刀差,使农民可支配收入下降。
这在后发工业国中几乎是普遍做法。在欠缺海外市场的情况下通过最大限度的剥削农村剩余价值来建设工业体系。元老院虽然有庞大的海外市场,但是在资金和人力的欲求始终是不满的。
在财经口的专业人士看来,元老院的统治下的农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太快了。可支配收入的增加使得他们必然会把剩余积累用在改善生活上――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元老院的工业体系已然是很孱弱的。大量的积累和工业产能必须用在出口商品生产和扩大基建投资上。现在为了满足民间市场的需求,维持流通券的币值稳定。不得不加大对本土市场的商品的生产和销售。
这个提案在元老院内部引起了很大争议:元老院要使得临高的新社会具有“明灯效应”,而改善农民生活条件是本时空最有效的做法。强行压低农民收入。不但会损及这一政策,也会对民心有不利的影响。
有好事者便另辟蹊径,在bbs上列了一个以川湘籍职工为主体的海南农垦系统发展史。看了那个贴,郧素济不由得心有戚戚,坚定了他们跑部走动,从“发动机”计划的移民盘子里索要更多份额的决心。
对于农业口要人的努力,企划院虽然很痛快,但是有人还在质疑北方人能否种植水稻及热带作物。当时负责跑部的独孤求婚回答说:“种植园的纪律要求不亚于工矿业。我们有足够的鞭子和绞刑架。”
所有人都不质疑这一点。
在琼北安置的北方移民,是采取穿插安置的方式,与福建人混合起来,按照标准村的模式安置的。其中临高设立标准村50个、澄迈35个、琼山12个。
令人懊恼的是:小富即安的思维让标准村没有能够效率最大化。吴南海对此是非常不满意的――他在政务院可是夸了海口的,不把产量抓起来没法交代。所以叮嘱他们这次调研要多看都听,尽量把问题的症结找出来。
“好汉不赚六月钱的传统思维一定要用农垦来打破!”郧素济暗暗想。
出于对琼州府城的重视,元老院迄今为止都没有直接进入琼州府城。而是在海口地区另建新镇。同时还建立了陆军基地:海口堡。
至于原本驻海口的白沙水寨的汤允文所部水师,现在已经完全成为摆设。汤参将在澄迈惨败之后不久就遣人去广州等地活动谋求调任。如今即不巡哨也不点卯,每月坐领元老院的八百元流通券津贴等着调任。剩下的那点残兵也全靠元老院“协饷”――当然不是白给,要靠出工来换。许多精壮兵丁干脆直接投奔澳洲人去了,剩下的全是澳洲人瞧不上的老弱病残。
国土交通省利用澄迈的驿站建立了马匹换乘站。郧素济和独孤求婚换了马继续前进。蒙古马在海南并不是太适应这里的环境,病亡率挺高,得爱惜着用。
四辆马车上左右都站着一个元老护兵,一共八个,他们带着热带殖民地头盔,短袖芒鞋,佩戴手枪。所有的马车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两人乘坐的是第四辆马车,前三辆坐的是一同去的归化民职员和干部。大小行李都整整齐齐的捆扎在马车顶部。
路过石山的时候,郧素济倒是开口了,他向独孤求婚打听当时农用车分队在这一带追杀明军溃兵的事迹,独孤求婚虽然没有参战,但是战斗结束后不久就去过战场,对此知之甚多,他谈得高兴,甚至取出拍纸簿,为郧素济画了一幅战场形势图。
“当时杀得是尸山血海,农用车一路追杀,满地都是尸体,真是血流成河……”他不禁沉浸在回忆中了,“你看,那就是战役结束之后建得安魂碑,专门为死亡的明军将士建得,山丘下面就是阵亡将士的遗骸骨灰。”他指着澄迈县城外一处小山丘上孤零零的矗立着的石制纪念碑。
“我们的人呢?”
“都埋在翠岗了。这边是澄迈战役的纪念碑。”他指着另一处土丘:“那是当时修筑的土城遗址。”
正对着澄迈县城,已经坍塌成丘但是大致还能看出样子的土堤遗址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圆柱形纪念碑,顶端矗立着用缴获的铜炮铸造的矗立在齿轮麦穗上的双头鹰军徽。
郧素济注意到山丘上绿意盎然,却没有杂树和灌木,四周是阡陌纵横的农田和杂树林,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直通到纪念碑下,显然是有人维护的。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独孤求婚说道:“这里有澄迈县办负责管理。芳草地的学生每年要到这里来野营拉练,也顺便整理周围环境。”
“这样才对。”郧素济说,“教育好下一代才能传承我们的事业。”
“教育好下一代还好说,最难教育的是这一代。”独孤求婚说,“你知道这上面的军徽是第几个了吗?”
“?”
“第三个。”独孤求婚笑了笑,“因为是铜得,其实也不是全铜,就是个木架子,外面罩着铜皮。抓到了犯人送劳改营去了――我当时就建议在纪念碑下直接五马分尸,法学口的人不同意――结果第二个军徽做好了安上去没几个月又丢了。这回巡回法庭以‘不敬罪’判处死刑,拉到在纪念碑前吊死,第三个装上去就太太平平了。”
“说到底还是穷啊……”
“不,其实他们已经不穷了,起码没到需要盗窃来维生的地步。我们没来之前他们食不果腹的,现在呢?抓到的几个贼都有稳定的生活来源。”(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琼州府城
“因为穷惯了嘛!积习难改。”郧素济说,“社会文明程度要有前提,仓廪实而知礼仪。咱们现在还谈不上仓廪实,只是让大伙吃饱了饭。文明教化的道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是鞭子和绞架对社会文明进步的促进最靠得住。”
他们一直谈到琼州城外才结束,独孤求婚总结说:“损耗了那么多摩托小时,至今陆军没有结账。”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琼山县办的归化民干部就已经在驿站迎接了。独孤求婚没有进城,他带着两辆双轮马车直驱南渡江畔的渡口摆渡前往文昌县。
第二天上午,郧素济是在画眉的鸣叫声中醒来的。他住的是琼山县办招待所。按照二五行政规划,未来的海南大区政府所在地将设在琼山县,大约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成了大区招待所了。
县办招待所位于府城内仁和坊,外表上是庭院深深的大户宅院,其中却别有洞天,郧素济下榻的甲级客房都是独院。这里按照元老接待标准,由广州紫记工匠进行了装修。在招待所食堂供职的厨子也是临高的商馆酒楼出身,受过现代厨艺培训的归化民职工。
自从元老院出台廉政规定之后,招待也缩了水。昨晚琼山县办的元老主任来招待所给他“接风洗尘”,虽说没到“四菜一汤”的标准,许多本地名产大菜不见了踪影。
“首长你醒了?”盥洗室里传来金喜珊的声音。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大约是正在洗衣服。随着声音,金喜珊已经走了出来。快步来到床边,将他昨晚脱下的衣服抱过来。服侍他穿衣。
“这里有服务员,衣服放洗衣篮里交给她们去洗就是了。”
“都是些贴身的衣物。怎么好让她们去洗?再说还有首长的您的衣服呢,她们做得活粗,白白糟蹋了。”金喜珊嘴上说着,手脚麻利的替他脱掉睡袍,换上棉布衬衣。
郧素济一动不动的享受着她的服侍――不仅是金喜珊,正儿八经的老婆刘美兰服侍他的生活起居同样有模有样,称心妥帖。他觉得这里真是男人的天堂――也不知道老张是怎么搞得?
帮他穿好衣服,郧素济移步到盥洗室,这里完全是“澳洲式”装修。台盆、抽水马桶、淋浴一应俱全。金喜珊将漱口水、牙粉和洗脸水预备妥当。
郧素济拿起象牙柄,马鬃制成的牙刷,在犀牛角雕成的牙粉盒里蘸上牙粉,对着镜子刷起牙来。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这种日子,在旧时空哪里享受得到!除了他老娘,没有一个女人会对他这个小职员这么好。
眼角余光里看到金喜珊毕恭毕敬的拿着毛巾伺候着,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郧元老这几年家庭和睦,没闹家务。虽说是刘美兰很有“大家出身小姐的自觉性”,堪称贤惠。也亏了金喜珊一心做低伏小,在刘美兰面前总是低眉顺眼的。
因而郧素济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这次来蹲点顺便也就带她出来游玩散心。这次新制定的《元老纪律条例》里明确元老在海南境内出差可以带生活秘书,也不至于被人说闲话。
他吐掉漱口水。一条热烘烘拧好的毛巾已经递了过来。郧素济接了过来,不经意一瞥,只见金喜珊一头乌发梳成马尾。额前的发梢细心的卷成刘海,身上是熨烫平整的一身女仆制服。另有一番干净利落的美感。
他不觉心中一动。虽说“妻不如妾”。实则他和金喜珊同居也有三四年了,早没了新鲜感。刘美兰堪称“恪守妇道”的典范。绝不在男人在哪间卧室睡觉制造矛盾,然而金喜珊姿色身材都不如刘美兰,获得“宠幸”的机会也少得多。这也是郧元老总觉得自己对不住金喜珊的原因之一。
然而今日再看金喜珊,却发觉这当初买来泄欲的南国少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得成熟美丽。微黝的皮肤反而承托出一种建康的美感。不由得一把揽在怀里,一手搂着她香肩,一手撩起她的裙摆,摸了进去,额前眼睛面颊……只是吻得情热。
金喜珊一惊,顿时在他的爱抚下软成一团,小声道:“首长……别……”
“叫什么首长?叫老爷!”金喜珊初承雨露的时候还不习惯叫他首长,到得忘情处总是叫“老爷”,这成了二人之间的闺房私密。
“老爷,青天白日的,让人听到了……”
“听到什么?现在才六点。再说这院子外人进不来。来,让老爷好好的疼爱你一番。”
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小时吃过早餐,郧素济便带人出门参观府城,坐轿子前,他看到宅子门前是一口井口有着道道绳索痕磨出的老井,名为“丹椰井”。陪同干部说府城自古有“七井八巷十三街”的说法,而这个井就是“七井”之一。
郧素济的考察第一站是五公祠,这里又名“海南第一楼”,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纪念的是唐宋两代被贬职而来海南的五位名臣:李德裕、李纲、赵鼎、李光、胡铨。五公祠近旁有学圃堂、五公精舍、观稼堂、苏公祠、拱桥、荷池、风亭、琼园等,构成了一组岭南风格的古建筑群落。
郧素济在五公祠所到之处安静,管祠堂的人已在恭候,他是元老,对意识到琼州府已经改朝换代的土著们来说自然知道分量。当下有人在前引路介绍。
然而这五公祠也不过是座院落而已,并无什么胜景可以观览。又年久失修,到处都有破败颓坠之处,郧素济不觉意兴阑珊地。
走出来了。随行干部又说“七井八巷十三街”中,每条街巷都有着自己的历史及传说,许多街巷里坊更因居住过那里的人而闻名。如达士巷便因有明代工部都水司主事郑廷鹄、“岭南巨儒”钟芳等名流乡绅而得名;金花村与朱桔里,则因出了丘濬和海瑞,让不少大陆来的游人踏足拜访。
就这样一个早上,郧素济走马观花看完了琼州府城。琼州原本是个县城,洪武二年(1369年),兵部侍郎孙安带官兵千多人开驻琼岛,琼州随后被升格为府,置府治于府城所城之中,统辖整个海南,始称为“郡城”,府城再次开拓城围,扩筑城池。9年之后,府城郡城大体形成,其城围1253丈,高2.7丈,厚2.8丈,雉堞1843个,库铺57间,开东、南、西三个城门,东门原为朝阳门,后改为永泰门,南门叫靖南门,西门叫顺化门。郡城如临高县城一般,不设北门,但建了城墙楼,叫望海楼。洪武十七年(1384年),海南卫指挥桑昭在城西门外增筑土城380丈作为子城,城防体系由此定型。
他走到府城城墙南门与府衙之间鼓楼街的鼓楼,随行干部和看门人说了两句,他便大摇大摆的顺着鼓楼的石阶拾级而上,抚摸到那布满青苔、斑痕累累的墙体以及鼓楼上破旧的房子。
看到眼前一片屋顶,他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许多海南本地文人墨客登高望远、吟诗作对的首选之地。
陪同干部给郧素济汇报说:按照新制计算,城墙长4100多米,高9米多,宽6米多,设东、西、南三座城门和四座角楼,有子城、月城、护城河。说完为首长指出府城小巷街道的位置,比如东门街、西门街、南门街等等。
郧素济发现:东片区由于聚集州府衙门、县治、府学等机构,其功能为政治、文化、宗教等,于是便有了北帝巷、尚书街、仁和坊、县前街、县后街。还有马鞍街、打铁街、绣衣坊等一些独具特色的路名。
“琼台书院在哪里?”郧素济问。
作为千年的海南文化中心,琼州府城的儒雅之风熏陶了无数的文人豪杰。“一里出三贤,五里三进士”,是对明清时期府城人才辈出最贴切的形容。成名后的知名人士也热心于兴教兴学,当时府城不仅有府学、县学,还有义学、私塾供给一些平民百姓的子女读书。清康熙年间建立了琼台书院,成为琼州的最高学府。去年元老院在海口扶植茉莉轩模式,提前把它建了起来。
“首长,在北面。城墙外面。”干部为他递上了望远镜。
镜中只见海边一片白墙红瓦,看上去占地比芳草地还要大。郧素济不知道的是,梅晚原本想直接把书院盖到了原时空海南大学海甸校区的位置,但遭到琼山干部反对,他们为海甸规划了工业区,于是改到了海甸南面隔河相望的地方。这座学校已经建好,招生工作正在进行。将来可以容纳五百多名寄宿学生。
干部强调:“建设标准和芳草地一个样。”
“秀英港在哪里?”
