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节 新得生意经
刘德山想了一下说:“因为海主们各有各的地盘?!”
“没错!不过,更大的问题是官府!”陈华民毫不客气的说道。
秦海澄和刘德山不约而同的点了下头。的确,大海主们只要买了他们的令旗,在海上断然不会为难商船,倒是各地的衙门、本地牙人、官府水师等等诸如此类的披着官皮的牛鬼蛇神,那才是即要钱又要命的角色。水陆治安即无法保证,还要盘剥商旅,一般商人都不敢走远途。
“长途贩货,需要孝敬打点的势力太多,甚至根本没办法打点。到了目的地,遇到刁恶的本地牙人,一压就是经年累月,甚至货款两空。现在道上也不平静,山匪水贼多如牛毛。咱们这种没有护卫没有势力的小商人遇到了,那真是连命都保不住。除非是去得目的地是‘熟地’,有当地势力照应,否则还真不敢远途贩运。”刘德山专做国内贸易,对这方面的感触最深。
“你老兄好歹还能跑不少地方,算是走得远的了。”
“还不是早年我爹积攒下来得人脉。不然我哪敢这么到处跑……”刘德山长叹一声,“如今我也加了小心,不通大水路的地方一概不去,旱路太难走了。多少赚大钱的机会,都只能看看想想而已,不敢去沾。”
说到这个话题他倒是兴致勃勃:理想的情况下,行商贩货运去对方需要的货物卖出,再买入己方需要的货物回来。来回都不至于白跑――尤其是现在他们自己有船的情况下,空舱的浪费是不可挽回的。但实际的情况是,很少有城市的大宗货物是互相需要的。”
“例如广东出产的糖。在江浙可以卖出好价钱,但江浙的瓷器和丝绸在广东本地也有出产;这些瓷器等日用品运到对面海的大员是紧俏货,但大员出产的鹿皮在这边需求很少――大员的鹿皮主要是销往日本,而换回来的铜和银大员本身消化不了,还要再运到大明本土的。”
“所以这些货物由小商人来贩卖,都要加上回程空仓的成本的。再加上几乎每过一个港口都会转手一次,这中间产生的费用和抽头。令到货物长途贩运时,价钱居高不下。”
陈华民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澳洲人打败了郑家后,势力从日本。朝鲜一直覆盖到海南,安南。令到我们也可以自行调配货物和计划到达港口,进行长途贩货。只要我们精心计划和合理安排,尽量令船只不空载。就能以更少的成本赚取更大的利润。”
他说得兴奋。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抹:
“二位请看,澳洲人在济州岛有商埠,那里可以做东瀛和朝鲜的买卖,从济州岛南下,一路可以到龙**易山东的货物――连带着可以做河南、北直隶的大宗交易。从龙口再南下,可以到上海,再往高雄、大员交易。接着就直接到香港了。这一路澳洲人都有很大的势力。不但航线安全,而且各个商埠设施齐全。货物种类又多,关键是没有数不清的陋规。做买卖堪称舒心加称心。”
“可惜不能去天津卫――那是北方的大码头……”
“天津卫还不在澳洲人的控制下,多少有点美中不足。只要能有上海那个码头的水平,天津卫也未尝不可去。”
“要是澳洲人能一鼓作气直接拿下上海就好了,现在多少还要和官府啰嗦……”
陈华民这句话其实大胆狂悖之极,简直有鼓吹造反的嫌疑。不过刘德山和秦海澄都是见识过澳洲人的能力的,对此一点也不惊讶。
陈华民计较已定,说:“事不宜迟,趁着刘香降髡的消息还没传开,我们亲自跟船跑一趟,踏出这条新商路来。只是这次太辛苦了,刚回来还没有喘过气就又要出海了!”
刘德山坦然一笑:“没有问题,力不到不为财嘛!只是你计划这次出海,载何物,往何处?”
“我有了计较。你们看――”说着陈华民从袖子里取出一大页纸来,这是最近才开始在广州发售的一种对开小报,叫做《香港船头货价纸》。每七天出版一次。由小孩儿当街叫卖,这张报纸相当于的商品信息。刊登的主要是从各处运到香港交易的货物种类、数量和交易价格。它也刊登船只信息,包括航线上贸易船只的船期、装运货物和舱位状况。此外还有各地的供求信息。这张报纸虽然主要在广州销售,实际是由殖民和贸易部在香港的商务代表处编辑出版。
本来广州城里的商人们虽然对澳洲货或者说是临高货相对熟悉,但是大多是别人的口口相传,却没有几个人全面系统的了解货品的详情,这个《货价纸》正好满足了大中商人们对商业信息的需求――古代社会的信息流动非常缓慢,商品的供求信息基本是靠多年的信息积累。对时效性、爆发性的商品供求信息是无法掌握的,只有少数大商人能够运用官府的驿马系统捎带少数信息。
临高有无线电报的便利,从日本到马尼拉的商品和供求信息都能即时传达到临高控制下的各个口岸,这对商品的流通有着极大的便利性。
促进商品流通,鼓励商人运销货物,这是元老院的一贯宗旨,商品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创造出价值来。否则光靠元老院自己的船只和御用商人去干,是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越来越大的物流需求的。更何况这样的商品流通越频繁,元老院从中获取的各种收益也就越大。
陈华民打开报纸,上面已经被墨笔涂抹的道道圈圈。他的手指在上面快速的滑动着,接着停了下来。
“你看,现在香港的雷州白糖大批到货,价格已经跌了。浙江、南直的白糖价格却很高,我们运销白糖到上海,就能赚一笔!在上海再装运粮食,运到山东又能赚一票!”
“好!”刘德山点头,“我们这就出发。”
“既然这样,我也来参一股。”秦海澄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票子,“这是德隆的一千两的票子,见票即兑,可以直接当银子用,你们拿去周转,赚了钱算我一股就是。”
刘德山和陈华民大喜过望,他们到底是小本经营,特别是买了船之后流动资金很是紧张,现在秦海澄这个大佬愿意投资,这次的生意就可以做得更大。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额外的经费,他们就可以提前接收新东山居号――毕竟装备新船雇佣水手也要花一大笔钱。
二人谢过,当下就要出去安排船只和货物。
“我这就去安排接船的事情,华民你先去通知副纲首,立刻集合船员备齐粮食清水,到黄埔准备登船――这次咱们就用新船。通知副管事,让伙计们连夜立刻卸清船上货物,然后仓载全部换成雷州的白糖;再去德隆把我们存在那里的银子全部打成票子带上。”
“好!我立刻去办!”陈华民拱手,匆匆告辞离开。刘德山又和秦海澄客套了几句,秦海澄对他们新订购的船只很感兴趣,要他多多留心使用情况――他也想买一艘下西洋用。
把他送出去后,站在门口的石阶上遥望白鹅潭畔的沙面。一艘外舷装着大拨水轮的小火轮喷吐着黑烟,牵引着一长串的驳船开过。江面上数不清的桅杆和帆影或行或停,船只还在或装货离开,或停下卸货,一派繁忙的景象。
“澳洲人啊,澳洲人……”
广州黄埔港晴空万里,徐徐的秋风把白云吹得一丝一丝的,由北往南慢慢推去。正是秋高气爽,适合出门的好日子。
码头边,一艘崭新的三桅海船正停靠在泊位边。这艘船和周围的船只完全不同,虽然还留着一些广船的影子,但是更多的像欧洲式的海船:船身显示出典型的西式造船技法--龙骨肋构,钉长条船材,再覆以沥青。船头是比所有的东西方船只都要夸张的尖首尖底,外加长长的船艏桅,船身线条流畅优美。此刻,从压得低低的水线可看出船只正满载货物,无论潮水如何拍打都巍然不动,只是偶尔随浪起伏一下。整个船身上下挂着红的蓝的彩带,衬映着船首大大的三字墨书“东山居”。墨书之上的船首甲板上正摆设着香案和乳猪水果酒水等贡品,显示船只正在举行着祭拜仪式,准备扬帆。
“大当家……” 刘管事轻轻叫了一声正在香案前看着大海的陈华民。陈华民醒悟过来,摆摆手对刘管事说:“不要叫我大当家,搞得我们好像土匪一样,以后就按那伙澳洲人的习惯,叫我老板吧!”
“是的,大……老板。船上的货物银钱已经全部登记造册,二当……二老板并已经清点复核完毕了。”
“好的,我知道了。”陈华民淡淡地应过,又再转回身,继续面朝大海。(未完待续。。)
三百零四节 厦门的生意
货物原已经装好,陈华民正要吩咐祭海开船,忽然码头上又急匆匆的来了一行脚夫,都推着临高销售到此地的疾风式双轮手风车,上面满满登登的装着许多草袋。正往东山居的泊位上来。
“这是什么?”陈华民正在奇怪――东山居号要运载的货物都已经装全,没有缺漏,食水之类的补给品也已经装好――却见刘德山在队伍最后,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
脚夫到得船旁,刘德山抢先一步已经先上了船,顾不得打招呼,关照水手将货仓盖板打开,准备装货。
“表兄!这是什么?”陈华民摸不到头脑,“我们的货色不是已经装齐了么?”
“都堆好,堆好。”刘德山一面指手画脚的指挥脚夫装货,一面说道,“这是盐,我刚刚办得货。”
“盐?你卖给谁去?我们要去的可是南直一带,没有盐引,官府岂能允许入口……”
“呵呵,谁说卖给官府了。”刘德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毛巾,擦了擦汗,“这是运去厦门的!那里是郑家的地盘,要什么盐引?我得到消息,福建那边盐价很高,咱们这些盐运去,多不敢说,这来回一趟的花费可就都赚出来了。”
“表哥,这事是不是有点欠妥。”陈华民知道福建一向是食盐输入地,但是自家是买了澳洲人航行旗的,就这么跑到澳洲人的敌人的地盘里去卖盐,先不说澳洲人会怎么想。郑家能容得了么?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打听妥当。围头湾里的各家都说了,不管哪家的船只。只要能运货过去一律保证船货平安,公平交易――不用买令旗。听说那里不但盐、粮价格很高,而且还积压了不少洋货要出口,价格亦很低,我们运到广州卖给秦老爷,正好去赚一票!”
“这……”陈华民虽然觉得表兄的生意经不错,还是感到有些不妥。但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船上的载货并未全满。跑一趟就是一趟的开销,自然是装货越多越好。
“既然如此,咱们就准备开船吧。”
正说着。一个浑身结实黝黑的肌肉,腰挂一柄汉刀和一块写有“副纲”二字的木牌,有着一脸浓密胡须的大汉走上前来,对着陈华民抱拳说道:“纲首。吉时已到!”
陈华民低声咕噜了句:“小王啊!说了多少次。现在要叫我船长!”然后严肃地正了正帽子长衫,从香案上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默念:“请妈祖大人保佑我等耕海之民出海顺顺利利,无灾无痛,平安回家!陈华民、刘德山并全体船员伙计敬上!”敬了香后,陈华民把香案上的水果摆好,又用一柄小刀在乳猪上切下一块摆放在香案前。最后斟满了三小瓷杯的酒。
陈取过第一杯酒,举手向天洒去。大声说道:“敬天!起锚!”
旁边的王副纲大声重复道:“是,起锚!”正站在锚孔旁的碇长冲着绞盘那边喊到:“起――锚――!”
碇手们立刻用力转动绞盘,把铁锚带上水面,同时口里大声地应着号子:“起锚喽――货-如-轮-转――!黄-金-万-两――!”
陈华民取过第二杯酒,挥手向大海洒去,大声说道:“敬海,解缆!”
“是,解缆!”缆长跟着喊道,“解--缆---!”
缆工们一边解开绑在岸上的缆绳,一边应着号子:“解缆喽――,顺-顺-利-利-!一-路-平-安!”
取过第三杯酒,洒在船头甲板,“敬神,扬帆!”
“是,扬帆!”帆长向着桅杆下喊道,“扬-帆-!”
水手们快速地拉着帆索,升起三根桅杆上面的布帆,并应和道:“扬帆喽――,一-帆-风-顺――!海-不-扬-波――!”
陈华民看到帆已到顶,海风正把三面布帆吹满,深吸一口气,向着港外的洋面一挥手,“――!”
东山居号出珠江口,越虎门,过伶仃洋,至铜鼓滩转向正东,入屯门绕马湾进入香港水道。
就在几年前,香港还是一个鲜为人知的荒凉之地,只有一些零星分布的小渔村,除了固定季节过来收购香木的内河船外就只有一些偶尔经过的海船。
到后来朝廷水师裁切,附近几个岛都变成了水上“英雄”们的水寨后,就更鲜有商船经过了。大家都宁愿绕多一段路,从香港外水道通过。
而现在,整个圣女湾航道热闹非常。澳洲人整治了香港岛到广州的内河和外洋航道,清剿水匪,设置了航标灯,建立了灯塔,对暗礁暗沙一一做了航标标记,使得航行的安全性大大提高。
这里大多数是澳洲人属下的船只。这些船不论是小艇还是大船,速度都比东山居号快得多,行驶亦十分敏捷。不时都有船只或者快速超过“东山居”号,向着东面驶去,或是迎头向着“东山居”号冲来,只在最后一刻才擦边而过,留下一片善意的轻笑声。
笨重的本地船只:广船、福船也在其中出没,澳洲人自己的船队运力严重不足,很多货运业务都是包给船主去做得,这些船只缓慢的航行着,以至于东山居号又得避让它们的航迹。
如此复杂的航行状态,使得副纲首王澄绨不得不守在船头,随时看着情况向船尾的舵工和梢工发布命令,绕开随时经过的船只。
港湾两岸,锚泊着各式的战船商船,新建起了许多码头、仓库、船棚和吊机,间或有一两栋澳洲式的大石屋,大石楼,显得格外显眼。其中最显眼的是在中环码头附近的大型堡寨,巍然矗立着,澳洲人的旗帜在角楼上飘扬。陈华民曾经到那里去办过航行手续,对这座堡垒有深刻的印象。
“看,那里就是建造‘东山居’号的地方!”顺着陈华民的手望去,刘德山看到香港岛的东面海滩边处,竟是成了一大片的造船工场。一艘接着一艘完成程度各不相同的木船依次排开,密密麻麻的工人们趴在船身上,努力地完成着自己的作品。
“当初在这里第一眼看到这艘船时,我就立刻喜欢上了她;觉得无论是流畅的外形还是坚挺的身首都十分合我的意,简直就是专门为我而建造似的;这样的她肯定就是我的船。虽然当时她还只是有一个船壳,连桅杆都还没有着落!”陈华民一边轻轻抚摸着船沿的木扶手,一边慢慢地回忆到。
“可笑的是,当时由于这种船型改得与传统的广船、福船差异太大了,所以没有商家敢买下这艘船,令到她在船台上一停工就是半年。到我看到这船立刻决定买下的时候,身上却又没有带足够的银两,诶!”
“我记起来了,那次你一回来就要我把库中五份之四的银子给你。吓得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一样,那可是我们差不多一年的利润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而且现在用了新船,多跑两趟就赚回来了。”陈华民笑了笑,转而认真地说:“而且很多大海商都有数条海船经营,所得的利润还不及夷人的一条海船跑一趟。人家洋船载货量大,又有大炮可以护卫船只,速度快而且可进出大洋,因此夷人的船才越做越大,反而我们却落后了,要向夷人学习做船。听说澳洲人造船比夷人还要厉害,居然能用铁做船骨,兄弟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的,这铁做船骨,船平白无故就多出不少份量来,如何能行驶快捷?”
“幸好现在看来这船厂生意还不错嘛,愈来愈多商家都明白了好船的重要性。”刘德山说,“说到铁骨,据说也只有他们的战舰才用铁骨。可是我上次航过船厂,看他们建造的巡船,全用铁骨,行驶却灵动快捷,真真不可思议!”
