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节 挑衅
“幸亏他在那不勒斯连一个杜卡特也没有,不然咱们这里就有了一位可敬的那不勒斯亲王啦。”好挖苦人的青年的声音即低却又正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不由的引起了一阵笑声。
秘书官的只当没听见这嗤笑。继续向一群仰慕他的拉丁文小诗的女士们大谈他的意大利见闻――正讲到他去觐见教宗的事情,自然教宗和其他秘书官宣称见过的达官贵人一样,对他的“文采”青睐有加,赐予他吻手礼,这荣誉引来了女士们一阵阵羡慕的叹息声。
“尊敬的男爵夫人,”伯爵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说话:“我看到墙上有一副铠甲,请问这是您的家传的宝物么?”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客厅一端的墙壁上悬挂着男爵前用过的武器,长剑、短戟、弯刀和各种火枪,排列成半圆形,中间用木架支撑起来一具四分之三式的骑兵盔甲,经过精心的打磨,灯火映照下,银光闪亮。
“啊,不是。那是先夫在米兰订制的,因为加入莱翁扎骑士团的仪式上必须得穿盔甲。其余的时间里,他只会穿戴着它去参加宴会――”
“那么我作一项特别的请求,”伯爵说话彬彬有礼,脸上却毫无表情,“请您将那副盔甲赏赐予我。”
卢克蕾齐娅在惊愕中点了点头。伯爵拉开座椅,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上身挺得笔直。餐桌旁的旁观者发出了一阵阵惊异的低语声,特别是一些女客。当她们看到伯爵从衣摆下抽出一支形状怪异,闪着蓝黑色幽光的手枪,便一齐发出恐惧的惊叫。
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了一切噪音。极短的时间内伯爵连续放了四枪。最后他手腕一抬,头盔应着枪响飞了出去,哐地一声滚落在地。
“劳驾,”枪声在客厅里回荡了许久,随着白烟渐渐飘散,魏斯说:“哪位愿意去看看命中的情况?”
“听见了么?”查尔洛男爵夫人对身边吓得呆若木鸡的黑奴说:“按照伯爵的吩咐去做。”
黑奴很快回到餐桌前,把头盔也捡了回来。将那上面的枪眼指给男爵夫人看:0.44口径子弹击穿铁面罩,从头盔的后颈部偏上方射出,打了个对穿。宾客们此刻也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伸长了脖子。黑奴又比划着自己的心脏部位,伸出四根手指,“那里有四个洞,”他慢吞吞地说。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一部分人的目光转向伯爵。另一部分人注视着埃斯特万?萨那夫里亚。这家伙的酒意已经消退,脸色苍白,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我的枪膛里还剩有一发子弹,”伯爵看着殖民地头号富商,“习惯将生命寄托于一大块铁和一小粒铅的人,思虑是周密的,说话是谨慎的,行动是果决的。同以在债券与期票上弄虚作假。投机钻营为生的人恰好完全相反。”
萨那夫里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毫无疑问,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便扯下手套向伯爵的脸上扔去,但他的力气用错了方向,手套飞过餐桌,落进了一只汤盆里。伯爵倒毫不在意,一弯腰,捞起了那只汤水淋漓的手套。
“我接受挑战,”伯爵说,“即使作为受到侮辱的一方,也允许你选择武器,不论手枪、马枪、匕首、长剑、军刀,甚至大炮,我都会接受,毫无异议。你听清楚了吗?什么都行,甚至扔石头也可以,虽然它很愚蠢可笑,然而对于我却不算什么,我定然可以取胜。”
“懦夫,吹牛皮的骗子,”萨那夫里亚狂叫着,他神色迷乱,眼睛冒火,几乎丧失了理智,“祖父传给我一柄撒拉逊弯刀,我用它砍掉许多异教徒的脑袋。明天我也要用它砍下你的脑袋!”
“那么明天早晨八点钟,在圣克鲁斯村前边的小树林,到那会我们就可以看到彼此的血管里都流着些什么货色了。”伯爵坐回到椅子上,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夫人,可以喝餐后酒了么?”
“我在法国和好几位尊贵的爵爷决斗过……”秘书官忽然又发觉了一个可以增添他的“男子气概”的话题,但伯爵不经意的一瞥让他不由自主的把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晚宴结束以后,雨已经停了,客人们各自散去,自然少不了对今天“余兴节目”的议论――不用说明天这事一定会传遍马尼拉的上流社会。萨那夫里亚失魂落魄地走了。伯爵亲吻了女主人以及看到自己要参加决斗,便不停地抹眼泪的市长太太后才离开,可他并没有带走作为枪靶的盔甲。女主人回到楼上的房间,蜡烛一支支地熄灭,方才还是灯火辉煌的大客厅逐渐黯淡下来。
等到所有客人尽数离开,有个人影从黑暗的走廊中穿出来,步入客厅。一件带兜帽的粗布黑袍裹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手中端着烛台,旁人也很难看清他的脸。忙于打扫收拾客厅的仆人纷纷从他身边绕过,仿佛那是一个行走着的幽灵。
黑衣人走到受过枪击的盔甲前边,把烛火凑到近旁仔细地查看,又在地上搜寻了片刻,但没有如愿以偿找到飞散的弹头,也许是被仆人清扫掉了。他从袍子里掏出一枚银比索,直径大约38毫米,将它放到左侧的胸甲上,银币完全遮盖住了四个弹孔。黑衣人凝视着魏斯?兰度的射击成绩,“射得太准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要么那家伙枪法太出色,要么他手上准有些好东西。”
卢克蕾齐娅?查尔洛在灯火通明的大客厅里,把一个端庄且爽朗大方的高贵夫人的角色扮演得十分成功。一待回到卧室,她便陷入到那种阴郁而肉感的情态中去了,连带二楼上这个最大的房间也充满着类似的氛围。枝形烛台半明不亮地照着整间卧室和挂有粉红色薄纱帷幔的大床――最好的中国薄纱,犹如“一团烟雾”;床上铺着印度细棉布做成的罩单,细密软和。房间内的靠椅上都铺着丝绒绣面的垫子,同床铺一样柔软。精致小巧的日本熏笼中点着熏香,既非清淡的日本线香也不是中国人喜爱的檀香,而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市场上才出售的,最能刺激神经,撩拨**的土耳其人的后宫才使用的熏香。
卢克蕾齐娅躺在房间一头的大浴盆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两名混血侍女小心翼翼地往这镀锡的红铜浴盆内加着热水,往水中撒进风干的石梓花与茉莉花瓣。
有人走了进来。尽管女孩子脚步轻盈,可她推门的动作比平时急促了些。男爵夫人立刻便察觉了,“芙萝拉?”她轻声叫着,依然闭着眼睛。
“夫人,”芙萝拉说,“伯爵派人给你送来了这个。”
男爵夫人睁开眼,看到芙萝拉捧着只雕漆木匣,花纹漆面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她并不急着打开木匣,“是不是伯爵亲手交给你的?他现在在哪儿?”
“不,是他的一位――侍从送来的,”芙萝拉踌躇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词形容来人。
“还有侍从?”查尔洛夫人似乎来了兴趣,“看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了?”
“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人。我认不出那是中国人还是东印度人,可伯爵一定是把他从屠夫或者匪徒中提拔出来的,习惯于杀人的活计,他盯着人看的眼神活像一把刀子在我身上戳。但他的确是坐着伯爵的马车来的,也坐着伯爵的马车离开。那样的马车在这里绝对找不出第二辆。”
卢克蕾齐娅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但匣子一打开,她便惊叹起来,那里边装着一支小巧的手枪,精雕细刻的枪身上泛着柔和的银光,枪柄上镶嵌着闪亮的珍珠贝母。她从未见过德林杰手枪,而且这种有四支枪管的手枪是如此玲珑精致,简直如同一件玩具。
“这可不是在你丈夫盔甲上开洞的那件武器。”一个阴沉的男声用葡萄牙语说道。
随着声音,挂毯后一道镶嵌在板壁中的暗门悄然敞开。
“进来吧,保罗。”卢克蕾齐娅懒洋洋地招呼。芙萝拉将枪匣放到浴盆边的矮几上,领着另两个侍女退出卧室,并关好了房门。
即使魏斯此时与黑尔对面而坐,也不可能一眼认出这个曾与自己同乘一船的人。东沙环礁上的绝地生存,从马六甲到中左所再到马尼拉的辗转奔波,征服碧瑶的艰苦行军与无休止的战斗和建立军工场的繁重工作,让他至少减轻了20磅体重。强酸挥发出的蒸汽熏黑了牙齿,酸液在双手皮肤上留下灼伤的瘢痕,他的脸变得瘦削黑皴,但只要仔细看上一眼,就能发现某种热烈的激情像火焰般地正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十分符合保罗?高山为自己打造的狂信徒形象。(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节 闺房
黑尔掀开兜帽,卸掉教士的装束。他拿起德林杰手枪细细把玩,很快就打开铰接的枪管,研究了一番弹膛之后,便合上枪膛,把击锤向后扳下,一次次地扣动扳机,仔细倾听着击针在棘轮控制下弹出时的轻响。
男爵夫人看见木匣里还放着一张便笺,上边是魏斯在匆匆中写下的潦草字迹。她拿起来念出了声:“马尼拉的玫瑰,查尔洛男爵夫人惠存。一个虔诚的军人,文森佐?兰度?范拿诺华敬赠。”
“一个人几个小时以后就要面临决斗,倒还有心思赔偿给你丈夫盔甲造成的损害。”黑尔研究完了手枪,又开始摆弄起随枪附带的子弹,豌豆大小的球形弹丸,用纸壳同火帽连成一体。“滑膛枪,”他咕哝着,“华而不实的玩意,不过还是比你丈夫的盔甲有用得多。”
“至少很适合在农田里猎杀鹦鹉和麻雀,阻止它们偷吃玉米。”
“别再提你的玉米了,”卢克蕾齐娅伸了个懒腰,全不在意自己诱人的胸脯在翻起的水花上颤动,“我已经写信去告诉田庄上的管事,除去种丁香与肉豆蔻的田地,其它土地一半种上玉米,另一半种番薯。至于开发新得甘蔗种植园的事情我也关照他们着手准备。我也不在乎查尔洛的盔甲,它现在除了是件陈设之外什么也不是。现在别去想那些了,”
“我在信件里请你在澳门为我购买的货物买到了吗?”
“别提你要得澳洲货了――它们大多缺货。除了米粉干和烈酒如数买到,肥皂只买到了三分之一的数量。其他东西更差得远。”
“那些仪器呢?”
“一部分而已。有的他们是不卖的。不过我的仆人们很有说服力――他们还是弄到手了。”
“你真是我的福星。”
“少说你那甜蜜的奉承话――真搞不懂,你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什么?还要购入这么多的米面条,难道菲律宾的稻米还填满不饱你手下人的肚子?”
“当然是为国王陛下和总督阁下服务。”
男爵夫人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作为一个葡萄牙贵妇。她对西班牙-葡萄牙国王可没什么尊崇可言。更不用说两国商人在东南亚竞争的敌意了。
“这样我才能更好的为男爵夫人服务。”黑尔说着,在她**的肩头一吻。
寡妇嫣然一笑,低声道:“您真是一个魔鬼。”她说,“告诉我,谁能赢得决斗?范拿诺华还是萨那夫里亚,你更看好谁?”
“这算是赌局么?”黑尔放下手枪和子弹,盖好木匣。露出了旁人难得一见的笑容,“赌注是多少?”
“一个金币,”卢克蕾齐娅随口应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我赌伯爵杀死那个骗子,因为他该死。从果阿到澳门,到处都有人告诉我萨那夫里亚用伪造的塞维利亚商会的期票,已然无效的热那亚债券骗走他们的财富。我父亲在里斯本的那些朋友已经向马德里提起控诉。但结果肯定不会如他们所愿。”
卢克蕾齐娅没有进一步说明她忧虑的原因。就像没几个人知道她大笔财富的真正来源,并非因为她丈夫在菲律宾获得了赐封,并买下大片的土地种植香料;也不是因为她拥有几张马尼拉大帆船的购销证,能合法地每年运送一批东方货物到阿卡普尔科销售。事实上,凭借着葡萄牙的出身及与耶稣会的关系,她在马尼拉主持的仁慈堂得到远东的葡萄牙商人们的普遍支持;并且她放贷的利息较低,短短几年间就吸引了不少本地的西班牙商人和皈依天主教的东印度海商。这当然会引发马尼拉其他慈善基金团体的妒忌和不满,特别是本地最早的慈善基金团体“慈悲兄弟会”。而萨那夫里亚正是此团体中唯一的非神职人员董事。在抢夺男爵夫人的生意方面,堂?埃斯特万?萨那夫里亚躲在幕后出过不少力。
“赌一个皮斯托尔?”黑尔从怀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到卢克蕾齐娅手中。只瞥了一眼,她就察觉到这枚钱币的不同之处:大小、重量和质感同其它皮斯托尔无甚差别,质地确实是黄金的。可它的形状规整得出奇,边缘光滑,没有铸币常见的毛刺,金币的正反面都比普通的铸币平滑流畅,连花纹都异常的清晰。
“太精致了!你做的?”
“从碧瑶送来的头批砂金铸了一些胚料。按照总督大人的吩咐,我在工场里用制造黄铜零件的轧机和螺旋锻压机给他做了几个。替我干活的德国钟表匠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才刻出印模。凑巧的是,就在昨天总督殿下亲自跑到工场里监督这项工作,他看到墨西哥的铸币工匠们铸好一个钱币的时间内,我们的机器已经锻压出了20个,于是大为吃惊。”
“总督大人打算开设制币厂,在马尼拉?国王和东印度理事院能同意吗?”男爵夫人丢开皮斯托尔金币,从矮几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瓶子里挑出一瓶玫瑰油,示意黑尔替她涂抹到肩颈上。
“我亲爱的保护人,”他遵命行事,同时凑到她的耳畔轻声地说:“这个计划有赖于你和你的朋友们来推动,你会让那些碍事的殖民地法官和官员们闭嘴的。我向你保证,不仅总督,连洛伦佐大主教也赞同这项计划。无论是国王陛下、东印度理事院,还有新西班牙副王,对于不用再向菲律宾运送财政补助这件好事,都会乐见其成。”
因为缺少币材和西班牙式的慵懒,菲律宾殖民地没有造币厂。殖民地所需的通货,贵金属货币是从新西班牙运来,贱金属货币则由中国商人供应。缺少产品又没有自己的通货使得马尼拉殖民地当局在经济上堪称“备受盘剥”――从新西班牙运来的银币过个手就流入了中国商人的口袋里,而菲律宾一直处于通货紧缩的状态之下。
“西班牙国王和他的财政大臣的心情与我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您是造币厂承包人就有了。”
“您疯啦,这种好处落不到我的手里――”
“我保证您一定会到得到总督的授权――想想其中的利润吧,您要是能承办,我们还没把其他各方面的好处计算在内。”他的手指在娇嫩的肌肤上滑过。
有钱的寡妇发出了低低的喘息。币值和币值之间的差额是一笔很大的利润,这是男爵夫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诱惑。
“我又得拿出多少钱来投资这个事业?”
按照中古社会许多国家的传统做法,国家对铸币是不支付任何费用的,采取“全包”模式,承包商只要按照合同交付足够成色和数量的货币就可以,余下的自负盈亏。成为造币厂的承包人,需要自己掏腰包投入一笔很大的启动资金,包括建造房屋、购买设备、雇佣工人,购买币材和燃料的费用等等。
“不算币材的话一万二千比索。”
“真不便宜。”男爵夫人陷入了沉思,这个数额虽然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内,但是短期内要筹措这么大一笔现金还是需要调度一番的,前阶段组织碧瑶公司寻找开采黄金她是主要股东之一,探险和开采花费了大笔金钱,让男爵夫人的财务有些捉襟见肘。
男爵夫人始终是黑尔最大的金主,正是有了这位多情又多财的寡妇慷慨解囊,他的事业才能推进的如此的顺利:即使在他成为殖民地的传奇人物之后,他提出碧瑶的探险计划依然遭到了质疑――除了总督以获得五分之一的利润为条件提供了一小队士兵和二条船之外,整个马尼拉都在嗤笑他的计划“异想天开”。全靠了男爵夫人的资助这次冒险才能成功。
“要是一切顺利,第一年您就收回全部投资。”
“给总督和他的朋友们的呢?”
