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节 带路党们
“享受胜利果实”的日子总是特别甜蜜,李存发和道了和尚上下其手,大发横财。~UU小说,www.uu234.com两个人都过上了“澳洲式生活”。
人心不足蛇吞象,渐渐的垄断席草生意的利润已经不能填饱他们的胃口了,珠三角地区商业经济发达,农业生产中经济作物比例很大,农村高利贷市场很活跃。李存发和道了两个人就开始经营放贷业务:他们有着“澳洲人联络员”的光环,也算是本地的一方豪强,干这个算是有了背景,又有了几年席草生意积攒下来的本钱。很快就上了轨道,生意红火。渐渐的本钱就周转不过来的了。于是便盯上了“合理负担”。
三良市的合理负担是用现银缴纳的――正如胡学凡所说,席草变成银子要有一段时间,所以三良市的“合理负担”拖后几个月也是被认可的。李存发就开始打起了擦边球,从正常的延迟缴纳再拖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这笔合理负担的银子便可翻出许多利钱来,正是借鸡生蛋的好把戏。
不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虽说他们没有侵占澳洲人的钱财,但是多少属于“不妥”。孙存发便一直有些不安――听说澳洲人在钱财上十分计较。
这次洪首长忽然要建立起“合理负担”的各村镇的联络员去广州开会,他就有些着慌。然而又不敢不去。到了广州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开“动员大会”。
这次动员大会十分蹊跷。主持会议的都是“澳洲首长”,会议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要各个村落在合理负担之外,每村都要建立专门的“公仓”,按照各村的粮食产量。预先储存若干石粮食。“听候使用”
粮食之外,各村还必须准备烧柴,修缮好若干艘船只“备用”,又叫各村将丁壮数目造册。这让各村的联络员们心里都有些忐忑,这意思好像是官家“过兵”的准备。这澳洲人几年前才兵临广州城,这是又打算来要“赎城费”?
若是衙门里来这么一手,各村早就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了:“过兵”和遭匪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大军不从本村过。光支应柴草粮食就是大负担,还得和兵房的书办讲斤头,出一笔银子来摆平兵房的胥吏和粮台上的官儿。不然你的粮食就是“霉变陈化”。烧柴是“雨淋水浸”,总之都是“怠慢军机”。
澳洲人因为有当初留下的“秋毫无犯”的印象,又知道他们除了合理负担之外的一应征发最后都是给钱的,所以百姓们相应不是那么害怕。不过要打仗总不是件好事。万一澳洲人和官兵打成了胶着。双方来回过兵。那可就什么事情都保不住了。
来开会的联络员们,都是怀着一肚子的心思回去的。李存发原也想赶紧回去和道了商量:哪怕损失掉利钱也把放出去的钱收回来再说――万一打仗乱了起来,放出去的钱可就岌岌可危了。没想到却接到通知,叫他留下来,有“澳洲人”要接见他。
“你就是三良市的联络员李存发?”对面的澳洲人开口问道,看他的面善,而且能说一口稍微怪异的白话,李存发的心情稍稍平复。
“是。小民李存发。”他作了个揖。
“你坐吧。”
“是,小民告座。”
洪璜楠之所以要召见李存发。并不简单为了他拖欠合理负担的事情――事实上这也不归他管,他之所以要把这事问清楚,是准备以此来做个小把柄。
以他贵为元老,对这么个半归化民原是用不着使用这种手段的。不过他要做得事情其实和82号商店有关――等于是件私事,真放到场面上那是说不响亮的。
“你在三良市做什么营生?”
“小民以贩卖席草为生。”李存发小心翼翼的说道。
“收益不错吧。”洪璜楠随口一说,注意着对方的反应,果然,李存发身子微微一颤――果然有猫腻。
李存发到底干了些什么,洪璜楠还不清楚,不过看得出这事让他在元老院面前担惊受怕。考虑到三良的合理负担虽有拖延,还是一文不少的,多半有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之类的事情。
“席草买卖做得不错吧,”洪璜楠说,“我记得原来被吊死的那个土豪也是做席草生意的。”
李存发硬着头皮道:“罗老爷那是大行商,小民不过是个小商贩,比不了比不了。”
“比得了比不了,你心里最清楚。”洪璜楠不多废话,“你现在光是卖席草?”
李存发被前一句话唬得差点灵魂出窍,好歹后一句不再追问此事,总算魂又回来了,赶紧说到:“除了卖席草,也编草席卖。”
“本镇赖此为生者甚多。”李存发说道,“就是普通妇女,帮着做草辫,编席子,一季做下来,多少也得几个钱贴补家用”
“这个模样的草席能编得了么?”洪璜楠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李存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各种花样的席子图册,大多数都是从未见过的,光花式就有几十种之多。这大约又是澳洲货了!他迟疑道:“有的可以,有的未见实物――若是有实物,巧手的匠人拆开看看就明白了……”
“好。”
李存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好”是什么意思。却听洪璜楠说道:“今年的草席,你暂且不要编了。”
李存发如同五雷轰顶,以为洪元老要整治他,顿时脸色发白,嚅嚅道:“这,这,不卖席草,不做草席,今年的合理负担就缴不上了,再说……再说……”他灵机一动,“三良多少百姓都靠着编草席糊口,若是不给编,岂不是,岂不是……”
“没说不给编。”洪璜楠说道,“你把你们那里的匠人和妇女都集中起来编草袋,等稻谷登场之后亦要用稻草编。草袋的样子我会派人送来得。”
“是,是。”李存发还是没闹明白。
“我要大量的草袋。有多少要多少。”洪璜楠说,“你大可放心,草袋我们都会按价给钱的。”
“是,小的知道了。”李存发定下心来。不过转瞬他就明白了:澳洲人肯定是要打仗啊!
草袋多用来装散货。平日里用得最多的无非是米、盐。糖三样。澳洲人要他大量预备草袋,缘由不问可知:他们要用草袋装运米粮,随军支应。
这澳洲人摆下如此阵仗,到底想干什么?李存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见洪首长示意他可以走了,赶紧告辞出来。
“赶快回三良市去!”他此刻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夫君,你怎么还不睡?”妻子睡眼惺忪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看着披着件衣服正在月光的发怔的林铭。他脚下的碧波大约嫌热,小半个身子已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露出雪白的膀子来。
离家已经小一年的丈夫前些天突然回家了。林铭的妻妾们几乎认不出这个过去玉树临风,英气勃勃的官人了:人又黑又瘦,穿着破衣烂衫,满手都老茧。虽然他回来之后没说起过自己的遭遇,但是林夫人和四位小妾都知道夫君这次出门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好歹人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原本一直担惊受怕的妻妾们总算是放下心来。相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家。接风洗尘自不必说,起居服侍也是唯恐不体贴周到。
林百户回来之后,和往日一样,去所里销假,每日点卯应差,除了因为大半年没开荤,晚上妻妾同寝龙精虎猛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只是性子变得少言寡语,在家中亦很少与妻妾们饮酒作乐的兴趣了。似乎存上了什么心思。
林夫人起身,给林铭倒上一盏温茶,又给碧波盖上被子,悄声道:“相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铭道。
“相公此次一定吃了不少苦。”林夫人见此刻夜深人静,碧波睡得又死,正是夫妻说体己话的时候,“芊芊虽说没有找到。可是相公也是用心找了,没找到她,也是她命薄……相公不要太自责了。”
“我不是为她担忧。”林铭的心情十分复杂。在临高被捕之后,他因为因为见识到了澳洲人的实力,又贪生怕死,已经正式降髡。在经过短暂的政治学习和培训之后,就被放回了广东,要他回家“潜伏”起来。等候信使通知行事。
虽说他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大势”,也知道用不了几年,澳洲人就会席卷大陆,问鼎九州。然而他依旧为自己屈膝降敌感到隐约的羞辱。他这大明的百户,可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做了好几辈子的官儿,就这么投了敌?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十分不安。
虽说澳洲人没叫他剃头,还放他回来团聚。但这是有代价的,不用说等着澳洲大军一到,他就是天然的带路党,大约那时候也得剃了头,换上澳洲人的短衣装,“翻作元勋又一朝”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节 向导
听到妻子温言安慰,林铭稍觉欣慰。然而这事不能让她知道――老婆虽然也称得上干练能干,到底只是一介妇人。知道了真相除了和自己一样担忧之外又能有什么锦囊妙计?再者她还不比侍妾们――她亦是锦衣卫世家出身,知道此事恐怕愈加忧惧。
他只好强作欢笑:“没什么,我只是出去久了,着实有些劳累,又没能将芊芊找回来,有些愧疚……我也想明白了,此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相公这般想便好。”林夫人心思缜密,见他嘴上虽说“看开了”,眉宇间的愁色未减,知道这番劝并不在点子上,心中暗暗狐疑。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再引起话头来,这时候却听林铭忽然开口问道:
“娘子,你看这世道怎么样?”
林家娘子何等聪慧之人,一听这话头就不好,小声道:“夫君你说这个做什么?!当心被人听了去……”
“这是内宅,除了她还有谁会听得去?”林铭苦笑着看了看在睡得正香的碧波――这女孩子真是无忧无虑。
“她听去了也不要紧。”林娘子说,“只是这话由可没意思,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该嚼舌头的。”
“你且说说看吧。”
“世道不好。”林娘子说,“听我娘家人来信说,北面是哀鸿遍野,满地乱寇。也就是我们这里和江南还是太平景象。”
“你觉得这世道还能好起来吗?”
“不知道嗳。”林家娘子叹了口气,“好歹广东还是块太平福地。咱们还是得饮茶时且饮茶。莫论国事――说多了反而烦心呢。”
林铭从老婆的言辞中听得出她对世道抱着悲观的看法。他忽然决定试探下她对澳洲人的看法:
“娘子,广东怕也是不一块太平福地!”他故意叹了口气。
“怎么说?”林家娘子顿时警觉起来。
“娘子,你还记得三年前。冲入珠江直逼广州城下的髡贼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真是吓死人。到处戒严。炮队兵队不断的过,还弄了一群土匪样的义勇,髡贼没来先把地方闹个鸡飞狗跳……”
闹髡嚣这事,在佛山镇的百姓留下的印象除了官府摊派粮饷,便是“协防”的潮州勇和疍户水勇勒索战费和伺机抢掠商民。至于髡贼面长面短一概都无印象。髡贼一路直奔广州,虽然兵锋一度逼近佛山,却并未过境。听闻最后是勒索了一笔赎城费--自然这种事情照例是轮不到林百户家的。
“……可是后来髡贼走了。听闻地方上倒是清静了不少,据说髡贼杀了不少匪人呢。算是因祸得福。”
“我这次出去,沿途见到了许多髡贼和髡船。其势力又在当日之上了。”林铭小声道。
“你是说……”林家娘子到底是官宦家出身,听得出里面的话音,“不会吧。他们不是像弗朗机人一样,只是为了和大明做生意吗?今他们生意做得这么大。银子赚得像水淌一样。如今官府又不过问。为什么要和大明见仗。一打仗生意不就断了?”
“难讲!”林铭摇头,“他们不像弗朗机人那么知足……”
“万一打过来怎么办?你可是朝廷命官!”林夫人忧心忡忡,“虽说不会要你去上阵杀敌,万一髡贼要杀人立威……”
“万一要战咱们躲起来就是。我到底也只是个小小的百户,难道他们还瞧得上我这颗人头?”
“哎,也只有这法子了,大不了官不做就是。”林夫人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就好。”说着她略带爱怜的看着碧波。“这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可人儿。闹兵乱就白白糟蹋掉了……”
林铭心中略定,娘子的态度他已经完全知晓了。只要她不是想做大明的忠臣就好。
“那,咱们要不要在广州城里先置办下宅子?”林夫人悄声问道,“我倒不是怕髡贼打过来――听说他们过境你只要不去招惹,向来是秋毫无犯的――就怕莠民趁机作乱。这佛山镇又没个城墙……”
“先不忙,且看看情形再说。”林铭道,“他们总不见得马上就打过来。”他看了看更香,“不早了,我们睡吧。”
林百户的悠闲生活没过多少日子,这一天清早,他像往日一样来到自己熟悉的茶馆里,先喝上几口茶醒一醒神,再来几碟点心满足下空空的肚子,然后再上衙门里去点个卯,周而复始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他的桌子,照例是茶馆里留着的。用不着吩咐,一落座,茶博士便端来茶具和渣斗――这些都是他个人专用的,寄存在茶馆里。林铭慢条斯理的拿起茶壶,先将茶具碗筷一一烫洗过。茶博士这才重新送来茶。
林铭自己动手给自己斟满一盏茶,慢悠悠的喝了起来,刚喝了几口,他的眼睛顿时瞪了。
茶馆对面的墙壁上,赫然是一个对外情报局的联络暗记!
这么快!他暗想。林铭正式投降之后他的编制便转到了对外情报局。具体运用都由李炎来负责了。李炎和他谈过话,虽没有正式的下达任务,但是他知道一旦要动用自己,绝不是一般的事情:以澳洲人现在的势力,在广州周边要打听什么事,根本用不着自己出马,有大把见钱眼开的人随时准备出卖主子。
这下他饮茶的兴趣都没了,匆忙吃过早点,到所里应了个卯,便按照事先李炎和他约好的方式接头,在一条花艇上见到了他的“指导员”。
“指导员”是什么官林铭完全没有概念。只见对方面庞微胖,穿着一身山东茧绸的直缀,一副不怎么得意的小商人的模样。
“参见大人……”林铭一副诚惶诚恐的降人模样。以免给“上官”不好的印象,回去下了眼药就惨了――那真叫两头不是人了。
“别客气了,林同志。”指导员摇了摇头,“咱们都是同志,不搞大明那套。”
“是,是,卑职知道。”林铭低着头,“不知道上官召唤卑职,有什么吩咐。”
“咳咳,”指导员大概有些不自在,“林同志,和你说不要这么官派了。好吧,我就直话直说了。”
“是!请大人训示。”他继续毕恭毕敬。
“你是佛山的土著,又是锦衣卫的百户,是穗西的老土地了。所以这次中心决定把任务交给你。”
“是,承蒙中心看重,卑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了,好了,”“指导员”脸上开始流汗了,他的确是个小商人出身,而且投髡已经好几年,对官场这套做派有些不适应。“你不要客气。这次任务事关重大,关系到我大宋国运。”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你要尽一切力量完成此次任务。”
“卑职明白!”这下轮到林铭脑门上流汗了,事关“大宋国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不是什么小事了。莫非是要自己赚开广州城门,迎接澳洲人大军进城?这事好像轮不到他来干,澳洲人只要肯出钱,想这么干得人不是一个两个。再说澳洲人在广州城里有紫记,城外有大世界,取广州不过是探囊取物。
对方说是自己是“佛山土著”、“穗城老土地”,大约此事和佛山有关。
“过得几日,从临高方面有人要来。”指导员小声布置着任务,“和他们接头之后,你就受来人指挥。一切都听从对方。”
“是,卑职明白。”林铭有些紧张,“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任务,卑职也得预做准备。”
“你的任务是充当向导,路上你听他们指挥就是。”
“向导?”
“正是。上级要你带领他们沿着西江、北江走一遍。这些地方你都去过,有问题吗?”
“当向导不难。”林铭暗暗惊慌:虽然不知道对方要自己带路“走一遭”用意何在,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澳洲人对本地动手怕是就在眼前了。他赶紧提醒自己不要慌,这可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道,“不过这就要出去不少日子,卑职要在百户所里告个假才行。”
“你自己去安排就是。你有什么看法想说?”
“西江、北江这一带,卑职都曾经去过。路途熟悉。”林铭想了想,“只是沿江山匪水匪甚多,还有些无法无天的豪强。若只有卑职带着他们前去,路上怕是难以保障安全,卑职想最好是弄个官家的名义。不但路上可以叫驻军保护,沿途还能有人夫船只轿马的支应。”
指导员沉吟了片刻道:“你的想法不错,不过此事牵扯到官府。我也得请示上级才行。若是以官府的名义,你打算用什么名义?”