“据说澳洲人的商船也用铁骨。”陈华民指着滩头上一艘巨大的t800的船体,“可惜此船太大,港口转运多有不便。不然兄弟也想尝个新呢。”
“呵呵,表弟你真是喜新厌旧啊。这东山居号到手才几天,便又看上新船了。”
“咱们海上行贾,船就是生财家伙,自然是得备下几艘好船。我从前听闻西人说过,精心建造的大船只要保养妥当,用上一百年也不成问题。咱们这儿,反倒是喜欢造一次性的柴火船。”
“表弟你这不是书生口气么?你家里也是海商,还不知道这船养着,天天都有开销。算起来还真不如航一次造一次新得。”
“这是老生意经了,”陈华民兴致勃发,“我觉得,将来的海上生意不会和我们父辈祖辈那样的做法了。船变了,海上的规矩也开始变了,生意经自然也要变。”
两人闲谈之间,“东山居”已轻快地通过了香港水道,转向东北方向继续航去。
出鲤鱼门,越果洲,过大鹏湾,转东北偏东方向,一直航向厦门。(未完待续。。)
三百零五节 船上的书
从广州到厦门的航路,都是平时就走惯熟了的。传统航线是沿着海岸线航行,只要小心注意不要触礁搁浅,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因而整艘船一旦上了航道,除了负责看罗盘,背针路的舵手时刻保持警惕,观察海面和海岸线的情况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干活的水手也是一脸轻松的摸样,东山居号使用的是软帆,这对习惯于使用操作简单的硬帆的中国水手来说一开始的确有些不习惯。好在软帆使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技,在东亚东南亚航行欧洲船只,很多都雇佣马来人和华人充当水手,要找到会得人并不难,以老带新,航上几个航次就熟悉了,其中免不了爬桅杆绑帆桁的时候出几次事故,死伤些水手,但是本时空人命不稀罕,这都不算一回事。
对于沿海航行的商船来说,天气即好,风向又顺,除了上值的水手之外,其他人便乐得轻松自在,各自都有各自消磨时间的方法。水手伙计要不就聚在底舱研究着甩子的点数和骨牌的排列组合,要不就喝上两口后在甲板上抓蚤聊天,也有干脆呼呼大睡的。至于大老板和二老板两个,一个正抓着可怜的刘管事在下着象棋,另一个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得不亦乐乎。
“华民,那本是什么书?你看得这么认真?”刘德山把车二潜底,微笑着望了望正皱眉苦思的刘管事,转头问道。
“哦,是上次经过杭州时,在一间澳洲人开的完璧书坊里买的书。”
“澳洲人印的书我见过。确实是一惯的印刷精美。不过华民你不是断了科举之念了吗,怎么现在又重拾起这么些八股文章?”
陈华民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笑说:“这本不是经史子集,只是一本闲书而已,是一本话本小说”
“话本?是三国?水浒?还是金瓶梅?”
“都不是,是一本髡人写的话本,最近在江南的士子中十分受推崇的一个本子。”
“哦?!是说什么的?”陈华民听说是澳洲人写的本子。来了兴趣,不再理会正盯着棋盘发呆的刘管事。
“这本话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的,大家都说是出自澳洲人的手笔。名字叫《黄宫保抗金旧事》。说的是我朝天津卫的一位姓黄名石的秀才。不知如何回到了南宋初年,拜入了岳帅的门下,并且被岳武穆赐字‘去病’。然后黄石帮助岳帅整军经武,数次大破来犯的金兵。并且在岳帅含冤被害后。一边与朝廷奸佞周旋。一边独自支撑南宋社稷,最后再造华夏山河的故事。”
“听起来十分精彩!只是这今人如何如何能去旧代?未免不通。”
“说起来也不过是槐下一梦之类的故事。只是这故事虽然文词简陋,却能动人心魄。我现在正读到‘石帅孤身入燕云斩杀奴酋’一节,真真是荡气回肠,跃然纸上啊!仿佛真有这么个大英雄,在力保我汉家江山不失。怪不得江南士林中,评价此书此帅‘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兵。’”陈华民说得兴起。站起来摆了个持剑直指的姿势,仿佛他自己就是书中带着精兵猛将。将鞑子奴夷扫出中原的大将军。
但接着,陈华民又黯然坐下,喃喃道:“如果我大明真有黄帅这样的人物在,又怎会被建奴打到北京城下,竟如无人之境!”
“华民!”
一声轻喝把陈华民的思绪拉了回来。
“抱歉抱歉!太过入戏,不自觉就迷失了心窍。”
“无妨,此书光听介绍,就令人热血沸腾,仿佛亲临其景――也合着影射辽东战局。华民会迷失在这里,也不奇怪。”
“正是,辽东虽然距此千里之遥,然而一国之运,关于天下黎庶。如今听闻北方的局面一日坏甚一日。真怕有朝一日大明会重蹈大宋覆辙!”
刘德山作为一介普通商人,并对辽东的局势并不是特别关心,听陈华民说得这般严重有些不以为然:“东虏固然能打到京师城下,好歹辽东和京师还有几十万大军,奴酋国小兵少,纵然手下虏丁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坏不了大局。”
陈华民摇头道:“表兄,你我都是读了几年书的人,可是在天下大势上,见识还真是浅得很。”说着,他从自己随身的书箱里取出一本书来。
这书却和《黄宫保抗金旧事》开本不同,要大上一倍,不过却要薄得多。也是澳洲人那种向左开页的装帧,封面却是有图画的,却是一个全身甲胄的武士,骑在黑马上,矗立于冰天雪地之中。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带是刻工印工不知有什么独门的秘技,将武士、马匹和背景的山水都刻画的栩栩如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题头却是“战争史研究”五个宋体字,下面却还有一行小字:辽东战局专辑。又封面又罗列着小标题:《大雪满弓刀――大明经略辽东始末》、《登莱之乱对辽东局势之影响》、《浅析八旗制度》、《黄台吉登基始末》……
刘德山不像陈华民那么经常在广州流连,对澳洲人的事情并不十分熟悉,但是这书的装帧,标题还有语句文风,一看就是澳洲人印得。他原本对兵事不甚关心,但是这封面和标题太过吸引人,他还是接过来翻看了几页。
一翻之下,却让人爱不释手。别看澳洲人撰文全用白话,但是刘德山这样读书不多的人来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困难。文章通俗易懂,分析由浅入深,一条一条都讲得十分明白,又颇有趣味,连刘德山这样的商人读起来都觉得饶有兴趣。他不爱看战争经略之事,直接翻到了“宫闱秘闻”一类的《黄台吉登基始末》,读得津津有味。顾不上一旁刘管事大眼瞪小眼的还在等他落子,直到看完才抬起头来,道:“真是过瘾!我看就是朝廷大约对虏情也未必知道的如此详细!”
陈华民点头道:“正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如今朝中,对东虏内中情势,恐怕只是盲人摸象而已。哪有澳洲人知晓的如此明白?更不用说这文章中的议论评述,我看这朝廷里的官儿虽多,能有这般见识的人却找不出几个。”他叹息道,“澳洲人并非我大明百姓,对辽东战局却很上心,真真难得。”
刘德山叹息道:“要是澳洲人肯替朝廷效力,就是有一百个东虏也灭了。郑家如此厉害,一日功夫便烟消火散!”
陈华民冷笑道:“澳洲人如此之能,岂肯为朝廷效力?我看他们迟早――”
刘管事大惊失色,虽然这是自家的船上,但是这种话说出来还是大大的不妥,不说官府,就是澳洲人知道了也不见得喜欢,赶紧道:“公子慎言!慎言!”
陈华民这才止住了话:刘管事是他家里的亲信家人,自然是为了自己好。不过想到澳洲人真要改朝换代,倒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在他们治下,大伙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刘德山道:“老窝在这甲板下面,气闷得紧,我们去甲板上透透风。”
三人上得甲板,陈华民大声问道:“小王,现在船行到何处了?”
“回纲首,刚刚已经入了厦门的地界了,再前行不远就到厦门了。”
这时,桅杆顶上传来瞭望手的声音:“前方发现船只,高速接近中!”
二人一起和王澄绨立刻跑到船首处,各自拿出一只单筒式望远镜看去。
看了一会儿,王澄绨说道:“是三角帆快船,还挂着蓝底星旗,澳洲人!”
陈华民放下望远镜:“嗯,看船型应该是巡检的快帆船。这么看来,澳洲人已经正式将这片海域划为自己的地盘了。”
桅杆上再次传来声音:“对方打出旗号,要我们停船检查。”
“按照平时的去做吧”
“是。”王澄绨转头大喊:“降下全部帆,升起临高航行旗。”
“别躺了,快起来,衰仔!那边那个,大力点,无食饱饭么!”
东山居号停稳后,巡检的三角帆船靠帮上来,船上的军官带着几个水兵登船,先查看了船舶的临高注册证件,又查验了货单,最后又叫人打开货仓盖板,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问道:“你们的船是运载了这许多食盐,准备到厦门销售的吗?”
刘德山甚是机灵,立刻回答道:“这是要运到上海去卖得……”
“可有盐引?”
这下打中了他的死穴,刘德山支吾了一会,只好推说这是“私盐”。
“江南的私盐向来是从从北面运来,什么时候从广东走私了?你就不怕亏蚀老本吗?”军官冷笑道,“你就别撒谎了:这盐你们是准备去厦门卖得。”
刘德山吞了一口唾液,在澳洲人这里抵赖和行贿都不起作用,他只好陪笑道:“你老英明:这盐的确是准备运到厦门岛去买得。小人不合铜钱眼翻跟斗,一时鬼迷心窍,想去赚几个小钱……”(未完待续。。)
三百零六节 金门岛上的买卖
“那么我只好很遗憾地通知你,根据元老院的命令,目前对厦门,金门,安平等围头湾周边地区执行贸易封锁,禁止一切贸易船只进入该地区。念你们不知道该项命令,这次不加处罚,马上去其他港口吧。否则第二次拦截到就是没收船货了。”他看了看航行证,“你们领取航行证也不少日子了,也没有不良记录,应该知道元老院的规矩。”
刘德山只好唯唯称喏,到围头湾发个小财的希望是破灭了,不过贩盐也是顺路的事情,能做自然好,不能做也不碍事。
巡船的军官又嘱咐了几句,回到巡逻船的甲板上,船上水手正要撤开缆绳,忽然从船舱中出来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军官,在澳洲水师军官的耳畔耳语了几句,那军官点了点头,又重新上了东山居的甲板,将他们带到尾舱。
“你们可以去围头湾贸易。”军官对正在狐疑的刘德山和陈华民说,“不过――”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刘德山赶紧分辨道,“不敢违了元老院的旨意……”
军官笑道:“叫你们去你们就去,怕什么?只是你们去了之后,回程要到香港的航海贸易局来汇报你们的所见所闻。”
刘德山双腿一软,这是要自己去做探子啊!他暗恨自己不该贪图小利,想出去厦门卖盐买洋货的主意。这事情要是给郑家知道了,自己不但船货保不住。连带着小命都不保――搞不好还会祸及表弟和手下的管事、水手。那真真是罪孽大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话也说不连贯了:“这个,这个。小的不去了……不去了……”
“不去?”军官说道,“太可惜了,只要肯去,就给你的航行许可证免费延期十二个月或者免费升级为甲级许可证。”
目前东山居号申请的是乙类证,只能在中国沿海各口岸航行贸易,最远不过到大员、高雄、济州岛,要去日本、琉球、马尼拉等地。就要申请甲证件,自然使用费也高得多。
刘德山一听可以免费升级到甲证,顿时来了精神。口齿也一下清楚起来:“既然是元老院的命令,小的一定竭诚报效,万死不辞!”
刘管事在旁暗暗着急,这种当探子的事情如何沾得!正要出言阻止推脱。却被陈华民拉了一把。
陈华民见两人说话已毕。这才问道:“若是郑家的人问起澳洲人的种种事迹……”
“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不必隐瞒。”军官说道。
望着巡检船驶开,往着南边远去后,东山居号重新升起三面主帆,继续往北面开去。
刘管事在舱室里不住埋怨:这种事如何做得?刘德山也觉得自己稍嫌孟浪,倒是陈华民不以为然:
“郑家如今四分五裂,围头湾里的局面能不能挨到明年还未尝可知。咱们去做买卖,又不用特意打探什么。只要听着看着就是了。免费升级的事小,现在帮澳洲人一点小忙。将来这海上的生意就更做得。”
“这倒是,澳洲人办事待人最实在!”刘德山连连点头,“给元老院效力,决计不会吃亏。”
刘管事放心不下,还是和王澄绨商议了下,关照伙计水手要严加保密。
东山居号往北航行了两个多时辰,东山居号终于抵达围头湾。
陈华民站在船边,呆呆地望着围头湾无语。
过去这里的船只进出频繁,到处可见帆影,各个港口更是樯橹林立。现在却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海面,除了少许渔船还在捕鱼之外,航行许久,竟未见一艘大船进出。岸边也不见船只停泊。
王澄绨问道:“纲……船长,我们去哪里下锚?”
这倒问住陈华民了,过去从事沿海贸易的船只都是航向中左所或者安平的。但是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他已经从澳洲人的《船头纸》上知道围头湾里原先郑家的势力四分五裂,安平、金门、中左所等各处各有原先郑家的将领亲族把持,他们之间互不通声气,虽然危机关头没有互相攻杀,显然关系也不和睦。
倒是刘德山成竹在胸,关照直航金门岛――他要去和郑芝凤做买卖。
郑芝风依然是郑家最大的实力派,比郑彩郑联兄弟实力要强得多,更比郑森强。不过郑森有官府撑腰,郑联郑彩兄弟坐拥厦门岛,控制了九龙江河口区,都可以比较方便的获得内陆供应的各种货物,相比之下只控制大小金门岛的郑芝凤在获取货物上就有相当的难度:围湾里的各方为了扩大财源,打压对手,虽未互相封锁贸易商路,但是在各自控制的地区的交通要道上却都设了卡口,对己方买卖的仅仅是过路的商品征收厘金。
福建山多地少,可以通行大宗货物的道路有限,陆上交通被人卡住,郑芝凤的贸易商品成本就比别人高得多。
既然眼下自己实力有限,外面澳洲人虎视眈眈,彼此兵戎相见总不是良策,郑芝凤就把获取商品的主要目光放在沿海贸易上,为此不惜派人去各地宣传:愿意高价吸引从事沿海贸易的船主驶往金门。
随着东山居号距离金门越来越近,围头湾里冷落萧条的气氛也愈发明显,驶过的小岛过去都有人烟,现在全成为一片瓦砾,房屋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断垣残壁,栈桥几乎全被烧毁,只留下一根根烧焦的木桩孤零零的矗立在起伏的海水中。
料罗湾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这里原本是郑家船队的主要停泊场,在围头湾大战中遭到了舰队的主要攻击,大火一直烧了48小时才熄灭,停泊在这里的数百艘大小船只全部被烧毁。虽然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水面上依然可以看到烧毁沉没在岸滩上的船只残骸,焦黑扭曲不计其数。
几个人目睹眼前场景,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这真是摧枯拉朽。
正在感叹间,只见悬挂着郑芝凤旗号的一艘小艇已经从岛的一侧驶出,前来引水靠泊。东山居号落下大多数船帆,低速尾随航行,直到新建的码头旁抛锚停泊。
看得出码头完全是新建的,不论是房屋还是栈桥都是草草相就。郑芝凤对大小金门岛进行了重新设防和建设,料罗湾因为沉船太多,清理不便,干脆完全废弃。
码头上一副百废待兴的摸样,砖瓦木料堆得很高,一排货栈正在兴建之中,工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倒给这荒芜寂寥的海湾平添了几分生气。
只是港湾内的船只却不多,只有十来艘船只停泊。悬挂的也大多不是郑家的旗号。在和上船来得郑家头目闲聊里才知道为了防止澳洲人的突然袭击,郑芝凤手下的船只大多停泊在大金门岛的北面海域,这里只让外来的商船停泊。
“来得商船却是不多……”陈华民故意说道。
“原先倒来了不少,最近髡贼在搞封海,十艘能进来一艘就不错了。”头目苦着脸,“你们没有遇到髡贼的巡船?”