“都算在内。”
“您真是一个魔鬼,”夫人的声音含情脉脉,“您知道自您来到马尼拉我已经为您花了多少钱吗?您要我投资建造水力磨坊,然后是榨糖厂,接着是去开采黄金,现在您又要我种上玉米和甘薯,充当造币承包人……”
“每次都是物有所值,不是吗?”
黑尔的手指粗糙而灵活,他有力的按摩和揉搓在男爵夫人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潮红色的印记。随着他的双手越过肩膀向下深入,卢克蕾齐娅的喘息声愈来愈显得粗重,“还有什么?”她挣扎着想保持头脑的清醒。
“还有第二件事,请向范拿诺华伯爵引荐,我希望同他见面,如果他能在决斗中活下来的话――这点我很有信心。至于第三件事,那就是――”黑尔猛一弯腰,将女主人从浴盆里横抱出来。卢克蕾齐娅呻吟般地轻叫了一声,紧紧勾住男人的脖颈,任由他抱着自己向卧室另一头的大床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节 马尼拉兵工厂
马尼拉的普通白人市民和商人起初都不喜欢城郊新矗立起来的那座军火工厂,除了总督将通过专卖法和特别税搜刮来的金钱都投入了这项对他们毫无收益的工程以外,还有它自身的原因。+长+风+文学+www+CFwx+net工厂对远离欧洲的殖民地居民而言是一种令人畏惧的新鲜玩意,整个菲律宾没有哪个场所击中了如此众多的机器和熔炉,金属的砰砰撞击,各种工具一刻不停地钻削刨凿。连绵不断地嘈杂声使得使身处于在近十公里外的马尼拉城中的西班牙人也免不了抱怨,因为他们再也无法恢复往昔那种终日昏昏欲睡的清净。而云集在工场周围的大量招募来的异教徒中国人和本地土著又让西班牙人产生了种种虚幻的焦虑,时常有人提到“几千野蛮人工人的威胁”。
最近又有一个恐怖的传言在殖民地欧洲人的圈子里流传,那名狂热的教士保罗正在工厂中制造一种可怕的新式炸药,其威力之巨,仅需一小袋便能夷平整座城市。这倒也并非单纯的谣言,兵工厂方向有时候经常能听到沉闷的爆炸声,犹如地平线上的雷声。还有人声称夜间能看到装着断肢碎肉的牛车从厂里出来,秘密掩埋在荒野里。
爱水三郎懒洋洋地靠着用废木料和稻草搭成的简陋哨棚,面朝通向厂区车间的大道,却对随时可能被炸成齑粉的命运毫无觉悟。这个曾经的足轻组头一半是因为信仰,一半则是抱着去海外发财的妄想来到吕宋。可惜右近大人与内藤大人先后病殁,南蛮总督对日本侨民的看重也渐不如前。经历了多年饥一餐饱一顿的苦日子,爱水三郎的发财梦早已烟消云散。不过给南蛮总督当兵放哨比自己弯腰下田的日子是舒坦多了。他盘算着,顿顿能吃饱。虽然南蛮人出手不怎么阔绰,只发给些大米、鱼干当作俸禄,再加上自己的他加禄妻子在房前屋后种植的芋头和蔬菜,凑和着养活一家四口人是没有问题了。如果下次能轮换到把守税卡之类的油水活,没准还能捞到几个小钱,到帕里安中国人开的小馆子里喝几杯椰子汁酿的土巴酒。享受一盘烧猪肉。肥腴香美的猪肉滋味似乎已经在他舌尖上萦绕。爱水三郎就这样倚靠着哨 棚的木柱陷入了快乐的冥想,露出微笑,半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在被热带的太阳晒得漆黑的面庞上流淌成一条小河。
“喂,”爱水三郎被高声的招呼猛地一惊才回过神,看到队长黑岛十兵卫正站在眼前对自己说话。这个尾张的浪士据说是因为在广南国的会安港杀了人。不得己只好逃来马尼拉。“爱水君,体面些。又在放哨的时候胡思乱想了么?”十兵卫伸出手指向前边:“有辆马车过来了。”
如果在马德里或者塞维利亚,人们对这辆朴素到堪称粗陋的双轮马车根本懒得多看一眼。它被无精打采、发育不良的中国小马牵引着,未涂漆的原木车身上除了油布凉篷外一无所有。但在马比人贵的菲律宾,厂区里来来去去的都是运送木料和铁件的牛车。马车,哪怕乘坐最简陋的马车也是尊贵的象征。
爱水三郎迎着马车走上前去,铁炮举在胸前,但是击铁并没有扳到待发位置。最好别惊吓到马车里的贵人,他想。南蛮人造得新铁炮很是利索。省去了既麻烦又危险的火绳。咬开蕉麻纸裹成的早合塞进铳管,往火门上塞一个圆形的小铜帽,把击铁往后一扳,一扣扳机弹丸就飞射而出。
熟稔于日式铁炮的爱水三郎刚拿到这种新玩意时还挺不习惯,在练兵场上多次弄到意外走火,惹得南蛮人长官大发脾气,更没少挨队长“三宾得给”。
这种新发明虽然性能出众,但是使用这种新武器的人却很少,原因是兵工厂能够制造的小铜帽很少,生产时断时续,并不能稳定的供应,只少量装备了一些新建的日本人连队。对于本地的西班牙驻军来说,笨重的火绳枪依然是他们的主要武器。
出乎意料,车篷里钻出的不是什么南蛮人的老爷,而是个“印地奥人1”,虽然他如同土著乡绅样的身穿一件长及臀部,丝绸镂花的“巴龙”,学着南蛮人的样手里提着根短杖来显示派头。但凭借脸庞上被海风上刮出的一道道泛着白边的皱纹,裸露出的皮肤布满深褐色的晒斑,以及跳下马车时的一股利索劲儿,任何人都能认出这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老手。
“这条老海狗在汪汪叫些什么呀?”爱水三郎感到纳闷。在菲律宾讨生活的日子里,他早就学会了他加禄语和邦板牙语,西班牙语也说得过去,还能勉强听得懂闽南话与广东话。这个菲律宾水手说的话同他所知的几种语言都挺类似,却又不能完全听懂。
水手似乎对鸡同鸭讲式地交流感到不耐烦了,一伸手掏出张纸向日本士兵不停地摇晃。爱水三郎虽然认识不了几个拉丁字母,可是纸笺上印着的马尼拉城徽章图案和用火漆盖上的鲜红的总督大印在眼前晃动了许久总算让他明白过来。他看了看已经走远的黑岛队长,又看看这贵人才能乘坐的马车,终于放下铁炮挥了挥挥手。马车摇晃着向厂区里驶去。爱水三郎回到哨棚下,很快又陷入到关于烧猪肉的白日梦中去了。
费尔南多?马科斯靠在车篷下的座椅中,对那些日本人费劲唇舌之后,他觉得再多说一句话都费劲得很。再没有什么比同这个世界上的人费尽唇舌解释自己是谁,自己会干什么更累人了。
另一个时空里,马科斯在各种从事非法营生的船只上的水手生涯已经持续了20多年,他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幸运儿。不论是所驾驶的偷渡船被韩国海警扣押拘留;还是所在的走私船遇上俄罗斯边防军的武装巡逻舰,被机关炮打得冒火喷烟险些带着他去见了海龙王,至少到最后自己都保住了性命。可做梦也无法想到,命运居然以如此别开生面的方式开了个大玩笑,把他连同鲭鱼号上的所有人都抛到至今也还没彻底搞明白的奇怪世界。当他们乘坐的救生艇被风浪掀翻而落海时,马科斯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好在他同鲭鱼号上的管轮阿奎诺泡了大半天海水澡,快要丧失知觉的时候终于被一条开往中左所的安海船搭救起来。郑芝龙和他的手下们起初将这两个衣着特异,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的菲律宾人视为荷兰人的间谍,后来又被看作是髡贼的同伙。这两名倒霉蛋被关进水牢,各种酷刑轮着上过后,大伙的最终结论是他们不过是两名胡话连篇的半疯子,既不会构成危害,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费尔南多?马科斯如果听说过什么叫做“屠龙之技”,他便会感同身受地理解这个汉语中的典故是自己处境的生动写照。郑家的地盘上没有gps或罗兰导航台供他使用,也没有柴油机或其他动力设备需要阿奎诺的照料和维修,他们对十七世纪中式帆船上的活计又一窍不通,连作为水手都不合格。这两名对郑家毫无利用价值的倒霉蛋被迫沦为最低贱卑微的奴工,在监工的鞭子下干着苦力杂活,时不时的还有人用他们的菊花来体验“异国风情”。非人的折磨经年累月地持续着,阿奎诺日渐衰弱,最后死于疟疾。如果因为不是在中左所修建铸炮厂而被黑尔发现并赎回马尼拉,马科斯必然在不久的时间里步上他的后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气绝倒毙,遗体系上一块石头扔进海里,让鱼虾慢慢地啃成白骨。
水轮吱吱喳喳的转动声,金属同各种钝器互相碰撞捶打的噪音愈来愈近,把马科斯从对自己前途的恐怖幻想中拉了出来。厂房敞开着木板大门,旁边靠近门墙的空地罗列着工厂的产品和半成品。马科斯从车篷下探头望去,一排闪烁着青光的火炮身管搁在那儿。这些都是新近从马尼拉各个要塞炮台和盖伦船上拆下的青铜大炮,经过磨洗之后重新用水力铣床铣过炮膛,然后再被拉膛机拉出膛线。
不远处还有一排尚未被拆卸下来,装在双轮炮架上的青铜加农炮,这些火炮是西班牙驻军的野战炮,也将接受类似的改造。
二十世纪的菲律宾国民教育的水平虽然有限,马科斯在非法生涯中也没操弄过枪炮,但是膛线武器比滑膛武器射得准,射得远这个概念还是懂得。
在更远一些的竹棚下搁置着一些全新的大炮。黑色,粗硕的如同一只苏打水瓶的是将要装备要塞的铸铁重炮,青灰色的体型较小的是铜铸的野战炮,数量不多,看起来稀稀拉拉的。几个工人正围绕着炮身进行繁重的磨洗工作。(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节 黑尔的大炮
这是新近铸造的达尔格伦式大炮,自从黑尔从901的残骸上捞起了这种火炮,兵工厂就开始着手仿造。但是限于工人的能力和技术细节的缺失,黑尔没能采用对达尔格伦炮性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中心冷却铸造法工艺,这使得铸造出来的达尔格伦炮徒具外形,性能打了很大的折扣。安全起见,不管他如何对“澳洲人”居然只铸造130mm的达尔格伦炮感到惊讶,他自己组织铸造的同类火炮的口径也没有超过这个口径。他只能在火炮生产上采用退而求其次的方法:用水轮锻锤锻造炮身,然后钻膛,制造出滑膛炮来,再在炮膛内刻出膛线。
工人的素质,车间机械的运行效率都存在不少缺陷,使火炮质量和产量提升面临着许多困难。特别是缺少足够的燃料和原材料,使得工厂经常处于半停工的状态――昏昏欲睡的菲律宾殖民地眼下能够提供的资源对于黑尔的抱负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他不得不依赖周期漫长又不可靠的进口贸易来获取这一切――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开发碧瑶的金矿和提议殖民地当局建设造币厂的原因,菲律宾缺少能够出口的商品,仅仅靠来自新西班牙的王室补助和本地税收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事整备。
不过能制造出令西班牙人为之咋舌的大炮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狡猾的黑尔先生总是用那门博铺兵工厂制造的大炮做射击演示,以便给达官贵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费尔南多?马科斯只是个海员。连火炮应该是前装还是后装都分不清,不过当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达尔格伦式大炮从铸炮车间里推出来时,他依然由衷地为自己的恩主赞叹欢呼。
空场上还架着一具圆木搭建的人力起重架。这种厂区里最常见的机械是为吊装重炮设计的。不过马科斯这会儿看见的三个他加禄劳工并不是在忙着吊装大炮,而是将几个看似沉重的木板箱绑在一块儿吊起来准备放到一边停着的牛车上,比起将箱子一个个抬上牛车,这样当然省力得多也快得多。马科斯突然发现大事不妙,在黑尔的工厂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了,他一眼就认出那种长形板条箱是火箭弹的专用包装。
他大声吼叫着。驭手惊恐地拉住马,只见马科斯老爷从自己身后的车篷里一窜而出。跳下车飞奔而去,边跑边狂吼怒骂。土著劳工们被惊得不知所措,虽然听不懂马科斯情急之下蹦出的一连串菲律宾式英语。可是能让一位“老爷”如此激动和愤怒绝对是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仿佛为了证明马科斯的暴怒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捆绑弹药箱的绳子恰巧此时断开了,木箱带着沉重的啸声砸到夯实过的地面上,碎木片裹着干硬的碎泥块四散飞蹦。
马科斯不知道自己趴在地上多久才意识到并没有发生爆炸。他看到三个土著劳工依然呆在那里。尽管他们**的上身被飞溅的碎木片扎得遍体鳞伤。有的伤口还流着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呆若木鸡,完全吓傻了。
包装箱在地上摔散了架,作为衬里的锡皮也迸裂开来,露出了里边装载的火箭。因为结构简单,加工便利,保罗式火箭的产量远超过大炮和炮弹。每天都有大量的制成品从工厂里运出来。马科斯粗略地查看了一番,运气不错。只是摔断了两根火箭上的导向木杆。混凝纸压制的弹头安然无恙,倒是有些铁皮卷成的弹体上现出了撞击的凹痕。想到这些铁皮和纸壳里塞满了可怕的火药和燃烧剂,想到这场意外险些将整个工厂连同自己一起葬送,马科斯怒从心头起,捡起手杖对这三个惹祸的苦力劈头盖脸一顿痛打。三个倒霉鬼倒在地上,头破血流,哀嚎哭叫。但马科斯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手杖上下翻飞,每一记都使足了力气,如同当初郑家的监工抽打自己一样。
这一阵喧哗闹得不轻。马科斯突然感觉到自己抓着手杖的右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他的恩主黑尔,或者叫保罗正站在身后,像往常那样穿着教士黑袍,只是没带帽子,“马科斯,先把这三个蠢货关禁闭。以后有的是时间教会他们怎么按规矩干活。”