“白沙水寨在哪里?”
他又四下瞭望看了一番,又命人取出地图比对,不由得对未来的农场选址有了一番打算。
“这个农场,叫做万绿园吧。”(未完待续。。)
第十九节 便饭
游完琼山城,中午琼山县办在县办里招待“便饭”。
琼山县办的办公地址就设在琼州府城里的“兵器局”,原是琼州府收储修造兵器的地方,他们进城接受的时候,里面除了一堆生锈朽烂的破烂军器之外啥也没有。但是这里的房屋高大,院落宽敞,还有水井,就被选中当了琼山县办所在地。
“便饭”是县招待所用食盒挑来得。摆在桌上还热腾腾的。
接替刘翔担任琼山办事处当主任的元老费祀对郧素济的到来十分热情。昨晚的接风宴上他便说:“你是中央来的,家乡来的娘家人啊。”
费祀是从澄迈县办的位置上调任琼山县办的,琼山县现在虽然失去了海南大区首县的地位,但是它已然除临高之外最发达,人口最多的县份,又是二五计划中海南的发展重点县,政务院觉得让没多少地方经验的副主任接替不太妥当,便搞了个换位。把原来的副主任给打发到南面人口少的县去当县主任了。
费祀从第二次反围剿攻占澄迈之后就一直担任澄迈县办主任,也算是老地方干部了。
衣食住行,那是没说得。虽然有《纪律条例》的限制,郧素济受到的招待是他在临高没有享受过的。他笑骂说:“你们外派地方的真不赖。”
费祀摇摇头,他说:“于鄂水在一次辩论里引用路德维希《青白尼罗河》中的一段话,以前我觉得不对,现在觉得是至理名言。此话是这么说的:乌干达最有权势的酋长。所获得待遇也比不过伦敦一个英国工人的待遇。”他喃喃自语,“我算是受够了。”
郧素济摇头表示难以置信。于是费祀便倒了许多苦水出来:干部迟钝、群众愚昧、劣绅奸猾、官员迂腐。
政务院下达的各种文件。他绞尽脑汁琢磨出合适的执行办法,再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去传达。然而即便是掰开了揉碎了。手把手的教给干部,干部也难以理解,或者按照他们的方式理解。南辕北撤的事情时有发生。
“一抓就死,一放就乱。”费祀苦笑道,“也就杜雯搞得那个马袅农干所培训的干部还能用用,可是这些人啊……”
“怎么?”
“都和革命小将似得。说起来就四个字:简单粗暴。在基层乱捆人,乱打人,动不动就要施展‘专政铁拳’。”
“群众没意见?”
“怎么会没意见?不过大明治下官吏横行霸道惯了的,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问题是衙役下乡那是难得的事情:要么是出了人命案子。要么是征收粮赋的时候,平时你小日子怎么过,官府不闻不问。现在咱们强调的是‘政权下乡’,要‘充分指导’,下达的事务又多又细,还要尽快见效,干部能怎么办?还不是撸袖子上,动不动对群众饱以老拳,抓去‘劳改’……群众都说‘大宋的天下管得忒紧了。吃不消’。还有读书人咒骂我们是‘效法秦政,二世而亡’。”
费祀大概很少有机会这样直抒胸臆的大吐苦水,干脆连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滔滔不竭。
广大群众。无论是本地的还是北方来得,时常爆发鸡毛蒜皮的冲突。对于生活的要求很低,一旦满足了基本生存要求后。就没有上进的动力。为了推广套种紫云英,就遇到很大阻力。非得靠行政强迫手段才算是推广下去。至于偷奸耍滑、占集体便宜者之类更是比比皆是。
土豪劣绅。虽然不敢直接对抗元老院,可是在许多民政事务上暗中做对。不断的腐蚀拉拢基层干部。他们即有钱。又有势,在当地民众中有很大的影响力,给地方行政带来许多阻力。
地方官员,基本采用的是叶名琛式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不过他们即无权又无势,倒没什么危害。
“大明的官儿不足为虑,过些日子正式的安置办法出来了,愿意回去的叫他们滚蛋,愿意留下的进学习班。都好安排。反倒是咱们的基本群众,呵呵,真是任重道远。”费祀说。
最烦闷的,是无人能够与之交流对话,即便是收房的女仆,一旦上过床后,便自然而然萌发了官太太的觉悟,把芳草地学到的技能都扔到爪哇国,每日里反倒要女仆来伺候她。除了工作,别的什么都厌倦了。
“……叫她去县小学教书,嫌当孩子王麻烦;要她整理个文件也拖三拉四的――还总出错;和女办事员多说几句话,她就紧张半天,还跟我说‘那女办事员我看着面相不好,妨首长的官运’。我昨天已经给萧子山打了电报,换人!”费祀把手臂往下一劈,“我在电报里也说了,办公厅培训生活秘书要抓现代思想教育,不能培养一批官太太候补生――我要娶大小姐,不会自己去找?”
一瞬间,郧素济有了点优越感:“是啊,除非是从小教育出来的芳草地的女学生,要不还是大户人家小姐好――知书达礼。”
“大户人家小姐都缠小脚,我可没兴趣。”费祀一点没理解郧素济隐晦的炫耀,“我常读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历史书。英国人在印度建立起一个完整的架构,所依赖的是几千名公司职员,这些职员面对王公、僧侣、农夫,处理无数的事情,尽管住得是宫殿,仆役众多,但他们到头来怀念的不过是多雨阴暗的英国天气。”
第一次离开临高的郧素济难以理解这种情感,自从雷州、广州的常师德、郭逸等人的豪奢生活传回临高,外派对本部元老来说就被单方面理解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这种生活你也会烦的。”费祀说,“叫你来蹲点,不会是预备着要你去当县长吧。我看打下广东那八十多个县的萝卜坑怎么办。”
“去当县长也好,反正现在食品厂也是正常运作了。用不着我蹲着了。”郧素济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让临高的生活推广到海口,甚至全世界。”
费祀哈哈大笑:“那你可要献了青春献子孙啦。”
两人吃过午饭,费祀又谈了些本地的基本情况。
“……琼山还是刘翔经营过多年的模范县,元老院的投入也不小,论‘近代化’程度,整个中国除了临高琼山大概就算第二了。基层治理也是比较强的,不过你可不要被这些光环给迷惑了,下面的实际情况是似是而非的。”费祀提醒他,“别看刘翔在会议上吹得天花乱坠――我自己就是县办主任,他那点花样我能不知道?他搞it出身,会弄数据统计,把台帐做得好看――临高出来的各种政策,能有一半执行下去就是奇迹了。”
郧素济点头,说:“这我也估计得到。咱们接受的盘子基础比tg差多了。就说你这个琼山县,别说小学生了,识字的大概连人口的1%都没有吧。”
“1%是有得,可是对咱们来说这些人和文盲也没什么不同。有时候还不如文盲好用咧。”费祀大约是嫌热,敞开了胸襟煽风,“文盲里脑子活络点的,有些事情倒是一教就会,读书得要是脑子好使也罢了,遇到读傻了的真是比驴还难弄,优越感还爆棚……”他说着直接摇头。
“看起来问题还不小。”
“谁说不是。不过你到琼山来蹲点还是好的,要让你去南面几个县,估计哭得心都有。”费祀说,“不过那几个县人口少,折腾起来也容易。琼山这里人多事多,干部又不够得力,有时候真心抓狂……”
“农业口要在琼山搞几个国有大农场,用地手续的事情……”
“这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费祀拍胸脯,“用地手续只要企划院批下来,我这里是鼎力相助。南渡江边荒地多得是,我还愁没人填呢。”
“好,老吴也觉得你这里条件最合适。有水,有地,工业也有点基础。其他县,连盖房子的砖瓦木材都得从临高启运,折腾不起。”
“就是这水泥和钢筋,你得和老吴说说,我这里也很困难。水利配套跟不上啊。”
“明白明白。”郧素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我蹲点的安排……”
“你打算怎么个蹲法?是浮光掠影的看看糊弄下呢,还是找个村子货真价实的看些日子。”
“我虽在食品厂上班,也算半个农业口的人。再说这天下是我们元老院的天下,难道自己糊弄自己?我看你就选2~3个不同类型的村子,好得差得,中不溜秋的都有。每个村都得有不同的特点,比山区的、靠海的,靠江的……”
“好家伙,你这是要搞桃园经验啊。”
“哪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咱们吹政权下乡,起了多大作用,有几个说得清楚的?”郧素济说,“现在元老院里风气很坏,除了撕逼就是撕逼,这么乱搞下去可不行。还是要多干点实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节 路边闲聊
郧素济提出要求,第一个准备去标准村看看。+UU小说,www.uu234.com地图上,诸多标准村沿着南渡江和澄迈公路呈十字形分布。郧素济叫县办给他介绍一个比较进步的村,县办的规划民干部翻了翻卡片,说平神岭南方的博让村是模范村,就把他推荐到博让村去。
按照制度,县办要派通讯员,通知村长和驻村干部到县里来开会,再介绍下郧元老。可是郧素济说村干部平时工作也忙,上一次城起码半天,不值当。他平时在临高与天地会里的农夫打惯了交道,便轻车简从,换了衣服,也不乘马车,坐滑竿,打着草鞋乘船到了村边,自顾自的走进去了。四个警卫也化装成普通农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从渡口到村子还有一里多地,进村的道路是土路,可是修得齐整,压得平,路面上不坑不洼,还栽了些小树,树虽然细,却也绿葱葱的,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维护。难怪县办的归化民干部说这里是“先进村”。
郧素济缓步走过去,走不多远见路边有棵大树,树下歇着个老头,身边放着副挑子,正抽烟歇息。
郧素济心里一动:自己就这么跑进村子里去,见得人必然是公家人,说得自然是门面话。听不到几句有用的。农村又是个熟人社会,贸然来个陌生人谁也不敢多说话。这老汉就在路边歇息,不是这村的也是邻村的,对博让村的情况应该知道不少。
当下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走到他身边:“老人家,借个火。”
他不知道老汉是哪里人,开口说得是新话。
“中。”老汉很是爽气,将烟袋锅子递了过来,郧素济拿着烟卷凑着火点着。吸了一口。
“看你像个干部,随身也不带个澳火?”
“出门匆忙,忘带了。”郧素济听他口音是中原官话的音,不觉有三分亲近,“老人家你是河南人?”
“对咧,我是河南府人。”
郧素济知道所谓河南府就是指洛阳。当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说:“那我和你还是半个老乡咧。我登封的。”不觉口音中也加了三分河南口音。
“您老也是河南的?”老汉言辞中果然有了几分亲近,“干啥去?”
“到那边!”
郧素济说着见他烟袋锅子里的烟已经抽光了,从口袋里掏出烟卷来:“来,抽我的。”
老汉连连摇手:“那东西可主贵了,块把流通券买一包的,我抽自个的叶子……”
郧素济忽然意识道自己的烟卷有问题,他揣在身上的是特供圣船,归化民和土著里没人抽这个的,幸亏这老汉不抽纸烟。不然立马就会发觉不对头。
“客气啥,抽就是了。”郧素济硬塞到他手里,给他点上火。
老汉抽了一口:“咦,真不孬!就是劲小。”
郧素济笑了笑,看得出对方的戒心已经松懈了不少,他趁机问道:“老人家,您也是这村里的?”
“我就是这村的。”老汉抽着烟卷,“今儿去赶会。卖了货换些油盐回来。看您老的样子是个干部?”
“我是县里来得,到博礼村去办点事。”他故意说了邻村的名字。
“原是是县里来得……”老汉慌忙要起身。
“甭客气了。咱们不兴那一套。”郧素济说,“咱两是老乡遇老乡,说几句体己话。您甭闹这个虚礼了。”
“中。”老汉连连点头,上下打量了番郧素济,“您也是前年跟首长从山东来得?”
“我啊,”郧素济含糊其辞。“可早咧,首长当初到临高我就跟着来了。”
“那您老可是陈人……”
“什么陈人新人的,”郧素济笑道,“你老到这里来日子过得还成吗?”
“那没说的,和过去是天上地下。老家别说油盐了。弄点豆渣贴饼子就是好饭食了。”
“你家几亩地?”
“落户的时候分了我三十亩,我一亩也不要,就要了一亩自留地种点菜。咱不是庄稼人。”老汉笑道,“干不来农活。老家是磨豆腐的,想和袖子(老婆)开个豆腐店,偏这村里的干部不许,说村里不许开豆腐店,要开得到县上去批。我一个小小老百姓,哪敢进县衙门说话。新话我又说不利索,一个不对,先打四十板,两条老腿也不要了……”
“瞧您说得,元老院的县办不是大明的县衙门,你要去只管去就是了,怕什么。”
“小老百姓看到个干部都不敢大喘气的,别说上县里和官儿打交道了。不开就不开,反正咱还有手艺,干点什么都饿不着。”
郧素济想不通为什么不许他开豆腐店,心想要这样食品厂倒是需要做豆腐的,再看他挑子上一摞一摞都用马莲叶包着,外面又捆上稻草,挑子上还捆着两个油纸篓,不觉好奇:“你卖得是什么?”
