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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八节 东夏行事

    太阳已经挪到正午的位置。

    高显的军队驻扎在县城边上,而狄阿鸟还要等嗒嗒儿虎一起吃饭,几个当地来客在他们那间先吃的饭。

    饭吃完,他们才敢告辞,靠近后门,他们就从后门走。

    绕一圈,经过前门,发现前门有将领和文士鱼贯出入,一副气象森严的景象,不由多斜了几眼,似乎能够从这些将士身上看到点儿什么,然而斜几眼,发现县府一旁的民榜张了新文,旁边阴凉地里站不少原先当地官府的小吏,便隔街站着,使劲往那边瞅,博骨律太岁胆大,脚一点就往跟前蹿了。

    石敬中和他毕竟同源,两家虽有不少矛盾,却是唇亡齿寒,共同进退,不肯让他轻身冒险,赶上一步去拽他,没能赶上,就见他冲街对面了。

    到了对面,他与那些县中小吏说两句。

    路对面的石敬中都听到了,小吏们说,东夏限时令他们前来,如果不到,会按隐匿的陈朝官员抓起来,现在人还没到齐,他们要在这儿等着。博骨律太岁问完他们,就奔一旁看新贴的民榜了,看一眼,他就挪不动目光。他神色奇异,发抖,旋即脚都踮了起来,回头竟喊了一声:“敬中兄长,你快来。”

    石敬中他们三个人在街对面,石敬中要过去,滑台藏布也跟着过去,唯有鄢姓家长,不敢动一动,搂着两条袖子,弯着腰,伸长脖子,既想知道又不肯挪脚,就像在等他们三个一样,等着他们。

    石敬中走到对面,也神色奇异,滑台藏布问他,一时之间,他也不搭理。

    滑台藏布看不懂,转过来又问博骨律太岁。

    博骨律太岁带着轻蔑说:“读给你你也不懂。东夏军管县城,要重建户籍,料地,画鱼鳞册子,还要封存府库,以待王师。”

    滑台藏布也在县治之下生活多年,如何不懂?

    只是他不知这些事情所代表的意义罢了,反而回问一句:“王师不是到了吗?还要等,等哪的王师?”

    博骨律太岁和石敬中都不理他们。

    他们看完榜文,特意从小吏聚集的地方经过。

    陈国虽然户治崩坏,但他们朝廷的上层还是知道把官府保存下来的,举辟当地人出任小吏,如果之前的县官愿意,也会让他们继续出任,只是当地户官依仗身份的特殊,欺凌官吏,或明或暗侵吞民户、土地,越过官府发号施令,陈国纠察多次,最后也就是维持一个相对的平衡。

    这些小吏,不少还是这四个家族的人。

    和滑台家族有关的官吏不多,后来他们与千户走得近,千户从他们家族挑选了县尉,就是滑台藏布的弟弟,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来。小吏只是不敢异动,才保持在阴凉里站着,其实早就等着和他们说话,他们走过去,大伙就不断和他们打招呼,围着说话。石敬中寻了个本家,问他:“这榜你们看了?”

    本家苦着脸说:“刚刚看了,让东夏士兵去找我们的还是……”

    他不往下说了。

    但是石敬中也已经明白了。

    能是谁?自己的嫡亲呗。

    他没纠缠,或者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换作他,有了这张榜文,他也肯帮忙去找这些官吏的,就是不知道这榜文当不当真。

    自陈国占领灵武开始,南迁不及的百姓就习惯缩在家里,现在换了东夏,缩起来也成了习惯,满大街,除了迫不得已出门的,连店铺都没几家,他转眼环顾了一下大街,叹气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是真的就好……如果没骗我们,那是天大的好事儿,你们要肯出力呀,将来?”

    他不细说了。

    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慎言”。

    这地方是东夏打下来的,他们会愿意将这样一个县还给朝廷?

    这是一个县,全盛时期,足足过万户的百姓,起码几十万亩的耕地,东夏王会老老实实还给靖康?

    回到街对面,石敬中主动与滑台藏布和鄢姓家长分手,要了博骨律太岁一道。

    为了保证家族的安全,他们的家族都不在县里,都在县外的庄园中建起土墙,用家族子弟和民户持着兵器守卫。要回家,都是要出城,只是前头两个走在前头,他们吊在后面,一路说话。

    石敬中说:“不管东夏王是收回自己管辖,还是交给朝廷,只要他有心治权,他就和陈国不一样。只是怕不知他真假,表错态。你回去也要与你长兄言一声,要是东夏王将县城还给朝廷是假,我们就要早日表态,拥护他,向他尽忠。否则,咱们迟迟不肯主动尽忠,那必是被他屠刀指。”

    博骨律太岁说:“我懂你的意思。要是我们判断错了,他真要把此县还给朝廷,我们早早表态,要尽忠于他,将来此地被朝廷收回,千古笑柄……也许同样家消族灭。这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题。”

    毕竟只是一个县,县城并不大,很快就已经到了县城大门,害怕被拦,主动巴结东夏的将士说一番话,解释原因……又看到了城楼下张贴的布告。这布告和里头县衙门口贴的是一样的,旁边有几个东夏文士模样的,一大堆士兵,那几个东夏文士在挑士兵,往他们手里塞铜锣,大概想让他们敲锣安民。

    士兵们却个个拒绝,说自己去不了。

    有一个还大着嗓门说:“我们是东夏甲种军府的,将军说了不让干这事儿。先生你别说大王下的令。你又没有调兵令牌。你去找旗兵吧。这事儿俺们都干不了。要让出城杀敌,那没二话,让安抚百姓,你看我们长得这样,能做到要求吗?还微笑?还和蔼?笑也是冷笑。我们干不了。”

    旁边一个像他们的长官,络腮胡须,一脸凶相,苦着脸说:“是呀。要我说,我的人也干不了。大本营的也不能逼公鸡下鸡蛋。”当中一个文士生气了,发怒说:“你们真不肯么?非要你们将军挨处罚么?大王说了,越是精锐军府,越要学会安民,不然往你们军府下命令干什么?直接找旗军了。”

    那长官愤愤不平,跺脚说:“军府也还这么多人呢。为何挑我们这一编呀?这他娘的真不公平……”

    他大叫:“兄弟们。抄家伙,让我们去,我们走。”

    在士兵面前,他咬一咬牙,一样脖子,敲了铜锣一下,再一仰脖子,扬天大喊:“各位百姓。都出来吧。我们东夏兵是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是来解救你们的。现在,陈国的军队已经被我们打跑……”

    喊到这里,他卡了,没好气地问那文士:“还有啥词儿,后面忘了。”

    文士又说:“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安静地生活,在你们没有自愿前,不让你们出丁,不让你们摊粮……”

    博骨律太岁觉得好玩,差点忘走了。

    直到石敬中拉他一把,他才回味无穷道:“这东夏国人还怪有意思的,安民有这样喊的吗。”

    石敬中压低声音说:“你说怎么喊?”

    博骨律太岁说:“我记得陈国的。大陈皇帝令,赖皇天厚恩,赐我灵武,必选司牧,敬德爱民,厚待尔等。”

    石敬中叹息说:“可有几个百姓能听得懂呢。百姓只关心官府抓不抓人,搜不搜粮食,抢不抢妇女,杀不杀人。”

    他往前走着,迈着脚步说:“榜文里还说,占地众多的家族,如果没有合理的举证,土地是要搜走分给百姓的。能够举出合理证据,但占地过多、奴户过多的,东夏要用缴获千户的钱财赎买,各家各族若有瞒报,造假,隐匿,就要获罪,如果这个也要当真,我是想着回家怎么给家长说。唉。虽然侵犯到我们的利益,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东夏王……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正说着,一支马队风风火火地驰到跟前。

    俩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为首的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脆脆地喊着“驾”,敲着马臀,掖马似箭,头上扎的一头小辫子飞舞得极为好看。两人是要让路的。别说他十来岁,他一岁,背后跟着骑士,又是东夏人,他俩也得赶紧让路。

    不料他俩让到路边,少年却一拽马缰,任骏马似怒高嘶,两蹄举高。

    他俩都吓了一跳。

    那少年使劲与马相斗,最后略一回旋,转了回来,二人怕少年不讲道理,找他们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那少年却持了马鞭问:“你们是当地人么?”

    身后一个高大纹身,结着壶盖辫的将领也赶着战马,掖着弯刀,站到那少年旁边,石敬中连忙往地上趴,博骨律太岁也小心翼翼地说:“没错。灵武县人氏。”

    又上来一名骑士,穿着东夏制式盔甲,一脸严峻,那少年一下跳下马,扭头笑了笑,往他俩跟前走去。

    要知道,这样的贵族少年最不好打交道,倘若是大人,即便他能随手杀你,但他有理智,没有过错,他总是克制一下。

    游牧贵族家的十来岁孩子却不然,平时欺负人欺负惯了,有的时候,杀个人有可能就是练练胆。

    两人正要求饶。

    那少年微笑说:“你们是就对啦。我叫李虎。虽然年龄小,却是高显国来援的大将。你们二人不要害怕。我们东夏是有律法的,不会无故伤害你们。何况我还是个小孩,更不会的。我是想告诉你们,我的兵马中有人不规矩,去抢掠民户,被我抓住了,将他们抓了起来,正要治罪。我想让二位帮我邀请一下你们县的百姓到场,让他们看看抢他们东西的士兵是什么下场。”

    博骨律太岁就是个欠揍的家伙,即便一阵心惊肉跳,还是忍不住抓对方语病:“你说是高显国的大将,怎么又我们东夏呢?

    少年一拧眉,张着嘴巴愣住了。

    石敬中都替他喝骂博骨律太岁:“大胆。小公子说快嘴了,你也抓语病吗?”

    少年却绞尽脑汁,纠正说:“没事儿。就是说快嘴了。哦。也不是,我是高显国来的大将,但是我在东夏呀。为什么不可以说我们东夏?我们两国原本就是一国。”

    这么一说,倒是暴露他终究是个少年人。

    他确实就是嗒嗒儿虎,高显**纪差,尽管是在东夏这儿,有所收敛,还是有人干了劫掠的事儿。

    嗒嗒儿虎就让迷眼瘦斑豹把他们抓起来,大伙谁也不买账。

    确实,他们还不知道嗒嗒儿虎的身份,都觉得龙琉姝殿下的养子而已,因为猎到了熊,受到奖励,被兑现了一个荒唐的诺言,也许将来说失宠就失宠,怎么真当他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是领兵大将呢?何况是抓拿自己人,去给东夏人请罪,大伙都是西一句东一句,有的瞪着两只凶狠的眼,说吓唬的话,希望能吓住嗒嗒儿虎,让他别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儿。

    但是让他们意外了,嗒嗒儿虎在阿爸身边,多凶狠的猛将没有见过,丝毫不畏惧他们的逼宫,反倒试图劝服他们。

    狄黑虎去的时候,整个就是小儿童大战群番汉。

    不知道迷眼瘦斑豹不是倾向于嗒嗒儿虎,他一个小孩会不会被强兵悍将捶一顿。

    狄黑虎差点兵器抽出来,保护他杀出去。

    嗒嗒儿虎却急中生智,来了一句:“你们看。东夏王派的人来了吧。你们不听我的,等着东夏王把我和迷眼瘦斑豹抓走吧。到时候你们三千人,人家东夏几十万人,能怎么样?就算回了高显,我阿妈也怪罪你们挑起两国战争,依她的脾气,一定会把你们全部处死,尸体钉在木羊上。”

    就这样,在嗒嗒儿虎的坚持下,众人把几个抢掠的士兵给捆了,还晓谕三军,再有奸淫掳掠杀人者,一律杀头。

    办完这些,他才叫上迷眼瘦斑豹,跟着一身冷汗的狄黑虎去狄阿鸟那儿吃午饭。

九十九节 收买北族

    也许碰到任何一个当地人,嗒嗒儿虎都会停下来,让他们帮助找来本地的百姓到场,碰巧遇到石敬中和博骨律太岁纯属意外,因为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读过书,有社会地位,这让他异常地高兴。

    他反复追问对方的姓氏,家族和居住地,这能保证两个人不是说一句空话,将来到他们家邀请他也也行。

    石敬中和博骨律太岁却出了一头汗,问了姓氏,家族和居住地,就是不去捧场也得去了。

    可是,不说又不行。

    撒谎也不行,俩个人不是普通农夫,还要公开出入灵武的,万一被揭露,还不如不说呢。

    实在没办法。

    博骨律太岁报了名字,家族和居住地,就说:“这是件好事儿,我说给本地人,不管别人去不去,我一定会去的。”

    嗒嗒儿虎感到满意。他看石敬中还在想来想去,自觉分出优劣,一把解下自己的短刀,双手捧着送上说:“一看你就是个巴特尔,肯做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我这有一把短刀送给您,作为信物,若是将来你到了,别人不理你,不接待你,甚至不让你进去看,你就说这是李虎给你的短刀,说好以短刀为凭。”

    狄黑虎又催他:“李虎。走呀。这太阳都偏好多了。”

    迷眼瘦斑豹也劝他:“你在两个人这儿耽搁,尊敬的东夏王会不满的。”

    嗒嗒儿虎才不怕阿爸等呢,他儿子,他想一起吃饭,他不等谁等?给两个人告别一样挥挥手,他这才回来,爬上自己的骏马,狄黑虎都跟着邪门,你一个几岁的孩子,骑个矮马,小马,温顺一点也行,偏偏骑这种烈马,还跑得跟追风一样,上马也不用人帮忙,不用上马蹬,一爬爬半天,跟和猛兽搏斗一样。

    扭头瞅了旁边的迷眼瘦斑豹,淳朴的狄黑虎就生出仇视,认为是这个故意怂恿的,就算不是怂恿,也是冷漠不在意。

    他们又是一路飞驰,扬起了一阵土烟。

    石敬中爬起来,感叹说:“这才是少年英雄呀,多大的孩子,骑这么烈的马,草原上的少年也见不着。”

    博骨律太岁却晃着脑袋,凝神一会儿,问:“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接待我们的东夏将领?”

    石敬中想起那将领要家族的孩子陪他儿子玩,笑道:“哪有那么凑巧?也许这是东夏保持军事强大的习俗呗,将领们出征带着幼小子女。”他举了个反例:“他是高显国人。”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些见闻,他们需要急切回家,给家长们传递信息,就飞快走个不见,而嗒嗒儿虎也很快入城,来到县衙。

    迷眼瘦斑豹老觉得嗒嗒儿虎身上有哪点儿不对劲儿。

    他甚至有种感觉,虎神决没有把这个孩子当成普通的养子,过河是派身边的人跟着过的河,过了河,由东夏头号人物出面接待,这一路上行来,东夏人好像对嗒嗒儿虎格外尊敬,格外地好,这来到了灵武,三千人城外僻壤里安营,人家东夏却让嗒嗒儿虎住城里,时不时回军营,还有专人护送。

    这些怀疑他归纳不出来,但是可以划入直觉。

    东夏王一次也没说要见他这个副将,这是第一次,对于这个闻名于高显、东夏的最著名的巴特尔,迷眼瘦斑豹有一种深深的敬畏,踏入县衙,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激动,然而看着身边的嗒嗒儿虎,就想出入自己的家一样,忍不住都想去提醒,不过他没有提醒,觉得这李虎很可能昨天来过。

    东夏很多的将士和参士都会向身边的李虎行礼,李虎很自然,这让迷眼瘦斑豹对他也生出一种敬畏。

    迷眼瘦斑豹开始相信,有些人生下来就与众不同。

    李虎不但在县衙自然,他还熟悉了县衙,一路小跑,直接跑到吃饭的地方。当地的县衙和中原的县衙结构类似,唯一不同的是,千户翻修,多加了一些房屋,有点不伦不类,嗒嗒儿虎跑到后堂,飞快地跑到了正中间的几座,坐一旁,还喊道:“快送饭菜。快送饭菜。我和迷眼瘦斑豹都快饿死了。”

    一回头,他还知道顾及自己带来的迷眼瘦斑豹,用手一指旁边一侧,大声说:“别拘束。你坐那儿。肯定做的是好吃的。你好好品尝,看看与咱们高显的饭一样不一样。”

    狄黑虎露出笑容。

    他从嗒嗒儿虎身边穿过,往里走,路过时还用俩指头在嗒嗒儿虎肋骨上戳一下,戳得嗒嗒儿虎一阵笑。

    到了里头,狄阿鸟还在翻阅书文,旁边几个文参陪着。

    他见狄黑虎来了,就说:“你们也都回去吧。能午休午休一会儿。饭孤就不管你们了,自己去吃。有客人。”几个参士笑着往外走。走到外头,嗒嗒儿虎正端正坐着,却是站起来向他们行礼,还嚷了一句:“阿叔们慢走。”

    迷眼瘦斑豹不知所措,也连忙站起来向他们行礼,文参们纷纷还礼,回头冲嗒嗒儿虎微笑着,交头接耳着往外走。

    迷眼瘦斑豹猎人出身,听力极好,听到了一句:“忘了,你没见过他呀。”

    里头,狄黑虎正在向狄阿鸟讲在高显军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他闯进去见到的场景。他以为身为父亲,狄阿鸟也会心惊肉跳,却不料狄阿鸟不动声色,还微笑着。末了,狄阿鸟带着狄黑虎出来,他们到了外边,伙夫已经差人送饭了。狄阿鸟就说:“黑虎。你也是自家人,去右侧坐下,一起吃饭。”

    嗒嗒儿虎却大叫:“不去右侧。跟我坐。”

    狄阿鸟笑道:“你让黑虎阿叔跟孤坐一起,他会拘谨死,还让不让他吃饭?”

    狄黑虎嘿嘿笑笑,坐到了迷眼瘦斑豹对面,迷眼瘦斑豹却急于出来,直接趴地上,向狄阿鸟跪拜。

    狄阿鸟一挥手,笑道:“你是高显大将,可不能跪拜孤。好在没人,不然传出去,你家主人还不剁了你给孤颜色看。”

    嗒嗒儿虎跟着说:“是呀。迷眼瘦斑豹阿哥。你快起来吧。”

    迷眼瘦斑豹一阵冷汗。

    他连忙爬起来,态度仍是恭敬,口中说:“大王之父有恩于吾部族,见得大王,被大王神威折服,一阵恍惚,不自觉拜倒在地。”

    狄阿鸟就坐,见嗒嗒儿虎已经下手捞吃的,敲了他的手一记,开始与迷眼瘦斑豹攀谈,询问他属于哪个部族,家中情况,岁数,有无子女,这些情况探听得差不多,却是口气一改:“你也是千户了。为何还不成亲呢?”

    嗒嗒儿虎笑着说:“我知道。他还没有心仪的姑娘。”

    狄阿鸟正要开口夸奖他,嗒嗒儿虎又说:“不过他有小老婆了呢。路上我还在给他说,让他别着急,要娶娶一个大家族的女子,好通过联姻,再往前走一步。”

    狄阿鸟上去就是一巴掌,喝道:“谁教你的?”

    这一巴掌极重,嗒嗒儿虎差点扎饭盆里,这一巴掌也把迷眼瘦斑豹打糊涂了,这是高显大将,说句话说错了,你要么惩罚他,要么拉出去让人砍了,但你不更照头顶一巴掌吧。

    嗒嗒儿虎憋屈地抬起头,说:“我是让迷眼瘦斑豹阿哥这样,我又没有说我也这样,你再打我脑袋,打笨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狄阿鸟也是吃惊他的话,没忍住,直接一巴掌揍过去了,实际上,他很少揍孩子,一看揍也揍了,就继续教训说:“你这么说,说明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小小年纪,再冒那些世俗的念头,孤还揍你。大好男儿,心里念着姻亲,还会流血流汗吗?当年我阿爸,你阿爷听说要与龙氏订婚,犯愁了好几天。”

    抬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迷眼瘦斑豹,他若无其事地说:“阿豹。不瞒你。李虎是孤的儿子。小名嗒嗒儿虎。这一路从高显赶来,感谢你多加照顾,谢谢你了,今日这一宴,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迷眼瘦斑豹情不自禁地喊道:“什么?”

    嗒嗒儿虎却不需要阿爸提醒,就抱了酒,跑过去说:“阿哥你别惊讶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人家都觉得和大族联姻好,我阿爸却揍我,他安排啥事儿,你不知道很平常。我替他敬你一杯,感谢你照顾我照顾得好?”

    狄阿鸟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狄黑虎却说:“我看却没咋管。你看他骑的那马。你看今天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成年人围着。”

    狄阿鸟给他一摆手,笑着说:“这不正是孤的本意吗?孤不希望把爱子藏在家里,而是希望他们在磨难面前成长。一个儿子,孤送到高显长大,一个儿子,孤又送往了长月,孤希望他们没有父母在身边护着,不会弱不禁风。孤希望你能替孤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孤已经反复判断,瞒别人不好说,瞒你却一定瞒不住了。嗒嗒儿虎给孤讲,你对他不错,那就继续不错下去吧,将来他也能回报你,对不对?”