“遇到倒是遇到过,我们说去上海做买卖,他们就去了。”
“那还算运气。”头目说道,“你们能来金门,就能小小的发一笔财了。光这些盐就有得赚了!”
澳洲人和郑家开战之后,原本的食盐贸易已经完全停顿,加上最近开始的海上封锁,闽南地区原本就是食盐匮乏地区,要靠外地输入,如此一来食盐价格就暴涨起来。
郑芝凤开出的盐价相当不错,刘德山进得是澳洲人控制的海北盐场的盐,原本就是不纳官税的廉价“私盐”,运到这里销售,毛利竟然翻了400%――虽说食盐的单价很低,赚钱有限,但是利润也足够支付这趟的行船开销了,接下里的买卖就全是净赚了。
刘德山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这趟买卖真值!当下说了一车的好话,除了头目应有的好处之外,照例又包了红包给码头上的各路相关人物:“掌秤的”、“签子手”、“仓级”……
卖掉了食盐,郑家头目又将东山居上的货物都验看了一番:但是看到东山居上装得各色货物,头目不禁面露失望之色:船上的主要货物是糖,福建原本就是糖产地,郑芝凤手中有大批的糖货,并不缺乏。
刘德山知晓之下,立刻提出愿意收购这里的福建糖货。头目大喜,当即表示愿意给出一个优惠的价格。金门岛上的糖货主要是红糖、黄糖和黑糖之类的粗货,白糖、冰糖之类的细货有限,但是价格却不怎么便宜,粗糖的均价和澳洲人最低等级的雷州白糖差不多。白糖冰糖更是价格高出许多,而且质量远不及澳洲人销售的雷州糖货。
但是即使这个价格,运去江南依然是有利可图的,最不济运到大员卖给红毛也可以赚一笔。东山居上的食盐即已卖空,舱位用来运载额外的糖货就是顺便的事情了。(未完待续。。)
三百零七节 搞活流通
刘德山当即买下数百石福建糖货,双方钱货交割清楚,郑家又派了几个人上船,询问刘德山和陈华民有关澳洲人的见闻。刘德山按照澳洲人的嘱咐,除了自己被临检的事情不提之外,七七八八说了不少。他有心夸大澳洲人的实力,不免添油加醋,说得几个郑家的人脸色愈发凝重。
郑家的管事又问起东山居号的来路。听说是从香港的造船厂买来的,一个个愈发灰心丧气。东山居号上虽无火炮装备,但是船只吨位和宽阔的双层甲板都说明这艘船有很大的作战潜力。放在郑芝凤这里,也是头等的主力战舰了――在金门岛上正在开工仿制的几艘欧式大船,虽然尺寸吨位要比东山居号大得多,但是就算是外行也看得出东山居号船型流畅,行驶迅捷。
澳洲人居然能将这样的大船作为商船外销,可见他们的船队膨胀到何等程度!一想及此,几个人不免灰心丧气。
装完糖货,东山居号就起锚开船――围头湾现在是是非之地,少逗留为妙。东山居号一路向西,往大员航去。
大员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临高之间的贸易口岸,在签订双方的贸易合约之后立刻摆脱了过去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比起朝令夕改,不断提条件的郑芝龙集团来说,澳洲人的“契约精神”十分到位,在执行合同上分毫不差――当然,他们对别人的执行合同也一贯要求严格。汉斯?普特曼斯原本对打开大员的局面信心不足:在他看来中国商人过于狡猾,一贯背信弃义。不用武力为贸易保驾护航很难取得大的突破。而不幸的是中国沿海的局面如此的纷乱,公司在东亚可供支配的武力又太过的微弱。
和澳洲人签署贸易协定之后,大员的局面立刻为之一变。澳洲人的船只源源不断的进入大员港,运来了无数公司曾经梦寐以求的中国货物――其中还有大量越来越畅销的澳洲货,汉斯?普特曼斯的业绩蒸蒸日上,公司对他褒奖有加,自然他个人的好处也滚滚而来。特别是澳洲人不像中国商人那么迷恋白银,对各种货物都有极好的胃口,这使得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中的“银荒”局面大为缓解。协议签订之后不到半年。大员就从一个几乎要被放弃的贸易据点一跃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颗“明珠”了。
自从高雄开埠之后,澳洲人的供货周期不断缩减――汉斯?普特曼斯很快发现,澳洲人在高雄建立了中转仓库。积存了大量的商品。他一度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够通过突袭夺取高雄的话,不仅可以获取丰盛的战利品,更能为公司添上一颗璀璨的明珠:比起只有一座城堡和几座炮台的大员来,高雄可是愈来愈像一座真正的城市了。
当他亲眼目睹了临高的舰队进驻高雄之后。这种狂妄的想法马上就消失了。等到郑芝龙覆灭的消息由派驻在漳州湾的商务员特罗德纽斯带回大员之后。他马上就开始考虑如何为公司保住大员了――当然不是通过武力。
尽管热兰遮城堡依然在继续兴建中――毕竟公司已经为城堡投入了大笔资金,不可能半途而废,而且主持营建工程总是一件有油水的事情――总督阁下对增强大员防御的事情已经完全不感兴趣,大致是公司指示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原本对大员有着很大威胁,经常在城外“出草”、“猎头”的土人们在经历了几次和澳洲人冲突之后,现在也很少在大员附近出现了。结果就是从大员到高雄的陆路也变得安全起来,澳洲人甚至毫不在乎的开始在两地之间修筑一条道路。
在一次喝多了澳洲人的朗姆酒的酒会上,他冲着大员的驻军司令亨利希?魏登费勒上尉喊道:“您以为大员还在公司的手里是靠了您手下那四百个拿火绳枪的病痨鬼吗?不。我们还能待在这里纯粹是因为澳洲人的仁慈!”
的确,从双方的交往来看。澳洲人对大员的荷兰人毫无恶意,而且堪称善意十足:荷兰人不仅可以到高雄采购各种新鲜的食物来补充匮乏的给养――还能买到各种消遣品:雪茄、酒类和饮料。如果愿意出大价钱的话,还能买到消暑的冰块。以至于巴达维亚方面认为无需再向大员运送补给品,除了火药和枪炮之外,高雄“什么都买得到”。腾出的舱位可以运输更多的贸易商品去交易。
结果就是荷兰人愈来愈依赖高雄的物资供应,渐渐的大员的荷兰人穿上了高雄被服厂制作的用输入的荷兰麻布缝制的汗衫、衬衣和长裤,穿着临高制造的藤制凉鞋,戴着藤编的凉盔,这些比荷兰人原本累赘又闷热的衣服更适合福尔摩沙的气候。荷兰人也大量饮用起临高出品的朗姆酒、盐汽水和格瓦斯来。
不但大部分给养从高雄购买,连修船也到高雄的修船厂--那里有大型的干船坞,还有重型吊车。修理维护几艘荷兰圆船不在话下。
至于大员的水手和士兵,只要他们能守规矩也可以随意进出高雄的商业区消遣娱乐,比起简陋的热兰遮城堡下的商业区,毫无疑问是高雄的商业区有更多的选择。如果他们生病了,只要他们愿意,还可以在当地接受中国医生的治疗,比起浑身臭烘烘的德国医生,高雄那边的中国大夫的药物和针刺疗法来得更有效一些。
甚至正在修筑的热兰遮城堡和炮台的工人中也有很多是澳洲人的奴隶――汉斯?普特曼斯除了用这个词汇之外无法形容那些成船运来安置在巨大的竹棚营地里的人,当荷兰人苦于工人太少进程缓慢的时候,澳洲人立刻提出可以提供劳动力分包工程。
普特曼斯别无选择,结果证明这些澳洲人管理之下中国奴工的工作勤奋,劳动效率十分之高,城堡在他们参与营建之下,堪称日新月异。
汉斯?普特曼斯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在这一片“澳荷协和”大好局面下,他也并不相信澳洲人“爱好和平”,他们在围头湾的所作所为充分说明了他们在需要动手的时候会毫不留情,甚至堪称残酷。
很显然,澳洲人不触动大员,无非是还需要和公司进行贸易,假如某一天这种贸易对他们来说变得无足轻重了,他们就会来攻占大员,进而占据整个福摩萨岛。
如何才能保证公司在福摩萨的续存呢?汉斯?普特曼斯总督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为此他专门派遣了一批探子到高雄,打探澳洲人的情况,特别是船只进出港口和贸易商品的种类、数量。
东山居号就在这样的氛围下驶入了台江。
这不是陈华民和刘德山第一次来大员,但是这一回还是让他们小小的吃了一惊:大员比过去繁华多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因为与澳洲人的贸易额度大幅度上涨,派往这里的船只比过去多了几倍。连带着大员的市面也繁荣起来,设施也随之添加。
原本一直处于建建停停,始终没有完成第一层地台的热兰遮城堡已经拔地而起,砖石的围墙上脚手架林立,一座塔楼已经矗立起来。其他几座也完成了一半,看得出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工。而在港湾的另一边,台江的东面,原先即小又简陋的城砦,现在已经变成一座规模不大,但是十分坚固的棱堡。港湾中的北线尾岛上也在修筑一座新得堡垒。运输建筑材料和工人的船只在港湾内川流不息。
除了澳洲人的贸易船只之外,郑芝龙覆灭之后,福建到台湾的贸易垄断彻底被打破,来到大员贸易的大明商人多了不少。码头周围停泊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船只,除了少数荷兰船只之外大多数都是广船、福船之类的中国船只。因而在热兰遮城堡前的码头上,又兴建了许多新的建筑,修建了成排的新货栈和堆场,等待装运的货物堆积如山。
“想不到大员的买卖如此兴隆!”刘德山点头,“我原以为这里会很萧条呢。”
“表兄说哪里的话,大员的生意是被郑芝龙垄断的,等闲的商人如何敢到这里交易?现在郑家一败涂地,大伙又不是傻子,自然都要到这里来发财了。”
比起过去郑家一年二千两银子的令旗,现在澳洲人颁发的可以来往沿海贸易的乙类许可证只要一百两一年,许多只跑沿海的中小商人也负担的起,前往台湾的商船也多了起来,交易的货物也不再限于过去瓷器、丝制品、食糖之类洋装货。贸易活跃度大幅度上升。
对沿海海主的肃清,并不仅仅为了垄断贸易――作为元老院来说,只有促进商业流通,才能为下一步的社会改革提供更好的基础,虽然元老院大可以垄断台湾岛上与荷兰人的贸易,却并不这么做。(未完待续。。)
三百零八节 林百户
刘德山在这里以相当满意的价格把船上的粗糖销售一空――只留下精制糖货,按照《香港船头纸》的行情介绍:江南的粗制糖价格比大员的行情低,但是精制糖货的行情江南较高。
既然来到了大员,自然也不能空手走。空载的舱位就是浪费的钱财。他们下一站要去上海,江南缙绅对海外奢侈品还是有相当的需求的。刘德山买入了美洲毛皮、欧洲优质呢绒、印度印花棉布和东印度群岛的香料,又买入了些缙绅人家喜欢的西洋杂货,把舱位补满。刘德山原本还想买入些鹿皮,结果被告知鹿皮和所有的鹿制品都卖给澳洲人了,大员一点货都没有。
“表兄,你看是不是再去一次高雄?进些澳洲杂货。澳洲杂货在江南卖得甚好……”
“华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海有代理澳洲杂货的大铺子,他们最近的备货充足,所以行情不高。咱们运去也赚不了几个。若是空舱多,带一大批去也算聊胜于无。”刘德山说,“再者高雄那里的澳洲货以洋庄货为主,咱们从上海返程的时候再去不迟,运回广州卖给秦老爷就是。”
当下便决定不去高雄,直接航向上海。在高雄装上食水,结清各项费用,正要扬帆,忽然刘管事来禀报,说有人想搭船去临高做工。
“你没告诉他我们下一站要到上海去吗?接下里是去山东,最后才去临高。”
“他说了不要紧:没钱。愿意到船上干活赚船费。”
“哦?他怎么知道我们的船要去临高?”陈华民有些疑惑,因为这次航程的终点的确是临高,他和刘德山已经商量好了。回广州之后就去临高看看“形势”,顺便再看看有什么值得买入的新货。
“这又不是隐秘之事,”刘管事说,“他自己说这船一看就是澳洲人的船,既然是澳洲人的船,必然是要去临高的。”
“他倒是个明白人,”陈华民笑道。“可是我们并非澳洲人,这也不是澳洲人的船。只有要去临高这码事给他蒙对了。”
刘德山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十出头,举止谈吐大约是个读书人。我听他口音带有粤腔。和他打了几句白话――是道地的广东人。”
“读书人,能干活么?”
“看模样身子倒是健壮,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刘管事说,“我看他的样子不似歹人。倒像是出来浪荡的大户人家子弟。”
“这样的人能做活吗?”
“他就是搭船做工到高雄。又到大员的。那个船主我也认得――也是广州那边的老相识了。他说此人是在广州上得船,人很实诚能干。”刘管事说道,“咱们船上原本人手就不太够,添一个能些会算的,也没什么不好的,还不要工钱。”
“成,就带上他吧。”刘德山最听得进“不要工钱”,当即拍板。
“谢二位老爷大恩大德!”林铭麻利的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好好干活,报效二位的恩情!”
“磕头不用了。听刘管事说你识文断字,也是斯文中人,咱们就平辈称呼好了。”
“这个,小的万万不敢,二位老爷是东主,小的岂敢越礼?”
“好了,好,船上地方小,不讲究这套虚礼。你既然识文断字,会打算盘么?”
“会,会。”
“那就跟着刘管事做事。”陈华民看对方的举止言谈,至少也是中人之家读过书的子弟,却穿得破破烂烂,到船上做工还要低声下气,不免起了怜惜之感,关照人给他拿一身新的短衫,“船上做事穿长衫不便,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是,多谢老爷。”
林铭作了一揖,赶紧跟着刘管事回舱。刘管事吩咐人给他拿一套全新的蓝布裤褂来,说道:“后生仔,你晚上就到这舱里歇息,陪我这老人家说说话,下个棋。现在,你换好衣服就陪我下货舱盘货去。”
林铭满脸堆笑,连连称是。这次算是他孤注一掷的行动了。自从三年前小姨子在澳门失踪,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动用了自己在广东的几乎全部人脉,竭力想把李永薰营救回来。
但是临高这地方已然成了髡贼的铁桶,而且澳洲人行事作风和大明完全不同,林铭的人脉几乎全都派不上用处――简直就是水泼不进,而且多数人一听说这事情牵扯到髡贼,不管多有“本事”,全都避之不及。澳洲人自从火烧五羊驿之后,在广州周边的势力一日大过一日。谁也不愿意为个锦衣卫百户去和澳洲人作对。他花了许多力气,倒是搜集了不少髡贼的资料,但是小姨子到底在哪里,依然毫无消息。
这几年他食不甘味,日子过得很是无趣:老婆对自己一点好脸色也没有――这也难怪,老婆的娘家亲戚在他这里丢了孩子,不打上门来闹腾就已经很客气了。也幸亏李永薰是自个离家出走跑到广东来得,主要责任不在他,否则林铭真是投海寻死的心都有了。
李永薰是在他手上失踪的,这责任他还是得负起来。经过几年徒劳的打探,林铭终于下定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髡贼的大本营在临高,小姨子十之**就在临高,自己只有亲自去一趟临高,混到澳洲人中去,才能得到李永薰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给自家老婆。
李永薰不过是个孩子,髡贼杀了她大约是不至于的,不过落入髡贼之手,下场不问可知。每每想到这里,林铭总是暗呼可惜,这朵娇艳的花儿竟然便宜了髡贼――早知道自己先下手为强了。若真能将她营救出来,女孩子即非完璧,再找婆家大约也办不到了,自家干脆收在家中和夫人相伴也无不可……
林铭这番心思自然不能和夫人说,不过他要去临高营救李永薰的主意林夫人倒是很赞成,因为这件事,她如今连回南京归宁都不敢去了。而且娘家那边每次来书信,都要问起芊芊的下落,弄得她无言以对。
“长藤不如短疼,与其这么不明不白的耗着,到处寻人打听,不如亲自去一趟来得妥当!”林夫人亦是锦衣卫武官家庭出身,最是爽利,“果然能寻到她的下落,总能设法相救。若她真得命薄,也总算有个下落。大不了咱们替她给五姨家二老尽孝!”