老汉嘿嘿笑了笑:“是煎饼。县里到处都是工地,卖力的小工到处都是,我这煎饼吃着香,又顶饿。油纸篓里是袖子今年做得西瓜酱。一起拿去卖,一百多斤煎饼,两篓子西瓜酱,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您也会做煎饼?”郧素济奇怪了,河南人好吃面食,尤其好吃馒头,没听说自己做煎饼的。
“咱不会做。可是这村里全是山东人,看也看会了,有啥稀罕的?推磨调浆都是做惯了的,做出来只有比他们好。”老汉抽着烟,“这里天候暖,满地都是可吃的东西,就是种园子地也比在河南容易!一起磨碎了调和了,又好吃又省粮食。力工混个肚圆,我也弄几个钱――儿子还没娶老婆呐。”
郧素济笑道:“你还有儿子?也不和你一块出来做小买卖?”
老汉把烟头抽到快要烧手,才恋恋不舍的丢掉,说:“养了四个儿子,三个闺女。到这就剩个小儿子了,才十六――他姐姐是到了海南才死了,糟蹋了。要不然嫁出去能换个媳妇回来。早知道逃难的时候路上的小女娃子就捡一个带着来了……这儿的彩礼忒贵嘞。”
郧素济见他说得轻松,脸上刀刻一般的皮肤和黝黑的面孔却在诉说这次旅途的艰辛。只听他继续说道,“儿子在砖瓦厂里学徒,拿工钱。当上工人就心野了,别说回家,连个口信也不捎。他娘可担心咧,听说工厂里常闹事故死人……”
“你不担心?”
“担心有啥用。”老汉拿起烟袋锅,郧素济又递过去一根烟卷,这回他没有推让,直接点上了,“生死有命,从老家逃命出来,谁能想能到这儿来过上太平日子?”他叹了口气,“多少人在路上两腿一蹬喂了野狗,能活着过太平日子就是赚到了,您老说是不?”
“是,是。”郧素济点头。心想也难怪他们小富即安:都是从鬼门关前打过转的人,看多了生离死别,很容易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他又问村里的情况,地种的怎么样,粮食够不够吃。
“种地的事咱不懂。看模样倒是种得不错,比老家种地强多了。粮食都够吃,孩子多,劳力弱的人家倒是缺粮,多吃点南瓜也就顶过去了。没听说谁家揭不开锅的。就是出劳役太多了,歇不下气……”
正说着话,从村那边蹬蹬的跑过来一个青年人,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生得浓眉大眼,个子不高,却虎虎生威很有干劲的模样。穿着蓝布对襟干部服,老汉看到他跑过来,慌得赶紧起身将烟头丢到一旁,正想躲开,却被年轻人赶上来揪个正着。
“好你个孟老头子,别以为你倚老卖老我就不敢管你了,叫你去工地打前站,你躲闪不去,说要去县城看儿子!原来是做小买卖去了。”说着扬手就一拳,把个老孟打了个四脚朝天,接着又是一脚,把胆子踢翻在地,马莲叶包着的煎饼顿时滚了一地,两个篓子也翻了身。
郧素济见他还要踹篓子,赶紧拦住他:“你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打人?这都是粮食,不能随便糟蹋!”
年轻人见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看他的样子也是个干部,声色稍微缓了下:“你是什么人?”
“我是县里来得,到这附近办事的。”
“既然是县里来得,总该知道县里刚发了个加强冬季水利建设配套的通知,要调集咱们这里十几个村的壮劳力上工地。去晚了没好果子吃!他是个老头子,我也不指望他出力干活,去打个前站做做饭总可以,尽扯谎躲懒!”
郧素济已然明白,正要劝解几句,那年轻人又冲着孟老头呵斥道:“你趁早担着你的挑子回村里预备预备,今天就给我上工地打前站,不然明个我叫民兵把你捆去劳改队挖沙子去!”
孟老头不敢说话,收拾起挑子就往村里去。年轻干部便在后面跟着。郧素济心想琼山根本就没有监狱,怎么凭空出了个“劳改队”?费祀说一部分干部随意打人抓人,看来是确有其事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节 进村
郧素济见他们走远了,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后面的警卫已经赶了上来。
“首长,您没事吧。”
“我没事。”郧素济说,“你看这干部,威风不小咧。”
警卫说:“乡下不都这样,要不有点威风,谁听你的!”
郧素济没言声,他当天地会农技员好几年了,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农村,娶的老婆又是小地主的女儿,知道警卫说得大体不差。
“走,进村!”
标准村都是按照统一模式修建的,齐整划一。琼山由于属于黄区,没有军事防御上的需求,标准村没有采用文总设计的堡垒土楼式。不过为了便于治安管理,村子依然是封闭式的,最外面的一圈房子,屋与屋中间都砌了墙连成一块,只留东西南北四个口出入。
郧素济走进这个标准村,村头有个木岗亭,外面坐着几个妇女正纳鞋底说话,听她们的口音是山东的,便暗暗点头。
正要进村,有个妇女问道:“同志,你哪村的?”
郧素济站住了脚步,见问话的女人二十五六岁,个子高挑,鹅蛋脸上有几点微麻,蓝布小袄上细心的滚着一圈红边,虽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道:“我是县里来这里办事的。”
“有路引没有?”
“有,有。”郧素济从兜里掏出介绍信来,那女子接了过去,颠来倒去的端详,郧素济知道她大约是不识字,在那对那公章的样子。
县里的归化民干部说这个村的扫盲率是八成以上。看来水分大得很。
半晌女子才将介绍信递回来:“印没错,您老进村吧。”
郧素济夸道:“你们这里关防的还严咧。”
几个女子都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还是那要介绍信的女人说话了:“村里有规定:陌生人出入都得有路引。”
郧素济原还想和她们说几句,却都不言声了。一个个的都只管坐下去纳鞋。郧素济见搭不上话,只得问了村公所的去向。
“顺着路往东走,看见大榕树就到了。”那个年轻女子说了。
郧素济道了谢,往村里头走去。
村里的道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垃圾杂物,墙壁算不上雪白,可也是干干净净,墙角没尿渍,没粪便垃圾。沿街白墙上涂着一幅一幅的标语口号:“今天不种红花草,明天三亚下矿坑”;“一人偷电线,全家去劳改”;“卫生搞不好,全家打摆子”;“女人不放足,男人缠小脚”;“打过海峡去,解放全中国”……郧素济平日里下乡见多了这种标语,也不以为意。不过这村落的干净程度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够得上临高最好的几个模范村的水平了。
街上没几个人,大约都下地去了。有几个见到他的,也赶紧躲路边去。一声不吭。
郧素济觉得有些奇怪,径直走进到村公所。村公所外面有棵大榕树,大约是早就有的,树下摆着一盘石磨。郧素济知道这样的地方都是村民们聚会说话的地方。如今正是农闲。居然一个村民也没有。郧素济愈发觉得奇怪。
这标准村的村公所都是一个样子,门外是公告栏,贴着各种告示。郧素济驻足看了看,大多是最新的政策通告。一水的县办印刷所印得标准布告。还有些粗纸墨笔写得,都是村里的事务。郧素济瞧了瞧,看到最新一张就是各家出劳役的通知,后面还有详细的名单:哪家几个人,有名有姓,很是详细。旁边还有个读报栏,贴着昨天的临高时报。
光看这布告栏,别说17世纪,就是21世纪的中国农村也不多见。
郧素济暗暗纳罕,这基层治理水平!还是“比较先进的村”?那要最先进的不知道长啥样了?他抬脚走进去,里面也甚是齐整,当间一个院子,碾得平平整整的,三间正房是办公的地方,左右都是厢房,挂着锁头,大约是仓库。
村公所里正遇着两个村干部下棋。他两个因为一步棋争起来,就没有看见郧元老进去。
郧素济等了一会,还没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在这争吵中问道:“哪一位是村长?”
两个村干部抬头一看,见他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是对襟灰布干部服,深蓝土布裤,脚上穿着草鞋,一看就是个常下地的。虽然不认识,但听口音不是归化民干部那种南方腔调,而有一些北音。
从这服装上看,年老的村干部以为他是哪村派来的送信的,就懒洋洋地问道:“哪村来的?”
郧素济答道:“临高县里。”
村干部仍问道:“到这里干什么?”
另一个干部棋快输了,在一边催道:“快走棋嘛!”
郧素济有些不耐烦,便道:“你们忙得很!等一会闲了再说吧!”说了把背包往台阶上一丢,坐在上面休息。
第一个干部见他的话头有点不对,也就停住了棋,凑过来搭话。“不知贵客从何处来?”
郧素济也看出他是村里的干部,却又故意问了一句:“村长哪里去了?”他红着脸答过话,郧素济正要把介绍信给他,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就听外面有人喊:“范村长!范村长!”
村长眉头一皱,把棋盘一推,说:“先去看看,元虎又不知道折腾啥呢。”也顾不上招呼郧素济,抬脚出去了。
郧素济也不言声,悄悄的起身站到窗户旁往外看去,却见院当中已经有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打头的一个却是刚才打孟老汉的年轻干部,他的前胸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布汗衫,双手叉腰,威风十足。
后面是几个年轻人,提着棍子,拥着一个中年汉子。这汉子穿得土布对襟小褂,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一脸惶恐。后面跟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想凑到男人身边,却被几个年轻人推搡着。
最后面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抹着眼泪羞答答的跟在后面,有个女子搀扶着。
郧素济想这闹得是哪一出?
正寻思着,见那年轻干部大声说:“村长!颜老五又给他女儿裹脚了――他老婆的脚到现在还是有人的时候放没人的时候裹,现在又给女儿裹上了!这是对抗中央,搞封建余孽复辟!得好好整治整治!你们看!”
说着一挥手,几个年轻人将东西抬在台阶前:一只开了开了膛的公鸡,血淋淋的,几块破碗片,一团裹脚布――都是裹脚要用得东西。
郧素济心想这年轻人口号倒是学得纯熟,只是这脾气不大好。
范村长皱眉:“老颜,裹脚的事,县里的宣讲团都来了几回了?你老婆的脚就不说了,她裹了一辈子脚,放了脚走路不惯,咱们乡里乡亲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这么背地里给女儿裹脚,明摆着没把县里和中央的指示当回事喽!”
颜老五一听“没把县里和中央的指示当回事”,吓得腿都软了。他知道“澳洲首长”最恨这个,可是女孩子家不裹脚,他颜老五可想不出来――在他的常识里,只有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或是讨吃的才不给闺女裹脚,只要家里还有口吃的,还有地种的人家,没有不给闺女裹的。他在家的时候,也听见识多得人说,种水稻的南蛮子女人是不裹脚的,他还以为是天方夜谭,没想到到得南蛮子的地盘,刚学着种上水稻,首长们就不许裹脚了。
不许裹脚,裹了的也得放开。颜老五就慌了神,在他的常识里女人不裹脚出门等于没穿裤子出门。再者晚上夫妻两个亲热没个小脚捏,他也提不起兴来……
眼看着闺女已经十二了,再不裹脚就裹不上了,这地方丫头虽说不愁嫁,可彩礼上没裹脚的总要轻一些。颜老五和老婆一合计,还是给女儿偷偷裹上了。
为了怕村里知道,颜老五不叫他闺女出门,也不让人来家。没想到她闺女挨不住裹脚的苦处,夜里哭哭啼啼的,被人听到了,一来二去就传到民兵队长刘元虎的耳朵里去了。
民兵队长刘元虎是个孤儿:没闹兵变前就没了爹娘,在他能扛活养活自己前是登州乡下一个讨饭的野孩子,从十三岁开始给地主放牛,什么庄稼活都会干,又有着一把好力气,老爷喜欢他能干有力,总说要配个丫鬟给他,好拢住了他的心。这画上的大饼还没实现,老爷全家就被乱兵杀了,他自己也被乱兵用绳子一捆拉去,几乎死在乱军中。
元老把他从死人坑里救出来,又让他这个大字不识的人当了干部,成了人。在临高他开了眼界,知道一个真正的人是怎么活着的,澳洲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而首长们要把这天下都变成澳洲那样的世界。在马袅的农干所里,杜雯把“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的意识灌输到他的脑海里,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把“元老院的指使”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节 范村长审案
现在元老院说“不许裹脚”,他就成了最坚决的反裹脚人士,颜老五是个“文童”,沾了些“莲癖”的嗜好,对放脚政策阳奉阴违,本来就是村里的“小脚困难户”,他老婆的问题还没解决,又弄出女儿的事情来,刘元虎一听就跳了脚,带着几个民兵就把颜老五就揪出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
郧素济在窗户后面看得真切,见那半老头子吓得哆哆嗦嗦,多少有些同情,原想要不要出来打个圆场,再一想到缠足这事的可恶,他又觉得颜老五是咎由自取,自己站出来反而妨碍村里的工作。不如先看看村干部是怎么处理的。
还没等范村长开口,几十个看热闹的村民已经从四处汇聚过来,郧素济见他们一个个穿着还算齐整,精气神也过得去。
只见那范村长咳嗽了一声,说:“元老院的精神,上次开大会的时候已经传达过了。大家都是知道的。大伙也是表了决心的:要做琼山第一个无缠足村。谁家闺女媳妇不放脚的,就治谁家男人的罪。”
一干村民都毕恭毕敬的站着,听范村长话音一落,都附和起来:“是嘞”、“中”……
范村长得意洋洋的腆起肚子,说:“颜老五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偷偷缠脚,村里还没追究这事,又给女儿缠脚。不治他不行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元老院就是皇上,皇上说啥你敢不听,还不是欺君之罪?要杀头咧。”
颜老五和他老婆两个脚一软,已然跪在地上。连着磕头叫饶,说“再不敢裹脚了。”
郧素济暗暗好笑。心想这村长倒是会狐假虎威的。这下他愈发来了兴趣,看看村长怎么判了。
只听范村长一挥手:“既然这样。就按照老规矩办。三婶子,给他裹上!”