    他大喊了一声:“来人呐。”

    几个早有准备的卫士捧着礼品,从门口进来,次序往迷眼瘦斑豹面前走去,第一个放下托盘,揭开全是黄金锭子,下头压着纸张,第二个托盘揭开,是一把镶嵌宝石的短刀,第三个托盘揭开,又是一张纸。

    嗒嗒儿虎已经自告奋勇给他介绍,拿起金锭下头的纸张,给迷眼瘦斑豹说:“这叫银票。要不要我给你算算总共是多少两?你别看着我,我阿爸送你的呀,阿哥,我阿爸不轻易送人东西的……他说送人金银,助长歪风。”

    狄阿鸟苦笑。

    嗒嗒儿虎终究还是个孩子,自己怕助长歪风,限于东夏呀,这么一说,反倒像是让迷眼瘦斑豹做啥坏事去。

    他咳嗽了一声说:“阿豹。金子和银票是任你挑选的。银票容易携带,钱庄也开到你们高显去了,孤是怕你回去揣着金锭,会被人发觉,孤是感谢你的,不是害你的。你自己思量,看看怎么方便带走。”

    见迷眼瘦斑豹两眼瞪大,两只眼睛里头都是金光,却在犹豫,狄阿鸟又说:“不敢轻易收买你,你放心。这些一是表示感激,二是希望你能替孤保守嗒嗒儿虎的秘密。”

    迷眼瘦斑豹连忙点头。

    狄阿鸟说:“这中间托盘里的短刀,削铁如泥,是买不到的。上头的宝石,是红宝石,你知道,咱们萨满教迷信红宝石具有魔力,你使用它,就会如虎添翼。”

    迷眼瘦斑豹立刻抓过去,一抽抽开,被刀光闪了一下眼睛,又连忙插进去。

    到了第三个托盘。

    狄阿鸟真心笑了,充满感染力地说:“这是东夏的一处房契,附带的还有上百亩耕地。迷眼瘦斑豹,你也是千户了,在中原王朝,你出入的地方这叫官场,这个礼物,它不值多少钱,但它无法用钱买得到。将来你在高显不如意,你随时可以来我东夏,到了东夏,户籍、房屋,土地仍可供你生活。这是一条退路呀。你能保证你在高显,官场上不会得罪人?没有哪个万户欺负你?你们严苛的虎神不会忽然有一天要惩罚你?这是金钱买不到的。算是孤对你的友谊。”

    迷眼瘦斑豹本来不去留意第三个托盘的,但是这一次却无法移动了。

    按说这个对他目前来说用不着,但是狄阿鸟的声音太有感染力了……狡兔三窟,真有那么一天,这是后半生呀。何况东夏王的友谊呢?更意味着,在东夏,也许照样可以从头开始,而且会是比高显更好的前途。

    他点了点头,沙哑着说:“大王所赐,奴才不敢推辞,所嘱之事,铭刻于心。”

一百节 玩伴暴食

    吃完饭,给迷眼瘦斑豹找个地方休息。

    迷眼瘦斑豹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就会直接回营地,嗒嗒儿虎自然留在阿爸这儿。他没有旁事可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阿爸,一会儿喊一声“阿爸”,等狄阿鸟看着他,就回答一句“没事儿”,一会儿从狄阿鸟身后一蹦,吊他脖子上了,嘿嘿一阵笑。狄阿鸟被他打搅得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干脆推掉几个不重要的事情,要他坐在跟前,启发他怎么学习兵法,其实已经启发过了,启发一晚上,早上嗒嗒儿虎回他们军营,捉了好几个抢掠的士兵,差点害得军营造反。

    狄阿鸟教他看复杂的地图,教他用尺,量算距离,推演战事。

    嗒嗒儿虎也在开动脑筋,不大工夫,想起了很多围攻敌人的办法,每一次说话,还故意加个“启禀父王大人,孩儿以为”。

    大概是受到的教育好,他一本正经的时候,用词很准确,语气也不做作,好像很符合他的年龄,却又不显得幼稚。

    这一点狄阿鸟是高兴的。

    狄阿鸟从小到大,不是没见过一些老气横秋的孩子,那时候他是很讨厌这样的小孩,然而到了自己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他儿子的原因,他却觉得正合适,无论嗒嗒儿虎多么一本正经,也都没有老气横秋的感觉,心里喜欢,高兴了,还一伸手,上去捏了两下脸蛋儿。

    到了傍晚,天气温度降下来,父子俩又到后院练武,一大一小,一起回身铲腿,一起上步揽捶,步调一致。手边不忙的将士文参渐渐多了,远远蹲一片,边看边说:“李虎和大王太像了。”

    好不容易一趟慢拳下来,父子俩平心静气,一起收回双手。

    一个卫士连忙走到跟前告诉说:“大王。我军阻断青化滩,三军合战,敌人溃于一旦,吴班派人来报,大王天黑撤出青化滩的命令已经过时,消息送达时,敌方大将自刎,已被我全歼。”

    有人送来打湿的棉巾,狄阿鸟半蹲下来,一边帮嗒嗒儿虎攒汗一边说:“不是贪功所致吧?”

    卫士说:“据报上来的消息,不是。他们称,拓跋黑云也停止进攻高奴,派了军队援助,已抵达青化滩,是应战,还是按计划撤离?”

    嗒嗒儿虎把棉巾抢走自己擦,狄阿鸟就站起来,吩咐说:“吴班是想告诉孤,拓跋黑云的心有可能惊了,这一次应该封死青化滩。不。不封。仍将军队后撤。他拓跋黑云孤已经见识过了,魄力不够大,要是后续军队上不来,他不敢连夜过青化滩,让我们的军队休整一下再战。”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将俘虏集中起来,自愿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喂他们一顿饭,问问他们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告诉他们,我们东夏是不可战胜的,与我们作战是自取灭亡,撵他们回去为我们宣扬军威。此外要多多调集郎中兵,救治受伤的俘虏,让他们享受与我军一样的待遇。”

    攻打灵武的陈**队覆灭,一定使拓跋黑云狗急跳墙,他怎么跳,往哪跳,夜里有什么变故,均是难以料定,他觉得自己应该前往大本营坐镇,随敌动而动,就推了嗒嗒儿虎一把:“去。自己玩去。阿爸不陪你了。”

    刚刚说完,又一个卫士跑来,说:“上午来的本地人……送来了两个孩子,说是您让送的。”

    狄阿鸟“哦”了一声,露出笑容,连忙给嗒嗒儿虎说:“阿虎。阿爸找了两个伙伴与你玩,可别欺负人家。”

    说完,就拉着嗒嗒儿虎,大步流星赶去。

    他想的是嗒嗒儿虎终于有人玩了,自己领嗒嗒儿虎过去之后,自己就赶紧召集起大本营的人。

    没想到走得太快,狄嗒嗒儿虎被他掂得脚不离地。半飞的嗒嗒儿虎在他身后大叫:“阿爸。阿爸。你是要带我去找小孩玩,还是要把我扔出去呀。”狄阿鸟慢下来,把他丢开,忍不住笑了笑,嗒嗒儿虎趁机整理一下衣裳,慢吞吞地说:“阿爸,我都是大将了,给留点儿威严好不好?”

    谴责完阿爸,他背负双手,打鼻孔里喷着气,抬着头往前迈。

    到了外头,狄阿鸟看过去,是滑台藏布和那个什么孟津鄢,他们带了两仨仆人,一人牵了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孩子……

    嗒嗒儿虎就蹦了一蹦,到了跟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孩,左侧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黑肤男孩,右侧的是个女丫,似乎略大一些,足足十二三岁,还算白净,却是人瘦,在低着头哭。狄阿鸟跟在他身后,见滑台藏布他们两人要行礼,作了个托住他们的模样,微笑说:“感谢你们给我的儿子带来玩伴。就让他们住下吧。回头你们想来看他们尽管过来,我还有几个养子,不过都在包兰,等他们来了,就不愁孩子们没人玩了,到时候你们再来接孩子,那时,我会给你们每家准备上一份大礼。”

    嗒嗒儿虎也说:“两位阿伯。我叫李虎。不会欺负你们家的孩子的,一定替你们把他俩照料好。”

    滑台藏布微笑,双手合十给他还礼。

    孟津鄢的表情却是极为奇怪,也许他没有想到狄阿鸟真是为孩子找玩伴。

    狄阿鸟给他们一摆手,示意他们走,也不管他们走不走,自己就掉头了。孟津鄢也很快转身走掉,滑台藏布却是不肯,站着等嗒嗒儿虎与那孩子进院,摆着手喊:“铁牛儿,你要听话。”

    嗒嗒儿虎顺势就揽了那铁牛儿的肩膀,回过头说:“放心吧。阿伯。我让人准备晚饭,还教他俩下棋。”

    进了院,铁牛儿就憨着嗓门,好奇地问:“哥哥。你是从东夏来的吗?”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是从高显,一个全是白山黑水的地方,我们那儿老林不多了,别的地方还到处都是老林,有各种怪兽和树木,见没见过雪兔?和普通的兔子大不一样。”

    那女丫畏缩地呆在一旁。

    嗒嗒儿虎转过脸,特意说道:“雪兔的毛和脚掌都与普通兔子不一样。特别是它的毛,最被女人喜欢。阿姐你做新衣裳的时候,我让人从家乡给你捎过来。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去吃饭。”

    女丫没有“好呀好呀”的欢叫,嘤嘤嗡嗡说:“公子。奴婢不敢。”

    嗒嗒儿虎笑着更正说:“我叫李虎。你叫我阿虎就行了,他们都知道是叫我,别看很多人都叫阿虎。”他童心大发,在院子大吼一声:“阿虎。”狄黑虎嗖地冲了出来。嗒嗒儿虎指着他给俩人看,说:“是的吧。我们家叫虎的人可多了。偷偷告诉你俩,只有我这只老虎是假的,是大野猫。”

    狄黑虎发现嗒嗒儿虎是在故意喊自己玩,提醒他说:“你阿爸他们还要连夜布战,你几个别大呼小叫。”他带着教训的口气说两个小孩:“你俩能和李虎玩,是长生天降给你们的福气,记住,不要到处乱跑,不要乱拿东西和纸张,也不要像李虎那样大声喧哗,听到了没有?”

    嗒嗒儿虎推着他的屁股就让他走。

    带着两个小孩去吃饭,等饭菜上来,他自己的两眼先放了光,晚饭有猪尾巴,猪耳和猪脚……他在高显吃惯了,东夏却不大适合养猪,好一段没吃过了,就乐着给两个伙伴分食物。

    陈国统治灵武之后,为筹备战争极力收刮,当地食物匮乏,两个孩子也一阵狼吞虎咽……然而吃着吃着,铁牛儿打了饱嗝,再吃不动了,那女丫却突然搂住肚子在地上打滚,嗒嗒儿虎还在笑着说她逗,突然发现她脸色不对,头上冒黄豆大小的汗珠,是装不出来的惨叫呻吟,连忙喊了一声。

    几个粗手笨脚的卫士跑进来,把她摁住,却也不知道怎么好。

    不大工夫,大本营的郎中胳膊底下挟着箱子奔进来,箱子往地上一放,只几下查看,就说:“是暴食症……”

    狄黑虎跟狄阿鸟一起在中原呆过,在他印象里,中原的大户人家不会过得太惨,就问:“暴食症不是常年饿肚子的人才会有吗?”

    郎中苦笑说:“也不一定。不过这个女孩子确实是挨饿惯了,说不定胃会破裂,怕是要九死一生。”

一百零一节 奸诈儿童

    郎中所说的“暴食症”是指久饿之后吃太多,撑破胃部而死。

    他让大伙不要再用力扳紧女丫的四肢,避免女丫因为紧张和挣扎,而胃部近一步紧缩,同时,他伸出胳膊,一边安慰女丫,一边将她扶跪下,找到身前、身后的几个穴位,换位指压。

    嗒嗒儿虎趴在跟前,看起来女丫的痛苦缓解了不少,面露喜色地说:“快好了。快好了。“

    这话也鼓舞到那女丫。

    她也不但地吸气来平复自己的疼痛。

    大概是一股胃气涌动,腹腔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嗒嗒儿虎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是胃破了吗?”

    郎中是李言闻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医术高超,听嗒嗒儿虎一说,自己也贴近听了一下,却是露出大喜之色,松一口气说:“肠气动了,这会儿人虽然觉得难受,却能帮助导通胃气,胃气一通,一般就破不了胃。”他换了穴位开始指压,并提醒女丫说:“想放屁就放,千万别憋着,就算拉出来也没关系。”

    狄黑虎听得恶心,伸手就去拽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不肯离远。

    第一个屁说放就放,随后又是一串,但是女丫的痛苦丝毫也没有缓解,郎中一头是汗,吩咐那女丫试着呕吐,来把胃气吐通,见嗒嗒儿虎凑得近,就说:“阿虎。你帮她打一打背,我找一下她天枢穴。”

    嗒嗒儿虎“嗯”了一声,移动到女丫背部敲动,郎中则用指头压住女丫的天枢穴,反复推拿。

    天枢穴是刺激腹压的,有了腹压,那女丫哭一样喊:“别按了。我快要拉出来。”

    嗒嗒儿虎连忙替郎中说:“想拉就拉。拉出来就好了。”

    女丫哭了,摇了摇头,却就是不肯拉,不知郎中又在哪个穴道上按了一下,女丫终于忍不住了,放了一个屁,一股臭味就弥漫了出来。铁牛儿连忙往一边跑,一看嗒嗒儿虎还在女丫身后站着,贴着她,就又走去嗒嗒儿虎身后,拉着嗒嗒儿虎的衣裳。那女丫大概也被自己恶心到了,“哏”地一声,胃气也通了不少,紧接着,却是打嗝,身子一震一震,不停打嗝。

    嗒嗒儿虎想到什么,弯腰往女丫嘴里一抠,那女丫吐了他一胳膊。

    狄黑虎又要抓嗒嗒儿虎走,郎中表情严肃地向狄黑虎摇了摇头,说:“阿虎。我探探她的胃,等一下你再把她抠吐。”

    郎中在女丫胃上探一下,给嗒嗒儿虎点头,嗒嗒儿虎又探到女丫嘴里,那女丫又吐了一气。

    郎中揩揩一头汗,说:“收拾、收拾吧。问题不大了。记住。要让她吃稀的。多喝浓茶。”

    屋子里一股酸臭。

    郎中身上也沾弄了一身,忙着去洗,嗒嗒儿虎试着搀扶那女丫起来,女丫却是浑身无力,整个搭在嗒嗒儿虎身上。狄黑虎本想抓走嗒嗒儿虎,给他清洁、清洁,见他扶着女丫,就一手拎一个,提着出去找热水。伙夫送来热水和大木桶,几乎把剩下的热水瓦干净,才凑够一木桶。

    大本营里的人还没吃饭,他们也不敢把热水全送上,火头就说:“我让他们赶紧打水,咱们再烧。”

    嗒嗒儿虎说:“阿叔。你别烧了。让阿姐用热水洗。给我用冷水。”

    狄黑虎责怪他:“胡说什么?早晨夜里还冷,万一生了病。”

    嗒嗒儿虎笑着说:“没事儿,阿爸让我用冷水洗澡,你忘了?快。阿虎阿叔,你给我舀。”

    狄黑虎知道这是事实。狄阿鸟自己也大冬天用冰雪擦洗,大冬天整一坑雪,动不动搂着他家哪个小子跳里头,然后,就听孩子就在里头惨叫。见那女丫要避人,狄黑虎就给她挪一下桶,让她到黑暗地里自己脱自己洗,自己则提来一桶冷水,一边扬瓢,一边吓唬狄嗒嗒儿虎:“这水可冰得很,浇下去你可别嚎嚎,你一嚎嚎,你阿爸肯定跑来问,到时候我可吃罪不起。”

    嗒嗒儿虎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露出精干的身躯,背对着站上个石台,自己拍打着自己胸脯说:“没事儿。阿叔。你浇吧。”

    狄黑虎不怀好意地笑着,挽了衣裳避免弄湿,舀了一瓢冷水就头顶上浇了下去。嗒嗒儿虎果然一声惨叫:“阿叔。你要先给我说呀,水一下下来,差点吸不进气。”黑暗中,女丫蹲在大木桶里,感同身受一般颤抖了一下。狄黑虎又舀了一瓢,“嘿嘿”笑着浇了下去,这回嗒嗒儿虎没有惨叫,而是身子一颤,持布巾使劲地擦动。那女丫却又是一颤,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嗒嗒儿虎渐渐适应冷水的温度,他冲洗得快,很快就已经好了,有人给他拿来他的衣裳,他就一边穿,一边神清气爽地炫耀:“怪不得阿爸爱洗冰水澡,好舒服呀,浑身都觉得轻了,哈哈。”

    狄黑虎戳破他的谎言说:“是谁惨叫来着?抖得跟衰糠一样。”

    嗒嗒儿虎想起来什么,口里说着:“再拿一套干净衣裳给我。”

    他自己也跑着要去找,正好碰到铁牛儿旁人不认识,见他去洗澡了,到处找他,嘴里还喊着“小哥哥”,立刻上去逮上,一把将铁牛儿抱住,再使劲儿,几乎给举起来。直到铁牛儿求饶,他才将人放下来说:“铁牛儿。明早跟阿哥一起练武吧。将来你也跟阿哥一样有力气。”

    铁头儿却是说:“我也很有力气呀。我比你小,其实我才八岁。”

    嗒嗒儿虎哼哼说:“我也才八岁。你哪一年的。”

    一比较,嗒嗒儿虎才知道自己还没人家大,生怕以后需要改变称呼,就不再吭声,含糊了过去。

    卫士又给他找了一套衣裳,他便带着铁牛儿走到那女丫洗澡的地方,找个小板凳,将衣裳放上说:“你阿爸没给你带衣裳,你先穿我的吧。”他放下衣裳就走,见铁牛儿去木桶跟前凑,就赶在铁牛儿的头顶拍一巴掌,说:“巴特尔不能看女孩子洗澡的,快跟阿哥走。”铁牛儿又觉得他亲切,又佩服他,一溜烟跟在屁股后面,连声说:“小哥哥。咱们都是巴特尔,我也不看。”

    虚弱的女丫吃力地爬出来,摸了嗒嗒儿虎的衣裳开始穿,一边穿,一边喃喃地说:“阿虎公子真是个好人。老爷却让我来他们家偷东西,要不要告诉阿虎呀。不行。告诉了阿虎。我爹娘肯定会没命。”她一把扯住自己头发,使劲地拽,又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有人站在亮地里询问,她就惊慌地说:“我不敢哭了。我在穿衣裳。”

    嗒嗒儿虎的衣裳,她还挺合身,就是觉得有点肥,还有一股香味。这是她感到奇怪的,她把衣裳使劲地裹一裹,溜着墙角和花坛的边走,见了人怯生生地给人家一点头,然后退着往一侧绕……

    几个卫士把守进出拱门,扭着头一个劲儿看她。

    她连忙一阵走,发现不知道去哪儿找嗒嗒儿虎,再碰到人终于肯开口,问:“阿叔。阿虎公子呢?”

    见到嗒嗒儿虎,她终于安心了很多。

    在这儿,她也只认识了嗒嗒儿虎,发现嗒嗒儿虎和铁牛儿围着一个棋盘坐着,就挪过去。

    她脸色依旧发青,胃和肚子还是疼,却是不敢吭声,也不敢问厕所,只是低头去看棋盘。

    嗒嗒儿虎弯腰找了很多颗山楂丸,递给她说:“郎中阿叔让你吃的。那边还有茶,你可以喝一些。明天我让人给你熬粥。你只能吃粥。”

    女丫点点头,慢慢摸一颗山楂丸,拨开油纸,眼泪却又迸了,连忙去揩。

    铁牛儿捻了一颗棋子,大叫:“小哥哥。我这个往哪放呀。”

    嗒嗒儿虎是跟熊梦梦学的下围棋,也不过刚刚才入门,学会怎么打子。他回家发现家里阿爸不会下,阿妈会,蜜蜂的阿妈会,那是大为得意,没事儿就显摆,这回还做了老师,那就指挥铁牛儿说:“下这里,下这里。”女丫终究年龄也不大,一下没忍住,却是说:“那里不能下,他骗你的。”

    嗒嗒儿虎一扭头,瞅了女丫一眼,狐疑狐疑的。

    女丫连忙说:“要是下了。你一会儿就能抱吃一片子。”

    嗒嗒儿虎黑着脸大叫:“你怀疑我是骗铁牛儿故意往那儿下?我怎么会?你来下我的棋,看你咋抱吃。”

    女丫被吓了一跳,正要解释。

    嗒嗒儿虎跑对面把铁牛儿挤一边,念念有词:“看来你会下棋呀。告诉你,学堂里下棋我排第二……”

    第一是熊梦梦,第二是他,没有第三个,其它同窗都不会下。

    这个内情他是不会告诉女丫的。

    他坚持让女丫坐对面和他下,女丫很谨慎地看棋,生怕自己在高手面前乱嚷了,回头嗒嗒儿虎不愿意,好一会儿才丢下一子,嗒嗒儿虎却下得飞快,啪啪只管落子,相互下了十几子,嗒嗒儿虎傻眼了,一趟黑棋在人家包围中,他不等对方提醒,就恨恨地将自己的子提走,然后绕着别人的子乱下,又下了些子,被人家吃得七零八落的,他这才惊呼:“阿姐。你真会下呀。你教我下棋吧。”

    两个人就开始下棋,下了一会儿,铁牛儿躺一边睡着了,嗒嗒儿虎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就走。

    女丫以为他羞恼,心里忐忑,正要收拾棋盘,嗒嗒儿虎提了一壶浓茶给她,说:“不拿茶杯了。你就对着壶嘴喝吧。没事的。我和我阿爸都这么喝。只要别让我阿妈逮到,就不害怕。”

    女丫忍不住涩涩一笑。

    她拘谨地提过茶,凑去吸喝一口,突然胆大起来问:“你阿爸和你都怕你阿妈吗?”

    嗒嗒儿虎说:“是呀。”

    女丫问:“她是不是特别凶?”