几个华人工头领来一小队苦力,按黑尔的吩咐把散落在地上的火箭抬回到车间去。马科斯这时发现黑尔身边还有一些西班牙人,他认出有几个是东印度舰队的军官,苏维萨雷塔舰长也在内。他们簇拥着一位衣着锦绣,相貌威严的中年军官,胸前亮灿灿的绶带、勋章,缀满流苏和刺绣的肩章都说明这是位尊贵的将军。马科斯当然无缘于殖民地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否则准会认出这位新到马尼拉的名人,海军准将堂?胡安科?德?巴赞侯爵。他奉王室的命令途经墨西哥到马尼拉来视察此地出现的新鲜玩意。这个消息在殖民地的上层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风头在一夜之间就变了,大多数殖民地官员都宣布自己是萨拉曼卡总督的坚定支持者,连带着性情古怪,深居简出的日本修士保罗又一次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如您所见,我们这儿刚发生一点小小的意外,”黑尔对海军准将解释这场事故,他轻柔的语调和安详的态度使后者对其抱有很高的信任与好感,“这件事也有好处。您亲眼见到了按我的方法制造的火箭和弹药即便从10瓦拉的高度撞到地面也不会爆炸。安装上信管后,它们将以毁灭性的的爆炸与火焰摧毁所击中的目标,却不会给射手带来任何伤害,也不会从您的军队头顶飞越时意外地炸开。先生,我们制造的武器对于陛下的军队是可靠的,对陛下的敌人是可怖的,在这两个方面都远胜于任何现有的榴弹炮。也许由人告诉您这些武器制造困难,成本高昂,那都是无稽之谈,请随我来吧,事实将证明一切。”黑尔转过身向车间大门走去:“马科斯,为我们领路吧。”
黑尔的参观路线明显事先经过了精心的安排,这群大热天还坚持穿着正装的西班牙军官们首先被引去参观铸锻工场,那儿被笃信天主教的土著劳工私底下叫做“火炎地狱”。三合土夯筑成的墙体包裹着高大的木柱,支撑起半敞开式的屋顶,以利于防火和流通空气。高高在上的屋顶反射着水力锻锤的砰砰巨响和鼓风水排的吼叫,混杂着烧红的铁浸到水中的的啧啧声,还有上百种近似于非人间的怪声,通通汇聚在这阴沉沉的空间里――墙与屋顶之间透进来的阳光被沸腾的热气和浓烟遮蔽了,污染了。在这昏惨惨的烟与火之间,根本辨别不出华工和他加禄土著工人,他们被熏得浑身乌黑,蚂蚁般地爬进跑出,模模糊糊,出没无常,好像鬼怪似地在行动。
马科斯已经熟稔于这些场面,但他依然敬畏地看着工人们把红热的锻件抬上铁砧,红光映照着他们因灼热而痛苦的脸,他们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铜铁锻件。水轮带动凸轮抬高臂杆,落锤随即沉重地砸向锻件,火星纷飞,就像神话中巨人的武器那样,一锤便能让人粉身碎骨。
马科斯已经大汗淋漓。西班牙绅士们早已摘下了帽子、假发,几个佩戴着拉夫领的家伙几乎要晕倒了,不断的让侍从倒酒解渴。黑尔却浑然不觉,他依然引领着客人们去观看熔炉,工匠们两人一组用铁钳抬起坩埚,钢水闪着夺目的白光流入砂型铸模。西班牙人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听黑尔以一成不变的安详语调介绍此种坩埚钢可以制成最优质的刀剑和钻头。
砖砌的反射炉横陈在厂棚下,活像一口巨人的棺材。伊凯尔?苏维萨雷塔舰长走近炉前那庞大的水力风箱,想在不断往复开合的巨大木扇风页旁吹个凉,冷不防劳工这会儿打开了炉门,白炽的热光瞬间刺穿了浓厚的烟尘,吓得伊凯尔连连后退。劳工们向反射炉里添加燃料,火焰像个毫不挑食的饕餮,从炉膛里呼呼有声地窜出来,无论劈柴、木炭还是沼泽地挖来晒干的整筐泥煤,全都舐油似地吞食下去。虽然黑尔用伊利亚特式的诗句向海军准将大人描述了铁水出炉浇铸炮胚时壮观无比的景象,可西班牙人却急于逃离这个满是火与烟的地狱。他们在出口通道处被一具载重滑车挡了会儿,眼看着一具铸好的炮胚被吊上滑车,顺着地面铺设的硬木轨道推往下一车间。即便在沙坑里进行过冷却,庞大的铸铁炮胚依然喷射着令人难当的热气,透出股既暗又深,如同野兽眼睛般染红的光。(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节 侯爵
一行人逃也似地离开铸锻工场。或许是得到了黑尔的吩咐,或者他早有准备,几个土著工人早已提着茶桶在外边恭候。从临高进口的红茶中加了少许砂糖,用井水冰镇过,喝下去感觉神清气爽。等到西班牙人刚喘过口气,黑尔又毫不停顿拖着他们继续前行。下个目标是机械加工工场,毗邻着河道与巨型水轮而建。同令人窒息的铸锻工场相比,车间里满是着新伐下来的木材的好闻的气味。菲律宾最不缺的就是木头,质地绝佳,后世在东亚某国价以万计的条纹硬木,在这里就被锯开来做成机床的支架、底座或者传动轴,甚至是铺在地上的运货轨道。充斥人们耳朵的是传动轴和齿轮吱喳碰响,车刀、钻头啃噬着金属的尖叫吵成一片,虽然有些嘈杂刺耳,却绝对比不 上地狱般的铸锻工场里的噪音那样震耳欲聋。西班牙绅士们似乎恢复了点精神,围着为制炮而建的庞大的镗孔车床转着圈,发出啧啧惊叹。
钻床、镗床周围不时地有些土著工人走来走去,手执木铲,将飞落下来的铁屑铲进筐里,准备送回去重新熔铸。马科斯知道,目前西属菲律宾殖民地所进口的七成以上的铁和近九成的铜,都消耗在这座工厂里。当然,马尼拉市民们最关心的,还是被它吞噬掉的大笔的银比索。但是萨拉曼卡总督却恰好相反:不论铁、铜还是银子,他都企图加倍投入到军火工厂这头吞金巨兽的口中。只要它产下的金蛋能为自己以及官场中的盟友带来荣耀与晋升。海军准将堂?胡安科?德?巴赞侯爵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侯爵从地上抓起一把铁屑,在手里搓着。洁白的绸缎手套立刻现出一大片黑色的污渍。那上边沾满了充当润滑和冷却剂的肥皂水,滑腻腻的泛着令人恶心的泡沫。浸透了手套。铁屑扎在掌心的皮肤上,坚硬而粗糙,仿佛在提醒他,它们是被更加坚硬锋锐的钢钻从母体中刨切、剥离下来的。作为资深的海军军官,侯爵大人对塞维利亚和里尔根斯的海军铸炮厂并不陌生,他也游历于法国、德意志及威尼斯,参观过那里的武器制造工场。这些机器似乎在欧洲的工场里都找得出原型。可要论及规模、精密和高效率。那些欧洲货同这位日本教士设计的奇迹之作相比,算作是小孩的玩具都勉强得很。即使是欧洲最知名的铸炮专家,有谁会相信可以用一根钻杆在实心的铁胚上硬生生地“掏出”炮膛来?
巴赞侯爵扔下污黑潮湿的手套。又从随从一路托着的木盘中拿起副崭新的白绸手套,然而内心的激动导致他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戴不上去。侯爵又把新手套有丢回木盘,“那是什么?”他叉着手。指着前边一架装有螺旋形绞刀的机床问道。
“是制造膛线的机器。”
“膛线――”巴赞侯爵重复了这个陌生的字眼。看得出他很感兴趣,却又竭力维持着自己庄重的表情,不让无知的疑惑从脸上透出来。
日本教士好像突然打开了一个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开始谈起各种科学理论,从阿基米德螺旋线原理扯到行星的自转运动。海军准将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他模模糊糊地 似乎听明白了一点:按照螺旋线和自传原理设计的膛线会将炮弹命中率提高十倍还多。如果给炮手配备望远镜的话,线膛大炮甚至能精准地击毁一里格外航行中的战舰。
为炮手配备望远镜未免太奢侈了,这年头欧洲的望远镜造价可不便宜。但是。射程超过一里格,并且还能精确地击中一艘船的大炮。在这个时代可是太骇人听闻。
“问题出在炮弹上,”一名炮兵军官说,“螺旋线膛大炮已经在班诗兰征讨之役中证实了它的威力。那真是天才发明的可怕武器。它只有一个缺点:只有尺寸与性状都制造得非常精密的炮弹才能与膛线相配合。这样的炮弹制造起来无疑相当困难,我们也可以在新式大炮凑合着用那些旧式的圆形炮弹,不过那样一来,就不可能达到保罗先生宣称的那种效果。
“您说得太对了。”黑尔立刻接下这个话头,“我已经想出了办法,用精密的机器制造精密的器物,其效率远胜于依靠手工制造粗笨之物。诸位先生,请随我来观看如何用机器来制造炮弹。马科斯,带我们去前边。”
机械加工车间的一角安置着两座靠畜力牵引的小型车床。从铸造工场运来炮弹毛坯在这里被打磨修形,车出安装引信的弹口螺纹。几个挑选出来的华工拿着特制的卡规仔细地检查成品。黑尔从通过检验的弹体中拿出一个,展示给客人们,请他们想象空心的弹头里填满了火药或是霰弹,由通过头螺旋接上去的信管控制爆发时的可怕场景。
“螺旋线膛火炮必须同所配用的炮弹形成紧密的配合,它的全部优越性都源自于此。最基本的原则是炮弹同炮膛之间必须毫无间隙,火药爆炸产生的全部推力 都用于推送炮弹,而不是像滑膛炮那样,从空隙中泄漏浪费掉。也只有弹体完全贴合住炮膛,它才能从螺旋膛线那里得到摩擦力,形成同飞行线相垂直的稳定的自旋 运动。而滑膛炮呢,因为空隙的存在,从点火的那一刻起它就在炮膛里沿着不规则的路线滚动,这个毫无规律可言的滚转会从炮膛里一直延续到空气中。最后的结果 就是,根本无法预见到炮弹会乱滚到哪儿落地。”
黑尔越说越兴奋,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他极少有此刻的机会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技术领域的权威和先进性:“前装线膛炮有两个互相矛盾的原则。要快速并且不费力地将炮弹装入炮膛,就意味着两者间摩擦力不能太大,但这又违背了炮弹同炮膛之间必须毫无间隙的第一原则。要是后装式火炮就不存在这个矛盾,只消把炮弹制造的略大于膛径就成,可是我们现在还无法制造可靠的大型后膛炮。为了解决矛盾,我起先想到的办法是化学迫击炮式的炮弹――哦,您不知道什么是化学迫击炮?嗯――那是一种……总之一种相当可怕的臼炮。炮弹就是您在甲米地海军要塞所见到的长形圆锥体,底部镶着具钢盘,钢盘与炮弹之间用一圈紫铜做成的圆环连接起来。当火药的爆炸力推动钢盘,它会向前冲压着铜环,结果质地较软的铜环便会向外膨胀贴合住炮膛。”
“实在太奇妙了,”巴赞侯爵听得入神,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但是这依然太复杂了,不利于生产。所以起初我们的炮弹生产跟不上新铸大炮的数量。我不断地尝试改进,这里您所看到是我最近构想的成果。这颗炮弹看上去是不是有些像一颗拉长了的水滴?您瞧,我们把定心部以下的弹体切去了一层,这部分弹体将整个儿地被一种受到推力作用既能膨胀的材料包裹起来,它可比铜廉价得多。”
“是什么材料?”
“混凝纸。”
“纸?”准将怀疑的问道,几个军官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的,严格说起来是纸浆。”
调制好的混凝纸浆被灌入特制的模具,包裹住下半截弹体,脱模以后还需要烘干和压紧。末了工人会用刮刀修整混凝纸壳表面,用卡规逐一校准弹头外径。完成这一切后,炮弹将送入装药车间。
“那么保罗先生,我可否冒昧地向您发出祝贺,祝贺您已经解决了新式炮弹的产量问题?”站在烘干室的炉子旁,巴赞侯爵看着干燥架上放得密密麻麻的弹头壳问道。
“目前工厂的运行还存在些缺陷,首先,缺乏劳动力,特别缺乏能熟练操作机器的工人。所以目前我们一天大约只能制造100颗爆炸弹和开花霰弹。”马科斯倒抽了口凉气,黑尔的产量数字中包括了大量无法发射的废品,实际日产量不到三分之一。
兵工厂的运行效率是非常差得,这点不管是黑尔还是马克思都是心知肚明。
黑尔却继续镇定自若地大吹牛皮:“只要能供给足够的人手和物资,我们还可以把炮弹的产量提高3到4倍。最好是有更多的中国人,训练一个中国人操作机器所花的时间和精力比训练土著要少5倍,干活的效率则要高出5倍。如果陛下眷顾,蒙赐熟悉仪器制造技艺的欧洲工匠那可再好不过了。我们现在招募了一些德国工匠承担着重要的技术工作,但是遗憾的是还是太少――厂里只有一位来自奥格斯堡的仪器工匠,所有精密的观瞄仪器和炮弹信管都依赖于他的技艺,还会修钟表。那手艺真没得说,可问题是实在忙不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节 间谍
烘干室内的温度不低,汗水又从侯爵的卷发间渗了出来。他望着木架子上的一排排炮弹,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是在喃喃自语:“提利伯爵每天向马格德堡发射一万八千发炮弹,就算如此他也花了五个月才使得城市陷落。整个巴伐利亚还有热那亚、威尼斯都熔化了所有的铁和铅,全部铸造厂都忙着为他的军队铸造炮弹。”
“如果他拥有您眼下所见的大炮和炮弹,仅需耗用二十分之一的炮弹就足以毁灭异端分子的城防,大概一天就够了。”黑尔谦恭地弯下腰,扮演完了狂热的科学天才,他又回复到冷静而虔诚的教士的角色:“服务于主的事业,是我至高的荣耀。”
“你有些急躁,马科斯,”直到目送侯爵一行人乘坐的大桨船解缆启航,顺着巴石河向下游的马尼拉驶去。黑尔登上马车,一边教训着对他马首是瞻的走私船水手,“那些个搞不清该怎么干活的榆木脑袋傻瓜死了也活该。但你会给我的客人留下错误的印象。他们到此来到这里是为了看到一座他们从所未见的工厂,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而不是某个监工可以随意打死奴隶的庄园,这在殖民地遍地都是,不新鲜,毫无价值。”
“我真抱歉,先生,”马科斯不知所措地站着,直到被黑尔拖上马车,“工厂里老出这种糟糕的事。您要带西班牙人去看火药厂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幸好他们已经热坏了脑子。没有去。”
“火药厂怎么了?雷汞房出事了么?”
“不,您的学生把那里管得很好。是碾药车间,一个混合火药的转筒起了火。幸亏按照您的吩咐把混药用的加湿管同消防水龙连在一起。很快就灭了火,没发生爆炸。伤了四个人,一个是被倒下了的筒架砸了脑袋,医生认为还有救。另外三个烧伤得挺重,恐怕――”
“也许我还赶得及去给他们涂膏油。”黑尔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明天是星期五,晚饭给我准备鱼汤”一样。
“其他的坏消息呢?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死了人?”