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脸色勉勉强强的,显然是极不情愿的,挨到颜老五面前,陪笑道:“老五,这是官差,您老可多担待……”
刘元虎不耐烦道:“快点,快点!”说着把他按坐在一张长凳上。
颜老五大约没料到会这样。脸色灰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真比憋着一泡屎来开会还难看。眼见着三婶子弯腰就要脱他的鞋,如同抽筋一般的跳了起来,癫狂的要抓住自己的鞋,刘元虎喝道:“揪住了!”几个民兵一起动手,把个颜老五揪住,按得结结实实的,两只鞋子也给脱了下去。
郧素济正纳闷,只见三婶子手脚麻利。半跪在地上,扶住颜老五的一只泥黑的脚,先把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些白矾酒在脚缝内。将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胸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布条子缠裹;才缠了两层。就拿着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颜老五身旁既有四个民兵紧紧揪住。又被两个民兵把脚扶住,丝毫不能转动。及至缠完。只觉脚上如炭火烧的一般,阵阵疼痛。又疼又愧,嗷嗷哭了起来。
郧素济看得惊心动魄,真没想到这村长还有这一手。
“这双莲鞋也给他穿上,美得很。”范村长说。
三婶子哈了哈腰:“老五,对不住,这是官差。”拿起那双颜老五媳妇做得小鞋,就往他脚上套――这又如何穿得上去?刘元虎拿出把刀,将鞋跟划开,就这么套到颜老五的“金莲”上。
范村长说:“这事颜老五有错,他媳妇也有错,元虎,打她四十扁担!裤子就别脱咧,妇道人家的,留个体面。”
刘元虎答应一声,带人把颜老五媳妇拖翻在地,拿着扁担一五一十的打起来,只听颜老五媳妇嗷嗷求饶,哭天喊地的说“不敢”了。
打完四十扁担,刘元虎又叫三婶子去脱了颜老五媳妇的鞋,果然大鞋里面还是脚缠着的,里面塞了棉花,当下把缠脚带都去了。
“元虎,你拿副足枷,把颜老五给枷到石磨上去,锁他个三天。叫村里大伙都瞧一瞧他的小脚。你叫人缠脚,你自己也尝尝滋味咧,别吹了灯只顾自己摸着快活,不管闺女媳妇的死活。大伙说对不对?”
众人都说对。
范村长又对这颜老五的老婆喝道:“今个本来把你们两个的‘金莲’都枷在石磨上亮亮相,你家还有闺女小子等着吃咧,就饶你这遭,不许再裹脚了!带着你闺女赶紧回去罢。”
颜老五媳妇顾不得屁股火烧火燎,磕了个头爬起来,她闺女赶紧过来搀她,母女两个一瘸一拐的往回去。
郧素济看了这一幕“审案”,感触很是复杂。实话说,他对范村长、刘元虎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可是要归纳成“简单粗暴”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就说今天这缠足的事,还挺有农民式的智慧。这个先进村的名头来得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正在沉思,范村长走了进来,哈了哈腰:“见笑了,见笑了,不这么着,可难弄。”
郧素济说:“不要紧。”才把介绍信给他。范村长接过来一看,信上写的是:
“兹有天地会技术指导员,元老郧素济,前往琼山检查督促农业基层工作,请予接洽是荷……”
村长看过了信,腿软了几分:“乖乖,居然是位首长!”
他把郧素济让到里屋,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要请郧素济到自己家里喝茶。陪笑道:“首长,小人是莱州人,是吕首长救下小的一条命,还抬举小的任职。给小的田种,首长的恩情,比天还要大。你还没用过午饭吧,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郧素济道:“不要客套了,先不忙吃饭,你把村里的情况讲给我听。”
村长还要讲俗套,郧素济道:“这是制度,不能随便破坏!”
村干部见他土眉土眼,说话却又那么不随和,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对付,便道:“好吧,首长且歇歇,我给你取村档案来!”
说了,就出了公所去找村会计。村会计是浙江来得难民,原是一个铺户的伙计,算盘打得好,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是村长的“谋士”,村长对他是言听计从。
他先把介绍信给村会计看了,然后便说这人是怎样怎样一身土气。
村会计道:“前几天听刘首长说有这么个人。这人你可小看不得!听刘首长说,有些事情刘首长还得跟他商量着办。”
村长道:“是是是!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一次去临高县里开天地会,讨论科学种田问题那一天,首长先开了个会,仿佛有他,穿的是蓝衣服,眉眼就是那样。”
村会计道:“我看咱们要好好应酬,不要冲撞着他!”
村长走出门来又返回去问道:“我请他到家吃饭,他不肯,他叫给他看档案,怎么办?”
村会计不耐烦了,发话道:“首长要看档案,你给他看便是。咱们的台帐都是全得。”
“可这哪现在能给首长看!大大小小几十种表格,一多半还没有填。”
“现在不是检查的时候。郧首长是中央来得干部,他知道点啥……你把做好的拿出来给他看,话再说得漂亮一点,得过且过吧。”会计说,“县里来人了吗?”
“来了四个护兵,都在村公所外的榕树下歇息。”
“这就不要紧。也罢,你去取档案,我去敲锣,叫各甲的组头来见首长。对了,你赶紧去关照下刘元虎,叫他带着民兵把那几个老货都看好了,别叫他们出来喊冤。”
郧素济等了一会,村长满脸堆笑回来了,将厢房里的文件柜开了,拿出台帐来。一摞一摞的搬在桌子上。
“这还不全,首长您要看哪几种?”村长陪着笑,“我都给您拿来。”
“不用了。”郧素济暗暗咂舌,光这些台帐就堆了一桌子,还不全!这文牍作风且不论,就归化民干部的实际水平,没给他们当擦屁股纸就得感谢干部教育得力了。
郧素济问:“你这村里有多少户人家,都是哪里人?一共多少人口?劳力有多少?”
村长见郧首长果然只是随便翻看了各种册子,稍微放了心,听他开口问话,赶紧起身。
郧素济道:“你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村长道:“这里有八十四户,全村有四百三十一个人。大多数是山东来得。也有山西、浙江和福建的。劳力一百九十二个。”
郧素济点头:“你这村里的劳力真不少。”
村长道:“首长,这村里多是难民,青壮多,老幼少。”
接着他又问了些其他问题,好在首长问的都是些水田、旱田、亩产、水利、保墒、除虫的问题,他都能答出来,而且还有条有理的,数据张口就来,看得出郧首长很满意。
突然外面一片锣鼓响,郧首长吓了一大跳:“干嘛的?”
村长解释说这是通知各甲来开会,拜见首长。
郧首长笑了:“不要这么隆重嘛。我先吃点东西填补填补。”
村长趁机问:“首长便饭吃点啥?有鸡鸭,鱼虾、菜蔬都有。”(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节 吃派饭
郧素济说:“派饭制度你们实行没有?派饭吧。记得,要派去村民家,不在干部家吃。对了,你们这里都是山东人吧,就按照山东人习惯做,不用特意做米饭。”
村长答应了,放心不下别人,便自己去安排,首长的一个兵紧紧跟在他后面:这是为了保证首长食物安全。
在郧素济等着接见各甲组头的时候。村长挨家挨户布置开了:
“赵新甲家的,今天派饭,你家杀鸡,快。”
“什么?做好送哪?你这婆娘,送第一家。”
“刘川家的,今天派饭,你家烧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江水里打渔了,你家三小子刚才光屁股拎着鱼篓过去呢。拿活得好鱼,要不给仔细你的皮。做好送第一家。”
“菜皮,去你阿叔那,把他们几户的瓷器都拢起来,送第一家,公务接待。”
然后他给跟着他的大兵解释:第一家,是这个村定点派饭的一户人家。别人家的不放心。
谁知道这个兵说:“首长安全第一,不能随便送吃的,也不用这里的餐具。必须在一家做。”
“乖乖,这哪来得及。”
“照做便是,我看前面那一家,门前挂着一些鱼干的,就那家。我才时看过了,收拾的干净。至于食材也不能随便用,做简单一点。我要全程监督。”
村长一看他指的那家人:“坏啦。”
那个兵已经自顾自的走进去了。村长只好跟进去:“孔孝德,今天你家派饭。”说着狠狠的瞪了户主一眼。
这家的户主也是个山东人,家里就他和婆姨两个。孔家没有行过这种制度。一来不懂这种管饭只是替做一做,吃完了要领钱的。还以为跟派差派款一样;二来也不知道家常饭就行了,还以为衙门来的人一定得吃好的。他既是这样想。就把事情弄大了,见到那个大兵进屋之后四下张望不说,又开了粮柜米缸仔细检查,更是慌乱。
这家人家因为劳力少,粮食打得也不多,也吃不惯糙米饭,所以平日的伙食就是杂粮煎饼配上点葱酱,若是要换个花样就是杂粮窝头了,户主想了想这两东西都拿不出手。做烙饼倒是好饭食,可是他又没有白面,只好去邻居家借了点一瓢全麦面来,叫老婆和面。又从自家鸡窝里摸出几个蛋,看了看家里一滴油也没有,只好再去邻居家借些芝麻油来。
郧素济带着警卫到孔家去吃饭,见堂屋方桌上摆着整整齐齐一簸箕烙饼,一个粗釉瓦罐里盛着糙米粥。居中一盘子虾米炒鸡蛋。周围摆了四个碟子:芥菜丝、拌黄瓜,腌韭花和腐乳。
一看就知道是把自己当客人待。面粉在临高可是个稀罕物。大约是村长派饭的时候特意关照的。他洗过手坐下,户主孔孝德斟舀了一碗浑酒,必恭必敬双手捧给郧素济道:
“请首长用饭。到咱这穷人家吃不上什么好的,喝口甘蔗酒吧!”
他越客气。郧素济越觉着不舒服,一边接一边道:“我自己舀!唉,老乡啊!咱们吃一锅饭就对了。为什么还要另做饭?”
“不瞒首长您说,原本就没预备饭食。收了稻子要歇冬了。晌午原是不吃饭的。”孔孝德说。
孔家老婆接着道:“首长!啥也没有,只是几碟子凉菜!连个荤菜都没有!要是在老家。这饭连过年都弄不出!前年来了海南岛,才能张罗这些!”
郧素济点点头,觉得这家人很是知书达理,坐下来,和四个警卫员慢慢吃喝。孔家人站在边上伺候。郧素济看不过去,一定要他们坐下,夫妻两拗不过,这才拖了竹凳子在旁侧坐下。
郧素济一边吃,一边问道:“你们一天还吃两顿饭?”
“可不是还吃两顿,农忙的时候吃三顿,费力,不多吃顶不住。”孔孝德拿出旱烟,又收了起来。
“不碍事,您只管抽就是,我也喜欢抽几口咧。”
孔孝德填上烟叶,弯了弯腰:“您老多担待。”拿起根火柴在鞋底擦了下,把烟锅给点着了。
郧素济见他神情没那么紧张了,问:“村里大伙都吃两顿饭?”
孔孝德道:“还不都吃两顿!”
郧素济说:“看来日子过得也一般呐。”
孔孝德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先抽了一口烟,才缓缓道:“如今农忙能吃三顿,有稀有干的,还有白米吃。过去真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老家这几年连正经粮食都吃不上了。闹春荒的时候连小粮户都得啃窝窝头。”说到往事,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郧素济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灶头边,揭开个斗笠,果然下面是煎饼屯子。他虽不是山东人,可是对山东百姓的习俗很熟悉:他们大多是一次性摊好许多煎饼,放在煎饼屯子里慢慢吃。
煎饼屯有八成满,看样子存粮充裕。
孔孝德慌了神,赶紧起身:“首长,首长……”
郧素济不管不顾的,拿起一张煎饼回到桌边,折下一块,夹了些荠菜丝,大口的吃了起来。
煎饼酸溜溜的,粗砺的口感说明里面红薯粉的比率相当高。他咀嚼了半天才吞咽下去,又喝了口粥。
“这是庄户人吃得粗食,”孔孝德赶紧道,“别咯了您老的牙!要不够,再去烙饼就是了。”
“不碍事,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郧素济笑着说,“正好换个口味,尝个新鲜。”
孔孝德不知道首长什么来路,这杂粮煎饼有什么好吃的?他想起村长瞪他,也不敢多话,只一个劲的赔笑。
正说着话,屋门口来了个小女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辫子,穿着粗布小褂子,看着他们吃烙饼,一只手指伸到嘴里,口水滴滴答答,一脸馋相。
郧素济看着有意思,招呼她:“进来啊。”
招呼了几次,女孩子不敢进来,孔孝德说:“黑妮,你进来,首长叫你呢。”
黑妮大约和孔家挺熟,听了他的话便进来了。郧素济见她虽然黑点,长得却周正,胖乎乎的很是可爱,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女儿,便从桌上拿张烙饼给他,说:“黑妮,吃吧。”
女孩子还不敢接,孔孝德又说:“首长给你的,你就拿了吃呗。”
他这么说了,黑妮才接了,站在桌边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煞是可爱。郧素济一边逗她一边问:“这是你家的孩子?”