“夫人说得是――”林铭连连点头。
“只是你自己亦得小心从事。听闻髡贼亦有厂卫……”
“大宋叫皇城司……”
“不管他们叫什么吧,听说髡贼精于此道,四处都是耳目,一言一行都有人窥探,夫君要时刻小心。”
“我省得。娘子你放心。”
“我如何能放心。”林夫人眼中滚下泪来,“已经丢了个妹妹,你可别把自个给丢了!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可都靠着你呢!”
“你放心就是,我知道轻重。”
他家中“五福捧寿”,林夫人固然是“深明大义”,四个小妾却不乐意――说到底这李永薰的死活和她们没有多大关系,夫君要去冒生死之险,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少不得一番哭闹,幸而林夫人平日在家中治家有方得法,连训诫带解劝,总算把人都给说服了。
安顿了家中的诸事,林铭就要考虑如何去临高了。
从佛山去临高那是再容易不过,从佛山去广州,到天字码头的大波航运代理处买一张船票,最多二三天功夫就能坐上去临高的船了。有钱的,自然有铺陈精洁的客舱,没钱的,货船的统舱里也还算干净。
林铭却不打算这么去临高,他早就在去过临高的人中间打听过,外人进出临高都要受严格的盘查。他本人最擅缉捕,且不说他在广州熟人太多,光自己这副不商不儒的摸样只要在博铺码头一露面,就会被髡贼的厂卫番子盯上。
要当探子,首先就得藏头藏尾,和一般百姓仿佛才不引人注目。只是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言谈举止都会有“官派”,不用说话就会露馅。考虑再三,林铭决定来个迂回行动。具体来说,就是不从广州出发,而是换个地方去。
他决定先去高雄――高雄是髡贼新开得海外地盘,听闻那里五洋杂处,自己过去很容易隐匿身份,再从高雄搭船去临高。这样不但可以把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还能顺路打探髡贼在高雄的情况。自从髡贼击败郑芝龙,横扫漳州湾之后,朝野对这股势力的关注也多了起来。林铭估计着,不用三五年,朝廷势必会和髡贼再次大战一场,自家搜集的髡贼情报,到时候就是升官发财的好东西。
盘算已定,林铭也真能下功夫:装扮成落魄书生,只带少许银两一个人悄悄的到了广州,上了一条去高雄的商船当了个伙计,专门记账帮办文书。他在船上十分卖力,尽管时时晕船,而且也不是舱面水手,却尽心竭力,什么活都肯帮忙搭手,很受纲首的器重。(未完待续。。)
三百零九节 身世
林铭的这次冒险历程堪称“忍辱负重”:他在佛山虽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所的试百户、百户,在大明的武职体系里只能算是微末之极的“官”,要是一般的军户,真是连个屁也算不上,幸而“锦衣卫”这个唬人的头衔在明末还是颇有威力的,人人都要敬他三分。
这回他冒充伙计上船干活,而且不直接航向临高,就是为了自己潜入临高更加安全――真所谓全身心融入角色之中,苦活累活抢着干不算,巴结起人也是不遗余力。脸晒黑了,皮肤也变得的粗糙的,渐渐就将自己身上的“官气”、“公子哥儿”的气息一一磨去。
这样搭船在大海上来回航行了几个月之后,林铭觉得差不多了,便对纲首说自己想到临高去投澳洲人――这在广东福建二地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临高的移民已经出现了颇具规模的主动移民潮,每天都有人渡海到临高“投髡”――结清了工钱之后他就在高雄下了船。
在高雄下船是他精心盘算过得――他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了,对这里的情况已经相当熟悉,也大致了解了髡贼的做事风格。不仅如此,此地来往临高的船只很多,而且距离大员亦不远,两地都有很多大明商人的船只,这些船在出发前大多要就地招募补充人员,很容易就能混上船。
现在他待在东山居的甲板下面,双目炯炯。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后生仔,在想什么呢?”刘管事去领了晚饭,端了进来。
“没。没想什么。”林铭掩饰道,看到刘管事已经搬来了晚饭,赶紧站起来,“刘管事,这事应该我来……”
“你初来乍到,船上不熟悉,叫你去拿掉海里怎么办?”刘管事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一定会下棋――吃完饭陪我老人家下几局就好了。”
“我哪里算什么读书人……”林铭赶紧否认。
“后生仔,你莫瞒我了。你不但是个读书人,家世大约还不错。”刘管事说着从柜子里取出酒壶和酒杯。
“船上不能喝酒,我老人家上了年纪,喝几口活活血――算是倚老卖老。就不让你了。”
“刘管事您自便就是。船上的规矩我是懂得。”林铭赶紧岔开话题。
幸亏刘管事斟酒之后就不再扯家世的事情了,林铭这才松了口气,看盘中的饭菜――出乎意料的好!更出乎意料的是刘管事和他吃得东西居然是一样的。东山居上的伙食即使是东家和纲首,伙食也和一般水手伙计也无多大不同。这几个月他在船上吃得不过是果腹而已,一开始那些粗粝的伙食简直难以下咽,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算适应过来。
东山居上的伙食却相当丰盛,不但菜蔬是新鲜的――这也罢了,毕竟是刚刚离开港口――还有鱼虾吃。要知道林铭这几个月来虽然差不多天天在船上度日,却没吃过几次像样的鱼虾。都是些咸鱼卤虾,不但即咸又臭,体量也小得可怜,不知道船家是从哪里弄来得。
“怎么样,咱们这条船上吃得好吧,东家是善心人。”刘管事免不了替自家主人吹嘘,“你看哪家的船主给伙计吃这么好得。”
其实,陈华民和刘德山是接受了一些澳洲人的理念,给手下的伙食和报酬都比其他海商要好一些。在实施这个政策之后不久,他们就发觉“较好的待遇用少量的人,用很低的待遇用一大群人”要划算的多,东山居号上的水手伙计只有载货量差不多大明商船用人的一半,每航次花在人工上的费用反而少了三分之一。
“刘管事您说得是。都是二位老爷仁厚。”林铭现在已经养成了不管什么人说什么话他都随身附和的习惯。
林铭几个月没吃到像样的饭食了,遇到这顿“好饭”,当即如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干净净,连菜盘底的一点点卤汁也用米饭拌了吃下去。吃完饭,他又倒了碗水,漱了漱口。
刘管事呷了一口,酒笑道:“你还说自己不是读书人,一般的伙计哪有你这样的做派的?这菜汁,不用说是用舌头舔干净的,饭后漱口,那就更不用说了。咱们刘老爷都没这个做派呢。”
林铭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自己几个月的苦日子,并没有将原有的生活痕迹完全改掉,这老头都能看出来,髡贼能看不出来?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沮丧之情不免浮于脸色,刘管事还以为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免解劝道:“后生仔,莫要丧气,你年纪还轻,有一把力气,如今海面上太平,好好做事,要想富贵固然不易,挣一个小康人家大约还是行得。”
林铭忽而灵机一动,他意识到自己不论这么掩盖,自己以往生活留下的痕迹是不可能完全磨灭的。到了临高可不比这海船上,水手伙计都是随时来随时走,乌合瓦聚,谁也不管谁得闲事。听闻髡贼最爱刨根问底,自己露出的种种蛛丝马迹,肯定会被他们发觉。
刘管事这番话,看似是老年人爱絮叨,出于善心,林铭知道这里面也包含着“盘底”的意思在内。
自己若是不能应答的令人满意,就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这船是澳洲人船厂造得,这加船主与髡贼的关系恐怕非浅,到了临高万一去和髡贼嚼几句舌头,自己立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看来这样遮遮掩掩伪装穷人是不成得,得编造一个说得通的身世来打马虎眼。
想到这里,他的主意已定,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已经有了一篇腹稿,故意叹了一声道:“刘管事你看事的确老到!不瞒您说,家里过去的确有份小小的家业,虽然算不上富贵,也是吃喝不愁。只是父母走得走早……”当下涕泪横流的编造了一番浪荡子弟败光家业,不得不飘零海上谋生的传统故事。
这种故事虽然老套,但是在当时是不乏其例的,即使编起来也容易很圆满。林铭还有一个优势,他在佛山是“伏地虫”,对当地的情况极其熟悉,很容易找到有类似故事的人家,他选择事迹的这一家,少爷落魄之后已经死在广州――别人不知道,林铭可是知道的。
他当即把这家人家的事情掐头去尾的安在自己身上,说到动情处,还假意擦泪以示声泪俱下。如此一来,就算是刘管事这样的老江湖也被他蒙了过去,见他伤心,刘管事还解劝了他几句。
“原本我看你能写会算,想留你在船上做个文案先生。不过你既然想去临高投髡,我也就不提了。”刘管事说道,“听说澳洲人那里很有活路,多少过不得的人都去那里寻生路,如今过得都不错,你年轻又识字,只要肯干活,将来定能受重用。”
“多谢刘管事宽慰。我现在哪里还敢想这些。听说临高那边澳洲人用工多,只要肯卖力气都有饭吃,这才想去临高的。我只想着能太太平平到临高,有份工做,有屋住,脚踏实地的能挣一碗饭吃就好。这船上的活计,我真心做不来呀。”
近代之前的航海即无天气预报,也没有气象雷达、气压计;航海图即不完善,又有海盗出没……航行毫无安全性可言,出海就是铤而走险。一般百姓不是走投无路的人,谁也不愿意上船去谋生。林铭这番表白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他破落户子弟的身份。
“你这是谦逊过头了,”刘管事喝了几口,脸色微酡,“你大约还不知道,像你这般能写会算的,到的临高只要愿意剃发投髡,都能混上个‘干部’做做――大约就是澳洲人的‘吏’了吧。多少不论,先能吃上一份皇粮,你说这样的好处,大明可有?”
林铭一怔,心道我还真不知道髡贼这么“求贤若渴”,不过这么一来,自己的谋算又距离成功近了一步。赶紧赔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发这事太大了,纵然不剃发,大约去挣口饭也容易……”
刘管事点点头:“后生仔孝心可嘉。我这老头儿就不多说什么了。去临高好好过日子便是。我是老啦,在老爷这里待了一辈子,待惯了走不动了,要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的,也投到澳洲人手下去谋个前程。”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吃罢晚饭,林铭将食具收拾干净,回到舱中。刘管事早就摆下棋局,二人你来我往的杀了几局。林铭在百户所里平时无所事事,为了排遣无聊各种消遣玩意无一不精,棋艺堪称精湛,他知道这条船和髡贼颇有渊源,刘管事等人又多次去过临高,是个绝好的了解髡贼内情的渠道,便有意控制好棋力,二人你来我往的厮杀的难解难分,勾得一直横扫全船的刘管事大呼过瘾,二人边下棋边聊天,林铭便乘机了解了不少临高的事情。(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节 移民
一路太平无事,东山居号离开高雄前往上海,在上海卖去一部分货物,又购入大量棉布和粮食,然后前往龙口,在龙口卖掉之后胡再掉头返航,期间又停靠几个港口,最终来到临高博铺港的时候已经是1634年的一月底了。
林铭虽然这几年来对临高念念不忘,时刻注意搜集临高的消息,但是这还是第一回来临高。站在甲板上,看到港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伸入海中宽阔如大街一般的石栈桥、高大的吊车、在轨道上冒烟喷火拉着车厢跑着的“自动车”……最后还有髡贼的“大铁船”,他原本以为这些东西已经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惊诧――这几年他已经听太多的人说过这些只能托词于“鬼神之力”的奇迹,而且他自己也偷偷到广州大世界的工地附近窥探过,多少看到过类似的东西。然而当髡贼统治下的港口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呼吸一下屏住了,眼前的场景,完全是一个超越他理解范围的世界。
大大小小的烟囱向空中喷吐着黑烟,白色的蒸汽随着低沉的铁器撞击声喷吐着,弥漫在码头上空,犹如一层淡淡的云雾,各种吊车、管道、轨道交错纵横,哨子和汽笛尖锐的呼啸着,此起彼伏。
“简直就是到了狮驼国一般,群魔乱舞!”林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港湾内停满了船只,东山居号是悬挂有临高航行旗的,并非第一次来港。纲首已经是熟门熟路,很快就联络上一艘拖船,将东山居号牵引到泊位上停靠。
船刚停稳。一艘小艇已经冒着黑烟向东山居号驶来,船上几个都穿着髡贼的公服――林铭知道这叫“制服”,凡是髡贼手下“做公的”都穿这个。他们到船上来是例行公事,不过也是自己的第一关考验。
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潜入临高寻找小姨子搜集情报就是一句空话。自己还是乘早打道回府。
刘德山和陈华民带着船上主要管事已经在甲板上迎候,林铭装着在桅杆旁埋头做事,偷眼瞧着甲板上的动静。
只见小艇上的髡贼上得船来。果然如传言所说,个个髡发如和尚一般,大约觉得光着头不雅。所以“做公的”人人都戴着一顶帽子,有用藤编的如同覆汤盆一般的,也有简单的布帽子,在额头前还伸出一个长长的帽檐来。在林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身上的衣服也是紧绷绷的。腰里还束着腰带。看得出“公服”全是布料缝制。全是一色的不但没有丝绸之类,别说补子,连起码的纹饰都没有――比衙门口站班的公人都不如,好歹他们帽子上还装饰着一根鸟翎。要说装饰,勉强说得上就是他们领子上彩色的小布片和胸口一排缝上去的数字――林铭知道那叫阿拉伯数字,数字下面还有二个汉字:“港务”。
至于那腰带,虽然是皮得,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毛皮。只是根普通的牛皮而已。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穷气来,不过腰带上那个三角形的皮套子里露出黑色的弯把。倒是很威风。林铭知道那里面装得是髡贼的“转轮自生手铳”,最是厉害不过的军国利器。
这般厉害的火器,居然几个小小的“做公的”就悬在腰上,这髡贼还真是豪奢。林铭想到自打去百户所当差起,朝廷发给的军器就是不堪使用的,领到手的刀剑钢口如何,有的刀柄和刀刃都没装牢,稍一磕碰就会分家。还不如百户所里库存的几十年前的东西好用。佛山这地方还好说:太平世界,就算有些山匪海贼大多也用不着锦衣卫出马,偶然出去办差也用不着动刀动枪,倒是北面的弟兄,都诉苦说要出去办差都得自个买武器,不然遇上拼命的时候非出篓子不可。
正在感慨,耳畔飘来船主和髡贼的几句对谈:
“……船上有移民吗?”
“没有,都是我自个的伙计。”这是陈华民的声音。
忽然刘管事的声音插了进来:“有啊,有一个,那个在大员上船的后生仔不是说要在临高谋个出路吗?”