“火工品加工车间损坏一台手动冲床,已经按您的规章处理了肇事的工人。格布瑟先生在发脾气。抱怨分配给他的工人笨得要命,都是些不开化的野人。引信抽测的合格率比上个月提高了些,有六成能有效发火。”
“告诉那个不洗澡的德国佬。付给他厂里最高的工钱不仅是要他出卖手艺。如果教不好派给他的学徒,我会亲自去惩罚他。现在我最需要什么?是懂得技术的人才,比任何黄金宝石都珍贵。马科斯,你这样的人才我决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了。”
马科斯被这番夸赞搞得忸怩不安:“不是。先生――事实上。我连中学都没毕业――”
“至少你读过中学,马科斯,在我们眼下所处的时代这是了不起的。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安排我们来到这里,可我知道,你过去所受的教育足以傲视西班牙当今最渊博的学者。你会读会写能算,懂得成本与效率的原理,知道统计数据,看得懂我写给你的公式和工艺流程图。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没错。我是收了几个学生,是很聪明。但我不得不从小数点和杠杆原理开始一点点教他们,这比建成罗马还难。马科斯,你就是我的左臂右膀。没有了你我能依赖谁?你的17世纪同胞被宗教迷信蒙蔽着头脑,看到机器就当成恶魔,只会跪在地上祈祷自己不被吃掉。至于西班牙人?那些只会念《圣经》领圣餐整天大叫大嚷处决异端的神棍,还是只对捞钱和制造混血私生子感兴趣的懒鬼与蠢货们?马科斯,这个时代能让我们重写历史,做下一番伟大的事业。可起步是艰难的,你必须帮助我。”
黑尔说完这番话便探出头向车篷外观看,丢下受宠若惊的费尔南多?马科斯坐在里边发呆。他加禄车夫听不懂英语,可见到教士老爷探出了车篷,吓得猛抽了几鞭子,马车登时横冲直撞,把一群聚拢起来准备领取饭菜的华工惊得四散而逃。
日本佣兵吃的是兵营里的大锅灶。至于数千工人和苦力,不管是黑尔还是殖民地政府都懒得为他们的吃饭问题费脑筋,对于17世纪的社会管理水平来说这也是力有未逮的事情。最后工厂的伙食便由自告奋勇来做这笔买卖的帕里安的华人管理官和书记官:黄健、黄翔兄弟承包了下来。黑尔原本希望他们在工厂里建立起一座食堂,没想到黄家派来的伙头师傅听见成排的巨大机器发出喧嚣,看到一个个满载的火药桶在此运进运出便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工厂里。每天的伙食就只能在帕里安做好后,摇着船送到工厂。如果赶上天气恶劣巴石河上无法行船,运气好的话会用牛车运来干粮,运气不好的话全厂劳工都只能饿肚子。为了这件事马科斯和黄家兄弟争论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能说服他们到工厂来开办食堂。至于其他华人承包商,都没有这两兄弟这么实力雄厚,能够垫付工厂这数千工人一个月的伙食开销并且还能让腹泻之类的食物中毒情况减少到最低水平。
纪米德排在分发饭菜的行列中,身边挤满了因为饥饿而用各种语言叫嚷喊骂的工人。魏斯?兰度费了点力气才在避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将他塞进黄家的送饭队伍。手中的汤瓢片刻没停下,但他的目光始终在工厂四周游转。正打量着远去的马车,他忽然听到黄家派来的一个老头子的骂声:“后生仔,莫要脱滑躲懒。”
老头正在训斥同来送饭的两个半大孩子,他指着身后几个装满饭和汤菜的木桶,又指着远处喷出滚滚浓烟的铸锻工场:“拎过去,快去。”
纪米德心中一动,他的头发已经蓄得够长,皮肤晒得黝黑,除了身体壮实了点,看不出同帕里安的任何一个普通华人有什么区别。他顺手把汤瓢塞给身边的一个孩子:“莫要躲懒,后生仔。”挤出人群拿起扁担,挑上木桶便朝向铸锻工场疾步走去。
等黑尔乘坐的马车赶到火药厂,三个烧伤工人早就咽了气。尸体盖上草席,准备抬到工厂后边的集体墓地埋葬。伤亡事故从刚建厂时的每天几起到现在隔几天一起,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工人的伤亡远比不上设备与厂房毁坏状况更值得黑尔关心。为了避免发生爆炸殃及池鱼,火药厂的建筑同其它车间厂房都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建在往河口上一千多米的圣胡安河畔。因为厂房建筑几番遭烧毁炸毁又进行重建,外墙和屋顶用的都是廉价的竹篾片编成,外观上很是简陋。屋顶为防水覆着层层叠叠的蕉麻布,涂抹了木焦油和古巴树脂。地面却很考究地铺设着木板,每一道缝隙都小心地用沥青封住,以免落进火药粒。这考究整洁的地板上现在却东一块西一滩满是水渍和凌乱的脚印,工人们正忙着清除水渍,收拾起一条条扔得横七竖八的油布水龙带。
被完全烧毁的木质混药筒只剩下一堆残骸,被整齐地码放在现场附近的墙边。这是马尼拉军火工厂里的规矩,没有保罗大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处理这些残骸。原本一片狼藉的现场也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工人基本收拾停当。
“在这个转筒里混合的是一号黑火药?”
“是的。”
“按规定混药时要向筒里加水,他们忘记了?”
“说起来真是可笑,一个工人嚷嚷着口渴,把加湿器上的古塔胶管拔下来接水喝。其他的人等不及他就直接转动了混药筒,还没转两下就冒了火。旁边桶里装的硫磺粉和木炭也引着了,烧得挺快。还好没引发爆炸。”
“喝水的那个混蛋呢,死了还是活着?”
“还活着。脑袋上受了些皮肉伤,流了不少血。”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和今天关禁闭的三个傻瓜一起,每人四十鞭子。在开晚饭前当众行刑,让大家都去看。”
宣布完对违纪者的处分,保罗大人又开始在车间里四处巡视。时不时地而用西班牙语,时而又改用生硬的闽南话对某个点头哈腰的工头发两句指示,或是训斥一番。工头们再转而用各种方言向工人发出呵斥。一阵喧闹之后,地面和消防水龙很快收拾干净,机器随着水轮重新发出轧轧声,车间里逐渐恢复了工作秩序。
“一号火药估计会停产七八天,得看木工车间什么时候做好新转筒。”
马科斯点头称是。
“现在抓紧生产二号和三号黑火药。这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我们的硫磺总是供应不足,暂时先节省点也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节 谁在帮助黑尔
德川幕府锁国使来自日本的硫磺货源已告断绝,只能依赖于北台湾的少量供应。然而向淡水当地原住民收购加工硫磺的生意一直都由华商经手,西班牙人认为经济上很不合算。而且自从澳洲人台湾岛的南部建立一个贸易堡垒之后,也开始大肆收购硫磺,华商们很快就被交易信誉好得多,又能提供更多贸易商品的高雄吸引过去了。这使得西班牙人的收购状况每况愈下。
虽然萨拉曼卡总督已派出信使,命令驻扎在基隆与淡水的殖民军队以武力夺取硫磺产地,控制硫磺贸易。为此不惜运去了援兵和大量新式枪炮和弹药。但远水难济近渴,黑尔只能尝试着开源节流,前者是设法用木炭煅烧黄铁矿制造硫磺,至于节流,那就是除了碾成细粒,用作枪支发射和雷管传火的一号黑药外,其它黑火药都采用硝八炭二的无硫配方。
“把库存的一号火药全调拨去装填引信和火炮拉火管。一定要保证炮兵的装备供应,你已经听到我对侯爵殿下说过的话了,”黑尔继续对水手跟班作出指示:“在新的混药筒安装到位并开始运转之前,暂停枪支火药的供应。”
“可是已经制造了那么多步枪。西班牙人会――”
“马科斯,你需要继续加强专业学习。首先按我的标准,那只是滑膛枪,不能算作步枪。第二,那不算是我们制造的。我们只是对西班牙人从军械库里翻出来 的旧火绳枪略作改造,换个枪机。重镗下枪膛。皮拉尔上尉倒是缠着我要给他设计新的骑兵手枪来着。不过那些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不可能成为改变战争局势的砝码,和大炮相比它们什么都不是。火炮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神。”
走出火药生产车间,马科斯试图劝说他的恩主再去视察淀粉工场。
“昨天去过,”黑尔显得不屑一顾,“我看不出今天有什么再去的必要。”
“那班中国人要么是根本不会干活,要么就是在故意偷盗原料,我认为前一种可能性更大。把库存的玉米都糟蹋一空,搞出成堆只能充当肥料的垃圾。结果才做出来那么点淀粉,喂耗子都嫌少。现在他们又开始糟蹋我们的红薯――”
“得啦,我知道那几个福佬原本是做葛粉的。怎么。没听说过葛粉?马科斯,你是个连日本菓子都没吃过的可怜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从前干的营生就包括了用红薯制取淀粉来冒充葛粉。我安排给他们的工作对他们而言是本行。当然,少不了我的指导,还有你的监督。这儿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黑尔露出故作神秘的微笑。“我发现了新的货源,来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现成的优质淀粉,足够我制造出炸平一整座城市的炸药。
“是,先生。”马科斯咽了下口水。他来自21世纪,对这日本人的所作所为没有神秘感,但是此人身上燃烧的狂热感却时时让他感到害怕。
“还有,您的未婚妻昨天询问我,您大概什么时候会去找她。”马科斯迟疑了下,“我感觉她很想念您……”说着他拿出了一个中国绸做得手帕包裹着的信件。“这是她让我转交给您的。”
“我没有时间。”黑尔皱着眉头,没有接那个手绢包――他的双手乌黑。
“可是,先生――”
黑尔知道自己的助手想说什么:“未婚妻”怠慢不得。
这位西班牙人准备塞到他床上来得贵族私生女,他从精神到**对她都毫无需求,但是“未婚妻”出身高贵,不仅象征着自己被菲律宾的西班牙缙绅所接纳,视为“自己人”的标志,也代表着新西班牙乃至半岛贵族对自己的认可,过于漠视的确是不大妥当的。
“好啦,我亲爱的马科斯,不管是哪个时空,娘们们总是多愁善感,我们有的是事情要做,她要见我干什么?难道要我到她闺房楼下去给她弹曼陀铃吗?我哪有这个时间。”他想了想,“明天早上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会准备好一封回信的。”
“好吧,先生。我建议您再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
“马科斯,你说得太对了。你的血管里一定流着西班牙的人血。”
“愿为您效劳!”
“不要谈娘们的事情了,我关照你安排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你确保无人知晓?”
“我保证。我亲自带着您的学生和仆人们去得。他们都是最可靠的。”
所谓黑尔的学生和仆人,是他亲自挑选和训练的一群人。有日本人、有华人,有本地的土著,也有混血儿。他们构成了黑尔的“核心圈子”。
黑尔点头。菲律宾的西班牙达官贵人们有一种病态的危机感,时刻都感到中国人、荷兰人和英国人企图要来夺取他们的殖民地。他明天要见的这个人虽然已经声望不复从前,但若是让西班牙人知道他居然悄悄的来到马尼拉,势必会引起无穷的猜忌,而自己和对方的合作也就彻底泡汤了。
“看来我们过于轻视了这日本小子。单枪匹马的还能拉起一批人,趁我们没在意,居然在菲律宾搞得这么热闹。”
对外情报局的机要会议室仿照政保总局的样式,窗户都开在靠近天花板的的墙上,并且这会儿都紧闭着。室内的温度让人汗流浃背,但是来参加联席会议的各部门代 表们全都默不作声地翻动着文件夹,阅读关于马尼拉的近期情报剪辑。即使有人发出一两句议论或开点玩笑,也因为无人回应而迅速沉默下去,屋里的气氛就像接近了冰点。
“这个材料信不得,”王瑞相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丢到面前的桌上。
“别的不说,数字都对不上。小日本的所谓工厂一个月能拿出多少产品,炮弹、引信、火药的月产量数字,前前后后出现了好几个,没两个是相同的。”\
“对,因为数字都各有其出处。有的是黑尔口头报告给西班牙官员的,有的出自殖民地政府接收和调拨军火的记录,有的是依据马尼拉工厂消耗原料的报告估算出来的,报告后的注释里都列出来了。准确性值得讨论,但不能简单地一概否认。”江山说。整日泡办公室的生活使他面容削瘦,眼窝深陷,眼神倒显得越发锐利且咄咄逼人,“把这些数字对照起来看,无疑黑尔对西班牙人吹嘘的产量很有水分。不过即使挤掉水分,以17世纪的标准,这个半机械化军工厂的产量已经超过欧洲的那些手工工场。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毕竟菲律宾离我们比欧洲近得多。”
“产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有人表示了看法:“如果黑尔给西班牙人造的都是球形实心弹,就算他月产几千发也无所谓,但既然这小子能给滑膛炮拉膛线,能造带触发引信的开花弹,还建造过潜水艇,总之给白皮们的武备水平带来了质的飞跃,那就绝对是另一回事。”
“飞跃?撑死了算蹦跶了两下。”王瑞相嗤之以鼻:“我不相信这小子赤手空拳地能搞出什么近代化的武器弹药。连必备的仪器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没有圆锥量规和角度规,他怎么加工出合格的圆锥形弹体?没有温度计和湿度计来测量控制温度、湿度,他怎么合成雷汞,就不怕把自个儿给炸死了?”
“这些他都有。或者说,黑尔都弄得到。”
“从哪儿弄?谁会为他提供精密仪器?”
“西班牙人或者说欧洲人。当然,还有我们。”午木的语调很平和,却立即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那里边包含着好奇、惊诧,或许还有一丝恐惧。
午木显然已经做过准备,好整以暇地从卷宗袋里抽出几张纸:“政治保卫总局与海军最近联手挖出了一个潜藏在东南亚公司内部,针对元老院财产的犯罪团伙。根据初步的审讯结果,团伙组织者都是曾属于诸彩老匪帮,后来向我们投降的成员,还有多名归化民干部涉案。起初以为这个团伙主要的罪行是盗卖配给商船自卫使用的南洋式步枪、手枪、打字机以及火帽、弹药等等,后来发现各种仪器工具也是他们下手的目标,包括磁罗经、温度计、干湿计、气压表、六分仪、航海计算尺和绘图工具,甚至连螺丝起子都不放过。这些被盗物资一般都以受到风浪、海盗袭击损坏、遗失,或是在港口遭当地人偷窃的名义从设备登记表中注销掉。武器的买主有海盗,也有一些东南亚国家的王朝官员。至于仪器,感兴趣的主顾基本上是欧洲商人、船长。凑巧的是,记录显示两次在马尼拉港停泊期间,东南亚公司所属的美富、利顺与图南号商船都不幸被窃贼光顾,都丢失了航海仪器,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节 供应链
如同在会议室中爆开一枚炸弹,听众们先是保持着寂静,很快就激起一阵乱哄哄的议论。
“午木同志,”有人发问了: “这么严重的案件,难道仅靠归化民就做得出来?会不会有元老――”
“此事没有元老涉案。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午木斩钉截铁地回答,“所有犯罪分子均已被捕。”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怀疑同志是十分十分十分不妥当的。”
“从会议记录里删除这条对话。”江山抬起眼皮说道,“与其无谓的怀疑谁干得之类的事情,不如考虑如何防范――我相信政治保卫总局的同志们是有具体措施的。现在我们还是回到关于黑尔的问题上来吧。”
“还有一点必须指出,大家应当知道,通过科技部的审查,我们自产的部分仪器已列在外商委的外销产品名册上,比如天平、显微镜、量规、六分仪、象限仪、水准仪、计算尺、游标卡尺、真空泵等。因为此类仪器的原型在欧洲大都已出现了。由于价格定得很高,再加上我们的产品全部采用公制单位,所以售出量并不多,所有的购买客户都有记录在案。不过这些仪器是否会几经转手落入黑尔的手中,谁也说不准。”
“既然根本卖不了多少,为什么还要外销?殖民和贸易部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我看司凯德这个人就有问题,独走倾向非常严重!”
“发动机行动前。他屡次提出绥靖郑氏集团,反对动武,动机可疑!”
“对投降主义倾向要彻底的清查到底!我建议展开对他的忠诚调查!”
“忠诚调查个屁!直接查他的经济问题。”
议论声愈发显得嘈杂。午木看见海军参谋长李迪手舞足蹈地向左右相邻的与会者表示必须清算殖民贸易部。甚至整个执委会的“叛国罪行”。
“除非决定进行针对性的贸易封锁,否则转手贸易是很难控制的,”江山等到会场内的分贝值略有下降才开口,“东南亚公司进行的对菲直接贸易基本都出售传统商品,运到马尼拉的是生丝、绸缎、瓷器、蔗糖、果品和茶叶,当然作为我们的特色还有食盐、蒸馏酒和玻璃制品,这些商品都与传统上赴菲华商运销的货物大致相同。在相当程度上挤占了他们的市场。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去运售铜铁五金之类粗重货物,恰好赶上黑尔来到马尼拉后。西班牙人大量收购金属物资,甚至拿出白花花的银子购买铁锅和铜钱,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水银。”
“当然,菲律宾当局不希望仅有一种供货商。所以葡萄牙人又从果阿运去大量的印度铁。还有马六甲的锡和缅甸的铜。葡萄牙人的竞争再加上贩卖铜铁粗货的利润不高。福建、广东的洋商便纷纷涌向香港、三亚、高雄及我们控制下的所有贸易港口。在那里他们能干什么?自然是大量购进我们的产品运到马尼拉去发卖。先不谈做得到与否,至少先前在不能完全确认黑尔的存在时,就实施贸易封锁是毫无道理的。毕竟对菲贸易是我们获得很多重要商品和大量贵金属硬通货的主要渠道,海军同志就经常表示需要大量的马尼拉麻制造帆缆和锚索。”
李迪显得有点尴尬。当然没消停多久,他又开始起劲地鼓吹“大白舰队直捣马尼拉湾,杀光白皮抢资源”。
“我们看兰度的报告。他从马尼拉港务部门获得情报说明西班牙殖民当局是在刻意引导华商运售某些特别需求的 ‘澳洲货’。比如说,近两个月来他们进口了263箱肥皂。”
“兰度同志的影响力不小,”有人开玩笑说。“不洗澡的白皮竟然被他带动得买肥皂了。”
“西班牙人天天洗澡也用不了那么多肥皂。机械工业部门的同志指出,浓肥皂水可以作为工业钻头和多种车刀、冲床工作时的冷却润滑剂。另外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马尼拉进口的澳洲火柴超过了600箱,恐怕绝不仅仅是为了点雪茄。各位同志现在都在部队和强力机关任职,或多或少都有点军工背景,所以应该知道那对黑尔而言根本不是火柴,而是红磷和氯酸钾。数量或许算不上太多,但至少能让他在雷管和拉火管中节约不少宝贵的雷汞。”
“真是个够聪明的混蛋!”