林铭笑道:“这名义可多了,办案亦可,查缉亦可,总之是百户所里一张嘴。弄个文就是。到时候出去诸事方便,一路威风。”
“这法子倒是很妙。”指导员也笑了,“好,你且去预备,待我报告上级再做定夺。”(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节 参谋旅行
林铭接到任务,知道澳洲人要大用自己。UU小说,www.uu234.com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他虽满心纠结,大势还是瞧得明白的,知道这从龙的机会只有一次,只要抓住了才能挣下儿孙们的长远富贵。当下抖擞精神,先去了一趟百户所,所里的百户年老昏聩,早就诸事不问,只管拿钱。这小小的百户所里就是林铭说了算。
林铭先行弄了一纸公文,以百户所的名义先移文西江北江各县县衙、卫所等地,说本所有“侦缉大案”办理,望各县配合云云。其实他这佛山百户所和沿途各县八竿子打不着,连平级关系都够不上――要是普通百户,那真是比大头兵强不到哪里去的芝麻绿豆官――但是锦衣卫的威风犹在,一般衙门都要卖几分面子。沿途免费吃喝住宿外加征夫不成问题。
事情都办好,他又回家安顿了家室。说自己要出差几个月,众妻妾虽然万分不舍,听闻是官家的差事也不能阻拦,无非又是一番叮咛嘱咐。林铭有心要讨好新来得上级,叫妻妾们多做各种“路菜”,说是要“孝敬上官”。
候了几日,这一天指导员又一次约他“吃花酒”,在花艇上见到了“中心来得客人”。
来者一共三位,为首的不到三十岁,生得俊秀挺拔;旁边一个三十多岁,满面络腮胡,身材健壮,孔武有力;最后一位却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肤色黝黑,显得精明强干。
虽说长相各不相同。但是三人都有着同样干练结实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精气神十足――林铭何等聪慧之人,他在临高已经见过多位“澳洲首长”。一看这眼前三个人气质神情就知道来者多半是所谓的元老。
一下过来三位元老,这桩任务的重要性亦不问便知。他赶紧踏上一步,躬身打千,朗声禀道:“卑职林铭,见过三位老爷。”
“不必客气。”为首的人说道,“我姓索。你以后在公开场合叫我索先生便是。”
“是,卑职知道。”
索姓元老逐一介绍:“这位是康老爷。这位是谢先生。”
林铭不敢怠慢,不管索首长如何说“不要多礼”还是坚持一一打千见礼。一时礼毕,众人落座。林铭还是只坐半个屁股。随时听候吩咐的恭敬模样。
索普看眼前这个百户如此作派,心中暗暗鄙夷,看来此人官场积习甚浓啊。但是对方是新归降人,不是归化民。自然也不能要求太多。
他开口问道:“林铭同志――”
林铭立刻站了起来:“大人请训示--”
索普不满的摆了摆手:“林铭同志!你这套大明官场的老习气还是收起来。咱们为官都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不讲这套虚情假意的礼节!”
“是,是,卑职明白!”
“你且坐下谈。”索普原本就对旧官吏们有看法,林百户的作派愈发让他觉得讨厌。
林铭得了个没趣,知道澳洲人不兴这套,赶紧坐下。
“因为中心说你对广东的情形很熟悉,所以这次的任务要请你担当向导。带我们沿着西江北江深入各地。”索普斟酌着字句,“你可有什么难处?现在先说明了。大家好讨论个对策来。不要事到临头再说这样不成,那样也不行。”
“不敢不敢,让卑职带路这是卑职的荣幸。”林铭媚笑道,“难处多少是有些的,不过不碍事。卑职都能克服。”
“好,那就一切都要指望你了。”索普见他回答的干脆,并无故作难色的摆谱开条件,观感稍好,“具体怎么去,要你拿个方案了。”
“这个卑职已经想好了。”林铭有心要在新上司面前讨好卖弄,早就将要办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不知道几位老爷准备先走哪条路线?”
事先索普等人已经商量过:广东的三江之中,西江的通航条件最好。通过西江,不但能够控制影响粤西的山区,还能直接深入广西最富庶的地区。大明两广总督衙门就设在西江流经的肇庆府,此地有明军驻扎,这里是用兵的重点,有事先侦察的必要。所以决定先走西江,继而再走北江。
“我们打算先走西江。”索普说,“溯江而上,一直到梧州。”
林铭心猛得一跳,一出三水,西江上可就是肇庆府,那是两广总督衙门的驻地!如今还驻着几营兵,这伙澳洲人第一个走西江,目的不言而喻啊。
“走西江容易。西江水深江阔,咱们只要事先预备一条大船――船上宽敞,起居舒适,若是要带女眷也方便……”说着他悄悄的用眼角余光看几个澳洲人的反应。
他在临高日久,知道元老们最看重女仆,在她们身上倾入巨资,便认为他们都是好色之徒,特意在这上面迎合。
“这是办正经事,要带什么女眷?”索普皱眉道。
“是,是。”林铭眼见自己的揣摩思路全不对路,干脆不再丑表功,说着将自己已经准备好锦衣卫的公文,可以以锦衣卫办案查访为名出行的计划说了下。
“……用锦衣卫的名义,不但过关过所方便,而且沿路还能请县衙支应,不管做什么都方便。几位先生意下如何?”
索普点点头,这主意还真不坏。虽然他觉得有点异想天开的味道:总参组织的这次广东攻略的参谋旅行,居然要打着大明的旗号,用大明的资源去做。真真是令人玩味。
“好,就依你的计划。”
“那好,卑职这就去预备船只……”
“船只不用你操心,”索普说道,“我已经预备好了。”
他们起身之前,起威镖局早就接到命令,备下船只和可靠的水手,另有多名镖师相随。明代的广东水上世界可不是太平地界,不说水匪到处都有,就是一般的船家渔民,只要逮住机会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人越货。
虽说有林铭这张官皮做掩护,不过到时这帮子水上好汉吃不吃这套还很难说。
“第一站,我们先去三水县。”索普说。
从佛山到三水,不过三十多公里:在21世纪,三水是佛山的一个区,但是在明代,三水却是广州府下的一个县。它的历史不长,嘉靖年间才从南海、高要两县中分出;其县治所在的河口镇地处珠江三角洲的西北角,位于西江、北江和绥江交汇处,故名三水。此地是广州通往粤西和广西的门户。特别是粤西粤北多山,交通不便,货物和人员的转运多依靠西江北江的船运。它的地理优势十分明显。因而1895年这里被开辟为通商口岸,海关也随之设立。当时海关工作的英国人在报告中写道:“广大的北江流域实际尚未开发,这些地方的矿产品极为丰富并且很容易运到三水转运或者加工制造。三水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广州差不多,来去香港极为方便,似乎已经被指定将成为大商埠和两条大河之间的一个天然货物集散中心。”
这里得天独厚的交通地理环境,使得它不但成为省内最繁华的水运码头,还促成了广东境内第一条铁路:广州-三水铁路。
正是这个原因,索普在总参的会议上建议将这里设为广东攻略的主兵站。补给品、弹药、伤员、补充兵和战利品都会在这里集散转运。而未来元老院在广东大搞经济建设的时候,这里又将成为物资转运中心。
索普此来的目的是进行广东攻略开始前的参谋旅行。与他一起来得总参的一个元老康明斯,另一个年轻人却不是元老,而是他的得意门生谢澎。这位年轻人已经被总参定为重点培养的参谋军官。此次是专门来实习的。以
之所以要叫林铭带路,也是考虑到西江北江沿途的社会民情的复杂性。锦衣卫虽是“官”但是负责侦缉之事,于社会下层接触多,社会情况熟悉。比起镖局来又因为身份的关系,人人都忌惮三分,关键时刻能给三分薄面。
“这个林铭可靠吗?”林铭走了之后康明斯忍不住问道。
“中心说他可以信赖。”索普虽然觉得他不大靠谱,旧习气深重,但是交谈下来觉得此人并不奸猾,“我们还是相信中心的判断好了。”
情报网的指导员笑着说道,“几位放心就是。他在佛山镇上有一大家子――光小老婆就四个,想憋坏水也得掂量掂量自家人。”
“四个小老婆?还真能干啊。”康明斯随口道。
“这林百户的好蓄美貌小妾是出了名的。不过这还不稀奇。”指导员说道,“关键是别人家妻妾不合,打打闹闹是常事。唯独他家最是和美不过。外人都说林家娘子贤惠呢。”
“贤惠?呵呵。”索普笑了笑,“不说他的家事了。起威的船只什么时候能预备好?”
“船已经来了,正泊在外河候命。”指导员说,“镖局来了六个好手,都在船上伺候。船夫也是镖局选得,熟悉道路,人都靠得住。”(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节 军用口粮
起威预备的是一艘盐船,这是一种行驶在北江航道上的运货船,因为多用于运食盐故名,实际并不限于运盐。因为它的吃水浅,适合浅水航道,载货运客两相宜,起威栈组建内河船队的时候就购置了一些。
为了此次任务,船已经在香港造船厂经过了改装,有充足的空间容纳下整个参谋旅行的班子和随行护卫人员。因为西江北江流域水匪极多,舱室都经过了加固,芦席的拱形顶棚下面加衬了铁皮。后梢楼也被加高,侧壁都装了铁板,还加装了安装机枪用的万向架。
此时船头悬上了两盏写着宋体字的大灯笼,一盏是“锦衣卫佛山百户所”,另一盏:“锦衣卫世袭百户林”,船尾还挂上了起威的镖旗。公私两面都算是相当有力了。一般毛贼是不敢太岁头上动土的。
林铭原本打算带个小厮出门,不过到船边一看,几个澳洲人都是轻车简从,一个仆役也没带,自己带个使唤人未免太扎眼了,只好又叫小厮回去,自己扛着行李上了船。
他见这船是艘盐船,不由得暗暗叫苦:这船虽大,搭船的旅客却是极辛苦的,只是在盐包货包上坐卧而已,别说像坐官船花艇那样能吃酒取乐,累了可以高卧酣眠了,就是比一般的航船都不如――好歹航船还是有座位的。
从船头小门拾阶而下,却见里面大不相同,宽敞的船舱已经分隔出不同舱。前舱最大。居中放着一张大桌,桌脚都固定在船板上。
“林百户,这边请吧。”带路的水手将他引到后舱。一条短走廊两旁都是房门,税收打开其中一扇门。
“你和谢先生住一间。”
这舱室极小,站在门口就一览无余,床铺却分为上下两层,床边还有小桌小凳和橱柜。不但精致好看,而且实用。利用空间和面积的巧思更是令他赞叹。所谓蜗牛壳里做道场,澳洲人倒真有这番本事!
将行李安顿下来。林铭踱到前舱。这里的顶棚上镶嵌着玻璃瓦,光线很是明亮。桌子上铺设一大块平板玻璃,下面似乎押着一幅画。林铭瞟了一眼。似乎是幅地图。他的心突突乱跳,不敢再看――这可是军机要图。只在舱边的长条凳上坐下,假装浏览窗外的景色。
不过片刻,只见三个澳洲人联袂而来。林铭赶紧起身见礼。
“不必多礼。”索普摆手。“船上地方太小,不要那么多礼节了。咱们尽快开船吧。”
盐船缓缓启动,顺着河道往三水县而去。
从佛山镇到三水县城所在的河口镇只有三十公里,逆水行舟,全靠人力摇橹和时有时无的风推送,船行很是缓慢,一小时也走不了四五公里。林铭习惯了这种慢节奏的旅行,索普他们却觉得有些受不了这慢吞吞的航行:就是坐t800这样的风帆海船。一小时走能四五节。
“要按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三水县城?”康明斯忍不住问道。
“到做晚饭的时候就到了。”林铭道。
不足三十公里的水路一早出发。到晚上才到,这就是17世纪正常的旅行速度。要在往日乘船,白昼无聊,林铭多半是和客人或者妻妾打牌吃酒,现在他只能呆呆的坐着,看着几个澳洲人忙活。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和年轻人一直坐在船头,在一本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时还指点江山一番。那索老爷倒不写写画画,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提起个小箱子到船尾的艄楼上去。林铭冷眼看去,见有时候拿得是拿西洋人的“标远镜”四面张望,有时候却是一具看不懂的铜玩意,对着阳光望,不知道闹哪一出。
至于随行的镖师也不安分,除了四面警戒之外,每到河湾、浅滩、桥头等地,都用竹竿或者铅锤测量水深。逢到过桥洞,照例用竹竿比划一下:这是在测量桥洞的高度。
时而这三个人不在外面比划,而是围着大桌,一边谈论一边拿着笔在玻璃板上写写画画,说得内容全是澳洲人的所谓“新话”,林铭勉强也能听懂,只是他们说得诸如“等高线”、“流速”、“水文”之类的词汇虽然大约知道是哪几个字,却不知到底何意。
他既不敢流露出不感兴趣的无聊表情,又怕自己太过关切惹起对方的怀疑,只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干脆做小伏低的端茶送水起来了,除了他们开口问话,不多说一个字。
对索普等人来说,眼下经过的区域用不着花费太多精力,起威镖局在这里活动很多,积攒了不少水文资料。他们只需要有针对性的调查某些情报就可以了。
清早出发,一路行船到了中午,却不闻后梢的厨房传来香味:林铭眼瞅着澳洲人的作派大约是不会有美酒佳肴的相待的,多半是粗茶淡饭的混一顿。好在自己带着不少路菜,可以下饭。
索普眼瞅着日头已经到了正中,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当下一挥手:“吃饭!”
谢澎当即从桌子底下拿抹布,将玻璃台面擦得干干净净。康明斯从条凳下的储物柜里取出几包东西来,放在桌上,招呼大家入座吃饭。
林百户赶紧凑了过来,他在临高也算是见识过贵贱不一的“澳洲吃食”,不过眼前的东西和他记忆中的任何一种“澳洲吃食”都不相同。
就说这餐具便闻所未闻:每人一个铁做得圆筒子,形状像个腰子。有盖子有提手,盖子翻过来放着,似乎也算个碗。每人另有一个带握把的铁皮小杯子。
桌子中间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纸包纸盒。即不见菜又不见饭,他不由得暗暗狐疑:这是吃啥?
正在迟疑,随行的镖师提来个暖壶,这东西现在在广州周边已经相当流行了,中产之上的人家基本家家户户都备着一个。
林铭见三个澳洲人拿出几个长方形的纸包,各自剥开,便学样也取了一块。
却见纸上还印着行黑色的小字:草地系列压缩口粮(平原a型),芝麻坚果口味,即食。下面印着200kj/100g,林铭只知道这是大食数和弗朗机文字,再往下看却是:“有热水的条件下”,“2~3倍的水混合”,“ 高能粥”,“口感更好”。林铭琢磨了半天看起来似乎是干燥后凝固的粥。直接吃也可以,加热水后会更好吃的意思吧?
再看澳洲人,索普和谢澎是加了水拿勺子舀着吃,康明斯却是直接用手拿着吃。
他决定先咬一口看看,这口粮非常干硬,味道似有若无,即有些甜又有些咸,只有一点点米粉和油脂的香气,口感上差很多,跟嚼砂子似得。只有咀嚼久了嘴里能感到轻微的芝麻和干果的香味。但是这东西又干又硬,不喝水连吞都吞不下去,要把这一包里的两块都啃掉,实在有难度。
于是便将这硬面块浇上热水。还以为会立即软化,结果这块坨坨死不退让,一定要用勺子才能捣碎。过了一会才见完全变软。
于是铁皮圆筒里就是灰扑扑的糊糊一样的东西,闻起来同时有股酸甜的味道,再仔细一看,这坨东西吸水同时还在噗噗冒泡。
鼓足勇气尝了一口,不由得暗暗皱眉:这什么怪味……虽然不是太难吃,但非常非常古怪。林铭三十多年吃饭的经历中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味道。
看着三个澳洲人冷着脸吃这玩意,显然他们的感受和自己差不多……
“喝口榨菜过一下吧。”谢澎见他面色古怪,知道他消受不起这磨牙棒,把桌子上的一个小油纸包推给他。
林铭一看,这小小油纸包包得很是妥帖,上面也贴了一张纸条,印着黑字:“爽口榨菜”。
这榨菜又是什么东西?他暗暗生疑,有心想不吃,但这太不给澳洲人的面子了,当下将心一横,将纸包拆开,里面是一小块皱巴巴的某种酱菜,青灰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吃的样子,将信将疑的咬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既不油腻也没有怪味,咸味很重但是口感却清淡,咬上去咯吱咯吱有种清脆的口感。
有这个东西佐餐,这奇怪的糊糊总算不那么难吃了。他不由得暗暗懊悔,早知道就先把带得路菜拿出来了。
接下来端出来的热茶还算正常,虽然颜色漆黑,口味低劣,近乎砖茶,但是好歹是茶。没想到接着又是每人一块油纸包。林铭拿起了看了看:上面的黑字是“能量棒”,不知何解。打开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这不是月饼的味道吗?莫非澳洲人已经是准备过中秋了?
打开里面果然是类似月饼的糕点,只不过是长条形的。林铭略略放心,若是月饼的话还是吃得下去的,咬了一口,的确是月饼,还是红豆沙馅的,油糖放得十足,除却没去豆皮和没有板油丁略嫌败笔,其他都还算中规中矩。(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节 思贤滘
吃完这块长条形的月饼,午餐就算是结束了。UU小说,www.uu234.com林铭只觉得腹中饱胀,但是却又觉得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吃。这算吃得什么饭啊!