    嗒嗒儿虎讪笑说:“她一点也不凶。不凶的人才可怕。给你说你也不懂。除了我阿奶,我们家的人都怕她。我阿爸都怕的人,那是一等一的可怕。”

    女丫又问:“那你阿爸是干什么的?他是多大的将领呀。”

    嗒嗒儿虎有点警醒,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阿爸让你问的吗?你阿爸也是这里的财主吧,为什么让你饿那么很?”

    女丫并不知道嗒嗒儿虎的心智比她还成熟,叹了一口气说:“他节俭。”

    这句话,嗒嗒儿虎是不信的,谁再节俭,也不能让子女老挨饿。嗒嗒儿虎的问题是证实一下她确实老挨饿,假装已经不关注这个问题了,又问:“你阿妈是他的原配吧。还在世不在?”

    女丫“恩”了一声,说:“她在世,就是生病了。”

    原配,还没死,阿爸不缺钱,女儿却挨饿。嗒嗒儿虎开始怀疑,这个女丫不是送她来的那男人的女儿,而且那男人将人交到,立刻就走了,铁牛儿他阿爸长得那样粗鲁,却一副好不放心的模样。

    如果那人不是她亲阿爸,任她挨饿,却送她来……岂不是为了顶替自己子女,他该是用了什么理由让别的人家答应呢?

    嗒嗒儿虎没有揭破,反倒百般猜测,只是故意说:“你家要是遇到什么难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阿爸可厉害了,他能帮你们家。”为了让女丫透底,他又给了个陷阱,说:“你信不信,没有我阿爸做不到的事儿,再难的事儿,他也能帮你。不信,你可以把你认为很难的事儿说给他。”

    女丫几乎是惊喜,问道:“真的?”

    旋即,她的眼睛就又黯淡下去,说:“要是人家要杀我爹娘,他也能救得了吗?关键是,他会救吗?”

    嗒嗒儿虎肯定自己的推测。

    女丫却不知道,却还想撬话,轻声问:“是不是在灵武县,你爹最大?你家威武的甲士好多,他至少是个万户吧。”

    嗒嗒儿虎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明天再说吧。我让他们给你找睡觉的地方。”

    女丫咬着下嘴唇,用蝇子一样大小的声音说:“你特别像我弟弟,不让我哄你睡觉么?”

    嗒嗒儿虎忍不住想到她吃撑的狼狈相,众人面前又拉又吐,顺口说:“你不让我哄你睡觉就了不起了。”接着,他又别有所指地说:“好多人都觉得我和他们家某个人长得像,铁牛儿说我长得像他哥哥。我真的长得像很多人吗?都说我阿爸爱漂亮的女人,那也不应该那么多兄弟姐妹呀。”

    女丫噗嗤一声笑了,大着胆子说:“从来没有小孩这么说他爹。”

    嗒嗒儿虎说:“他的媳妇们都是这么说的。他要是揍我,得先揍他媳妇去,看哪个他敢揍。”

    将女丫安排好,嗒嗒儿虎却是不困了,一咕噜爬起来,走到外头找狄黑虎,找到狄黑虎。

    狄黑虎还以为他要问他阿爸什么时候回来睡觉,就说:“你先去睡呀。打这么大的仗,你阿爸一夜都不一定能合得上眼。”

    嗒嗒儿虎却说:“阿虎。你有没有觉得那女丫不是她阿爸亲生的?”

    狄黑虎笑道:“是觉得有点儿怪,你管人家呢?”

    嗒嗒儿虎又说:“我为什么不能管,我觉得那女丫的父母是被今天来的那坏人给胁迫了,才不得已来陪我玩的。你能不能去帮我查一查。要他是那样的一个坏人,一定不能放过呀。”

    狄黑虎苦笑:“李虎。你闲着没事儿只管玩,阿叔要打仗,要戍卫你阿爸,这牙猪儿他们几个也被派了出去,你阿爸身边的老人就只剩我和夺牙那懑货,那懑货是身强力壮,力气我也没他大,可他脑袋不好呀。你让我为一个女奴去追查无关紧要的事儿,除非你说服你阿爸。”

    嗒嗒儿虎嘿然说:“你可以派别人呀。正好让别人知道,狄黑虎也已经下了一道必须去干的命令,对吧。”他想一下,又找到一个理由:“如果那个人是坏人,你说他会不会把念头打到我阿爸身上呢?你不查一查,收了人家小孩,人家把我拐跑呢?”

    狄黑虎不吃他这一套,嘿然一笑说:“把你拐跑?我还不信谁还能把你拐跑,除非你自己跑?”

    嗒嗒儿虎无奈,只好说:“狄黑虎你驴脑袋。你等着吧。看看拐跑不拐跑。我阿爸打小爱离家出走你知道不知道?这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马,我一赌气,你怎么给我阿爸交代吧。”

    说完,他扭头就走。

    狄黑虎连忙说:“这样吧。你这几天要能好好听话,我就问问谁负责军管县城,让他帮你调查一下。”

    嗒嗒儿虎立刻跑回来,上去抱着他,在他脸颊上亲一口,再飞快地逃走。

一百零二节 四面陈歌

    这一夜,狄阿鸟没有安稳觉睡,拓跋黑云更是不睡觉,他也根本睡不着觉,在拓跋氏家族以狡诈和儒雅著称的他如今已经状如疯魔,黑发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转白,个人情绪如果不是因为强大的自制力,就会瞬间陷入崩溃。

    他派了五万人去打通补给线,不但没有打通,而且在一天的时间内被打溃散,战功卓著的嵬名守全已经因为接受不了结果,连跑回来申辩是怎么回事都没有,就丢下众多的残兵败将自尽而死,而那些崩溃的军队,有的做了俘虏,有的还在东夏控制的区域乱窜,被各个驻地的东夏军民在夜中围捕。

    这不可接受的结果好像是一场噩梦,而且才只是噩梦的开始,加上之前的众多事实和迹象,急剧地给他汇聚出一个可怕的推测:东夏是不是给我布下了一个可怕陷阱,我没有识破,反而因为迷信大陈的强大,率领三十万大军一头钻了进来?

    不然?

    为什么东夏在野战中占据绝对的优势,却敞开了通往高奴的大路?

    真的因为他们兵力不足,主力被轮番大战拖得疲惫不堪,后继兵力上来得不及时?

    为什么东夏的兵力上来,不急于进攻,拖住陈国攻打高奴?

    为什么截断补给线之后,东夏对峙的阵营仍不松动,看不出来他们往补给线上追加兵力?

    高奴之战以前,不但是他拓跋黑云,就是整个陈庭都根据所得的情报认为:东夏王狄阿鸟自接触之初起,就已经暴露出他在军事上的天赋,得到东夏后,他有一个国家做支撑,肯定会不甘寂寞,所训练出的五万兵力也一定不好对付,不可轻视,到战争期间,他军队的数量可以扩充至十万左右……

    但是,再怎么样,这十万兵力乃至再多一点儿的兵力,也只有原先的五万能够保证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再加上他是出于和中原靖康的协约出兵,他也未必舍得倾巢出动,陈国为之准备了三十万,足够歼灭他的。

    也许他东夏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他狄阿鸟前往包兰,也许就是看透了这一点儿,没有下一步举动,那是他聪明,他不敢动。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拓跋黑云放弃陈国带来的骄傲,用抖颤的指头给几个重要的拓跋氏将领点亮灯火……听他们诉说,实际上,却根本没听清多少。

    接二连三损折了野利有信,嵬名守全这些老拓跋人,整个拓跋氏还有多少这样的战将?眼下五万军队说溃就溃,不知多少人身死,多少人受俘,对军心的影响力巨大,眼下军中很多将领不是老拓跋人,他会和老拓跋人一心,一起与东夏鏖战,等待老汗的救援吗?也许,天亮之后,五万人烟消云散的消息就已经转播至各个营地,到时候,那些不是老拓跋人的将领会有什么反应?

    他打断一个将领的话,沙哑着问:“将领中万户,万夫长以上,有多少咱们老拓跋人?”

    真正掌握数据的却是一个雍人。

    这个叫史光佑的雍人是他在战场上救活的,这些年来,一直为他谋划秉笔,出于拉拢和其中,他为史光佑娶了族中的女子,将之渐渐地融入拓跋氏。史光佑靠他的右侧坐着,轻声告诉说:“军中还有四十八个万夫长、万户以上的将领,老拓跋人只有十二个……包括拓跋阿尔蔑殿下和不让人放心的李孝利。”

    拓跋阿尔蔑虽然有卫队,但手里没有大建制的兵马。

    李孝利?

    他是拓跋氏之甥,手下将领却没有拓跋氏,都是他自己的族人,年前,养大他的舅舅因为牵扯到派系之争中,被汗庭处死……据说李孝利隐匿了他的表兄,并且在藏不住的时候,秘密送去了雍庭。

    若不是他手里有兵,汗庭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在座的几个重要将领都是剩下十个人中的。

    除了他们,外头就寥寥了。

    往日谋夺权位,汗庭压制他们侵吞他族,这一刻,他们翻出旧账说:“黑云元帅你看,要是将这些将领都换成我们老拓跋氏人,也就没有了这么多事。”

    拓跋黑云苦笑。

    不是你的族人,你外人怎好压制?

    就像李孝利,他手下的千夫长几乎都是他一族人,都是用金钱和情谊喂饱的,如果硬把他换下来,侵夺他的部族,他还会臣服汗庭吗?

    汗庭不知道把人都抓在自己手里?抓在老拓跋人手里?

    这些外族的将领,来自于数十个民族,真正的软弱、易予之辈,早已经被洗掉,现在的,都是手里军权抓得牢固的。

    夺一个万人队,就等于多一个万人队的敌人。

    这个时候,反倒拿这种私欲作为惋惜?

    拓跋黑云一阵头疼。

    按照这个数据,千夫长,千户以上再有个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真要是军心不稳,能控制三分之一的军队也未必不能镇压军心,毕竟那些万户,千户,大小将领是分散的,而老拓跋人只要紧紧围绕着汗庭,问题还不是太大,只是,要是老拓跋人这个时候还排除异己,那就是一场大灾难。

    他就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抓住部众。你们能不能对那些外族好一点儿?压制归压制,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胡话。”

    几个将领一再保证。

    拓跋黑云这又问:“阿尔蔑殿下呢?”

    史光佑讷讷地说:“行散呢。”

    他不敢菲薄拓跋氏嫡亲,反倒称赞:“眼下局势不明朗,我们都着急成这样,殿下却没事儿人一样,真是人中龙凤,大有名士之风。”

    拓跋黑云也只好跟着说:“是呀。那日野利有信伏诛,他的表现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想了一下说:“我拓跋黑云中了他狄阿鸟的计也好,自己无能也罢,不能带着我们陈朝几十万军队赴死,眼下当务之急,就是稳定军心,向汗庭求援,并且试探他东夏的防线,就算看不出他们哪薄弱,也能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要吃下我们这三十万。夜里不要轻易越过青化滩,东夏打胜了,却又退走,不在那里布置防线,说明那里是个小口袋……谁也别跟我说让我连夜把几十万人拉过青化滩。”

    立刻就有人问:“谁给元帅说让几十万人都往青化滩去?”

    史光佑代为回答:“李孝利。”

    有人立刻恨恨地说:“又是他。他什么意思?东夏王那里最强,他不知道吗?要我看,他心思不正,干脆抓了他。”

    史光佑朝拓跋黑云看去。

    拓跋黑云说:“李孝利也不过是正常反应,一旦汗庭来救援我们,肯定直奔灵武。几十万人要是能连夜冲过青化滩,就站在灵武的背面,碾压灵武驻军的空间,有利于汗庭援兵攻打灵武,未必就不可取。只是所冒风险巨大,就算突破青化滩,我们三十万军队活动的空间也一下子狭小无比。”他说:“既然你们都在。咱们就一起夜里上去,观察一下敌营,天亮之后就找几个点试探。”

    几个拓跋氏将领不敢怠慢,就是想偷懒,也不可能在命悬一线时还说要回营睡觉,纷纷随他出来,和卫队一起出发。

    他们没有直奔青化滩,而是往北走,北面陈国的军队为了创造围攻高奴的条件,将很多营盘扎到小河边,隔岸就是东夏的军队,一开始扎在这里,就是害怕东夏渡河,己方几线作战。

    现在直奔这里观察敌营,几乎不会遇到危险。

    到了河边,对面篝火遍地,发出巨大的喧嚣,像是在载歌载舞,拓跋黑云听部下说过,自己也来看过,好像东夏人的精力没有尽头,好像他们从来都害怕战争,每天晚上,他们都能闹出这样的动静。

    小河粼粼的波光闪烁,只隔一条河,就像是两个世界。对面的营地里好像永远都能焕发出火光和歌声,而自己的营地,好像永远都是阴沉一片。不知怎么回事,拓跋黑云有点发抖,他裹裹衣裳,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他们必胜的信心吗?东夏的普通将士也相信他们能打赢吗?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守将好像把人拉出来了,沿河布置成长长一线,很快,好像别的营盘也出来了人,火把都能沿着河沿接起来……拓跋黑云的队伍大吃一惊,纷纷跑来拓跋黑云面前说:“元帅。我们快走。他们是要连夜过河?”

    拓跋黑云连忙派传令兵回去,好让河边的营盘有提防,出来守住河滩,而他自己,却还要观察,带着人上了一片荒地。这里有芦苇,容易隐藏行迹,不让对岸视力绝伦的巴特尔察觉到。

    他们刚刚进芦苇荡,对面响起歌声。

    火把像是游龙一样走圈,歌声从低往高,送过了河岸。

    这一岸,陈**队生怕他们连夜渡河,也应出营,争先恐后地往河沿进发,却不料对岸只是唱歌。

    拓跋黑云身边一位将领顿时侧起耳朵,不敢相信地说:“元帅。是我们老拓跋人的歌声。”

    拓跋黑云大吃一惊。

    与那些浴血奋战,誓死不屈的战歌不同,这是一首抒情的暖调……

    转眼间,浑不知多少人跟着唱,声音滚滚,越过小河。

    卫队懵在芦苇荡里。

    拓跋黑云也一阵懵,他慌里慌张地问:“这是谁在唱?这是谁带着他们唱?”

    他连忙找到史光佑,用马鞭指着对面,侧身问他:“先生。你可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史光佑吞吞吐吐。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史光佑问他:“元帅可曾听说过四面楚歌的典故?”

    拓跋黑云听过。

    他恍然大悟,他喃喃道:“怪不得唱这首男欢女爱,猎人满载,山川秀美的曲子,原来是攻心呀。”

    陈国的军队转眼间上来。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也在里头跟唱,越来越多的人跟唱。

    上来的陈**队,最近的就在河沿外头,将领还来与拓跋黑云见面。

    拓跋黑云谴责他们说:“你们唱什么?别让士卒唱,对岸攻心呢。”

    将领上去喊叫,这一片是不唱,河沿上却是多出无数双星星点点的眼睛望着河对岸,远处却还有其他人唱。

    拓跋黑云正要让人唱起军歌,河的对岸不唱了,有人用拓跋氏的方言说:“河对岸的兄弟们。有我们老拓跋氏人吗?我是拓跋根言,支达斤一支的拓跋根言,有我的亲人在河对岸吗?”

    拓跋黑云大吃一惊,尤其是说话的人,他听着声音,纯正流利。

    不少人蜂拥上河滩,应该都是老拓跋氏人,大概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族亲。

    拓跋黑云不敢估量此人对军心的影响。

    他想派人将说话的人射杀,却不知道声音从哪来,何况许多东夏人跟着学话,好让河对岸更多的人听到,想派人,却也不知该射杀谁好。

    河对岸的人喊道:“我真的是拓跋根言,当年你们转战入了陈州,我们这一支来留在拓跋山口的草原上,遭受风霜之苦,在为汗庭镇守北疆呀。”

    河这岸有人高声回应:“我也是支达斤一支的,确实很多年都没有回去了,草原还好吗?中原富庶呀,我现在有上千户百姓,走的时候,我只是个十夫长。对了。你是不是我族长家的堂弟?”

    河对面喊道:“是呀。”

    拓跋黑云放心了,毕竟跟着汗庭的人都已经富庶。

    河对岸又说:“没错。就是我。你们是富裕了,有了成千上百的百姓,我们却在汗庭,为汗庭镇守北疆,受风沙之苦,连年雪灾,日子过得好苦,却是你们把我们忘了。你们富贵了,可曾记得为你们镇守草原的人呐。”这只是个引子,又说:“今年拓跋久兴来拓跋山口,我们草原上,没有人不羡慕,没有人不围着他转,我们以为,他带着兵马回来,是没有忘记我们这个族枝,年轻的巴特尔都想跟着他……可你们知道吗?就是因为他,我们拓跋山口的祖居之地,毁了……”

    他喊道:“那可是我们祖居龙兴之地。你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世世代代放马的地方,它被毁了。”

    拓跋黑云身边一个将领说:“他说着说着,这是让我们拓跋氏族人同仇敌忾的嘛。”

    拓跋黑云连忙伸手制止住他,让他再听。

    那拓跋根言又大声喊:“他拓跋久兴说是奉汗庭之命,突然率兵进入东夏,杀人,抢掠,围困东夏王,挑起两国的战争。我想问问南岸的族人,东夏离汗庭如此之远,汗庭为什么视东夏为仇敌?而且突然兴兵,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拓跋久兴不管不顾,杀入了东夏,激怒了东夏王,东夏的军队出了包兰,逼近拓跋山口,问我们知道不知道,回过头来,我们哪里知道呀,为了保住龙兴之地,我们就和他们和解。拓跋久兴却说我们投降了东夏,攻破了我们的营地,自己人的营地,向自己在祖居之地的族人下手,你们知道吗?”

    这也是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的,拓跋黑云松了一口气,拓跋久兴做什么?岂能代表汗庭?

    然而话一转,河对岸说:“是的。我投降了东夏,那是没有办法的,那是拓跋久兴逼的。拓跋久兴攻入东夏,也正是这场大战的起因,他奉汗庭之命,无端端地向人家东夏动武,杀了东夏撒马尔这样著名的巴特尔……东夏王的王弟接见了我,他给我说,东夏不想打仗,东夏国的人性命都很珍贵,他们大王把每一个人都当成至宝,宁愿自己一顿只吃一块肉,宫殿不盖,王帐不立,也要繁衍百姓。他们不想打仗,却没想到汗庭向他们下手了……于是东夏王一声令下,国中兴兵百万。”

    河这岸一片骚动,有人喊道:“你说什么?东夏哪有一百万军队?”

    拓跋黑云也又被河风吹得裹衣裳。

    河对岸喊道:“是一百万。东夏王爱惜百姓,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所以辗转上千里,赶着牛羊的,只有一个勒勒车的,都来投奔他,他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就是我,这样走投无路的降将,他也恩厚有加,他东夏有二十一级的官阶,我一个千户,他给我十一级的爵位,说要派我去做相当于万户的县主。我一个老拓跋人都被他折服,何况别人呢?一开始说他派了一百万军队,我也不信,可我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人,像河流,像大海,排着宽一里的队伍,源源不断地向这里进军……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对了。有人告诉我说,其实真正东夏国的军队只有六十万,三十万是给高显借的,十万是北方猛族人跟从而下的。不信我找找河岸的高显人和猛人,让他们告诉你们是不是真的?”

    河那岸立刻就有人用高显的调调说:“这没错。我们高显和东夏源出一家,我们自己打打仗,那是兄弟之隙,你们侵凌东夏,我们虎神说了,要借给东夏王三十万军队,如果不够,我们再借三十万。”

    河这岸人都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抖,有人问:“你们高显有六十万人吗?”

    河对岸哈哈大笑道:“你们陈国现在还在陈州打转,我们高显却打进过靖康关中,后来靖康都要与我们议和,劝我们退兵,有没有你们说呢?”

    河这岸的人顿时就哑了。

    那个拓跋根言又说:“百万大军都把这边的草原挤满了,不信仗打下去,你们就知道了。但是东夏王是个爱惜百姓的人,他不会拿自己将士的性命只为杀伤十万二十万人,昨天他将将领们都集中起来,给我们说,陈国人也是人,他们不知道是谁挑起的战争,他们都是被将领驱赶着打仗,东夏国也不应该对普通的陈国人寻仇,东夏王还说,他愿意给陈国将士一条活路,他打仗不是为了人死,而是为了人活,他希望你们变成东夏人活下来,而不希望你们被不爱惜你们的陈国将领逼迫着送死。”

    这话其实接近狄阿鸟的原话。

    就连拓跋根言,除了军队的数量,绝大多数时候说的都是他认为的真话,仓促之间,东夏国还真没法把狄阿鸟的意志美化得尽善尽美。但是,正是因为这话真实,它更可信,河沿上的陈国将士在动摇。

    拓跋黑云也有点顶不住这种强大的攻势,何况其它人?