“我们为什么要出口肥皂,难道我们自己的肥皂已经宽裕的可以敞开供应吗?”
“当然不是。我们的工业口在类似运用上主要使用皂角粉。效果差不多,腐蚀性比较小。相比之下肥皂出口的附加值高,有利于我们从菲律宾进口更多的货物。”
“还不止这些。最新的情报是马尼拉当局对我们生产的各种粮食制品很感兴趣,特别青睐天厨食品公司济州分厂的拳头产品――马铃薯粉条干,他们已经购入一吨多。”
“要改善伙食?还是日本佬又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要改善伙食他们可以购买天厨临高分厂出品的临高米粉,堪称价廉物美,可是日本佬显然不傻――里面掺得是红薯粉,纤维质含量太高。相比之下,济州的马铃薯粉条除去少量作为添加剂的明矾,几乎全是纯质的淀粉。根据我们此前掌握的情报,黑尔在试制硝化淀粉炸药,已经实验性地制出了少量成品。如果他能获得稳定的淀粉来源而不用自己苦哈哈地去种植薯类和玉米并亲手提炼淀粉的话,无疑使得他往量产猛炸药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片惊叹、咒骂和抱怨。“我不明白,”代表的总参东门吹雨说:“三酸两碱,制造炸药和雷汞至少需要两样,黑尔能从哪儿能搞到,难道从季退思同志那里订购?”
“澳门的葡萄牙商人中传来的消息:有人曾在果阿的铸造场里订造了不少样式奇特的铅管、铅板和铅罐,订货完成后都被送交马尼拉。推断下来,黑尔是用这些玩意装配了一具小型铅室用于制造硫酸。弄不好黑尔把我们卖去的酒瓶和玻璃碗也都改成了化工实验器材。原料可能是台北地区出产的硫磺,近来马尼拉同台湾北部的淡水、基隆驻军之间的联系相当频繁,平均每个月有一艘船驶往两地运输补给,带回货物。这数字太高了――往年每年才不过一两艘。情报显示了一项值得注意的事,台湾岛上的西班牙人最近改变了他们的传统政策,不再用硫磺当作实物报酬支付给替他们筑城的华人民工,改为支付烟草和香料。这可能出于菲律宾总督的授意。所有的硫磺无疑都运到马尼拉去了。另外,他们正在向淡水的城堡增援,运去了新得火炮和连队,很显然。西班牙人会不吝运用武力来保证台湾的硫磺供应。”
“至于硝酸,应当是使用硝石法制造的。西班牙人整船地从果阿运购印度硝石。作为回报,菲律宾总督胡安?萨拉曼卡甚至撤回了要求禁止葡萄牙人到马尼拉贸易的呈文。不过,”江山接着说:“兰度同志设法给西班牙人制造了些障碍。他按欧洲人的习惯挑起一场决斗,杀死了为菲律宾当局采购印度货物的首要的西班牙承包商,现在马尼拉的硝石进口量已呈现下降趋势。”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他干嘛不干脆连黑尔一起干掉呢?”
“我对他能制造批量化硝酸是持怀疑态度的。”徐营捷说道,“不论是雷汞还是硝化淀粉,都需要浓硝酸,制造浓硝酸的工艺很复杂。仅仅有硝石和浓硫酸是做不出来得。”
即使是临高的化学口,做出97%的浓硝酸也费了很大的力气,硝酸浓缩的原理很简单,但是实现的工艺相当复杂。
“那么他的雷汞是哪来得呢?兰度取回的样品是你们分析的,结论报告也是你们化工口出得。”
“首先雷汞不需要浓硝酸,需要的是纯度较高的硝酸。这是两码事。关键是用硫酸和硝石共热产生的硝酸是含有较多杂质的――我对他会运用什么方法来去除杂质和提高纯度很感兴趣。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用这种硝酸做雷汞或者硝化淀粉的时候势必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至今他还没有被炸死,这让我感到很吃惊……”
“恐怕炸死的不是他而已。”
“不怕死人,不怕花钱,少量制造,应该可以,多了肯定不行。至于硝化淀粉,我觉得同样的前提下他也可以制造。”
“总之,”东门吹雨总结道:“黑尔在马尼拉搞的军火工业其实严重依赖于外界的原料供应,以及从我们这儿弄来的仪器设备和上游产品,没有这些他就玩不转。”
“黑尔再天才他也就一个人,要从无到有地建成一个自给自足,相互配套的工业体系,完全是天方夜谭。”(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节 合作者
“但决不能小看这个家伙,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看看他设计的触发引信就知道,”林深河说。魏斯设法贿赂了一些西班牙军官,以报废品的名义偷出数枚黑尔制造的炮弹引信,让海圻号专程将这些危险品送回临高拆解分析。“结构简单到可怕,除了一条阻隔簧外没有任何隔爆保险机构。关键是它用不到什么复杂工艺也不需要多少技术熟练的工匠,很适合马尼拉那个半吊子工厂的生产水平。至少它能比较可靠地发火,比起博铺厂出的制式榴1式引信,在中等硬度土地上试验的有效率只低了百分之八,表现相当不错了。至于安全性,除掉我们的产品,在17世纪又有哪种榴弹引信需要考虑安全性能?”
会场里气氛又转向凝重。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可开口了:“进口物资方面的数据,再综合其他途径的情报,基本可以断定菲律宾当局目前不具备自产生铁的能力。”他从文件中找出几张照片,“大图书馆的资料说明,菲律宾早期冶铁业与中国移民传播的技术密切相关,直到20世纪初,当地使用的炼铁高炉还是明末就已在福建出现的喇叭炉。然而根据马尼拉站的报告,黑尔的工厂或是其他地方都未曾发现类似的设备。”
“如果渗透进黑尔工厂熔铸车间的人员没有看错的话,”许可又翻出些图片,是情报局根据纪米德的描述所作的速写画,“生铁锭和废铁从港口卸到小船上。沿河直接运到工厂码头。熔炼设备包括一个简陋的地炉,华工使用中国传统的炒铁法搅炼熟铁,为锻造和轧板机器供料。还有两座用于浇铸特殊铸件的化铁炉。在目前的欧洲很常见。铸造车间的核心是三座反射炉,按马尼拉站的描述,有些可能用于熔铸铜,但主要是用来熔炼铁的。”
“其中有一座比较小的反射炉,经常看见工人从里边钳出烧红的泥罐,从罐中向槽模里倾倒红热的金属熔液。情报人员目击到工人在入炉前的每个泥罐中装进 称量好的铁屑、打碎的小铁块、木炭粒和切断的铁条,每次都往炉门里放入12罐。我们推断这是在生产坩埚钢。工艺似乎与克虏伯的方法相近。不过产量不大。这些反射炉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对不同来源、品质差异较大的生铁进行精炼。黑尔的工厂不能自产生铁,所以他特别看重这道工序是有道理的。”
“请注意。速写图显示的反射炉样式与在厦门岛上发现的,郑氏集团未完工的那座双室型反射炉基本一致。在厦门铸造场工地上甚至发现了可流水冷却的空心铁铸熔炉风嘴。如果黑尔在马尼拉工厂里也使用同样的风嘴,那么他的反射炉应该设计有热交换室,通过热鼓风来提高生产效率。至少在这座铸造车间里。黑尔的反射炉是最具有领先于本时代科技含量的东西。或者说,黑科技。至于其他的,湿砂型铸模,铁模铸造之类的,都算不了什么。”
“这不成天照大神下凡了?”有人反问道,“这小日本是武器专家兼化学专家也就算了,现在又成了冶金专家?”
“我们对他了解太少。不过既然是日本人又擅长于武器制造,猜想他可能对本国的军工技术史作过比较深入的研究。毕竟近代日本的军事工业就是从韮山和鹿儿岛建造反射炉铸造铁炮起家。从我查阅过的一些资料来看,幕末和明治初年日本的一些精炼反射炉上的确也采用了结构近似的空心水冷风嘴。”
“菲律宾各地的金属矿产都丰富得很。会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午木说,“黑尔为了迷惑我们,或者是为了慎重起见,一方面向西班牙总督要求进口金属,一方面在菲律宾其他地区搞土高炉炼铁炼铜,再运到马尼拉工厂进行加工。我并不是否认兰度同志和马尼拉站的工作成绩,但他们涉足的空范围最远也限于马尼拉城郊周边,免不了留下空白。”
“我同意,”江山说,“我建议立即派遣远程资源勘探,同马尼拉站合作,对菲律宾的重要矿产地,尤其是目前菲律宾的矿产采掘和加工情况进行调查,务必掌握第一手的情报。考虑到这项任务的危险性,我请求陆海军部门的同志,特侦队的同志给予协助和支持。”
“还有,我们已经认识到黑尔这个人的才能了。现在更需要搞清楚的是他如此殚精竭力为西班牙殖民当局效力的目的。他对我们态度是友好,还是是否企图敌对,如果是后者,怎么消除他和他带来的不利影响。为了解决此事,兰度同志需要与之设法主动接触,这也是有着一定的风险,需要大家的协助。我们要着手制定各种预案,做好从和平接触到全面战争的一切准备。”
马尼拉湾无数无人岛中一个的海岸线上,早晨弥漫的雾气中亮起了一盏灯。有节奏的闪动着。
随着灯光的闪烁,海面上氤氲的海上雾气中逐渐露出一艘轻型的双桅广船,它小心翼翼的沿着海岸线逡巡着,与海岸保持着距离,船桅上也一闪一闪的亮起了灯火信号。
在与岸上的灯光来回了几个回合之后,广船的舵杆被搬动,船头改换了方向,向着小岛而来。
岛屿海岸上礁石嶙峋,茂密的林莽荒草几乎延伸到礁石上,海岸线上一片荒芜。就在这丝毫不见人烟的小海湾里,却建有一座木制的栈桥。从木茬的腐烂情况和附着在上面的藤壶的密集程度看,栈桥是新近才建好的。
虽然野草已经在压实的沙砾地上的茁壮的成长起来,但是还看得出沿着栈桥的海岸边地面做过平整。
广船小心翼翼的靠近的了码头,船头和后艄上,几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壮汉手持日式铁炮、弓箭和点着的火绳,小心翼翼的警戒着四周。
海面上和小岛上万籁俱寂,只有海浪冲击着礁石的声音回荡着。广船渐渐的靠近栈桥,在船头的水手抛出缆绳的同时,岸上发出了一声唿哨,打破了寂静。几个瘦小的马来水手从林中跑了出来,接住了从船头抛来的缆绳,麻利的固定在船桩上。双方用闽南话交谈了几句,跳板很快搭了起来。
马科斯出现在栈桥上。向迎面而来的客人表示欢迎之意。
双方没有在栈桥上多客套,马科斯直接将来人带到了丛林中的草棚里。
黑尔已经在棚子里等待郑芝凤的到来了。
他没有像上次见到郑芝凤那样穿得像个“老海狗”,而是披着修士式的黑袍,除此之外,他和在小琉球和郑芝凤见面时候没什么不同。
相形之下,郑芝凤过去那种翩翩贵公子的雍容的气质已经消失了,他面色憔悴,一看就是心力交瘁。
没想到他憔悴成这样!黑尔心中暗暗讶异,也不由得暗暗惋惜。
安平陷落,黑尔是马尼拉最早得到消息的人。安平-厦门的毁灭和郑芝龙的阵亡,即是对郑氏集团的毁灭性的打击,对黑尔来说也不啻于一记闷棍。他原本寄希望于郑氏集团充当稳定中国货供货商,再使用他们迫切需要的火器来汲取财源来升级自己的工场,同时,通过改善郑家的装备来提升他们的战斗力,牵制澳洲人的行动。黑尔原本指望郑氏集团能将澳洲人拖入中国沿海无休止的消耗战中,使得他们无暇南顾。
但是澳洲人对厦门-安平的打击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尽管郑家并未被彻底的消灭,在福建沿海的地盘没有受损,但是郑氏集团无形中已经解体,残余人马四分五裂,实力大不如前――当年甚至没有派出安海船到马尼拉来。他派往中国沿海和日本的探子报告说,郑家残部派往日本的安海船在日本受了严重的亏损:有大明商人在非中国商船到来的冬季抢先渡海,走了一条无人知晓的航线,运去了大量中国货。不仅如此,据传从朝鲜也转运来了大量的货物。结果等安海船抵达之后发觉所有的中国货物都很充裕,市面上价格低迷,安海船不得不削价销售运去的货物。不仅如此,探子们还报告说,郑家各股势力拥有的安海船尽管很快就恢复到了相当的数量,但是很多是用当年的木材赶建的,质量很差,是典型的一次性贸易船。
最让黑尔感到忧虑的是:郑氏集团目前的分裂严重削弱了他们的实力,使得他们在整个战略层面更加无足轻重。而分裂也使得郑氏集团无力对抗其他势力的侵蚀:被压缩到潮汕一带的刘香集团在荷兰人的支持下蠢蠢欲动,荷兰人在郑氏各个集团间讨价还价,企图获取最大的利益。澳洲人对围头湾里的风云变幻视而不见,却一口吞下了郑氏集团在台南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节 试射
因此,黑尔比任何人都希望郑氏集团能够重新恢复元气。为此他和前来寻求联盟的郑芝凤一拍即合。在他看来,郑成功虽然有嫡子的身份和号召力,又有大明官方的支持,在夺取安平上显露出来的果断计谋使得他的集团不容小窥,但是毕竟实力最弱――最重要的船队和商业渠道被瓜分殆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而且他本人和这一集团中的主要成员毫无交集,对方是否能够理解自己的力量也是个未知数。
郑芝凤和自己久有合作,又是围头湾里的最大实力派――他的号召力比起主少国疑的郑功成集团要大得多,显然他的船只和支付能力也多得多。
“凤先生,您很憔悴。”
郑芝凤脱下斗篷,“郑家危如累卵,奈何围头湾里风云诡谲。容不得我睡个安稳觉。”
“是么。我觉得以您的号召力和实力,不应该有如此的烦恼。只是少一些决断。”
郑芝凤默默点头,接过马科斯端来的热可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要得货您准备好了吗?”