“怎么样,味道好吧?”康明斯看着不断喝茶的索普。
“还成。”索普当然明白康明斯话中的揶揄,这草地压缩口粮,自打问世起就成了伏波军中的一个话题,部队里的无数笑话和俏皮话都用它做蓝本。除了入伍前没吃过饱饭的新兵外,就没人说它好吃的。
之所以不好吃,不是所谓的“应急干粮必须难吃,否则士兵就拿来当零嘴吃”了之类的理由,而是它的主料是红薯干粉。富含纤维素的薯干粉难以下咽不说,军队也得不到更多的油脂供应。所以无法给与压缩口粮炒面一样的香气。
但是对索普来说,关键问题在于草地口粮的热量太低,还不到pla传统压缩干粮的一半。这意味着同样的供给标准得翻一倍供应。所以这次的草地口粮中另外添加了“能量棒”,用大量的糖来增加热量供应。为了解腻,又增加了榨菜供应。
“你还是多在意下大概什么时候会肚子饿吧。这可是新套装第一次进行实验。”
“咱们这是乘船输运,热量消耗不高。我估计到晚上七八点都不会饿。”康明斯摸着肚皮,“小谢,咱们继续工作!”
索普看着康明斯继续指导谢澎的战勤参谋业务,他的注意力放在沿途的地理风景上。在另一个时空。他去过珠三角的许多城市,然而此时此地,哪里还有他熟悉的那些风景。地平线上,除了错综复杂的河汊、港湾、水洼便是稻田、鱼塘、桑园、蔗园、荔枝林……小小的村落坐卧其中,百姓们穿着蓝布的裳褂,戴着斗笠,摇着小船往来各处……一派在旧时空已经很少见到的广东乡间景色。
这一带的河道很宽,水面上船只交错往来,很是繁忙。索普注意到这里九成以上都是小船。大船很少。不管大船小船,给人的印象全是破败不堪的,船蓬的竹篾帘子几乎没有一艘是完好的。不是破着洞便是用一小块草席打着补丁。船帆也多是千疮百孔。船身用料亦不讲究,加工很是粗糙。
他注意到这里很多小船上都晾晒着破衣烂衫,船尾有火炉在烹煮食物,不时还能看到一丝不挂。蹒跚学步的幼儿――都用绳子栓在腰间。心想这大约就是疍户了。
却见一条小船正在河湾中捕鱼。只见船上的妇女站在船尾,正在摇橹,男人在船头拖网。两人都是蓬头垢面,女子只有一条布裙,破烂流丢早已瞧不出颜色,身后还用布裹着一个婴儿,大约是饿了,哇哇大哭。女子却不闻不问。全神贯注的摇橹,不时还吆喝着丈夫注意渔网。
索普暗暗慨叹。忽然见前面河汊里出来了七八条小船,似有统一号令一般往这边聚集过来,然而靠近了之后,又忽然散开了各自离去。索普有些奇怪,正要问话,林铭已经开口了:
“这是疍户水匪。大约是四姓的人。看我们的船好,原本想行劫的。”林铭说,“不过他们还知趣。”
听到是水匪,索普不由有些紧张:“这么说是你的护身符起作用了。”
“他们没这么傻,”林铭说,“没靠山的货船商船多得是,何必和咱们过不去?”
“原来如此。”索普暗暗惊讶,这里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外,是珠三角的精华地带,人烟稠密,水匪居然白日行劫!
“此地距佛山镇不远,水匪如此猖獗?”
“佛山镇不算什么,此地距三水县城亦不过十多里路了。”林铭笑道,“这些人平日里捕鱼编竹,若是有机会偷盗抢劫亦不会放过。莠民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官府亦无可奈何。”
元老院对疍户并不陌生。临高本身就有相当多的疍户,后来几次收编海盗,其中都有疍户。他们常年累月生活在水上,多以捕鱼编竹为业,又因为是贱民,很少与陆地上的百姓接触,形成了一种封闭的社会群落。
官府虽然歧视疍户,但是因为他们擅长水性,体格健壮,所以经常招募疍户充当水勇。洪武年间也有过籍广州疍户充当水军的奏议。在三年前的珠江口突入战役中,海军不止一次和疍家水勇发生过战斗。根据大图书馆的估计,整个广东的疍户大约有五十万人。社会和经济地位低下,有迫切的翻身需求,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因而索普对他们的状况很是注意。
眼见着太阳西斜,远远的只见一座城池从稻田河网中浮现出来,这里便是三水县城所在的河口镇了。三水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西北多高丘,东南多冲积平原及低丘;北江、西江与绥江汇流三水,三水因此而得名。而大明的三水县县治所在地河口镇就在这三江汇聚之处。
此地是珠江三角洲回咽地带,又是广州西面的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粤桂军阀,中日军队,都围绕这个地方展开过战斗。
“索老爷请看,这便是思贤滘了。”林铭指点着。
思贤滘就在三水县城的对面,这是一条沟通西江与北江的河道,长约1.5公里。它沟通了西江和北江,加上离思贤滘以北三公里处注入的绥江。便成为广东的“三江并流”之处。这里江面开阔,浩浩荡荡,一望无垠。站在船头可以看到浑浊的西江水和清澈的北江水在这里交汇。两江相汇处,可以清晰看到清浊交界形成神奇景观。
索普已经大概知道思贤滘的水文资料:水深大约5米,西滘口宽100米,东滘口宽200米,中间宽500米。此滘恰似天然运河,对调节西、北两江流量,沟通航运。便利排灌。发展生产,起着重要作用。
这条短短的思贤滘的宽度、水深,都可以作为船舶的停泊地。索普大概记得,在另一个时空,这里可以停泊5000吨级别的船只。
“思贤滘,思贤滘,这名字还真文绉绉的。”康明斯说道。
“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头啊。”林铭赶紧插话,“此地原名沧江,据说白沙先生曾经到此访其门生陈冕不遇,书题‘思贤’二字而去,后人遂以此命名。这里还是三水八景之一嘞。”
“哦?”康明斯不知道白沙先生何许人,也不感兴趣,但是对这景观还是很有兴趣。
林铭见他兴致勃勃,便介绍道这里每逢讯期,西江或北江洪水上涨,便通过思贤滘相互倒流,往往因水位落差较大,加上两江水色明显不同,西水黄而北水绿,形成奇特的“思贤洪波”。
“……那时候,但见绿浪汹涌,黄涛澎湃。怒号咆哮,震天撼地,仿佛十万黄龙青龙大闹江海。这酷似泾渭混流的奇观当地人便称之为鸳鸯水。”
“原来如此。”康明斯点头,他注意到三江汇流的要津处有一座小山,虽然海拔不高,但是地势十分有利,来往三江的船只几乎都要从它眼皮下经过。在这里设一炮台就可以控制住附近江面。转头问谢澎:“这是什么山?”
谢澎手捧绘图板,正做着标记,见首长发问,立刻回答道:“这是昆都山。海拔62米。”
康明斯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下小山,说是山,实际只能算座丘陵,即不奇也不险。不过这倒是符合他们的需求。
“别看这山不起眼,前礼部尚书何维柏曾经在山中结庐读书,至今留有读书堂、晒书台遗迹。”林铭犹如一个称职的导游。
再把望远镜转向三水县城方向,在他看来这些县城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得。城墙、城楼、瓮城……县城沿着江河的走向大致是一个三角形,东面和北面都紧靠江河,南面挖掘城壕。如果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三水县城的确是一个相当困难的目标,但是对伏波军来说,水陆并发,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攻下来。
“县城外高岗上的塔叫什么塔?”康明斯问道。
“哦,那是文塔,岗叫魁岗。当初本地缙绅们看这里风水好,特意修此塔以借此地水势蓄积四方文脉。”
“这名字起得就是吉利。”谢澎说,“又是文,又是魁的。”
因为天色已近黄昏,林铭便提议在河口镇泊船过夜。夜里行船不太安全,尤其是西江这样没有经过任何航道整治的大河,再者本时空的治安也靠不住。
船便靠泊在北门外河堤下,这里建有一座道教宫观,索普和康明斯对求神拜佛都不感兴趣,只关照镖师们严密警卫。
船停下不久,便有县里的衙役们抬着食盒,送来一桌酒席,尽一下地主之谊。正好被中午被口粮折腾过得众人打个牙祭。其中一味烧禾花雀更是引得一片赞誉:此时正是禾花雀最肥美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节 三桌席面
从西伯利亚飞来的禾花雀在珠三角饱餐了即将收获的稻谷,满身油脂,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康明斯是第一次吃这种“广东珍味”,同样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气吃了十来只下去,连肉带骨嚼得粉碎。
“咱们这一顿,吃下去可得几万……流通券了。”索普说,禾花雀在另一个时空每只在酒店里要卖到200元。
“有这么贵?”谢澎有点怀疑的说,“我听林百户说禾花雀到处都是,拿去市场上每只也不过几十文钱。”
林铭只是干笑了几声,没有接茬。只是张罗着布菜:“来来,这是禾虫炖蛋,最是鲜美不过。”
然而这炖蛋里凝固着的蛆一般的虫子足以让谢澎和康明斯望而却步了。索普毫不忌讳,吃了几勺:里面加了些许胡椒粉,鲜美滑腴,比他在另一个时空吃到的好吃多了:起码在量上面就多了不少。
“可惜没有龙蚤。”林铭有点可惜的意思,“现在也是吃龙蚤的时候。”
“这东西拿出来还不得吓死他们。”索普笑了笑,“我看这县令待你很客气啊。”
“咱们锦衣卫出去办事,这点小面子总是要给得。左不过是花县里的钱,买个顺水人情也好。”林铭颇有些骄傲。
索普点点头,这一路锦衣卫的牌子的确派了不小的用处。他原本对自己这么招摇的参谋旅行还有些顾虑,不过对外情报局的人说在本时空长途旅行,没什么比官牌更好更安全的掩护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镖师进来说又有人送来一桌酒席。
“是哪位老爷送得?”林铭问道。
“来人不肯说,放下食盒就走了。”镖师问道。“要不要抬进来?”
“自然要抬进来。”索普说,“咱们先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镖师当即将食盒拿进来。打开一看,却是八大碗的格式,林铭不觉眼皮一跳:官衙菜一般不用这种席面。
“靠,怎么还有一碗蟑螂啊!”康明斯叫了起来。
“这就是龙蚤。”索普说,“蘸下酱油,把头拧下来就能吃了,也是广东一绝啊。”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我看我们还是不吃了。”谢澎很是谨慎。
林铭却拿起了食盒里一支芦苇,端详了一番。笑道:“也不算来历不明,刚才咱们吃得是‘官’的宴席,这会送来得是‘贼’的酒宴了。”
“贼?”
“不错,这支芦苇是上游高要县一个水匪田彪的记号。”林铭说道,“他的棚子就在上游三十里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送我们酒席?”索普问。
“无非是卖个人情,求将来照应罢了。”林铭把芦苇放下,“他在西江上打劫得的赃物,不能在本地销赃,都要运到佛山一带来变银子。不见庙烧香迟早被拿住了砍掉脑壳。”
林铭没说得是他和田大当家还有一层“朋友”的关系。
“真是官匪一家。”康明斯鄙视的说道。
虽说这话不错。林铭听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只笑道:“历来如此。象我们这样受点香火,眼开眼闭的,已经是不昧良心了。衙门里勾结水匪。弄到钱财二一添作五的也不是没有……”
索普心想这里的社会环境还真是复杂。看来广东攻略远非简单的军事手段可以解决的……
“这酒席能吃么?会不会下毒?”康明斯想起了当年工作队全灭的教训。
“不会。林铭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吃就是。他除非得了失心疯,不然毒害我们做什么。”
因为大家都已经吃过饭了。除了索普留下龙蚤当零食之外,其余便关照将酒席抬出去给镖师和船工们打牙祭。没想到酒席刚抬出去。镖师又来报:有三水县船户陈洪义送来酒席。
“这又是谁?”看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禾花雀、禾虫炖蛋和龙蚤,康明斯的胃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陈掌柜还送来了一份礼物。”镖师呈上大红拜帖和礼单。
林铭拿起大红拜帖:“这是开船行的陈掌柜。他的船常年在这西江上往来。一样要见庙烧香。”
康明斯凑过去看了看,礼单上的东西很简单:白米十石、上好兰陵酒二坛、烧鸭熏腊若干、雪梨瓜一担。
“大米也作礼物?”康明斯很是好奇,“这东西哪里没有!搬来搬去也不嫌重?”
“这是送礼的切口。”索普说,“说白米十石就是白银十两。对吧,林百户。”
“是,首长说得是。”林铭干笑了几声,这下十两白银就只能缴公了。
他仿佛和这位陈老爷很熟悉的样子,问道,“陈老爷可有什么口信?”
“来得人说,陈老爷唯恐打搅了公事,所以没敢过来道乏。还说林百户只要有什么吩咐,关照来人说一声就是。”
林铭刚要说什么,索普说:“这位陈掌柜手面很大,看样子是个大船户吧。”
“是,在这西江上他是大船户。从这三水启程,一直到广西南宁他的船都去。”
“有很多船?”
“大小船只大约一百多条吧。”林铭说,“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了。本省的船户以广州和肇庆两府最多。陈掌柜的买卖做得很大,公私双方的打点是少不了的。”
索普心想,这位锦衣卫林百户倒是位人物:官、匪、商都卖他的面子,还都要巴结他。这锦衣卫的皮就这么值钱?
“既然他诚心送礼,就请来见见也无妨。”索普心想此人既然是船户,对西江水运的情况肯定十分熟悉,亲口和他谈谈,能够获取的材料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要更翔实。
“是,是,既然首长这么说,我这就叫他过来叙谈叙谈。”林铭忙不迭说道。
仆人回去禀告林百户请他“上船一见”的时候,陈洪义已经上床抱着第六房小妾睡觉去了。今日傍晚一听码头上的手下说有官船到,是佛山林百户的,他当即叫人预备酒宴和礼物送去――本省大小官儿过境,他照例都有这样一份孝敬。在西江上当船户,手下百十号大小船只,上千的船工舵手,在官府眼里就是“不安定因素”,因而交通官府十分要紧,何况他和林百户还有过些交往,当初他的一条米船被扣,也是林百户帮忙运作出来的。交情就这么结下的。
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林百户看到拜帖就会来请的地步。所以根本没预备着出客。待到仆役慌慌张张的来敲房门,说林百户请他一见,他才赶紧起床。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
陈洪义五十多岁,肤色古铜,浑身都是腱子肉,即使穿着绫罗绸缎也掩饰不住他的船工出身。只是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腰背也有些佝偻――这都是多年水上讨生活留下的痕迹。他十四岁上船摇橹,在西江上风里来浪里去,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家业。
要维持这份家业更不容易,这些年陈掌柜从广西运入米粮,从广东运去食盐,发了不小的财。有了钱财不免成为“肥肉”。在这浩浩汤汤的西江上做生意,光会赚钱是不行的――那样迟早会被变成思贤滘回水湾的一具浮尸--还得有交通折冲各方势力的本事。
林铭算不上他的靠山:他还没那个资格,但是作为“朋友”,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时候,林铭还是很有用――他人头交游广,人头熟,又有这么一张皮,到哪里都说得上话,所以平日里也竭力巴结。
“快,给我拿出客的衣服来!”他关照着,“叫人多备灯笼!”
他家就住在三水县城外,距离码头不过一箭之遥。当下十几个仆役点起灯笼火把,一路护送着陈洪义到来。
却见林百户在船头相迎,顿时又是吃了一惊。他素知林铭官场习气颇重,惯于媚上倨下,像他这种商民,虽说因为有着利益的关系脸面上比较客气,骨子里还是瞧不起的。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相见,从未见他来迎接的。
所谓反常为妖,陈洪义愈发不安起来。二人见过礼,林百户小声道:“里面有位老爷要见你,你且仔细着说话。”
陈洪义赶紧道:“小的明白!”心里却暗暗打鼓。这位“老爷”是谁?林百户居然亲自出来关照,莫非是他的上官?
陈洪义心里暗暗叫苦:自古当官的要见商人,不外乎“要钱”两字。
然而事到临头,绝没有推说不进去的道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进了船舱。
舱室里点着澳洲煤油灯,照得雪亮。陈洪义见舱内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肤白无须,穿着湖罗襕衫,头戴黑绉纱儒巾,举止从容,气度雍容。不由得心生疑窦,赶紧抢上一步,长揖到底:“小民三水县船户陈洪义有礼了。”
“不必多礼,请坐。”青年说得一口广州白话,“这位就是陈洪义陈掌柜?”