    他吩咐说:“别再夹河说话了,让人准备强弓,射一轮箭,让他们东夏消停,东夏王不愧是进过中原,把这些手段都拿来用了。吩咐下去,假的,都是假的,他哪来六十万军队,高显国王又不是傻子,会借他三十万军队?都是假的……”

    命令还没传达,河对岸的人又说:“将士们,你们赶紧让一让,我们准备了一万个发石机,待会会有漫天的石砲,这是给那些不相信的人看一看的,我们东夏的军队何其强大。”

    一枚烟花上天了,在天空一炸,转眼间,沿着河沿,每两三里,便有烟花上天响应,河沿上的东夏军队再次提醒陈**队躲避。

    片刻之后,天空中就是嗖嗖的石块……

    一万的发石机是假的,一万石块是真的,石块上裹着东夏加急刊印的图,每一个图上必定有一个人名,是想告诉陈**队,一旦有人投降,过河后按图上的名字找东夏人接收,这样就不会没人管他们。

    拓跋黑云往青化滩方向走的时候,有人已经捡到石块,拿到上面的彩图给他送到跟前。

    他打开,是一张猎人教子图,年迈的猎人带着自己还没有长大的儿子,站在石头后面,指着一只老虎说话,山的那边,家里的女人正在翘首盼望。在画的右下角,写着三个字:张小山。

    拓跋黑云一声怒吼,将纸张撕了个粉碎,团团扔出去。

    扔完纸张,他就觉得自己不舒服,让人扶自己下马,却有人送来一张版式,展开一看,却是七八个髡发幼童在一起玩髀石,一个美妇揽着羊毛毡子望着,背对着他们,却是一个出征的将士越走越远。

    送来那图的将领说:“这东夏是要干什么?我就是这样走的,我都看哭了。”

    拓跋黑云一阵胸闷,展开图画,一阵一阵热血翻腾,与此同时,他眼里竟然浮现出他最小的一个儿子。

    他咬牙说:“狄阿鸟厉害。”

    刚刚说完,因为越发接近青化滩,上青化滩的军队回撤了,有人来报:“元帅。东夏把我们的人放回来了好多……他们的将领们大多战死,各部首领都上去接人呢。”

    史光佑问了一句:“就这样放回来啦?”

    来人说:“没错。就这样放回来了,说是想留东夏的留下了,不想留的,给他们吃了顿饭,有的轻伤的,还给包扎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再给汗爷卖命,否则下次决不饶恕,就给放回来了,各部都在截人,我们怎么办?”

    又是攻心。

    各部截人,人就散到各部去了,他们能不说东夏军队的强大,东夏的仁慈?一顿饭呀,一片裹伤布,一条放回来的生路,就是再恶的人,也要念人家两声好。

    拓跋黑云胸中一涨,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雾,打在他手持的图画上,而这图画,他想撕还没舍得,因为当中那个幼童,长得与他幼子七八分像,因为长年征战在外,他几年都没见着了。

一百零三节 死在嘴上

    与陈军一夜骚动不同,灵武县之夜,安静得猫儿、狗儿的叫声都很少听闻。

    天一亮,薄骨律和烈石朵两个家族开始往城里搬迁。他们在城里本身就有宅院。所谓大乱住乡,小乱住城,东夏的军队来了,他们没有跑去守自己的庄园,反而流露出住城的迹象,这在很多百姓看来代表着点儿什么,加上军管的文参集中了当地官吏,东夏派士兵在城里城外吆喝一天了,城里的百姓也开始露头,而露头的百姓很多只是跑去看看衙门的官吏是不是照常上衙。

    官吏却没上衙,衙门被大本营占据了,将士夜里也一样鱼贯出入,哪还有官吏们呆的地方?

    官吏们都被军管上派出去安民了。

    他们往往一个人带着几名东夏兵,或者在城里沿街走动,或者出了城,走上乡间,到处与人宣传东夏的秋毫无犯。

    有一些家世好的官吏,走村串巷,走得欲哭无泪,去乡间要马车,但是你进了村你还是要走路的,更不要说与人说话,竭力解释。他们走得累了,走不动了,会不自觉看着人家东夏国跟着自己的士兵,只见那一双套着短靴的脚,下了马,步调和尺寸永远都一致,你故意磨蹭,人家还会提醒你走快,好像他们真的觉得这点儿路不算什么,哪怕上官不看着,命令还要执行下去。

    不过这些东夏兵也有发牢骚的时候,他们发牢骚几乎都是一个调调,会跟官吏说:“我们都是甲等军府里一等一的精锐,不打仗,却被派来跟着你们到处跑。”

    是城是乡,好像都被他们这一阵搅弄焕发出了生机。

    也有和士兵们相处不错的官吏。

    他们会忍不住询问东夏的情况,不牵扯到军事机密的时候,士兵们也不会显得狂妄,但不知为何,他们身上却总是让人感到一种在其它国家的人身上见不到的骄傲气,他们会告诉你说:“陈国以为他们国大,我们国小,他们犯境,我们也不敢吭声,结果怎么样,我们大王一声令下,几十万军队上来了。”

    走到一些财主家,财主会奉上一些见面礼,那些士兵们也看不上,累了一起喝杯茶,还是这些士兵们买的,往往连官吏的也买了。与这些士兵们在一起,官吏冲着财主给的钱币咽口水,却也不敢像往常一样伸手拿,毕竟东夏国进灵武了。将来县城要是归人家治理,本来会是你上去的机会,结果你贪图小利摸了几个钱币,士兵们回去告诉别人,你的仕途因而毁了呢。

    官吏忍不住问他们,他们就会自豪地说:“我们大王说我们是王师,王师就是扶贫救困,替天行道,秋毫无犯的军队。什么叫秋毫无犯,就是一根毛你也不能沾。我们东夏国小,靠什么与陈国打仗,就是一根毛也不沾。沾毛了就不吉利,就会光死人,打不赢。”

    他们往往把小吏说得一愣一愣的。

    小吏们就觉得这些东夏人虽然一根筋,却都是赤子之心,让人自惭形秽。

    “扶贫救困,替天行道,秋毫无犯”。估计这些士兵根本不知道意思,否则也不会说什么不吉利,沾了就打不赢,但他们确实就在这么做,见了哪家贫苦,见了奴隶套着脚镣在田里耕作,眼睛里全是同情。

    但不知怎么回事儿,因为这些印象,很多小吏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陈国人不可能打赢东夏,他们再也统治不了灵武县。

    博骨律太岁第一拨进城的。

    进城之后,就在人家还没回神的时候,让人挑着成筐的钱,敲那些临街的房屋,二话不说商量买店铺。

    足足买了四五家,人给醒悟到了,再也没人卖给他。

    沿着街道乱转,半路上碰到石敬中,石敬中就持了扇子点他。两人带着身边的仆从进到一家关着门营业的茶馆,却是手拍在门上,让人打开营业,说:“东夏兵不扰民,给你说,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街道上睡得都是东夏兵,人家是宁愿睡大街,也不占民房,他们自称王师,我看比真正的王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关着门只让熟人进呢?敞开好好做生意吧。”

    开茶馆的也是个财主,家里有女人被糟蹋过,恨陈国恨得要命,立刻开了一桌,上了些茶点,陪着二人坐着。

    两人也不避讳,当场就交流看法。

    博骨律太岁一凑头,神秘地说:“听说昨天陈国从高奴开回来好几万军队,结果城边还没到,就被东夏的军队打得大败。”接着又说:“滑台家和鄢家已经把孩子送去,你们家族送不送。”

    石敬中还没有吭声。

    陪坐的财主却把眼睛睁大,大叫了一声:“该。”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肯敞开门了?”

    这财主一下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热情地招呼说:“原来是鄢老爷。”他移动脚步,轻快地就去招待进来的人了。

    博骨律太岁扭头一看,见是鄢姓的族长鄢怀晦,多年不穿的雍衣套在身上,但是衽口还是反的,鄙夷地说:“原来是他。我宁愿和滑台家族走近一点儿。老牟也真是的,见他也亲热。”

    石敬中压低声音说:“老牟这人不错,不过在他眼里,他们才是一族人。”

    他说的没错。

    那财主老牟过去,一味打量鄢怀晦的衣着,忙着看座,口中说:“鄢老爷,你把装束改啦?你也看好着呢。”

    鄢怀晦却没有往他看的座去,而是往博骨律太岁、石敬中这边走来,博骨律太岁差点欠身就走。

    与他不同,石敬中却连忙起身招呼。

    鄢怀晦跑来就问:“你们两家,没将孩子送去吗?这么说,你们也还看不好东夏?”

    老牟吊在他身后,正要开口,博骨律太岁却一改前口,“啊呀”一声说:“不是看好或者看不好的,我家在陈国有人,这你知道。”

    石敬中诧*瞅了博骨律太岁一眼,行为却一致,叹息说:“家族里的人进陈国官府,军队的多,怕被牵连呀。”

    鄢怀晦说:“是呀。”

    他一挥手,打发老牟一旁去。

    老牟很没面子地站在一旁,耷拉着面孔看他们。鄢怀晦自己拉了只凳子坐下,脸上并没有往日的低声下气,甚至还有点得意,说:“我和你们一样不看好东夏,陈国的拓跋汗爷打下来那么一个国家,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弓马骑射,东夏却是朝廷扶持的。朝廷这么多年都打不过陈国,朝廷扶持的走狗能打得过?”

    博骨律太岁“哦哦”着赞同,笑着说:“我们这么觉得是没错。你也这么觉得?你可是雍族呀。”

    鄢怀晦丝毫不见羞恼,笑着说:“没有办法。朝廷不争气,也怪不得我们。”

    石敬中也开始使坏,叹气说:“听说东夏又打了胜仗,你这么说是故意的吧,该不是一回头,你就把我们两家卖给东夏?”

    鄢怀晦连声说:“怎么会?怎么会?我鄢怀晦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以我看,东夏胜,那是假胜,他凭什么胜?他的军队都软绵绵的,不凶狠,不凶狠的军队能打胜仗吗?你看那陈国的军队,如狼似虎的,又抢又杀……凶。军队凶,它就强。东夏他打不赢,他现在占据灵武,是陈**队东移了,他往西打,人家陈国往他老窝打。”

    博骨律太岁又“哦”了一声。

    石敬中则跟吃了口蛆一样,恶心得难受,还有这样的人,百姓们深受荼毒,他竟然觉得军队烧杀抢掠是凶,凶就是强大。他半点也不想和这个人往来,就说:“那你不看好,你还把孩子送出去?”

    鄢怀晦不说话,眼睛瞄向他们茶点,伸出手去,刚矜持地抬起手,去探,他身后不远处的老牟猴子一样蹿上来,一把端起那茶点,挪了个位置,微微笑着说:“我想起来了。这点心坏了,吃不得。鄢老爷,那啥,你换个地方去吧,今天天气好,我开会门,那是透透气的,待会就会清扫一下厅房,灰太多,怕惊扰到您老人家。”

    博骨律太岁帮腔说:“是呀。扫扫,我看真了,给你加钱。”

    鄢怀晦站起来,狐疑狐疑的,不敢相信地问博骨律太岁:“太岁少爷。你买?兵荒马乱的,你买?”

    博骨律太岁摆手让他走,嘴里淡淡地说:“我买我不买,干你求事,你别等着出价搅局,快走,快走。”

    得到示意,他那仆人将自己挑来的筐子一掀,整整半筐钱币。

    鄢怀晦人走了,老牟还嫌晦气,使劲地擦他坐过的地方。

    博骨律太岁却是一脸讥讽:“臊着你了吧。还往他跟前凑呀。没错。你老小子看不惯我们两家,觉得我们两家有胡人的血统,结果呢?那可是你们雍人呀。雍人呀。”说着,说着,他就去扭老牟的胖脸。老牟也不躲,等他扭完,自己往自己另外一扇上扇一巴掌说:“替你打我这嘴脸。”

    石敬中却说:“真不曾听说兵马秋毫无犯,反倒是不能打仗。这老小子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博骨律太岁说:“我看我们都没有滑台有眼光,至始至终,直接往上贴。可惜的是,东夏说要讲灵武还给朝廷,他能搬迁,我们两家却舍弃不了祖业呀。”

    正说着,门口有几辆马车通过,有几个百姓闪进来,站在门边看,口中小声说:“东夏的官眷。你看,十二三岁的孩子骑着大马。”

    几人也赶热闹,连忙往门跟前走,这一行车骑走得很慢,一个宫装的小女孩掀着马车帘子往外看,周围都是骑马的少年,其中一个就是十二三岁,套了半个胸甲,雍服扎爵,手持马鞭。

    两人想起城外碰到的那个孩子,均以为东夏将领有带孩子上战场的传统。

    车骑走远了,门口的人还不散,议论纷纷:“东夏是不是国内没了兵,把这么大的孩子往战场上派?这几个孩子长得都不赖,排场,穿得也得体,问路还礼貌。要是上战场,太可惜了。”

    百姓的猜测入耳,石敬中也觉得像是的。

    他在想,难道这就是鄢怀晦判断陈国最后能够战胜的原因?

    突然,百姓们往两边让,石敬中吓了一大跳,原来几个东夏兵跟着一个小吏安民,见一家店铺突然开门,奔过来了。百姓们还是害怕,先是一散,接着接二连三走掉。那小吏眼看走一天了,这是第二天,还是到处走,见地方就想去歇歇,却是借口与老牟说话,钻进来了。

    几个东夏兵也走了进来,他们的刀剑比公门中要短,卡在腰间,手扶住,尽管挤着微笑,仍让人觉得杀气腾腾。

    也只有博骨律太岁这样的人敢和他们接近。

    博骨律太岁凑上来就问:“刚才过了辆马车,看骑在马上的都是小孩,都有十二三岁的,你们东夏是不是把这么小的孩子都送上战场了?”

    几个东夏兵相互看几眼。

    其中一个看起来没那么粗犷的士兵说:“我们东夏就是国中人死绝,也不会征召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你以为我们大王是穷兵黩武之辈吗?”

    他已经看起来算秀气,像个文人了,可是一句话出口,却把博骨律太岁噎个半死。

    也只有博骨律太岁这样的还能与他们往下说。

    博骨律太岁就说:“刚才我明明看到他们路过,分明是有十二三岁的。”

    几个东夏兵说着“不可能“。

    相互之间也说话了。

    其中一个说:“刚才过去的?他说的会不会是?大王的几个养子?”

    另一个说:“恩。像是的。”

    博骨律太岁被震了一下。

    他想继续问下去,却没有再问,像是明白了一样,回过头说:“原来东夏十五岁以下,是不许上战场的,你们都听到了吧。娘的。说东夏国打的没人了……先说这话的肯定是陈国的奸细,你们可别跟着说啦。”

    他当然是故意的,他还想让几个东夏兵跟着问是谁先说的,然后把火烧鄢怀晦身上。

    不料几个东夏兵却没有追溯源头,只是说:“我们世子也带着兵来了,你们要是见到,还不说我们八岁都上战场?”

    嗒嗒儿虎虽然没被册封,但出兵前他阿妈已经是国后了,大伙私下谈论的时候,都称他世子。

    博骨律太岁不吭声,见老牟来奉茶,自己也捧了一杯奉送上,却又是问:“都说东夏王是雍族。他是吗?”

    由着他问,他的好奇没有边际。

    那个接他茶的东夏兵却说:“我们大王确实是的,不过在我们东夏不分族群,也什么族都有。我们的禁卫将军都是个白头荆人,你这样的问题还是少问,没意思。”

    博骨律太岁心里欢喜,实心实意地说:“我没有恶意,我自己就是有雍族血统的胡人呀。”

    士兵们要走了,他还想往外跟。

    石敬中从后面拉住他,他还在跟人挥手,高喊说:“雍人也有坏人。胡人也有好人,明年我要去中原,我要去找人品评。”

    那个带队的,像是文人的士兵回头,回应他说:“我们东夏有比九品中正制更公平的抡才大典,你也可以到我们东夏谋个出身。”

    博骨律太岁脸涨得通红,兴高采烈。

    石敬中却泼了一盆冷水,提醒他说:“你问的那些话很危险你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你嘴上。”

一百零四节 君狡多疑

    嗒嗒儿虎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狄阿鸟却是刚刚睡下,他发现阿爸在一旁睡着,还装模作样地捉捉被边,这才出门。出门伸展一会儿拳脚,过于无聊,就跑去叫铁牛儿起床,见铁牛儿一个劲哼哼,歪哪睡哪儿,就骗铁牛儿说他阿爸来了。等铁牛儿一激灵爬起来,跟着他去洗脸,滑台真的来了,不过却进不了,人站在外面,让人帮忙带衣物进去,嗒嗒儿虎听说了,带铁牛儿去看他,就见他牵一匹马站在街角,扭着头看一队东夏兵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操练。

    狄黑虎带着嗒嗒儿虎和铁牛儿出来看他,他喜出望外,一把把铁牛儿揢上抡两圈。

    铁牛儿也是**岁的人了,知道告诉他一切都好,昨晚李虎哥哥还教自己下棋,玩得可高兴了。

    他就显得更加高兴,连忙给嗒嗒儿虎称谢。

    嗒嗒儿虎却是有事要问他,要拉他到一旁,狄黑虎猜到是真么回事儿,也不管,扭着头望着。

    到了僻静的地方,嗒嗒儿虎没有直接道明猜测,而是别有用心地问:“阿伯。铁牛儿只呆一夜,你就这么早来了。昨天和铁牛儿一起来的阿姐还生着病,怎么不见她阿爸来呀,她阿爸不疼她吗?”

    滑台藏布是知道那女丫不是鄢怀晦的女儿的,但人家好心给他出过主意,他怎么好说,就说:“是吗?他不知道吧。”觉得嗒嗒儿虎异常聪慧,为了逼真,他还说:“女儿家没有男孩子宝贵。”

    嗒嗒儿虎说:“那麻烦阿伯,你去告诉他一声,说他女儿病了,让他来看看吧。”

    滑台藏毫好无疑心。

    女儿送了过来,却生了病,主家肯定要跟人家的父母说一声,只要主家不是草芥人命,不是不把对方看在眼里,这是人之常情。

    他只是觉得大人没有出面说,嗒嗒儿虎让说一声,眼前这孩子显得好生不一般,就没有含糊过去的心思,也觉得是有义务跟对方说一声,免得女丫生病病死在县衙,就说:“你放心,我待会就去找她父母去。”

    嗒嗒儿虎又安排:“我们家有郎中,会给她看病,你就让她阿妈来看看,照料几天吧。”

    滑台藏布迟疑了一下。

    嗒嗒儿虎就又说:“她阿爸不疼她,又是男的,就让她阿妈来,她阿爸不肯,我就派兵去请。你就这样告诉他好啦。”

    滑台藏布不疑有诈,想人家的身份,说派兵去请到时真派兵去请,挺吓人的,连连点头。

    滑台藏布很快走了,快马加鞭去找鄢怀晦。

    狄黑虎不知道嗒嗒儿虎问别人的什么,别人离开这么快,避开铁牛儿追问:“他告诉你了么?说那女丫不是亲生的吗?”

    嗒嗒儿虎咪咪笑着说:“我怎么会问这么容易撒谎的问题呢?我让铁牛儿阿爸去请她阿妈来。我看阿妈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小阿姐给我说,她阿妈生了病,让他们还冒充?我又不是老虎,阿爸让他们家的孩子陪我玩两天,他都害怕我吃人,找人顶替,想想心里好生气。”

    不说,狄黑虎也不觉得。

    一说,狄黑虎也生气,心说:“是呀。如果是假冒的,你千方百计,出于何心?视我们为何等人家?还不如不送来呢。好像大王本来就说自愿。这样奸猾的人,不治治,倒显得我们丢脸。”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嗒嗒儿虎不算是多管闲事,见嗒嗒儿虎拉着铁牛儿往散手相扑的几个侍卫走去,喊他们看着俩小孩,免得他们一淘气,趁出了院子往街上跑,自己就回去找负责军管的参士去了。

    嗒嗒儿虎还考虑着公开处罚他的高显兵呢。

    他见卫士们开始休息,主动问箭长:“阿叔。要是我们东夏有人抢掠财物,咱们都是怎么处罚呀?杀头不杀?”

    箭长笑着说:“以前咱们沿袭不少雍令,严格执行,那就是杀。后来大王觉得刑太重,如果不出人命,性质不是罪大恶极,就改为鞭挞,游营,判监。”他见嗒嗒儿虎连连点头,就又说:“实际上咱们东夏军纪好,哪有那么多故意劫掠的?一般都是士兵们连日作战,走到哪饿了,没办法吃了人家东西,身上又没钱,回来长官出面赔礼赔钱,视情况而定,训诫他们一番。”

    嗒嗒儿虎说:“为什么刑轻,反倒咱们的兵不敢抢掠呢?”

    箭长想了好一会儿,惊奇地回答:“李虎,谁让你们问我们的?我们风气好,官长日夜告诫。大王也尽量不欠我们饷。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是动辄杀人,刑不算重,就能普遍执行。什么都杀,杀不下去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咱东夏没有,咱们军法处量刑得体。”

    东夏国兵员的素质越发地高,选拔上来作卫士的犍牛更是如此,要是以前的卫士,哪怕是箭长,也根本回答不了嗒嗒儿虎的问题。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就说:“那我也不杀。判他们鞭子。让他们游营。”

    一旁有个卫士更显得惊奇,问:“你判谁?”

    嗒嗒儿虎苦恼地说:“我的兵呀。我是高显来的大将,手下抢百姓,唉,真是让人头疼呀。要知道我还是小孩,小的时候就杀人,长大了怎么办呢?还是打鞭子吧,打鞭子过两天就好了。”

    犍牛箭长还要训练,吹了哨,几个卫士们就不再凑一起乱笑,聚集到他跟前,但他们的脑袋全偏转着,看着嗒嗒儿虎。

    铁牛儿刚刚听到他们说话,在大声嚷嚷:“打谁鞭子?打谁鞭子?打鞭子疼得很。”

    看来这个铁牛儿糊涂蛋,什么都听不懂。

    卫士们看着俩岁数相当的孩子牵手到一旁练武,又看向箭长。

    箭长已是大将之才,就说:“都别瞎惊奇了,站好。李虎根本不像个孩子。他继承了大王的智慧。将来长大了,一定能治理好国家。想想将来的东夏,我们就应该高兴,更应该勤于训练,保卫王室,保卫东夏。”

    铁牛儿虽然练过力气,但是没有习过武。

    嗒嗒儿虎教他教得格外辛苦,自己也练习不上,只好向别人求助。

    箭长给他指派了两个卫士,自己又埋头带兵训练。

    嗒嗒儿虎半习武半玩,呆了一阵儿,等箭长收队,该吃早饭了,就带铁牛儿回去,回到院子里,见那女丫在扫地,连忙跑跟前,抢了扫把说:“你生病呢。快回去躺下,待会儿我和铁牛儿喂你粥吧。”

    女丫“啊”了一声。

    嗒嗒儿虎童心大气,非要把她推屋里,躺下,等着一会吃饭,像小孩做游戏一样端粥喂她。

    女丫十二三岁,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想喂饭那样的事儿,早已臊得满脸通红。

    嗒嗒儿虎还不知道女丫的姓名,就问:“阿姐。你还没告诉我俩你叫什么,你快告诉我们吧。”

    女丫迟疑了一下,说:“我叫芗儿。”

    嗒嗒儿虎又说:“把胳膊给我,诊诊病吧。”

    女丫羞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很配合,把胳膊伸出来,嗒嗒儿虎和铁牛儿就盘腿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给她号脉。

    他们还没号好,郎中却来了。

    他是要看看那女丫的情况的,一见仨人这模样,笑着坐到一旁,问:“李虎。你跟你阿爸学医术了吗?”

