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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九节 不做苍狼做两脚羊(补5.1应更)

    (差点漏传)大本营动用的是三个夏州的县旗。

    这三个县旗都是包兰身后的屯旗所在,按照距离而言,准备最足,出于迷惑敌人的目的,亦是没有破绽。

    这三个县旗还会留下一些人,但是因为户数众多,仍过两万之数。

    因为是屯旗,三县旗百姓主体是当年狄阿鸟分离在此的东部党那各部,当年屯在这儿的都是编签下来的穷部族,在铠甲、兵器和马匹的数量上远不及渔阳和湟西周边,也比不过东夏草原北部的县旗,但游牧人善战的色彩还在,于定夏二州的县旗而言,百姓们的尚武之风居首,参加的军事训练最多。

    虽然一眼望去,绵延三五里的阵营中百姓衣甲参差不齐,显得杂乱无章,但马匹的比例仍然可观,队伍也不乏秩序,乡旗块块也还算整齐。

    他们在高处低处打着乡箭的旗帜晃动,像是光秃秃的山地上长出满山遍野的林木。

    接到奔赴战场的命令之后,他们没有渔阳及湟西的县旗那么踊跃、亢奋,但也发出沸腾的喧嚣,很多身穿白衣,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骑着马在阵营前面奔驰,在马上展开双臂,挂鞍俯冲,快马上跳上跳下……

    定国年,他们屯到奄马河套,这个年龄的人正好十岁到十八岁之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见证着东夏的变化,长大了,还曾被强制入学入编,和那些出身低下的父祖全然不同,身上流露出新一代东夏人的性格——自信、阳刚、张扬、骄傲,而且身体多数比这个年龄时的父叔高大。

    他们把面临的战争当成和伙伴之间比赛的展示,争穿白衣,淘换战马,把往常军事训练中得到的本领毫不吝啬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他们的县旗就在附近,送父祖兄弟和丈夫的女人成群结队。

    他们等父祖兄弟丈夫快要出发的时候,聚到一隅去,等待官府对她们的征召,介时运送粮车,帮助救护伤员,此时,看着那些马上天骄们故意在眼跟前奔驰,便纷纷冲他们尖叫、欢呼。

    少年们无不骄傲兴奋,奔驰得更像闪电一样,在马上拽弓展臂,有的骑术出众的,竟然趟过去,向心爱的女子献吻。

    常设兵抽调出来的犍牛赶着驮着兵扎捆的马匹扎进去,前往自己负责的乡旗,协助马丞们将百姓管带起来,往年他们就都会轮换下乡旗,和马丞们一起训练青壮,现在更不是问题,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一些乡录聚集到一块儿。

    等待他们的是县旗或者州里的赞誉和批评。几个乡录因为登录名册不利,在协助官府的准参的检验下,错误较多,正受上官训斥,他们心里也是忏悔的,因为说开拔就开拔,一旦造册有错,很小的错误,在百姓参战出现伤亡之后,因为名册的问题得不到抚恤,那就变成天大的事情。

    午后,随着牛角的呼应,队伍开始一波一波开拔。

    随着他们的出发,禁令已下,包兰城反倒安静下来。

    包兰因为城大,虽然不是州城,被称为府,里头官府衙门,府学,郎中院,过所局,邮驿一应俱全,街面上的铺面虽然仍在开着,但多数铺面已经不见了男人的面孔,而支撑门面的女人们毕竟不常在店铺出现,每逢有人进来撂下东夏币买走东西,都要绞尽脑汁去算账,有的嘴里会念念有词。

    熟食铺的张天鹅要例外一些。

    她是从定州搬迁过来的,家族有经商的传统,算账不是问题。她家在河套上有一块地,因为来到之后,短短三年竟然添了两个孩子,而且运气好,一个也没夭折,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要入府学,又有两个拖油瓶,丈夫不肯再让她干活,多雇了勾栏中人,让她进了城,开了个铺面卖熟食。

    包兰是商道西出之地,东夏地方上平靖,不像刘裕的势力范围,关卡遍地,杀人越货经常出现,往来商贾多,作坊多,受雇佣的人也多,在外头吃饭的人就多,熟食铺子一年之内扩大了两次,也不得不雇佣人手,现在都快抵上大半块地的收入。不过家里还是没有资格雇佣掌柜的,张天鹅就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坐在柜台上收钱,一边收钱,一边审视那些来购熟食的顾客。

    这几天的生意仍然不算坏。

    包兰官府上人外出吃饭的多了,有的是东边来了同袍,有的是太忙,忙完错过了伙食,到街上吃一些,再加上还有一些女工,也不显太萧条……这会儿,她注意到一个神色有点儿躲闪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算是生面孔。

    他经常在这儿吃饭,食量很大,往往用金银而不用东夏币,一找他东夏币,他就现出迟疑,好像东夏币不是钱,难为住了他一样,而且他总爱一个人来,带上好几个人饭菜走,如果碰巧碰到穿着官服的东夏人,就有意无意地躲避,前两天几个马快进来盘查,要了一下他的铭牌,倒也没有问题。

    很有可能会是新搬迁来的,在别地方呆惯了,对东夏还不习惯。

    对于这一点儿,张天鹅比较兴奋,他们家也有刚搬来的时候,只不过丈夫有同乡在,落户顺利多了。

    刚搬迁来的人,无论他之前是否有钱,他总缺乏营生,尤其想在府城谋生,而且还得有地方住。

    张天鹅的娘舅是定州的大商人。这娘舅琢磨包兰城琢磨多了,一口气在包兰城买了七、八套宅院,因为娘舅本身不在包兰,就给张天鹅一定的佣金打理,张天鹅就想主动问问这人,买不买,或者说租不租。

    今天这男人又来了,还带一名面孔陌生的人,莫不是他已经在谋差使了?

    或者正在委托面前这人帮他?

    不对,这是他一起的吧。

    张天鹅很快就看出来了。

    这个新面孔操着浓重的部落音。

    他比那男人威武,镇定,两只眼睛充满野性,盯着自己时毫不掩饰**,干什么事儿之前,都会让那个男的反复说明,甚至都不知道吃饭前净手是东夏王强加给东夏人养成的习惯,张嘴对着洗手用的水海喝水。这也不像是长时间当地居住的人。

    张天鹅已经盘算了,生意更好做了,如果是两户人,正好可以一起租一套院落,而不显得空闲。

    她低声给自己的伙计说:“小骏儿去旁边听听,他们要说到租房屋买房屋,你就告诉他们你东家有。”

    小骏儿只是个十四岁的帮工,还要去学堂,不过出了名的机灵,有时候生意就是这样,不在于年龄是否小,是不是半工,机灵才能帮着东家挣钱,为此张天鹅多花了两个铜币,说让他买书本。

    小骏儿在那两人旁边擦桌子,张天鹅则死死盯着,直到新顾客上门,呼她招呼。

    新顾客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张天鹅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是官学里的人,刚发了刊印的书,手里拿着呢,衣裳是辫线褂,棉布质地,褐底灰边,铭牌系在外头,而且肩膀上系着一条丝巾,这是官学的招牌打扮,不过奇怪的是,他没有带纶巾,也没有加冠,头发也没髡,束在脑后,脑门上还箍了绳圈玉。见了这样的人,要称呼先生的,张天鹅嘴快,张口就来:“先生要点什么?上好的牛肉包子,中原正宗的板筋面,酱汁卤肉……”

    客人很谦和,大概对这些食物不熟,还是说:“还是水煮羊肉,加点青盐,煮透的砖茶。”

    张天鹅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

    不是她没有水煮羊肉,不能加点青盐,再倒壶浓茶,而是她想让顾客记住她的熟食铺,这牛肉包子,中原正宗板筋面,酱汁卤肉……都是她的招牌,她生意为什么好,草原上往来的人一吃就记住味道了。

    她就说:“顾客你有所不知,这些食物美味。今天先来点尝尝,觉得好吃了下次好再来……我就替你做回主。”

    顾客一点头。

    她肯定顾客不知道吃什么才要的水煮羊肉,大喝一声:“嬷嬷。切半斤酱肉,调拌个笋子,配碟花生,另外来一屉包子。”

    要上茶了,她只好收回偷听的小骏儿,大叫:“阿骏。麻溜点儿,给客官上一壶烧得透透的热砖茶。”

    回过头,她又问:“先生。酒能不能要少许?我这儿有登州龙城运来的汾酒白干,出了名的香醇浓厚,大王题过字写过文章的。”

    那顾客笑道:“那来上几碗。”

    小骏儿已经跑回来了,站在那顾客面前告诉说:“是白干呀。先生。不是奶酒,几碗你就被撂翻了,待会儿咋回官学?要学生说,你就要二两吧。二两正好尝尝。”

    张天鹅剜了小骏儿一眼。

    不过,她也知道小骏儿说的是实话,官学里的人,让他给喝醉了,给抬回去呢。不过二两也太少了,这阿骏?

    那顾客问:“二两是多少?”

    张天鹅立刻找了一个酒盅,告诉说:“就这么多。”

    顾客愣了一下,哈哈就笑。

    听到了笑声,两个被张天鹅盯上的客人露出惊色。

    那个最近的生面孔一手拽住另外的熟面孔,喝道:“别看。是撒力罕。”

    熟面孔说:“撒力罕。那个闻名的巴特尔。不可能。他一身官学的打扮,手里拿本东夏纸。”

    生面孔忍不住侧目,眼里露出震惊之色,却飞快回过头,低声说:“就是撒力罕。他怎么能一身这打扮?他阿娘的怎么成了这打扮,手里拿本东夏纸?这是要去学认雍字吗?他被什么迷了心呐?你别动,千万不要让他注意到咱们俩,他阿弟被我杀了,他认出了我,就坏事了,咱们俩今天谁也跑不了。”

    然而,他们旁边有空位,小骏儿是要把人带回去的。

    熟面孔紧张地看着,生面孔则掩着脸背对着,两人都是心惊肉跳。

    眼看快走近了,撒力罕有点雷人,说:“我还要等我们县旗的同窗,起码七、八个人,待会儿按我要的,一人给他们要一份。”

    小骏儿看看前头的桌子,小八仙桌,坐不下,就说:“先生你不早说?楼上有厢房,快跟我上楼,抢个厢房等他们。”他调转头引路,边走边说:“你们是不是要商量打仗的事儿?我们学堂的先生说,十五岁以上去战场……可我才十四,冒充也冒充不了。唉。要不然,再不听东家训呢。”

    他们咯噔、咯噔上楼。

    楼下心惊肉跳的两个人终于肯抬起头,熟面孔望着楼梯,不敢相信地问:“巴依乌孙千户。你看清了?真的是他?”

    那个生面孔就是巴依乌孙,只不过粘了马鬃毛做过伪装。

    他也怔怔地盯着楼梯,接着带着嘲讽问:“你也看清了?是一本东夏纸?他好好的巴特尔不做狼,学做中原两脚羊……他非是疯了不可,他是要告诉狄阿鸟,他从此不碰刀枪,向狄阿鸟乞活吗。”

七十节 打扫庭院(补5.2应更1)

    拓跋久兴已经移兵高奴,巴依乌孙这个时候出现在包兰,是因为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过自己的脚。他投靠拓跋久兴的时候,自陈可以在东夏联络到狄阿鸟的仇敌,数日前袭扰东夏,并没有联络到狄阿鸟的仇敌,虽然拓跋久兴没有怪罪,自己却是不安,已多多解释。目前拓跋久兴从东夏境内逃遁,两个拓跋千户受狄阿孝胁迫,竟合兵一处,把汇集的一波小部族击溃,拓跋久兴惊悚莫名,已不敢前往拓跋山口,反过来招两个千户,准备以勾结东夏的罪名将他们治罪。

    这两个千户自己心里有数,更是恨拓跋久兴进犯东夏,连个招呼都不打,使得他们没一点儿防备,不得不被狄阿孝大军胁迫,不但不敢去,反而有心联络狄阿孝,准备并入东夏,不料派去联络狄阿孝的心腹转投了拓跋久兴。

    事情泄露。

    这两个千户不是千夫长,而是货真价实的老牌千户,在拓跋氏部族中扎根很深,拓跋久兴缺少补给,如果两个千户聚众反对,他能不能回到拓跋山口都难说,何况这两个千户已经起心并入东夏。

    他干脆果断下了决定,在心在陈朝的拓跋氏族人的帮助下,里应外合杀入了两个千户的营地。然而这两个千户并没有进入陈州,被上层腐化,虽然生活上不检点,仍可以称作英勇善战,带领自己的儿子、亲族和心腹杀开一条血路,直奔狄阿孝的军队去了。这样一来,两个千户在狄阿孝营地,拓跋山口半点儿也不稳固,既然高奴告急,他就整顿一番,卷了部众向高奴靠拢过去。

    巴依乌孙就是这个时候被他派到包兰的,想让他探听东夏的虚实,避免东夏先一步聚众数万,在拓跋氏援军不到的情况下把他圈住吃掉。

    巴依乌孙原本是东夏人,自称可以联络到狄阿鸟的仇敌,此时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包兰的细作们接应和掩护混了进来。进来容易,进来之后,风声就是狄阿鸟去了瀚海,东夏国虽然是举国愤慨,百姓们被组织训练,但一时半会儿,这个不算小,东西上千里的国家,也不好动用全身上下,巴依乌孙也就放松下来,还寄希望找找自己曾经的部众或者亲族,将他们卷走。

    来了只两天,巴依乌孙已经感觉到情形不太妙。

    但他还是带着几分侥幸,认为博大鹿夺了高奴,怕拓跋氏征兵,和狄阿孝联手,在聚集定、夏两州百姓,还和细作们一起探听消息,四处走动,累了,回窝点不远处的饭铺吃饭。

    在这里碰到了撒力罕,巴依乌孙立刻成了惊弓之鸟。

    虽然他也是一个善战的人,但他的年龄比撒力罕大了十来岁,过了体力的巅峰时期,已毫无和撒力罕一战的信心,更不要说这是东夏国境内,撒力罕只要喊一嗓子,他就寸步难行。

    他强打镇定,拉上身边的细作就走。

    走到门边,细作丢了块碎银,泼辣的张天鹅一眼就知道超过饭钱。

    她作架势找他们东夏币,趁机询问他们:“两位,初来乍到吧,宝眷多少,租到房子住下来了吗?”