“是,小民正是。”陈洪义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见索普仪态风度,绝非等闲之辈,又能驱使林铭如手足,多半是省城里或者京城来得贵人公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节 西江航线
陈洪义愈发摸不透眼前人的来路:这条挂着“锦衣卫佛山百户所”灯笼的官船上,林百户对他毕恭毕敬;船舱陈设虽极简朴,但是看得出处处都有匠心的布置,顶棚的大玻璃天窗亦非一般人用得起;还有他刚才上船的时候看到前甲板上堆着的食盒……他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小心。△↗頂UU小说,www.uu234.com
“你不必紧张。”索普见对方一脸诚惶诚恐,屁股也只敢坐半边椅子,不由微微一笑,“我听林老爷说,你是这西江上的船户。”
“是,是,小的世代都是江上摇橹行船的船户,十四岁便上船了。”
索普注视着他:“不知陈大掌柜贵庚?”
“虚长马齿五十有六了。”陈洪义摇头笑道,“老了,不中用了,天候一变便浑身疼!”
“我看陈掌柜的身子倒还结实,只是头发都白了。这生意大约很是费心。”
“是,是,吃这碗水上的饭的确不容易。”陈洪义慨叹道,这句话顿时勾起了他的心思,“总算承蒙诸位老爷照应,才能太太平平的吃到今日!”他见对方言语从容,自有一股雍容洒脱的气质来,原本紧张的心情松弛下不少。
索普接着问起了西江上的航运,陈洪义想这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既然这位贵人想听,说就是了。便将从三水出发到南宁的水路概况大约说了些。
“若说行船之便利,莫过于西江。”陈洪义抚着膝盖,“江阔水深。梧州以下。到夏天涨水的时候水深都有五六十尺深。能走上千石的大船。有的地方,象三榕峡和羚羊峡。简直就是深不见底。几百尺的绳子放下去都不触底……”
“枯水的时候呢?”索普追问道。
“那也有三四十尺深,只是梧州码头的水深会落到只有十尺。”陈洪义说。“从梧州往下游一百里不到的地方,有一浅滩,名叫新滩,枯水的时候水深不过四五尺。大船便不能过了。所以西江的水虽深,走大船却不便利。船户多喜用小船――除非是大旱之年,不然从梧州便可全年行船到广州府各地。省却了许多装卸驳载的手脚。”
“虽说小船便利,可是你们船户运货,有时候也只到梧州而已,为什么不用大船呢?”
陈洪义笑道:“老爷您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道水上人家的苦处。此地到梧州虽可以用大船,却是逆水行舟:东下的船艇还可顺路直放,西上的船只就要靠撑蒿抬橹、架桨扬帆了。大船笨重不便,又不是天天都能候到风信,全靠船工摇橹――这也罢了,到得峡谷浅滩,还得登岸拉纤。就说这一进肇庆府地界便有羚羊峡和三榕峡,都是山高坡陡,紧迫江岸。两岸陡坡险峻。船夫们还得登山背纤。峡谷里水流湍急,水卷漩涡,一个失足掉下去就丢了性命――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索普点头,叹息道:“果然是营生不易啊。”见他一个劲的咽唾沫。知道他说得舌焦,道,“我却是忘记了。上茶!”
这船上没有仆人,自然也无人想得起奉茶的待客规矩来。林铭眼见索普发话。他是最机灵不过的人儿,见这里没有仆役侍奉。赶紧出去找茶。
茶倒是有,只是一大壶粗茶,即浓且黑――就是他们中午吃饭时候用来下干粮用得。林铭心想这茶实在拿不出去,正没奈何,却见谢澎已经拿出一个玻璃瓶来。这东西林铭却是认得的,乃是临高最大众的饮料格瓦斯,广州的紫记商号里亦有出售。
林铭赶紧将格瓦斯倒在茶盏中,送了进去,
陈洪义年老了原本就口中少唾液,说了许多话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见林百户亲自送茶水来,唬得赶紧起身,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哪里哪里,时才多有怠慢,这是澳洲水,最是清凉解渴……”林铭客气的让陈掌柜很是不习惯,也愈发搞不清索普的底细了。
陈洪义接过茶盏,却见里面是清澈见底,微微发黄的一杯水,白色的釉面上还附着许多小气泡,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喝一口,甜丝丝的又微微发麻,口感十分清凉。
“这是澳洲水吧。”他忽然想了起来,前些日子,他家大儿子特意从广州弄来这玩意:是装在玻璃瓶里的,十分贵重。
“正是。”索普暗暗诧异,没想到这种在广州也算是轻奢品的饮料在三水也有人知道!
怪不得这小畜生特意去买,味道果然十分奇特,消暑解渴的上品。陈洪义暗暗骂澳洲人一天到晚弄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勾得他家里的几个子女一天到晚要买“澳洲玩意”,简直败家!
他喝了半杯子,方才继续道:“拉纤过滩艰难也就罢了,只是这江上还有许多歹人。轻得,土霸豪强拦船勒索‘过水钱’;重得,便直接上船抢劫,杀人越货无所不可为。”特别是肇庆一带的西江沿岸,因为多是山区,是水匪的渊蔽。水匪在这一带活动非常频繁。其中以疍家的徐、郑、石、马四姓水匪最为猖獗,不但在西江活动,还深入北江行劫。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点失言了,因为这里就坐着一位林百户,说“盗匪横行”,岂不是扫了他的脸面,不由得有些不安。
“想不到水匪如此猖獗。”索普注意到他的脸色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又在偷眼看林铭,稍一捉摸就知道陈掌柜在想什么了,“官府难辞其咎。”
陈洪义额头上汗都流了下来,幸好这位贵客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百户船上的人,不然他怕是要立刻起身告辞了――他可不想因为言辞不慎获罪。
只听林铭也附和道:“是极,是极。官府惰政,坐视贼人做大。只是苦了这沿江的商民了。”
“既然水匪猖獗,陈掌柜的水上营生又是怎么做得呢?”
陈洪义却不吱声了,林铭道:“你就别藏藏掖掖了,这点事情谁不知道。这位索老爷是……是……从京里来得,你只管说便是。”
得了这句话,陈洪义才继续说下去:“说起来这就和镖局走镖一样了,得先交朋友,大的匪棚都有行情,交上了朋友,定下例钱,这船便能走得安稳些。不过这也不一定,有的大帮下面的小股,并不见得买账,遇到了也只有自认倒霉而已。至于见财起意的小股水匪和土霸,就得请官面上的老爷出马:待得过那险要之处,请官兵巡船保护。再有,也是最要紧的,便是同乡们连纵一体,同声共气了。”
前二者,都是花钱买平安,然而不论官还是匪都是靠不住的。唯有这同乡会却有莫大的作用。各家船户,不论大小,上下水时候经过危险地段便多船结伴而行;共同出钱雇佣壮勇护船;通过本乡的缙绅出面和官府打交道。
“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啊。”索普感叹道,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西江航运的活字典,他说得都是第一手的资料,弥足珍贵。
“老爷过誉了。”陈洪义见他问地理,询民情,一副官老爷微服私访的派头,又见林铭说他是“京城里来得”,对他又是毕恭毕敬,心中暗暗疑惑是不是遇到了“钦差大臣”?不过对方的年龄也太轻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索老爷又在问话了:
“不知道陈掌柜的船只可曾去过广西?”
“去过,去过。”陈洪义点头,“船过了梧州,便是广西了,虽不如西江江宽水深,倒也能行得大船。像老爷们这样的大盐船,夏天涨水的时候可以满载着直接到南宁府。”他说得兴起,“若说这西江,在这广东也不过水深江宽,直到入了广西才是天赐的通衢:四通八达,无所不至矣。”
他说从梧州上行,北上桂江,可达桂林府;若是从梧州往西,沿着浔江上行,过桂平,入黔江,北上柳江,便可到柳州;若是不入黔江,一路西行,便可直达南宁府。
“……自南宁、桂林、柳州上行,亦通水路,可以直达云贵川。不过小民就没有走过了。”
如此看来广西的水运条件并不比广东差。索普知道广西一直给人穷省的印象。但是广西虽然有十万大山八万大山这些广袤的山区,但是亦有许多富庶的农业盆地,并非一穷二白之地。既然有如此便利的水运条件,非常适合总参制定的以水路交通线为脉络的控制政策。
拿下广西也不是太费事的事情。索普心想,它有很好的地理基础,只要在广东站稳脚跟,拿下广西便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运得多是什么货物?”
“来广东下水运得主要是粮食,往广西上水运得,以食盐为大宗。”陈洪义说食盐的销路很大,通过西江水域的航道,广东的食盐可以一直元宵到贵州、云南等地。而这些地方的土产亦能顺着西江水域的水运运到广东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节 小三峡
索普心中暗暗高兴,广东的粮食一直不能自给。⊙UU小说,www.uu234.com原本他就计划通过广西来获取粮食,不过对广西到底能运多少粮食来心中完全没底。现在看来广西粮食不但能够外运,数量亦不少。至于食盐本来元老院经济的重要支柱。一旦占领广东,广东的各个盐场就等于都落入了元老院之手。货源不虞匮乏。
他情不自禁的点头,说了一个“好”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陈洪义见他面露微笑,似乎十分高兴。不知道那句话中了他的意,只是陪笑。
接着索普又问了许多航运上的事情,他言语和气,谈话气氛很是轻松。陈洪义知无不言,这一聊就到了深夜。耳听得谯楼上已经敲了三鼓,索普才发觉夜深了,这才让林铭将陈掌柜的送出去。
陈洪义临下船的时候忍不住问林铭:“这位老爷是谁?”
林铭不答,只说:“老陈,你这是中了头彩啦。”说罢笑而不语。
陈洪义哆嗦了下,回家去失眠了半宿,连“太子”这个词都闯到了脑海里。
第二日一早船继续上行。进入肇庆府地界。此地江面尚且开阔,虽然逆水行舟,桨橹并用,有风的时候挂帆,尚可勉强行船。过得几日,两岸渐多山岭,水流湍急,行船愈发困难,时不时要背纤才能上行了。
这一日,船只进入了三榕峡,这里便是所谓的“西江小三峡”所在了。亦是肇庆与三水间的重要通道。从这里开始,旅行者便离开了广阔的珠江三角洲,进入了粤西山区。
船只一入三榕峡。江面陡然收窄,从近千米收缩到370米。水势湍急。北岸的河滩上怪石嶙峋。如台高筑,人称钓鱼台。亦是小三峡的名胜。
索普见船只行动缓如蜗牛。再看纤夫登山背纤,沿着纤道蹒跚而行,不由得心情焦急:这三榕峡长55公里,背纤上行,一天走不到十公里路,光一个三榕峡就要耗费将近一周时间!
因为他们是“官船”,与他们结伴上水的民船有十几条,因为重载的关系,上水的速度还要慢。索普估计他们走完这三榕峡起码也得十来天。
“想不到如此的交通要道,竟无半点道路建设。本地官府和百姓到底干什么吃得?”康明斯看到身体近乎平行于地面,挣扎着在乱石滩上背纤缓步前行的纤夫们,不由说道。
“这你可就错怪他们了。”索普看着石滩上喊着号子挣扎前行的纤夫们,“西江三峡有栈道就是从明朝开始的。这峡路原本是根本没有道路的。全靠了明代几次凿路架桥,才算有了基本能够通行的栈道的。要不然纤夫只能在半山腰上的峭壁上背纤……”
康明斯咂舌,在这种地形上背纤?光爬上去不掉下来就很好……
“这是高要人陈一龙主持的,万历末才修成的。”林铭赶紧来凑趣,“叫‘峡山旱路’。修筑十分不易。平日里也就是纤夫才走。”
康明斯看着悬崖峭壁间时隐时现的简陋道路和桥梁,对“古代社会低下的生产力水平”有了更直白的认识。
“这里的水深很大,三千吨的轮船直到肇庆一点不难。”索普说,“只是下游有浅滩。那个新滩得挖掉。”
“这工程太大了。”康明斯虽然不搞工程,但是作为战勤参谋,对工程量还是有相当识别能力的。“部队单独干干不下来,得执委会组织人力物力……”
“当然。所以要多用当地的船运力量。他们水路熟悉。”索普说。“就是上水太慢了……”
“要是有柴油机就好了。改装机帆船。”康明斯,“现在那小蒸汽机实在太慢了。还要自备煤炭……”
索普点了点头:动力的确困扰着他们宏伟的“浅水舰队”的建设。即使是制造运用已经很充分掌握的蒸汽三发艇,实际上只是在短途使用:航行里程一长,煤炭和锅炉用水就会成为一件麻烦事。特别是要在广东这样绵长的内河水系里长时间航行。
别看工业口提出的内河舰队的规划看上去很美,实际他怀疑除了浅水拖船和炮舰之外,其他方案能不能成――动力可是个致命伤。
盐船一路蹒跚上行,终于进入到大鼎峡,峡谷变开阔江面放宽,水势变缓。然而水匪也多。小股水匪操弄小艇在江岸水叉中出没,沿途被劫掠的船只亦有所见。索普关照加强戒备。
虽说他们是“官船”,又挂着起威的镖旗,但是“没有交情”的水匪一样不时窥觑。幸而这些水匪势单力孤,又不知道官船上的底细,不敢贸然动手。
这里两岸都是山区,上水船只又需要拉纤缓行,难怪是水匪云集的狩猎场。长江中水匪最为猖獗的,也是宜昌以上到重庆的三峡江面。
看起来广东的事情十分棘手啊。索普心想,我们要面对的社会民情比在海南岛复杂一百倍都不止。就说这小三峡两岸的漫漫群山,即使在21世纪也可以作为“徒步野营”的去处,更别说开发度更低的17世纪了,说不定这山里还有华南虎……
过了大鼎峡就进入了小三峡中的精华:羚羊峡。在三峡之中,羚羊峡山最高水最深。它由羚羊山和烂柯山夹西江而成。烂柯山主峰烂柯顶海拔904米,峰峦叠嶂,怪石嶙峋。羚羊山主峰龙门顶高615米,山高坡陡,紧逼江岸。绵延起伏翠绿的群山蜿蜒倾泻于峡谷之中,以其险、奇、峻、秀称雄于三榕峡、大鼎峡之首。
然而这里的水势更为湍急,峡路更险。纤夫登岸弓俯着腰背,一步一个脚印攀树木、挽峭壁陡崖慢慢地前进,二十里水程却要行程三天。夜间不能上水,只能泊船过夜。两岸猿啼虎吼,有一晚他们还听到极其凄厉的惨叫救命之声,令人丧胆。
总算一路平安无事,这一日终于来到了峡口,这里已近肇庆府城,江面平靖许多。峡口南北两岸都有山寺,两寺隔江鼎立,僧侣隔江呼唤,声荡江峡,颇有情趣。
夜幕降临,渔船在水汊中泊舟过夜,便有江风渔火,夜半钟声的实况。所以这里是历代文人墨客来往肇庆的必游之地。
此地地势险要,是进入珠三角的咽喉要地,清代曾经在这里设过海关,桂系军阀在此地修筑过控制江面的炮台。
如果广东或者广西的明军要阻止伏波军西入广西,肇庆小三峡必然是他们选择的防线。不过他们能使用什么手段呢?如果用火炮的话,南北两岸设置红夷大炮倒是可以封锁江面,但是抵挡不住伏波军的炮击和海兵登陆突击的,要说沉舟阻塞江面,这里的水又太深了。
肇庆是大明两广总督的驻地,如今在城里当总督的正是那位以招抚出名的熊文灿。不过由于元老院海军突袭厦门,击毙郑芝龙,事实上已经摧毁了郑氏集团,随后又逼得刘香集团退守潮汕,最后在内外交困中不得不投降。熊文灿的“招抚郑芝龙,宁靖海疆”的功绩就远没有历史上那么显赫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把刘香集团的覆灭算在自己头上,为此还和福建巡抚邹维琏闹过一阵小小的不愉快。最后以奏报的时候四六开了账。
以他的一贯作风来说,执委会对他居然没有派人来“招抚”感到惊讶,原本大家以为这是必然的,关于是否“就抚”,“如果就抚谈什么条件”在元老院都是有过相当激烈的讨论的。但是招抚的使者始终没有出现。这大大出乎执委会的预料,也出乎元老们的预料。
对外情报局在总督衙门安插的坐探层次太低,接触不到熊文灿的核心圈子,无法了解他的决策思路。不过这三年来熊文灿施政内容来看,他主要是在给败战之后的广东军队“擦屁股”。
广东和京畿门户辽东不同,没有朝廷在人力物力上的支援,只能靠自筹。幸好广东在明末还算是太平富庶之地。不至于需要像中原一样敲骨吸髓一般的搜刮。
澄迈战役和随后的珠江口战役几乎摧毁了全部广东明军的野战部队,除了腐朽不堪的卫所军之外,野战主力的营兵几乎全军覆没,广东只剩下南粤副总兵和防瑶参将的部队还算完整。熊文灿招抚流亡,招募新兵,又重建了在珠江口全灭的水师……总而言之,他的一切工作都符合一个总督的应尽的义务。
对外情报局推测,熊文灿在没有整顿好广东的防务之前是不会和元老院谈招抚的事情,毕竟招抚也是要讲究实力的。
“可惜呀,熊总督,这个功绩轮不到你了。”索普在端坐在前舱,望着黑黝黝的江面,暗暗想道。
索普知道肇庆的兵力不多,能称得上“军队”的,只有总督的中军标营还少量在西江上巡航的水师。这对装备精良的海兵队和内河炮艇来说算不上什么阻力。(未完待续。。)
ps: 注:其实此时两广总督正驻广州。明代有两广总督以来就只有崇祯前中期的几年是在广州的,其他时候都在肇庆。现在为了剧情需要设置为仍旧在肇庆。
第四百七十六节 码头救美
要说什么是元老院统治广东的阻力,索普看来除了自然因素便是社会环境了。UU小说,www.uu234.com
索普的眼光漫过前舱的诸人,康明斯和谢澎依旧在不知疲倦的讨论。
广东与海南不同:海南人口少,土地矛盾不尖锐,豪强地主和宗族势力有限,在元老院的武力威慑下很容易屈服和改造。在广东,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光潮汕人、客家人和广府人之间的历史恩怨,料理起来就够踌躇满志准备走马上任的刘主任喝一壶的了。
什么历史的车轮浩浩汤汤,直接碾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回忆着自己读过的如何接受改造旧社会旧城市的资料,此时已近农历八月十五,一轮圆月悬在天际,江湾里停泊的船只上灯火影影绰绰,远远的传来笛子琵琶的曲声,江风湿润而清爽,江水潺潺,静谧极了。
眺望西江北岸的肇庆城,背靠将军岭,面向西江。俯瞰江面。城墙周长2.8公里,通体包砖,虽然算不上什么巍峨大城,然而角楼、雉堞、敌台、月城……一应守御设施齐全,当得起兵家要地,两广要冲的地位。索普用目测法大概看了下,城墙的高度大概有6米多。即使不用望远镜,也看得到城墙上修筑有大小炮台。
他看到城墙上有一座三层楼阁,颇为壮观,问道:“这是披云楼么?”