孔孝德叹了口气:“我哪有这个福份,这是邻居老杨家的闺女――上船的时候光屁股,瘦得和骷髅一样,就差一口气了。可总算还有一口气!”说着又啪嗒啪嗒的抽着烟,郧素济见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知道惹起了他的伤心事。
正说话间,老杨来找孔孝德,一进门碰上郧素济和自家女儿,见大领导吃的香,黑妮也跟着吃,吃了一惊,先给郧素济鞠了一躬,又骂黑妮道:“你个挺尸的!怎么跑这里来找野食吃了!”说着就扬手就要打。
郧素济忙拦着:“你做甚么,小孩子馋嘴,吃几口算得了啥。”说着又对黑妮说,“吃,不怕。我这里还有。”
这老杨就向孔家当家的道:“老孔!人家别人的谷都打了氨水,我儿子又给拉出劳役去了,后晌请你给俺打氨水吧?”
孔孝德道:“午后我也要施氨水!”
老杨道:“那我也能帮忙。搞完你的来,迟一点去搞我的也可以!”
郧素济问道:“老杨你儿子出什么劳役?”
老杨道:“组织上水库工地去修渠嘞。每家最少得去一个壮劳力,我就一个儿子,他去了,就我一个人做农活了。”
郧素济道:“你就一个儿子也派劳役?”
老杨道:“管你一个儿子还是几个儿子嘞,叫你去你就去,不然就说你是‘反生产’、‘拖后腿’。给民兵绑去了挖沙子俺可吃不消。反正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起,再找街坊邻居帮个忙也就对付了,如今日子太平有口饭吃,就算不错嘞。
孔孝德觉得有点不妥,对着老杨使眼色。偏生老杨是个好说话的人,说到兴头上止不住,“别说没有壮劳力,就是家里只有女人,也一样叫你上工地去。去岁冬天杜首长非要闹个什么千女堤,要各村派女人上工地,说是啥‘妇女能顶半边天’。专门叫女人去修堤,开天辟地都没听说过。南蛮子的女人好说――她们打小不缠足,好大一双天足。俺们的女人放了脚也是个半残,能下田就不错了,还要去挑重担!她们去了不打紧,村里家家户户都断了烟火,一家老小没吃喝!工地上活又重,没几天下来,有伤筋动骨的,有累得吐血的。好么,回来还得人伺候!――也不知道这杜首长是怎么想得。”
郧素济没了笑容,这“千女堤”是杜雯亲自抓得一个水利项目。执委会当时因为觉得象征意义很大,基建上也确实需要人力,就批准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节 打氨水
有心还想听下去,孔孝德怕惹事,打断了老杨的话:“你先去预备氨水,我侍候好首长老爷就来。UU小说,www.uu234.com”
老杨道:“好,我这就去,先给你家做,完事了再做我家的好了。”说罢叫了黑妮一起走了。孔孝德这才放下心来。
吃过了饭,郧素济本来预备吃过饭去找村农会主任,可是听人一说,已知道工作不实在,因此又想先在群众里调查一下,便向老秦道:“吃过饭我帮你帮忙施肥去。”
孔孝德虽说“不敢不敢”, 郧素济却扛起家伙跟他们往地里去。
所谓的氨水,郧素济知道是天地会在少数地区土法上马的一种土化肥――合成氨产量很少,要推广开难度很大,只在少数条件较好的地区实行。
然而氨水施用很不方便,天地会在临高推广氨水用得是一种土办法,用牛或驴,或者干脆就用数人拉上一个小车,上载着盛氨水的容器,或罐或桶的,满盛着那刺鼻刺眼气味的氨水,通过一条细细的竹管,连接到一个带长木杷的铁质镰刀状的空心物件上,操作时将那长把镰刀状的物件插入土地内,涓涓细流的氨水就淌入了地中。以这样的方式操作,施完一亩地的氨水,从地头到地尾,是要走上无数个来回的,还把操作者熏得泪流满面,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所以,在施氨水这个活一开始是很不受欢迎的,直到大伙真正看到氨水的效果之后,才开始接受。
郧素济在临高当天地会农技员好几年了。到地里什么都通,拿起什么家具来都会用。特别是氨水设备,临高的氨水施肥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得。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因为一路看来地里种得都是红花草――这东西本来就是给地里固氮用得。哪有再给绿肥施氮肥。到地里一看原来种得是冬小麦。
孔孝德家和老杨家没有牛,海南这里农户也不养马、驴。只好弄个小车拖氨水桶,原本是一个人拖一个人施,郧素济来了,两个老汉前面拉车,要轻松不少。
郧素济一边施肥一边问:“你们种地也没栓个牲口?”
“不想栓。”孔孝德拉车还叼着旱烟,吞云吐雾,“我家就我和婆姨两个,种地弄口吃的就好了。这里种地容易,赋又轻,栓个牲口干啥。养个小牛犊子,比养个娃娃还费劲!再说了,地种得再好又有啥用?又留不下家业,绝户一个。”
郧素济还没说话,老杨已经在打趣了:“老孔你身子骨又不差,老婆还没断信吧?再生一个就是了。”
“咱一把老骨头了,眼看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谁养活娃!”孔孝德叹气,“不想嘞,如今日子好过。多过几天是几天。”
郧素济想这种消极情绪可不好,便解劝了几句。
“我倒是想栓个大牲口,可是没钱。大牛买不起。小牛不敢买。”老杨弯着腰往前倾,用力拉车。
“天地会不是有耕牛贷款吗?”
“借印子钱买牛这事我可不敢干。”老杨说。“万一死了牛,我这地还要不要了。一家人靠这个过日子呢。咱在老家就死过牛。死一头牛塌半边天!慢慢积钱买吧。”
郧素济道:“耕牛贷款利息才一分半的年利,又准三年还清,你家两个劳力,老婆也能帮忙,再过两年黑妮也能帮着打草放牛了――这里四季有草,又不多费草料。还怕还不上?至于牛病,县里有兽医站嘞。”
“咱们这里到县里,少说也得半天。大夫也不一定在――那兽医站我出公差的时候去过,拢共三个人,每天都是忙得脚不着地的,等他排队排到我这,牛早不行了。”老杨说,“我家虽有两个劳力,可是架不住派差多,县里、乡里、村里,不管什么时候,一个告示就要出劳役,一去最少半天,种地都来不及。要说女劳力,黑妮还有个姐姐嘞,今年十五了,也能顶半个劳力用了,如今也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郧素济从聊天中已经知道基层出劳役太多。不过出劳役出到十五岁的少女身上又是个什么事?
“夏天一过就给弄到临高去参加什么学习班了,听说是要叫她‘入团’。”老杨道,“庄户人,不知道啥叫入团。反正上面的命令咱照办就是了,这不一去就三个多月了。上回听村长说要到过年前才能回来了。”
郧素济又问:“这里不都种得是红花草,怎么又种小麦?”
“大伙都想种麦,咱吃不惯米……”孔孝德停下车子,直起身捶了捶腰,磕掉烟灰又重新填上烟叶,“大米,那是个贵粮。可吃下去不顶饿。总觉得跟没吃饭一样。”
老杨道:“是嘞,可是村里不让种,说小麦收得少。收了稻子全要种红花草积肥。”他说现在村里各家各户就像种其他杂粮一样,在田间地头的十边地上随便种一点,随它收多收少,解个馋。
“那怎么这又让种了?”
“这上面的关照,咱们村可以种一点冬小麦,不准超过五百亩。”老杨道,“这麦子咱能不能吃上还难说。”
“怎么?”
“听村长的意思这麦子是要给元老院上贡用得,”
郧素济一听不是滋味,不过大约是实情。因为面粉供应的问题,早就有元老为此提过很多次意见了。估计这也是办公厅安排的――难怪这里有氨水配额,原来是为了种元老院的特供小麦预备的!
郧素济一面和两个老汉聊天,一面做活。他不只帮着孔家做了,也给老杨和另外几家都指导了一番,大家都说“真是好庄稼把式”。
首长干了一会,让护兵轮流接着干,自己便和群众坐下来聊天。一场氨水施罢了,施肥的人都坐在田头老树底休息、喝水、吃干粮,蹲成一圈围着郧素济问长问短,只有孔孝德仍是必恭必敬站着,不敢随便说话。老杨道:“郧首长!你真是个好把式!家里一定种地很多吧?”
郧素济道:“我家原本就没地,可是做得不少,全临高天地会的技术指导都是我在做。”
“怪不得您种田这么拿手。”老杨由衷的说道,“咱们到了海南,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种地的!首长们真是神仙一般的!”
“哪这么神,”郧素济道,“种地也是学问,澳洲的学校里还有专门学这个的咧。”
“种地还用得着学?”
“怎么不要学?你们以为天地会的农技员都是生下来就会种地的?种地的事可复杂。”郧素济心想来点科普教育也好,“就说这种红花草,大伙知道干哈用得?”
“这俺知道,这是绿肥。开春犁地的时候直接诶翻进去当肥料。俺见这里的南蛮子种水稻的都这么弄。”
“绿肥不假,可为啥不随便抛荒了让地长杂草,偏偏要像伺候庄稼一样的种草呢?杂草翻进去一样可以沤肥。”
“这草大约是肥嘞。”
“你说得对,”郧素济笑道,“这红花草可是个宝贝,宝贝在哪呢?大伙都知道,地里种什么长什么,可是你要不施肥,种几茬地就瘦了,地力就没有了。可这红花草就不一样,不但不耗地力,还能给地加肥料进去。所以咱们才要种红花草。”
“首长你是说这红花草能给地施肥?”
“对。”郧素济道,“咱们刚才打氨水,其实和红花草的用处是一样的,都是给土地加地力呢。”
周围的百姓们一个个即惊讶又信服。有个女子道:“还是首长说得好,几句话就说个明白。哪像俺们村长,就知道乱吼捆人……”
郧素济见说话的女子正是早晨进村的时候在村口盘查的年轻媳妇,正想说什么,她丈夫呵斥道:“你个妇道人家瞎叨叨什么,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几天不抽你光腚就皮紧了?”
年轻媳妇不敢吱声了,孔孝德赶紧出来打个圆场:“梁柱!你莫骂,她一时口快而已,首长不会见怪的。”说着冲着郧素济一弯腰,“首长,您说是不?”
郧素济笑道:“是,是,大伙都是随便说个闲话罢了。”
梁柱却觉着这一下不只惹了祸,又连累了乡亲。他以为自古“官官相卫”。当官的给笑脸更不是好事――谁不知道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这郧素济要是回到村公所一说,马上就不得了。气急给了他媳妇一巴掌,骂道:“可哑不了你!回去看我不抽烂你的光腚!”
老杨赶紧一把拉开道:“你这浑人!妇道人家胡诌几句你怕什么!郧首长自己都说不要紧了,把你怕成那样!”
粱柱被他说了几句,不吱声了。郧素济看气氛有点尴尬,便笑道:“自古有点小权的人,的确都是得罪不起的。我当年在澳洲的时候,也下乡去。听农场的工人说起有点小权就抖起来的人,他们编了个顺口溜嘞。(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节 聊天
大伙都被他几句话吸引了过去,郧素济顿了顿,拉长了调子道:
“得罪了书记没法活,得罪了队长干重活,得罪了会计用笔戳,得罪了保管耍秤砣,得罪了挖大粪的还三勺记两勺!”
话音刚落,大伙哈哈大笑。这些农民并不知道什么是“书记”、“队长”,却一样品得出内中滋味。郧素济知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这下,大家的距离拉得更近了,郧素济问起大伙生产的情况,粮食够不够吃。大伙争先恐后的说着话:
“粮食够吃,这里比我们老家种地好十倍都不止!”有人说,“地里一年四季能长东西,再不济的人家,就吃南瓜也吃饱了。”
“真是亏首长们把俺们弄到这个洞天福地来!有地种,吃得饱,冬天也不冻。”
“就是种水田不大会种,天地会的农技员来得忒少嘞,也不来俺们小庄户人家地头!专往几个大粮户的地里跑!”
……
“劳役太多,种水稻原本就比种旱地受累,忙了一年,到冬天也不让人歇歇!”
郧素济已经不止一次听村民说起劳役负担的事,也亲眼看到了不少,便问道:“你们都说出劳役太多,出得都是什么劳役?”
“什么都有,”老杨说,“修坝、挖渠、整地、铺路……啥都有,连砖瓦厂用得料到了码头也叫俺们去卸!盖房子没了沙子,叫俺们去挖。南渡江上放排到了地,也得俺们去运。”
“修水库。水渠是好事啊。”郧素济不解,“都成了水浇地。有什么不好的?先苦后甜嘛。”
“首长您说得是没错,可是这几年县里修得水库水渠。和俺们村没啥关系,水也流不到俺们的地里,苦了自己甜了别人!咱村的水浇地还是村里自己出工出料,修了道渠才弄成的。”
“当初在难民营里也就罢了,不能白吃首长的粮,可是如今大伙都有了一份家业,出劳役这么多还怎么种地呀。”
“出劳役也不公允。上回给军队出劳役运粮草,大小粮户们有车有牲口的不出劳役,叫俺们拿小车去推!”