林铭知道这是说到自己了,不由暗暗叫苦,他原本是打算悄悄的下船,再混入人群之中悄悄留下,减少没想到给刘管事直接捅了出去。
心中暗骂:“老不死”,却不敢乱动,依然是自顾自的做事,继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既然有移民,叫他来登记一下吧。这几天就安排他下船检疫。”
“是,我这就叫他。”刘管事说着拉起喉咙,“后生仔!后生仔!”
林铭自然不能装耳聋,只得做出一番懵懂的摸样,赶紧跑了过来:
“刘管事,您叫我?”
“后生仔,你不是要来临高谋个出路吗?快在这几位手里登记一下吧,登记上了就算是移民啦。澳洲人管吃管住呢。”刘管事笑眯眯的说道。
“这个……”林铭暗暗叫苦,他已经知道髡贼的套路,真要登记上了,下一步就是进什么“敬化营”,剃光了脑袋洗澡掰开屁股看菊花,少不得还得在里面“坐牢”一个多月。起码也有二三个月没有行动自由,这如何使得?再说剃光了头发,自己还怎么回佛山去,那不成了投髡的铁证了!
他赶紧满脸堆笑道:“各位老爷明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的不敢剃发,只想在临高谋个生计……”
髡贼中有一个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咱们元老院不逼人剃头。只是你不肯剃头,即从不了军又招不了工。我看你说话文绉绉的,大约是个读书人吧……”
刘管事插话道:“总爷您眼光老到:这后生仔饱读诗书,能写会算,还下得一手好棋呢。”
港务点点头:“你是读书人,有文化的,到我们这里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当个干部,何必为了几根头发去卖苦力,当小贩?划不来啊!”
林铭做工十足,擦着眼睛道:“总爷是好心,小的也明白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只是小的不敢违了圣人教诲,小的父母双亲早亡,请总爷成全小的一片孝心……”说着还呜呜哭了起来。
他说得至诚,倒也打动了对方,港务摆手道:“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既然你孝心可嘉不愿剃头,不剃就是了,反正咱们这里都是自愿的。我只是觉的可惜了。”
林铭赶紧低下头道:“多谢总爷成全小的孝心!”
“不过即使你不愿意剃发,也得登记领证,不然不能在临高谋生。”港务说着打开夹子,取出一支羽毛笔来,“你先登记下,姓名?”
“林珉。”
“年龄……”
港务大概询问了下他的姓名、年龄、籍贯和从何地来等问题,一一登记之后又叫他按了指纹,最后撕下一张纸片来交给他:
“检疫隔离期结束之后,三天之内到海关大楼――”他说着朝着港湾边高耸的钟楼一指,“入境登记处去登记领证,记得一定要按时去!”
“是,是,小的明白。”
林铭点头哈腰的说着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临时身份证办理单”,下面都是印好的格式:一串阿拉伯数字,上面已经填写了他的名字,还开列了乘哪艘船来等信息。从骑缝一个大大的官印看得出这是上下联的,上联必然是留在髡贼的所谓“港务”手里了。
处理完移民事务,港务又一一查验了船上的武器、火药,看是否已经封赏,按照货单抽检了货物。临高虽然有海关,执行的关税很低,许多货物都是零关税,所以查验走私并不严格。查验之后,少不了又有打药水消毒的例行公事,不过东山居航经的港口最近都没有疫病爆发的报告,检疫流程也较为简单。
眼见着港务下船离开,刘管事踱过来,摇着脑袋:“可惜呀,真可惜,人家可是很看重你呢……”
“小的实在是不忍……”
“知道,知道。”刘管事点头道,“人各有志。眼下还不能下船,就劳你在船上再陪我这老头几天了,工钱到时候自然给你结清。”
林铭这才知道眼下还不能下船,得度过好几天的“隔离期”,期间任何人都不能下船,每天向巡逻船报告人员健康,要是有人生病,立刻就得报告,岸上马上会派大夫来看。
“这澳洲人真是好心,还管看病……”
刘管事嘿嘿笑了几声:“后生仔,你懂啥?他们这是怕传瘟!所以不许任何人下船。要是真有人发病了,咱们都得进‘敬化营’――那就不管你什么孝心不孝心了,全得剃光了脑袋天天洗澡,吃上几个月稀粥。搞不好连船带货都要拖到外海一把火烧掉!”
林铭吓了一跳:“真有如此严重?”
“这个自然,如今临高来来往往这许多人,却极少传瘟,靠得就是这制度。虽说有些不通人情,倒是有用的很!”(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一节 成功潜入
林铭在东山居上又住了几天,直到检疫期满,这才结清工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告辞下船,刘管事少不得又有一番做人的道理奉送,林铭自然是唯唯而已。
按照港务的关照,林铭一下船就赶紧去海关大楼办理临时身份证,他自己是强力机关出身,大体知道这是髡贼的“路引”、“腰牌”之类的东西,没有这个东西在临高就是寸步难行。他从客商们口中知道,即使是短期来临高做买卖的生意人,也得办一张“临时证”,不然到得岸上,住不了旅店,遇到髡贼的番子衙役路查,没有证件少不得还得到班房里住一晚,找到人证明才能出来。若是找不到人证明,就得去河工工地上挖几个月沙子了。
码头上虽然熙来攘往,道路错综复杂,但是这里的交通标示很清晰,对林铭这样认字的人来说更是容易。他没费什么力气就一路来到了海关大楼的门口
海关大楼虽然顶着“海关”的名头,实际上是博铺港内各部门的综合办公楼――由于元老院执行的是近乎自由贸易的进出口税率,海关的实际业务少得可怜,自然机构和人员也很“精干”,占据不了几间办公室。
出于精简机构的目的,临高的港务机构包罗了旧时空在口岸执行公务的各种职能部门,除了海关和警察。而每个要在临高逗留的人都要领取临时证件是元老院国家警察机构的首要任务。
国家警察尽管没有政治保卫总局那么听上去高大上,但是在具体运作上堪称是所有强力机构的基石。不但大多数技侦项目都由国家警察掌握。在基础民情掌握上,各个强力机构也是依靠国家警察的机构来执行的。
全面清丈海南土地工作结束之后,国家警察就开始了部署警务机构。全面清理户口的工作。这一工作首先从琼北人烟较为稠密的发达县份开始,再推进到南部。不但动员了全体警察,还大量动员伏波军和芳草地的学员。到1633年的年底,已经完成了海南全岛的原明朝统治区的汉族、苗族和熟黎人口的户籍统计、登记和发放身份证件的工作。大致掌握了海南全岛的人口数字、年龄构成和性别比例。
在这一基础上,从1631年开始,国家警察针对主动前往临高、琼山等地的外来商贩、季节性短工、移民人数的增加,开始在海南的几个主要人口进入地点建立临时身份证登记发放点。确立了持证短期逗留制度。在这一体制下,外来人口根据自己的需求,申请办理从十五天到一年的临时身份证。任何外来人口如果被发现未取得临时身份证而在海南活动的。一旦遇到临检立刻遭到拘捕。同时没有证件的人也不能入住旅馆、租住房屋,更不能受雇于人或者申请营业执照。总之,没有证件就会寸步难行。
国家警察也好,政治保卫局也好。民政人民委员会也好。甚至包括企划院,元老院的各个政府部门都急切的需要掌握流动人口的动态情况――临高和海南的许多地方都开始出现前工业化时代的社会特征。要控制流动人口就必须对人口的动态进行全面的监控。出入境登记、身份证和户籍制度、再加上住宿登记、用工登记,即使在简陋的技术条件下也能大致保证一定的社会控制。
林铭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但是他很清楚这套体制的厉害之处。到得登记处,先行登记填表,随后是体检:所谓体检不过是脱光了衣服让卫生员瞧一瞧,看看有无流行性疾病之类。以临高的卫生医疗水平和行政资源,还做不到让每个入境的人都接受“净化”。只有由元老院组织的“移民”和通过招工、入学和参军渠道的“移民”才享受这样的待遇。不过在林铭看来“敬化”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这缩了水的“体检”,他都觉得饱受羞辱。
“想不到我堂堂锦衣卫百户。竟然受这奇耻大辱!必与髡贼势不两立!”林铭从体检的房间里出来,束好腰带,恶狠狠的想着。
拿着体检结果为“良”的体检表,林铭又回到了柜台旁,木柜台里坐着的是个女髡,一样穿着棉布的公服,只不过是黑色的。剪着齐耳的短发――就这发型林铭已经觉得是惊世骇俗:不但不成体统,而且丑陋不堪。真不知髡贼的美丑观是如何长得!
“按指印,一个格子里按一个,别按错了!”女髡吩咐道,林铭在旁边的一个归化民警察指导下一一在登记表上按下十个手指的指纹,接着又在一张小卡纸上如法炮制。
“好了,这就是你的临时身份证。”女髡最后将卡纸放在在一个奇怪的机器下,用力压下铁手柄,咔嚓一下取了出来,递给了林铭,“有效期一年,到期后要来换证。”
林铭接过这“澳洲路引”,只见上面不但有自己的十个指印,还有姓名、年龄、身高和面貌主要特征,另有一串阿拉伯数字。上面盖着圆形的印章――却不是大红的,而是硬生生的用模子盖上去的凸印。林铭知道光这一手就基本杜绝了仿造做伪的可能性。再仔细看,原来这卡纸也不是普通厚纸,不但厚重结实,纸张上还有细密复杂的花纹,根本不是普通的木刻板能雕印出来的。
他将这路引贴身藏好,这是最要紧之物,万一没了临高寸步难行。又按照女髡的嘱咐,在德隆的柜台上兑换了一些流通劵――临高已经全面禁止金银和铜钱的流通。
正要举步出门,门口的一张桌子后的一个中年女髡,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过来:
“后生仔,你刚到临高吧!在临高可有亲戚朋友?没有?哎,真是举目无亲啊。看你的样子也不是有钱人,到得新地方,免不了举步维艰。我看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还能识文写字,不如来参加我们民政人民委员会举办的职业培训班吧!进班学习三个月,分配去向多种多样,愿意做工做工,愿意当兵的当兵,若是培训的结业成绩好,还能直接当干部……剃头?剃头又不是杀头,头发掉了还能长,而且剃了之后干净利索不长头蚤,洗澡也方便……为元老院服务吃得饱,有房住,还有老婆……哎哎哎,您别走啊,这大好的机会放在你眼前,千万不要错过……”
林铭逃也似得从女干部连珠炮一般的言辞中逃了出来,不过他也知道髡贼对有文化的人很是看重,堪称是重点搜罗,就冲着这一点也是想造反。
出了海关大楼,他决定不在此地逗留,这里人多眼杂,警卫众多:以他的眼力,很容易就发现了在港口码头附近活动的便衣人员。所谓大隐隐于市,因而林铭决定第一步就是直奔东门市,在那里不拘什么找一份活,找个住处,安定下来之后再慢慢打探消息。
他在兑换流通券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东门市距离此地不远,彼此有大路连接,即使走路去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亦可以坐公共马车,不过最方便的还是坐“临高城铁”。兑换柜台上的女髡看他如此的摸样,建议他去“坐一坐”,“开个眼”。还专门替他指了路:“出了码头沿着大路一直走,看到三层高的红砖大房子,下面是好几道拱门的地方就是车站。”
他将包裹背在身上往博铺镇上去。博铺原本除了几家打渔的疍户之外,简直谈不上有什么常住人口,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港口小镇,房屋街道无不簇新整齐。宽宽的黑色沙砾铺就的大街上泛着海水和渔货的腥味。两旁店铺林立,熙来攘往。林铭注意了下,人群中不少人都是他这样“新来得”――破衣烂衫,背着个小包裹,畏畏缩缩的走着。这倒让他安心了许多。
他走到一处高大的红砖房屋前,却见人流如潮水般从几个拱门里涌出来,又有许多人从另几个拱门涌进去,想大约这就是了,再看门楣上果然有三个红色大字:“博铺站”。
新来博铺的移民虽然都听到了类似的推荐,但是多数人对“火车”都是毫无认识的,更别说平生头一回进“车站”了。许多人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只在门口张望。好在车站的蓝衣伙计甚是热情,不断的招呼引导进入车站,有不识字的,还帮着代买车票。林铭沾了认字的光,只要跟着指示牌便一路畅通:何处进,何处买票,到何地何价,无不用大大的蓝底白字写得清清楚楚。站内又有人引导招呼。所以进出人虽多,却并不纷乱。
林铭看清价目,买了一张去东门市的车票,车票到手,却是小小的一张,比最厚最结实的叶子牌还要厚,上面写着“博铺-东门市”,“二等车厢”。最下面是日期和一行小字:限乘当日车。(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二节 乘车旅行记
二等车厢之所以是高出三等一头,主要是它的确是个车厢。三等车根本就是个有栏杆的敞车而已――连座位都没有,但是价格低廉到人人都承受得起,因而成了农民外出的首选,三等车上总是挤满了本地农户和他们带去市镇销售的水果蔬菜鸡鸭鱼虾和从市镇带回了的各种日用品。
林铭身手敏捷,上车眼明手快就抢到了一个座位。然后他就发觉这二等车里几乎全是剃发易服的“假髡”,他一个大明装束的人挤在中间显得很是突兀,林铭不觉暗暗叫苦:太失策了!早知道就买三等车厢的票了。
车厢里人很多,座位不怎么宽敞,林铭被两个归化民紧紧的挤在中间。连胳膊都没法伸展。他只好就这么忍着。
林铭左面是个年轻的大姑娘,倒是没剪短发,只梳了二条辫子,辫梢系着两根红色的布条子,她穿着蓝布的髡贼的衣裙,恬不知耻的露着裹着白棉袜的小腿。
按照林铭的概念:穿白鞋白袜是服丧的衣饰,然而这大姑娘穿得是黑鞋,还系着红头绳,显然不是。
“系红头绳,却穿白袜,还露小腿,真真是不可思议!”林铭腹诽道,却感到对方的大腿紧紧的挤着他的腿,肌肤的温热和弹性让外出数月,久未尝过肉味的试百户大人不免有了些生理变化――幸好大明的衣冠宽松,只要不是天赋异禀还不至于出乖露丑。
女孩子挎着个黄布小包,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个本子来默读。林铭心中好奇,斜过眼睛偷窥,却见是一本小书。上面印着都是宋体的方块字,每个方块字上还有些弯弯曲曲的符,林铭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是红毛的文字。只是不知道为何放在方块字上。
看这女孩子的样子似乎是在学认字,林铭自己无事的时候也教家里的丫鬟小妾读书,不过这是种消遣时间的“雅趣”。女人有没有学问在他看来并不要紧――他的老婆嫁过来的时候便不识字,也不影响二人恩爱。
右面却是个瘦小的汉子。穿着油脂麻花的蓝布短装,一上车就把头靠在椅背上打起了鼾,头歪着歪着就往林铭的肩上靠了过来。弄得他叫苦不迭。
正在腹诽间,只听到窗外哨声连连,接着就是一声汽笛长鸣,身下的座位忽然一动。火车缓缓的启动起来了。
林铭多年之后还是很难形容第一次坐“火车”时候的感受。震撼这个词或许不大妥当,倒有些和他第一次骑马的感受差不多:即新奇又害怕。火车头发出隆隆声,车头喷着黑色的浓烟,拖着车厢在临高的田野中奔驰。冬天微微有些寒意的风吹在面上,反而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博铺往东门市的轨道是沿着文澜河铺设的,在历时差不多五年才完工的文澜河综合改造工程结束之后,这条原本丰枯水季水位差距极大的河流已经被运河化,依靠沿途的水闸、水坝、引水渠、蓄水池和风力和蒸汽的抽水机。文澜河大致能够常年保持在一定的水位,除了保证水电站稳定发电。还用来供应沿河的日常生活、工农业生产用水,也可以满足一定程度上的河运。河水波光粼粼,堤岸的护坡是用石块拼砌而成的,上面已经长起了草皮――种树容易破坏河堤,所以树木都种在护坡下面。
因为临高建筑总公司的规划人员有意将沿河设置为“景观带”,作为休憩娱乐的场所。除了工业区和码头区之外的河道两岸都进行了景观设计,不但有花草树木,也有少量的亭台楼阁类的建筑,浅吃水的内河拖船拖着鞋盒一样的运河驳船慢慢的行驶着,看上去犹如盆景一般。
林铭没来过临高,自然不知道文澜河过去是什么样。但是这条河是经过整治过得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想不到髡贼还有几分雅骨。”林铭看着沿河的风景,心中暗暗赞叹――自然,广州形胜之处不胜枚举,风景更是好过此地百倍,然而沿途建筑之规整,道路之平坦,村落街道之整洁,同样是云泥之别。只可惜水面浑浊,上面还漂浮着不少垃圾,完全不是一脉清流。
等火车驶过工业区的时候,河岸上闲情雅致就完全消失了,巨大的红砖房屋上沾满了黑色的煤烟,钢铁和陶瓷的管道总很交错,不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隆隆的轰鸣。这里烟囱极多,黑色和白色的浓烟几乎将天空遮蔽。河边的堆场上是小山一般的煤堆、煤灰堆,无数大小不一的麻袋、木桶、陶罐和木箱堆成巨大的堆垛,上面覆盖着芦席。高达的铁吊机喘着白汽,将这些货物装到河面上的驳船上――水面上漂浮着煤渣和各种垃圾。
林铭还来不及产生感想,一股浓烈的烟味混合着酸味、臭味的怪味冲入他的鼻腔,呛得他连连咳嗽,忙不迭的掩鼻。心中暗暗咒骂这帮髡贼好煞风景!