    哪只两个人根本不理她,也无须她找零,扫了她一眼,人就已经出门了,她还想追出去,但巴依乌孙回头那一扫,就把她钉在原地了,这次她看得清楚,那两只眼睛寒光四色,带着一股杀气。

    她吓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了,发现孩子也哭了,连忙又哄又逗。

    本来她就觉得那人看她的眼神充满**,心里没有好感,只是出于生意人的胆大,想把房子租出去,这回心顿时灭了,暗道:“他身上怎么一股阴气?”

    巴依乌孙两个人逃一样离开饭铺,直奔窝点的方向走去,眼看窝点就要到了,心惊的巴依乌孙向四处张望,隐隐约约,他觉得临街二楼有一扇窗户没有掩紧,留了一条缝隙,似乎有一双眼睛透过缝隙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寒毛就倒竖了。

    按说,那只是一条微小的缝隙,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而且外面明亮,窗内暗,就算是真有一双眼睛也看不到。但不知道是不是猎人的本能,巴依乌孙立刻就被触动了,而且他内心很肯定。

    一手握到衣襟下的短刀上,一手拉住了前面的细作。

    不是他在意这个认识不几天的细作,没个在城里熟门熟路的人,他有一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感,害怕跑也没地方跑的。

    压低声音,他小声说:“不回去。我们走过去。”

    细作没有多想,甚至还没有多余的意识,认为他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服从了,两人就没有往窝点里去,只是在路过的时候看一眼前往窝点的过道小巷,一如平时,毫无动静。走过去之后,细作才问:“千户。”

    巴依乌孙提醒说:“别叫千户,私下也别叫,叫我巴鲁。”

    细作终是惦记回窝点,毕竟受了点儿惊吓,忍不住要回头看。

    巴伊乌孙一把扭回他的脖子,低声喝道:“别看。继续往前走。我觉得不对劲儿。”

    两个人硬是走了过去。

    拐了个路口,巴依乌孙说:“正对着我们住的地方,那白板子后面有人,咱们住的地方不对劲儿。”

    细作还是惦记着回去,笑着说:“不会吧。巴鲁阿哥说的白板子是啥?”

    巴依乌孙没有多说明,想了一会儿说:“去你们的另外一个地方。”

    细作犹豫了一下,因为心里对他畏惧,无奈地带路了,翻过两条街,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是一片居住区,排列着好些并排的柴院,巴依乌孙一眼望见居民区旁边有个高坡,拉着细作过去,站到高坡上望了一会儿,等细作描述了一下这一处窝点的位置,巴依乌孙就看过去,出于狐疑的本性,他也发现了点什么,说:“这一片的院子怎么变得这么安静?那几个走路的为什么都是男人。东夏的男人不都被征集起来了吗,街上都不是很多,为什么这儿走路的都是男人?”

    细作想了一下说:“对呀。”

    巴依乌孙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几个走路的人。

    他吩咐细作说:“你也盯着。看他们兜不兜圈子,会不会走着,走着走回来。”

    细作看了一会儿,就浑身发冷了,失魂落魄地说:“巴鲁阿哥,幸亏你警觉,这几个男的绕了一圈走了回来。”

    他终究是细作出身,恢复点镇定,说:“我们光怀疑也没办法呀,不回这两个地方,我们还能去哪?去驿馆吗?去驿馆打尖要有过所。何况去了驿馆,他们见我们不回去,保不准当我们被抓住,到时候再回去,会被当成东夏钓鱼放出来的。我们也不能单凭怀疑,就不敢回去吧?”

    巴依乌孙也不想把自己置身到没有同伙的地方。

    为了取得更多的判断依据,他问:“东夏的马快抓没抓过你们的人,抓你们的时候有像今天一样狡猾过吗?”

    细作苦笑:“我若是能知道,便已经身首异处了。”旋即,他又说:“只要没有命案,马快很少能抓住我们,不过据我们百户讲,东夏也有自己的细作,无孔不入,和我们不一样,像中原十三衙门一样,但比十三衙门厉害十倍、百倍,不但武艺好,而且狡猾。”

    他所说的是两边细作的不同。

    陈朝的细作往往是由各个大将经营,别人要想搭上这道线,就要相互交换条件。细作这一支就是野利有信经营的,巴依乌孙能搭上,只怕拓跋久兴会花费不少。细作又说:“我们百户之前在定州从他们手里死里逃生几回。我们将军抓住过一个窃取他情报的,可是情报都是不成文的书信,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东夏细作被刑讯,因为死都不承认自己是东夏的细作,将军毫无办法。”

    巴依乌孙其实有点儿听不懂。

    但他和细作的上司见过面,知道这个百户的凶残狡猾程度,能一起睡觉睡到半夜,发现他在门后面。

    巴依乌孙只一句话:“你们百户这次能不能逃出来?”

    细作怎么知道?

    两个人一筹莫展。

    不去看一看不甘心,想去看看却怕跑不掉。远远里,他们看到了几个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向他们那个窝点走去,便盯着他们不放,这几个人似乎有问题,一个原先走了几圈的男人迎了上去,他们站到一起了,似乎还在说话。巴依乌孙正要呼细作走,不料竟发现为首的一个人向他这儿看来。他大吃一惊,却是不敢立刻带着细作就跑,怕引起这人注意。

七十三节 漏网之鱼(补5.2应更2)

    尽管他们没有惊慌失措,转身就逃,为首那人还是已经注意到他们。

    此人也确实是东夏暗魂。

    而且他不是普通的暗魂,而是牙扬古手下得力干将之一——暗魂部武尉李常胜。

    李常胜是暗魂创始人之一李多财的侄子。

    当年李多财逃难去的长月,他的侄子又能好到哪去,被找到时在大街上要饭,李多财拉他进暗魂是对自家公子的绝对信任,想给孩子谋一个好出路,李常胜的大名都是狄阿鸟给取的,不过,狄阿鸟虽然同意让他加入进来,却让他先去了学堂。

    进暗魂的时候年龄不大,正是接受栽培的好时候,一去学堂好几年,东夏建国之后,他才回来接受集训。

    谁也没有想到,和那些抽调的军士相比,上过学堂的就是不一样。

    他的第一功就是建国后潜伏到纳兰部一个贵族身边,挖出几个往来活动的高显奸细,其中一个还姓龙。

    牙扬古未掌握暗魂之前,真正的权力的是狄阿鸟指定的几个书办。

    他们按照狄阿鸟的主张,除了吸纳江湖人士,更多地借鉴商业上和军队中的手段,从军中选拔好手,栽培自己的力量,牙扬古上台之后,东夏暗魂已经训练出了一批菁英,开始进行职能转换,明面上的官衙是中书郎协司。中书郎协司和郎中司不同,郎中司主禁卫,那是全武行,郎协司处理情报工作,文士居多,一旦身边实施抓捕,都不适合带队。

    李常胜因为长留郎协司,牙扬古给他出来带队的机会就多。

    他经验丰富,一到就发现了问题。

    他的部下只知道掩门闭户,迷惑敌人的细作,却缺乏对地形和环境的控制,也没有在那个可以俯瞰整个区域的地方留下耳目。

    抬眼观察,上头已经有两个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敌方细作,登时劈头盖脸朝部下发火。

    发火发到一半,好像坡上的人在看他。

    他也望过去,等两人的视线像是在空中碰撞一番,立刻嗅到了味道,一下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大声下令:“跟我来,把那两个人拿下。”

    高处的巴依乌孙看到了他们移动过来,虽然仍然装作不知道,但脚步已经开始后移,走到身影能被高坡挡住的地方,立刻拉着同伴飞奔。

    李常胜带人赶到,他们已经消失不见,因为距离远,面庞看不清楚,但这个瞬间消失,几条路上都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让李常胜很肯定对方的身份。

    肯定归肯定,敌人已经混入城中,大伙面临着大海捞针。

    在坡上检查脚印片刻,他决定说:“将人手收回来,只留几个人埋伏,掌握敌人的信鸽,其它的人都跟我去排查,到几个街上分别问人,见没见到神色可疑的人跑过去……这是两个人,一个身高五尺半,一个身高六尺,其中一个腿脚内拐,可能受过伤,他们身体都很壮实,下脚都很有力,你们抓捕时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他们这么快就不见了,掩饰不住匆匆的行色,不难问到,如果外表和衣着问得详细,画师?如果能根据描述画出来,画出来给见过的人辨认一番,回头全城缉拿。”

    随着一声哨响。

    周围居户中冒出来二十来号人手。

    他们汇集起来,分别往几个方向上追踪。

    这时,熟路的细作带着巴依乌孙飞奔一阵子,停了下来。

    巴依乌孙很快杀机浮现。

    因为这细作出于本能,又把他领到第一个窝点附近。

    他一把就把细作提溜住,黑着脸问:“你找死么,这是往哪跑?”

    细作也发现了自己的愚蠢,撒谎说:“我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呢。阿哥还记得我们吃饭出来的时候吧,那个柜上的女人问我们是不是租房子,阿哥,您知道租房子是什么意思吗?”

    巴依乌孙一辈子都在草原上,真不知道,但只是黑着脸不说话,避免暴漏自己的无知,将来会被同伴戏耍出卖。

    细作给他解释了一番。

    他不知道城里有车马行,一味督促细作带着他去最近的城门口。

    李常胜也很快想到最近的城门。

    他在城区地图上用手划一道最短距离,回头找人交代:“去,找个人去治安官协助,哪支儿郎没问到敌人的行踪,就让他们转道车马行等候,防止这俩人乘坐马车往东逃窜。”

    他身边还带有四五个人,这就直奔最近的城门。

    最近的城门是南门,和往西的城门一样已经设了卡,只是往西不让出,往南却还是允许百姓出城回家的,如果铭牌一应俱全,会被放行,李常胜不放心,带人抄近路截了过去。只是他没有料到细作因为惊慌失措,无意识地往自己熟悉的窝点跑,耽误了时间,他们反倒走到了前头。

    他们出现在靠近南门的主干街道上,巴伊乌孙和那细作也正好拐个弯出现在他们身后五十步远。

    巴伊乌孙同样没有记住对方的相貌、衣着,确实眼睛一紧,就把李常胜几个人的身影锁定,继而拦住那细作,掉头就走。

    那个细作胳膊、腿都在发抖。

    通过肢体的接触,巴伊乌孙轻易地感觉到,他蔑视地看了对方一眼,背对着李常胜的方向走几步,再往前看,他又发现几个不对劲的年轻人迎面而来。

    也许是对方的身姿太过挺拔,也许相互走动节奏太过一致,暗合东夏步兵操典,巴伊乌孙涌起针刺一样的直觉,立刻不动声色再拽那细作一把,拐向一侧的巷道里,一过墙角,细作腿就猛地一软,一个趔趄。

    巴伊乌孙也在微微喘气。

    再这样下去,他怕看谁都像来抓他两个人的。

    他平息着自己,借墙角掩护,向主干街道上看去。

    一旁的细作一把短刀拔出来,喘着粗气说:“巴鲁阿哥,动手吧,杀出去。东夏人跟得邪乎,拼一下也许能逃掉。”

    巴伊乌孙笑出锋利的白牙,两只眼睛黑得像是沾了一层墨气。他盯着那细作,皮笑肉不跳地说:“我还就不信了,城里这么多人,这么多的屋,跟山林一样,他们能把我们找出来,你该不会是已经吓破胆了吧。只有羊圈里羊胆碎了,才像你这样躁着乱撞。走。我们回去。那女人不是有屋租?”