“有的户劳力多。就去一个;有的户就一个劳力,也把你派差!”
“就是不出劳役,派差也不少。上个月派做军鞋,好嘛,不管你家里有没有女人,按人头派,一人两双!我一个光棍找谁做去?”一个小伙子抱怨道。
……
郧素济抽着烟卷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诉说,农村的事情还真得不是一般的复杂!他当然清楚村干部在基层的种种作为,少不了各种为非作歹的事情。就说眼前村民们比较集中的意见:派劳役不公允,这点就足可以证明村干部有经济问题。更别说他亲眼看到的作风粗暴,打骂村民了。要按照法学会的理论:这全是犯法。
然而,他一路过来看到的村政:道路、房屋、卫生。还有水渠,都是村里组织村民搞得,还有禁裹脚之类的移风易俗的改革也很坚决。就这点来说模范村也当之无愧。别说17世纪。就是21世纪的中国农村,范村长也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基层干部。
他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村民们反映的“出劳役”。现在看来要村民免费出劳役已经蔚然成风。什么事情都叫村民出劳役。如果说冬季搞农田水利是理所当然的,平日里连卸货、挖沙子这样的事情都要叫村民去做。未免把村民的劳动力看得太不值钱了,随意占用劳动力还影响农业生产。
他思量着,问道:“你们这里有几个粮户?”
老杨说:“不多,就四五家吧。”
难民在安置的时候,凡是安置到南渡江两岸标准村的,都是按照一个劳力三十标准亩的标准分得荒地,天地会的机耕队帮着开好荒。有的难民人家劳动力多的,自然分得土地多。
虽说元老院并不打算培养抗风险能力极低的小自耕农阶层,但是临高政权的当时掌握的物质水平还不足以将难民们都转化为集约化农场的农业工人,只好采取这种给难民分地生产自救的办法。
现在看来这种办法是相当成功的,从统计数据和沿途的见闻来看,标准村的难民们大多已经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并且为元老院的事业服务了。且不说他们提供的剩余农产品,光每年的劳役量就是很大的财富。
但是郧素济深知小自耕农的经济脆弱性,眼下小自耕农的好日子是基于几个因素的:元老院对农业的压榨是比较轻;海南的人地矛盾不尖锐,水旱灾害也比大陆上要少很多,加上天地会的一系列农业技术的推广,才能获得这样的小康局面。
从长远看,单干的小自耕农是维持不了多久的。郧素济急于想知道,移民中开始出现的“粮户”们的真实情况。他知道各村都有新冒出来的种田大户――村民们都叫他们粮户。这些粮户是怎么发家的,具体的生产经营情况又怎么样,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清晰明了的调查报告。
他正要问问粮户们的情况,忽见范村长沿着田埂跑了过来。
村会计已经组织好各组的组头来村公所拜见首长,可是哪里也找不着。找到老孔家,他婆娘说跟着老孔下地去了才赶过来。
虽说知道郧首长在老孔家的地里远远看了一下,又不见一个闲人。
从东头找到西头,西头又找回东头,才算找到。他一走过来,大家什么都不说了。
他向郧素济道:“首长,咱们回村公所去吧。”
郧素济道:“好,你且回去,我还要跟他们谈谈。”
范村长道:“跟他们这些人能谈个什么?咱们还是回公所去吧!各甲的组头都到齐了,等着首长训话呢。”
郧素济见他瞧不起大家,又想碰他几句,便半软半硬地发话道:“跟他们谈话就是我的工作,你先去,我一会就来。”
范村长见他的话头又不对了,也不敢强叫,可是又想听听他们谈什么,因此也不愿走开,就站在圈外。大家见他不走,谁也不开口,好像庙里十八罗汉像,一个个都成了哑子。
郧素济见他不走开大家不敢说话,已猜着大家是被他压迫怕了,想赶他走开,便问他道
“你还等谁?”
他呶呶唧唧道:“不等谁了。”说着就溜走
郧素济原想再杀杀他的威风,但是一想这样做反而破坏基层的工作。便不再多说什么,说到粮户们的情况,大家都说这些是“能人”:或者因为家里劳动力多,家主又会经营或者在外面贩运土产发了家――有了余钱就请天地会的机耕队开了新荒地,都扩充了自己的土地――最多的一户,已经有了四百标准亩的地。
“弄了这么多地,都是谁种?”
“栓牲口,买机器。一套机器顶好几个人嘞,再短人就雇工呗。”老杨说,“总有混得差的人家。”
“那劳役谁出?”郧素济感到奇怪,“雇工要是给派上劳役了,雇主不亏?庄稼可不等人咧。”
“当了雇工就不用出劳役嘞。”老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有几个小伙子也说笑:“明年我也去当雇工,不去出劳役。”
村民的言谈让郧素济愈发相信,博让村里的新地主们和村长有利益上关系。
郧素济带着警卫回到村公所,见范村长和十来个“组头”都候在院子里。按照元老院的《标准村组织方法》,村里每十户编一甲,设一个“组头”,类似保甲制下的地保甲长之类。
范村长见首长来了,赶紧带着组头们给首长鞠躬行礼。郧素济摆摆手,说:“不要客气,我这次下乡来,也是看看情况,再听听大伙的意见。”说着叫范村长拿些长凳过来,让大家都在院子里坐下。大伙都说:“可不敢嘞。”再三勉强才在凳子上坐下,郧素济也拉了条长凳坐。
见众人还有些拘谨,他笑了笑,道:“大家不要拘束了。我来这里不是青天大老爷私行查访,也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我到这儿来,是想听听大伙的想法和意见。大家有啥说啥。不要有什么想法。”
他虽这么说,组头们还是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有开口的,也不过是说些“到了海南日子好过,都是托了元老院的福”、“元老院的大恩大德永志不忘”之类的套话。郧素济见几个人都望着范十二,看样子是等他拿主意。便道:“老范,你先说!”
范十二心里有鬼,他不知道孔孝德和郧首长说了些什么,刚才地头上那些村民又和首长说了啥,正在暗暗狐疑,忽听郧素济点他的名,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来说:“俺,俺可啥也没干!”言毕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脸顿时涨得通红。
郧素济暗暗好笑,正色道:“你干啥了自己清楚!你先说说村里的工作现在有什么问题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节 座谈会
范十二见首长话里有话,又是满脸笑容,情知不妙。UU小说,www.uu234.com眼见四个亲兵就在院门口站着,首长一声“拿下!”自己就得扛着行李去挖沙子。不由得热汗冷汗一起流。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身子却不由自主的筛糠起来。
还是村里的会计脑子活络,赶紧道:“范村长这会打摆子,话说不清,我来说吧。”
郧素济问:“你是……”
“我是村里的会计,韩道国。”会计起身点头哈腰道。
“哦,是会计。”郧素济知道基层组织里别看会计不是官,却是个关键性人物,干部要做好工作要靠他,要捣鬼也靠他,对村里的基本情况了解比普通干部要深入的多。他看这会计的作派,大约也是个店伙之类的人物出身,说得新话却带着南方口音,便道,“好吧,你说说看吧。”
“是,首长!”韩道国哈了哈腰,清了清嗓子,“咱们村是县里的模范村,这都是元老院、县里、乡里领导的好……”他看了看郧素济的脸色,赶紧进入正题,“要说问题,倒是不少。现在大伙反映最大的是出劳役太多。”
“怎么个多法呢?”
韩道国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来,沾了点唾沫翻了几页,说道:“回禀首长:就说上个月,咱们村一共出劳役1566个工日。上个月还是农忙,派劳役要少些。要是平日里,就得上2000个工日了!”
郧素济心里算了算,全村的全劳力是192个。也就是说,上个月平均每个全劳力都出了8天多的劳役。平常月份如果是超2000个工日的话。就是10天以上了。也就是说,即使在农忙时节。本村的劳动力一周也得出2天的劳役。而在平时会达到每周近3天的水平。
郧素济读过政治经济史,里面谈到农奴制庄园里农民给地主出劳役的剥削,一般每周3天是一个门槛,超过3天基本上就是“民不聊生”的地步了。而且根据前面和村民聊天的了解,这里存在劳役分配不公的情况,有些人逃避出劳役,那么他们的劳役必然会压在其他村民头上,负担远不止这个数。农民有怨言再正常不过。
他微微点头,道:“是多了点!”
韩道国见他没有异议。胆子也大了几分,说:“至于这个月,算是农闲了――其实首长您也看到了,闲不到哪去――县里一个通知,要调咱们村一半的劳力上工地,一去就是一个月。”
“不算冬闲和农忙,平均每个月要出多少劳役。”
“都在二千上下。”
郧素济拿出支钢笔,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数据。又问道:
“服役内容呢?”
“干什么都有。修水利、修路是大头。”韩道国道,“栽树、卸货、运木头、挖沙子、取土……只要是力气活。都派差。”
“都是哪里派得差,要过什么手续?”
范十二这会镇定了些,赶紧凑上来回道:“县里也派、乡里也派,还有矿上。手续就是送一张通知单。”
郧素济知道“矿上”就是甲子煤矿。这是企划院的直属国企。这个矿如今不但要向临高供应质量低劣的褐煤,还要把大量的煤矸石之类的采矿副产品运到琼山加工成建材。货物吞吐量很大。
“对口部门呢?哪个部门发单子?”
“县里是县人力科,乡里就乡政府出个条子盖公章就完事了。”范十二道。“矿上就是矿办出个条子。通知单一到,就得安排人。不去不成。”
郧素济想这也太随意了。典型的滥用民力。
“出劳役管饭不?”
“管饭。就是费衣服。”范十二道,“上一次工地磨烂一身衣服。现在出县里的劳役县里能给点补助。还算弥补的过来。”
“出劳役出过事故么?”
范十二迟疑了下,道:“出过……”
“伤亡几个人?有残废的不?”
“死了一个,残废的有三个。”范十二赶紧道,“县里都给了抚恤。日子过得去。”
“残废的能干活吗?”郧素济说,“村里对他们有什么安排?”
这下范十二可犯了难,支吾道:“安排……总是有得……”
韩道国赶紧接上来说:“这几户,村里做主,他们的地都安排了人代耕。逢年过节,村里再补点粮食布匹什么的。日子都过得去。绝不叫他们冻饿着。”
这样的安排郧素济觉得还是可以的,但是范十二言辞含糊,不能不叫他对韩道国的说法起了疑心。他决定,一会去这几户人家瞧瞧。
这时候一个组头大着胆子站了起来,颤巍巍的说道:“首长……”
郧素济见是个老头,便道:“老大爷你坐下说,坐下说。”
“谢首长。”组头说,“出劳役,咱也认了。抓紧一点,地里的活也来得及做。可现在还有各种花样……”
“什么花样?”
老头子瞥了眼范十二,道:“第一就是夜校,从县里派人来‘扫盲’。夜里上课,识字是好事,可是大伙白天干了一整天,第二天还得出工,都想早点睡觉。非得大伙都去――从掌灯学到起更。小孩子也罢了,俺这样的老头子是不是就饶过了……”
“哦,还有呢?”
“各式各样的学习班忒多了,”老头说,“我家小子,一个月倒有七八天都在县里学习开会学习。家里的农活做不过来,把他媳妇都累病了。他去开会还不如出劳役――出劳役还管饭,去学习开会自己还得带煎饼去!”
“你家小子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村里的天地会联络员。”
郧素济点头,转头问范十二:“村里经常去开会培训的人多不多?”
“原先是不多,最近县里组织了村里的孩子去培训。多是些十四五的。一批一批的,一去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
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论男女,在农村也算半个劳力了。一走半个月一个月的,对家庭劳动来说的确是个损失。
郧素济叫老头坐下,接着又有人提到还有许多变相的出劳役:做军鞋拆洗旧军衣是一种,征蓖麻籽是一种;给部队和劳工准备伙食,叫妇女们做煎饼的又是一种。还有每年的民兵集训等等,不一而足。
“咱们真是一年到头,两眼睁开就忙活,到睡觉还有一堆劳役等着。”组头们纷纷诉苦,“百姓们都不乐意,可是县里乡里压得紧,不干不成!”
范十二见首长们正和组头们说话,说“我去解个手。”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没去尿尿,叫来了外面正在“维持秩序”的刘元虎,道:“元虎!你赶紧去那那几户出了事故的人家预备下!弄身好衣裳给他们穿着,粮屯里加满,叫他们不要乱说!一会没准首长要去看!”
刘元虎答应了,又道:“其他几家好说,曹家怎么办?那个老货一直和咱们对着干,决计不肯顺着说话的。”
范十二道:“你找个地方先把她关起来。到时候就说她出去串门子走亲戚去了不就是了?反正她家里也没其他人。”
刘元虎正要去,范十二又叫住了他:“左邻右舍几家,你都提醒着他们一点,不要混说!还有租了这几家地的人家,你也得去关照下:不能说租,要说代耕,打了粮只分三成作辛苦费!其余的都给了原主。明白了没?别说错了!”
“我知道了!”刘元虎答应了,赶紧去了。
范十二关照好刘元虎,回到院子里,见郧素济笑道:“你就是粮户?我本来就想找几家粮户谈谈,发家致富是个好榜样啊。”
范十二见郧首长说话的对象是白普廷,心里定了一多半。老白不但很“知趣”,平时又十分谨慎,不会乱说话的。
“无上道宝天尊!”白普廷是个新道教的信徒,对这个把他从死亡线上挽救出来又送到“福地”的宗教虔诚备至,正儿八经说话的识货总是带这么一句,“海南这地方世道太平,营生发家要容易些。这都是托了元老院的福分。”
“你家几口人?种多少地?”