火车开开停停,期间听了几处,每到一处,就有穿着蓝制服挎着黄布包的瘦小女髡沿着通道一路呼喊站名提醒到站的人下车,有人下有人上,车厢里始终满登登的。
正在腹诽,火车渐渐缓了下来,林铭见路旁房屋人烟渐稠,商铺也多了起来,知道大约是到了市镇,果然随车的女假髡来喊:“东门市到了!”
这却是个大去处,车厢里顿时下了一多半人,林铭也挤在人群中下了车。
林铭随着人流出了东门市火车站。出站就是一片铺设平整的空场,停着许多马车、手推车、黄包车,周围还有许多摊贩、伙计和力工聚集着,很是热闹。一见大批客流涌出车站,原本蹲着闲聊的,靠着打瞌睡的一干人都来了精神,纷纷上来招揽生意。
林铭背好自己的小包裹,正式踏上了这个心目中期待已久的“贼窝”。他早就打听得明白,东门市是临高最大最繁华的市镇,最要紧的是,这里距离髡贼的老窝“百仞城”近在咫尺,许多“真髡”都会在东门市出没,因而是有关髡贼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自己的小姨子十有**就陷在这百仞城中,自己只要在东门市潜伏下来,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营救都会方便许多。
他正在盘算,广场的商贩伙计已经过来招揽生意:“先生,要水果不?新鲜的澳洲种的雪梨,五分钱一斤了!”、“澳洲冰淇淋唻,新品种水果味的!”、“住店啦,商务部评定三星旅社,客房卧具一客一换,没跳蚤没才虫子!身子乏了还有小姑娘按摩――有黄票的!”、“去县城吗?县城一位!上车就走――”、“廉价客栈优惠啦,预交一个月房费住一个半月!”
一片喧闹中林铭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包裹:车船码头,照例是各种歹人出没的地方:强盗、扒手和骗子,都喜欢在这种热闹地方做买卖,自己虽然没带什么钱财,真要遭了贼在这里也不容易混。
然而这里虽然人多,却不见种种乱象,伙计商贩只管吆喝,却无人乱来。林铭挤开一条通道,从人堆里出来才发觉缘故。广场的中央搭着木台,上面是个门框形的架子,上面挂着三四具干瘪程度不一的尸体,正在慢慢的晃悠。四角的木桩上用铁链栓着几个被鞭打的鲜血淋漓的犯人。不论死人活人,脖子上都挂着墨书的牌子,大约是写着罪名。七八个髡贼“做公得”,一个个挺胸叠肚的站在周围,注视着广场上景象。
“早闻髡贼行得是法家手段,果不其然。”林铭心中暗暗生警,知道这里是一步也错不得的地方,不由得将打听到的种种“髡贼规矩”在心中暗暗默念,以免遗忘了犯了“髡律”。
林铭加快脚步,很快出了站前广场。他对东门市并不了解,只是信步沿着街道走去。预备着想先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去看看哪里有招人做工的。
和想象中的不同,林百户并没有看到印象中那种拥挤的摊位和杂乱无章的货物。整齐的石板路面两侧是林立的店面,店里店外人流涌动,甚是繁华。街道也较之于广州来得宽阔。中间是车道,只许马车、手推车、黄包车和牲口通行,两边高起来得路面才是行人走的地方。
林铭走在人行道上,虽然他有心低调,不愿引人注意,但是东门市这里的新鲜东西实在太多,忍不住的东张西望。不管是路灯、斑马线、垃圾筐还是大幅的玻璃橱窗都引得他驻足观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合作社总店附近。
合作社总店不但体量在周围的建筑中是最大的,装饰主义的建筑风格也和周围的建筑完全不同,即使林铭这样经常出入番地,看过欧洲建筑的人也瞬间感受到极大的冲击。看到建筑物中间隆起的玻璃穹顶,他不由得怔住了。(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三节 职业介绍
“快看,又有个乡下人在发愣了……”
一句话不经意间飘进了他的耳朵,林铭原本充耳不闻,直到意识到有好几个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才意识到说得是自己。转头一看,却见三四个小孩边舔着带着小棍子糖嬉笑着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由得面孔一红――他虽然身在佛山,但是佛山是堪比通衢大府的“天下四大镇”,繁华程度堪比广州府。自己也是诗书酒棋无一不通的“风流人物”,别说在佛山,就是整个广州府也算是小又名气的“时尚人物”,现在居然被几个孩童视为“乡下人”。
孩童们见林铭发觉,顿时一哄而散。林铭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赶紧咳嗽了一声,继续缓步向前走去。东门市的繁荣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佛山这样的闹市街道也很多。倒是这里秩序良好,街道整洁和房屋的“异国情调”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铭左看右看,最后在一个写着“为民职业介绍所”招牌的店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早就打听得明白,所谓职业介绍所就是髡贼办得“荐头店”。髡贼大致上是无孔不入,样样包办,连荐头店都是官府办得。
“不用说,这髡贼的冗官冗吏必是极多的了。”林铭暗暗道,“倒和大宋一般无二。”
林铭虽然是世袭武官,好歹也是读过些书得。髡贼自命大宋后裔这件事他颇为在意的,虽然觉得髡贼不过是攀附而已。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比较。
店面里客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站着蹲着,聊天的。吃东西的,也有得干脆挨着墙根闭着眼睛小睡。有的人还随身带着行李卷。一排木柜面后面,坐着不少的登记的书吏,都穿着一色的髡贼制服。每个人的头上,悬着的木牌上写着字句:“求职登记”、“用工登记”、“发证”……林铭也看不明白是什么,只一个劲的张望,只见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木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用白灰写着许多条目,仔细一看都是用工的,再仔细看上面还划着类目:“商业用工”、“木匠”、“文书”、“力工”、“工业培训工”……
虽然字句全是白话又是俗体字。但是用词大多是髡贼推行的“新话”,和白话也有很大的差别。除了木匠、力工之类的还算明白,其他只能连猜带蒙个大概知道意思。
他伸着脖子仔细浏览,黑板上的活计。以“普工”、“农工”和“工业培训工”的需求量最大。林铭大致知道这都是卖力气的活,自己要是去干了,恐怕是没什么精力去找小姨子搜集髡贼情报了――他跑到临高来可不是为髡贼种地干活来得。
最好是有个清闲些又能四处走动的活计,他在黑板上浏览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合适的活计――东门市某商铺招一个“文案”。
“文案”无非是抄抄写写,这活林铭自然是干得来的。赶紧走到最近的柜台前,招呼道:“先生……”
坐在柜台里的人年龄不大,却是老气横秋。虽然剃头易服,依旧透出一股落魄文人的穷酸气。只见他咳嗽一声,拉着调子道:“不要叫先生,叫同志。有什么事?”
“是,同志……”林铭想这算什么称呼?资治通鉴和宋史上也没写啊,“我想做那份工――”他不认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只好用手指去指。
对方却根本不看他的指点,头也不抬的问道:“有就业证吗?”
“就业证?”
“没有先去一号窗口办就业证。下一个!”假髡干净利落的抛下这句话就不和他言语了。林铭赶紧跑到涂着“一号”和“就业登记的”牌子的柜台前。这里是个中年女髡,倒是和颜悦色:
“身份证拿出来,识字?那就自己先填个表登记下。”
林铭便在女假髡的指导下登记了自己的身份证,签了一张又一张的文书之后,终于拿到了一份“就业证”和一份就业合同。不由他一阵苦笑,这里真是 做什么都要证件……
“你既然识字,最好去考个丙种文凭,否则文化水平只算‘识字’,没有文化水平认定的话就业受很大限制。”女假髡倒是热心,介绍他参加考试。由于移民数量猛增,丙种文凭考试已经从过去每三个月一次增加到每月一次了。
林铭只是含糊其辞,他虽然不知道丙种文凭是什么,但是从谈话中知道这是髡贼组织的考试。考上得都给个“文凭”,这不和“功名”差不多了?自己要是参加了“伪试”,到时候就是极大的“污点”,万一给人知道了自己这百户的世职就不用当了。
介绍所只是“介绍”,所以具体用不用林铭当这个“文案”,还得由招工的“海兴号”的掌柜来认定。介绍所只是要他去店里“面试”。
“你说自己能写会算,应该是没问题的。成了就叫对方掌柜在这上面盖个章,拿回来登记备案。万一不成的话也来这里登个记,咱们介绍所会给你找活的。明白吗?”假髡嘱咐道。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同志提醒。”
工作的事算是办完了。林铭又找柜台中介介绍了一家长期租房的旅店“为民旅社”――据说也是官办的,专门初到临高的自由移民服务的,就设在介绍所后面的窄巷里。从介绍所后门出去,几乎是抬腿就到。
林铭按照介绍所假髡的指引,走过半条巷子,边看到一座红砖砌成三层楼。外观谈不上如何美观,犹如个盒子一般四四方方。墙面上倒是有不少窗户,而且都装着玻璃窗。这种“奢侈”对林铭来说已经是审美疲劳了――在临高玻璃是最常见的东西。
楼门很大伫立在三层石头台阶上。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匾,上面是“为民旅社”四个楷书大字。
门敞开着,林铭脚往里一迈,一股非常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烟草、烧酒、汗臭和破烂衣物混合组成的一种特殊气味。这种气味在下等旅店时常能闻到。不过这为民旅社的气味里还混杂着一种有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消毒水的味道。
门厅里光线明亮,柜台账桌后面坐着同样穿着蓝衣的女假髡,面前堆满了厚厚的客簿。身后的大木板上挂满了钥匙。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张横幅告示:“无身份证者不得入住!”这句话下面贴着一张木刻印刷的黑白画:几个假髡“做公的”扭住一个贼眉鼠眼留着发髻的大明百姓摸样的人,一道白光打在他身上,白光里亦有一句话:“严防奸细!”
林铭看到这画,不由得浑身一颤。赶紧定住心神,掏出身份证到柜台身上办理入住手续。
“住通铺还是单间?”女假髡登记好他的身份证,问道。
林铭迟疑道:“能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一楼二楼就是通铺,三楼是单间。价格要高一些。”
一楼二楼是统铺大房间。房形都是长筒的,放得是双层床,一间屋子里放十张双层床,足可以住二十人。靠墙有储物柜,每人一个,可以用来储存行李衣物之类的私人物品。
虽然是通铺大房间,但是屋子里窗户很大,天花板也高,通风良好,所以住得人虽多,气味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现在是白天,大多数人都在外出工作,不过亦有少数倒班的人在睡觉,每个铺位都有独立的布帐,拉起来自成一统。
墙壁上刷着大大的“静”字,又贴着许多画,林铭也无心去看――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这通铺不合适,倒不是他嫌弃条件不好,他在临高要设法救人,不能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眼皮下面。髡贼据闻暗探极多,难保这些住客中没有他们的眼线。
“我还是住单间吧……”
“好,我带你上去就是。”
三楼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便占据了地板的三成,式样简单到极点的一桌一椅一个柜子就是家具。天花板也很矮――其实三楼实际上是“二楼半”。不过窗户敞亮,很是干净齐整。
“就这里吧。”林铭看了看,发觉从这间房的窗户翻出去很容易落到旁边的二层楼的楼顶上,如果需要偷偷进出等于是一条通道,当下就敲定租这间了。说好先租用三天――要是“海兴号”不提供住处的话再续租。
“盥洗室和厕所在走廊到底,冲凉到一楼的浴室。”女假髡一一介绍道,“热水只有早晚的六点到八点。冷水全天供应。”
“多谢同志了。”
“不用客气,”女假髡倒是落落大方,“你这身装束在本地生活工作都不方便,我建议你还是去理个发,换套衣服。”
“这个……”
“不碍事,你要吃饭的话出门左拐,第二条巷子里就有公共食堂。愿意去吃摊子或者小饭铺也容易――那里都有。”(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四节 山货行
林铭送走伙计,关上房门,这才舒了一口气。一种难得的轻松感笼罩在他的心头――自从他从佛山出发混上商船,还没有真正的独处过,整日都在小心翼翼的伪装下生活。
眼下这间房间虽然即小又简陋,却是关起门来自成一统的小天地,让他可以暂时卸掉伪装。
谨慎起见,他先将房间检查一番。古代黑店甚多,甚至通衢大道上都有黑店。将投店旅客谋财害命甚至宰了做人肉包子这种事都是真实存在过得事情――林铭自己就经手过这样的案子,他又是常外出的人,对旅店安全自然要关注几分。
这为民旅社虽然是髡贼所开不会是黑店,却也是龙潭虎穴。自己得万分小心才是。
林铭逐一检查了床下、柜子里,又细细检查了房门和窗户,确认没有窥探孔和机关暗销,这才将包裹下收拾东西。
包里其实也没太多东西,几套换洗的衣服,二双鞋子――还是从佛山带出来的,在船上不穿鞋,基本用不上。再有就是一个墨盒了。为了方便隐藏身份,林铭尽量少带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儿,就连那只从不离身的匕首也没有带过来。
他随身带得钱财很少,上岸之后已经大多数都换成了流通券,只留下几个银洋贴身带着以备危急时刻使用。
收拾妥当,林铭便到一楼去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准备上“海兴号”去“见工”――以他一路上的观感,他已经知道髡贼对“流民”的控制极严。他从博铺一路行来,街上没有一个乞丐和走江湖卖艺的就已经说明了这点,而且他亦听说里经常“抓浮浪”。没身份证和就业证的人一旦被抓就会送去采石场或者采砂场去干上几个月活。自己若是没有稳定的工作,在临高活动就会冒很大的风险。
就业合同上有铺子的详细地址,东门市这里道路整齐,又有许多路牌指引。林铭在旅社里找了份地图先看了几遍,很快就找到了海兴号的所在。
海兴号门脸不大,只有一开间大,招牌倒是很大。上面是斗大的金字,和门脸不大相配,有些像小孩戴大人帽子的感觉。
临高的商铺是不许挂幌子的――以免影响交通。所以林铭一时半会看不出这里做得是什么买卖,走进去才发觉这里做得是山货生意。柜台上面挂着各种山货土产的收购价格。
伙计迎上来招呼,他赶紧说明自己是来见工。便被伙计带到后面的账房――这才发觉这东门市的商铺都是门面窄,内里深。掌柜的是个广东人。说得一口广府官话。两人一开口便觉得很是亲近。
林铭在广州时候对商户就有相当的了解,一看这铺子里的装潢和掌柜伙计言谈就知道,海兴号的门市生意不过是维持个门面而已,实际上是做批发大买卖的商户。这家字号的东家在髡贼和大明都应该有很深的关系。
“既然是乡里乡亲的,来这里讨生活,我当然要照应。”掌柜的自报家门姓钱,年轻时候起就受东家的委托在海南和黎民做山货土产的买卖,算是个“琼州通”。“你既然通文墨,就在我这里的账房做个文案就是。”
“多谢钱掌柜!”