林铭赶紧道:“披云楼在北门,这是魁星阁。”
索普点点头,魁星阁上供奉的是魁星。不过从外貌上看得出这其实是一个军事堡垒,上面炮眼箭孔密密麻麻。这些防御措施也无什么大用。难怪马格尔尼觐见乾隆之后对大清就只剩下鄙夷了――要知道英国和大清的代差可比元老院和大明小得多了。
正在沉思。忽见林铭带着人已经在船头甲板上摆开了桌椅,他亲自从个大食盒里取出酒菜来布放。那股子殷勤麻利劲。仿佛是酒楼里的伙计出身。不由得微微皱眉:这林百户真是个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角色!难怪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芝麻绿豆一样的官儿,靠着“锦衣卫”三个字就能在地面上如此吃得开!
想来这样的人物将来在元老院治下一样吃得开,混得转……
“索老爷,今夜月正明,枯坐无聊,正好高要县送来酒席,不如一同饮酒赏月。”林铭见他出舱。赶紧招呼道。
索普点头:“如此甚好。”
席面上只有他们四人,酒席是县令送来得,亦很丰盛。
“来来来,这是广西来得桂林瑞露酒,在广州可是很难喝到的……”林铭就要给他们斟酒,康明斯看了一眼索普,索普知道退伍军人个个都能喝,不过这次属于“执行任务”,喝酒属于“犯纪律”。
“今天破例。算是放假一天。”索普笑道,“咱们喝几杯,别喝醉就成。”
几个人推杯把盏,索普虽然也斟了酒。却只是浅尝辄止。看着众人饮酒赏月,聆听着江面上其他船只上传来的丝竹悠扬之声,几个人谁也不说话。仿佛都已沉醉。
这时候风中却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女子的哭声,索普也不以为意。自从到了这个时空对各种凄惨痛苦之事已经见惯不怪了。深知一时之仁换不来天下安泰,再者自己是来参谋旅行的。不是来搞慈善酒会的。
林铭放下酒杯,皱眉道:“好煞风景!”他要起身,“我去给看看,给几个钱打发得远一些……”
索普摇头道:“不碍事,哭就哭罢,天下伤心人多得是,咱们如何管得过来?且喝酒就是。”
康明斯却说道:“这个……听声音是个女人,黑灯瞎火的,莫不是被坏人欺负了?我们袖手旁观不大好吧。”
索普笑了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既然这么说,咱们就去管一管这个闲事。”当下叫过个镖师,命他去打听下是什么人在啼哭。
“若只是有难处,接济她几两银子就是。”索普吩咐道。
不一会镖师就回来了,禀告道:“是个歌伎,听口音是大约是南直那边的。二年前被人纳妾带到这里来得。今年家主死了便给赶了出来,流落到这里在码头上自混卖唱维生。不合借了这边花舫主的银子,如今被逼迫不过,正在啼哭呢。”
“既然是欠了银子,你问问有多少,帮她还了就是。”
镖师笑了笑,似乎意犹未尽,林铭笑道:“这事不是银子可以解决的。能在肇庆这大码头上开花舫的都是地面上的角色。我看图得也不是这几两银子,是要她的身子。”
“哦?还有这样的门道?”索普皱眉。
“听这位达官爷的话,这歌伎是自混的,没有身契在**子手上。她在花舫上卖不卖身,什么时候卖身,卖谁不卖谁,自己都能拿主意,得的钱财也是和**二一添作五。若是恩客给得体己,都可以自己藏着。”
说到这里索普已经明白了,必然是这**子嫌从她身上赚到的钱不够,要从合作改成兼并。他皱眉道:
“既如此,就帮她一把好了。”
林铭道:“要帮她不难,只是看帮到什么地步了……”
康明斯不耐烦道:“老林,你就别藏藏掖掖了,说吧!”
林铭干笑了几声:“若是只是帮眼下,帮她出头了了债便是。只是有了初一,必有十五,只要她还在这肇庆码头上混,迟早要落到人手里去的。真要帮到底,就得帮她离开这里,不拘哪里有她的家人亲戚,送去了安生……”
“这是做媒人还要**儿子。”索普笑道,“所以我说善心发不得。咱们事情多,哪顾得上这些。这样吧,你再送她些盘缠,让她另投他处去,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首长见教的是。”林铭笑道,他心道这事光镖师去大约是摆不平的,非得官面上的人出面才行,当下自告奋勇道:“此事还是得我来去。”
康明斯道:“我也跟着去瞧瞧。”
索普笑道:“你去瞧归瞧,可别演武侠剧。”
两人带着个镖师上得岸去,走不多远便是一座不大的庙宇。看起来还有香火。林铭知道这种庙宇多有空房出租,人称“僧店”。这在码头上卖唱“自混”的女子住在这里倒也不足为奇。
这僧院东院房舍十分低矮,院子东西南北都有小房,一间挨一间,依次排去足有十多间。多数房已没了灯火,只有几间还点着油灯,鬼火一样闪烁着。镖师示意了下,林铭才注意到南面偏西的一间小房门敞开着,门前丢着些包裹物件,房檐底下蹲着个人,影影绰绰是女的,哭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得。
他徐步踱了过去,俯下身子问道:“方才是你在哭?”
“……”
女子的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言声。林铭借着月光看不清面目,只见她三十岁上下年纪,只是瞧不清面目,大致看得出人长得很周正,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又问:“你欠人家多少钱?”
“十五两。”那女子起头看了林铭一眼,叹了一口气,没再吱声。林铭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还要再问,房里一个人冷笑道:“少听她放屁!”随着话音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指着她道:“去年她借我七两银子置办头面衣服,算加三的利。到现在也没还上。今年她生病又借了我八两,连本带息四十八两六钱!”她好象拨算盘珠子,说得又脆又响唾沫四溅。
只听那女子分辨道:“天理良心,我给你的那些首饰头面,别说四十八量,就是四百八十两都有……”
“你那几件银铜首饰,点个翠,几钱一个银子一个玩意!”
林铭知道这种花舫上**子给**放得债都是利滚利的阎王债,若要和她算细账,那是永远也算不清的。当下说道:“这银子我替她还了。”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德隆的票子甩到地上,说道:
“这是五十两德隆的票子!她和你就此两清。”
那鸨子赶紧趴在地上把票子捡了起来,凑着灯火一看果然是德隆的票子――这票子纸张特别,印得花纹更是古怪,市面上从来没有假得,入手就知道是真得。她却冷笑道:“你替他还,你也配!我告诉你,这小蹄子广西来得曹大爷已经看上了,他愿意出三……五百两银子包她。你拿五十两出来就断了我的财路?”
话是这么说,票子却攥在手里一动不动。
林铭知道她是坐地起价,也懒得和她多啰嗦,当下从腰间拿出腰牌来一扬:“你觉得这个值多少银子?”
**子还以为是个什么玉器佩件,瞪大了眼睛去看,月光下明明白白却是个锦衣卫腰牌――她是大码头上风月场所的鸨儿,见多识广,一见这腰牌就知道惹了麻烦。赶紧陪笑道:“爷说哪里的话,爷这是无价之宝,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要……”(未完待续。。)
ps: 注:前一节的西江三峡前后颠倒,因而已经重写了一下,情节一样,就是将地理位置调整过了。有兴趣看得可以重新看下475节
第四百七十七节 故知
说着赶紧将借据递了过来,陪笑到;“都是奴婢老眼昏花,吃了屎……”
林铭将借据收了,笑道:“你的眼神好使,我刚才掉得一张德隆的票子,你瞧你不是帮我捡起来了?”
鸨子干笑道:“是,是。”千不情万不愿的将手中的票子又递了回来。林铭接到手里看了一眼,道:“好像不是我那张,我那张是五百两的……”
**几乎瘫了下来,几乎就要跪下哀求,林铭就此一笑:“看差了,就是这一张。你去罢。”
**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赶紧去了。
林铭将那女子扶起道:“你赶紧收拾收拾,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明儿找艘船,不拘哪里去投亲靠友,赶紧离了这个地方……”那女子泪已断线珠于般落下,跪下轻声说道:“是……谢……谢老爷恩典,奴婢没齿不忘……”
此时月光照过来,照在她面孔上,林铭一愣,脱口而出,喊道:“苏……苏姨太!”
康明斯吃了一惊,只见那妇人身上一颤,缓缓抬起头来,向他们瞟了一眼,却赶紧又低下头,说道:“爷认错人了……”
康明斯认真打量她。只见这女子穿着青点梅小袄,系着水红绫裙掩着小脚,真真只有三寸多长。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苏州橛儿半垂下来偏在肩上,白生生的瓜子脸上两湾黛眉含烟笼翠。康明斯不觉有些痴了,难怪梅元老对秦淮八艳念念不忘这副容颜也就罢了。这样貌盈盈楚楚,果然是别有一番情趣!
“苏姨太!”林铭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女子嘴角一对浅浅的酒窝。微蹩的眉宇,右腮边那枚小痣,宛然仍是旧时风韵。不是高舜钦的小妾苏爱是谁!
说起苏爱还真是他的旧相识。当初高舜钦失踪,他受托去侦办此事,苏爱便是嫌犯之一。高家大妇暗中送了他几百两银子,要他将苏爱屈打成招,弄成“从犯”。至不济也得严刑拷打弄个半死。多亏苏爱识时务,拿出多年积攒的体己贿赂他,林铭又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这才手下留情,没吃大苦头。两人也算是有这么一段交情在。
高舜钦的案子后来成了悬案,林铭给广东官场弥缝过去,又得了银子又落了人情。苏爱的下落自然也过不再过问。没想到三年之后。两人竟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真是世事沧桑。变幻莫测!林铭的脸色顷刻问变得煞白。当初的带着小姨子办案,夜审高宅的“嫌疑犯”,寻找线索一路到了濠镜澳,小姨子失踪……历历往事一一清晰闪过,又好似一团雾,一片空白,什么也忆不清楚。光怪陆离如此离合缘分,苏爱原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然而自己后来的种种遭遇,又和这个女人有着莫大的关系。最后竟又在这里相遇……
他盯着她的面庞,极力抑着心里的百般滋味,说道:“我是林铭,锦衣卫试百户……”
苏爱好像梦游人,用昏眊无神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她跪瘫在地,双手掩面“呜’地一声号陶大哭,浑身抽搐得瑟瑟颤抖,眼泪顺指缝直往外涌。
这一来惊动了院中人,各房中的住客隔窗向外张望,还没睡的闲人也都探头探脑筋窃私议。林铭赶紧道:“苏姨太,我们在此相逢,也是天意――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收拾下,我们换个地方!”
康明斯看得昏头涨脑,被他们哭得莫名其妙,傻子似地站在一边,听林铭说话,顿时反应过来,这里人地生疏,又是半夜三更,闹这么一出算什么事?赶紧道:“我们回船上去说话。”说着又吩咐镖师,“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这里的屋门锁好。”
林铭原本有些无措,盐船上他不是主人,绝没有贸贸然带个女人回去的道理,肇庆虽有熟人,深更半夜也没法进城去打搅,康明斯这句话算是解了他的围,忙道:“康老爷说得是,有什么话咱们先回船上去说!”
回到穿上,索普有些诧异,林铭将前因后果诉说了一番,索普心想这倒是遇到熟人了!他读过广州站的报告,知道苏爱和裴丽秀的关系。原本也就是看个故事一样的闲话,没曾想里面的主人公竟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过如此一来,倒把他的疑心去了几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送佛送上西天。只是她随我们上水行船诸多不便,明日里差遣两个镖师先送她去广州交给裴丽秀便是。”
说到裴丽秀三个字,苏爱的肩一耸,泪珠滚滚而下。索普见她花容憔悴,忙叫人打来洗脸水,又道:“看样子大约是还没吃饭,弄些饭菜来!”
“谢谢几位爷,我不饿,不用费事张罗。”苏爱似乎大病初愈,身子颤巍巍的,勉强福了一福,“几位爷萍水相逢,救奴婢于水火,奴婢当牛做马……”
林铭道:“这会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是病愈不久?赶紧坐下歇歇,这两位老爷都不是外人!你莫要拘礼。”
苏爱在舱壁凳子上坐下,她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当初这个根本谈不上有交情的男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从火坑里将自己救了出来……人生机缘真真是不可说。
林铭问道:“苏姨太,后来案子结了,你怎么没回高家去?又怎会流落到此?”
苏爱缓缓摇头:“林老爷,案子是结了,您也是知道的:高家并不容我,老爷出事之后几乎要将我治死。我又没个一男半女可以依靠。老爷没了,就算他们让我回去,我亦不敢回去。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也没拿到。好在我手里还有些积蓄,便投在一个过去的姐妹那里。”
身边积蓄毕竟有限,总不能坐吃山空。她打小就被养瘦马,不懂营生。年岁渐长又不愿重张艳帜,便在小姐妹的牵线搭桥下嫁给了一个肇庆客商为妾,这才来到肇庆。
“当初你为什么不去找裴秀丽?以你和她的交情,不论是让你在紫明楼里吃一碗饭,还是赠你盘缠让你回南直去都不难。”索普突然问道。
“这位老爷也是裴小姐的熟人吗?”苏爱有气无力道,“我原是想找她的,只是那会澳洲人和朝廷开仗,紫明楼被查封,裴小姐也去向不明,有人说她已经逃回澳洲去了,也有的说她被朝中大佬掠了去。”
她此刻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说话间偶尔还带着抽搐悲音,娓娓诉说:“我大约是天生命硬,小时候便剋了爷娘,好不容易脱了火坑进了高府里,又剋了高老爷;再到肇庆,没过多少安稳日子,又剋了男人……跟过两个男人,却没留下一点骨血,半点依靠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已是拭不完的满眼泪,几个人都不由得唏嘘。
“……老爷死后刚满头七,大娘就来逐我出门,我说,好歹也等人入殓了,断了七。我自然拿了东西走。大娘说:‘你根本就不是我家的人,买来得玩意罢了。如今不卖了你就是天大的慈悲了。’立地撵我出门!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屋里强盗似的,将我的积蓄衣物但凡能拿的都拿走了,直接就将我赶了出去……”
苏爱说得伤了情,又复泪眼汪汪,握着口哽咽许久,接着说道:“寒冬腊月的,刮老大的风。我不知道去哪。站在这江边,看着江水,那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想着干脆跳下去一死了之。幸而有好心人看到解劝几句,才没让我走绝路。我当初又藏了些银子头面在身上,总算没做了饿殍。想回广州去,身边没有男人照应,又没盘缠,只好在这里重新吃上这碗饭了……”
索普原来并不怎么同情她,觉得她沦落风尘不说,而且两次与人为妾,虽说有“不得已”的地方,说白了也不过是和21世纪同行们一样好逸恶劳罢了。此时此刻设身处地的想想,她的处境和另一个时空不同,17世纪哪有孤身女子的立足之处!想来竟有太多的“不得已”。不由得慨叹道:“既已遇到了林老爷,我看你也不必再吃这碗饭了。赶明送你回广州去,你去投奔裴丽秀吧。紫明楼如今生意做得更大了。你到她那里去,不拘什么差事给你做做――好过以色事人。这样的饭能吃几年?”