    嗒嗒儿虎眼睛一下瞪得大大的,问:“阿爸还会医术?”

    郎中笑道:“是呀。君子好学不倦。大概就是说你阿爸的。”

    他盘盘自己的腿,把手搭到芗儿脉门上,轻声说:“不为国之良相,便为世之良医,李虎你可不要轻视哦。”

    铁牛儿站起来,趴嗒嗒儿虎身上,搂住嗒嗒儿虎的脖子,大声笑着说:“那你还把她的屎给捏出来,再让我们看看吧。”

    他本来就混蛋着,昨天那是到陌生的地方,收敛性子,这一喊叫,怯生生的芗儿都想用脚踢他。

    嗒嗒儿虎把他拧过来痛扁几下。

    他嘎嘎笑着,就往屋里跑,突然感觉撞到了人,被人抱住,一抬头,看到了狄阿鸟,就“啊”一声,不敢怪笑了,扭头找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连忙说:“阿爸。你怎么这么快就醒啦。”

    狄阿鸟摩挲着铁牛儿的脑门,笑着说:“你们一阵吵闹,把孤吵醒了。”铁牛儿也不算小,却被他一举,坐他胳膊肘上了,他抱着铁牛儿,走过来问郎中:“这个孩子怎么样了?说是病了?”

    郎中说:“大……”

    狄阿鸟打断说:“省了称呼,直接说病情。”

    郎中就说:“饿的。没大碍。养上几天就好了。”

    他央求说:“您几日来鞍马劳顿,昼夜不眠,我也给您看看身体吧,很多人都这么要求我的。”

    狄阿鸟摆摆手说:“无妨。待会儿我还要往前线一趟。你真要诊断一番,煞有介事得报个病名儿,我哪也去不了。”

    他把铁牛儿放下来,弯腰平视芗儿:“想回家不?想你爹娘不想?你怎么饿这么厉害?你爹不是个财主吗?”

    嗒嗒儿虎连忙爬起来,拉拉他,扯他到外边,到了外头,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小声说:“阿爸。那个人肯定是坏人。”

    狄阿鸟的眼睛眯了起来,正巧狄黑虎回来,他叫了狄黑虎一声,狄黑虎也跑来给他说自己的看法。

    狄阿鸟说:“既然如此,这丫儿也是和咱们家有缘,你们照料好她。如果真是李虎猜的那样,也不要过多声张,想办法把孩子父母要出来或者保护好。父母安全了,孩子就肯告诉你事情经过。我给你们个主张,你们去把当天的那个博骨律太岁请来,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帮你们,他是当地人,比你两眼一抹黑乱问强多了。”

    他又说:“这个鄢什么的,为什么不舍孩子还急于送孩子?大为反常。找到博骨律太岁,你们就说那个孟津鄢送孩子献忠诚,告了他一状,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一味菲薄鄢氏的人品,申辩自己则罢,如果他透露出鄢氏的反常,立刻给孤调暗魂去查,孤多年以来得出结论,没有事情是单独出现的。说不定他受雇于人,想从我们这里套情报。你俩要有这方面的警觉。”

    狄黑虎想说又不敢说,忍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怯怯地问:“大王。你显得太多疑了吧。”

    狄阿鸟没有责怪他,笑笑说:“这叫直觉,也叫敏感。拓跋氏这个时候肯定渗透灵武,窃取情报,手段定然无孔不入,在为取灵武作准备,主动接近咱们的人就那几个,他显得反常,那他就有问题。”

一百零五节 嗒嗒儿虎的将计就计

    狄阿鸟洗漱一番,用些饭刚要走,从包兰来的车马已经停到了外头。来的不但有秦禾董国丈,狄阿瓜,还有狄阿鸟其它几个的养子,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一起来的还有狄阿孝的女儿。

    狄阿鸟还以为他们至少要过个两三天。

    没想到嗒嗒儿虎不常在家,孩子们一听说嗒嗒儿虎在灵武,就都争先恐后来看他,而且说来就到了。

    嗒嗒儿虎大为高兴,由他阿爸带着拜见董国丈。

    董国丈倒还记得他小时候,拿小时候的事情让他回忆。

    他回忆不起来,不过家里老爱提他打扁董国丈蛐蛐的事儿,他倒还记得到,一个劲儿嘿嘿笑。秦禾一看他又高了半头,极是羡慕他阿妈,等他到身边拜见,就没好气地说:“嗒嗒儿虎,你能不能长慢点儿?等你长大了,你阿弟还跟豆芽一样怎么办?”她说这话其实是说给狄阿鸟的。

    狄阿鸟能怎么办?

    本来还想怪她肚子不争气,见一群孩子在跟前,就笑笑说:“你阿禾母亲夸你又长个了。”

    嗒嗒儿虎跟阿瓜比一比个头,自己也挺满意,比着比着,比狄阿丫跟前了。狄阿丫起了大名,叫思娉,寄予她阿妈“思念和平”的愿望,她乐滋滋一把拽住嗒嗒儿虎,大叫:“叫阿姐。”

    大概是报复小时候嗒嗒儿虎老让她叫“阿哥”,她每次一见嗒嗒儿虎,二话不说,先让嗒嗒儿虎承认她是“阿姐”。不过她和嗒嗒儿虎是极要好的,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看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没有办法,只好摧眉折腰叫一声“阿姐”。铁牛儿被嗒嗒儿虎拖出来,这会儿却挺怕生,就躲在嗒嗒儿虎身后,一刻不停抓住嗒嗒儿虎的衣裳,阿瓜拉他出来,想问问嗒嗒儿虎他是谁,可他一看阿瓜身上套着半件铠甲,就一下给吓哭了,嗒嗒儿虎只好掉头再哄他。

    其它几个养子见过狄阿鸟之后,聚在一旁笑,他们本身的年龄已经到了,是从官学征召的,被留在军衙行走,结队来看过嗒嗒儿虎,午饭之后就回去。狄阿鸟也挺关心他们,把他们叫去,问了一下他们的学习和生活,多多嘱咐,又要他们吃过午饭之后,与自己一起上路才罢休。

    午后,狄阿鸟走,秦禾最不舒服。

    她好不容易从包兰一路到灵武,简直能用星夜兼程来形容,没想到人到了,狄阿鸟安顿都没有安顿好,却急着去前线。为了迁怒,她一连训了嗒嗒儿虎好几顿,一会儿说嗒嗒儿虎吵闹,一会儿说他小小年纪,还知道找个小女丫养,目标直接就指向芗儿,狄思娉都受她影响,对嗒嗒儿虎也不假颜色。

    也许在她孩童的懵懂中,嗒嗒儿虎只能叫她一个叫阿姐,只能与她一个玩。

    董国丈见夹气包一样的嗒嗒儿虎到处挨训,看不下去,与秦禾说:“他阿爸上前线,怎的和孩子有干系?再说了,阿鸟为什么去前线,是躲你么?不是,那是几万、几十万的战场,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吗?让他什么也不管,在家陪着你?这事儿明明是你不对,就是你父皇知道,骂的也是你。你是皇室公主,得有皇家的风范,嗒嗒儿虎又不是你亲生的,你非要一天骂三次么?”

    他说话,秦禾也是听不进去的,反过来就跟他吵架,大声说:“他阿妈训我的时候你不在,你怎么知道他阿妈不是一天训我三次?趁大的不在,我欺负欺负小的还不成,你老爷子还跳出来打抱不平,你说我持不正,你该向着谁呀?再说了,我训他我该训他,他是我家的孩儿。”

    客厅里,除了赌气陪着秦禾的狄思娉,四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芗儿是怕极了秦禾,不断地问:“阿虎,你姨娘,她会不会把我们赶走呀。”

    铁牛儿也说:“她瞪我。”

    嗒嗒儿虎安慰说:“不会。乱发脾气的人没心眼。她就是想缠着我阿爸,见我阿爸走了迁怒我,一会气就消了。”

    狄阿瓜证明说:“没错。你们别怕。她发完火就没事儿。待会儿她没人玩,说不定还找你们玩呢。”

    嗒嗒儿虎立刻又扯出自己的棋盘,说:“她也会下一点点棋,不过远远下不过我阿妈,只能算半会。我们下棋。待会儿她问我干啥,我说我在下棋,说不定她一无聊,喊我们和她下棋了。”

    四个小孩就开始分派,一个人坐一个角,一起团棋盘。

    下了不一会儿,狄思娉进来了,她是肩负使命的,要求说:“嗒嗒儿虎。你又不读书……你禾阿妈让你好好读书。让我把棋盘收走。”

    铁牛儿发愣,死死抱住棋盘。

    嗒嗒儿虎却知道,是秦禾忍不住想玩棋,她一玩,心情就好了,就说:“给她。我们去画作战地图。我阿爸教我,我还没温习呢。”

    狄思娉把棋盘和棋子收走了。

    到了外间,秦禾就乐了,说:“娉儿,你娘下棋下得好,教你了没有?来,咱们俩下,姨娘教你。待会儿,姨娘让人给咱们找房子去,我们换地方住,让他阿爸回来见不着咱,到处找。”

    嗒嗒儿虎收回瞄他们的视线,缩回去给几个小孩说:“怎么样?她玩上了。”他找出阿爸的地图,找出纸张,笔墨,装模作样地说:“铁牛儿。你来做前锋。我们在地图上找到地点之后,你就骑木羊赶到那儿杀敌。”

    铁牛儿一跳脚,大叫:“好。”

    狄阿瓜给他纠正说:“你要这样站好,回答说,是的,元帅大人。”

    嗒嗒儿虎将自己涂抹的地图翻出来,发现芗儿盯着出神,就问:“你是不是想要一张给你阿爸呀。”

    他别有用心,故意这么说的,笑眯眯地等下文。

    芗儿咬着嘴唇,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问他:“你会画吗?也行,那你画一张,送给我吧。”

    嗒嗒儿虎心情无比激动。

    他肯定芗儿虽然没有明说,却什么都告诉给了自己。

    同时,一个念头上的火花闪现,他知道标注过的地图意味着什么,要是到敌人手里,敌人拿到的驻地,序列,兵力都是错的,一定好玩,说不定阿爸回来还会夸自己替他打退敌人,立了大功。

    不过标注一张地图,也是件费力的事情,骗得到人骗不到也不好说。

    他大叫一声:“阿瓜。快去找个阿叔,要一张什么都没标的地图,咱俩给芗儿阿姐画地图……”

    阿瓜茫然说:“你会画吗?我们阿师还没教呢。”

    嗒嗒儿虎大包大揽:“我会。你帮助我就好啦。我要画一张一等一的好地图。”想起阿爸作图的时候,还会从典籍中查找地貌,参阅历代文献,地方志,他已经忍不住了,报来一盒厚厚的典籍。

    打开,翻出来,发现里头有现成的地图,像一些战例分析,他便阅读一番。

    阿瓜去大本营讨要了一张空白地图回来,坐在他旁边,与他一起阅读,嗒嗒儿虎就说:“阿瓜。你挑一张,看起来长得像的。”

    狄阿瓜就在里头翻。

    翻了一会儿,见嗒嗒儿虎已经手执板尺,在上头描了,就指挥说:“画这儿。画这儿。这是一片空地。”

    正说着,狄黑虎让人请了博骨律太岁,回来问问嗒嗒儿虎参与不参与,毕竟这家伙才是发觉鄢姓人家不对劲儿的功臣,没想到一进来,他们在画地图,弯腰瞄两眼,劝阻说:“别玩了。薄骨律太岁被我派人请来了,正六神无主地坐着呢,跟我一起去审他吧。”

    嗒嗒儿虎探到他耳朵,拽自己嘴边,小声地说:“我画张假地图,让芗儿送走。”

    狄黑虎忍不住嚷了出来:“什么?”

    嗒嗒儿虎爬起来就走,等他追到外头,瞄一眼在一旁吵嚷下棋的秦禾、狄思娉,压低声音跟他说:“不用找博骨律太岁啦。给芗儿一张假地图,让她把父母换出来,那就好了呀。”

    狄黑虎吃惊道:“谁教你的?阿瓜?”

    嗒嗒儿虎得意地说:“我自己想到的。这就叫将计就计。骗到敌人。你向阿爸说,给我记头功。我要一亩,不,十亩,不行,还太少,一百亩地,五十亩给铁牛儿家,五十亩给芗儿家。”

    狄黑虎扶住下颌,寻思道:“将计就计?”他毕竟从军多年,思维缜密一些,能弥补嗒嗒儿虎的不足,很快说:“你画不出来,你画的不行。你要交给大本营的人画,我们不光骗他们,我们还要给他们布陷阱。博骨律太岁还是要见,他是当地人,熟悉当地,能找到并保护好芗儿的父母。”

一百零六节 嗒嗒儿虎的令牌

    石敬中才说过博骨律太岁会“死在嘴上”,一回家,他就被东夏兵给请走。这个“死在嘴上”,他一下就信了。其实他嘴不好,还在他无拘无束的心,陈国人没有来灵武之前,他们家族是灵武一霸,而他就是街上纵横的恶少之一,他爹武人出身,又护犊子,给他起个恶名叫“太岁”,就能映射他的生活。

    不过即便是恶霸,也有着自己的良心底线,他可以争一口气,呼唤一群狐朋狗友打对方一个卧床,却挺不住陈国那种部族式的倒行逆施。陈国人进了城,虽然没有烧杀,抢掠的事不少干,盘剥收刮,掳人为奴,大白天街上见了女子,十夫长马鞭一指,手底下就能强拉,民不聊生的景象一下把他惊醒了。

    博骨律家族虽然还是地方上一大豪强,但他也失去了街头恶少的地位,他和西部来的陈国人斗得起?斗不起,正好父亲生病,二话不说,卷了铺盖回乡下的庄园居住,开始闭门读书去了。

    说起来令人不敢相信,一大纨绔,太平年间可以凭读书晋身的时候,他不好好读书,等兵荒马乱了,他回家闭门读书,读得格外认真,时而会有感慨地说:“悔早不知圣人之言。”他长兄不但继承了家族的武勇,也懂得长袖善舞,仍是混得还不错,又与千户做了连襟,有这样的条件,几次让他出来到陈国谋个官,他却不肯,责怪他,他才来回出入,在众人面前混个眼熟。

    人是开始读书了,心和他的嘴却管不住,不戳人家个难受不说话,一说话,必然有一圈人想揍他。

    狄阿鸟见第一面就已经抓住他的这个特点儿。

    狄黑虎推开门,嗒嗒儿虎仰头阔步迈进来,一刹那间,一大一小几乎同时惊奇:“原来是你。”

    博骨律太岁顿时就忘了紧张,张口就说:“你不是高显孩童吗?”

    嗒嗒儿虎笑咪咪地说:“没错呀。我阿爸是高显人呀,为啥我就不能是高显人呀。”

    三个“呀”的转折,让人感到他一个孩子的稚气。

    博骨律太岁想想两人并无交集,更没有交恶,心情大为放松,“好”、“好”两声说:“请我看你惩治赖兵?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要抓我,杀我……和你说,我都是说东夏的好,我嘴巴赖点儿,却也不说王师不好。”

    狄黑虎一听这口气,觉得是个人油子,害怕嗒嗒儿虎应付不了,正好开口,嗒嗒儿虎说:“你说没说你知道。”他瞪了眼睛,恶声恶气地说:“为啥你们家族不送小孩陪我玩?为啥铁牛儿的阿爸,和芗儿她阿爸都送了,你们家族不送?不送也就罢了,为什么到处说我吃小孩?诬赖我,弄得满城都知道。”

    狄黑虎松了一口气。

    博骨律太岁一听,心叫不好。

    他说了,还是当着东夏将领的面说的,于是,当场苦笑说:“说是说了。那不是嘴赖,张嘴就出来了,还是当着……那你阿爸是吗,那是不知道他用意,当着他的面问的,出去之后我就没有再说呀。”

    狄黑虎要说话,嗒嗒儿虎又抢先了,说:“你说了,有人可以作证,人家不但说你说了,还说你说东夏的坏话,你说了没有?”

    博骨律太岁太冤枉了,大叫道:“谁说的?”

    嗒嗒儿虎说:“你就说你说了没有吧?人家和你无冤无仇,还会诬陷你?他说你家人的心在陈国。”

    博骨律太岁在脑海里搜寻,也凑巧,他上去给遇到了鄢怀晦,好像就是诳他时说了类似的话。

    他心头一阵恼火,大叫道:“说我坏的那个他不是好人。他的心才在陈国。他说东夏国的兵不抢掠不杀人,软绵绵的,陈国的兵凶悍好杀,凶就是强,东夏打不过陈国,这是他的原话,可以有人作证。”

    发现狄黑虎也凑了过来。

    他害怕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夏猛将,生怕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咆哮说:“你们千万不要信他。我们当时故意说家族在陈国有根基,不愿意送孩子,那是诳他的,之所以不送孩子,那是因为我长兄家没有合适的,我还没有孩子,还有石敬中,他没有送,是因为我们一起商谈,害怕你们将来把县城交还给中原朝廷……真正说你们东夏不好的是他,他反常得很,平时他见到我们,生怕我们怪罪他,今天碰到他,他反常得很。”

    狄黑虎没想到这么顺利,他和嗒嗒儿虎交换个眼神。

    嗒嗒儿虎又说:“你说他说东夏的坏话,他为什么说东夏的坏话呢?而且还当着你的面说?”

    博骨律太岁颓然道:“那谁知道。按说他还是雍人呢。都是读过书的人,谁不知道王者之师,秋毫无犯?他反倒以此为依据,说东夏兵不凶悍,必定不是陈国的对手,你说说,何曾有此一说?”

    嗒嗒儿虎沉吟下来,想下一步怎么说,狄黑虎接上了,淡淡地问:“这么说,你们俩人中必有一人撒谎。可是再怎么说,人家把孩子送来了,你们家族却没有送孩子来,你怎么说呢?”

    博骨律太岁也不知道鄢怀晦送来的是不是亲生的,也在犯嘀咕,叹气说:“上午他还劝滑台家族的族长送奴隶的子女呢。谁知道到了下午,他就这么积极送了孩子来?”

    狄黑虎引导他说:“你是说,他送来的孩子有可能不是亲生的?”

    博骨律太岁迟疑片刻,回答说:“对。”

    嗒嗒儿虎又抢话:“那你跟我去认认吧,她叫芗儿。”

    狄黑虎嫌嗒嗒儿虎说得太幼稚,就补充说:“你对他的孩子熟悉不熟悉?”

    博骨律太岁无奈地说:“来往少。你要是放我出去,我在他家族那边一问就知道,你现在让我说,我只能说不知道。反正这老小子不是好东西。他为了自保,不知道出卖过多少雍族。”想了一下,他又说:“我也不求你们相信我。我是有胡人血统的,也许在你们看来,我们家族应该与陈国共进退。其实不然。自赫连勃勃起,我们家族居住灵武数代,承平年间,甚至有人入朝为官,我的爷爷还收到过皇帝给予的封号,我们的饮食和习俗已经与雍族毫无区别。家族挑选媳妇,除了我长兄是因为一场意外,也都是瞄着周围雍家姓氏。我自己这几年闭门读书,也是想知道为什么陈国会这么可恨……”

    嗒嗒儿虎终究是个孩子,容易被打动,就说:“原来是这样呀。”

    狄黑虎咳嗽了一声,提醒他。

    却来不及了,嗒嗒儿虎说:“阿师说过,蛮夷之分只在于是否受教于圣人,能不能遵从王化,知不知五常,你也不要为自己的血统难过……”

    偏题了。

    狄黑虎想拉回来都拉不回来。

    不过,那博骨律太岁却一副引以为知己的模样,感动说:“你这么小,却都知道这样的道理?”

    嗒嗒儿虎说:“这样吧。听你说得让人感动。我就相信你啦。但是你俩肯定有一个人是坏人。你要说自己是好人,那你就得证明他是坏人。你懂吗?”

    狄黑虎都后悔让嗒嗒儿虎来了,这什么跟什么呀,偏偏他嗒嗒儿虎还说得高兴。

    嗒嗒儿虎说:“你替我想一想呀。他送来了小孩,会不会是他抓了人家父母,送来的别人家小孩?”