“不必客气。我看你的摸样周正,大约从前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子弟,沦落到此自然是有一番缘故。不过澳洲人这里,不问过往,不叙旧事,你只要好好做事。混个温饱度日也是不难的。”
“是,全靠钱掌柜栽培。”
“澳洲人这里法度森严,逻察如网。犯了事的人休想逃出他们的掌心。你平日里要好自为之,莫要触了他们的律条,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是,小的明白。”
“你现在可有下处?”
“小的住在为民旅社。”
“那地方人杂,你签完合同就搬过来住吧。咱们这里空房子还有几间。省你几个房钱。”
林铭连声答应,钱掌柜在合同文书上盖了章,将一联交给他,嘱咐他尽快交还到介绍所去。又在他的就业证上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录用的字样,盖上章。完事之后有叫来个伙计:
“你带着这位林先生,去派出所报个户口。”
清查户口在大明的保甲体系里也是一项制度,林铭自然不陌生。当下跟着伙计出去了。
领他去的伙计年纪很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只是面黄肌瘦,倒似久病初愈一般。林铭知道这就是今后的“同事”了。为了将来工作便利起见,自然是要好好笼络一番的。当下便寻个话头和他聊开了。
然而他的广府官话对方却完全听不懂,林铭只好改说官话,对方却听明白了。
大约终日闷在店里无聊,小伙子倒是很健谈,很快林铭就知道他叫王兴隆。是去年刚到海兴号当伙计的。
“王兄弟能说官话,不是广东人士吧。”
王兴隆的脸色却一下阴沉下来:“实不相瞒,我是山东莱州府人士。”
“莱州?”林铭原本只知道天下行省有个地方叫山东,至于莱州那是完全没概念的。但是二年多前登莱大乱的消息传来,莱州这个地名也就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了。
“那不是……”
“正是,二年前闹兵乱的地方。”王兴隆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惨不忍言!”
“我在邸报……”林铭发觉这话不妥,等闲的市井百姓没人看那玩意的,赶紧改口道,“我听人说邸报上登了不少消息,乱兵势大,几乎将山东全省荼毒,幸而有前登莱巡抚孙元化率领缙绅死守莱州……”
“还孙大人呢,没有澳洲人,莱州早完蛋了。”王兴隆撇了撇嘴。
这话顿时引起了林铭的兴趣,孙元化开始死守莱州,后来又协助平叛,功劳很大。据说他朝中有人帮忙活动,所以虽然叛乱是在他任上发生的,后来的处分却很轻,只得了一个革职的处分。而且依然留在登州“帮办辽东军务”。
没想到这场兵变还牵扯到孙元化!锦衣卫的政治嗅觉使得他全身的都立刻兴奋起来。他故意说道:
“这里离登州、莱州少说也有几千里,澳洲人如何能帮孙大人?再说孙大人是朝廷命官,怎能与澳洲人私下勾连?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王兴隆到底年轻,哪里知道这温文尔雅的“文案师爷”是个锦衣卫,口无遮拦道,“澳洲人在莱州海边的荒岛上设了个寨子,专门收容兵乱的灾民,围攻莱州的叛兵去攻打,被澳洲人打了个稀巴烂,死伤好几万,又死了许多悍将,连从登州弄来得大炮也被澳洲人缴去――若不是有这一场大战,莱州怎么守得住?”
林铭点头:“原来如此。”他略感失望:原本以为能从这小伙计口中得到孙元化和髡贼暗中勾结的重大消息,没想到不过如此。
不过,这个消息依然很有震撼力。髡贼的触角原来远不止在两广福建而已!登莱不是什么富庶地方,髡贼居然也将手伸了过去,还设立寨子专门招纳流亡――其心可诛!
孙元化作为登莱巡抚,对他们立寨的事情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叛兵在围攻莱州的时候居然会分兵去攻打髡贼的寨子……这其中双方即使没有勾结也有某种默契。再想到孙元化居然能滑过去――林铭不觉背后发凉,莫非髡贼的手已经到了京师,伸进了朝堂之中?!
“幸而澳洲人设了这个寨子,山东的许多百姓才得以活命!”王兴隆叹了口气,“虽然背井离乡,总也好过填了沟渠!”
“哦?如此说来岂不是这里登莱百姓很多?”林铭问道。
“少说也有十万多人。都乘着澳洲人的大船,一船一船的运来。码头上那是人山人海……”
十多万!这个数字又一次震撼了林铭,澳洲人一下弄来十多万山东百姓做什么?
言谈中,林铭知道王兴隆今年只有十八岁。原本是莱州府中等商家。读过书,学过时文,每次县里的童子试都是名列前茅,是秀才的热门人选。家中颇有些薄产。奈何登莱兵变将这一切都化为飞灰。莱州虽然并未破城,但是他家的铺子产业大多在城外,在激烈的攻防战斗中全部家产灰飞烟灭。父母家人死得死,散得散,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堂妹逃走。
他并不是乘船到临高的,而是从莱州一路往西,逃到济南府――济南有他爹的亲戚,亦是生意上的伙伴,没想到这亲戚见他全家败落光了,对他毫不理睬。
王兴隆眼见亲戚靠不住,想到自己也接触过的几个去过临高的商人,当初听说他对“澳洲杂学”和“澳洲货”很感兴趣,曾经建议自己去临高看看。
澳洲人既然在龙口设寨收纳难民南下,显然是急需人口。自己现在已经是破家之身,在大明只有冻饿而死,不如干脆南下投髡――听闻临高是个太平去处,做生意也好,替人当伙计也罢,总能养活自己和堂妹。(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五节 兄妹
“没想到去临高也不容易。我打小的见识最远不过到济南府和天津卫,除了知道临高在南面的琼州府,哪里知道半点路程。”这王兴隆甚是健谈,加上林铭刻意诱导,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自己沿路的见闻。
原来这王兴隆并不是自己一路走到临高的――他根本出不起这么长路程的盘缠,而且也不知道去临高走哪条路,只知道江南有澳洲人的不少生意伙伴,还有船只往来,便随着大批难民搭空返的粮船沿着运河南下,一路跑到了江南,在上海遇到了海兴号的掌柜,这才免费搭船来到临高。
“要说谋生,留在江南也容易。只是我一贯听闻澳洲人这里素有奇技,杂学又盛,心痒难耐,还是上临高来了。”王兴隆兴致勃勃,“来了才发觉这里真好,太平盛世!”
林铭暗骂:又是一个喝了髡贼**汤的!见王兴隆没有剃发易服,依然是大明衣冠,便问道:“你没有剃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兴隆叹了口气,“我如今家破人亡,只留这些遗念,不敢随便改易了。”
“王兄弟还是个孝子。”林铭夸道,他不肯剃发易服,看来心中还有华夷之辩,可以争取,“此乃我华夏衣冠,如何能轻易改换?不然,死了都不能见祖宗的。”
王兴隆哪里知道林铭肚子里的弯弯绕,他是读书人出身,虽然年龄尚轻。这种观念却是从小浸染的,林铭又夸他是个孝子,不由点头称是。
“也多亏了钱掌柜愿意收留。再带兄弟来临高。若是坐了澳洲人的难民船,那是不剃也得剃了。”王兴隆叹道。
“澳洲人治下的确是太平盛世,不过这非要剃发易服,总觉有些不妥……哎,毕竟是海外得……”林铭故意说道。
“澳洲人也没说非剃头易服,可惜这样就入不得他们的学。幸好市面上书报甚多,又有图书馆――只是不能亲耳得澳洲大贤的教诲了。”王兴隆有些遗憾的补充道。
二人说说谈谈。很快就到了东门市派出所办好了报户口的手续,回来的路上王兴隆又带他去了商店,买了卧具和盥洗用具。
“这些都算是预支的。等你拿了工钱再还就是。”王兴隆说。
回到海兴号,王兴隆将他引到后面:却是一个小小的砖幔的院落,四面都是二层小楼,中间是口水井。水井旁支着块大青石。一个青衣双鬟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袖子高高挽起,正在用力的洗刷衣物。地上的木盆里全是待洗的衣服。
“这是舍妹。”王兴隆介绍道,说着又叫了一声:“锦春!”
年轻女子回过头来,见堂兄带着个陌生男子过来,倒也不以为怪,将一双被井水浸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福了一福。
林铭赶紧回礼。心中暗骂这王兴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非亲非故的怎么直接就让自家妹子出来见礼?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莫非他看上了自己,要把妹子许配给他……
仔细看着妹子。相貌倒也不坏,看得出是中产以上人家的女孩子,只是有些过于劳顿多少落了形,身材有些粗壮,一双胳膊也毫不在意的裸露在外面……真是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白白糟蹋了……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王兴隆道:“舍妹也在海兴号做事。专管庶务,也算是我辈的同事了。林兄有衣被要洗得,交给她就是。”
“这如何使得……”
“林大哥莫要客气,”王锦春倒是毫不在意,“这是我的工作,掌柜的出了钱用我,就是要为大家洗衣洒扫的,您若不给我洗,我岂不成了铺子里多余的人了?”
王兴隆道:“锦春,林大哥才从船上下来没几天,不大知道这里的规矩。多待些日子就习惯了。”说着将林铭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小房间里。
“林兄就住这间好了。”王兴隆帮他将卧具放下:“这院子里住得都是铺子里的男伙计,冲凉在南面那栋楼的楼下,盥洗室和厕所也在那里,很是方便。”
“这里还有女伙计?”林铭看这房间和为民旅社的房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家具都一模一样。
明清时代的大型商铺字号,都是绝无女性员工的,店员也不能带家眷,即使掌柜也得单身赴任。雇佣女伙计这种事,堪称惊世骇俗。
“正是,舍妹就是一个,除了她之外,还有三四个女伙计呢。”王兴隆笑道,“林兄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澳洲人的风俗:女人要出来做活得很多,有的人还在澳洲人的工厂里做活呢。”
“岂止是做活,人还有当官儿的呢。”随着一个高亢的女声,王锦春已经推门进来了,一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茶盏,一手却提着一个藤壳的大瓶子,“要不是哥哥不许我净化,我早就去当干部了……”
“净化要剃发,那是万万不可呀。”王兴隆的脑袋摇得泼浪鼓一般,“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这妹子却毫不在意,抱怨道:“是哥哥你自己说澳洲人如何如何的好,非要上临高来得,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又不肯入乡随俗。如今只能在这里当个伙计,你看咱们一起来临高的刘相公,剃头最早,这都做到科长了……”
王兴隆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并不反驳,只说:“衣服都洗好了?哥哥一会帮你去晾。”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来,“你看你洗完衣服也不知道把胳膊擦干,老了胳膊要痛得……”说着拉过锦春的胳膊,细细擦了起来。
林铭暗呼:“非礼!非礼!”却见那王锦春也不在意,任他擦拭,眉目含笑。林铭只觉二人有**,心中暗骂:“真真是禽兽不如!果然会投髡!”对王兴隆兄妹顿时十分鄙夷。但是面上却不敢流露,只是侧过脸去。
正尴尬,却听王锦春道:“林大哥,这是茶水,茶具就留在你房间里用好了--热水去伙房提就是――这是热水瓶。你若有什么衣服缝补,交给我就是。都是分内的事。”
林铭客气了几句,将二人送了出去。他的行李还在客栈,也不急着搬过来。便将房间和院子又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格局很小,却很清洁整齐。不过他粗粗一看,这小院里的房间有十多间,去掉一楼的厕所、盥洗室和冲凉房,即使一人一间,这里“有头有脸”的伙计至少也有七八个。王兴隆说还有“四五个女伙计”,外加店里肯定还有些睡通铺做粗活的伙计和学徒,那不得二十多号人了……这铺子里用得人也太多了些吧!
林铭满怀疑惑,先将买来的卧具打开铺好。又倒了一盏茶喝了几口定定神。他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有活干,有地方住,不怕被“抓浮浪”,大可将目前的思绪好好整理一番。
从他目前的所见所闻来看,髡贼对“敬化”是非常看重的,而“敬化”的核心就是“剃发易服”--要直接在髡贼的手下吃饭,这是必须的条件。一路行来,不论是髡贼的官府、保甲、商铺还是作坊……里面从上到下各色人等都是这样――对了,王兴隆说过,这叫“归化民”,哼哼“归化”、“归化”,尔等蛮夷当得起么?!普通的百姓,看样子倒是悉听尊便,大街上剃发易服的归化民不少,留着大明衣冠的百姓也很多,
大明三百年的恩泽尚在。林铭想,看来即使在临高这个髡贼的老巢,依然有不少人心向大明,即使是王兴隆这样主动投髡的,也对剃发易服不以为然,看来事尤可为。
林铭从海兴号里辞了出来,先去劳动介绍所去办了手续,又到了为民旅社。时间已晚,他便在旅社里休息了一晚,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这里房间卧具整洁,特别是没有跳蚤、臭虫。这有而是林百户承认的大明远不及临高的地方之一。
第二日一早,林铭便退了房间,将行李搬到海兴号去,干他的“文案师爷”工作了。
和他想得不同,这文案师爷的工作还相当忙碌,每天跑腿的小伙计都会从钱掌柜的账房里拿出一大堆条子来,上面只有寥寥几句。林铭却要根据这条子上的内容撰写书信。书信的内容五花八门,但都是商业上的往来:有询价报价的,有指示买入卖出的,也有人事变动、财务流转的……形形色色,十分复杂。林铭也算是办理公文的老手,从没见识过这套东西,幸好有王兴隆在旁指点,很快他就大致弄清楚了其中的关节,写起来也快了许多。
写完这些书信,再用专门的封套封好,写上收件人名址――除了广东福建的一些地方之外,还到南直、浙江乃至天津卫、京师等地。有些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问了王兴隆才知道都是琼州府辖下各县。(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六节 路灯
每天下午派伙计去驿站――澳洲人叫邮局去投递。掌柜的手条子上有得还注着“普”、“电”、“快”的字样,林铭按照王兴隆的关照,也一一写在信封上。
他猜这些可能是某种商业暗语,本着不多事的原则他是从来不问的,不过王兴隆却很快就告诉他这只是标记的发信方式。
“所谓‘普’就是一般的邮路,走得是车船,正常按班发运;若是‘快’,便是加急,当日寄当日走,比‘普’要快上一倍……”
“犹如朝廷的一般公文和八百里加急?”
“正是。林兄比喻的是。只是官家驿站小民如何用得?也只有大官缙绅们能沾光。咱们商户平日里用得都是‘飞脚’,速度倒是快,可惜价钱亦不便宜。像小弟这样家在穷乡僻壤的,‘飞脚’亦无处寻,要紧的消息只有派伙计自己去送信了。还是澳洲人来得体恤我们商家……”
“这澳洲人的驿站,还能给商户用?”