“当然。这是你要的货,先过目一下。”黑尔还是习惯性的高效率,没有多余的客套。
草棚外面的空上,堆着用稻草绳紧紧包裹着的圆柱形物体,长度足有近丈长,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郑芝凤的目光不由注视在物件上,随着包装被打开。数十名工人将粗壮的脚手架支将起来,然后用简易的铁质滑轮组将箱子里的长管物吊装出来后熟练的放置在早已组装好的炮车上。
郑芝凤用贪婪的眼光来回扫视着这新奇的武器,全部组装完毕的火炮共有六门。两门大的四门小的。大者口径在四寸左右(明制寸,约合125mm ),长八尺余(明尺,约合2.5米)。小者口径在三寸余(明制寸,约合100mm),长七尺余(明尺,约合2.35米)。
这些火炮不是明人熟悉的红夷大炮――一般是半蛇铳或者大蛇铳。而是按照较为现代的工艺采取整体铸造再铣出炮膛的方式制造的加农炮,再拉制出膛线之后,已经是威力十分可观的前装线膛炮了。黑尔因为对自己的材料缺陷心知肚明。所以又为火炮加上了铁箍。因此火炮显得很是笨重。好在郑芝凤的需求主要是舰炮和要塞防御,笨重一些并不要紧。
至于他制造的性能更好的达尔格伦炮,为数甚少,他即不愿意也不便交售给郑芝凤。不过。即使是这样改装版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澳洲人的战舰了。
“保罗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媲美澳洲人的那种威力强大的火炮么?怎么看着连红夷大炮都不如呢?”郑芝凤狐疑道,毕竟眼前的火炮和郑芝凤以前见到过的体型庞大的18磅红衣大炮有所不同。
黑尔的嘴角不由的泛起一丝轻蔑,冷冷的道:“凤先生,你有理由对你的所见有所质疑。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懂得大炮的。大炮不是越大越好。”他顿了顿,完全不理郑芝凤受到嘲讽而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我说过,我的货绝不会让您失望,假如当初你们的动作能够快一些的话。或许厦门你们就不会输得如此惨重。”
郑芝凤默然,的确。如果炮厂能早一些时候开工,对抗澳洲人的“新炮”就不仅仅是从澳洲人船上拆下来的那几门炮了。在整个战役中,除了那几门“澳洲大炮”之外,郑家没有一件火器对澳洲人产生过一点威胁,不论是在陆地还是海上,澳洲人都占据着射程上的优势,敌人甚至在没有大炮支援的时候,用火枪就击溃了己方的炮手。最可怕的是他们打得出奇的准确――即使是他们雇来的欧洲炮手都做不到这样的精度。
围头湾和金厦的屠杀的炮火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寝食难安。虽然自己接受了郑氏集团的大部分遗产,俨然是围头湾里最大的实力派。但他深知自己的地位脆弱,澳洲人的双桅快船不时出现在金厦外海,似乎是宣示着对这片海域的主权。一度可以卖到二千两白银的令旗已经无人问津,因为澳洲人的巡逻船看到郑家令旗的船只就会实施捕拿,一旦抓获就会将货物全部没收。于是下西洋的船主们开始改为悬挂澳洲人的令旗。澳洲人建立的护航巡逻体系使得他们完全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坐视这笔巨大的收入流失。甚至一些郑氏集团里分裂出去的小势力也开始向澳洲人购买令旗。
外伺强敌,围头湾里也不平靖。郑彩兄弟盘踞厦门,对他根本不买账,郑成功占据安平,仰仗官势,也令他梗骨在喉。至于其他小势力,虽然不足为患,却已经互相勾结起来,同声共气,守望相助,以免为三大势力所吞并。让他先吃小得再拿下大的,重新统一郑家的打算屡屡落空。
郑芝凤很清楚,澳洲人目前的沉默是暂时的,他们故意不插手围头湾里的纷争就是要他们彼此打个你死我活,互相消耗,最后再将他们一口吞下――连骨头渣都不剩。
要打破僵局,唯有刷新军备。澳洲人的进攻让他大开眼界,真实的给他上了一课什么叫“差距”。过去郑氏集团在和欧洲人的武装冲突中也体会到己方在船炮上的落后,所以才会引入欧洲船只、炮械和技术人员。但是双方的差距还没有大到郑氏集团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在中国沿海的几次冲突中大多能利用地利取胜。澳洲人的船坚炮利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但是因为缺少实际的感受,郑氏集团里的骨干当初对是否要与黑尔合作,建立新式铸炮厂是有很大异议的――毕竟这笔开销太大了,势必会影响利润的分配。
郑芝凤不止一次的痛惜当初在讨论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炮厂能够早些日子投产,虽然不能扭转乾坤,至少也不会败得如此惨重,兄长也不会惨遭毒手,造成如今的分裂局面。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在黑尔这里。郑芝凤的手下已经多次来往于马尼拉和金门之间,不仅带来了黑尔的书信,也带来了在黑尔工场和船坞里的所见所闻。这使得他不惜一切代价刷新军备的决心愈发强烈。
“作为当初的协议,我给您看一看这种火炮的威力。您就知道自己的花费是物有所值。”
说罢,黑尔摆摆手指挥手下那些人员开始操弄起大炮来。
“您需要指定目标吗?”黑尔问道,“我可不想被人说玩弄在土堆里埋火药的把戏。”说着他递过望远镜。
郑芝凤点头,接过望远镜向着岛内方向眺望了片刻。
“保罗先生,我要你的大炮击中两里处那个土包,没有困难吧?”
黑尔拿起单筒望远镜:视野中在千米之外,确切讲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应该是1150米左右有个方圆9米左右的土丘,孤零零的矗立在角上,十分显眼。如果用肉眼看的话也能勉强看的清楚,但是对于火炮瞄准来讲也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没有问题。”黑尔说道,“马科斯,你带几个炮手去发射。六炮一起射击。”
马科斯以专业的手段首先调整了火炮的位置和平衡度以及默默计算出后座距离的冗余补偿,以便于火炮重新调整定位时不至于有较大的误差差;然后根据之前大量射击实验得出的炮表数据,用炮口处插入的木质象限仪和炮尾部的可调式瞄准具调整了俯仰角,并移动炮车尾部支架确定方向射击角;
之后炮手们用炮表数据标定的装药量装入纸质包裹的药包和带铜弹底的锥形炮弹;
所有的火炮皆放列在一条火炮射击线上,并标定序列号四寸炮为a1、a2,三点二寸炮为b1、b2、b3;各炮相互间隔6米,都已瞄准就位。一切准备就绪后,黑尔首先对a1、b1号炮进行校准射击。毕竟火炮经过长途运输和重新组装与原始最佳的状态相比肯定会有所改变,所以新组装的火炮也要进行校射。
在正常情况下,每门火炮的情况也是都有不同的,起码都需要一次校准射击以确定偏差补偿,但是黑尔对于之前大量的射击实验结果非常自信,对于这些组装人员的专业素质也非常满意,因此都只选择了两种火炮的一门最为校射基准。
“轰、轰”两声整耳欲聋的炮响过后,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离小土丘前后不足30米、左右不足15米的距离上校准弹扬起两点烟尘。
黑尔心中暗自点头,毕竟是线膛炮,其精度远不是滑膛炮能比的,而且第一次校准试射都能达到这种精度。
“炮口上仰二度!”马科斯放下望远镜,喊出了新得口令。炮手们立刻挥动大锤敲打木楔,让炮口仰起。(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节 易货贸易
根据观测到的误差,黑尔重新微调了俯仰角和方向角,其他各炮也都进行了相应的微调并装入实弹。
“保罗先生,似乎这大炮并没有像你说得这么准确。”在另一旁同样拿望远镜观测的郑芝凤看到炮弹落点后有些不满意。实际上这些火炮能在如此远的射程上能打出这样高的精度已经是本时空破天荒的事情了,郑家花费巨款从英吉利和澳门的葡萄牙甚至马尼拉的干希腊商人手中购买的红夷大炮差距大得惊人。只是他已经见识过澳洲人的火炮威力,黑尔的射击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这叫校射,实际上火炮校射就是第一发炮弹打出去后,因为炮膛温度,操作手法,击发力量,诸元计算,天气条件等各种因素很难首发命中,校射的目的就是为了修正火炮的射击诸元,使以后发射的炮弹都能准确的击中目标。”这些从没听过的专业术语在黑尔嘴里冒出来确实雷翻了郑芝凤。对于当时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放炮就是把炮口对准敌人的大概方向,拿个火绳一点而已。所谓的炮术很少有人关心,更少人真得懂。
“第一炮就能击中目标,要么是上帝的意愿,要么是制导……”黑尔止住了话头,望着一脸茫茫然有些翻白眼的郑芝凤,不免觉得自己在明珠暗投,继续说道:“事实上一般的经验为了保险都要经过两次试射来确定中间的误差量,然后根据误差量很容易补偿修正射击诸元的;如果场地环境、火炮性能较熟悉。也可以只进行一次试射,就像现在。”
从一大堆陌生的名词中挣扎出来的郑芝凤问道:“你的意思是,此刻肯定能打中咯?”
黑尔自信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我们拭目以待。”
一声令下。六门火炮喷吐着丈长的火舌将炮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推出炮管砸向目标,望远镜里三四秒后土丘上扬起几团火光,随后几秒又传来几声闷雷般的声响。
“竟然是开花弹?”郑芝凤心里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不仅炮弹多数命中,而且还是能爆裂的威力巨大的开花弹!难道这就是传闻中澳洲所用的开花炮弹,威力果然非同一般,最难得是如此精准!
在目睹了澳洲人用榴弹射击舰队摧枯拉朽一般的威力之后,郑芝凤对这种武器推崇备至――不过他没有指望从黑尔这里得到这种“大杀器”。
明末已经有欧洲的榴弹流入中国。但是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榴弹的威力很小,在海陆战斗中都不起主要作用。因而并不受人重视。直到澳洲人使用的装填高密度黑火药的榴弹的出现,才使得开花弹变得闻风丧胆。
“没错,榴弹――或者开花弹。”黑尔说,“虽然在陆战中威力有限。但是海上战斗。一艘木船一旦被击中,其效果远胜几十发实心弹。”
“凤先生,这次的货还满意吗?”黑尔脸上带着些许微笑但声音依旧是很冷酷。
“非常满意,你保罗做事从不失信于人。”郑芝凤从震惊和臆想中回到现实;
“我们的交易?”
“分文不少,我郑某也说过,只要你的货好,你的银子一分都不会少。”说着让人抬过来两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黑尔的眼中飕然亮起一丝精光,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感受着银子冰凉的质感,然后合上箱盖叫人抬走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六门大小炮每门炮除相应的实心弹外另配20颗开花爆裂弹,我会留下炮表和并且教习你送来的炮手,直到他们全部学会为止。”
“可惜少了些。”
郑芝凤盘算着,如果自己新近建造的三桅大船上装上这样的大炮会对局面有怎么样的改变。莫说对上郑彩兄弟、刘香的福船、广船,就是澳门的红毛夷人的大夹板船也一样灰飞烟灭!虽说澳洲人的船能无风自行,自家有这样的炮起码能在相对平等的水平上对战,而不是沦为海面上的活靶。
饥饿行动之后,郑芝凤一面重整残余的船只,用当年的木材突击建造大福船用来弥补贸易船的缺口,一面在金门岛重设船厂,不惜重金收购干料,开始建造新得专用战舰――这些战船的母本就是许可在中左所新船厂发现的那些未完工的改进型福船。这些船只是当地船匠针对欧洲船只的优点进行改进的结果。
黑尔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着说:“恕我直言。如果你把我交给你的这些火炮继续安装在你的那些木盒子上的话,你依然不是澳洲人的对手。”
郑芝凤一震,虽然他很想反驳黑尔的话,但是郑家的船队在围头湾上一败涂地的惨状使得他无言以对。好不容易他才说道:
“红毛夷人的船,我们也有几艘,一样敌不过澳洲人……”
“他们的船是吃亏在炮上面,安上我的大炮,总还能和澳洲人周旋一番。您的那些木盒子――我奉劝你不要再造了,早早拆掉当柴火烧还比较核算。”
“你的意思是?”
“你造得那些中国船,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都仔细的观察过。作为贸易船或许不错,但是当战舰非常的不合适。它们没有甲板,重心也太高。火炮难以布置。你的那些船只能布置三四门大炮。形不成齐射的威力。”
“要建造西洋船只,我没有通晓西洋船技的匠人。”郑芝凤说,“我有足够的船料,也有很多工匠,即使同时开工建造十艘船只都不在话下。”
“您觉得在马尼拉港口里看到的双桅船怎么样?”
“很好,可是您不觉得太小了些么?”
“澳洲人舰队进攻漳州湾的时候大部分是这种轻快的小船。它们比起您的那些木盒子当然是太小了。但是它们的速度很快,足够和澳洲人的巡逻船相匹敌。而且它小小的身躯上也能安装四门大炮。”黑尔做了个手势,一个他加禄仆人端来一杯红酒,“您应当见识过澳洲人的巡逻船。”
“是的。不过他们是无力对抗澳洲人的大快船的……”
“这个您不用担心,只要您愿意,我很快就会造出更大的战舰,足以和它们对抗。当然,也会卖给您。”黑尔气闲神定的说道。
郑芝凤的眼睛都亮了。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虽说如此,那些轻型小船配上黑尔的大炮起码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黑尔笑了起来:“您真是第一流的生意人。”他把空酒杯放下,“您的安海船还要来马尼拉么?”
“我没猜错的话,您的侄子郑森还有郑彩兄弟也会派船到马尼拉来――毕竟这是你们剩下的最大贸易渠道了。”
“还有日本。”
“除非您派出舰队去日本把澳洲人的势力铲除,否则我看不出在对日贸易上你们还有什么优势可言。这个暂且不论。我想您一定愿意独占马尼拉的贸易――至少也得把那些讨厌的亲戚排除在外。”
郑芝凤瞪大了眼睛:如果能将这二家竞争对手排除出马尼拉贸易,失去了财源的郑联郑彩兄弟和郑森很快就会衰落下去,收拾他们就易如反掌。
“您的条件是……”
“您要派出足够的船只来马尼拉,在贸易季,每个月至少应该有四到五艘安海船抵达,越多越好……”
“这怎么可能。”郑芝凤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西班牙人哪有这许多银子来买我的货物。”
“西班牙人没有,但是我有大炮,或许将来还有战舰。”
“您是说,”郑芝凤有些意外,吃惊的问道,“我可以直接用货物来抵偿船炮的价值?!”
“没错。”黑尔说,“当然,具体是哪些货物可以抵偿,要由我来决定。”
“只要不是太冷门的东西。”
“您大可放心,我要得东西都是很容易筹措到的。”黑尔从口袋里抽出一页纸,“这是具体的货物名单。”
郑芝凤接了过来。纸上罗列的货物果然都是普通的东西。林林总总有上百项之多,有的郑芝凤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最主要的是生铁、铜料、铅、水银和各种金属。
“东西不难。不过这些都是冷货,您要了之后卖不起价……”
“呵呵,我亲爱的朋友。您的观念自始至终还是一个商人。”黑尔笑了起来,“我的财务问题您不用担心。您提供的货物越多,我就越能给您供应更多的武器和船只。当然,丝绸、瓷器和杂货之类您可以随意运销。”
“好,一言为定!”
“最后,我还需要更多的人口――他们也可以算做一种货物。”
“人口?”郑芝凤迟疑了下,“您不知道西班牙人很忌惮华人移民么。”
西班牙人在整个菲律宾殖民史上对中国移民始终是抱着猜忌又不得不接受的态度。而这个时候距离万历年的所谓“华人暴乱”才不过几十年。(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节 决斗的结果
“您放心,他们已经改变了态度。”黑尔说,“另外,我知道您在日本很有人脉。如果能从日本给我送来更多的天主教徒来菲律宾营造一个地上的伊甸园,我将感激不尽。”
“福建的人口不成问题。日本的天主教徒恐怕很难。幕府基本上不允许任何人出国……”
“您看,如果事事都要通过政府的话,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不是吗?”
郑芝凤放声大笑。围头湾一战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说道:
“您真是位了不起的人!”
接着黑尔又演示了康格里夫火箭的发射。郑芝凤对火箭的威力是很清楚的――澳洲人的战舰袭击金门岛的时候他是亲眼目睹了从船上发射的火箭如何让整个停泊场化作一片火海的。现在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也能提供类似的火箭的时候,他简直是喜出望外。
“您看,如果您的那些木盒子上都装上火箭发射架,一次齐射就可以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特别是对敌方港口的攻击。轻而易举就让它化作火海。”
“我只想知道,下一次我来得时候您能卖多少火箭给我?”
“这个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下面我们来谈谈价钱……”
目送着郑芝凤的船只离去,岛上黑尔的人马收拾物品开始装船准备返回马尼拉郊外的庄园。郑芝凤的船上卸下的箱子里除了银子:西班牙比索和中国银锭,还有一些他指明要他送来的精致的手工业品和绸缎――都是用来取悦本地达官贵人的。
马科斯过来报告说东西都已经装上他的座船。
“马科斯。您说这中国人真得理解大炮背后蕴含的真正威力吗?”