    博骨律太岁一拍大腿,好像豁然洞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嗒嗒儿虎又说:“他说陈朝能赢,他为什么要替陈朝说话?他是不是陈朝的奸细呀。”

    博骨律太岁眼睛又一亮,大声说:“对。他肯定是陈朝的奸细。肯定陈朝许了他大官,不然他肯定不敢在我和石敬中面前趾高气扬。快抓他。”

    狄黑虎提醒嗒嗒儿虎说:“你别光听信一人。”

    嗒嗒儿虎现出沉思的模样,这就说:“这样吧。博骨律太岁,你是本地人,我给你一块令牌,你替我查,你得证明你是好人,他是坏人呀。你查,还不能让他知道,你不能打草惊蛇。他送来的那个小女孩可善良了,你还要打听她的阿爸阿妈在哪,不能让这个坏人杀害他们,这样好吧?”

    狄黑虎无奈,只好补充说:“做到了,才没你的干系,否则你的家族就要被他诬陷。”

    博骨律太岁咬牙切齿地说:“别说他诬陷我,就是没有诬陷我,只要他做了陈朝的奸细,我也要帮你们查他,令牌给我吧,我这就去查。”

    狄黑虎苦笑。

    令牌?

    嗒嗒儿虎还有令牌?

    嗒嗒儿虎在身上一阵摸,摸出来一个玉牌,还没递出去,狄黑虎就咆哮一声:“你的长命玉牌,你敢给人,你阿爸不揍死你?”

    嗒嗒儿虎笑道:“我丢了好几次,我阿爸都没揍我。”

    狄黑虎瞪了他一眼,从博骨律太岁手里要回来,又吓唬他说:“你阿爸或许不揍你,你阿奶你阿妈肯定揍。我去侍卫处登记,领一块令牌回来好不好?”

    嗒嗒儿虎犟着去夺,说:“不好。你快给他。只要他查得好,我送给他都没关系。就一片玉,我说丢了,我阿奶疼我,还会给我做的。”

    狄黑虎无奈,只好放在桌子上。

    嗒嗒儿虎就又一次朝博骨律太岁推过去,说:“你拿上。这就是令牌。我给你的。它没有什么用处,却表示我履行约定的决心。你要是追查立功,我阿爸不赏你,你就把玉牌砸掉。”

    博骨律太岁接在手里,心里已经得出结论:这是个无用之物。

    然而,他看一眼,目光就凝结在上头。

    那上头雕了一头猛虎,一只蛟龙,中间有个圆形的“夏”字,再翻过来,写着:“嫡室长男,虎啸魅惊。英聪果敢,天佑长生。”

    狄黑虎叹了一口气说:“博骨律太岁,你别弄丢了,也别随便出示给人看,这是他身份的象征,的的确确是他的令牌。一旦你亮出来,多数人会判断阿虎遇到了危险,用这个办法,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军府借一次兵。”

    博骨律太岁还是将信将疑。

    他收好玉牌出了县衙,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拿出来看,这玉牌确实雕图确实特别,似乎确实不是一般家族用物,龙和虎环绕,东夏的“夏”字在中间,不知道东夏会怎么样,但是在靖康,却是没有哪一家敢盘绕龙虎,中间用“靖康”两字的,哪怕一样是蛟龙,那可是大逆,而且背后的字也用了非同寻常的口气,一般人家,就算是大的门阀,也不过写个“嫡枝长男,福佑长生”,如何敢用“室”字?

    “虎啸魅惊,英聪果敢”,长辈们的期望似乎有点高,最后没有用“福”字,用了个“天”,“天”佑长生,上天来佑他长命百岁,虽然说不出来哪点不对,却是口气极大。

    他重新将玉牌收好,抱着两只胳膊,托着自己下巴,寻思说:“为什么他说自己是高显人,玉牌中间却用夏字呢?”

    听到有人唤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家的人怕自己出事,来接自己,不敢站在县府周围,在几十步外喊自己。

一百零七节 开门见山

    博骨律太岁需要一个人帮他拿主张,真的太需要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找石敬中。两家虽然同源,但都自认为自己家族是嫡,对方是庶,甚至是收养的,闹得不亦乐乎,这几年有了外在的威胁,两族反倒亲近了,在外人跟前相呼应,但像这样的直接上门相互找还是不多,博骨律太岁却也顾不得了。

    博骨律太岁一坐稳,就带着余惊,将经过讲给石敬中听。石敬中看起来比他老成得多,城府深得多,是不太容易因为冲动暴露内心,正因为这点儿,他和鄢怀晦之间少一些明面上的矛盾,狄阿鸟也没有让狄黑虎依他为目标。博骨律太岁喝着茶,压着惊,一边让石敬中替他看那玉牌,一边痛骂鄢怀晦,大声说:“这个姓鄢的太他娘的不是东西。我看人家说得对,他肯定送的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肯定和陈国勾结在一起。这个无耻的老土顶,反倒赖上咱们两家了,不是只赖我博骨律一家,把你烈石朵也赖上。你想想他说的话,啊,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石敬中找个透光的地方看那块玉,淡淡回他话:“东夏国人找你去,应该不是要抓你吧,难道鄢怀晦跳出来指证你呢?无非在背后说说你坏话,上上眼药。东夏国让他站出来说是你说的,我谅他也不敢。”

    博骨律太岁说:“他要真敢指着我鼻子,老子反倒不生气了,这背后黑人最他娘的阴险,最毒,我与他势不两立。现在也不得不势不两立,东夏那边说了,我们俩必定有一个是坏人,我证明不了他是坏人,我们博骨律和烈石朵两个家族就不是好人。”

    石敬中一回脸,反驳说:“哎。是与你博骨律家族,怎么叫我们两个家族?”

    博骨律太岁不忿地说:“人家东夏人问我,我们两家为什么不送孩童,我还在为你们烈石朵家族说话,怎么你还要择清,非要说姓鄢的只诬赖我,却没有诬赖你们吗?只是赖的大小而已。”

    石敬中持折扇从窗户旁走回来,将玉牌放博骨律太岁跟前,弯下腰,轻声说:“这个孩童既然仍是自称高显人,我突然有个怀疑。”

    博骨律太岁着急说:“你应该先说,咱们怎么对付鄢怀晦。”

    石敬中一屁股坐回他对面,敲着折扇说:“自古将才,未闻有十岁领兵的,这个孩童的身份,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博骨律太岁一怔,回答说:“是呀。”他又说:“不是不好奇,现在是要怎么对付鄢怀晦?我一刻也容不下他小子。”

    石敬中说:“东夏王是雍人不假,却出自高显,这孩童,定要说自己是高显人,很有可能就是东夏王世子。”他拿过玉牌让博骨律太岁看,点着龙虎说:“龙在天,虎在地,夏字在中间。有话说得好,天是命格,地是根骨,他姓名中有虎字,这一上一下,贵不可言,中间又敢抱夏,定是王室中人。”然后,他又把玉牌翻过来,用折扇点上后面的字,说:“前为堂,后为室,嫡亲之脉录于一室,必大夫以上,建有宗庙者也。这‘长男’在前,‘虎啸’在后,前后贯穿,那就是长男为虎,镇压宵小,英聪果敢……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常用的,尤其是这个‘天’,天之子,天佑之。”

    很快,他有了结论,说:“这个鄢怀晦?东夏那边给你说的,他背地里说咱们坏话应该假不了,也只有这样,不是东夏官府上的人出面找咱们,而是感觉到名誉受损的王室。只是?他怎么就听你短短几句话,反过来让你去查他们呢。”他折扇敲在掌心,不敢相信说:“若是这样,那他也太能辨真和奸了。”

    博骨律太岁听着有道理,想了一下说:“眼下,在于我们怎么去查鄢怀晦胁迫别人的父母,尤其是怎么查他是不是内奸。他是内奸,他会告诉我们么?”

    石敬中笑道:“这可不好说。也许他就是要告诉我们呢?”

    他轻声说:“你忘了?他一听我们在陈国有牵扯,主动说陈国会赢?”

    接着他又说:“也许东夏觉得我们之中必有人倾向于陈国,与你说的话,也与鄢怀晦讲了,让我们几族相互揭发。”

    博骨律太岁却咬定说:“我怎么看,也不会是东夏在挑拨我们,而是那鄢怀晦想弄垮我们,自己又手脚不干净,让东夏看出点什么。”

    他托住自己的下巴。

    石敬中也托上了自己下巴。

    石敬中说:“那小公子把贴身玉牌都扯下来给你了,要证哪个是好人,这玉牌越是不一般,你越没有退路,依我看,你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找鄢怀晦,问他为什么要诬赖你。看他怎么说。”

    博骨律太岁同意说:“好。我这就去。我定要闹他个说法,看他怎么办?他要是说不出道理,我就揍他。”

    石敬中看看天色,提醒说:“那你到了他那儿,天都快黑了。”

    博骨律太岁嚷道:“天黑我怕个鸟。他还敢恼羞成怒,做了我不成?”

    他捋开袍衩,上面别着两把短刀,一把是他收藏的,一把是嗒嗒儿虎给他作信物的,他见刀钢不错,别一块儿了。

    石敬中提醒说:“你揍他能揍出什么?他手底下也不乏看家护院的。你就找他兴师问罪,假意让他与你一起找东夏证明你没胡说八道,假意怪他为什么私下送孩子给东夏,招呼也不与我们打。孩子要不是他亲生的,他一下就能露馅。有你阿兄在,有我们两家在,他还是怕着的,话说没说死无对证,就是他没说,他也不敢和你去找东夏人说个明白,孩子的事儿,你却是可以趁机问清楚。”

    博骨律太岁头脑恢复清明,伸手收起玉牌,塞进怀里,却是说:“此事也许是我的机会,要是他是陈国的奸细,我也是行圣人之道了。”他央求说:“石敬中,去给我牵匹马去,我借上,不是怕招摇,好久都不敢骑马。今儿有了那小公子的玉牌和差遣,我也就好明目张胆地骑马来回。”

    石敬中笑道:“你也谨慎,知道怕东夏人抓骑马的?说好,我家牛和骡子多,马就那两匹,早点归还,免得家里有人用的时候,我说借你了,挨训。”说完,他就走出去,去与博骨律太岁牵马。

    博骨律太岁跟出去,跟几步,就不敢随着走了,毕竟两个家族微妙的关系,他是怕见上严厉的长辈。

    石敬中很快牵来了马。

    博骨律太岁喜出望外,然而却听到一个女人的大嗓门:“阿兄。你敢借给恶太岁,我就去父亲那儿告你的状。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石敬中却一路走了过来,将马交给博骨律太岁,严肃地说:“家里小娘对你的印象还留在多年前,你切记不要鲁莽。鄢怀晦不光是个小人,他也心黑手辣着,否则早被人压下去了。东夏人再怎么样,却对百姓秋毫无犯,正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他和陈国人勾结到一起,与他周旋是在行圣人之道。”

    他给博骨律太岁抱了一抱拳。

    博骨律太岁龇牙笑一番,捋了马,爬了上去。

    出了石宅,天色已经不早,街道上有几名东夏骑士在飞奔。

    因为有东夏人在背后,在为东夏办事,他心里有底气,也想要驰骋一番。

    一行百姓出现在眼前,提壶箪食。

    他赶到旁边,心里还在奇怪,便有百姓与他打招呼。

    他好奇一问,才知道这些百姓要一起去劳军,心头不免有点异样,多少年了,哪怕陈国控制灵武之前,劳军这个词就变成了县太爷号召,乡绅出钱,百姓出力的事儿。今天这是谁组织起来的?他掉头看了一圈,只见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拐杖,这是原先灵武八姓的一个家族,可惜,拂逆陈国,家败了。

    家败了,反倒威信更高了。

    是他?

    队伍里又加入两个读书人。

    那老爷子也看到了他,举起手杖,喊道:“太岁。你去哪儿?一道来。”

    他喊我了。

    博骨律太岁有点激动,当年这些人见他就骂他惹事生非,今天像是自己全新的开始,他有点受宠若惊,抱拳道:“老夫子。我这里还有事儿。”他差点要说:“我去为东夏办事,你别喊我了。”

    老爷子并不放弃他,说:“太岁。你也是个好孩子。你应该看到了,东夏兵进了灵武,夜宿街头,秋毫无犯,这是真正解民倒悬的王者之师呀。孩子,跟我一起去,不要怕你大兄。他也是糊涂着呢。”

    博骨律太岁说:“我真的有事,等过几天,我会说服我大兄,出牛出羊杀猪送去的。您老放心好了。”

    老爷子捻须而笑,他一回头,给身后跟着的百姓说:“东夏复我灵武,却许诺还给朝廷,他们大王是我们雍家的大英雄。投桃报李,我们不能再躲着了,我们去了,主动问一问他们,陈国定然反扑,我们要不要助他修一修城墙。”他举起手杖,在夕阳中高喊:“天兵神武,雍家东夏。”

    博骨律太岁立在马上,身影好像现在夕阳之上。

    他吐了一口气,调转马头,一鞭加上,大吼一声“驾”,勇气一股一股上涌,绝不同于当年街头恶斗,风将他的大袍掀起,裹得鼓囊囊的。

一百零八节 杜氏水生

    鄢氏家族的庄园挨着一座红枣园,背后还有一座葡萄园。

    当年这两处的产业都是灵武杜姓人家的,姓杜的尤擅水利,梳理水脉的本事在当地是一绝,中原都有地舆师跑来请教,整个灵武,便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陈**队进了灵武,也是看上他的本事,当时说陈国要在当地屯兵,开垦耕地,让姓杜的修渠治水,那当家人是一条好汉,一口就回绝了。

    不但回绝了,他还假称跑水,把自家的渠给决堤了。

    当时,陈国汗庭都派人来了。那真是一手钢刀,一手富贵,陈国兵抓住他一族人,老的少的在后头,拴得跟蚂蚱一样,把他追到河坡里,逼他调理王河,开渠治水,说只要他答应,汗王愿意与他共分灵武,男女老少任他掌管宰杀,当时灵武人倾巢去看他,有人还跟着陈兵呼喊他,劝他,让他顾忌全族的人命。当时,他就站在王河边上,红脸沟壑缝里都是笑意,风烈烈掀他的衣襟,扯着嗓子在风里吼:“王河,那是俺雍人的娘,钻咱娘怀里吃奶,你们就白日做梦吧。”

    那当家的喊完,就跳王河了。杜氏一族人也完了,被杀了一地,有人死了死了,跑进了红枣园里,图个吉利。

    叫什么桃枣不沾邪气。

    后来博骨律太岁听他兄长说,陈国人其实并不想杀光杜氏,还想着怎么让他儿子治河,可不知谁说的,陈国要是说杀不杀,以后就没有威慑了,一个治河的人死了,还能再找,威慑力没有了,就没有人再怕,就硬是杀光了。

    陈国最终也没有找到第二个像杜姓那样的开渠大家,最后也就是找人恢复了杜氏以前开出来的一条干渠,自然不能在灵武开出成千上万的良田,更屯不上兵。

    当年那个杜姓当家的,是博骨律太岁最崇拜的人之一,找水开渠是一绝,而只要找了水,开了渠,河滩上就又是一大片良田。

    不光如此,那家伙年轻时,也是个有名的太岁,在灵武城里仗着他爹称王称霸,都说这人要败光他爹的家产,谁也没想到,他爹吃了官司,病死之后,家道中落,他一发奋,反倒成了水神一般的人。

    这种浪子回头的人,最是吸引人的目光。

    当年博骨律太岁不务正业,族里让博骨律太岁的父亲严加管教,博骨律太岁的父亲就会说:“管教个啥,年龄还小,他一大,一懂事就好了。你们不看那杜生水?年轻时不跟我儿一个德行?”

    天快黑了,枣园里阴森森的,他跑到这儿,总感觉杜生水的魂魄就藏在枣园里一样。

    接近了鄢氏庄园,不少庄客干完活,坐在田埂上,路上,啃窝头,说话,这都是在土里刨了一天的人,歪哪就歪哪,似乎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当地长大的博骨律太岁熟悉这种情况,喊两声要让路,自己也慢下来了。他慢下来通过,听到人说:“今天有衙门的人带着东夏兵来问杜水生老爷的事情,硬是问话,你说这东夏人问杜水生老爷干什么?”

    有人说:“莫不是东夏想找杜水生老爷的魂灵,也想开渠,在王河滩上屯兵?”

    “啥?哪还有杜老爷那样的水神?”有人反驳说,“他们问的是杜水生老爷生前的事迹,说是要为杜老爷在河滩上立一座碑。”

    又有人说:“东夏人怎么知道杜老爷的呢?”

    旁人回答说:“杜老爷当年名声那么大,东夏人怎么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来了,能没人给他们讲。”

    还有人在说:“要说东夏还得感谢杜老爷,当年杜老爷要是肯为陈国开渠,陈国在灵武屯下兵,东夏说不定打不下来灵武。”

    博骨律太岁忍住斥责他们的心思,趟过去,这些人就又好事地议论:“这公子少爷是来干啥的?”

    转眼就到了庄园门口了,有几个乡卒打扮的拦住博骨律太岁。

    博骨律太岁报出姓名,一副无赖模样,大声喊叫:“告诉鄢怀晦,就说博骨律太岁来找他,让他跟老子滚出来。”

    过不大一会儿,鄢家的管家一路小跑。

    他好奇博骨律太岁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今天来登门,问两句,听博骨律太岁口气汹汹,就说:“太岁小爷,你就别嚷嚷了。夫人正生气。滑台家族的人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爷就跟夫人吵架。”

    博骨律太岁一推管家就往里头闯,大声喝道:“他两口子吵架干我何事?爷找他是有事要问他。”

    一头闯进去,上来些鄢氏的家丁。

    博骨律太岁短刀掏出来,人都知道他家族的人护短,他兄长在牧区养马不少,有一支马队,是谁也不敢拦,只一个劲围着劝,纷纷说:“你先等着,等老爷说话了,你再去找他。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闯进去。

    却是有人赶着马车往外走。

    打着的火把,照亮着鄢怀晦的夫人鄢王氏的脸,那妇人站在一旁,还在大声嚷嚷:“你去了可别出纰漏。老爷把干系都给我言了,让我去,我去伺候你女儿,他想得美,我可告诉你,你这个病秧子要是说漏嘴,那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我们不得好,你男人和你儿子也是一个死。当年你爹死后,那可是我们家老爷收留了你们夫妻俩,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可不要不识好歹。”

    她喊着嚷着,见一堆家丁前头围着,跑上去问:“你们乱嘈嘈的想干什么?”

    一眼看到博骨律太岁,她认得不真切,犹豫了一下问:“博骨律家族的公子?你来干什么?”

    博骨律太岁无赖劲上来,张口就骂:“找你家闺女。”

    他却把鄢怀晦的夫人砸高兴了。

    鄢王氏堆笑说:“你找我闺女?你真找我闺女?看上她啦。看上她,你就让你阿兄来提亲,咱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我们也不算高攀。都别拦着,都别拦着。就着掏刀子的架势,我们家霞子值了。”

    博骨律太岁没想到她听不出来是骂她,就没好气地说:“我要找鄢如晦,问他几句话,我就是问他,他王八蛋为何在东夏人那儿说我们两家的坏话,到底说了什么,他娘的,东夏人都差点把老子抓走。”

    他手里提着刀,一蹦三尺,把鄢王氏给吓到了。家丁有个教头上来表现,从后面突然冲出来,想搂住他后背,夺他的刀。他一下发作了,多年没有打架的身子好像有骨头节子在响,他一肘子顶在那大汉肋下,一刀扎那大汉胳膊上了,大汉惨叫一声,松手跳了十来步远,抱着流血的胳膊嚎叫。

    王河滩上地多,流民多,胡人多,眼看他动刀了,一个不要命的家丁喊道:“他想杀人,还客气什么?”举把短刀往上扑。

    博骨律太岁浑然不惧,狞然道:“当老子多年不打架,武艺搁下呢。”

    他赶上去,就托了那家丁的手腕,拿刀柄撞到家丁脸上。其实内心深处,鄢家的家丁人多势众,还有人在往跟前跑,这些年灵武户治崩坏,大户制造破落户,破落户依附大族,谁也不敢肯定里头没有自己家族的仇人,他也惧怕了,干脆一把抓住鄢王氏,低喝一声:“走。带我去找鄢怀晦。”

    鄢王氏被他执着,拽得飞奔,仍不放弃地问:“你真是为我闺女来的?你见过没有。”

    有鄢王氏在手,家丁不得不让路。

    博骨律太岁抓着她,大步如飞走过左侧薄二毛皮的场面子,回头一看,家丁跟了一屁股,一股豪气上来,大吼一声:“鄢怀晦。你个老匹夫。给我出来。”

    鄢怀晦正在与两个来客交谈,听到外面鸡飞狗跳,到外面看怎么回事儿。

    不大一会儿,他又进来,给坐在上首的大汉说:“外面是博骨律家族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找上来了。”

    大汉便问他:“你不是说烈石朵和博骨律家族都没有送人质吗?”

    鄢怀晦谀笑道:“没错。都没送。”

    大汉淡淡地说:“看来这两个家族都知趣,汗爷不日亲临,率十万王庭将士收复灵武,胆敢献媚东夏狄阿鸟者,一律灭族。”片刻之后,他又说:“你不如见见他,就在外头与他说话,看他为何事搅闹。”

    鄢怀晦鞠了一躬,恭敬地说:“上使说的是。”

    他出去了。

    那大汉手里玩弄着一个杯子,更另外一名大汉说:“博骨律家族和烈石朵家族都是赫连氏的后裔,他们自称是赫连勃勃之后,依我看,却过是当年赫连勃勃的部众而已,拓跋氏,赫连氏,慕容氏,独孤氏,野利氏,以及我们步六孤氏等等,相互之间都有亲缘关系,说是同源毫不为过。听说他们家族也有人想上进,这几年却没有走出灵武县这个小圈子,这是大大不应该。西陇王梦说得对,陈国要与靖康夺天下,必须有推行变革的决心。”

    另一名大汉说:“主上说的是。靖康兵马积弱,却能够屹立不倒,那是政出一家,反观我陈国,却是各自为政。这两个家族有文有武,当地千户却不举荐,还不是有门户之见?不欲王庭尽夺人才?”