    细作想了一下,把刀插回去,扶着墙喘几口,回头走到前头带路。

    两人又回到了第一个窝点附近。

    细作打算一头撞过张天鹅的饭铺,巴伊乌孙又一把把他拉住。

    巴伊乌孙还是忌惮撒力罕,之前撒力罕说要聚众请客,他不敢肯定对方走没走,拽着那细作往斜对面的一家饭铺钻去。

    这家饭铺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饭点儿已过,就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在柜上数钱。两个人本来没吃完饭就跑了,感到腹中饥饿,正想要不要再吃饭,也好有力气逃走,那女人却头也不抬,就冷冷地赶他们说:“封火叻。没饭了。”巴伊乌孙往外头看了一眼,手立刻按短刀上了。

    细作有经验,生怕巴伊乌孙杀人,连这片藏身之所也呆不住,立刻拿出一枚银饼,往桌子上一拍。

    一张浓妆掩抹,丰腴有肉的面庞和月牙一样的笑容升了起来。

七十四节 蛇蝎女人(补5.3应更)

    这家饭铺不光挨着张天鹅家的饭铺,东家却也是从定州来的,不光他们,整个城里的饭铺,十家有八家是定州人开的,毕竟定州邻近中原,饭食讲究,不管做的好不好,起码能哄住北方人。

    只是这一家的饭菜和人气,却老比不过张天鹅。

    张天鹅虽然也是个泼辣性子,但家族中有人经商,自幼耳濡目染,为人虽然计较利益,但还算热心厚道。她起码肯聘小骏子这样的学生,肯加两个币让买书本,对小骏子把几碗酒主动换成二两酒也只是剜一眼。不仅如此,她也重视信誉,包子肯放馅,板筋面肯用大麦,酱汁牛肉买好酱,用牛肉不用骆驼肉……对人热情,知道顾客进店就宣传自家招牌。对面这一家则不然,就知道糊弄顾客个肚子饱,因为嫉妒张天鹅的生意,上去干过几次嘴仗,闾里出面几次为他们说和。然而大张旗鼓闹一次,说和一次,张天鹅的饭铺受一回宣传,而她这边的生意再差上一些。

    现在两家更是不对付。

    不过这一家手里有积蓄,不指望拿出更好的饭菜做败对方,人也懒,占个铺面,晚开门,早打烊,干脆就靠些生面孔的行商做些生意,时而也接人投宿,暗传柜上坐着的这女人时不时重操旧业。

    这女人原本就是一家青楼的老鸨,狄阿鸟在定、夏两州“清三害”的产物。狄阿鸟为了改变定、夏两州的风气,责令地方清理妓女,清理胖子,清东正教的教徒和神父,“三清”声势浩大。

    这女人心虚,害怕被治罪,就跟着她丈夫跑包兰来了。

    跑到包兰来了,没什么营生,开了个饭铺。

    这两天,东夏征集丁壮,她丈夫不肯去,报了个独子,害怕邻居见着,给躲起来了,她就更没心做生意。

    没想到不做生意,生意上门,还是这么大一块银饼,女人脸上乐开了花,张口就说:“你们坐着,我去后堂给你们弄。”

    火确实封了。

    她到哪弄,从后堂钻出去,越过自家院子,到另一条街道上买一些回来。

    她喊一声,等她公爹瘸着条腿挪出来引客人就坐,去沏茶,就直奔后堂,有一个银饼那么多的钱,溜出去不大工夫,就提溜一大堆熟食。

    细作等她送来,有心让她帮着去找张天鹅去找房子,就不让她再走,托她去张天鹅的铺子传话。

    她哪里肯去,哄骗两人说:“她们家能有什么好房子,全是破烂屋子,连门板都没有装,她定然欺生,等你们交了钱后悔,她就不退你们。”

    两个人是要找地方躲起来的,房子别说破烂,就是个地窖,这会儿也想钻。

    看到巴依乌孙脸色一变,细作一咬牙,干脆掏出个金疙瘩,黑着脸说:“你只管去。这个够你的佣金和房屋钱了吧,你就说你要租。”

    女人盯着金子,咽了口口水,却又犯嘀咕:“都是街坊,虽然看他们恶毒,吵过架,人家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说租房,人家也不信呀。”

    细作嫌她推脱,就说:“那你就说她今天喊着要租的那两个人托你租。”

    有个金疙瘩垂涎,女人再不说什么,出了门,直奔张天鹅的饭铺。

    到了,见到张天鹅,她伪装出笑脸说:“天鹅阿姐。我给你送钱来啦。有两个人说你要租他们房子,他们有事来不了,让我替他们租下来,回头我把钱给你。你给不给我租吧?”

    张天鹅刚忙完一阵,见店里一片狼藉,督促人收拾,听她一说,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今天那两人的模样,略一犹豫,咬着牙说:“不租。那两人不像善良之辈。我怕租给他们,将来事情多。房子是我阿舅的,佣金我也得不几个,要是他们耍赖,干坏事儿,还不够闹心的,不租了。”

    这女人的脸立刻阴了下来,她阴阳怪气地说:“是不租别人还是不租我呀。”

    一叉腰,她就大声喊道:“我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啦。凭啥到处寻人租,不租给我呀。”

    张天鹅也是泼辣的人,一声冷笑,见小骏子赶来旁边,就把怀里的孩子递他抱一下,转过脸说:“我爱租谁租谁,你爱吃谁家的吃谁家的,爱喝谁家喝谁家的……咋的,不租,你还来抢?你抢一个我看看。”

    转眼间,两个女人鼻子贴鼻子,眼睛逼眼睛,一尺之内吵上一架。

    她人在张天鹅家饭铺,饭铺里张天鹅家的人多。

    她吵架也不过,又怕别人过来帮腔,干脆掉头就走,边走边指手画脚地骂:“送你钱你也还不要。不是吊个傻物件的驴子是什么?”

    回到饭铺,害怕巴依乌孙两人讨要金子,她一进门就说:“她不肯租,你们就住我家好了,正好有空房子。”

    细作征求巴依乌孙同意,巴依乌孙没有多说。

    然而外边一阵响动,透过门帘,可以看到很多人腿跑得飞快,有人还在喊着:“抓奸细呢。抓了好几个,咱的兵穿百姓衣,端着弩……”

    两个人一阵心惊肉跳。

    巴依乌孙一比划,细作就直奔饭铺门口去掩门,那女人扭头去看细作怎么蹿了,巴依乌孙上去从后面捂住她的嘴,架了一柄短刀。

    她公爹正好进来,两眼睁得老大,却还来不及开口喊叫,巴依乌孙一甩手,短刀正中他喉管。细作不会掩门板,好不容易才卡上一条,回过头来,满脸着急。巴依乌孙尤说了一句“别慌”,这便擒着那女人往后堂走,一边走一边问:“还有人没有?”问了好几遍,见女人吓傻了,瘫在他身上,就拖过后堂,见到院子里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孩,一把丢了那女的,箭步上去摁倒踩住。

    七八岁大的孩子,哏一声啃地上了,半晌才哭出声。

    回过头来,那女人口不能言,吐了一大堆,两眼惊恐,胡乱说道:“你别杀我。求你别杀他,他小。他还小。”

    细作终于把门掩上了,回头穿过后堂,把她也逮上,再一看,这后边的小院挺大,也逼问:“还有谁在?”

    女人都要吓死过去,告诉说:“我男人躲丁了,本来饭铺有俩婆娘,家里有人应役,走得早,就没人了。”她哀嚎说:“放过我们娘俩吧。放过我们吧,金子我还给你们。”

    按照巴依乌孙的心性,会一刀毙掉那孩子,之所以没杀,自然别有用心,听她说没了别人,就把孩子拽起来,捂住嘴,尽量温和一笑,说:“你别害怕,我们不杀你们,不抢你们东西,就是在这躲躲。那一块金子,够给刚才那个老羊买命的,看模样也不是你阿爸,你也别想着寻仇。”

    细作补充说:“听话。就不会死。”

    巴依乌孙把孩子捆好,塞住嘴,接着两只眼睛就留在那女人身上,丰腴的**对他来说极具吸引力,他又问:“你男人干啥去了?”他冷笑说:“我是一部首领,堂堂千户,和你男人比怎么样?”

    细作冷笑说:“这有得比吗?阿哥是大人物,她男人都忙着躲丁,想来也是个软蛋。”

    那女人连忙说:“是。就是软蛋。”

    巴依乌孙喉咙咽动一下,带着威胁给细作说:“去。把好门户。”说完,上去一只手,把女人扯到身边,挟着就进了屋。

    细作恨恨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却别无他法,回到前面的饭铺吃饭。他吃了一会儿,巴依乌孙拽着那个女人出来,女人衣衫不整,低着头,巴依乌孙拉她到细作面前,轻声说:“我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战争碾碎,都被狄阿鸟给毁灭了。我要带走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给她穿金戴银,让他们衣食无忧,并且继承我的家产。”

    细作见他使了个眼色,连忙说:“恭喜千户大人。只是……”因为有个眼色,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带上这女人和孩子会是累赘。巴依乌孙却是问那女人:“只要出了城,你就是千户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城?肯不肯走?”

    屋子里尸骨未冷,也许是错觉,老人的胳膊和腿还会微微抽动。

    细作不报什么期望。

    那女人却主动说:“我和那个男的没什么感情。我不爱他。只是没有办法才嫁给他的。你要是带我走,要看你能不能让我爱上你。”

    巴依乌孙顺口就说:“我家有一块草原,从东到西,马要跑上半天,我家有上千户百姓,有三百多匹马,有两万只羊,还有七十个奴隶,五十多个女仆,都是你的,金银绸缎,你想要什么就都有什么,也包括我像河水一样清澈的爱。”

    他笑眯眯地说:“也许你没听说我的名字,我告诉你,我是巴依乌孙巴特尔……我是那个和狄阿鸟争夺过东夏的人,虽然我没了东夏,但我在奄马河以东又做了千户,又有了部众和财物。这些还不算,我一年的劳作,换来的血汗之物,可以用来收买一国的大汗。跟着我,你就是巴特尔身边娇艳的花。”随即,他惋惜说:“只是冒险入城,被困在了这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城。”

    女人主动询问:“那你们去没有去车马行?乘辆马车往东走呢?”

    巴依乌孙立刻看向那细作。

    那细作便点了点头。

    巴依乌孙冷笑说:“你还不如一妇人。”紧接着他又问:“你说,狄阿鸟会不会派人去查车马行呢?”

    女人就说:“不怕查,他们查,城门口就不查了,可以在天快亮的时候站在半道上截车,半道上截车还可以和他们讲价钱。”

    巴依乌孙这就说:“要不你先去看看?”

    女人犹豫了一下,大概怕他是试探自己,不敢相信地问他:“我一个人去?你相信我不告官?”

    巴依乌孙淡淡地说:“你一个人去。我爱你就足够了。”

    细作大吃一惊。

    正要说话,巴依乌孙逼视过去,凶狠地说:“你要是敢开口质疑我的女人,我立刻杀了你。”他给那个女人一挥手:“去吧。”

    女人竟笑了一声,说:“我去收拾一下,去车马行问问,天黑前回来。”

    她走了,细作才又带着震惊说:“巴鲁大哥,你真要带他们走。”

    巴依乌孙却很冷静,轻声说:“女人多数都像蛇蝎。我知道你想给我说什么,凭你的本事,我们出不了城。她?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贪婪,看到了无情,看到了恐惧,有这些,你不用担心,我们就冒一下风险吧。”

七十五节 将死老犬(补5.4应更)

    根据口供和勾勒出来的画像,漏网两人的情况逐渐清晰。李常胜没想到里头竟有巴依乌孙,不由吃了一惊。他赶紧把巴依乌孙的模拟画像和自己出外勤的情况简单汇总,递到牙扬古手里,因为巴依乌孙在众人眼里是东夏大患,牙扬古也不敢怠慢,立刻跑去见狄阿鸟,把巴依乌孙的模拟画像放到狄阿鸟面前。

    模拟的肖像只与巴依乌孙有七分相似,耷拉着两撇胡须,两只小眼睛皱着,射出寒光,一脸的凶残。

    狄阿鸟瞄一眼就把肖像放下了。

    牙扬古在他眉宇间看不到任何波动,有点不自在,主动说:“大王。李常胜到现在还在城里追查,他说了,就是不吃不睡,也要缉拿到巴依乌孙,否则就不会回来缴令。包城府尉和城防衙门也都向他表了态,全力缉拿。还请大王放心,这次我们要把这个搅扰我们东夏多年的祸害一举拿下。”

    狄阿鸟却天马行空地问起了别的:“高奴一带,敌我的情况怎么样了?”

    牙扬古说:“眼下敌我兵力相当。敌方大将野利有信大概是害怕被陈庭怪罪,不顾一切进攻高奴附近的乡镇,为攻城创造条件,博大鹿手里精锐并不多,有一些地方是几易其手,就目前来看,三两日内他打不到城下。阿孝宝特不愧是您的阿弟,他多次击溃陈朝,有力地牵制了野利有信。”

    狄阿鸟点了点头,又问:“陈庭那边有没有消息?”

    牙扬古说:“已有情报显示,陈庭在东凉城囤积的二十万大军,正在调动……”

    狄阿鸟打断道:“东凉城?意料之中的事。拓跋老贼打的好算盘,既可以向东南切断朝廷攻势,也可以增援高奴一线,如果他们立刻增兵高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野利有信肯不肯。东凉城囤积的兵马上来,他怕是九死一生。他会不会想方设法补救,拖延东凉城的兵马上来呢?”