“如何不能?莫说我们商户,就是土里刨食的苍头百姓,只要付几分钱也能邮传书信――可惜只限在这琼州一府之地。大明地界上邮路能到的地方甚少,还得发‘快’字件。”
林铭知道这驿传是朝廷的极大负担,为此朝廷还特意裁撤了天下驿站,驿卒失业闹市,流亡为匪的事情,在广东也发生过几次。不过广东毕竟是太平富庶之地,小打小闹的起不了大风波。很快也就平息了。
没想到髡贼不但办驿传,还能为平头百姓所用――真正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样做除了“收买人心”之外简直毫无意义。
但是这话他不能明说,王兴隆虽然不肯剃发。却是个“髡粉”。平日里容不得其他人说半句髡贼的坏话,林铭冷眼旁观,知道他对堂妹素有不轨之心,在大明地界大约是碍于礼法,不敢轻举妄动,到了临高这个“礼崩乐坏”的“化外之地”,这种事便完全无人过问。林铭在这里不过几日功夫。便知此地谋生甚易,发财机会亦多,到处都有某人来临高不过一二年便已发家致富的故事。因而对礼教规矩看得极轻。
“不知道这‘电’字头又是合意?”
“‘电’便是电报。”王兴隆兴致勃勃,“说到这电报,真是奇事!这里邮局递进一封书信,哪怕是千里之外。须臾功夫就已经送到收信的邮局。不知道澳洲人用得是何法!”
他说现在海兴号的生意能做得如此兴隆。很大程度就是靠了这个电报,设在广州的总号通过香港的邮局和这里交换各种山货土产的行情,广州什么价钱上涨,需求旺盛,什么库存太多,价格下跌,一二天内就能知道。钱掌柜就可以依次安排琼州各处分号的掌柜买进或者停收。
“便是钱财交割亦可用这电报,比起银票、汇票又要方便许多。”
林铭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之事。
“林兄不信,下次送电报的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便是。”王兴隆笑道。“开开眼界也好。”
林铭半信半疑,到了临高之后,新鲜的事情太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力。
正在闲扯,又有伙计送来一箱子邮件。这却是王兴隆的活了。
每天海兴号要书写发送许多书信,同样也有大批的书信送达。王兴隆专门负责这块,将各种书信拆阅,然后再根据书信的关键性书写成“节略”――钱掌柜事务繁忙,不可能逐一阅读,便采取这种方法。有的信件事关价格变动情况,那就连节略也不用写,只要填写在专门的画满线格子的“账单子”―― 王兴隆称之为“表格”――上就可以了。
二人不再说话,各司其责的忙了起来。文案账房只有他们二人,一时间满室寂静,忙到中午,照例有学徒送来洗脸水让他们洗面洗手。接着又送来晚餐,有荤有素,菜肴不多,米饭管饱。林铭向来锦衣玉食,这些日子却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不要说吃好,连吃饱的机会都不多。不觉胃口大开,饱饱得吃了一顿。
王兴隆吃得却不多,只将菜肴吃净,米饭却只吃了一碗。看林铭胃口甚好,不由笑道:“看林兄的饭量,不像个读书人,倒似武夫一般。”
林铭闻言一惊,赶紧道:“实不相瞒,这些年来就没吃过几顿饱饭……”
王兴隆说:“小弟当年来临高也是如饿死鬼投胎一般,见了这白米饭,连菜都不要了――想从前在莱州,家里也不是能顿顿吃得米饭的。”他说着摇着头,似乎是感慨万分,“澳洲人这里,便是贩夫走卒、长忙短工,也能米饭粉条管够。小弟还没想到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
这个问题林铭也有感觉,他在为民客栈住得那天,吃得是外面的公共食堂,长长的罩着玻璃罩子的柜台里放满了大瓷盘子,堆满了食物,花样繁多:蔬菜、豆皮、粉条、肉类、咸菜、海产、米饭、窝头……食客自己拿个盘子,愿意拿几个菜拿几个,走到尾上就结账付钱,所费不多,吃得却很饱,最后还奉送一碗放几片菜叶子,还有些油花的高汤。
他虽然不懂汇率换算,但是心里大概也估计得出换成了在大明治理下的佛山类似的饭菜要花多少钱。得出的结论就是在大明,类似阶层的客人是吃不起的。
髡贼这里的粮食菜蔬价格如此之低,只能说明他们的产量很高。但是髡贼一贯是鼓励工商业,任农户进城做工经商,从无农民进城抛荒土地无人耕织的忧患意识。
看来,髡贼在种地上必有什么秘法。若是能取得这秘法献给朝廷,岂不是大功一件?
林铭正胡思乱想,王兴隆已经起身告辞了――他要和堂妹出门去――“逛街”。
“逛街?”林铭吃了一惊。明代的大多数的城镇入夜之后不但城门关闭,街上的栅门也会关闭,一般还有宵禁。因为街道上没有路灯,夜行很不安全。所以除了元宵之类的节日之外,平日里极少有人掌灯之后出门。他赶紧劝告道:
“都已经到了上灯时分,外面黑漆漆的,你还带着女眷……”
王兴隆笑道:“林兄你有所不知,这里夜间亦甚是繁华,夜行也无危险――你随我到街上一观便知。”
林铭将信将疑,随他走了出来。天色尚未完全落黑,店门前的街道上,一根根他原先猜不出用途的铁柱上已经点亮了灯火。明亮的火焰在玻璃罩后面跳跃着,不但比灯油烛火亮得多,即使最好的“澳洲洋蜡”的灯光都无法与之相比。
灯光一个接一个,沿着街道延伸出去,一直到他目力不及之处。放眼望去,街道一片光明。便是当街读书写字也无碍,更不用说走路了。
林铭顿时如丧魂落魄一般的揪住了王兴隆的胳膊:“这,是路灯?”
“正是。”王兴隆得意道,“小弟没有说错吧。”
“这一条街上……竟然有路灯?!”林铭颇有见识,知道京师宫廷之中和一些豪门大户人家的府邸之内,长道两侧设有石灯笼,入夜点燃照明。这已经是极奢侈的事情了。这些带着玻璃罩子的铁柱,他原本也疑过是路灯,但是始终不敢相信髡贼能有如此的财力,能用得起这么多的油蜡照明――再说夜里给街道照明又有什么用呢?
“岂止是这条街。整个东门市,还博铺、县城各处市镇,都有路灯,整夜不灭――有不少商号的买卖,要做到三更天乃至整晚的呢。”
因为海兴号所在的街道不是闹市,现在商铺大多已经打样,街上行人亦不多。但是看行人神色悠闲,不似有宵禁。林铭定了定神,刚想张口说什么,只见王锦春已经从铺子的边门出来。她的打扮和昨日不同,双鬟上系着粉色的绸条,穿着女假髡常穿得那种蓝布连身长裙,外面却罩着绣花的丝绸比甲,下面的裙摆只到膝盖,露出穿着白袜子小腿,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手中还提着一个草编的提包。
林铭连连暗呼:“奇装异服!”王兴隆却已经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堂哥,林先生也要一起去吗?”
“不,不,林兄不去。他只是到街上看看夜景。”王兴隆也不客气,直接否定道。林铭暗骂:“轻薄好色之徒!”口中却道:“我久闻临高夜景如画,出来看看,你们自便,自便……”
王兴隆已经无心敷衍,正要带着堂妹走人,倒是王锦春热心:“林先生若是好热闹,不如去东门大街走走――这里向东走,到第二个路口左转就是。那里最为繁华,商铺又多,便是不买什么,去走走看看也好。”
林铭唯唯称谢,王兴隆却已经拉着堂妹去远了,见二人居然牵手而行,不由暗呼:“伤风败俗!伤风败俗!”(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七节 夜市
林铭回到店里,找到钱掌柜告了个假,说要出去逛逛。
既然临高夜间不宵禁,不如晚上出去转转,摸下道路走向,再打探下消息。
“你要出去不用告假。咱们这里铺子打样之后可以随意出门,只要记得大钟敲十下之前得回来。不然还得让门房给你留门……”钱掌柜关照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手折,“你初到临高,道路不熟,这是咱们铺子里印得东门市的地图,虽然不甚详细,大致路径也都明了。你带着。”
“谢掌柜。”林铭大喜,原本他就打算这几天自己先去“踩盘子”探探路,没想到居然有现成的地图!当下接过来拉开一看暗暗称好,这地图绘制很是精致,道路商铺都用极细得字体标记得清清楚楚,看上去一目了然。
这折子地图虽然是海兴号出资印得,天地头都有海兴号的字样,店铺位置还用黑圈特意标出。实际地图用得却是《东门市交通旅游图》的公版,真正出自远程勘探办公室之手。只不过因为是民用地图的关系,将一些重要的部门、设施和道路都抹去了。
即使这样,这地图的详尽程度也是当世少有了。林铭将地图藏在怀中,径自出了店铺。
林铭出门前仔细考量了一番,按照一般打听消息的做法,先找个热闹的地方“听舌漏”――茶馆、酒楼,都是四方人士云集嚼舌头摆龙门阵的好去处,在那里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他对这个法子并不是太有把握。因为李永薰被抓去临高已经快二年多了,对这里的人来说早就没了新鲜感,未必有人会提及此事。但是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碰碰运气再说。
而且他听说过有些真髡也喜欢出入市井消遣,如果能伺机接近,设法结交的话,可能会得到有用的消息,甚至提供行动的便利。万一真得无法营救,设法绑架一名真髡迫使对方交换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他原本还想找人打听下哪条街道最为热闹,东门市又有哪些出名的酒楼茶社。现在有地图在手――草草一看。上面对各种场所都有详细标注,连这番打听的功夫都省却了,不觉心中暗喜。
林铭出得门来。按着王家兄妹的所指的路线一路走了过去,他准备看看王锦春所谓的繁荣夜景到底是何摸样。才转了一个弯,就发现在远处的灯火是更加明亮,虽然还隔着几个巷子但耳中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这里的道路很是好认――东门市的街道房屋都是白地上起造的。没有迷宫一般的老城区,因而大街小巷都如棋盘一般横平竖直,四四方方,除了少数干道有专门的街名之外,支路小巷都用“经几纬几”这样的编号,一望可知。路口巷尾另有指路牌,十分方便。
林铭一路行来,却见街道上的人愈来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髡贼装束的。也有留着大明衣冠的。有人行色匆匆,亦有闲庭信步的。林铭看得出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各有贵贱,并没有鹑衣百结极穷苦之人,面容气色亦好,显然这里普通百姓的日子很是过得。
走过半条街却见前面矗立着一座三间四柱石头牌坊――林铭暗暗诧异,这东门市是髡贼来了才建起来的,原本只是文澜江畔的荒地而已,没有村落市镇,哪来得牌坊?更不会有贞节牌坊或者科名牌坊之类。走进一看才知原来是新建得,最上面的门额镶嵌着三个宋体大字“东门市”。
走过牌坊,街边的摊位小贩骤然多了起来。一个脖子上用布条子挂着个大方盒子的半大小子大声叫卖着:“香烟澳火桂花糖咯!”,又有几个小娃娃抱着一摞纸叫卖:“最新的《船头纸》!广州上海马尼拉,今日最新到岸价啦!”一会又听一个站在装着个方盒子手推车旁的汉子在叫:“拉澳片拉澳片啦,最近东京热啦!全是你没看过的新番啊!”、“新鲜出炉的章鱼烧啊,不吃你就不算来过临高!”、“临高粉!正宗的临高粉!”、“大肉包,大肉包,皮白肉多,一咬一兜油!”
至于那些街边固定摊位的摊贩和店铺门面就更是目不暇接了,这里的商铺却不打烊,家家灯火通明,照得街道犹如白昼一般。各种商品货物琳琅满目,有的干脆还在店门口支起摊子摆上货物叫卖。
林铭只觉得双眼不够看,原本他觉得广州已经够是天下少有的天下奇珍异货汇集之所,没想到和这里相比简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光路边摊位上卖得各式食物小吃就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只觉得香气扑鼻,惹得他不时咽口水――因为囊中羞涩,又不知道下面还会有什么花销,一分钱也不敢乱用。
却见街上有许多穿着髡贼款式衣服的年轻女子,三五成群,拿着各种零食小吃,一边吃着,一边打闹嬉笑,旁若无人。不由心中暗暗诧异:女子夜里出游已是惊世骇俗,身边竟然连个男人都没有,这成何体统?万一遭人调戏拐骗又当如何?
再看街上,没有男人相陪的女人却着实不少,有的甚至是孤身一人在街上行走。林铭暗暗咋舌:不用说,这里的治安肯定是极好的了,但是女子这般狂放又算是何等的风俗?即使大宋也不见得如此吧。
“果然是海外蛮夷。”林铭暗暗慨叹。
“让一下,借过,借过。”身后有人一叠身的喊着,一个矮小结实的汉子拖着一辆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车铃叮当一阵乱响,已经跑出十多丈外。
这个时间,街道上装货的马车、骡车已经很少,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澳洲车”。林铭看来这就是一把圈椅蒙了布面两侧装上轮子,前面还有两根长长的把手让车夫拉着,靠背上还有几根叠起来的竹骨布面,似乎能撑起个车蓬来。车夫们穿着蓝布对襟小褂,背后涂着串“大食数”,在人流中把车拉得飞跑,车上的铃铛叮呤当啷的响个不停。
东门市上几乎没有一顶轿子或者滑竿,满街跑得都是这种“澳洲车”――本地唤作“黄包车”。其中有几辆装饰精美,不但车座背后有一个硕大的金色五星,车座两侧还各装一盏不知道什么灯,亮得耀眼。
在这澳洲车的车流里,亦有几辆双轮的东风马车驾着蒙古马傲然在街上小跑而过,身披大氅的车夫却是站在车后驾车,令林铭啧啧称奇。
漫步街头,只见整个东门市夜色已深,林铭估摸着,现在大约已经过了戌正,街上的热闹繁华依旧不减。他知道若是在大明,便是夜晚最热闹的花街柳巷,街上的行人此刻也已经很少了:来寻芳的客人若不是在行院的深宅小院内听曲宴饮,准备留宿,便已经回宅邸去了。
正想着,忽然见前面的十字路口的街边空地上,停着一辆四轮马车,两匹戴着眼罩的蒙古马矗立在路灯下,吃着胸袋里的料豆。这马车的车厢甚大,装饰也很奇特:两头涂成黑色,中间却是白色。车体上还涂着两个黑色的宋体大字:“警察”。车头亦有两盏灯,灯罩是一盏红,一盏蓝。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布对襟小褂,束着腰带的澳洲“做公的”站在踏脚板上四处观望,车厢的顶部却露出另外一个“澳洲差人”上半个身子,只见他手持一个望远镜,不时拿起来朝着远处望一望。
林铭顺着车顶上望远镜的指向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塔楼,足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脚下街道灯火通明,这塔楼上却没有半点灯火,显得黑黝黝的,十分神秘。林铭再定睛看去,却见其顶部有灯光在明灭,长长短短。
他看了片刻,大致已经明白,灯光的长短明灭是在传递信号。这塔楼之上必然有澳洲人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儿,在那里指挥差人维持秩序,控制街道。
“髡贼倒真有办法!”林铭正在张望,忽然耳畔飘来断断续续一句话:“……有人……拒捕……立刻增援……”
林铭身子一颤,这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正是他魂牵梦萦数年的小姨子李永薰的!
他赶紧转过身子望过去,只见马车已经启动,有人在车上摇动铃铛,随着急促的铃铛声,街上的行人车辆纷纷避让。
林铭紧走几步,正要追过去看个究竟,只见街上又跑来七八个戴斗笠穿黑衣的“警察”,有的手持短棍,有的拿着鸟铳纷纷朝着马车行驶的方向跑去。
看这架势,此地必然是出了大案。林铭顿时改变了主意,这时候很可能会“全城大索”,自己贸然跟过去,搞不好会被扣留盘问,自己虽然全套证件齐全,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不要和髡贼的官府直接打上交道,免得露出破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