    上席大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一回,打退东夏,我会一力支持汗爷变革,我步六孤氏不能再沉默下去。王梦是个大大的人才,比国师更有才能。国师屡次说服汗爷,让闲置王梦,依我看,他二人是各有所长,一人擅长谋略,一人擅长政令,按照中原的区分,一人是鬼谷一派,一人是曾吴王霸一派。于陈国而言,曾吴之王霸,比鬼谷之计谋更有利于国家治理。”他没有让下首的人发表意见,又说:“如果汗王还不用王梦,我就把他接回族中,在我步六孤家族内部进行变革。野利有信死了,野利家族实力大损,拓跋黑云只怕也够呛,家族之间的均衡必将被打破,汗庭一定离不开我们步六孤家族的鼎力支持。灵武是雍地,你可借助鄢怀晦替我们收罗人才。”

    下首的人便说:“放心吧。族长。”

    外头博骨律太岁的声音响起,他二人就不说话了,听外头说些什么。

    博骨律太岁一见鄢怀晦,就大声责问:“你这老小子到底给东夏人说了什么?东夏人差点把老子抓走。”

    鄢怀晦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反问:“我什么都没说呀?”

    博骨律太岁冷哼说:“你没说?我说你一个雍人,为何说陈国强,东夏弱,原来是故意引诱我们说错话,然后再告诉东夏人的,是不是?你也太阴险了吧。”

    鄢怀晦申辩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昨天下午,我与滑台藏布一起去的,说没说他知道。何况今天上午我们见面,谈论谁会胜谁会败,我何来诓你?”

    博骨律太岁一手扔了鄢王氏,喝道:“你一个雍人,你不向着东夏?这太反常,我越发觉得你不对劲儿……那我问你,也是替烈石朵家族问你,你明明说不会送孩子去,为何下午就和滑台藏布一起把孩子送东夏人那儿了?”

    鄢怀晦急于解释,气急败坏地说:“又是谁说我送了自己家的孩子?我寻了个奴人的孩子冒充的。滑石藏布来告诉我,说那孩子病在东夏人那儿,让我把孩子的母亲送去照料一番,我整整一下午都在与你嫂子吵架,想让她去,她不敢去。眼看就要露馅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博骨律太岁冷笑说:“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我既不认识孩子,也不认识孩子的父母,你怎么让我相信不是你亲生的?你人质都送去了,孤立了我们两个家族,难道让我们也送孩子过去吗?”

    鄢怀晦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给你看。我冒险把孩子的娘亲送去了,但孩子他爹还有她的弟弟还在我手里,就在这庄园的后面住,我待会儿带你过去。”

    博骨律太岁不依不挠地说:“就现在。你证实不了,你就是我们两个家族的敌人。天一亮,你就等着我们两个家族的报复。”

    鄢怀晦无奈地说:“那这样吧。我这儿有客人,我去与客人说一声。”

    博骨律太岁在外头等着,他很快进来,站在两个大汉的面前。上首的大汉略一沉思,问鄢怀晦:“他可信吗?”

    鄢怀晦点了点头。

    接着,鄢怀晦评价说:“二货。泼皮。可信是可信,嘴极不好,他说是我告诉人家东夏人的,还不是他自己说漏了嘴。东夏人要抓他,他活该。”

    大汉点了点头,说:“那你带他证实一下吧。让他去看看,免得他们两个家族合起来,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反而与你为敌。”

    鄢怀晦这又出来。

    他带着博骨律太岁走,过了个弯儿,便叹了一口气,和悦地说:“我怎么会倒向东夏呢?无非就是搪塞他们。我虽然是个雍人,但我把忠诚献给了陈国,我还是那句话,东夏打不过陈国。”

    博骨律太岁引诱说:“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鄢怀晦却不吭声了。

    不大工夫,他们走到庄园后面的柴院,找到一个灯也没亮的,直接走了进去,博骨律太岁也跟了进去。

    鄢怀晦就站在里头喊:“老六。老六。”

    很快,一个书生模样的瘦弱男子从黑乎乎的房子里跑出来,说:“他娘亲走了,孩子好不容易刚睡下。主家切勿大声。”

    他见鄢怀晦带了人进来,就老远站着行礼。

    鄢怀晦给博骨律太岁说:“是真是假,你尽管问他,看看是不是真的。”

    博骨律太岁却问的别致:“你一男儿,当真舍得把自己的孩子往狼窟里送?与鄢怀晦这条狐狸合起来骗我吧?”

    鄢怀晦扭头就看住博骨律太岁,眼神里射出幽幽的光芒。

    这是什么意思?

    有你这么问的吗?

    你是问事情真相,还是挑拨离间呢。

    书生先是默不吭声。博骨律太岁又逼问他,他才叹息一声:“这也是为了报答主家大恩,我是杜水生的女婿,若非主家搭救,早就不在人世了。他救了我家四口,我还他一个女儿,这又有什么?”

    博骨律太岁大吃一惊,反问:“你说什么?杜水生是你岳父?”

    书生道:“是呀。主家收留了我们,给吃的,喝的,照顾有加,敢不相报?”

    博骨律太岁怜意大生。

    他真想说你岳父是好样的,我们灵武人的楷模,但是却忍住了,只是带着讥讽说:“他救你们,还不是想着你们能为他开渠?我听说杜家的干渠毁了,水匠都说修复不了,却修好了,莫不是你修的?”他故意说:“你看看这条干渠灌溉的土地,一半都是他鄢氏的了,你还没还完这个恩情吗?”

    书生不吭声。

    鄢怀晦却生气了,大喝一声:“博骨律太岁,你什么意思?你要再胡说八道,我明天带着人去你们家,找你长兄理论。”

    博骨律太岁不再说话,扭头就走。

    鄢怀晦掉转头追出去,追在后面谴责他。

    博骨律太岁一转身,却是问他:“杜水生是河神一样的人物,你用谁的外甥女不好,要用他的?他就是我心目中的一座丰碑。浪子回头,技艺通神。”

    鄢怀晦释怀了,原来是为这个不满?

    他冷笑说:“你博骨律太岁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找个奴家的孩子,长白净一点儿,聪颖一点儿的?我也是没法,我也害怕别人知道我收留了他一家呢。”

    说着,说着,回到他们之前说话的地方了。

    博骨律太岁突然横生心思。

    他走在前面,故意拉开距离,不等老胳膊腿的鄢怀晦,往鄢怀晦进出会客的屋子闯去,口中故意说道:“我看你屋里是哪来的客人,藏头露尾,不给面见,难道是东夏……”

    话还没说完,一把短刀顶着他下颌了。

一百零九节 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博骨律太岁迅速冷静下来。

    他慢慢往后退,口中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扭头,他发现从后面跟上来的鄢怀晦也露出凶狠的狞笑,在袖子里拽什么东西,大概利器藏在袖子里。

    这老小子肯定忍自己很久了。

    博骨律太岁心里这么想着。

    他一时急中生智,却是冷笑说:“我阿兄和烈石朵家族都知道我来,你敢杀我?”说完,再扭头盯着那个用短刀顶住他下颌的大汉冷笑。大汉却异常镇定,浑身透着一股杀气,冷冷地说:“没什么不敢的?如果你抱着这心思有恃无恐,还是杀了干净。”这是一句话,话里话外都透着杀机,但更多的是一种压迫他屈服的意志,像在说:“你不要想着胁迫我,胁迫不了的。”

    博骨律太岁浑身一颤。

    这时,里头唤了一声:“让他进来。”

    大汉就站在博骨律太岁一侧,把博骨律太岁推了进去。

    里头点着灯火,突然就是大片的光亮,加上突如其来,逼住喉舌的短刀,博骨律太岁一时之间有点睁不开眼。他在内心中给自己很多激励的话,这才驱使眼神安定下来,看着上首坐着的客人打量。虽然他内心中已经肯定此人必是胡人无疑,然而视线落过去,却还是显得意外,这大汉正值壮年,四十来岁而没有游牧人普遍的肥胖,身材欣瘦,双臂修长,唇上连胡髭都没有,下巴上却蓄了,形状像一把短剑,悬在前胸檀中上方。他上身穿件短身赭襦,下身着长裤,腰系施钩之革带,和当地边城,那些以武人自诩的财主没有太大的区别。那大汉见博骨律太岁直视他打量,就像真的好奇是谁一样,淡淡笑了笑,给用短刀抵住博骨律太岁的那汉子说:“放了他。”

    他的口音也很正,没有游牧人的生硬。

    博骨律太岁故意愣头愣脑地说:“你难道从中原来的?”

    上首的大汉笑道:“你猜的不算错。不过与你的先祖赫连勃勃不同,他是差点饮马王河,最后折戟沉沙,含恨而终,而我们步六孤氏却是在中原出任过官职。在陈国的八大姓氏里,也只有我步六孤氏有此经历,并且还有人曾为中原皇帝守节而死。闻名前朝的名将步鸳,就出自我们步六孤家族。”

    博骨律太岁“哦”了一声,回头去找鄢怀晖,像是意外了,要找个人解释一样。

    没想到鄢怀晖却不知道。

    他喜形于色地呼道:“原来上使是八大家族的人。”博骨律太岁心里把鄢怀晖鄙夷极了,你说你与陈国人勾结,连知道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勾结上了,不过,他也随机应变,恭敬行礼,说:“原来是汗国八大家族来的,不知上使为何不前去接受我们的款待,而要一头扎在雍人家里?”

    大汉笑笑,解释说:“鄢族长和我的门下早有往来,而且他的身份又不引人注意。倘若到你们博骨律家族,说不定会有东夏人监视。这不,谁也想不到,你也没有想到,刚刚还问我是不是中原来的?”

    博骨律太岁嘴里恭敬极了,接连称赞人家高明,心里却一阵好笑,因为之前隔着一张桌子,派他来的才是个十岁大小的孩童。那孩童像又在笑咪咪地发问:“鄢怀晖会不会是陈国的奸细呀?”

    他觉得太有讽刺意义了,对方自认为有多智慧的安排,抵不住一个东夏小孩的判断。

    那大汉却不知道,拉拢他说:“看来灵武四个家族,除了滑台氏,起码都是忠于我们陈国的,忠于汗爷的,这回夺回汗庭,汗庭一定会大大地褒奖你们,多多举辟你们的族人为官。为了振奋人心,我也可以透漏给你们,陈国无论中路战局如何,绝不会放弃灵武,因为陈州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北方草原却是我们的根本,王河以北绝不能易手他人。汗王自起麾下精锐十万,前来夺回灵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到时与拓跋黑云元帅的三十万大军相呼应,把东夏人赶回奄马河以东。”

    鄢怀晖得意洋洋地说:“太岁。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肯定东夏国打不过陈国了吧?”

    博骨律太岁点了点头。

    东夏狄阿鸟虽是威名赫赫,拓跋巍巍比之丝毫不差,如果陈国再添兵力攻打灵武,尤其是拓跋巍巍亲率嫡系赶到,给鄢怀晖信心绝非没有道理。

    一刹那,博骨律太岁也不敢再肯定灵武不会易手,东夏最后能胜。

    他看了鄢怀晖一眼,还是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竟然希望灵武再次被陈国统治,让乡亲们像之前一样任人宰杀掠夺。

    为首大汉很是看重博骨律太岁,也许是因为他读过书,也许是他孤身一人闯入鄢如晖的庄园给留下的印象深刻,此人留下博骨律太岁,向他细细了解灵武的情况,以及灵武内外东夏驻军数量,博骨律太岁尽量真实回答,因为他看到的一切,别人也能看得到,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正是取信于人的时候。

    他正年轻,有武艺,出身好,谈吐也好。

    鄢怀晖不免妒忌,生怕陈国将给自己的许多许诺转去给博骨律太岁,也是拼命表现自己,尽量抓博骨律太岁言语上的漏洞,他越是表现,博骨律太岁越轻贱他,却是觉得哪有卖乡亲卖得这么彻底的人?

    两人针锋相对。

    为首大汉远不是两人所猜测的那么简单,怎不知道争权夺利一说,反倒乐于看到二人不和。但他也是不允许两人矛盾激化,往往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再略作化解,比如说鄢怀晖畏惧博骨律太岁的阿兄,不想让他加入进来,攻击他阿兄胆小,东夏人一来藏了起来,让博骨律太岁这样言语上不注意的人抛头露面,博骨律太岁自然会还击,说他的雍人身份不可信,为人无信,肯定顶不住威逼利诱,争执厉害了,为首大汉却是为他们调和:“我是信任你们的。但是陈国的安排,你们两个都要保守秘密,不要因为是自己的亲朋,就相互告知,坏了我大事。”

    眼看夜越来越深,非要回去惹人生疑,博骨律太岁就在鄢怀晖家歇下了。

    天亮之后,那两个陈国人就不见了。鄢怀晖开始颐指气使,向博骨律太岁下达命令,言谈中都说是上使的安排。因为他的安排都是让博骨律太岁到东夏人身边打探消息的,博骨律太岁自然不会拂逆,他是为了减少自己的风险,却不知道博骨律太岁正好可以和东夏那边互通消息。

    回到县城。

    博骨律太岁生怕东夏不能知晓自己知道的消息,没找知交石敬中,第一时间就奔县衙去见狄黑虎。

    因为昨晚,鄢氏将芗儿的母亲送来了,几经曲折进了城,母女见了面,抱头痛哭。

    嗒嗒儿虎想问他们母女,没有敢问,心里特别想知道博骨律太岁查到什么,能不能证实芗儿不是鄢怀晖的女儿,还是狄黑虎劝他要有耐心,不能头天才安排博骨律太岁,第二天就满大街找博骨律太岁要结果。

    没想到博骨律太岁一大早来,狄黑虎去见,嗒嗒儿虎也赶紧去了。

    狄黑虎本来觉得嗒嗒儿虎昨天的表现太孩子气,不想让他再参与,但他跟着来了,也毫无办法。

    博骨律太岁盯着嗒嗒儿虎的目光变得奇怪。

    昨天他还认为是狄黑虎在指使他,却没想到话都是嗒嗒儿虎嘴里说出来的,当时因为紧张,没有多想,昨晚一验证嗒嗒儿虎的话,今天再一见,感觉就不一样了。狄黑虎听博骨律太岁讲他自己的经过,听了几句,心里也一阵轩然大波,他自认为自己行戍卫职责已经是不放过毫发,却没想到自己本来不在意的,因为狄阿鸟和嗒嗒儿虎两个人的判断才去查证的,最后全部证实。

    博骨律太岁心里担心的是东夏打不过陈国,不放心地说:“拓跋老汗率麾下亲征,听闻帐下嫡系十万余众。我们东夏可做好了准备?”

    这话已经是很委婉了。

    狄黑虎犹豫着是不是让他少操心。嗒嗒儿虎却是抢话大王,而且说话从来不假思索,说来就来,大声说:“我们东夏打灵武之前,就知道他会来,大本营的阿叔们都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他不来,他三十万的军队被我们圈住,他舍得吗?现在就是赶时间呀,你看,我阿爸昨天就走了,今天还不在家,我姨娘一闹人,就有人怪她,这就是在抓紧时间呀,我们东夏要在他来之前,把他三十万军队打死完,他再带十来万有什么用呀,咱们还能追着他打呢。到时候,我答应带着你看他到处跑吧。”

    博骨律太岁连忙看向狄黑虎。

    狄黑虎虽然恼恨嗒嗒儿虎泄露军事机密,却说都已经说了,还是点了点头。

    嗒嗒儿虎却又鼓舞说:“你不要害怕我会丢下你就跑,我嗒嗒儿虎从来不逃跑,到时候我拿出我的三千兵马吓哭他。”嗒嗒儿虎被圈得难受,忽然有个念头冒上来,大声说:“要不。我去练兵吧。”

    狄黑虎坐旁边,不自觉咽了口吐沫。

    博骨律太岁一看狄黑虎的脸色就明白了,试着劝嗒嗒儿虎说:“那个游牧人很不一般,他还会有其它手段使,谁也没想到他利用鄢怀晖送小孩来吧,你要去练兵,不在家,咱们谁能斗败他呀。”

    狄黑虎连忙点头,嘴里说道:“对。对。他说得对。只有李虎才能骗得住他。”

    嗒嗒儿虎很满意,略一寻思说:“你们不是骗我留在家里,被姨娘骂吧。那好。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

一百一十节 一将难求

    的确,东夏是在与陈国抢时间。

    狄阿鸟抵达西路大总戎的行辕,西路大总戎牛六斤正在地图上画圈,朴素的地图上,被他勾出几个惊心动魄的红圈。这是当天拓跋黑云多点试探的结果。现在阵营有点怪,双方之间,绝大多数的地方都隔着一条河,这条河最终仍是汇入王河的支流奄马河,圈死了整个陈**队,让他出不来,但是东夏,也只有寥寥几个地方打进去。今天拓跋黑云试探的几个地方,其实都不适合作强攻突破,只是拓跋黑云疯了一样往上戳,河水中现在都还堆满着陈军人和马的浮尸。

    牛六斤不得不竭尽全力判断拓跋黑云的用意。

    几个划入他战斗序列的副总戎也在做各种猜测,狄阿鸟来到,这道难题就变成了横在战场上的考验。

    狄阿鸟并没有责怪他们,用手指在这几个地方丈了一下,就叹了口气。

    他喊上牛六斤,要上河沿。

    河沿里侧是芦苇,河沿外侧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将士,将士们就这样沿着河沿阵列,一直阵列了十几、几十里。走在路上的时候,狄阿鸟这才告诉说:“别瞎琢磨了。按照我们原定的套路来,不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要我说,这几个突破点没有任何意义,相隔距离几乎相当,照孤来看,可怜的拓跋黑云还是不相信我们东夏上来的兵力在数量上压倒他们,想判断判断他们是不是陷入了我们的重围。”

    突然,他决定说:“你和狄阿孝对调一下。”

    牛六斤大吃一惊,怀疑是作为一路元帅,自己没经过考验,连忙说:“是不是猜不透拓跋黑云的用意,你对我们感到失望?”

    狄阿鸟笑道:“对你失望,就不会让你做一路大总戎。本来大本营的安排是这样的,你和铁头离得最远,抵达战场应该在最后,围困敌人时应该靠近包兰,却没有想到连下几天雨,大路没有让开,当天夜里,狄阿孝撤了,怕圈不住敌人,大本营让你们迂回到前头了,最后一看,军队全乱了,你的军队几乎的都在上游,狄阿孝的军队几乎都在下游,就改变了对你们的任命。”他轻声说:“以目前来看。拓跋黑云还在试探,而不是到处乱撞。青化滩给他让出来,他也不再尝试。而他现在粮将断未断,军队成建制,贸然发起总攻怕伤亡大,只适合从两头进攻。孤就怕他性格谨慎,最终不从我们这儿突围。六斤,如果他不从我们这儿突围,他会有很多选择吗?”

    牛六斤道:“上郡?”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又说:“也许越过高奴,再经过上郡,想着反正以博大鹿的兵力也拦不住他嘛。所以孤想着把阿孝调整过来,他在那一代打过仗,不止一次打仗,如果拓跋黑云往那里逃脱,由他来追击更合适。”

    牛六斤叹道:“把他们赶到朝廷那里,就怕追击时兵力不够?这个该死的拓跋黑云,没一点儿胆量,没一点儿硬拼的勇气。”

    狄阿鸟要求说:“参士团你也别全带了,简单一点儿,去下游替换狄阿孝,你们连参士团都换掉。我想在别人那儿是问题,在我们东夏则不是问题,将领们序秩有别,地图一样,军队结构一致。这里孤先替你们坐镇,按照原定计划,从两头进攻的时候,选择傍晚进攻,打到下夜。”

    牛六斤听他的意思是让自己现在就走,就这样出了大本营,只提一条马鞭。他一咬牙,大声说:“大王你太毒。喊我出来就是让我这样走么?我看我还带啥?除了带几个卫士,就这样赶去得了。”

    狄阿鸟哈哈大笑,却又说:“怎的?孤就想试试你们能不能易权指挥。”

    他严肃起来,缓慢地说:“去吧。一旦你二人能够做到,对我们东夏意义可谓重大,等你们做到了,孤再告诉你意义在哪儿。”

    牛六斤大吼一声,喊自己卫士:“跟我走。”这就一鞭抽在马屁股上,愤愤不平地奔驰而去。

    狄阿鸟仍是带着人顺着河沿走去,沿途用马鞭指点对面的地形,景物,大概走了十来里,看到对面挨着小河有个镇子,虽然没有紧邻河水,但是看过去,却因为镇子的建筑、树木,好大一片苍郁。

    狄阿鸟这就问人:“金花屯?”

    参士查阅一番,告诉说:“没错。金花屯。”他叹了一口气,派个参士往前走,而自己则不动了。

    参士留意到了,原来河水开始是红的。

    狄阿鸟感怀说:“当年孤在陇上,被拓跋巍巍击败,逃亡的路上,见到一条河,杀的都是陇上的百姓,河水就泛着血气,腥气冲天。当年,孤就站在跪在河边饮水发誓,必将在某一天,也给拓跋氏一个狠的。然而今天践诺了,不知为何,却是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那一战,自己战场上打赢了,战略上打输了,又是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紧接着他又说:“这个拓跋黑云,虽然谨慎一些,却是个合格的将领,还不是那种战将,而是能将十万数十万的大将。”

    赶牛六斤去下游和狄阿孝替换,确实只是因为主力都在青化滩一代,一旦拓跋黑云出于谨慎,向南突围,狄阿孝对高奴地形熟悉,适合追击。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牛六斤就达到了他的期望,总戎副总戎们聚集在一起,好像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一样,何尝不是指挥几十万众,能力有所不逮?