    狄阿鸟是在问牙扬古,野利有信丢了高奴城,等于丢掉陈庭拿来支撑东线战场的口粮,会不会动用自己在陈庭的人脉,设法让陈庭给他一个机会补救。如果他一心补救,会不会想办法让自己家族或者自己的关系在陈庭活动,拖延住东凉城的敌人上来,因为东凉城的军队一旦全线压逼,他就坐实了失城之罪。

    牙扬古回答不上来。

    没有现成的情报,可以得出敌人可能做出的反应。

    狄阿鸟也不需要他回答,打个响指,唤来一名参士,吩咐说:“阿孝还是留手呀,怕打灭了敌人的援军,如今双方都是骑虎难下,应该是打不灭啦。传令阿孝,让他不要再有一丝的顾忌,强势用兵,压垮野利有信最后一丝的侥幸。东凉城的敌人短时间内被调动,陈庭就没有时间再征集到补救的粮草,到时双方决战,无论他多少兵,只要截断他的后路,他就没有吃的。”

    给参士略一点头,让去起草王令,他又问牙扬古:“如果平凉城二十万军队全用咱们这儿,领兵的大将会是谁?”

    牙扬古想了想,轻声说:“我觉着还是拓跋黑云。”

    狄阿鸟简短有力地问:“依据。”

    牙扬古回答说:“拓跋黑云是陈庭排上号的将领,而且和我们打过交道,是我们的老对手,在陈庭眼里,他更熟悉我们的情况,除非拓跋巍巍亲临战场,否则陈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替换他。”

    牙扬古笑道:“他就是去,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到。他不是大王您,有我们做耳目。”

    狄阿鸟苦笑摇头,说:“这并不是依据。”

    牙扬古说:“怎么不是依据,陈朝下头的大将、朝臣总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最恶劣的情况告诉他,撅着屁股让他治罪吧,何况他们又没有军法处,不会评定失城之罪的责任,一治罪,必是重罪,一杀人,必有人受牵连。何况他在凉北城,离东凉城都有好几百里,就算对情况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也不会一行几骑连夜入东凉城吧。陈朝毕竟不像我们东夏,高度集权,拓跋巍巍也不像我们大王英勇果敢,他不准备上三五十来日,拉出自己身边的嫡系,他敢轻身去接管军队?”

    狄阿鸟大为意外,从案子后面走出来,站到牙扬古面前,几步外上瞅下瞅,瞅得牙扬古好不自在。

    狄阿鸟笑道:“除了恭维孤英勇果敢之外,其它的分析都有几分道理。看来把你放在郎协司放对了,眼界挺开阔,知道比较我们东夏与陈国的不同,将来有希望超过孤。回去吧。密切监视敌人的动向。”

    牙扬古瞅了一眼被他轻描淡写扔在案子上的“巴依乌孙”,略一迟疑,还是问:“那巴依乌孙呢?对这个东夏大患,大王有何指示?”

    狄阿鸟淡淡地说:“外紧内松吧,如果鸽棚被尽数捣毁,尽管放任他逃走,你约莫一下,他能多久到东凉城乃至拓跋巍巍的汗庭?”

    牙扬古想了一下说:“起码八天以上。”

    他恍然道:“再算消息的一来一回。就算他跑了,怕也来不及了,陈朝也已经把军队全线压了过来。”

    但他又说:“可他是我们东夏的大害呀。”

    狄阿鸟笑了,又轻描淡写一句:“小害都算不上。现在的东夏不是三五年前,他动不了国家的根基,顶多也就是疥癣之患,一头瘸腿缺牙的将死老犬,何必高看?以后像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拿来给孤看了。让李常胜追捕好了,不要分出过多精力和力量,你的注意力还是要集中在敌人的动向上。”

    牙扬古走了出来,还不停回头瞄狄阿鸟的书房,他有点出汗,他敢肯定,狄阿鸟后面问的问题是对他的检验,如果不是自己回答得好,狄阿鸟说不定就会生气,最后一句就不是现在这样,而是会说:“你把一头瘸腿缺牙的将死老犬看那么重,该知道的事情却一样也不知道,不知道也不分析,怎么让孤放心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自己的郎协司部,心里已经总结了给李常胜的话:“外紧内松,一两个敌人的细作漏网,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能太当回事儿。”

七十六节 名不虚传(补5.5应更1)

    往日黑夜降临,街道上还会灯火阑珊好一阵儿。城中空地上载歌载舞,晚到的商队还在等着入城,推着小车的商贩交完税币,在圈起来的市场里大声吆喝,各种小吃扬着雾烟火气。随着战争的脚步,包兰开始施行宵禁,这座大漠腹地的新城开始了一段难熬的时期,而今天更是如此,因为抓捕奸细,闾长会和马快或者马差赶在午时前一起挨个儿敲门。

    只是城区扩张太快。建城时闾和箭一级,多则几十户,少则十几户,现在却已经管辖了数百户,闾里虽然增加编制,多了录书,可以征集两到三名应役的外差,却也不过四到五个人,平日协调闾里还没问题,一个晚上的时间挨家造访却是不可能。而和他们一起的马快同样紧缺。负责治安的府尉手下马快不过两百名,其它的多是外围编制。

    外围编制是东夏一大特色,东夏草原上弓马娴熟的巴特尔很多,有一些类似中原的游侠,不过与游侠受义气驱使,多为声名不同,他们则是冲着利益,只为接受别人的雇佣,或者受雇佣寻仇,或者受雇佣押送商队……特别是商队经常走动的地方,会形成市场,很多草原刀客骑着马,带着弓箭,兵器,铠甲,像独狼一样在那里等候雇佣。官府会主动联络一些,聘用他们,给他们少量的资助和道德训练,向他们公布凶犯逃窜的方向和较为准确的肖像,在他们抓拿凶犯后给予赏钱,借以解决地广人稀,罪犯往无人区逃窜的局面,同时也能把草原刀客约束在律法之内。

    二百马快只是一个满额编制数。

    战争期间,这个数目更会减少,少到你瞠目结舌。不是因为战争来临,人一害怕,跑不见了,而是因为这二百马快本身就是兵籍,有不少还是善战的高爵,在兵册有名,被常设军老部队征调走,而有一些千方百计活动想往常设军中调,还有一些,若是在所在籍旗出名,还会被所在的籍旗惦记着,说客三五成群登门,来到说:“某某巴特尔,请假回乡旗吧,乡旗点兵了。”

    官府能怎么办?

    用马差补,暂时把维持治安的缺口补上。

    他们一家家敲门,总要说几句话,进去看看,是无法在午时之前完成盘查的。

    因为宵禁,人又睡得早,往往走访三五十家,再一敲门,里头人应道:“你们先等上一下,俺们点上灯。”

    点上灯,起身……都是时间。而沿街的更不好查,包兰治安好,贼盗不多,再加上丁壮集结,家里剩的多是妇孺老弱独子和有残疾的人,多数不住人,少数住了人,你敲不到。

    巴依乌孙就钻了这个空。

    外头闾里敲门,见没人吭声,没有灯火,走了。

    也许盘查个两三天,他肯定躲不了,但这一夜,他起码躲过了。

    李常胜等在府尉的官衙里,等得一头黑线。

    巴依乌孙的狡猾是他意想不到的。

    他竟有种挫折感。

    一直以来,东夏科班出身的“暗魂”都有一种极强烈的自信,他们有的上过学堂,有的是从军中抽调,然后开始接受系统的集训,自身在渔阳城外拥有好几个自己的练兵场,集训独自展开,受教的内容也包罗万象,从“情报分析”,“追踪敌迹”,到“环境观察”,“体力保持”,“营救自己”,再到“身份掩饰”,有了种种培训和训练,他们往往觉得自己已经集天下狡诈、奸诈于一身,敌人在面前不堪一击……

    李常胜也一样。

    “暗魂”的中央学员只有三期,每期百余人,而且到了最后仍有筛选,结业的能有三十人就不错了,筛选下来的虽然还是暗魂,但不叫结业。

    李常胜是第一期成员,成绩突出,而今在暗魂中功勋赫赫,如果再有一期培训,说不定他就是教官之一。

    他没有小看巴依乌孙,然而一再推敲,还是毫无线索,巴依乌孙就像消失了一样。

    毫无睡意,他就把和巴依乌孙有牵扯的百户拉出来审讯。

    审讯完,半夜饿了,煮点干粮吃。

    吃完,他还是平静不下来,干脆两眼通红地把几个犯错的部下全喊起来,一个、一个纠正他们所犯下的错误,并且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此事上报,大王已经知道,督促他们戴罪立功。

    他历来苛刻,暗魂中称号是“鹰眼”。

    部下们背后却叫他“毒眼根筋”,暗指他的缜密、苛刻和执拗。

    按说牙扬古已经给过他回话,他也可以不再刻意去追捕巴依乌孙,却就是心头一片火热,就想把这个人擒回来,绳之于法。

    然而,他自己都没有头绪,部下们岂不是也一样?个个宣誓一样要戴罪立功,却一筹莫展,最后为了不让他再逼着出抓捕计划,这个立刻要去城门值守,那个立刻要去车马行蹲点儿……

    人走完了,他还是毫无睡意,披了件将帅大氅,举着一盏油灯,分析城区图。

    眼看鸡打鸣了,他还是在图上乱勾,嘴里念念有词:“躲哪去了呢。”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猛地回头,将帅大氅都滑落了下来,短刀却扣手上了,可见暗魂的训练对他已经深入骨髓。

    一看站身后的是牙扬古,不由意外道:“将军。你怎么来了?”

    他们也是一支军队,虽然有更正式的官衔,但还是习惯称呼牙扬古“将军”,或者“中军将爷”。

    牙扬古也知道他执拗,见天都亮了,他还痴了一样折腾,心里涌起一阵怜意,想告诉他“暗魂”的工作就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运气都很重要,某个任务或者某个案子它不一定能出结果,但他是一个官衙的头头,而“暗魂”提出来的就是“必纠背后”,自己也不能把暗魂之训给否了,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诫说:“凡事要像弓弦,一松一张,不然巴依乌孙在外头活跃,你却垮了。”

    李常胜却一脸坚定,有力地说:“没事的。将军。我年轻。身体好。”

    牙扬古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轻声说:“你拉得太紧,脑子能保持清醒吗?你自己都不清醒了,巴依乌孙却在清醒着,也许他吃了顿饱饭,好好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准备逃走。”

    李常胜想了一下说:“他不也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逃?”

    牙扬古示意他坐下,而自己移动脚步坐到他上首。

    坐下了,牙扬古则谆谆教导说:“他不会,他不是考虑很多路,他只在钻一条路。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当年我做马匪,大雪天被人追杀,啃着桦树皮,心里想着的不是怎么摆脱他们,而是一个劲想着怎么耗死他们。最后我顶住了,他们没吃没喝,追不下去了。我来,就是特意看看你,告诉你,别绷断了自己。你要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大王,对你都寄予了厚望。你不是为了一个巴依乌孙活着,而是要为了很多巴依乌孙这样的恶狼而活着,就算这次逮不住他,还有下一次。”

    李常胜连忙说:“学生受教了。”

    牙扬古又说:“我们突然清扫庭院,抓捕这些奸细是为了干什么?”

    李常胜想了想说:“怕他们传递消息。”

    牙扬古点了点头,轻声说:“不是怕他们传递消息,而是怕他们及时地传递消息,就目前来说,我们东夏征召的范围,这些奸细怕是还不清楚,窝点没了,东部的情报传不过来,鸽棚没了,包兰的情报传不出去。这个时候,你追捕的力度越大,逼得越紧,奸细跑回去的速度就越快,你就能保证一网打尽,没有一人漏网吗?”

    李常胜想了片刻,道:“不能。”他突然明白过来,醒悟道:“所以要外紧内松,不给这些人紧迫感。”

    牙扬古像很有学问的人一样微微点头,表现出“孺子可教”的意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常胜欣喜道:“我明白了。我们要做的,不是将他们抓捕归案,而是给他们制造障碍,拖延他们回去的时间。”

    牙扬古笑道:“你明白就好。”

    他说:“夜里又来了情报。敌人又增兵了,据说拓跋黑云也抵达前线,这些情报还要证实,你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派人联络我们的几个长线,看看拓跋黑云会不会解野利有信的兵权,处罚他,杀他,野利有信是否甘心,他手里也有兵,是会与拓跋黑云内杠,还是干脆联络我东夏……”

    李常胜一下抓住关键,反问:“哪种情况对我们最有利?”