“我想他并不明白……”
“是的,如果他明白,早就应该向澳洲人屈膝投降了。而不是做这无谓的挣扎。”黑尔戴上兜帽。
大炮的背后,是一个国家的工业力量。慢说是几十门大炮,就算是给郑家再多几倍的大炮也改变不了其对澳洲人的决定性劣势。那些自称是澳洲人的中国人,已经有了明显属于自造痕迹的蒸汽船、线膛枪、线膛炮――这已经是具备初级工业国基础的实力了。已经不是这个时空农业国所能抗衡的了,
“他很有勇气――和我们一样。否则我们也应该立刻投降才对。”
“正是,我亲爱的马科斯。”黑尔说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庄园去吧。我看今晚男爵夫人又会有新得邀请了。”
在马尼拉。只要不下雨,接近晌午时分的天气便会逼得人们躲回屋里去,在纱帐里、床铺上消磨掉这可怕的时光。连殖民地的核心。在一片绿荫遮蔽下的总督府看起 来好像也不例外,一楼的窗户被木质的护窗板遮蔽住,二楼巨大的百叶窗也紧闭着。周遭寂静一片,连门廊下的殖民军哨兵都抱着长矛。背靠门柱半打着瞌睡。
事实上。这个菲律宾殖民地的心脏和大脑所在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清闲。这坐落在内城核心区域的一个花木繁盛,惹人注目的广场旁的官邸,是一座庞大而又看起来中规中矩的石砌双层建筑。在到处是竹楼和茅屋菲律宾殖民地,石头建筑就是西班牙统治权力的象征。像菲律宾的大多数高级建筑那样,底层是作为贮藏室和仆役住所,二楼供主人居住生活。二层之间还有一层夹楼,胡安?萨拉曼卡总督选择在此办公,同政府官员们打交道。
百叶窗紧闭着以抵御酷烈的阳光。使本来就采光不足的厅室里愈发显得昏暗。一盏小玻璃油灯在长条桌上摇曳着,映照出坐在桌前的总督和几位马尼拉的头头脑脑。
“奥斯瓦尔多先生。我的困惑在于,您和您手下的办事员怎么写出如此荒唐的报告?”萨拉曼卡总督指着散在桌面上的一叠澳洲纸笺,“您不明白保罗先生所说的集硝池是什么吗?只需要挖几座池塘,把粪便、垃圾和木灰倒进去。您却要我相信这点活计需要花费2000比索,每年还得再投入500比索进去。军火工厂里的集硝池已经产出硝石了,却没有增加一个铜子的额外费用。”
“您知道,马尼拉市政厅多年以来就面临着公费不足的困难。迫于无奈我只能雇佣那些呆头蠢脑的土人,他们当然不懂得高深的数学,”市长咂了一口澳洲水,放下玻璃瓶,悠然地说:“您可以请安德拉德先生重新核算。”
“军火工厂,那当然了,冶炼场里剩下的木灰多的用不完。如果它能像产出木灰一样产出财富,那可就就好啦。”
“不,您的说法太荒唐。不需要我来提醒您的身份,作为殖民地的市政长官,您和我同样对吾王陛下的殖民地负有守土之责。新式火炮弹药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为我们在菲律宾一直没有足够的军队。该死的尼德兰人如果想打菲律宾的主意,他们能轻而易举招募到十万中国人和日本人。现在恐怕还得加上澳洲人。”
“即使从金钱上看,集硝池每年也能为我们缩减掉从印度购买硝石的部分开支,您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所在吧?”
“可怜的埃斯特万,若是听到您这番谕令准得发疯,”马尼拉的警务长应着总督的话开起了玩笑。这个来自米兰的乡绅幼子,喜欢时不时地说些粗鄙笑话以掩饰自己那副阴险贪婪的面貌,“好在他如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啦。”
谈话就此转移了方向。埃斯特万?萨纳夫里亚在菲律宾结下的冤家对头远多于朋友,所以他与伯爵激动人心的决斗总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决斗发生五天后,海军准将的船队抵达了马尼拉。同船而来的还有一位特殊人物,马德里高等法院派出的特别检察官,奉命调查埃斯特万?萨纳夫里亚在塞维利亚、新西班牙以及远东殖民地犯下的一系列欺诈罪行。当然,他所要调查的嫌疑人已永远沉默了。时机再恰当不过。至于那死者曾经引以为豪的巨大财富显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甚至是否有人能够继承都未尝可知。从新西班牙到马尼拉,到处都是食腐的秃鹰准备扑到这具尸体上饱餐一顿。
甚至在市政官员们的七嘴八舌的交谈与争论中,曾经的殖民地头号富商和诈骗犯的连死法都有了多种花样。萨纳夫里亚在市长口中是被削掉了半个脑袋,王室旗官比划着伯爵如何一刀将萨纳夫里亚从前胸到后背刺了个对穿。最夸张说法来自帕里安区长胡安?阿吉拉尔,他坚称可怜的埃斯特万?萨纳夫里亚是连人带刀被伯爵整个儿地劈成了两段。
“这下耳朵可以得到清静啦,”一位市政议员说,“再不会有人整天拉住你叽叽呱呱个不停,好像诽谤他人的名誉就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乐事。”
“现在谁还敢诽谤范那诺华伯爵,有人已经将他的家世追溯到了伦巴第的兰度家族。没准日后他家谱的枝叶还会继续生长,越过纪元前,直到古罗马哩。”
“那是不可能的,你们几时曾听过那家伙说过一句拉丁语?”警务长出言反驳:“讲话都带着股托斯卡纳土腔,最多会念几篇但丁还是彼特拉克的歪诗。如果 这就是那个人受过的全部贵族教育,那他的家庭教师一定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他的伯爵派头全是硬撑门面来哄骗无知又头脑简单的女人。我们真该仔细查查他的底细。”
门外哐哐响了两声。大门推开了,显露出总督秘书欧根尼奥?加西亚?扎帕特罗纤弱瘦长的身影,脸色似乎是因为受到什么惊吓而显得发白,“范那诺华伯爵已经到来,他正在小客厅里等候,并决定先向大人奉上礼物以表敬意。”
总督府仆役托着伯爵的礼物走进来,总督秘书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好像躺在仆人手里的是条用绸缎包裹起来的毒蛇。大家很快便认出来了,那衬在丝绸中的是柄套着鞘,装饰华丽的军刀,伯爵经常佩戴着它出席于各种场合。
“天吶,这可不就是残忍杀死埃斯特万的凶器么?”奥斯瓦尔多市长惊呼着。可没人顾得上应和他。大家都将贵族的矜持和风度抛到一边,伸出头去观看因决斗而赫赫有名的军刀。
其实这是一柄地道的“临高造”,专用于出口的高级外销品,以伏波军标准的军官用指挥刀――仿明治32式士官刀为原型略作修改的产物,金银镶嵌的刀装和景泰蓝装饰的刀鞘的确很抢眼,不过当刀从鞘子里抽出时,王室旗官大声地赞叹起来。他收藏了不少东方武器,自诩为行家,而这柄刀钢质绝佳,刀身上的花纹看起来比 最好的倭刀和阿拉伯弯刀还要精美。西班牙人当然不知道那是酸洗+机械打磨的效果。(未完待续。。)
第三百节 觐见总督
“看看,这显然是异教徒锻造的武器,却沾上了基督徒的鲜血,”警务长挖苦道:“哪怕是个诈骗犯,可也毕竟是个在基督面前做祷告的诈骗犯。”
胡安?萨拉曼卡总督对官员们的八卦一直保持着沉默。当仆人按照他的吩咐将伯爵的礼物收下拿走后,总督忽然向警务长发问:“布拉姆比拉先生,我听说范那诺华伯爵喜欢坐在他的别墅里打猎,尤其是射击猴子,您了解这件事么?”
警察头子大吃一惊,顿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当初他受萨纳夫里亚,还有另一些心怀叵测者的挑唆,企图弄清伯爵的来龙去脉,还有他住宅中的秘密。警察头子费尽心机又是收买又是威吓,他终于成功控制了伯爵宅邸里的一个他加禄仆人,可惜那名仆人只传出过一次毫无价值的消息后便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某天伯爵宴请殖民地官员们时,在席间不经意地抱怨有个贪杯的仆役偷喝了太多的朗姆酒,以致发起酒疯来跳进海里去自杀了。
发展线人的内部路线失败了,派去监视别墅的土著探子也没有收获。魏斯收买了周围村子里的渔民和农夫,这些可疑的陌生人白天里一出现就会被赶走。少数特别卖命的窥视者会一直潜伏到日落后才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靠近,无一例外的,在瞭望塔上值岗装备着夜视镜和莫辛纳干步枪的特侦队狙击手会送上一两枚弹头,作为对其工作热情和耐心的奖赏。有时魏斯也会带着他的fal步枪来参加这“低能见度活动靶射击比赛”--自然每次他都得第一。殖民地官员们听到的不过是伯爵在宴会上的些许抱怨――马尼拉近郊猴子泛滥成灾。为了保护花园中的名木佳果。他不得不整个晚上都在花园里巡视,随时向爬上院墙的猴子开枪射击。
布拉姆比拉先生自然看不到“猴子”们的遗体――他们的下场全是一样,无论中弹身亡还是重伤。最后无一例外都栓上块大石块丢进了马尼拉湾。不过在派出的探子一个又一个地有去无回后,警务长终于意识到他的对手不好惹,况且随着范那诺华伯爵的声望日渐鹊起,这种见不得光的监视和调查还是早一点收场才好。但是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居然被最高上司给当众抖了出来,警察头子顿时感到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伯爵有权利向殖民地最高法院控告您滥用国王陛下赐予的权力,如果他愿意的话。而我亦可以指控您的玩忽职守。您的所作所为。将宝贵的财力和人力挥霍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却纵容尼德兰人的奸细在您的管辖地胡作非为。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已经威胁到整个殖民地,威胁到所有国王陛下臣民的安全。我倒想听听您对此有什么可说的!”
总督的怒斥在鸦雀无声的公厅里回荡。他并非平白无故地发作。将近一个月前。一场蹊跷的火灾将帕里安最大的斗鸡场化为冒烟的废墟,那正值一天里最热闹的黄昏时分,三百多名赌客、观众,包括好些西班牙人和欧洲旅客都葬身火海。大火被扑灭前还连带着烧毁了几十家中国人的店铺。最令萨拉曼卡总督烦扰的是斗鸡赌博的税收已成为马尼拉的财政支柱之一。斗鸡场被毁。让殖民地政府每天都在损失上千比索的收入。这让花钱如流水的总督震怒不已――碧瑶的黄金固然璀璨。但是开采和运送都有太多的未知数,比不上每天都能提供固定收入的斗鸡税来得稳妥可靠。
斗鸡场火灾还没理出什么头绪,巴石河上的码头区又着了火。很多值钱的中国货刚从船上卸下,搬进码头仓库,里边还贮存着还有更加珍贵的澳洲货物,全被大火付之一炬。这回有人报告起火前看见了可疑人员出没。警务长胡乱抓了一大堆人,在挨个儿地勒索了一通后放走了大多数中国人,几个穷到骨头里也榨不出油来的土著被当作纵火嫌犯丢进监狱交差。没过多久。又发生了输送军资的押运队在城外遭到袭击的可怕事件。幸存者报告说尽管袭击者人数不多,但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显然不是土人强盗干得。
正当全城都被接二连三的祸事搞得人心惶惶的时刻,从福摩萨传来比较可靠的坏消息,荷兰船舰频繁出现在海岛北部,袭击补给船,甚至靠近海岸向西班牙人的城防开炮。无疑荷兰人即将发动对圣萨尔瓦多和圣多明戈城的进攻。虽然大部分在菲西班牙人并不关心那两个并没有带来很多中国商品的殖民地,不过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多少使得殖民地的军政要员们的态度有所转变,萨拉曼卡总督对荷兰人入侵、派遣奸细来充当破坏分子的警惕,似乎也并非那么不可理喻,而是一种随时可能化为现实的威胁。
“大人,”扎帕特罗低小心翼翼地提醒,似乎打断了总督殿下发脾气也是桩可怕的事儿,“伯爵正在外边候见。”
市政官员们很识趣地纷纷起身准备离开,包括一直瘫坐在椅子里的警务长。总督却叫住了帕里安区长:“阿吉拉尔先生,我把用粪便制造硝石的任务交给您。您可以依靠所管辖的中国人,据说他们一直有收集粪便当作肥料的传统,这对完成您的工作,解决我们目前的困难很有利。”
“一定完成您的嘱托!”胡安?阿吉拉尔发狂似地嚷嚷,“我对耶稣基督和您发誓,以我的名誉担保,绝不挥霍陛下的殖民地国库的哪怕一个铜子儿。不过办理建设工程总得要花钱,请准许我再向中国人征集一笔社区公共基金。”
“可以,但是记住不要压迫他们过甚。中国人对我们还有很多用处。可您得留心那些可疑的人,他们多半是尼德兰派来的奸细。一旦发现携带武器和火器的中国人,不要迟疑,立即逮捕。”
面如死灰的警务长、心神不宁的市长、欣喜若狂的帕里安区长与其他人都走了出去。魏斯?兰度被仆人引导着从另一侧门里进来。总督看着他的黑缎子骑兵制服腰带下面果然不见了佩刀,只挂了一支短剑,剑柄上刻着几个奇形怪状的中国字。萨拉曼卡总督讶异于东方殖民地这一怪异的特征,它似乎已经被中国人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民族符号所征服了。就连殖民地的西班牙人也惯于乘坐中国轿子出入,手中总少不了一把写满中国字的泥金纸折扇。总督不喜欢这种风尚,特别是发现来客正以一种并不谦恭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更不痛快了。
“文森佐先生,”总督开口就略去了魏斯的贵族爵位和头衔,他边说边指着靠近桌子末端的一把圈椅。魏斯毫不在意地坐下,至少这个位置靠近吊在天花板下的风扇。一个尼格利陀矮黑人蹲在墙角,有气无力地扯动绳子,驱使木框蒙布的扇叶来回摆动,这便是唯一的解暑手段。魏斯当年作为美国兵曾参观过的马拉卡南宫此时还只是巴石河畔的一块荒地,而在这个位面,没有任何礼节和仪式,就在这间闷热、阴暗,散发湿乎乎的腐臭气味的房间中受菲律宾最高统治者的接见,魏斯同样感到不快。
“臭烘烘的西班牙猪猡。”他心里咒骂着,虽然脸上还挂着笑。
总督以一种对下属官员的冷淡口气继续说下去:“我很高兴您应我的召唤拨冗前来,但我请您来是为了提醒您,菲律宾殖民地施行的是吾王陛下颁布印第亚群岛法典,以及吾国的成文法典和一部分习惯法。无论按照哪一部法律,在决斗中杀死人都不被允许,您应该知道。”
“阁下,对一个无罪的人而言,您的话完全正确。但对一个该死的人来说,死刑执行得早或晚有什么区别?”魏斯手按着挂在腰带上的山寨版中正剑——那是 他用一把上好的托莱多剑从某元老手中换来的――坦然自若地回答:“埃斯特万?萨纳夫里亚是骗子。他伪造政府文件和债券合约,不但偷窃骗取守法之士的财产还对他们敲诈勒索。他千方百计地偷逃纳税危害国家。他从事走私贸易,甚至将武器和火药出售给帝国的敌人。他还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为了谋夺财产虐待杀害已经皈 依上帝的菲律宾人、中国人和墨西哥人。而他本人却是个可疑的新基督徒,甚至私下里还保有犹太人卑贱的异端信仰。马德里来的王室检察官告诉我,他所收到指控 埃斯特万?萨纳夫里亚的请愿书和告发信如今已堆满了他所住的房间。如此恶贯满盈的人,难道不该死么?上帝通过他所选定的任意一只手来杀死这个恶棍,难道不 都是出于他神圣的裁决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节 总督的授权
胡安?萨拉曼卡总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不禁吃了一惊,就象军人感到他所穿的甲胃上被武器猛击了一下似的。魏斯的话中至少有一点是事实:大大小小的秃鹫乌鸦现在都围绕着萨纳夫里亚的百万家财飞舞,从澳门到马尼拉的几乎每个帝国臣民都在忙着控告他,不管是看起来多么荒谬可笑的罪名,都堂而皇之地写进案卷呈到王室检察官面前。人人都想从曾经的殖民地头号富商肥得流油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肉,总督也不例外。
“对萨纳夫里亚的控告,必须经过王室法院的审判才能定罪。”眼看敲打对手的目的差不多落空了,总督想尽快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他有罪,而且他已经被定罪了。您已经代表国王陛下行使了正义的权力,没收了他的不义之财。”
“您从哪儿听到无稽之谈?政府只是扣押嫌疑人的财产等待开庭审判。”
“谁会把暂时扣押下来的财产,比如萨纳夫里亚的商船和游艇送进王家船坞里去修缮,只是为了让受害者能够拿到焕然一新的赔偿品?这是我亲眼目睹。”魏斯回答说:“阁下,您现在只缺一场完美的缺席审判,死人是不会狡辩的。”
“仅仅是暂时征用,殖民地对可用于作战的舰船需求非常迫切。”总督终于决定抛弃这个话题,他拉了拉铃绳唤来仆人,“去拿点喝的来。不。不要酒,拿澳洲水。”
穿白制服的总督府仆役端进来一个木盘,装着两个用铁丝木塞封口的玻璃瓶。两只银杯。瓶身玻璃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大约是刚从井水中取出的。
“您不介意这点小小的奢侈享受吧?我个人不赞成在谈公事的时间喝酒。”总督的语气变得亲切和缓起来,“在如此炎热的地方,这般清凉享受是何等难得。或许在您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魏斯面带微笑,不置可否。他确实对“奢侈的澳洲水”不屑一顾,那只是临高司空见惯的盐汽水而已,连家境稍好的归化民工人在工歇时间都能买来消暑解渴的玩意。“愚蠢的吝啬鬼。无知的西班牙猪猡,”他腹诽着。
“连这点小小的享受都必须节制,是因为我们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殖民地的财政一直以来都很匮乏。而目前又不得不在军事工程方面增加开支。我们不能耽于 享乐,”总督试图转换一个话题进行反击:“所以您在这里的一些行为是不合时宜的。现在马尼拉的富人都以模仿您为风潮,从时新的衣着到华丽的马车。那些倒也还罢了,可您装饰盥洗室的方式太不合适。拿昂贵的瓷器作为恭桶。还制造专门的水泵来冲洗污物。假若整个殖民地的贵人们都如此效仿,殖民地会损失多少金钱?简直难以想象。”
“还不仅是金钱,现在连被您用水泵冲洗掉的污物都是可贵的,我们得像英国人对待鸽子粪那样收集它制造硝石。不错,萨纳夫里亚是有罪,但我们找不到一个能代替他的代理人,能平价为政府购进印度硝石。现在我们要么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要么就只能忍受印度人的高价盘剥。也许您有办法帮助国王陛下殖民地的政府摆脱困境。我们都义务为上帝和陛下效力。这不是您对奥斯瓦尔多先生说过的话么?”