林铭见苏爱眼神中透出疑惑来,赶紧介绍道:“这位是索老爷,是我的……嗯……上司……索老爷听到你的悲泣,他心善命我过来看看,才有今天这场奇遇”
苏爱敛衽跪倒在地,哽咽着说:“索老爷必定是菩萨转世……老天爷必定保佑您子孙玉帛公侯万代……”
索普暗道林铭倒会做人!不过这话听着倒也受用。用手虚抬了下:“不用多礼。即这样,我派两个镖师先送你回庙里下处收拾行李,你且歇一晚,明日将房钱结清了过来再做安排。”(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八节 丘八
他说道:“索老爷,这黑灯瞎火的,让她回去多有不便。UU小说,www.uu234.com再者咱们也得防着节外生枝。”
这句话提醒了索普,若是送回去**又来生事,自己是管是不管。当下道:“既这样,且先去将行李收拾了搬过来,房钱也要算清,不要落下尾巴。”
林铭当即答应了,带着镖师去一一办理。索普关照在后舱收拾一间舱室出来,让她暂且安歇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晚上看紧了。”索普小声道。
“是。”镖师心领神会。
第二天按计划是在肇庆进行参谋旅行,索普便关照林铭给苏爱找一条可靠的船,再派个老成妥当的镖师送她回广州去。
然而镖师在码头问了一圈过路的船只,却没有一艘肯搭载苏爱下水。镖师诧异,赶紧来回林铭。林铭是老江湖了,略一思索便已经明白,这**子背后有人,此人的势力不小,对苏爱更是势在必得。
林铭暗暗诧异是谁这么大胆,在广东地面上敢和锦衣卫对着干的人还真没几个,就算督抚、参议、参政这样的大官儿也对他们也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绝不会为个女人与他们闹意气。若是说本地的城狐社鼠,都是最“识时务”之徒,挺腰子硬顶官面上的“势力”不是他们的作风。
诧异归诧异,正经事情还是要办。幸而救人不是自己提议的,要不然这“会惹事”的考语可就落在头上了。
他找到索普大致说了下:
“……我先去找衙门里的熟人打听下情况。”林铭说,“两位首长要多加小心。”
索普点头:“你且去打听。想来这肇庆府城码头上,歹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胡来的。我叫镖师们多加小心便是。”
林铭离舟登岸。进了肇庆城。他在府衙和县衙都有熟人,便决定先去县衙看看。府城地面上的治安一般都是附郭县负责,有什么消息快班头目和刑名师爷肯定会知道。
他到县衙门前的茶馆,没费事就找到了快班的班头。
“石爷,这事我知道,正想着要不要和你去说。”快班班头姓何,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眯着眼睛半仰半靠在藤榻上,手中托着个茶盏。“早听说石爷风流倜傥,最会怜香惜玉。不过这姓苏的女人也是半老徐娘了,有甚好处,你非要坏人的好事?风流孽债最难偿啊。”
林铭笑道:“我不没起这个心思。也不敢起!你道这苏姑娘是谁?”
“是谁?”
“广东巡按御史高舜钦的如夫人!”
何班头托着茶盏。凝神想了片刻,道:“石爷你少说笑了,巡按大人的如夫人能到这码头上来卖唱?她的底细我知道,原是这里的刘大户家的小婆子,什么时候又成了高巡按的如夫人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铭当下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撒了个谎,“高大人与我多少有些恩情在。他如今虽下落不明,好歹也还是朝廷命官。他的如夫人落到这个地步,要我袖手旁观岂非太不讲义气了。”
何班头点点头:“石爷说得原也不错。只是这神仙你怕是惹不起!”他欠了下身子,旁边的徒弟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林铭道:“是哪来得神仙?居然敢在这码头上呼风唤雨?这是摆明了不把你老何放在眼里……”
老何笑了笑:“石爷,你就别激我了。我也不与你打马虎眼,你这锦衣卫的牌子亮出来,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这条西江上下,不论哪一路的好汉都得让这牌子三分――就是县太爷、府台大人也不愿意和你们多纠缠。可这回不比往日――”他咳嗽了几声,在徒弟奉上的痰盒里吐了痰,“有人托我来和你讲斤头,你既然来了,也让我少走几步……”
对方的条件很简单:即刻将苏爱交出。
“……对方说了,只要你交出人来,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还要再馈送你三百两银子交个朋友……”
林铭道:“若是我不交人呢?”
何班头笑了笑:“那他倒也没说。不过我瞧着这事不善啊……”
“老何,你就别给我打哑谜了,到底是哪来得神仙,给透个底!我也好琢磨下这个朋友能不能交。”
何班头点点头:“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和你多年的老交情了,直接和说罢,是一位把总曹爷。”
区区一个把总,若是早十来年的太平时节,林铭便是游击、参将之类的正牌经制武将也没放在眼里――武官不值钱。但是这些年各地兵乱不已,两广各地苗瑶等族也不时骚乱暴动,原本地位低下的军队就成了地方官逢迎依靠的对象,渐渐骄纵跋扈起来,加上粮饷不济,无以约束军纪。自天启末年以来,兵丁骚乱,殴打甚至打死朝廷大员的事情屡见不鲜,涉及的文官多被重处,武将却很少受到严谴。
林铭知道,若是真得闹出纠纷来,熊文灿肯定会把屎盆子都扣到自己脑袋上――且不说亲疏,光一个“激变部属”,传到朝中就绝没有好果子吃。再者真要硬碰硬,对方是本地军人,振臂一呼就能拉出几十号人来,自己这边只有十几个人,亏是吃定了。
眼看他面露踌躇之色,何班头道:“石爷,你讲义气,够朋友。是条好汉。不过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帮丘八可不是善类,姓曹的更是个狠角色:原先码头上立杆的丁老大狠不狠?全家上下四十多口,就是给他半夜带着兵冲进家里活活屠光――死了就死了,他那几百个徒子徒孙连个屁也没敢放……”
“熊大人也没说什么?”林铭皱眉道,“想不到肇庆居然成了这样!”
“如今不比从前了。自从王大人在海南岛把人马输了个精光,熊大人就指着剩下的这点人马替他卖命打仗呢。他一个书生,粮又不多,饷又不全,凭什么招揽这帮丘八的人心?他要敢多说‘军纪’两个字,手下鼓噪起来,他这总督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你且容我回去想想。”林铭这下可为难了。他可不是什么有立场的人,要在往日自然是立刻交人拿银子,但现在援救苏爱是澳洲人的意思,自己做不了主。亦澳洲人的脾气,恐怕是不肯将苏爱交出去的,若是将局面说得太过凶险,他又怕索普等人怀疑他有猫腻故意夸大其词。
“你去好好想罢。”何班头清了清嗓子,“曹爷说了:今天晚上起更前若不将那女人送回庙里去,他就只好带着弟兄们来要了。晚上城门关了不会给城里的大人老爷们添麻烦……”
林铭回到船上,赶紧叫镖师去找索普等人。没想到他们不知去了哪里,几个镖师分头出去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待到他们回来已经是黄昏了,林铭赶紧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了一遍:
“……两位首长有所不知,如今地面上是丘八最横,要指望官府大约是不成的。还得赶快拿个注意。”他看了看天色,“离起更就没多少时候了。”
康明斯冷笑道:“好啊,来就是,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机关枪……”
“用机关枪倒是省力,可是咱们的这趟参谋旅行也完了。”索普摸着下巴,苦笑道“看来行善这事也不能随便做啊。”
康明斯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因为这事都是他起的头,当下道:“要不我带上支枪去见见那个什么曹爷,直接一枪蹦了他。”
“只怕这曹爷的面不是那么好见得。再说你一枪打死他容易。他的袍泽兄弟闹起来咱们还得用机关枪开路,这趟旅行一样得黄……”
从成本收益角度来看,交出苏爱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不但这次参谋旅行可以继续,还可以白得三百两银子。苏爱对他们也没什么用处:她既非重要的情报来源,也不是要紧人物。沦落风尘固然可怜,可是这世界上比她可怜的多得女子千千万万,元老院也不见得能拯救的过来。
可是这事情却不能这么做,这不仅仅是道义的问题,索普心想,他是很清楚元老院的群体思维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唯独“掉份”的事情不能做。元老院有着一颗玻璃心。自己若是此时拍板交人,虽然理性派看来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优选择,但是肯定会被“大多数”喷成筛子。
但是就这么放弃参谋旅行索普又实在不甘心,正为难间,忽然外面人声渐大,聒噪起来。一个镖师突然探头进来,满面紧张之色:“几位老爷,码头上来了许多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林铭心中一紧,赶紧道:“不要轻举妄动,我出去和他们讲斤头!”
索普事到临头反而定住了心,说:“你能和他们讲什么斤头?把苏爱交出去吗?”他一挥手,“开箱!拿机枪!机枪手上艉楼,准备压顶!”(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节 狗血剧情
林铭吃了一惊,赶紧道:“首长,三思而行啊!”见索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又说:“依小人看来,不如与他们虚与委蛇,满足下条件也未尝不可。¥℉UU小说,www.uu234.com且先把正事办了,船上的几位必然都是知道事情轻重的……”
林铭揣摩的功夫十分到家,一瞬间就知道这位一向低调的首长为什么忽然要如此行事。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沾上这个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还了,然后关照这事儿保密。谁都不要说。回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风闻”了。
至于事后是把女人再抢回来,还是不闻不问。那就看心情如何了。
索普心道这事哪有这么容易,自己堵得了镖局的人嘴也堵不了随船的特侦队人员的口。出了任务回去都要背对背写报告的,怎么可能只手遮天?
索普吩咐道:“不要急,我们先上船头看看。”
林铭心里一直打鼓,他最怕这群丘八一轰而入,首长们毕竟人少,就有那什么“机关枪”,那又能打死几个?这不是战阵上彼此相距甚远,说起来就是一条跳板的距离。混战起来己方肯定吃亏,那就真不知会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想到这里林铭的冷汗直冒,后背的衣衫都湿了。
只见码头上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原本在码头做买卖的当苦力的,如今都躲了去。店铺和河泊上的船不但一个人没有,连灯火都都没了半点。只有靠近波岸边的有二三十个军汉,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点着火把,把这段码头照得雪亮。骂骂咧咧的要“拿贼”。
说是兵丁。实则衣衫褴褛,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他们穿得是号衣。
林铭见他们只是咋呼,并不冲上来,知道还有余地,当下抢先一步,挡在索普前面大声道:“我是锦衣卫百户林铭!奉命巡视广东查案!腰牌驾帖在此!”
说着将腰牌一举。刑部驾帖他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有驾帖即可随意拿人,是很有威慑力的东西。
他开口便自报身份,希望能稍微压一下丘八们的气焰。
天启末年,东厂一度十分猖獗。锦衣卫作为锦衣卫的狗腿子,在各地亦是威风八面。如今余威尚在。一听是锦衣卫,丘八们一个个都迟疑起来并没有敢奋勇当先的。林铭已是心中略觉安了,此刻舱门大开,屋里又燃起了煤油灯,里里外外通明雪亮,见索普全身浴在融融光亮里一动不动,雍容矜持毫不张惶,由不得心下暗自惊讶佩服。做功十足的向索普打了个千,回身又道:“我们大人在此!你们谁是主官,出来说话!”
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数百双眼睛盯着这位沐浴在灯火中的年轻人。一声咳痰不闻。等着他说话。
所有的兵丁都有些狐疑。渐渐得便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嗡嗡嘤嘤的议论声中,林铭又大声道:“你们的主官是哪一位?请出来说话!”他没料到索普大敌压境还能气度不凡,镇定从容举重若轻的态度。不由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出来搭话,只听有人吼道:“什么锦衣卫!这是一群拐带人口的土匪!冒名顶替的。大伙上啊!”
“谁敢!”林铭拉着嗓子吼道,几乎把嗓子都吼破了。“你们攻打官船就是造反!叫你们主官出来,我们跟你们主官理论!你们谁想犯灭门之罪,只管来!”此刻他心里明白,对方一口咬定他们是“土匪”,是预备着把他们杀光灭口,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传来声音道:“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速速把拐带的女子交出来,爷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追究你们冒充官员拐带妇女之责,不然,休怪咱们弟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这番不伦不类的话语让索普不禁莞尔。不过对方不肯现身说话,摆明了还是有些畏惧林铭的“锦衣卫”牌子。林铭何等聪明之人,立刻道:“兄台何故不肯现身?你既咬定了我们是匪,你又是官,哪有官怕匪的!咱们还是正大光明的出来说话,有什么话摊开了说个明白……”
话音未落,艉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枪声,这声音索普再熟悉不过:是发给特侦队的改装成轻机枪款的m77b1的三发点射声。他大吃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机枪便哒哒哒的吼叫起来,码头上立刻大乱起来,那几十人顿时乱了营,惨叫声、惊叫声、呼痛**声……闹成一片。
此时煤油灯全部熄灭,变得一团漆黑。索普枪声一响便一个卧倒趴在甲板上,只觉得耳畔有嗖嗖的风声掠过,他估摸着是有人在放箭,赶紧匍匐着爬回到船舱,只见康明斯一手握着一支glock17,一手正将林铭往舱里拖。
索普打开手电,只见林百户满头大汗,大腿上一片血渍正在慢慢扩大――一支羽箭的箭杆露在外面,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奶奶的,他们放箭了!”康明斯咒骂了一句,“玩阴得!”
索普知道为什么艉楼上的机枪手会没有命令就擅自开火了,耳听着外面的三发点射声以一种稳定的节奏的传来,码头上狂乱的呼叫声随着枪声渐渐远去,知道对方已经溃逃,今晚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停止射击!”他叫了一声。
枪声停了下来。索普凑到窗户前望出去,只见码头到城门口已经是一片漆黑,城楼上却多了许多火把,警锣大作,隐隐约约听人喊着:“快上城!操家伙,有匪情……”
“此地不能久留。”康明斯,擦一把脸上冷汗说道:“咱们这是开了杀戒了……”
索普笑了笑道:“不碍事,这帮兵匪,他咬说我们是匪,咱们还要咬他们是匪呢!”
“索老爷说得是,咱们不能跑……跑了咱们就是匪了。”林铭大腿中箭,随船的特侦队卫生员已经过来帮他剪开衣服,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割开皮肉取箭,虽说疼得浑身大汗,他还是赶紧道,“这会不管是上水还是下水,他们肯定都会有布置――这里可是有水师的,他们要弄几条船不难。咱们夜间行船,肯定会吃亏……”
“可是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康明斯说,“你看他们都公然在码头上射箭了!”
“不,不要紧。现在码头上动静已经闹大了……”林铭喘了口气,“这伙丘八一击不能得手,至少今晚是不会再来了。”
他虽然中了一箭,但是不在要害,心知性命无碍,已经心定了大半。那“机关枪”也着实厉害,只听着哒哒哒响,码头上的人就这么倒下去。都说澳洲人火器精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索普道:“你说得是,夜里行船的确不安全。”
林铭强忍痛楚,道:“咱们挨到明日天亮,等开了城门就去报个盗案。”
“盗案?明明是丘八来强抢民女好吧。”康明斯愤愤不平道。
卫生员给他敷药包扎好,又给他服了一剂古柯萃取剂,林铭顿觉伤口痛楚大减。勉强笑道:“若是报兵丁作乱,怕是无人肯接。咱们也说不明白,纠缠进去反倒要打官司――咱们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船,经不起勘磨,报个盗案府县就都好糊弄了――反正又不要他们缉拿破案。”
“码头上动静这么大,瞒不过去吧。”
“当然隐瞒不过去,可是谁又愿意给自己个屎盆子扣呢。”林铭勉强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首长,速派几个人到码头上去,大约还有人受伤没死,一个一个都料理了,不然留有活口反而多事!”