    当然,他也不怪自己的将领,自己也是第一次参与指挥这么大的战争,何况别人?

    大本营的人更是如此。

    如果战争再复杂一点儿,不是一开始就圈住了拓跋黑云,而是相互之间混战,打这个级别的战争,也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既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想起个人来,笑道:“梁大壮的驻地不远了吧?”

    梁大壮当然不是他一将难求的标准。

    这也是他思想上的一种跳跃,他这么一个感叹,然后让人去喊梁大壮,对梁大壮却是一个激励。

    梁大壮也够倒霉的,就连李思浑不得将令出战,也实属偶然。

    梁大壮不是在帐里睡觉,当地挨着河沿所阵的兵就是他的,不愧是甲等军府,阵型森严,旗帜翻飞,刀枪耀眼。

    狄阿鸟在河沿上漫步片刻,梁大壮就骑着马上来了。

    之前他已经问过了,大王走到这儿,感慨一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起他来了,他那是激动得心脏都要出膛,一上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狄阿鸟等他来到身边,用马鞭给他指指对面,问他:“琢磨没琢磨过那个金花屯,据说当年里头有着六朵金花,你梁大壮不动一下心思?”

    梁大壮连忙说:“怎么可能没动?”

    他左右看看,还背个人,小声说:“我扎在这儿,就是冲着有个屯?几十万人马你来我往,将来总攻,没个能楔进去的地方怎么行?”

    狄阿鸟挺意外。

    他哈哈就笑,又问:“那这一段,你的防区,有没有对面游过来投降的?”

    梁大壮说:“还不多。一夜只有几十个。有的不过是在为他们首领作试探,看看我们东夏收不收,怎么一个待遇。”接着,压低声音说:“大王是不是想让投降过来人领路,渗透些人马进去?我也在这上头打算,不过对面的情况和咱一样,好几十万人马,驻地极为密集,暂时找不到布防松懈的地方,否则我先渗透,后夜攻,打进去看看。”

    狄阿鸟用马鞭敲敲他肩膀,没有说话,但看起来确实很满意,梁大壮不免得意,又说:“我还有个毒的,把渗透扩展到各军,这些游牧人不像我们,没个籍册,真要攻打几次,他们的人马一混战,兵就找不到首领,首领到处拉兵,那咱们的人就可以大规模渗透,制造混乱,接应总攻。”

    狄阿鸟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问:“想没想过,派人渗透进去,也找找他们的中军,标记下他们各军的位置,探探他们的粮草?”

    梁大壮愕然道:“这个?该大本营考虑吧。”

    一看狄阿鸟的鞭子扬起来了,连忙说:“我也考虑,我现在就考虑。”

    狄阿鸟冷笑说:“你都考虑各军大规模渗透了,为何不考虑这些?知道不知道,梁大壮你再往前走一步,你就可以做大将?”

    梁大壮不吭声了,一脸憋屈。

    过了片刻,他这才忸怩说:“那不是上次不得将令出击,还等着军法处找我的吗?”

    狄阿鸟说:“好啦。别喊冤了。晚上,孤给你制造一个机会,你多作渗透,标记敌人各部位置,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断粮,顺便把金花屯也摸清楚。也许很快,大本营就会命令你打下它,切出来一大片区域给我们的中军聚歼。”

    狄阿鸟又用马鞭点点他的肩膀,转身带人飞驰,直奔西路行辕。

    到了大本营,他立刻就说:“立刻点兵,上青化滩。”

一百一十一节 分割敌军

    傍晚,荒漠上的夕阳可以大到接天挨地,红霞万丈。面朝夕阳,在青化滩防御东夏军队的陈兵就见一道黑线自西北而来,紧接着,那黑线变成巨浪,铺天盖地,继而烟尘弥漫,大半个夕阳已经看不到了,只听得马蹄如鼓,马啸混杂,一浪一浪整齐的脚步竟然重叠一致,时不时盖过马蹄。因为背对着夕阳,全是游浮在夕阳下遮天蔽日的黑,压过来,盖过了天地的光芒。

    陈军将士目光越睁越大,恐惧一分一分地加深,终于有人醒悟,大声喊叫:“是东夏军队。”

    狄阿鸟被一片旌旗包围,将领们紧紧簇拥着,马头马尾相衔,好像共同组成了一个体积庞大的怪兽。

    一轮风筝般的大旗在他头顶上空飘动,大夏两个字被风卷得烈烈狂振。

    这青化滩摆不开阵势,他没有下令让将士敞开阵战,只一味向前推进。

    顷刻间,两国开始相遇,弓矢交加,前头各个建制自发加速,奔发如蝗,一浪功夫,几个陈国的千人队就像在大海中打了个漂,消失不见。这种飞快消失和东夏迅猛的围淹有关,却也暴露出一个问题,陈国或许有了很多攻城守城的经验,却仍然不适合野外阵地战,他们除了布下简单的鹿砦和平板车之外,因为没有驼队,就没有再作其它的措施,没有挡马墙,没有壕沟,没有木桩。

    被动防御,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尽管如此,后方还是准备得力,拉起数道密集的阵线,两道洪流开始冲撞,东夏的步卒很快就汇集出枪林推进,各种埙调吹得短促,低级将领疯了一样狂吼,有的地方势均力敌片刻,后方不是赶上些弓矢手往里头抛射,便是用盾牌铺就一道斜坡,手持短刃,身穿重甲的将士跑上去,从空中撞击敌人的人群。

    这也是一种类似疯狂的进攻方式。尽管这些将士身穿重甲,坡的角度和冲力可以掌握,对他们的怎么落地,怎么作战做过多次训练,但他们砸入敌人之中,便是四面八方的围攻,如果同袍不能及时杀穿敌阵,他们也将面临着九死一生。但是陈国将士的意志分明敌不过东夏的将士,往往有这种白刃甲士闯入他们的人群制造出混乱,他们靠密集扛击带来的勇气就会消退,刹那间败退哄散。

    越来越多的陈国将士倒卷回去,东夏一方的阵营发出声势巨大的欢呼,追杀在后,而一旦有了敌人败退的口子,骑兵就迫不及待往里头扎。

    卷旗入阵,再阵后亮旗是他们的作战传统。

    他们只要一亮旗帜,既能泄掉陈国将士的勇气与胆量,告诉他们其实你们背后已经不安全了,还能告诉自己一方的将士,那是击穿的口子,于是会有箭长带着自己的士兵,插入纵深。

    拓跋黑云接到战报,就开始疯狂地往前线赶。

    然而,他还没到赶到前线,败退下来的陈兵就已经铺天盖地。

    因为东夏兵追得急,他到处督战,咬着自己的头发,双手抡刀,不知杀了多少,也将人赶不回去,他只好也带着卫队跟着后撤,正好背后有军队上来,他便利用现成的军阵,再作抵抗。东夏的骑兵随后倾泻到开阔地里,“黑山老妖”开始正面冲阵,他们依然摆着散线,拉开冲势,单排骑兵看起来并不密集,但是交叉想错的斜行阵会让后面的重甲骑兵狠狠地递补上。

    尉迟秉沙哑的嗓门不停地咆哮,他一马当先,杀入敌阵,顷刻间就出现在一名陈国将领面前,将之刺到马下。刚刚填补上来的陈国将士被他们的冲击撼动,又一次败退下去,这一次,拓跋黑云虽然已经拉起督战队,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东夏兵不似陈国,对共同进退不感兴趣,小建制的兵马也敢深入,一支人数不多的步骑追击扩大战果,击穿了他的督战队,而且试图围歼。

    拓跋黑云大吼一声,竟迎战上去,妄想以自己元帅之躯,振奋全军。

    他在卫队的帮助下手刃了两个东夏士兵,然而却感到几分吃力。东夏的士兵进退有矩,配合极佳,身强力壮,刀法干脆,凭借卫队巴牙的勇猛,高强的武艺,伤亡好几个,也不过夺走敌人两条性命,便是如此,东夏兵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他们的长官指着大吼:“赤臂的是将领,赤臂的是将领,给我围住他。”这一队东夏兵就叠了几叠,向他围裹上来,马兵开始冲荡四周,好为步兵创造一个好的条件。

    拓跋黑云不是一根筋的人,既然激励不起将士,自己何必再作奋战,便留下巴牙掩护,带着几名将领卷退。

    战场周围大的环境他也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不容易突围,东夏兵也不容易进攻,目前只有这几个口子,倘若让东夏兵一口气杀进来,立住阵脚赶不走,那么陈**队的生存空间就会不断受到碾压,而后续的总攻,第一时间投入的兵力也将极为可观。陈国便是想守住营盘,也是难而又难的,他退到后面,再一次不要命地向后方要兵。

    先期他就阵兵二万,随后足足又调集两万上来,这再要兵,追加的军队数量已经往十万数。

    大概陈国的将领们都感同身受,不肯让东夏的军队扎住脚,纷纷起兵来援。

    过了青化滩,虽然开阔,但陈国的军队最后还是将之铺满。

    这样一来,尽管手里还有二十多万军队,拓跋黑云也已经感到兵力不够用的,高奴城要留军队看着,沿河要布置军队。

    上午,试探完东夏的包围圈,他还第一时间抽调出一支数万的军队,想要先一步打通上郡,为自己开辟一条撤兵逃亡的道路。

    这样分配下来,手中兵力捉襟见肘。

    赶来援助的生力军也有河沿上挪来的,他也不再怪罪,如果青化滩被突破,守河沿还有什么意义,毕竟河沿隔一条河,输送兵力慢,难以立住脚。

    东夏的军队仍在冲阵,陈**队不断败退,败退下来,各个将领又把他们收勒住,再阵到后头去。

    不与东夏打仗,拓跋黑云感受不到东夏军旅的强劲。

    当日他轻视野利有信,现在他相信野利有信的魂魄一定挂在上空中看他。他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整个大军感同身受,困兽犹斗,不肯逃走,这般猛烈的攻势已经将陈国给打败了,再多的军队都打败了,游牧人都是这样的,被打败了再汇聚,汇聚起来再上去游斗,但是这个时候,陈国的将士应该都知道,他们如果一败,怕是东夏兵就进来了,所以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韧性。

    不被这么逼着打,不牵扯到无路可逃,陈**队不会变成疯狂惨叫拼命的狼。

    但这样打下去仍是不行。

    河沿上的东夏军队会不会过河?

    拓跋黑云用刀尖锥着自己让自己冷静。

    他抬起头,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快黑了下来,便寄希望于天黑,天黑了,东夏兵终要收敛攻势,河对面的也未必敢过河。

    他不断召集将领,鼓舞将领们说:“顶到天黑。顶到天黑我们就赢了。”

    时间过得极为漫长。

    天终于黑了,他松了一口气,却是有个将领缠得脸都不见了,哭一样跑来告诉他:“元帅。黑云元帅。东夏兵还不撤。”

    拓跋黑云一抬头,毛发倒竖起来,还不撤?

    还不撤怎么办?

    将领又说:“我们有一些士兵不是猎人出身,天一黑就看不见。天一黑就看不见呀。”

    拓跋黑云硬起心肠说:“看不见的,让他们送命好了。这些人是羊命,怪不得谁,为什么有些将士夜能视物,他们反倒看不见?”

    这个问题陈国一直回答不了,草原上来的,饮毛茹血的,夜视能力极好,而那些拉丁拉来的的,往往天一黑就看不到。

    这在陈国上层有讨论,他们把这种现象当成人种分别,将能夜里视物的叫做狼,叫不能视物的叫作羊。

    然而,数年过去,陈国将领惊恐地发现,原先的狼也在变成羊,很多原本夜视极好的部族人,也有人开始夜中失盲。

    他很快就又说:“东夏也一定一样。”

    又鏖战了一会儿,东夏兵退了,拓跋黑云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东夏兵退走,是在休整,饮食。

    片刻之后,东夏的军队还歌了几曲。

    陈国阵营从将领到士兵,都抱着兵器发抖,有的趁机席地坐一会儿,盯着歌声大作的地方,生怕便是这么一刻功夫,东夏人又活蹦乱跳地上来了,很多人已经开始饥饿难忍,肚子奏鸣,但是身上干粮所剩无几。

    拓跋黑云和一个拓跋氏嫡系在黑夜里坐着。他开始安排退路,小声说:“以眼下看,东夏兵之强大,超出我们的想象,粮食也不够了,你去联络我们自家的将领,回头咱们汇集到一起,必要时,咱们丢下他们,自行突围吧。”

    这个拓跋氏将领爬走了。

    却是从东部来的骑兵来到了,告诉说:“元帅。东夏从东部发起攻势,我们抵挡不住了呀。给我们一些援兵吧?”

    哪有什么援兵?

    上来的兵力接近十万了,拓跋黑云都觉得要守不住。

    他一声长叹。

    但是他却不知道,东夏阵营里,将领们也围成了一个圈子,狄阿鸟在询问:“给上郡张怀玉的信送走了没有?”

    有人回答说:“送走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两头打。已经将敌人中间的兵力拉空了,传令给梁大壮,让他过河抢占金花屯,我们趁机分割敌人。东部的敌人一个也跑不掉,西部的?尽量聚歼。”

    众将本来还觉得这样强攻伤亡大,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是这样的安排,吸住两头的兵力,让梁大壮过河,钻敌人中间去,纷纷惊叫:“几天了,咬不住他们,大王一来,局势就变呀。”

    狄阿鸟说:“还要看情况,如果情形不妙,梁大壮危险了,要真那样,希望他能钻进金花屯,别被聚歼。”

一百一十二节 同袍默契

    接到命令,梁大壮并没有立刻下令过河,而是让投降来的陈兵带着优选出来的将士先一步过河,摸清敌情。

    河水波光粼粼,对岸一片安静,最先抵达对岸的小部队已经将河岸上的岗哨一一放倒,燃起火把,轻轻晃动。

    因为河沿上的兵都被抽掉了,火把从好几个地段亮起来晃动几回。

    梁大壮一脚踏上身边的平板车,明亮的靴子在微弱的月辉下闪光,他看着对面的情况,心里不免心里惊喜,他不知道东西两头的战事激烈到拓跋黑云从河沿上调走大量的兵力,河沿几乎空了,见对方松懈成这样儿,立刻让人抬出自己准备的羊皮筏子,又把陈军攻打时遗漏在河水中的好些筏子勾出来,准备搭成浮桥。

    河对岸传递的信号标示着对岸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都是平静和安全的。

    他又有点贪心不足,想要将战马和辎重一起运送过河,因为害怕木筏中间的空隙会卡住马蹄,逼着匠兵想办法。

    陈国留在河里的筏子是用榆木锯出来的木板绑钉而成,又宽又结实,凑在一起,起码可以铺过河心儿。

    本来这就应该够了。

    梁大壮想流畅地通过战马,匠兵们只好别开生面。

    最后,他们决定要人在对面并排下桩子,将索编成网状,上头木板平铺,将中段用大片的羊尿泡做的筏子托住。

    梁大壮没有坐等他们架设浮桥,先让一部分士兵拖着兵扎捆先渡,到时大规模渡河,未免不会惊起敌人,派一定的兵力先到对岸,出现意外才能守住滩涂。

    一批一批的将士脱掉铠甲,将铠甲放到木筏上,然后跳进去,推动木筏往对岸游去,转眼间,度过了上千人,他们就在河岸上作准备。

    打木桩,挖坑,绞绳索,这些凡是在黑夜中清晰可闻的动静都让梁大壮的心神紧绷。

    时间似乎有点长了。

    如果采取轻装过河,此时已经可以整理建制,去完成战争目标。

    梁大壮隐隐有点儿后悔,时间这样溜走,绝对不是件好事。

    包围圈的东西两头,东夏军还在时打时歇,尽量吸引住陈军的注意力,很难说他们的攻势不会被敌人遏制,同袍们不会疲乏,使得战事缓和。

    接到命令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狄阿鸟的想法,自己派人到对面,如果河沿防守薄弱,立刻大批强渡,到对岸楔下立足之地。

    这时作战目的就已经达到,如果顺利,大本营抽调一部分河沿上的兵力继续投入,试图将数十万敌军分割成两部分,如果不顺利,自己就利用抢占金花屯,完成固守,在敌人阵营中生存下来。

    他打头阵,要搭浮桥,上战马,运辎重,过得细腻,有点贪心了。

    在陈军没有被发现的前提下,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越是度过的军队准备充足,越能够抵御陈军的围攻。

    但是铺设浮桥有点慢。

    他自己清楚,渡河的安全系数正在降低。

    按他军府的军队数量,渡河的士兵已经超过一个乙等军府的兵力,他们到了河对岸,布下防御,不再害怕陈军上来。但是要被发现的话,陈军调集足够的兵力上来,虽然把他们赶不回去,却可以把他们包围起来,或许他们要靠一点一点外拓扭转形势,但是金花屯就难抢占了,或许天亮之后,面临更多陈**队的围攻,他们还是站不住脚,甚至有可能因为河水的阻隔,打不进去,撤不出来,折戟沉沙。

    如果现在增加轻装渡河的数量,去抢占金花屯,战马和辎重的运送就会缺乏保护,因为金花屯很有可能会有敌方驻防,还提醒到敌人,东夏军队过河了,河边有军队。

    他显得有些焦虑,握着马鞭的大手微微有些颤抖。

    安全起见,他有了一个想法,立刻让人到兄弟部队打招呼,只等敌人一发现,就让他们制造声势,帮助佯攻,偷渡不成,那就转为强攻。

    请求兄弟部队帮助的人已经被派出去。

    他在河沿上“嚯嚯”走动,借以缓解心理的不安。

    眼看人马度过一大半,再过下去,就可以先以一个全建制的牛录杀入金花屯,他心里放心了不少。

    正是这个时候,他们被巡防河沿的陈军发现。

    一场小规模的厮杀突然在对面展开。

    巡河的马队是弥补河沿军队抽调加派的,没想来到这一带,陈军留下来监视河沿的岗哨全部被东夏摸了。

    他们猝不及防,还在陷坑和绊马索之下吃了不少亏,但是东夏想要全歼他们也已经不太可能了。

    有人拉起火把就是一阵飞奔,大声高喊:“敌袭。敌袭。”

    顿时,传讯的牛角奏鸣,开始往四面八方通知。

    情形格外凶险。

    梁大壮的脸色格外严肃。

    他知道狄阿鸟给他指出金花屯的用意,打进去,占领上,守好,那是能防御的地方,也明白自己过于贪心,把强渡自己军队的时间给拉长,只顾护住后续上去的人马,没有能够去占领金花屯。

    一时之间,他有点懊恼,都想用马鞭抽自己几记。

    敌人的骑兵在河对岸传讯。

    但他们更像是在通知东夏军队。

    随着牛角声,河的这沿,突然亮起大量的火把。

    伏而待发的兄弟部队及时给了援助,打起成片的火把,扬起一片喧嚣,做出佯攻的架势。

    梁大壮顿时满脸惊喜。

    几名将士来告诉他兄弟部队的动作,他便站在河沿上,高兴得前俯后仰,大声叫喊:“老子已经看到了,就是说嘛,平时相互之间争争风头,关键时候还是兄弟情深,都是袍泽,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又一次充满自信:“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既然敌人已经发现了,命令先头牛录抢占金花屯,有敌人龟缩,那就强攻进去。咱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然兄弟部队为什么只叫喊,不自己上?”

    敌人在金花屯确实有驻军,但是第一时间,却是扑出来救援的。

    李思浑的牛录本来是骑兵部队,还没有整建制通过,不能算先头牛录,他硬和几个将领说骑兵跑得快,拉上去盔甲整备好的一编骑兵配合兄弟牛录抢占金花屯,嘴里说的是配合,却是利用骑兵的速度冲在前头。

    敌我狭路相逢,这一编人马一头就扎了进去。

    奔出来的陈兵在千人之数,因为仓促,拉出来像是一条长蛇,敌我还没辨别,就遭受了东夏骑兵的攻击,前头顿时被击散。李思浑生怕他们掉头回去,领兵只是往前奔驰抢路,一路奔射,一直打到陈兵的后腰,眼看陈兵收缩,却是偏离战线,先一步直奔金花屯。也有一部分陈兵在往后败退,却没有想到他们追杀着追杀着跑前头了,当下不敢再往金花屯去,干脆散到野地里去了。

    到了金花屯,屯里的土墙大门还在往外出兵,李思浑二话不说,带着几百骑兵就冲了进去。

    一冲进去,陈兵就全乱了。

    里头的陈兵不知东夏兵上来多少,到处翻墙逃窜,杀了一圈,反倒是门口的陈兵开始在将领的带领下再往里头进攻。

    从屯边向里,黑压压的屯中房屋错落,主道上陈兵混乱不堪,相互挤扛警惕。

    掉头回来的李思浑怪敌人胆大,一头怒火。

    他布下一片弓骑,撒箭撒了一气,自己则带着十余骑兵绕过一片土房边的空地,回旋到土楼边一个冲锋,就将土楼下逃走不及的陈兵砍杀十数个,外头还要往内反攻的陈兵一哄而散,掉头就跑,眼看一名指挥他们的陈国将领回头看一眼,还想往前头巷战的陈兵中钻,李思浑赶上一枪扎在他后心,枭首之后提在手里,往外奔驰,站在土墙楼子底下,大声呼喝:“尔将已死。何人再敢前来夺关?”

    是不是此地驻将,黑夜里也看不清楚,一部分陈兵散往野外,一部分陈兵立刻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兵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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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介绍:
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