    牙扬古说:“我们的目的是和敌人决战,以优势兵力吃掉敌人东线的主力,野利有信夺权被杀,而他的心腹保存下来,有将来被我们策反的可能,这样的结果才对我们最有利。”他起身说:“先去睡一觉吧。醒来之后给我优先办这个事。”

    牙扬古正要走,一名李常胜的部下匆匆闯进来,看牙扬古在,连忙参见,然后,站在两人面前告诉说:“天亮的时候,有人发现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被人杀在大街上,手段极为残忍,马快快速追查到她们家里,发现家里也死了个老人,有奸细活动过的迹象,而且像是两个人,就给报了上来。”

    李常胜连忙向牙扬古看了一眼。

    牙扬古想了一下,说:“该去看看,去看看吧。别分担太多人力和精力。”

    李常胜一抱拳,带着部下就走。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生意人都已经爬起来忙碌,巴依乌孙呆过的饭铺外站着府兵和马快,聚集了十好几个街坊,张天鹅也在里头,她大声地给周围的人讲她的怀疑,说斜对面这家女主人向她租房子的事情。

    李常胜赶到挂了一耳朵,就让一名部下找她询问,自己带人进去,在里头查看了一番,发现了几个线索。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家里被翻得很乱。

    钱柜里的钱好像直接被倒出来拿走,一些小币滚落下去也没有捡,金银细软都有被卷带走的迹象。

    发现的女尸身上找到一个包袱,报案的人没敢动,里头钱、金银首饰都在。

    李常胜把拳头放在鼻子下面沉思,他怀疑这个女人是主动走的。

    他开始查看房屋里几个人活动频繁的区域,在那女人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张纸,上头抄了好几个时辰……结合那女人死亡的时间,就是写下的第一个时辰。这个纸张?他拿起来在鼻子里闻闻,虽然什么也没闻出来,但是思绪已经发散出去,这几个时辰代表着什么呢?

    他喃喃道:“这几个带刻钟的时辰是什么意思呢?”

    紧接着,他跟一名紧跟着的部下假设:“如果这两个杀人的男子就是巴依乌孙和另外一个叫什么竺的奸细,他们昨天晚上不杀人,今天早晨杀了人,杀在大街上,他们是去干什么呢?逃跑。对,逃跑。”

    他又说:“金银都在那个女人身上,看来这个女人是主动的,想跟他们走。有了这个女人的帮助,他们该怎么走呢?”

    回过头来问:“死人的街道是哪个?”

    别人立刻在城区地图上指给他看,他就摊到桌子上,问手下:“去各个城门询问了没有?看是不是有……”一刹那,他想起了,自己的部下中有半夜赶去轮值的,至今还没报来消息,说明城门上走脱的可能性不大。

    直接走过城门的可能没有,只剩下车马行了,他在附近车马行和人死亡地点连了一条线,懊恼地说:“是马车。是向东。巴依乌孙混上了马车,出了东门……纸上记下来的时辰和时刻,是马车发车的时间。这女人,真该死,自己找死。”

    他一挥手,喝道:“一边去验证我的推测,一边追赶这辆马车。”

    等人按他的吩咐去做了,他又自言自语说:“只要出了城门,人就会跳车而去。将军说得对,我是逼得太急了。回去睡觉吧。”

    刚刚走出来,东门值守的部下在军卒的帮助下擒了个人回来,个个都很兴奋。

    他走到跟前,部下就说:“长尉。抓住了一个。是和巴依乌孙一起的。他混在马车上,混在马车上,被我们检查马车的时候发现了,当场摁倒,逮了起来。只是追问他巴依乌孙在他,他也不知道,说是马车位置不够,坐不下四个人,巴依乌孙让他一个人上了马车先走,自个要带女人和孩子走。”

    李常胜干笑两声,反问他:“巴依乌孙这么好吗?他要带走的人死在大街上。”

    他冷哼道:“如果我所料不假,你们擒了人,把马车放走了,对吧?”

    部下说:“没错。没错。马车是按点的。又是我们东夏自己的,上头的人还和我们一起擒奸细,我们扣车干什么?”

    得到就是这样的结果之后,李常胜笑了,牙齿恨恨搅动,念叨说:“好一个巴依乌孙。不愧是和大王争夺过东夏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呐。”

    部下们不理解,还要去车马行检查之后的马车,说走就要走。

    李常胜一把拉住一个,喝道:“别去了。如果我所料不假,巴依乌孙就躲在大马车的底下……他杀了那母子,追上马车,吊在马车底下出的城,这个被你们抓起来的奸细,是他用来检验你们搜查的饵。”

七十六节 让开大道(补5.5应更2)

    巴依乌孙果然吊在那辆长途马车上出的城。

    城门洞之外就意味着自由所在,巴依乌孙扭头看着转动得能让人头晕的车轮,一阵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但是眼前门洞的阴暗在眼前过去,并没有意料之中青草芬芳的气息,一股晨风中的热气刮了过来,渐渐的,地上深辙似坑,牛马的粪便刮着脊背。喧嚣声随着晨风飘来,竟是越来越炙,路一侧停放着绵延的荷实大车,拉车的大牲口时不时不自觉地敲着前蹄,喷着响鼻。

    两只抓住车板横梁的手臂渐渐发酸,最后木无知觉。

    巴依乌孙一出城就要从马车底下出来,亡命而去,但外面格外不对劲儿,时不时有人说话,他不敢一出城就丢开横梁,落到地上,便这样支撑着,支撑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热汗越来越多。

    终于,他支撑不住了,从马车底板上耷拉下来两只脚,丢开横梁,落到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脊背猛地一疼,随后马车像是被抽走了,一段晨曦从正上方伸展。忍住巨大的酸疼,他飞一样爬起来,道路上一时无人,却同样排着一道荷实的大车,一扭头,路的一边有片林带,他立刻就蹿了过去。

    刚刚把沾满粪便的衣裳甩掉到林带前的排水沟里,跳进林带,他就懵了,林带里有人,还不是一个人,这些人应该是东夏官府里头的人,围成了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坐成小小的圈子,除了一个人睡眼朦胧地看他一眼,其它人仍是各靠树木,护具摆在脚下,刀剑搂在怀里。

    他转身就要跑,那个看过他一眼的赶车士兵找个帽子盖在脸上,伸了伸修长的腿脚,哼哼说:“没看着我们歇在这儿吗,拉粪到别地方去。”

    当是拉粪的?

    岂不是没有看出来?

    巴依乌孙也不分辨,掉头就走,走出这片林地,依照太阳辨别方向,他向西南走去,走不几步,他明白为啥歇到林带里的军车夫不提防,让他去别地方拉粪。越过几块像是庄稼地的土地,眼前是一片荒地,最近处是一个营地,大小旗帜迎风招展,帐篷拉了十来个,露天的人更多,恐怕要好几百,有些还想再睡会儿,有的正在收拾露营的皮囊,马匹和平板车都在东边阵列着,一两匹欢实的马儿开始挣缰绳,口鼻中恢恢直响,不远处,几辆运水的马车载着巨大的水海,底下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光脊背的大汉,有的搭着布巾,有的只顾往脸上捧水,有的喊着要喝两口。

    他也一阵口渴,想去抢,没有敢。

    一阵恐惧感涌上来,他脚下一个趔趄,绕过去就跑。

    他以为自己可以飞快地逃离这个营地,离开了,就安全了,然而上了荒滩,爬到略高一头的地方,一眼望去,由远及近,到处都是这样的营地,云旗,三角旗,彩旗……从西往东,从东往西,从南往北,从北往南,转动方向,挪动脚步,竟然不知道哪里可以去,竟然全是营地。

    四周景象飞转。

    意志稍弱一点儿,只怕整个人已经被这样的情景给折磨疯了。

    巴依乌孙虽然不至于,却也抱着头乱转,东一头走两步,西一头走两步,然后腿脚一软一软的。

    他两只眼睛因为瞪大而生疼,却仍然怀疑自己是在梦魇中。

    几个骑士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他们穿着甲胄,捧着头盔,吊着马鞭,右边承弓器,左边箭壶,战马雄骏,马匹上披着甲铛,连马匹的头脸上都裹着……他不敢跑,强打镇定地站在原地。

    几个骑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握着马鞭,大声喝道:“哎。兄弟。你在军还是在旗?别到处乱跑,待会你会找不着你的队伍。”

    几个骑士说完,就从他一侧的空地上通过,开始向其它营地奔驰过去。

    巴依乌孙却是一股抑制不住的尿意。

    他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被大象给围在了中间,看不到全身,看不到道路……头脑中的一切都给无边无际给挡住了。

    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是狄阿鸟把部众全部移到包兰来了吗?”

    他趔趄地走着,用极大的控制力告诉自己冷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么多人,肯定不能光靠水车运水,肯定守着一条河,有河水的话,说不定会连着奄马河,知道了这点儿,他有了逃走的思路,有了逃走的思路,头脑才渐渐灵光,于是再见人就主动问:“我身上沾牛粪了,哪有水?”

    不断有人指了给他,他就一路狂奔。

    不是没想过弄头牲口代步。

    经过的营地也往往不缺大牲口,他却不敢起心,像是胆破了,生怕一招惹就会被这无边无际的人海给困住。

    眼前有河水了,不,不是河水,太细,他正要喘口气,再一抬头,河上铺着不少木板,对岸还是人。

    怎么办?停下来歇歇?万一有人来盘查呢?

    沿着渠水向西,他又开始飞奔。

    实际上这不是一条河,只是为了灌溉挖的一条渠。

    王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地区不缺沃土,只要有水就有良田,狄阿鸟熟知山川地舆,亲自考察过,修渠不遗余力,这渠水是一直和王河连通到一起,而奄马河,不过是王河的一个支流罢了。

    只是像巴依乌孙这样的草原人十有**都不知道。

    要是狄阿鸟知道自己集中民力修出来的水渠,会给巴依乌孙指引着逃脱的方向,是自豪还是无奈就不清楚了。

    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天一亮他就隐匿身份,挂了一张狼头面具,撇开大本营先行一步,奔驰在前往高奴的草原上。

    狄阿孝打了一天的仗,收兵回营,突然发现自己营帐的戍卫全换了。他没接到半点消息,差点以为是兵变,有点暴躁地闯进去,掀开营帐,见到是狄阿鸟,果然意外,反倒一下愣了。狄阿鸟用马鞭勾勾一个坐垫儿给他,先一步说:“阿哥来不是夺你兵权的。你这气冲冲的模样是怪阿哥不打招呼呢,还是怕阿哥夺你兵权呢?”

    狄阿孝说意外也不意外,谁能说换就能把他的卫队换掉?

    他笑了一笑,把怀里抱着的头盔一放,开始松披风,扭头看着狄阿鸟,挤兑说:“来就来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到你阿弟这儿还把人换光。难道当了大王,就疑神疑鬼,谁都猜疑?”

    狄阿鸟叹道:“孤说不用换,可别人说这是规矩。阿哥还能强压别人的规矩?累了一天了,阿弟还小心眼,在阿哥跟前闹。你前线打仗那是出体力,阿哥后方运筹帷幄,那费的是脑力。别觉得你流血流汗,阿哥躺包兰睡大觉。再说了,你打得有底气么?就真的不盼着阿哥来吗?”

    狄阿孝卸完铠甲,坐下说:“不是说你进了瀚海,还没出来?”

    狄阿鸟笑道:“怕你顶不住,只好提前从瀚海回来。前线的情况孤已经让牙猪儿找底下的人给摸了一遍,你也该面对面坐阿哥跟前,给阿哥谈论一下这个仗怎么打?”

    狄阿孝略一沉吟,扭头一看,地图就在身后。

    他一手持起自己的宝剑,往上头戳去,低声说:“让开大路,占领草原,我们把前往高奴的道路给他们让出来,把阵营往北压,另外派出一支军队,攻占拓跋山口,把战线拉到拓跋黑云的背后。”

    狄阿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轻声说:“阿弟呀。知道阿哥为什么来了吧?战机不到,为时还过早。”

    他问:“拓跋黑云才刚刚上来你知道不知道?”

    狄阿孝说:“没错。是上来了。今天敌人的反扑异常凶猛,我们居东,尽管占了风尘的优势,给他们巨大的杀伤,硬是没把他们打退,看来拓跋黑云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增援,还带来了底气和决心。”

    狄阿鸟给他晃动一番食指,神秘地说:“拓跋黑云什么也没带来,野利有信着急,与你拼命呢。”他说:“大路可以让,占领草原往后放,你要示弱了,不示弱怎么显出野利有信无能呢,不示弱,怎么好让增援源源不断地调集上来呢?”

    狄阿孝愣了一下,说:“我们若牵制不力,拓跋黑云兵力足够,他就能从容攻城,博大鹿手里精锐不多,还都是封臣凑起来的力量,又要控制俘虏,他要是一个顶不住,高奴易手了呢?”

    狄阿鸟肯定地说:“高奴不会易手。只有外敌势大,城内囤积众多,外患利益均在,诸侯才会同心。”

    狄阿孝没有再吭声,眼睛眯缝了起来。

    狄阿鸟又说:“我希望拓跋黑云能除掉野利有信,我也希望拓跋黑云为了打高奴,围困高奴,到时他有乡镇依靠,认为我们攻打困难,就不会到处乱跑。我更是希望,即便是陈朝发觉出不妙,然而拓跋黑云十余万已经被我们圈住,他们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只好不断增兵,供我们聚歼。”

    狄阿孝不甘心地喊了一声:“阿哥。”

    狄阿鸟笑眯眯地看住他。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说:“要是吃不下吐不出来了就坏了。到时候你咋办?”