索普点头:“我知道了。”说着带着人从舱室里出来,码头上的已经死寂一片,刚刚还穷凶极恶地要冲向盐船的几十个军汉,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十几具尸体横竖八地躺倒在一层血水上。
康明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为了抢里头牌姑娘而争风吃醋进而动武这么撒狗血的剧情富二代范儿的事情,竟然给我给撞上了!
为了抢夜总会里最红的交际花,双方出动过百小弟互相开片这么有逼格的事情,这真是――“太爽了!!!”
如果元老院里面那群“秦淮八艳”粉知道了,一定羡慕得不得了吧……
尸体的死相大多奇形怪状,不是被胸口冒出一个大血窟窿,就是脑袋被打掉半拉――7.62mm北约弹的威力果然不是盖得――全死透了。只有一个是被子弹扯去整条右臂的军汉还在喘气,不时喊着痛。
索普蹲下身子,问道:“莫怕,只要你老实回答,我自然救你的命!”
军汉勉强点点头。索普怕他晕过去,先将一剂古柯水给他服了下去。待他精神稍振才问道:
“来抢人的是谁?”(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节 披云楼宴
“是,是……曹爷……”伤兵断断续续道,“我们的把总爷……”
“叫什么?”
“曹灞蛟……”
“他怎么知道有苏爱这个人的?”
“这个……小的……不知道……只是听他的吩咐。”
“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布置?”
“听……听说曹爷在下游还有几条船布置着,请了水师里的弟兄。”
“上游呢?”
“亦有……有……人马预备着。”
“曹灞蛟人现在在何处?”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索普点了下头,队员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将他结果。几个人又分散开,巡视了下周围确保没人还有气,随后将尸体全部投入江中。除了满地的血迹之外,码头上啥也不剩了。
虽说码头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是整整一晚上都没人出来过问半句。一直到天色放亮,城门开启,从城里开出一队人马,保着高要县令亲自出来查勘。当下便派了一个刑名师爷来船上查问。
县里的刑名师爷是做老了事情的人,出城之前已经打听过消息,大概知道“官船上只见火光一闪”、“爆裂如豆不息”、“摧枯拉朽”……他知道此事牵扯到过路的锦衣卫,又和本地的官兵有干系,而这瞬间杀死十几人的火器好像又和传说中的澳洲人有关,加在一起就是“深不可测”。
不管是高要县令、肇庆知府还是端坐在总督衙门里的两广总督,显然都不愿意来趟浑水。有了这个基调。刑名师爷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程序上的事情,照例是一丝不苟全部做到,既然没有尸体。也就用不着验尸,在码头意图行劫的匪徒是哪来得自然也“未知”了。码头上商贩苦力们不会乐于去当“人证”,白白到衙门里去吃几天苦头,全都推说:“睡了,没看到”。林铭也是一口咬定:“天黑瞧不清”。总之这就是一场“盗贼夜袭官船,镖师奋力击退”的普通盗案,即不牵扯本地营兵。也不涉及锦衣卫。
“就这满地的血迹,起码也死了十来个人啊。”高要县令看着已经渗入泥土和石缝的血迹,暗暗想。“这帮子兵痞,不知道能否善罢甘休。”
高要县令受兵痞的苦处也是非止一日了,丘八们横行霸道,杀人越货。他只能装聋作哑。如今叫他们吃个大亏,也暗暗称心。
官面上的事情料理干净,是继续上水还是下水就成了摆在索普眼前的抉择了。继续上水的话,还要经过一个地势险峻的大鼎峡。那曹把总的老巢就在那里,说不定就在扼守峡口的兵营里!整个大鼎峡长达55公里,地势复杂,上水航行步履维艰,还要纤夫背纤。一旦被敌人袭击,即使有机枪也很难保证万全。下水返航更为安全妥帖。
但是就这么回去,原本的直抵梧州的考察计划就算是泡汤了。正商议间,忽然外面送来大红帖子请林铭和两位贵客赴宴。
“是什么人送来得?”
“来人说他们是总督衙门的!”
三个人不由得都是眼皮一跳!以林铭的身份地位,堂堂的两广总督也不会来结交他,更别说宴请了。
莫非昨晚的枪声引起了熊文灿的主意?
打开帖子一看,下帖请客并不是熊文灿,而是一个叫常青云的人,在披云楼宴请他们三人。
“刚才我问过送信的仆人了:他是熊大人的幕友,是位孝廉老爷。”林铭道。
索普却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看到过一样,摸了半天下巴,还是想不起来。大约是某份情报资料汇编上曾经提起过吧。
康明斯问道:“咱们去不去,会不会是鸿门宴?”
林铭道:“去不去还要请首长们参酌。不过绝不会是鸿门宴的。我想大约是熊大人想摸摸我们的底细。”
索普笑说:“去,当然要去。这可是打听总督衙门情形的大好机会。”
如果熊文灿真起了什么坏心,要将他们“一鼓斩擒”,以他堂堂总督的权力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康明斯说:“我就不去了,船上不能没人。让小谢陪你们去就是。只是老林你的腿受了伤……”
林铭赶紧道:“不碍事,皮肉伤。叫人扶着我就是。”说罢吩咐道:“原贴奉还,就说我们到时一定叨扰。”
批云楼是城楼,码头在城外,入夜之后不能出入,因而常青云的酒宴是在中午。还没到十点,就有总督衙门的亲兵带着三顶轿子过来迎接。索普和谢澎换过一身衣服,腰间都带着手枪,四名特侦队员随行,每个人都带着冲锋枪和手榴弹,万一熊文灿有什么想法就来个大闹披云楼,杀个七荤八素再说。
轿子沿着城墙一路逡巡,虽然他们已经进行了抵近观察,但是这么近的沿着城墙巡视还是第一次。索普瞧得很是仔细。城墙的外包砖块有补缀的痕迹,也不见杂树野草,显然维护的很仔细。看起来这里的地方官对防务上很上心。
轿子一路前行,径自进了肇庆府北门――朝天门。刚一进城门便落下轿子,早有管家模样的人过来相请。索普下轿子一看,却见城上矗立着一座三层高楼,歇山式十字脊,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中流砥柱”四字,写得端得是龙飞凤舞。索普不禁赞道:“好字!”
“字是不坏!”谢澎仔细看了看,笑着对索普道:“但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算不得上乘之作。”索普也点头道:“你说的是,这字神韵不足。”一边说,二人随着仆人登楼。
披云楼虽说是宋代建筑,其实早已重修数次。索普知道光看那屋顶样式就已非宋代旧物。进得楼内,只见大约五楹空间大小,一律松木镶板铺地,隔扇、雕柱用的是柏木,雕着虫鱼花鸟云树仙人,还有各色民间传说人物故事,镂得玲珑剔透。只是年岁久了,丹漆蒙尘、雕花剥落。由于被无数游人抚摸,光滑得像涂过一层琥珀。
楼内楼外都有总督府的亲兵关防,索普一看这阵仗,心道莫非是熊文灿亲自来了?
站在栏杆往外眺望,只见西江一脉蜿蜒而过,城外青山环绕,端得是大好的山河。正在慨叹,管家陪笑道:“请两位老爷登楼。”
登楼上来,只见四面的隔扇全部打开,不但景色一览无余,微风吹拂,亦令人心胸一畅。
楼中间放着三张大八仙的桌子,已经摆满了碟子,当中又摆着一张桌子,陈放着的都是糖狮子、糖人儿之类的“摆菜”,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狮仙糖果”了。
楼上已经有十来个商贾士子模样的人在相候了,索普知道林铭的官位太低,缙绅一类的人物是不会来得。为首的一个中年人大约五十多岁,见他们上楼来,立刻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
“林老爷!学生常青云,这厢有礼了。”
林铭和常青云并不相识,以他的位份平日里接触不到督抚大员,自然也不会与他们的幕僚相熟了――严格的说是“高攀不上”。只不过锦衣卫的特殊身份给了他们极大的优越感,因而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含笑拱手还礼,嘴里客气道:“恕我无礼了,昨晚被贼人所袭,腿上有伤。”
“知道,知道。所以我等才假此为林老爷接风压惊。快请入席吧。这位是?”
林铭颔首一笑,说道:“这位是从南京来得,常老爷自然不认得,原南京锦衣卫副指挥索尼之孙索普――亦在本卫当差……”
“不敢,索普。”索普向众人躬身为礼,从容说道,“仰仗诸位朋友关照。”
接着又介绍了谢澎,林铭给他们想得身份全是锦衣卫人员,因为锦衣卫人数庞大,到明末足足有六万多人,除了少数顶尖的人物官场上比较熟悉之外,谁也弄不清里面的情况。
众人仔细打量一行人:索普华贵沉稳,儒雅倜傥;穿一件半新蓝府绸襽衫,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头戴三山冠,足下一双半旧千层底呢布鞋。生得相貌俊秀,又不乏英气。一双不大的眼珠黑漆漆的,仿佛始终带着微笑,偶一转盼间,又似乎在傲视周围的一切。
常青云多年为幕,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是以这个年青人为主。然而让他不安的是,此人的举手投足间,都给他一种熟稔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心中不由一动,背上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索普。
索普却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叙礼落座。一干人安坐完毕,索普和林铭坐了首席,常青云主陪,其他商人士子陪坐。索普看了下,桌子上安着二十四个寸许官窑青花小碟,放着各式干鲜果品,满满的放着一桌子,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许多物件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果然是地主老财会享受啊。
“开席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节 歌舞升平
常青云一声吩咐,五六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仆人便端着酒壶过来斟酒。UU小说,www.uu234.com索普眼尖看得真切,外面廊下生着风炉,炖着暖酒用的锡串筒。大约是官场富豪中最为流行的金华酒了,办公厅从江南弄了不少特供,口味和黄酒差不多。
不过,最为惹眼的还是盘子上明晃晃的玻璃酒瓶:国士无双了。
这种白酒自从推出之后一直广受青睐:大明不是没有蒸馏酒,但是这些酒无一例外杂质多,易上头,不受士大夫和有钱人的喜爱,国士无双采用了现代白酒的酿造调制工艺,纯度高,酒香浓郁,入口绵柔,口感纯正,喝了不容易上头。再加上澄清如无物的玻璃酒瓶,更是让一众酒客们癫狂。随着官僚们的礼尚往来,知名度很快就冲出了广东,成了广州的特产。不但本地大量消费,还远销江南和京师,连辽东的后金贵族家中都有这种酒的踪迹。虽说广州站已经把酒坊的生产能力扩大了几十倍,市面上依然一酒难求。黑市上的价格已经比原价高出十多倍之多。
就这么粗粗一看,席面上的“国士无双”就有十几瓶,看样子廊下还有,总督衙门的手面还真是阔绰,不愧是起居八座的一方大员!
“来来,请用酒。”常青云殷勤招待,索普等人因为怀有戒心,不敢多饮,浅尝辄止。索普生怕语言上露了陷,亦不肯多说话。常青云见气氛有些沉闷,便使了个眼色。旁侧一个专门在总督府中凑趣的清客相公名唤梅伦的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笑道:
“闷坐吃酒总无意趣。”他十分爽快,挽手捋袖为众人斟酒,笑道:“不如听几支时新的曲子……”
当下吩咐道:“叫唱的上来!”
当下从廊下进来两个唱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幺儿。生得粉妆玉琢。进来先跪下磕了头,并腿站在一旁。梅伦笑道:“今日有南京来得贵客在此,你们且拿手的曲子先唱来。”
两个小幺儿赶紧应了,一个弹琴一个操琵琶,先唱了一套曲子。索普虽然现在能听明白南京官话,但是这曲子却不是江淮官话的韵,和现代粤剧或者昆山腔的韵又不相同。听得如在云里雾里,只能勉强听懂几个字句。倒是林铭和谢澎听得入神,从在座的诸人的反应来看。唱得大约是不错。
一曲唱毕,诸人都叫好,梅伦笑道:“果然。”说着将桌上喝剩的一盏桂花茶赏给他们:
“且喝了,再拣你们熟得曲子伺候诸位老爷。”
两人应了。将杯子中茶水喝干。用手绢抹嘴,又弹弄起琵琶,唱了一套《山坡羊》,在座的诸人个个叫好,气氛便有些热烈起来了。索普却不知道好在哪里,只好默不作声。常青云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真真是人间难得的尤物呀。”一个半老头子色迷迷的看着两个歌僮,“真真是歌能裂石……”
“你哪里知道他们的妙处。这两个孩子都是飞黄将军从福建买伺候大人的。”常青云笑道,“飞黄将军的手面你们都是知道的。可惜呀,壮志未酬竟害于髡贼之手。”
说到髡贼二字,索普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却露出的专注的神情,常青云微微点头,这就是了!
旁边一个幕客却笑道:“有甚妙处?梅先生你且说说。”
梅伦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刚才闲鹤先生所谓尤物,你且自己好好去想便是……”
桌中诸人大笑,索普很是困惑,不知有何好笑。
这闲鹤先生虽说须发花白,却很是活跃,笑道:“喝酒无趣,梅老爷的这个‘尤物’我看倒是个好对子,咱们且来对个对子令助兴!”
“尤物好对,”一个幕客乜斜着眼睛看着两个歌僮,“象姑便是。”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而笑,两个歌僮也羞红了脸,装痴作嗔道:“老爷们尽拿小的们玩笑。”说着却过来引长袖舒纤手挨个给客人斟酒布菜,陪客们这会已经都活跃起来,有的涎皮涎脸的和歌僮笑闹,有的干脆摸摸索索的上下其手,还有得干脆直接搂在怀里非要来个“皮杯儿”……小幺儿也都是练熟的把戏,媚笑奉迎撒娇劝酒的,有的干脆就坐到怀里,揪胡子拉耳朵的灌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声欢。索普一杯不敢多饮,只陪着略呷一口酒。
林铭因为有金疮,酒水是不吃得,只喝茶,拣清淡的菜肴吃。见闲鹤先生拉着小幺儿不放,知道他必是有断袖癖的,只是一笑。却见小幺儿一步三摇,扭着腰身过来就要给索普敬酒,生怕首长当众翻脸不好收拾,小声道:“虚应一下便是,不要假以辞色。”
索普微微点头,小幺儿到得面前,用手帕子托着酒送到索普口边,娇声道:“索爷索爷……您今天可是主客,得放开量,多饮几杯……”索普见他体态窈窕,风情万种,真比女人还女人,阵阵幽香扑来,虽然知道是个男人,心中也不免一荡,将酒喝了下去。
喝是喝了下去,却像吃了个苍蝇一般腻味。
梅伦一边玩笑一边看主客索普,却是对方一脸的不耐,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显然这位索老爷对这对“玩意”不感兴趣,闹得太过了反而无趣。正好此时厨师来割献主菜,当下从桌子上取了一盘白面蒸饼、一盘水晶鹅、一盘糟鱼脍、一碗酸笋虾丸汤,赏给小幺儿吃。两人磕头谢了,端着盘子出去,在廊下跪着吃去了。
梅伦拍了拍手:“芸珰,还不出来伺候?”
随着叫声,一个女子曼声应着挑帘而入,众人注目看时,只见芸珰身着粉色纱衫,下着浓绿色水泻长裙,乌云鸦堆,青丝袅袅,弯弯两道柳烟眉,在宇间微微蹙起,若愁若喜,流眄四顾,人人精神为之一爽。常青云不禁大声赞道:“好一朵人面桃花,又似水中芙蓉!”那芸珰向林铭嫣然一笑,差点勾得林铭三魂缥渺七魄俱散。只听她宛转唱道:
“落了辛夷,风雨顿催,庭院潇洒。春来长恁,乐章懒按,酒筹慵把。辞莺谢燕,十年梦断青楼,惰随柳絮犹萦惹。难觅旧知音,托琴心重写。妖冶,忆曾携手,斗草栏边,买花帘下。看到辘轳低转,秋千高打。如今甚处,纵有团扇轻衫,与谁更走章台马。回首暮山青,又离愁来也。”
林铭望着袅袅婷婷的舞姿,恍然如在仙境,情不自禁的说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常青云笑道:“这是去年我去金陵,师友我游秦淮,歌伎即席吟唱的。虽是季迪先生(高启)之作,然而百年之后吟唱出来,却依旧是一曲秦淮旧梦呢。”他说着似乎有所感慨。
一曲舞罢,芸珰屈膝道了个万福,正要退下去,常青云道:“听说你前儿练了几首时新的曲子,这位索老爷可是贵客,你且唱几首来听听。”
“是,奴婢知道了”说着命人取来琵琶,坐在绣墩上,挑弄几下,吟唱道:
小桃枝下试罗裳,
蝶粉斗遗香。
玉轮碾平芳草,
半面恼红妆。
她的歌喉婉转,即脆且柔,妩媚中又带着三分刚健,歌声袅袅绕梁不绝,席上坐客人人听得心醉神迷。芸珰边弹琵琶边手挥目送唱道:
风乍暖,日初长,袅垂杨。
一双舞燕,万点飞花,满地斜阳。
一曲唱完,闲鹤先生笑道:“这词真真是风流婉丽,足继南唐后主,则得于天者独优也。想不到懋中先生(陈子龙),写得词居然如此缠绵悱恻,神韵天然。真真是稀奇!”