“我当然能,”魏斯眯起眼睛。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终于变成了嘲笑,“恐怕比您想象的还要多些。”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总督错愕地说。
“请您想一想,为什么一个中国乡村农夫蹲在泥地里喝茶用的粗瓷碗,远涉海洋运到欧洲就会被送上国王的餐桌?在马德里,再也找不到比中国绸缎更昂贵的衣料。我却见过那些盘踞在中国沿海的澳洲人用同样质地的丝绸包裹装填大炮的火药,他们每放一炮都能教一个来自阿卡普科尔或是塞维利亚的商人痛惜到死。需求带来价值,而路程使价值倍增,同样的道理,毕尔巴鄂的铁和墨西哥的铜运到菲律宾价格就堪比金银。的确,与之相比从中国运铁和水银,从印度运来硝石的路程要近得多,但就如您见识到的,这些异教徒们毫无良心,盘剥诚实善良的基督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事实上,您管辖的这块殖民地太过于依赖同中国人的贸易。到目前为止,菲律宾没有足以自给自足的产业,只是在中国货去往美洲和帝国本土的遥远旅程中扮演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转运者的角色。无疑,这无论对您的功绩,还是增加殖民地人民的福祉都是毫无益处的。您还打算迫使人民节衣缩食,省下每一个比索用来加强防御工程。若是引得他们怨声载道,认为殖民地不能带给他们幸福与安宁,增添大炮和战舰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敌人并不总是来自外部。”
“您说得很对,”总督颔首示意,魏斯指出了一种可能存在的危险。每任菲律宾总督在卸任时都要接受由继任者主持的特别法庭调查,得罪人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还有别的办法么?现在连从美洲运送补助金都成为一项危险的任务。”
“维持一个殖民地,让它兴旺发达,最好办法是建立自给自足的产业。您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您准许中国人离开帕里安从事农业和园艺,还在马尼拉郊外开办工厂。”看到总督想说什么,魏斯举起手来阻止住他,“好的工厂就是会下金蛋的鹅。这是澳洲人发财的法宝,他们开设工厂,把中国瓷器和水泵组装成恭桶,中国人情愿花十多倍的价钱购买。当然建立工厂,制造机器需要大量的金属,但是上帝难道是将菲律宾作为一块贫瘠的荒漠赐给陛下的么,您已经在碧瑶找到了黄金,在巴拉望发现了水银,难道这片丰饶的土地下就没有蕴藏着铜、铁、铅、锡,或者一切我们必需的物资么?比如您反复提到的硝石。”
“您有这个把握?”
“我财富的来源不是秘密,在吉兰丹发掘金矿,在靠近中国的海岛上发现过钻石矿。我的部下中有一些中国人,他们是最好的矿工技师,家族世代以采矿为生,没有谁比他们更擅长于寻找矿山,发掘矿井,他们在使用特殊的机器防止矿井被水淹没的技术上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您加以批准,我立即命令他们投入工作。”
胡安?萨拉曼卡用手指轻轻拍打着他的座椅扶手,魏斯看出自己的说辞已经起到了作用,便停下来用盐汽水润润嗓子,静待对方开口。
“范那诺华先生,您的提议无疑非常宝贵,”总督沉吟了片刻,“我只是向您指明一些情况。您在菲律宾所居时间不长,您可能不知道这块殖民地的内陆山区至今人迹罕至,那里是尚未驯服的野蛮人横行之处。虽然菲律宾群岛都属于陛下的殖民地,但在米沙鄢以南,到处散布着凶残的马来人海盗,杀人如麻的摩洛异教徒。军队必须首先保卫马尼拉与其他重要的城市,政府不能抽调已经捉襟见肘的兵力为您的采矿工程师提供保护。”
“这算不上什么问题,我从事有利可图的商业,同时也是一个军人。我有一些人数不多但是足够精悍和忠诚的的基督徒士兵足以保护采矿事业。您也不必提供船只,因为我可以让我的艾丝美拉达运送采矿人员和机器。我所请求的,首先是我的人在勘测地形,寻找矿脉时,必须享有在整个殖民地合法行动的自由,无论是沿海还是内陆。他们是为着殖民地的福祉在工作,不应当受到类似于布拉姆比拉先生那般的无礼对待。我的人员有权利持有必要的武器抵抗野蛮人、异教徒的攻击,这样才能省却政府动用武力的必要。最后,在采矿工程有需求下,如果政府可以批准我就地雇佣苦力或者直接捕捉那些野人和异教徒为奴,那再好不过。”
“很好,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关于私人投资矿业的收益,以及法律上的条款――”
“按照新西班牙和秘鲁总督区通行的法律,私人矿主应当向国王陛下的政府缴纳五一税。”总督拿起几薄卷册翻看了一会儿,“不过菲律宾殖民地目前尚未有私人投资开矿的先例。如果您确实发掘出政府所需的矿产,作为奖励,我有权免除您的矿业税。只要您答应将采掘出来的矿石全部出售给殖民地政府。”
“以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魏斯说,“口头定价或者书面文契都可以,我都接受。”
“您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我马上吩咐秘书去写公文,您很快就会拿到通行证。”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当魏斯起身告别时,他听见总督说:“非常感谢您的礼物,伯爵。”
“阁下,您现在清楚了。我能够提供的,比您所想象的要多得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节 一路畅通
“刘香已经完了?!”吃惊的问话的人,大概五十上下年龄,头戴八方帽,身着湖蓝色的丝绸长衫,腰坠一枚翡翠玉佩,一副常见的富家商人打扮。正是当初在广州战役中代表困在黄埔的海商船主们去和澳洲人谈判的海商秦海澄。
“是,已经完了!”坐在他对面的中年汉子用力的点点头,“我接到消息,就在三天前,刘香大帮全伙开到香港岛,刘海主带着手下掌柜登岛请降归顺。场面据说壮观无比,那可是四百条船,三万人口!”
“我记得刘海主手下不止这些人船……”
“这二年他困守潮汕,先是郑芝龙,又是澳洲人,围得他动弹不得。没得钱赚,手下人船大约散去了不少。”
“真真不可思议!” 秦海澄摇着头侧过湘妃竹的烟筒,让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婢女用纸媒给他点上烟。“刘海主是潮州人的脾气,最是硬气不过,当初郑芝龙势大滔天他也不买账,没想到既然会向澳洲人低头服软!”
“澳洲人这么强,就算是郑家也被打得一败涂地,刘海主的实体远不如郑家,不投降还能做什么?”
“说真得,我是真没想到郑芝龙会灭得这么快!”秦海澄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郑家那财力:银子真像海一样,要造船,那真是想造多少就造多少,又有官府撑腰――连荷兰人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说完了就完了。连老巢都给人抄了!”
“郑家眼下虽说没完,但是看这模样,大约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说话的中年汉子是刘德山。专做沿海贸易的商人,虽然是广东东莞的土著,却是南人北相,长着一副山东大汉的样貌,“听闻围头湾里很不太平,郑家那几家人马各自暗暗较劲,恐怕澳洲人不打过去。他们自己先要杀将起来。”
“澳洲人打郑家虽然出乎意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大海虽大。终究还是容不下两条蛟龙。”
郑氏势力的覆亡和刘香的降髡对于东亚海上贸易来说,是个很大的变动。身为海商,当然必须仔细分析对于自己生意的影响。
郑家在围头湾的溃败到现在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是秦海澄始终抱着谨慎的态度观望着――最近这几个月。他只和刘德山合作。在中国沿海进行短途贸易,没有轻易派出船只前往马尼拉。在没有分清谁真得拥有海权之前,他并不急于重回危险的外洋贸易中。
“可不是嘛,澳洲人的攻势,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那天一大早我们在客栈听到外海传来的炮声,就立即带着伙计和水手撤回东山居号了。谁知道刚上到船还没有起帆,郑氏水师就已经败退下来了,澳洲人的船立即就封锁了港口。不过一天的功夫,澳洲人的兵就已经占领了整个港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侯上的岸。一天啊!只有一天的时间,郑家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被澳洲人占了……”
站着说话的男子儒巾儒服,却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远行归来的儒生。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虽然时日已久,却依然回味无穷。说话长衫男子名叫陈华民,是刘德山的表弟,二十岁时就有了秀才的功名,但之后屡试不第,眼看着快三十了,家已经成,业未立,干脆放弃了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也干起了海商。他家是广州土著,家中三代海商,自曾祖那辈就开始与洋人打交道。与其他普通的坐着等佛郎机人上门交易的座商不同,他们家是属于有自己的船只,亲自贩货的行商。家中有艘有十几年历史的旧式广船。陈华民自小就跟着父亲与叔叔,乘着旧广船北上倭国,南下南洋地贩运着各色货物。去过大员,长崎,占城,巴达维亚等地方,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在海上漂过。正因为有这种成长背景,陈华民比大多数的大明百姓甚至商人更了解海外的世界,也造就了与众不同的商业眼光。因为他年龄尚轻,父亲不放心他单独走远洋贸易,就向刘德山说,要他带着这个表弟先做沿海的贸易练练手。正好家里新建了一艘船,旧广船就算是陈华民做生意的本钱。
刘德山没有船,平时全是租用其他人的商船舱位做买卖,买卖做不大,费用花销也很大。表弟自己有船,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合伙做起了买卖。
刘德山和秦海澄素有业务合作,秦海澄出洋的货物,不少都是刘德山供应的,陈华民也就跟着来到秦家的洋行。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次肯定是船货皆无,都会被澳洲人吞没的了。谁知道来港口抄收货物的澳洲人看了我们的临高航行旗,核对了博铺的澳洲衙门所发的注册牌子,就说我们是属于广州籍的那个……什么‘个体户’,不算是什么‘福建郑氏集团’的成员,所以可以自由离开了。”
“你们就这样离开了厦门,没有被留难?”
“是啊,带队的澳洲首长还说,只要悬挂澳洲航行旗,港口巡检的澳洲战船就不会阻拦我们的船离开了。之后我就自顾自的航行去大员贸易了。这次买卖倒是一切顺利。”
刘德山笑道:“我就和你说不用担心,澳洲人做事向来最有规矩,也讲道理,不像官府那样的不讲理。当初三良镇上兵荒马乱,他们到我宅子里架炮,打完了还给我修房子――真真是秋毫无犯!”
秦海澄点点头,这也不算什么新闻,当初澳洲人进攻虎门,黄埔港里停泊着上千条的船,船货何止百万之巨,澳洲人一样没有触动分毫。一条旧广船又能值几何?何况还是买了澳洲人的航行旗的。
广州战役之后,刘德山觉得澳洲人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又打听到他们很需要各种冷货,便大胆地贩运了一船佛山产铁锭去到博浦与“髡贼”们交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断根据殖民和贸易部的“贸易指南”在中国沿海贩运各种土产货物到临高和高雄。后来,还开辟了前往山东龙口的航线。
从事这种贸易的利润不大,但是收益十分可靠,无需担心货物的销路,航海安全大致也有保证,只要勤跑多跑,赚钱是肯定的。
积累到第一桶金之后,刘德山和陈华民商议,手头的这艘船过于老旧,不如用这笔钱造一艘新船。陈华民注意到澳洲人在香港建有船厂,有新式的大船出售――是造船厂专门设计用来销售的民版海船。这种新式大船使用布制软帆,既有较好的适航性能,又加大了载货量,简化了操纵方式,航行也比旧款船快。只是价格高昂,加上又是个新事物,一般船主很少有敢于问津的。
在陈华民的建议下,两人便在香港造船厂订造了一艘新式的大船。陈华民只等新船完工就准备下南洋,雄心壮志地继续干着海商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这一趟原计划是到松江采购一批丝绸布匹,然后南下到厦门,再采购一批海味干货,就返回到广州发售。由于只是一次简单的短途贩货,陈华民在广州又忙于规划之后半年的入货计划,所以就由刘德山单独带队,预计一个月后返回。结果就在香港岛适逢其会地得到了刘香投髡的消息,虽然不太懂经营方面,但也知道这次的吞并影响巨大,所以连采购都不做了,连忙赶到黄埔与合伙人商量。
“刘香降澳之后,从广东到山东的航路就已经一路畅通了!”刘德山兴奋的说道。
原本这条航路自从围头海战之后就已经大致畅通无阻。特别是澳洲人在台湾海峡建立起海警巡航体系之后,民船航行大致能够保证安全,但是毕竟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本小力单的中小商人航行的时候依然要考虑再三。
“的确大有商机可言。”陈华民冷静地把整件事过了一下,想了遍,敏锐地发现这次事件里面颇有商机,只要肯冒一下险,就能大有回报。
“这次的机会分为短期和长期两方面。”陈华民伸出两根手指
“短期来说,由于郑家内乱,刘香降髡,澳洲人忙着处理消化胜利果实,势必引起其他海商的观望,不敢轻易进入这一带海域。所以从厦门,松江等江南地区到大员、高雄的货运都处于停顿状态,这样肯定会引起价格的波动。外面的货物进不来,售价会升高;自产的货物卖不出去,售价会降低。所以现在我们运货过去卖出,再收购当地特产回来销售,这样一进一出之间,就起码能多一半的利润。”
“一倍半的利润,也不少了,可惜不能长做!那么长期的机会是什么呢?”
“为何大多数行商都只是跑短途的,通常都是相邻城市之间贩货?难道不知长途贩运会赚得更多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