    狄阿鸟往上一指,凑他脸跟前说:“如果真的胃口太大,吃不下,阿哥还可以向长生天借几个兵。如果可以圈三十万,俘虏的俘虏,歼灭的歼灭,我们兄弟二人就能往一统大漠上迈步。”

七十六节 一杀一抚(补5.6应更)

    谁占领战场谁就有收尸权。东夏完整的军功制度,战场成熟的救援措使将士们不肯丢下受伤和战死的袍泽,如果不能在战争的空隙中见缝插针,那么不管战事多么激烈,将士们都有意愿鏖战到敌人败退为止,否则尸骨和铭牌收集不上来,同袍是失踪还是战死则在两可间,而那些受伤的袍泽,则会在黑夜中哀嚎死去,这对还活着的将士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和背叛。今天,野利有信主动进攻并不能撼动东夏的精兵分毫,但是这个轮番进攻和死战不退,却使得狄阿孝感到恼火万分。

    鏖战的时间太久,狄阿孝不敢令自己和吴班手里的精锐上来打扫战场,免得他们失去恢复元气的时间,就一声令下,把没有参战的旗兵调了上来。

    于是,直到夜晚降临下来,新上来的旗兵还在打着火把,拖带同袍回营。

    惨烈的战场,牺牲的袍泽,整天的鏖战,不但没有让那些没有加入到战争中来的旗兵感到害怕,反倒使他们一阵、一阵地愤懑,他们就会忍不住盘问箭长和马丞,为什么他们要呆在战场之外。各乡旗马丞、各乡旗随旗犍牛、乃至军府调派来指挥整旗的将领,县旗的旗尉顶不住旗兵给予的压力,就聚集在一起,商量要怎么向中军请战。

    随军的郎中害怕他们含糊了事,不停在战场上来回奔波,要亲自检查那些正要被拖走袍泽是否死亡。

    但凡没有死的将士被发现,哪怕一息尚存,围着的人都会奔跑过来,含着泪光大喊大叫,嚎呼无状。

    一行几十骑被黑夜掩藏在远离战场的草原深处。

    为首的拓跋黑云默默地注视着,一天打下来,面临治罪的野利有信垂死挣扎,将手里的军队轮番动用,伤亡巨大,却还是没想到对方阵营还有一支数量不菲的生力军,能赶来打扫战场。

    严峻的形势让他感到自己对东夏估计不足。尽管手下人告诉说,和野利有信作战一天的是东夏的军队,而现在活跃的只是东夏定夏两州县旗的青壮。但是拓跋黑云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他知道东夏不是中原,在他们陈朝和东夏这样的国家,青壮就是军队,也许没有精锐有战力,却就是军队。

    身为一个统帅,他知道东夏根基已固,不管他们五年间积攒下什么,哪怕什么都没积攒,但已经形成了国家机器,只要不是倒行逆施,民不聊生,人心溃散,陈朝就已经难以靠远征来给其灭国的惩罚。

    也就是说,因为两国都有一部分人转化为农耕,不再是纯粹的部族,都需要考虑远征的路途和补给上的困难。

    陈朝远征东夏,对陈朝不利,东夏远征陈朝,对东夏不利。

    而陈朝在战争初期,是有心引诱狄阿鸟率领大军西征的。然而,高奴易手,却使得情形突变。整个陈朝在东线支撑战场的囤积突然被一窝端了,意味着狄阿鸟若西征,补给上不是问题,补给线也会大大缩短,而陈朝军队一旦在这一代集中大规模的兵力,无论是决战还是防御,军队都会面临补给上的难题。

    后方已经在刮地三尺了,但一时半会哪能补得上这么大的缺口?

    东凉城的军队也依靠着高奴的补给,十天半个月之后怎么办?

    与中原朝廷展开了全面决战,意味着从中原搞不来粮食。

    哪怕他拓跋黑云领着军队去抢掠,也不能,边地都进驻了靖康军队,即便一个小小的县城,拔城都不能算轻而易举。

    焦虑让他脸上带着晕红,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可以知道他最近的身体状况。

    野利有信丢了高奴,陈庭接受不了,他也接受不了,为什么引起了敌人的觊觎,为什么守城不力被偷袭?

    为什么一被偷袭就丢了城池?

    为什么丢了城池,四周的县乡还能被东夏军队夺走很多?

    东夏拔高奴的兵力多少?

    满打满算两三万人,攻城不足,不过占了一个偷袭。

    思绪又绕了回来,为什么能被偷袭?

    防守不严只是一方面。

    东夏的军队越过刘裕的地盘,越过上郡,千里奔袭,必厥*军,这虽然没有上千里,要是没有与之勾结的奸臣,他们怎么就敢轻装疾行,突然出现在高奴城下,并且能够一战夺城呢?

    所有的分析都是一个结果,野利有信他罪该万死。

    他其实也不想杀野利有信,游牧人和中原人不同,中原人更多,关系错综复杂,草原人少,虽然白眼狼多,但关系简单,野利家族是拓跋氏的姻亲,几来几去,野利有信不仅是他节制的大将,那还是亲戚,他也想给野利有信一个机会,甚至考虑相信野利有信,但是……凭野利有信,怕是已经夺不回高奴城了,不杀他会让陈朝那些手握兵权的万户、千户分崩离析。

    各掌部众的将领会认为汗庭没有惩罚他们的意志和决心。

    那才是更加可怕的事情。

    拓跋巍巍让别人代为起草的手书拓跋黑云已经收到,不管陈庭上头是否有人在为野利有信说话,但汗王拓跋巍巍的已经很坚决,他也从来不是别人可以左右的,他必须维持他的威信,让他的意志笼罩整个汗国。

    没错,必须杀野利有信。

    随后不顾一切夺回高奴,将士可以几万、几万损折,但是夺回高奴,就等于守住了东线,这是战略大局。

    杀野利有信?

    野利有信手里有兵?

    这些天以来,拓跋黑云给足了给你机会的架势,其实也是忌惮这一点儿。

    如果是在中原,皇帝一封手书,几个黄衣卫士就做到了,而在陈国,就得谋夺,就得不惜代价。

    今天野利有信的疯狂和最终的惨败,反而是他军心不稳的时候,将士们被压迫着,被督战威胁着,不顾一切地送死,最后还是战败,岂无怨言?岂不觉得他们的统帅无能?

    拓跋黑云敲击着马鞭,最终调转马头,留下来简短有力的一句:“回营。让野利有信来见我。”

    年轻的拓跋枭宠紧紧跟了上来。

    他却是懊恼的,追上阿爸,脱口就是一句大喊:“早知今日,当初在镜月湖,我就该杀了他。”

    他说的当初,是当年狄阿鸟和他唯一的一次并肩作战,就是靠那一战,狄阿鸟混成了丁零人的千户,随后逃官,进了中原。

    当年一个叫博格阿巴特的丁零小酋,就是冒着丁零人的同仇敌忾,也是说杀就杀的玩意儿,谁知道他能有今天坐拥一国,打上门来的一天?

    拓跋黑云扭头看了儿子一眼,流露出几分苦笑。

    他不忍心责备儿子这种后知后觉的,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当初的一个丁零小酋竟是隐藏下的幼小恶狼?当年就是他弃官归国,也就是陈庭当成笑话一样的事情,说有个姓墨的敲诈丁零人的千户,那千户毕竟是个少年,以为是多大的人物得罪不起,竟连夜跑了。

    直到后来西陇之战。

    曾阳被狄阿鸟守得死死的,汗王都被他追着跑,陈庭上的将领才惊悚,纷纷说:“这是那个逃走的丁零人么?如此年少,却如此勇猛,用兵如神,当初怎么让他跑了呢。”

    拓跋黑云叹道:“枭宠。当年他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会防他,他才起心受招的。他不肯留在陈国也正因为如此,汗王当年和我计划谋夺东夏,若非侵夺梁国,青唐,西庆顺利,一时无法兼顾,我们也许会全力东进,占据整个东夏,那时倘若得悉他的身份,未必不会先利用他,而后杀他。他判断中原皇帝才能养大他,那是只有中原才有羁縻之策,对草原上的诸部,历来只重扶持,已经是在展现他的大略了。他的判断没错。中原皇帝果然没杀他,留下他,扶持了他,让他成为东夏之王,拥有数十万控弦之士,真正地威胁到我们陈国的存亡。”

    他又说:“这是个擅长在战略上布局的人物,眼下虽说都盛传,他进入瀚海,考察一条可以从我们背后出现的通道,是真是假,阿爸并不知道,阿爸也不敢轻易判断,阿爸要做的是趁他还没有将举国之力汇聚起来,尽快夺回高奴,否则他巩固了高奴,那就是我们拓跋氏族人的噩梦。高奴的粮草足以让他食用,他只需出兵五万到十万,长期攻略,我们几十万军队就会被他死死耗住。”

    拓跋枭宠同样精通兵法,亦认同他父亲的话。

    拓跋黑云想了一下,问他:“枭宠,拓跋久兴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拓跋枭宠笑道:“说是中间被夏兵隔断,一时来不了,可以儿子看,他怕阿爸把他和野利有信一样对待。要知道他本来是被汗王派来守拓跋山口的,结果自己跑东夏转了一圈,被打了回来,还把狄阿鸟给激怒了,要说此战和他有关,也不算牵强,他现在还不知道阿爸的意思,心虚不敢来。”

    拓跋黑云猛地勒住战马,代拓跋枭宠打个圈回来,用马鞭指着拓跋枭宠说:“你带上一队人马,要亲自去请他,好言安释他。不管是不是他挑起的战争,这个时候我们陈朝都不能示弱,治罪他等于害怕东夏……更何况,阿爸要监禁野利有信,等战场形势好转,人们都清楚是他指挥不利的时候,就会毫不客气地杀掉他。这个时候,阿爸也需要他的支持,毕竟他手里有一个万人队。”

    拓跋枭宠连忙说:“阿爸。某晓得。”

    拓跋黑云说:“他手里有一件汗爷交给他至宝,他一旦来见我,我们就可以用上这件至宝,有了这件至宝,和东夏野战,到时哪怕狄阿鸟亲来,我们也有战胜的把握。”

七十七节 明日之战(补5.7应更1)

    野利有信骑在马上,行尸走肉一样晃回了营地,他头盔下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和血浆糊住,高大的身躯微微有些佝偻,威猛的脸庞被战火熏得彤黑,胳膊因为受伤绑得严实,他的鹰以为那是供自己栖身的抓皮,却是一个劲儿往上站,被他赶了很多次,就站在了他肩膀上的盔甲叶上。

    为什么东夏奇袭高奴,为什么高奴那么快就丢,又为什么今天竭尽全力,战争还打成这幅模样,他完全不清楚。

    这几年来,因为对狄阿鸟忌惮,他殚精极虑地经营谍网,整备兵马,修筑城墙……然而东夏一出兵,一切建构起来的防御全都崩溃了,实在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只能推到长生天和拓跋神的身上。

    因为他心里信这些,就觉得一股凉气在脑后盘旋,怎么驱赶都不飘散。

    残兵败将拉着长长的队伍,不乏有人呼号,他心里更加烦躁,终于到了营地,下了马,回头也不安置将士,寻了个帐篷就钻了进去。

    那里头有从高奴城乡掳来的几十个女包衣。

    这几天了,他疯狂地做这些事,因为感觉到死亡的逼近,不知家族会不会遭受毁灭,几个儿女会不会受到牵连,他竟是想着怎么在这些女人身上中下自己的种子,然而让人把她们全部放走。

    然而走进去,外头一声哀嚎又把他惊出来。

    再戴着头盔,坦胸露怀,暴躁地走出来,一看,见是一名士兵被伙伴拔了身上钉着的长箭,飚了一股血,在地上翻滚惨叫,惊扰了他,二话不说赶上去,一刀剁了过去。那倒霉的士兵没死,往前爬着,喊着救他,野利有信却不容别人施救,疯狂地咆哮着,叉开两条腿跨过那士兵,又举起弯刀,使劲地往下剁……

    明亮亮的火把下,几乎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这个士兵不是奴隶,是拓跋氏嫡系部族出来的男丁。

    即便是他的几个心腹,见他如此凶狠的模样,也不敢去阻拦,几乎所有人都在想,他疯了。

    野利有信还没疯。鲜血飚了他一脸,他清醒过来,恢复将领的威严,要求说:“把人给我拉走。”扔了弯刀,接过旁人战战兢兢递来的布,擦了手擦脸,他才找到理由说:“英勇善战的拓跋氏族人现在在哪?怎么现在尽出这些受了一点小伤就嚎得跟野狼一样的孬种?”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先信了,当年他跟着同族的将士出征,自己身上大小疮口十几个,哼都不见哼,这个儿郎却只是被人射了一箭,呼喊了一路,现在到了营地,被拔了弓箭裹伤呢,还满地滚爬。

    不杀他杀谁?

    不杀他,怎么打赢东夏?

    东夏狄阿鸟的铁骑那都是刺到脸上都眨都不眨眼睛的,凭这样的儿郎怎么打得赢?