索普不知道谁是懋中先生,不过这词听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浓词艳曲罢了,有何稀奇?正在思量间,有人道:“懋中先生的诗可不大相同,简直是判若两人。最近学生刚刚得了他的一首新作……”说罢他吟诵道:
仙才寂寞两悠悠,文苑荒凉尽古丘。汉体昔年称北地,楚风今日满南州。可成雅乐张瑶海?且剩微辞戏玉楼。颇厌人间枯槁句,裁云剪月画三秋。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索普听不出妙处,只好继续面无表情的枯坐着。席面上众人却来了兴趣,一个个诗兴大发的谈起诗词来了。
……
“作词最难便是近体了,该平不能仄,该仄不能平,一个失粘,读起来拗口不说,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这你就可就错了:诗中尽有平仄两用的。陆放翁‘烧灰除菜蝗’,‘蝗’字就用的仄声;‘莫折红芳树,但知尽意看’,‘但’字却作的平声;李山甫‘黄祖不怜鹦鹉客,志公偏赏麒麟儿’,‘麒’字偏是仄声!韩愈《岳阳楼》诗‘宇宙隘而妨’,‘妨’字居然读作‘访’,白居易《和令狐相公诗》‘仁风扇道路,阴雨膏阁阎’,‘扇’字又是平声!李商隐《石城诗》‘簟冰将飘枕,帘烘不隐钩’,自注‘冰,去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节 吟诗作赋
这番相谈别说索普当作外国话,就是林铭这样读书有限的武官也一窍不通了。UU小说,www.uu234.com谢澎也只是略略懂一些。当然插不上话了。
梅伦见三人被晾在一边,颇为尴尬,赶紧道:“论文谈诗之事,日后再谈。不可辜负美景佳辰啊。来来来,咱们且来行些酒令助兴,不拘射覆诗词,只要有人对上,便得牙筹一根,我这里有熊大人下赐的端砚一方,虽不是老坑所出,亦弥足珍贵。哪位得的牙筹多,便以此为赠。说着拍了拍手,有仆役将一方端砚捧出,放在屋中间的高几上。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肇庆是端砚的产地,历史上很早就被列为贡品,每次开坑采石都是朝廷官府组织,每坑都有专人看守,严禁私采。明代几次开坑采石都是宫中派遣太监来执掌,其价值之高可见一斑。熊文灿到任总督之后,便下令重开了烂柯山水岩坑,用作“运作”之用。这批端砚虽然是“新货”,对这些穷酸文人来说还是弥足珍贵。
“既有了彩头,就要立起规矩来。”座中有位本地的秀才谢世明,素来自持才高。熊文灿来肇庆之后,便将他聘入幕中――倒不是他有多大的才,实是因为这秀才幼时长在四川,不但能说一口还算标准的官话,更能打几句四川乡谈,聊慰熊文灿的思乡之情。
他盯了一眼端砚,正容说道,“就请常老爷监场。乱令者。错令者以筹计数,谁说的最好,由大家公评。如何?”
闲鹤先生笑道:“谢兄这是要一举夺魁啊。”
谢世明傲然笑道:“不敢!我看就请梅老爷为令主先赐下题来。”
梅伦知道索普等人既是锦衣卫出身,大约不会有什么才情。万一弄个什么连诗对对之类的玩意,对不上来就糗了,当即笑道:“咱们在此饮酒是取乐,平白弄得过艰深了反没了意思。我看就猜迷便是。”
谢世明道:“梅老爷的意思倒与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诗。昨日一首排律,足足斗了半夜。我已够了。好在这里人多,做诗的只管做诗,猜谜的只管猜谜。梅老爷即高兴。何不出个给我们猜猜呢?”
梅伦见他无异议,正想出一个,只听闲鹤先生道:“我先出个吉利的请教诸位:‘天下太平’,打个州名。”
旁边一人道:“我猜著了。可是‘普安’?”
闲鹤先生点头道:“正是。”接着又出谜道:“再出一个:‘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打个花名。”
梅伦击节赞叹道:“好干净堂皇题面!这题里一定好的!”
谢世明道:“我猜著了,是‘凌霄花’。”
旁侧一个书生道:“真是好谜!往往人做花名,只讲前几字,都将花字不论,即如牡丹花只做牡丹两字,并未将花字做出。谁知此谜全重花字。”
谢世明淡淡道:“这不算什么,且听我的:‘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
常青云笑道:“你这是四书题,最俗了。我已经知道了谜底。不稀罕。”
谢世明道:“题虽俗,却有许多妙处。”
旁边有人凑趣道:“这题面又是儒雅风流的,不必谈,题里一定好的。”
常青云道:“既是好的,且慢赞,你把好先都赞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没得说了。”
索普耐不住,小声问谢澎:“这是什么鬼?”
谢澎回答道:“这是拿四书五经的内容制谜,说起来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仕而优’,不知道那姓谢的为什么自得。”
忽听一人在桌上一拍道:“真好!”众人都吃一吓,连忙看时,却是闲鹤先生。
梅伦问道:“闲鹤先生是甚的好,这样拍桌子打板凳的?”
闲鹤先生道:“‘直把官场作戏场’,我打著了,可是‘仕而优’?”
谢世明道:“是的。”
梅伦道:“这谜有甚妙处?老夫子这般惊天动地的。”
闲鹤先生击掌赞道道:“这谜原没什么,诸位做也会做,打也会打。然而内中却是另有乾坤。这个比‘凌霄花’又高一筹了。”
常青云笑道:“据我看来:都是一样,有何区别?若说尚有高下,我却不服。若是闲鹤先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就要罚酒三杯了!”
闲鹤先生道:“你且听我道来,他借用姑置不论,只这‘而’字跳跃虚神,真是描写殆尽。这谜是拿著人借做虚字用极尽文心之巧。凡谜当以借用为第一,正面次之。但借亦有两等借法,即如‘国士无双’,有打‘何谓信’;‘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此等虽亦借用,但重题旨,与重题面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还有一种数典的,终日拿著类书查出许多,谁知贴出面糊未干,早已风卷残云,顷刻罄净,这就是三等货了。”
这一番高论,说得在座诸公频频点头,都说制得巧妙,谢先生才高八斗云云。谢世明面露得色。索普此刻却想同李逵一般,跳上桌面先喊一声:“直娘贼,且吃我一机关枪!”忍不住低声道:“真是一派胡言!”
声音虽小,却给那谢世明隐隐约约听了去,他原本就对这“贵客”受到如此礼遇不满,此刻有意要给他难堪,便端起酒杯,团团一举道:“诸位谬赞了。如此良辰美景,某不才,作诗一首以为贺!”
当下高声吟诵道:
飞楼跨危堞,云雾晓披披。
形胜供临眺,公馀来燕宜。
江横睥睨阔,山入绮疏奇。
风月本无价,君侯况有诗。
众人一片喝彩之声。常青云道:“大有宋人意境。”闲鹤先生微微冷笑了一声,却也跟着喝起彩来。那谢明世一脸自得的瞟了一眼索普等人,只见谢澎略略有不平之色。林铭依旧是一副笑嘻嘻和光同尘的模样,那索普却是一脸淡漠,显然没听出这诗的韵味。
他不禁暗暗骂道:“真真是对牛弹琴!”
闲鹤先生道:“这诗做得绝妙,当共贺一杯。”说着举杯相贺,诸人都共饮了一杯。闲鹤先生放下酒杯,叹道:“这国士无双真真是无双!可惜价昂难得。”
常青云笑道:“这有何难,老先生喜欢。我这里还有几瓶,赶明给你送去。只求老先生能多做几句诗文下酒便是。”
闲鹤先生一笑道:“我是原话奉还,这有何难?”却以箸击盂。曼声吟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饮尽刘伶愧。
对月邀饮嫦娥伴,一江愁绪酒中会。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千百杯。
醉卧桌头君莫笑。几人能解酒深味?
诗意很浅薄。只能算是打油诗而已。即使是索普也能完全听得明白:这闲鹤先生看来也是牢骚满腹的人。却见那歌女芸珰怀抱琵琶,樱桃小口喃喃吟诵,眼睛不住得往那闲鹤先生身边瞟,显然是有倾慕之情,不由得暗暗奇怪:这有断袖癖好的半老头子有什么好仰慕的?心里微微泛酸。
闲鹤先生吟完,端起酒盏将酒又是一饮而尽,笑道:“髡人虽可恶,百工器具不无精妙。真乃一绝呀。”
“髡贼若是肯心向朝廷,倒是我大明的幸事。”
“其船坚炮利。士卒善战,若是招安了全军调往辽东平东虏,不论胜败,都是一举两得的妙事。”
“髡人自称大宋苗裔,实乃海外夷种假托。”谢世明道,“他那些玻璃镜子、不冷壶、自来火,都是奇技淫巧之物,饥不能饱,冷不能衣,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便是那大炮军舰,似乎可夺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几门炮管甚么事?兵舰造得再好,能开到岸上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还得靠道德文章!”
几位宿儒连连点头,都赞谢明世:“诗做得好,见识更是参透。”又有人说起髡贼不遵礼教,甚多荒淫无耻之事,反倒将大家的谈兴都勾了起来。一时间各式逸闻趣事横飞,听得索普连连摇头:这段子手还真是自古以来啊。
闲鹤先生却道:“听闻常老爷曾经失陷临高数年,亲眼见过真髡的,何不说说髡贼的见闻?”
常青云苦笑道:“昔日从征何镇,兵败失陷临高。实乃某之恨事。不过,亦由此知道了许多髡贼的内情……”
这话倒是实情,常青云能混上总督府的幕僚,关键还是他是本地少有的精通“髡务”的人才。
“……此间乃是行乐之处,再说兵凶之事未免煞风景。当日身陷囹圄之中,苦中作乐,作有《临高竹枝词》五十首,今日且吟几首供诸位下酒。”
索普心中咯噔一声,想不到这里居然有去过临高的俘虏!这常青云大概就是当初反围剿时候被俘的何如宾的幕僚中的一个。想不到他居然又混到了熊文灿的幕中做事!
他既然到过临高,不知道是否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搞不好见过自己也未尝可知!索普想起自己曾经视察过俘虏营,当然,那个时候他是不会注意到那群剃光了脑袋,穿着“新生服”颤抖的倒霉蛋里有没有常青云这样一个人物的。
索普强自镇定,看着这位举人老爷,只见他气闲神定,吟哦道:
天涯海南道,有县号临高。地热宜亲冰,楼高可摘星。意诚尊礼拜,心好尚持经。独恨飞黄将,干戈不暂停。
山泽钟灵秀,层峦展画眉。赋人尊女贵,在地应坤滋。少女红花脸,佳人白玉肌。由来情爱重,夫妇乐相依。
高阁层层上,豪华府宅隆。铁栏傍户密,河水绕墙通。粉壁涂文采,玻璃缀锦红。最宜街上望,楼宇图画中。
大路多平坦,条条十字衢。两傍行士女,中道驰骋车。夜市人喧店,秋夜雨缠绵。晚灯悬路际。火烛灿星如。
他吟咏一首,稍加分说。众人兴趣大盛,议论纷纷。
谢世明却有些不高兴了。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回风头,却被闲鹤先生和常青云给抢去了。他多喝了几杯,不由得有些孟浪,目光扫到索普,想起“一派胡言”的评论,不由得怀恨在心,便有心要给他难堪。端起酒杯道:“索先生枯坐无聊,何不亦做一诗助兴?”
林铭见势头不好:首长们别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百工技艺。对于诗词却是堪称“无知”,别说作诗,连来个押韵的句子都难。他在临高时报的文艺版上见过澳洲人的所谓新诗,什么“元老院赛过我爹”、“我下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之类。真要吟诵出来非得给这帮文人笑掉大牙――看来这酸子大有让索普下不来台的意思。
索普淡淡一笑:“某不才,不会这些玩意。”
梅伦暗叫不好,暗骂这谢酸子吃饱了没事干――锦衣卫中许多是贵胄勋戚出身,不通文墨的者甚多,这样当众扫人的面子,纵然他当下不发作,怀恨在心回去说不定就会做篇大文章!正要开口转圜,常青云却已经出来打圆场了。
“索老爷是武人。对诗词歌赋想来是不上心的。来来来,我看咱们还叫小幺儿唱曲取乐便是……”
梅伦赶紧传两个唱的进来伺候。两个小幺儿此时已经将饭菜食净。索普见他们不但吃饭是跪在地上,吃完了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不由得暗暗蹙眉,这算什么路数?莫非是饿得狠了。听到招呼,小幺儿赶紧上来,先磕头谢了赏,
“拣荤的唱,给诸位老爷下酒!”梅伦笑道。
小幺儿心领神会,又唱了套曲子。这却不是“雅”的了,尽是些淫词艳曲,诸人都有了酒,一个个笑语喧哗,闹得不可开交。
索普见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当下示意了下林铭,起身告辞。常青云客气几句,正要相送,谢世明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醉意,不由得借酒盖脸,耍起了酒疯:“莫走……莫走……如此太平盛世,良辰美景,不尽兴便去,简直……简直……煞风景……断断不可!”说着便要灌索普的酒。
索普见他们闹得如此不堪,原本已经心中有气,此刻见这个酸秀才还来发酒疯,冷笑一声,道:“太平盛世,良辰美景?流寇祸乱中原,东虏屡破边关,生灵涂炭……诸位还真是好兴致,所谓‘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可哀也哉!’”
这话声音不高,却似一桶冰水,浇到了正在喧哗取乐的诸人身上,偌大的一个楼面,顿时没了声息。
索普又道:“去岁我游三镇,登临黄鹤楼,见一宿儒,感忧国势日蹙,题壁一首――我不会作诗词,就以此相赠吧。”说罢扬声曼吟道:
烟树望中收,故国神游,江山霸气剩浮沤。黄鹤归来应堕泪,泪满汀洲。凭吊大江秋,尔许闲愁。纷纷迁客与清流。若个英雄凌绝顶,痛哭神州。
吟罢,拂袖而去。
一行人回到船上,索普只闷着不作声,林铭以为他为了诗词的事落了面子,劝慰道:“索老爷不必烦闷,诗词一道不过是消遣玩意,要建功立业的谁靠它……”
索普道:“我不是为这个烦闷。那几句诗词能顶什么用?我只是……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响才道,“都是百里挑一,几万个里才出一个的读书人,就这个样儿,于国于民有什么用处?”
林铭心道这就奇了,于国于民又不是澳洲的“国”和“民”,他一个澳洲元老担忧这个做什么?转念便明白了,便宽慰道:“首长多虑了。您别看他们现在只会之乎者也,写几首歪诗便沾沾自喜。若是有一天开出大宋的科举来,澳学他们是一样学得……”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报:“常老爷来拜。”
“咦?他来做什么?”索普疑惑的看了看林铭,“有什么话为什么刚才上不谈?”
“请他进来谈谈无妨。”林铭道,“酒宴之上,怕是有些话没法谈。”
“好,那就请他进来。”
双方见过礼。索普正想着怎么开口,常青云却已经开门见山道:“这位索老爷,大约是一位首长吧。”
索普一怔,林铭已经眼露杀机。谢澎也悄悄的亮出了匕首。索普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道:“何出此言?”
“索老爷,我在临高可是足足待了一年半。”常青云镇定自若,“挖沙子、砸石子、背土、铺路……这辈子没干过的活都干了,这辈子没吃过的苦也全吃过了。”他太息了一声,“像索老爷这样的首长,我也见过十几个――自然,他们未必见得记得有过我这样一个人物。”
只听他继续言道:“……但凡和澳洲首长见过几面的人,是绝不会忘记他们的神情的。索老爷别看您说话举止没有一点破绽,可是脸上那股子气度,一看便知。”
索普笑道:“常先生,你真是过誉了。既如此,尊驾又意欲何为呢?”(未完待续。。)
ps: 本节中的诗词都是具体作者,谢明世的诗是宋人黄公望作品,就是题咏披云楼的。索普所吟诵的是于右任的作品。具体不一一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