“回禀首长,家里有婆娘、二个儿子二个女儿。种了二百多亩地,八十亩是元老院分得,其他是请天地会开荒来得。我自己也开了几亩地。”
“你家人丁兴旺啊。”郧素济点头,“孩子们都多大了?”
“大儿子二十了,小儿子十七。大闺女十三,还有个小闺女,是到了海南生的,才两岁……”白普廷说着叹了口气,“原本还有个小儿子,逃难的时候和老娘都死在路上了。”
郧素济点点头,怪不得他能发家:家里的三个男性都是壮劳力。女儿也能顶半个劳力。老婆还能生孩子,大约年龄也不会太大。家里又没有老人的负担。
“儿子娶媳妇了没有?”
“托人说合了一个。眼下刚打下粮食,手头紧,拿不出全套彩礼,先放了个定。等卖了粮食土产,过了正月就过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节 屁股问题
“你家种了二百多亩地,是个粮户嘞,娶媳妇连彩礼都一下凑不齐?”郧素济觉得不可思议。
“粮户家也没余粮。”白普廷笑了笑,笑容里五味杂陈,“这里的彩礼忒贵嘞。一个女子顶得上五六条牛,啧啧……”
“彩礼这么贵?!”郧素济只知道现在的彩礼非常高昂,没想到高到这个地步。栓一头大牲口对农民来说往往要省吃俭用一二年才办得到。娶个媳妇得五六条牛的,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简直就没了娶媳妇的可能性了。
他知道过去临高因为男多女少,彩礼一直偏高。发动机计划除了输入劳动力,其实也有平衡性别比例的考虑在内。
从民政口的统计数据来看,海南的性别比例的确有所好转,虽说依旧男多女少,起码已经不那么悬殊了。但是到基层一看,彩礼现象反而愈演愈烈。他注意到,生产恢复带来的生活条件好转不但没有抑制彩礼的行情,反而继续上扬。郧素济知道,过去娶媳妇只是满足“有没有”,现在生活稳定,又有了土地,娶媳妇还意味着家庭多了一个劳动力,对家庭生产有很大的裨益,对于嫁女的家庭来说,损失就是双重的了。也无怪乎彩礼行情这么高了。
“首长,不怕您笑话,现在大伙都说光养儿子没用,得生个女娃才行。”旁边一个组头赔笑着插话道,“不然连媳妇都娶不起!”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嘛。”郧素济道。“光要养儿子,媳妇哪来?都指着别人家给你生给你养?上次县里判了个溺杀女婴的。他还梗脖子说女儿没用,赔钱货。溺死了干净。我说女儿是赔钱货,你个货是从哪来得?你娘,你奶奶不是赔钱货?怎么也没溺死了干净反生出你这么个货来?他才没话说。”
组头们都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郧素济又冲着范十二问道,“你村里有多少光棍汉?”
这下可把范十二问住了,县里发下来的名目繁多的台帐和统计表实在太多了,看着就心烦,他都是叫韩道国随便去填,交上去应付差事了事。不过即使这样,似乎也没有专门统计光棍的台帐。
他想了半天。把村里没媳妇的男人都努力过了一遍,含糊道:“没娶媳妇的人多嘞,还有些是死了老婆的……”
郧素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够严谨,改口道:“就说你村里的全劳力吧,没老婆的有几个?”
“那可不少,连死了老婆的,有小一百。”
“就是一多半的人没老婆。”郧素济心想这数字可不小。男人没老婆,可是个社会问题!而且农村和城市不一样,在城镇。他们通过颁发黄票,吸引**营业来解决男性工人的性需求,可解决一定的问题,但是在农村。娶媳妇不仅是解决性问题,还有组织家庭劳动的需求在内。
郧素济又问白普廷生产情况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和意见。
白普廷见首长很客气。也平易近人,胆子大了许多。他迟疑了下说道:“首长,俺就是有点对元老院的皇粮想不明白。说出来,您老可别见怪……”
“哦?你所说看吧。”郧素济顿时来了兴趣,目前在海南新区,在完成了田地重新丈量之后,已经彻底废除了过去的征收模式,改为累进制税收。这一新税制因为负担清楚,很受大众的欢迎。
“小的,我……俺……”白普廷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古皇粮国税那是皇帝朝廷定下的,自己一个小小的百姓说“不明白”,弄一个“妄议朝政”可不得了!
郧素济道:“嗳,你既然有意见,就提嘛。绝不怪罪你的。”
白普廷壮着胆子说:“这个……首长……这个地越多,税率越高,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郧素济问道:“怎么个不妥当呢?”
白普廷咽了口吐沫,道:“首长,其实俺是想再多垦些地,要说种个五六百亩也不在话下,俺还想贷款买个像天地会机耕队那样的大家伙,多栓上几头牛拉。种地快,积肥也多,还不耗人力。天地会的万首长也说多垦些地还会有更多的扶持政策。可是这地种得越多税越重,俺算了算,再多种就不上算了……”
他这么一说,几个组头都有了共鸣:
“这累进制穷了勤快人,专便宜懒汉!”
“有一等地少人少的人家,插了秧之后也不怎么管,反正收了稻子也不用缴多少税,够他家嚼谷就行了。俺们到处挖泥起圈割草的积肥,累死累活的种好了地,倒要缴几倍的税!”
“要他们多出几个工,还要撞天屈。就不出劳役还不是在家里睡大觉!”
范十二一听急了,这劳役上的事情原本就要遮遮掩掩,没想到这没脑子的组头直接漏出来了。
幸好郧首长没有深究,他心里有数,这里的劳役分配有猫腻。他又问了其他几个组头生产生活上的情况,发觉组头们大多是家里地多,劳力强,生产情况好的人家。屁股和普通村民坐得地方不一样。
这些人到海南的时候都是无产阶级,吃穿都靠元老院的救济。不过二年多的时间,已经出了贫富分化了。小农意识,地主思维全都出炉――郧素济暗暗感叹,看来政务院提出的“大办集约化农场”是很有必要的。
他又问了些其他情况,觉得差不多了,便道:“去看看你们村里的困难户吧。”
范十二忙答应了一声,郧素济出来一看,刚才打老孟头的小伙子直往后躲,他刚才在干部名册上已经知道这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兼治安委员刘元虎,叫道:“刘元虎!你躲啥?我又不是老虎,再说我就是老虎,也不会吃了你这头老虎的。”
刘元虎羞得满脸通红,只好回过来嚅嚅道:“首长见笑了。”
郧素济上下打量了下刘元虎,见他二十出头,肩膀宽宽的,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庄稼人。很有年轻人的朝气,不像范十二这样的老滑头。好好栽培下是个不错的干部。
即使是范十二和韩道国,他也不觉得他们有多不堪。范十二作为一个村干部来说,能力算是很强的,而且在元老院的大政方针上堪称立场坚定,执行有力;韩道国虽然免不了捣鬼,但是这些台帐数据都能弄得井井有条就很了不起了。
“我看你是个很能干的人,就是方法太粗了。做事情还是要多动脑子。”郧素济指了指自己的头,“就靠着一股猛劲可不行。”
“是,首长。”
“你带路吧。”
刘元虎见首长没指摘他的“冲撞犯上”,心安了大半,后面说得话又让他有些惴惴,然而这会来不及琢磨,赶紧在前面领路。
他们先来到的是村西头的一户。范十二介绍说这户是老夫妻带个小孙子,原还有个儿子,落户没多久下地干活被戳伤了脚,没多久就突然死了。
郧素济想这一定是破伤风,可是整个琼山能注射血清的只有琼山县卫生所,更别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破伤风这回事。
“……他家的地没人种:老汉有气喘病,他孙子小,还得他婆娘带。只能凑合种点瓜菜和小杂粮。”范十二介绍道。
“那他们靠什么过日子?”
“地交给别人代耕,代耕的拿三成,余下的归他家。”
“公粮呢?”
郧素济的突然发问打乱了范十二想好的说辞,他根本没想过首长会问这个,来不及多想随口道:“公粮也是代耕的缴……”
“大约代耕的还代出劳役吧?”郧素济笑了笑,“真是活雷锋啊。”
范十二不知道谁是“雷锋”,但是从首长的语气和笑容里知道首长根本不信,只不过没有当面戳穿而已。
郧素济看着这对穿着一看就是刚拿出来的新衣服,满面惶恐的瞧着他的老夫妻,不由有些难受。再看小孩子,只不过五六岁,倒不算面黄肌瘦,可是神情很呆板,一点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劲。再看这冷冷清清的房子,除了一些当初搬进来时候配发的基本家具,几乎没什么家具和日用品,屋子里却整洁得过分――和他们身上穿得衣服一样,都是刚刚才预备过的。他都懒得再看煎饼屯子和粮柜了,不用说都是满的。
郧素济随口问了些粮食够不够吃,生活怎么样之类的话,老头也含含糊糊的说:“过得不错”,“村里有照应”。
“走,出去吧。”郧素济道。
到了外面,郧素济道:“范村长,你没说老实话啊。”
范十二心里打了个突,原想抵赖,一想到去年去县里看公审大会的场面,赶紧道:“我该死!我该死!我坦白!”
“咱不是青天大老爷来私行查访。你就说说看吧,代耕的农户到底给他家多少粮食?”
范十二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说:“说好是不论丰歉,每年800斤糙米。公粮和劳役都是代耕户负担。”(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节 积习
郧素济算了算,不算孩子的话就是每人400斤。老人年龄大,又不参加劳动,这个数字不算低,但是孩子是越大越能吃。再者这只能满足口粮,日常生活还得有开销。他又算了一笔帐,按照范十二的汇报,本村的粮食亩产,折合标准亩大约是双季每亩300斤,30标准亩就是9000斤。800斤还不到收成的一成。就算要负担种子、肥料和公粮劳役,代耕户也很划得来。何况代耕户等于是一家顶了二家的纳税抬头,土地多占了却是按照基本税率缴税,不用累进。这算盘真是精!
他又走了几户“抚恤户”,除了死了儿子的曹家老太据说“走亲戚”不在家之外,各户说辞都差不多。郧素济见他们气色都还不坏,没有冻饿的迹象。对村政还比较满意:不管这范村长私下里捣什么鬼,最起码的工作他还是做到了。
郧素济又随意进了沿路几家农户家庭,看看屋里的情况。大致来说各家各户的模样都还过得去。卫生搞得也好。范十二说这标准村都是建有统一的公厕和倒粪站的,不但易于保持卫生,对积肥也有好处。
每户的基本生产工具也大致齐全,用得大多是天地会推广的改良农具。范十二说大家普遍反应新农具轻便好用,就是买起来“咬手”。随着第一批配发农具渐渐开始损坏,添购新农具已经摆上了议事日程。
大型畜力农机具基本没看到,进去的几户人家也没有栓牲口。看得出生产规模都很小。
“春耕的时候没牛的人家怎么办?”
“按老法子,”范十二道。“有钱的租牛,没钱的便换工。”
郧素济又问:“天地会有耕牛贷款。有人贷吗?”
“少。大伙都说‘如今吃穿不愁了,日子过得安稳。又有自家的地,可不敢胡来。’。”
郧素济想倒都是一个调调!
再看各家各户的生活水平,有的人家条件明显好于一般水平,不但桌椅家具多些,还添置了热水瓶之类的日用工业品,床上用品也不是一领简单的草席一床薄毯就完事了,有被单,有木棉或是豆壳的枕头――相当考究。不少人家还配了蚊帐。
他问了问村里的吃粮情况,韩道国说每人每年吃粮大约330斤。因为征发劳役多。出劳役是工地供给伙食,所以吃粮数比较少。
郧素济得知这里吃粮主要还是以杂粮煎饼为主,吃细粮的比例很低,还不到三四十斤。原因是可以利用各种杂粮和瓜菜,另外也有很多人吃不惯糙米。收获的糙米除了缴公粮之外,大多拿到集市上卖掉换取生活和生产物资,因为农民手里缺现金。
这里的山东移民原本大多有种棉纺纱织土布的副业,到了本地农村不植棉,自然这个副业也没了。因为本地的成衣廉价。现在农户也开始普遍穿成衣,进一步增加了现金的开销。
“买农具,买衣服,买盐。栓牲口……都得现钱,大伙都觉得钱不够用。”
“卖粮都卖给谁?”
范十二说基本都卖给德隆了,除了德隆收购粮食公平买卖。不耍秤之外,收购点遍布各个市集也有很大关系。
“除了种地。还有其他收入吗?搞什么副业?”
“有人家出去做工的,拿工资回来贴补家用。”范十二说。“要说地里一年四季有蔬菜,江里有鱼虾,林子里有烧柴有野果……可是这里离县城和集镇都远,去卖不上算――豆腐盘成肉价钱。天地会推广大伙养鸡,可是下了蛋也得拿去卖了才能换盐。总不能为几个鸡蛋一把青菜花半天去赶集。”
“没有小商贩来村里?”
“有,价钱忒高哩!”范十二道,“他也不收东西,就要现钱。种地的哪有这么多现钱?”
郧素济一听笑了,道:“你们也真不会动脑筋,大伙自个顾自个的当然不成,你们就不会找一个能写会算的,大伙又信得过的人专门赶集?”