    凶残的人,举起的第一刀永远都是对准自己和自己的亲族,他拔了一把短刀,“哼”一声插到了自己身上,拿来一支火把照耀伤口和短刀,嘴里却是喝道:“这才是拓跋神的子孙,这才是。”

    拔下短刀,任奴隶上来裹住伤口,他清点出自己的亲族和心腹,一摆手让他们跟自己走。

    巨人一样迈动两只沉重的脚步,脚步落地,总让人觉得地动,总让人觉得他会猛地倾倒,把地面砸出来一个深坑,可他没有,走到一个小帐篷边,一矮身钻到进去,随后,他身后的人都跟着钻了进来。

    大伙坐成一团。

    他开始说:“今天这一仗,我们都豁出去了,结果怎么样,还是撼动不了狄阿孝的军队,想必他拓跋黑云也看到了。不是我野利有信无能,而是长生天不保佑,他刮了东风,骑兵一扬尘,那东风再一刮,昏天暗地,这能怪谁?高奴丢了怪我们么,高奴丢的那天,我们在高奴么?我们在么?”

    一名心腹愤懑地说:“将军说的一点都没错,狄阿鸟的军队就像是不死之身,他们每一个人都穿有厚甲,弓箭根本射不透,他们的马匹比西庆进贡的战马还有耐力,一个冬天都不掉膘,排起阵型冲刺,队伍比木杆都直,举着的刀枪也锐利无比,每次都密林一样扎在我们的勇士们身上,别说我们,就是大王的卫队也比不过。那些说我们无能的人,让他们自己来打一打看。”

    另一个心腹说:“绞杀到一起时,他们三五成群围攻一个,枪扎刀砍弓箭射,在马背上神出鬼没,动作干净利落,就好像同一个人,好像是孪生兄弟,多少勇士,多少巴特尔都是这样倒下的?”

    ……

    众人将战场上的亲身经历描述还原,随后就是一阵巨大的恐惧。

    野利有信眯着眼睛,嘴被撇成一道弧线,下巴上鼓着肉疙瘩,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他就这样坐着,坐着,粗气不断从鼻孔里给放出来。

    外头一声呼喊。

    众人被惊动,顺着声音的方向扭头。

    那呼喊又响了起来。

    伴随着收勒缰绳的战马急不可耐的鸣叫:“野利有信将军,野利有信将军!黑云王爷让你去一趟。”

    野利有信爬了起来往外走,嘴里说着“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门口的部下慌忙爬起来,到前头给他撑开帘子。

    他就又坦胸露乳地趟了出去。

    到了外面,来通知他的骑士仍在战马上,那战马一个小圈、一个小圈地盘旋。

    营地就在榆林的旁边,一只巨大的乌鸦飞了进去,“嘎”地一声怪叫。

    火鸦是拓跋氏的吉祥物,野利有信因为长得黑,小时就被人称作黑鸦儿,他自认为乌鸦和自己有缘,扭头看过去,试图寻找那只不见了的乌鸦,岔开双腿站定,威武地撑开双臂。

    部下给他送了身袍子,他却不肯穿,大吼一声:“我要让拓跋黑云看看,就算是死,也要让他看看,我野利有信是望风而逃的弃城者,还是为汗爷立下过汗马功劳,一身伤口的巴特尔。”

    他要来战马,扯掉破烂的衣裳,翻身骑了上去,两脚赶着马腹,向营门外走去。

    他的巴牙们也纷纷上马,跟了上去。

    到了拓跋黑云的营地,拓跋黑云背对着营门,手持马鞭站在空地上。

    他下马,大步走了上去,行个单膝跪礼,扎在地上,抬起头看着拓跋黑云,倔强地说:“可是汗爷让你治罪来着?”

    拓跋黑云扭过头来,立刻看到他身上的新伤旧疤,叹息一声,淡淡地说:“接下来的几天,你就在我的营地里养伤吧。打仗的事儿交给别人。”

    野利有信从鼻孔里喷了口气,爬起来说:“也好。容我安排点儿事情,我且看看别人怎么打赢东夏狄阿鸟的军队。”

    他背转身子,向自己的巴牙们宣布:“你们都回去吧,我就留在黑云王爷这儿,我帐篷里的那些女人,给分点金银,把她们都送走吧。”

    带着狰狞的笑容,他说:“当年我们进攻渔阳,我不赢,王爷去了,怎么样?不也是打不赢?最后,我们丢盔弃甲,是一起逃走的。已经五年了,狄阿鸟已经训练出更加英勇善战的军队,现在就在对面,要是没有人能打赢,让我死,我不服。要是有人打赢,说明我野利有信无能,我二话不说,请王爷赐我一杯毒酒,给我留给全尸,我要是皱一皱眉头,我就不是拓跋神的子孙。”

    也只有这样,拓跋黑云才不怕杀野利有信生变。

    他“好”了一声,吩咐说:“来人,立刻扶野利将军去养伤,上最好的疮药。”

    野利有信被人押走,拓跋黑云却还是在营地里站着,明天的战争会顺利吗?要赢,就赢在东夏精锐军队只有两万上下,经过几天鏖战,伤者众多,士卒疲惫……眼下自己又带了三万军队,全部都是生力军。

    他霍霍走动,在脑海里翻找军中可以克敌的猛将,计划明天的布置。

    整个营地里压抑异常,将士们都知道这几天的战况,究竟能不能打赢野利有信军中的将士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可怕军队呢?

    与拓跋黑云的营地截然不动。

    压制不住的旗军一心请战。

    他们闯进狄阿孝的中军,闹闹咧咧地呼喊:“宝特将军。让将士们歇一歇吧,轮也该轮到我们啦。”

    狄阿鸟仍在隐藏行迹,并不出现。

    狄阿孝应付了一番回来,苦笑说:“我是顶不住了,血书一大堆。阿哥你说吧,让不让他们上?”

    狄阿鸟说:“怎么不让?大战在即,总要磨练一下他们吧。到时让他们轮换上阵,你集中几千人马,关键的时候接应,可以徐败,不能溃散,更不能死伤惨重。”

    狄阿孝想了一下说:“也好。他们就是能打赢也得败,正好给拓跋黑云让开大路。”

七十八节 雨中鏖战(补5.7应更2-1)

    (只有一节的一半)

    清晨,一阵隐隐的雷声把春雨送入人间。好像高高在上的苍天把两国的大战看在眼里,拖延战争的脚步,阻止着战火蔓延。拓跋黑云刚把军队集合起来,雨水就把天地织成了白幕,草原上这样的雨不多,然而这个季节总是会有一两场,督促青草破土疯长。雨越下越大,几个将领飞一般驰到拓跋黑云身边,抹着脸上的雨水喊叫:“黑云王爷。雨太大?!风是从东南刮的,眼睛都睁不开呀。”

    拓跋黑云抬起头。

    草原上,一下雨天幕就黑。

    那云,眼看着从东而来,四面八方延伸,逐渐铺展成一片,随后又会与大地接壤,把天地全部笼罩起来。

    雨水淋在盔甲上,涮出来一股腥味,一半是铁的味道,一边是干涸血渍的味道。

    终于,拓跋黑云咬一咬牙,坚定下来,喝道:“东夏人也在雨里泡着,给我出发。打一仗试试深浅再说。”

    双方营地相隔十余里,拓跋黑云驱使将士们压逼了上去,却是片刻功夫,泥吃透了水,将士们腿脚上多了半斤一斤的泥丸。

    因为战争的规模在,没谁敢摆着长蛇阵向战场推进。

    陈国的军队都是以千人队为单位的方块,逐渐展开成四、五里之宽,纵深一二里的阵营,向几座摆在前面的东夏营地蔓延过去。

    草原上很少有人这样打仗了,草原上的战争,规模总不太大,草原骑兵更喜欢不限场地相互追逐,打个漫天遍野,接仗时,除了被攻击的一方在老营周围摆开平板车,围上大量的牲畜,留下兵力收牢固,作为活动之城,交战双方,都不限敌我阵营,相互盘旋厮杀,最后谁先顶不住,谁就撤退了。

    但是战争上升到一定的规模,却不能一下就搅成一团,要是那样的话,没有固定的跟脚,就会被摆成阵营的敌军冲散。

    东夏也一样,两三万旗兵也冒雨集结了起来。

    他们摆成小阵,小阵连成大阵,之中也只有极少量的人才带着雨具,多数人一边叫喊,一边抹脸上的雨水。

    在这个时候,战场双方开始直接比拼意志。

    和士气低落的拓跋氏军队相比,东夏连战连胜,旗兵都是自愿请战,士气格外高涨,身穿白衣的将士还在爱惜身上的白衣,不少干脆收起来,叠进油布包里,和家里的女人们让带上,自己却不舍得穿的靴子一起放好……一些战马强劲的骑士自主跳出阵营,在战阵前面任由马蹄甩着泥水狂飙,去挑衅上来的敌军。

    随军的犍牛和马丞要做的却是把弓箭手和持长兵的战士分别聚集起来。

    他们为了防止两翼比对方短,阵营比起对方要疏散,又根据东夏军事教学中的情况,摆出正反拒阵,就是将每个单元小阵拆分,弓箭手分成两块,站在两翼,持长兵器的战士和拒车一起阵在中间的前侧,而骑兵则阵在最后。

    真正作战时,弓箭手在敌人接近的过程中摆成一个一个突出阵营的偃月,射住敌人进攻时拉成的锋矢,一旦敌人接近,这弓箭手后退,中间持长兵器和推着拒车的将士就会前行拉展摆阵,弓箭手呈后凹型射住敌人,减少拒敌时的压力,而骑兵,则随时可以趁敌人疲惫时出击。

    这种阵营极容易掌握,也是东夏操练最多的阵型之一,但是旗兵毕竟不是军队,马丞和犍牛又都深知疏忽多一分,战场上就会多死人,尽管旗兵们都似模似样了,还都一头是汗地纠正将士的位置。

    两只军队开始对峙。

    拓跋氏的兵马原道而来,需要休息,东夏的将士们还是觉得阵型没有调整好,而且摆出的阵型不是进攻阵型,就盯着对方,再作细微的调整。

    却不知怎么回事儿,几支一心表现的东夏骑兵健儿奔驰出来,不肯回去了,他们就在阵前拼命地向对方挑衅,一而再地接近拓跋氏的阵营。

七十八节雨中鏖战(2)(补5.7应更2-2)

    东部赶来的李思浑第一天抵达,就碰到了这样的鬼天气,心里是暗叫倒霉。

    他现在已经升任牛录佐领。

    牛录的名称起于高显,实际上只在箭以上,三箭、五箭就都是一牛录,狄阿鸟起兵时,牛录的头领称呼为牛头。现在东夏的编制,民间一箭,多的都上百户人家了,军中一箭也50-80人之间不等。为了更好地组织各级,狄阿鸟早早地在箭和牛录之间插进去“编”这个单位,现在一编的长官叫“编领”,或者叫做“编丞”、“编校”,牛录的官长自然也不能叫“牛头”,现在统一称为“佐领”,或者“佐尉”,之所以也称“尉”,则要按照级别,对应县旗和府城中捕盗掌兵的官职。

    他是跟着他的上司梁大壮一起连夜行军。

    梁大壮现在是一任军府的牙将。

    军府的单位是以一军常设军为准的。

    也就是说,如果对照中原,梁大壮现在的官衔等于中原的偏将。梁大壮是狄阿鸟卫队出来的将领,平时都以嫡系的嫡系自居,再加上一身的农民习气,爱多吃多占,都是不要命地往自家军府里扒拉强兵猛将,犀利军械,人称“梁大拿”,几次假战,他所在的军府成绩都是数一数二……按照东夏假战之后的评级标准,他所在的军府就是甲级军府,甲级军府一般所辖都是三个牛录到五个牛录之间。

    “梁大拿”手底下就有五个牛录。

    五个牛录中,其中三个老牛录是随狄阿鸟打下东夏立过大功,有历史的牛录,就又都是甲等牛录。

    甲等牛录比起乙等牛录又是加强编制,等于说人家一个军府战兵三千人上下,加上军府直属单位,四千人顶天了。

    他一个军府七、八千人,所以一说打仗,他是一路急行军,同级别的将领私下对他吐槽,说他“牛逼哄哄地开来了”。

    本来按照出兵的次序,还真轮不到他,他就坐在大本营里,说凭啥人家早他晚,闹了一整天,大本营被他折磨够了,想着不就是个出兵的秩序吗,再加上他的急行军赶得快,就说让给他,给他调了一下。

    他之所以跑得快,那理由还不就一个:晚了没仗打?