郧素济以前读过江村经济,知道江南农村专有一类农民从事“航船”业务,就是代村里人“上街”出售农产品,购回日用品。
范十二道:“首长,一个人挑担推车能带多少东西,要是去得人多了,又不上算……”
郧素济不由得脸上一热,自己真是想当然了!江南水网地带一个人摇船就能运上几百斤乃至上千斤的货物,这里可没江南这么好的航运条件。他想了想,又道:“套个牛车去不就是了?你们这里有多少大牲口?”
“栓大牲口的人家不多,再说人愿意不愿意还是个事。”范十二有点没把握。
“只要有钱赚,能不愿意?就看村里牵不牵头了。”郧素济说,“我看得出,你是个很有办法的干部。”
范十二赶紧点头:“行!我回头就想想怎么做。”
郧素济说:“说起副业来,为什么不许做豆腐卖豆腐?”
范十二愣了下,心道老孟这糟老头子,又不知道在首长面前编排些啥了!他赶紧道:
“做豆腐这事,原没说不许。但是县里有规定,豆腐作坊要符合什么什么卫生规范,俺也不懂,干脆不弄最好,省得犯错误,不好向乡里县里交代。最近这卫生防疫的事抓得特别紧,县里的卫生警察三天两头来村里查卫生。可不敢闹出个纰漏来。”
“原来是这样。”郧素济道,“你这是省事的法子,虽不能说错,却不是个好法子。这村里也有几百口人,大伙又都种杂粮,豆子是少不了的,磨成豆浆做成豆腐,大伙有得吃,还多了豆渣做饲料肥料,有什么不好?”
“是,是,首长见教的是,回头我就叫老孟把豆腐作坊搞起来。”范十二道。
郧素济刚想再说什么,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利的哭叫声:“莫打了!再不敢啦!我不敢啦!嗷嗷嗷……爹呀……你饶了我罢……”
郧素济一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是梁柱收拾他婆娘呢。”范十二若无其事,“他脾性不好,他婆娘偏生又是个利嘴……”
郧素济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坐在村口做鞋的年轻媳妇,他摇了摇头。
范十二见郧素济眉头皱着,赶紧又道:“我这就叫元虎过去……”
“不用了。”郧素济想自己不是来做老娘舅的,这种家务事自己还是不过问为好,问道,“你们村里打老婆的事多不多?”
范十二看他面色不好,他大概知道澳洲人那里女人地位很高,不兴打老婆。不由心里暗骂梁柱吃饱了没事打老婆,净给自己惹麻烦!
当下赔着笑脸道:“大伙旧习难改,难免的事情!咱们那儿风俗不好,不怕首长您笑话,老辈子有个口号:娶回家的媳妇买来的驴,任我骑来任我打。你要十天半月不打回婆娘,街坊四邻都笑话你没卵子哩。就真疼婆娘的,也得关起门来拿个笤帚拍炕沿,让婆娘干嚎几声……您老别看她嚎得响亮,拿笤帚抽几下光腚,打不出毛病来。”
郧素济没说话深知移风易俗之难。但是他很清楚,妇女地位问题归根到底是经济问题。如何吸引妇女参加更多的社会劳动,参加劳动成果的分配,看来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他想起赵引弓在报告中提到过:江浙部分地区的妇女因为养蚕缫丝的关系,家庭地位就要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清末广东出现了大量的缫丝女工,能挣钱养家,家庭地位也有大幅度的上升。
他想到,我们口口声声搞工业化,实际上工业的规模还是太小了。临高的繁荣文明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孤岛,正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喀布尔,不过是披着现代文明的一层薄纱。在更广大的海南岛上,依旧维系着传统的生产模式和社会秩序
说起来,没能依靠国有农场来安置移民,不得不搞许多分田到户的自耕农村落,不正是理想对微薄的生产力之间的妥协么?
郧素济漫步接头,他感觉到一部分农民有迫切的向上走的需求,想扩大生产。但是没人给他们指路,支持也不够多,甚至有一些政策还在阻碍他们。至于大多数农民呢,他们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小生产者的那种习气。因为这些标准村除了房子齐整些,环境卫生好些,在本质上和他们逃难抛弃的旧家园没什么不同。
他们依旧是安于现状,认为天命就是安定、吃饱饭。甚至在经历过太多的惊涛骇浪,生离死别之后,他们的思维中还带上了一种虚无主义的懈怠感,总觉得能享受眼前就行了。
郧素济盘算了下,问道:“白普廷家在哪里?”
范十二一怔:“您要去他家?”
“对,我想去看看。”
白普廷正在庭院里铡草,忽然看到韩道国慌慌张张的进来了,喊道:“老白!首长要来你家!你快预备预备!”(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节 庭院经济
白普庭原以为首长找他们谈过话就算是结了,没想到还亲自过来。他还从来没招待过元老这样的“大官”,不由得慌了手脚。赶紧跑回去堂屋地里,叫老婆把出客的衣服拿出来。又一迭声的叫他的大女儿把鸡都给轰到笼子里去,再把院子给扫一扫。
正忙着,刘元虎送来了茶叶。这茶叶可不比寻常,乃是从县里买来得“黎母山乌龙”,据说这茶是首长们最爱喝的,当初范十二专门买来招待来下乡干部用得。想不到竟派上了用场。
韩道国皱眉道:“元虎,叫你看着那老货,你跑这里来做什么!万一给那老货跑出来怎么办?”
刘元虎道:“这不村长叫我送来的!我这就回去!”
“快去快去,看紧了!”韩道国生怕曹老太婆来个“拦轿喊冤”,那丑可就出大了。万一这首长好当个“青天大老爷”,那更是不得了。
刘元虎蹬蹬的跑去了,这边郧素济已经进门了,眼见这庭院打扫的干干净净,白普庭又穿得干净光鲜,道:“你们也张罗的太细了,用不着这样嘛。”
白普庭哈着腰:“首长到俺家,那是俺祖上积德,这个……这个……蓬荜生辉!”
郧素济被他逗乐了:“想不到你还知道成语!”
“是,是,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
郧素济看了看这家“粮户”的院子,果然和别家不同!
要说庭院,其实并不太大。标准村都是按照几种图纸统一建造的。房屋从面积、结构到式样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住宅按照每户人家人口数有大中小三种类型。白家因为人口多。分得是最大一型,宅基面积大约有150平方米。
标准村的住宅院墙即非砖石。也不是木板,而是速生的灌木组成的树篱,两三年下来都已经长得一人来高了。这些灌木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修剪下来的枝条作烧柴。
院子里地方不大,设计很紧凑,院中间坐北朝南的一排五六间房屋,都是砖瓦房,窗户上镶嵌着玻璃窗,亮晃晃的。前院不设厢房。院子正中是一条碎石铺成人走的甬道,两边的空地都开辟成了畦圃,一边大些的种着各种蔬菜,另一边却只有堆成垄的泥土――郧素济知道这是蚯蚓床,专门用来养蚯蚓的。
当中的甬道也没浪费,道路两侧立起柱子来,再用竹竿在甬道上空搭起遮荫棚架,种得是丝瓜。路两侧又用木板和砖块做成阶梯形的三层花架,搁着许多花盆。栽着金银花、茉莉花和萱草。
郧素济在这模范村前前后后进了十来户人家,还没见一户人家的庭院有这么精心伺候的,虽然庭院布局和种植显然是受过天地会的指导,但是户主若不是精心照料。绝不会有这样欣欣向荣的局面。
正房前面有一小片砖石铺地的空场,放着个白茬木的小矮桌,几把竹椅子。都洗刷的干干净净,让人瞧着便很舒服。郧素济点点头:“好啊。收拾的真不错!”他看到屋檐下还有个井圈,饶有兴趣的过去看了看。原来这不是水井,而是水窖,屋檐下的雨槽承接的雨水就排入这里。
郧素济赞道:“好,这法子好,有个水窖浇园子也方便多了。其他人家怎么没有?”
范十二赶紧道:“这是老白自家弄得。不是盖房子时候的配得。”
郧素济点头,又问:“大约花了不少钱吧。”修水窖要水泥,这只有天地会能弄,造价也不会低。
白普庭听得首长问钱的事情,不由有些紧张,含糊其辞道:“不少,不少。”
好在首长没再问下去,白普庭要请他堂屋里坐,郧素济把手一挥,“不急,你这里还有后院吧,咱们去后院瞧瞧。”
白普庭原以为首长坐下说说话就好,没想到要看这么细,他也不便推辞,只好带着郧素济从院子一边绕过去。
后院比前院要小一些,沿树篱笆稀疏的栽着几棵香椿树、枣树之类的乔木,一侧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鸡舍,篱笆上爬满了南瓜藤。另一侧是个牛棚。郧素济第一次看到村里的养牛的农户,紧走几步过去瞧一瞧。
牛棚修得合乎规范,一点不吝惜用料。里面养着一大一小两头西门塔尔牛和本地黄牛的杂交品种。西门塔尔牛是肉、乳、役均可的多功能牛。和本地黄牛杂交的品种是天地会重点推广对象。不过因为数量少,价格高,一般农户很少饲养,很多人还是饲养力大耐粗饲的黎区来得水牛。
因为是冬季,气温偏低,牛身上都披着稻草编的牛衣,正在慢悠悠的咀嚼饲料。
郧素济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牛毛皮滑溜,肌肉结实,大约平日里照顾的很精心。他随手捏起饲料槽里的饲料,在鼻端闻了闻,有一股带酸味的青草气息。他把饲料放下,问道:“你用得是青贮饲料?”
“是,是,天地会的农技员教俺搞得。牛爱吃,上膘哩。”
“用什么东西青贮的?”
“荒地上打得野草、地里种的红花草,河里捞出来的水草,还有杂粮的秸秆,就是多费点人工……”白普庭有点遗憾的说道,“俺这里地方小了些,青贮窖挖不大,牛棚也只能这么大了,也要不再养三四头牛也划得来。”
“养牛多了就能用上你想要的大农机了。”
“还不止这些好处,”白普庭说到生产的事情就来了劲道,“光起圈的牛粪就要多出不少来,沤熟了先到蚯蚓地里养蚯蚓,再起出来上到地里就是好肥料,即能养鸡,又能多打不少粮食!”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可惜没地方!”
郧素济又看他家的青贮窖和沤肥用得沼气池,白家在种地上的可投入真不小!不过也从侧面看得出这户人家种地的收益也高得多。
回到前院,白普庭还要把他往里面让,郧素济道:“我看就在这里坐坐吧。”当下便在葫芦架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通风又敞亮,说起话来也爽气!”
范十二和白普庭客气了几回,也坐下了。白家的大女儿端来茶水,郧素济见自己面前的是个细瓷的盖碗,还散发出一股乌龙茶的香气,知道是把自己当客人待,道:“你们又弄这个做什么?”当下把面前的盖碗推开,拿起个粗瓷茶碗,自己动手从茶壶里倒了一碗,喝了一口,却是山枣叶茶。他笑道:“这茶好啊,清凉明目。”
众人也跟着一起迎合,纷纷说:“好茶”。
郧素济道:“老白,我看你侍侯庄稼有一套,在老家也是个好把式吧?大约还是个粮户?”
提起往事,白普庭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把式说不上,老家有几百亩地。地虽多,种地可比这里差远了。从我太爷爷开始生发,一代代土里刨食积攒起点家业,说是个粮户,其实也可怜的紧!风调雨顺一亩地也不过收个百十来斤,哪里比得了这里!”
“你家的庭院经济搞得好啊,我去过示范农庄,他们那里的庭院经济也不过如此。”郧素济赞叹道,“要是每家每户都能这样,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全县第一的模范村了!”
范十二尴尬的笑了笑,正要说话,白普庭道:“这都是天地会帮忙搞得,要不俺一个庄稼汉哪里知道这许多门道!就说喂牛的饲料青贮,在老家别说有人会,连听都没人听过――养牛吃料可不就是有青草的时候吃青草,没草的时候吃干草?谁能想到还能把青草存起来喂,牛还爱吃!张道长说得没错:首长们真是通天晓地的活神仙!”
“你们村里,像你这样自己花钱请天地会做指导的多不多?”
“不多,”白普庭道,“一般人家拿不出钱来――这倒其次,天地会有贷款,俺当初就是贷的款。可大伙不愿意借,生怕还不上丢了地。这里许多人家原本是佃户出身,没自个的地,好不容易首长给了地,看得都和心尖子似得。”
“还是你胆子大,有闯劲。”
“俺胆子不大,就觉得老和从前那么种地有多大出息?”白普庭觉得这位郧首长讲话特别实在,说得又都是庄户人的话,不由得话也多了,“当初大伙去县里参观天地会的示范农庄,俺就想天地会也是人,俺也是人,凭啥人能做到我就做不到?天地会宣传农贷的时候大伙都怕拉下债还不上。我倒是另外有个想头:首长们千辛万苦把俺们从冰天雪地里救出来,给吃给穿,送到海南岛上又盖房子又分地,坑咱们图个啥?你老说是不?”
郧素济笑道:“对,对。”心想这人怪不得能在老家当地主,到了这儿又成了大户,心眼就比一般农民高一截。他又问道:“你现在还欠天地会的农业贷款不?”
“今年夏天就还清了。”白普庭兴致勃勃,“要不是这累进税,俺还想再贷一笔款,开个几十亩荒地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