    所以跑来之后,他手下的军队那都是一脑门子扎战场上,这边营地也不建,二话不说就野营修整。

    天亮,梁大壮去见狄阿孝报到,李思浑就摁耐不住了。

    如果说梁大壮是军府中的王牌,李思浑就是梁大壮军府中的王牌。梁大壮知道他是大王的小舅子,那是宠着,在背后护犊子,扒拉来的人和东西,他一要就给,一要就给。李思浑底子也好,也为他争气,如果说梁大壮是半路出家的军人,李思浑就是真正的世家军人,自幼熟读兵法,只是没怎么打过仗,来到东夏被集训,整个就是井喷式的成长。近两年假战,名次都是他带着他的牛录拿下来的。

    本来还觉得这天气太鬼,憋了一肚子劲,打不上仗还要淋雨建营地,听人说陈国五万以上的大军摆着声势浩大的阵势逼过来。

    没接到命令,他就拉着他的牛录上去了,拢在战场的边缘。

    旗兵中有一些骑兵出于挑衅敌人的目的来回奔驰,把他和他牛录中的骑兵惹得心痒痒。这也难怪。雨中弓箭的杀伤力大减,弓箭手会失准,而风雨会打偏箭矢的方向,随着雨水长时间的浸泡,弓弦也会发软。

    东夏站在上风位,影响小多了,而陈国居于下风位,影响就大了。

    随着一波、一波的风雨,骑兵们驰骋过去,只有几支毫无准头的箭矢。

    骑兵胆大一点,往敌军脸跟前冲一冲,行军数里,脚上都是泥丸的陈军还被迫骚动一二。

    陈国被逼无奈,也派了少许骑兵,他们派出的骑兵,却都是军中精锐,毕竟出来摆阵,士气低落,是指派性出兵,指派性出兵,只会出成建制的强兵。

    随着一名猛将带着骑兵上来,两个阵营几百名骑兵热身一样在两军中间厮杀起来。

    旗兵毕竟是旗兵,虽然战意高扬,却战不下他们,眼看着吃的亏越来越大,将军们正要吹号把她们换回来。觉得他们打得憋屈的李思浑一声令下,他的骑兵从缓到疾开动了,这个甲等牛录过一千五之数,里头清一色的精骑,光纯色的马匹都能凑出来狄阿鸟简陋的仪仗,渐渐势若万钧……

    一头扎进纠缠的两支人马中,拓跋氏陈国的骑兵就被淹没了。几个县旗为单位的将军们接到过狄阿孝的军令,是不许他们主动出击,是要他们先磨练自己的兵马,且战且退,甚至轮换上战场的,这会儿要召兵回来,然而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兵,他以为是他的,他以为是他的,叹为观止,却不认为自己该收兵。

    再加上这支骑兵犀利,打敌人打得过瘾,他们尽顾着饱眼福了。

    一个冲锋,紧接着偏队一个迂回,对方骑兵就只剩三俩人了,在往自己一方的阵营里钻。

    对面陈国前锋大将独孤贺脸都青了。

    他怕派其它人上去,军威再次受挫,弯刀一拔,率领自己麾下的八百精骑出击迎敌。

    李思浑还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战场,一上去还有些紧张,害怕自己指挥不力,损兵折将,然而一打起来,却发现敌人还不如国内假战中的对手,胆子就大了,摆了个二龙戏珠,团一团把独孤贺的人赶成一个蛋蛋。

    骑兵要是被这样团在一起,那就真成羊群了。

    独孤贺奋身作战,带领身边的人要杀开一条血路,却左冲右突,已经没有了驰骋的空间。阵营中的拓跋黑云也踩着镫子,屁股离鞍了,他大喝一声:“快去接应。”于是一支两三千的人马又奔驰着上去。

    这样一来,东夏的将军们慌了,支援不支援?

    他们第一时间大声喊问:“这是谁的骑兵?这是谁的骑兵?”喊问不到,就派出传令兵去另外的县旗去问,问也问不出来,脑门上就冒汗了,谁负责喊他回来呢?支援不支援他呢?难道兄弟部队充当侠盗?

    李思浑太兴奋了,他被狄阿鸟手把手地传授过,对东夏国内盛行骑兵八法熟稔得不能再熟稔,这正是用武之地,赶来的两三千的骑兵一看就不是精兵,冲锋的时候头虽然锐利,按照骑兵八法,是要让他把头扎他自己队伍里,于是他打得过瘾,就驱赶了自己圈起来的“珠子”迎上敌人支援上来的骑兵。

    等骑兵上来,他的两条龙张开口子,把珠子放出缝隙,把支援的骑兵吸住了,成了以少圈多,以敌兵驱敌兵的典型战例。这是在假战中,各个骑兵将领拼命想实现,却往往被兄弟部队识破,难以凑成条件,李思浑今天却把这局面给打出来了,他疯了一样指挥军队驱赶,一把夺过牛角兵的号角,自己吹号,眼看圈着的骑兵窝成一团,使劲让自己的弓骑半圆型驰骋,往里头撒箭雨。

    这时雨虽然下下来,但弓弦还没有泡软,射下去仍具杀伤力,尤其是里头圈着,外头射,离得近。

    陈国的骑兵掉饺子一样,无鞍的空马,有的被放出来,有的被斩倒跪地,悲鸣声令两个阵营震惊。

    独孤贺挨了两箭,军队又陷入混乱,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马头都成了对着自己阵营。

    这会儿他一人勇猛,挽救不了自己的人马,干脆让巴牙开道,希望能夺路求生。

    李思浑打着打着,发现自己的将士们身上也开始落箭雨了,然而风雨更紧,敌方没有准头,自己的骑兵都是重盔,杀伤力不大,他松了一口气,一口气松完,他明白为啥自己这边被箭雨笼罩了,打着打着,自己离敌阵不远了,眼看敌人一波一波地躁动,前排人往后缩,顿时一个念头生了出来。

    骑兵八法之一,钻凿敌阵。

    是的。

    眼前符合条件,而且敌人明显带着畏缩,军阵有的地方拉来战线,但是很薄,而且没有聚起持长兵器的士兵,而有的地方根本没有拉成战线,军阵间有很大间隙,一头扎进去就能搅动敌人。

    他长啸一声,就像是舒了一下胸臆,继而哈哈大笑着,把牛角凑往嘴边。

    随着三长五短的律调,他的骑兵分成十余支,突然加速,箭头一样扎过去。

    整个战场都静了一静。

    拓跋黑云处于傻眼状态,这支骑兵才多少人?

    他以为对方是杀红眼,跟着自家骑兵杀家门口了,很快会醒悟,撤得跟兔子一样,然而敌将是个疯子,扎眼跟前来。对面东夏军阵也傻眼了,这横空杀出来的侠盗杀着杀着,冲击敌阵去了。

    狄阿孝已经知道了一支骑兵横空出世,跟敌人杀成一团,不知道是谁的兵,连忙带着人,带着身边的梁大壮骑着马上来,正到这节骨眼上。很快,梁大壮就骄傲了,大叫:“是我的兵。是我的兵,是李思浑那小子。”

    喊完,一鞭子就落在身上。

    如果眼睛能杀人,狄阿孝能把他杀一百次,他娘的,自己鏖战数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打不赢么?还不是为了阿哥的战略?今天计划好好的,是历练旗兵,任务是徐战徐败,结果梁大壮上来,约束不了军队,一支生力军,一支东夏都少有的精兵,杀敌人阵营里了。这可怎么办?

    李思浑。

    阿哥的小舅子。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想笑笑不出来,没法泄愤,又一鞭子抽梁大壮个疼呼。

    轮着马鞭朝陈国阵营指了一指,他森森地说:“你赶紧去给你们家大王请罪去吧。”

    既然如此,还诈败?

    诈出来谁信?

    他冷笑一声,给身边的人喝道:“还等什么,敌人全乱了。鸣角。全线出击。”

七十九节 如此作战

    东夏一国都被狄阿鸟给预热过了。

    几乎绝大多数的人心里都是一团义愤:我们东夏好不容易过两天好日子,你们陈国就来了,看我们国小是说进犯就进犯我们,围攻我们的乡旗,围攻我们的县旗,屠戮我们的百姓,圈杀我们的巴特尔,抢我们的东西和女人——不过没能抢到,还当我们东夏还是以前的东夏吗?我们大王都说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上……跟你们狗日的拼了。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在义愤,但国中绝大多数的人充满义愤,气氛被渲染得悲壮可怕,结果来到战场再一看,洪水猛兽一样的陈国单兵还拼不过我们,大伙那还不是你想上,我也想上,充满滔天的战意。

    一说上,马想蹿,人想飚……

    随军犍牛和马丞只好到队伍前面奔驰。

    他们死命压住汹涌的战线,嗓子沙哑着咆哮:“不要跑。不要跑。稳住阵型。距离还远,别失了劲头!”

    整个战线还是在此起彼伏,拼命地往蜂拥。

    将领骑着马,用自己的奔驰来为他们划线,但是面前毕竟只是旗兵而不是真正的军队,不管他们怎么划,整个战线都是涌动不息的,虽然失去整齐一致,却像一个壮汉身上的肌腱,在到处滚动,彰显力量和阳刚。

    雨哗哗地冲刷,把人的脸色浇筑的铁青严肃,把眼睛浇得细眯充满杀气,把兵器的刃口秋泓串下一道雨线,就像斩了人,鲜血也这么流动一般。

    推进越来越快。

    将领们放弃约束住战线的努力,指挥他们按照东夏操典,斜压肩盾,上刃车,持长兵。

    黑压压的阵营,黑压压的云,顷刻之间抵达。

    他们以埙为号,以将领的拳头和右臂为约束,阵压如山,而又冲涌如浪,逼到陈军的阵营,还似乎蓄势一样顿了一顿,迫使拓跋黑云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好几几拍。

    李思浑的骑兵已经把拓跋黑云的兵阵搅得一团乱。

    大雨像是他的助力,增加他破阵的力度,但凡阻拦在面前的陈**队,错觉就是先有一阵更急的风雨扑面,接着就是势不可挡的铁骑,而他的骑兵只要冲势不减,能够撕破前面的敌兵线,就能保持凶猛。

    若不是雨水的原因,没有旗帜,他就汇聚骑兵,直扑拓跋黑云了。

    他和他的骑兵先后穿透敌阵,却不出敌阵,又打了一个掠得很低的弧线,再次杀进去,进去搅了几回,把一部分鲜活的陈**阵搅成一团烂肉,又直奔前面的战线,这一次,他们是回来接应中军的,就沿着战线刮了一道。

    里头混进了狼赶不出来,外头又全线威压,大雨刷得着急,拓跋黑云反应过来,试图分离出一部分自己的嫡系,挪出战场。

    这不是他为了保存实力,而是为了留下一支预备队,一支督战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出师不利,拓跋黑云嗓子口就像卡了口血痰,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自十五岁随拓跋巍巍征战,他鲜有败绩,唯独一对阵东夏就失利,内心深处,像有一团阴影,如影如随。

    他已经不看好这一战。

    随着东夏阵营挨近了,先声夺人的一个冲撞,己方阵营齐刷刷被淹没好几排,他眼睛不由得一闭,不忍心去看。

    此时的狄阿鸟带着十几个骑士,距离他们不是太远,虽然下雨刮风,但他来到前线,不是为了在帐篷里听打仗的声响。在他行程的安排中,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战场查勘一番,为将来的大战作准备。在他队伍里,只有几个文参有幸套了防水的鸳鸯衣和鱼皮衣,一是表示对文士的尊重,二是为了保护重要的资料不被雨水打湿,而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其他人,都是清一色制式的东夏皮铠,头盔上再罩一个斗笠。虽然蓑衣不难找到,但雨下得突然,他们并没有去找,只是简单作了一点儿其它的防护,在战马的马蹄上换了防滑的蹄掌。

    在出发前,身边的人,包括狄阿孝都私下劝过他。

    这雨一下,他带这些人去考察地形,一旦遭遇敌军跑不掉,后方也接应不上,怕有危险,更不要说天气降温,再一风餐露宿,会生病,但他还是执意要去。

    大雨也是给他了一个契机。

    时间紧迫,若是没有雨,战争说升级就升级,说不定来不及再熟悉战场的环境了。

    负责他安全的牙猪儿竖起耳朵,跟到他身边,狐疑地问他:“战场上传来的声音怎么不对?”

    狄阿鸟眼神也狐疑、狐疑的。

    不过他相信敌人败退之后,士气低落,行军又远,不至于能给东夏旗兵毁灭性的打击,就说:“不要管他们了。一场败仗,影响不了大局。”

    抬头看看天。

    他苦恼地说:“长生天横插一手呀,看这雨,得下好几天,按这雨给行军带来的困难,后方的兵马上来不容易,一下雨,天气还会降温,将士们防寒的措施也没做,想跟上也不容易。这长生天?像是在考验我们东夏的军民?”

    牙猪儿为草原上的气候发牢骚,却是说:“大王你别说了,没下冰雹就够好。”

    狄阿鸟倒是神情猛地振奋,笑着说:“你说得对。没下冰雹就够好,这是让我们的军民与陈**民力拼意志呢。”

    他们一行说走就走,身影渐渐被雨线湮灭。

    战场上腾起声势震天的声势。

    李思浑气得把马鞭都砸地下了。

    东夏一方明显缺乏具备一定指挥能力的将领,军队也不能如一臂指,没有在撕破口子之后,有意识地截断敌阵,圈杀敌军,而陈**队终究人多,被拓跋黑云督战不退,双方最终陷入几里长宽的鏖战范围。

    拓跋黑云一批一批地分离军队,保住了两万左右的生力军,其中一支五千人左右,被他看到哪儿处劣势,支援到哪,免得一边倒。剩下的军队,被他阵列到战场边缘,打算在双方没有力气时决定战争胜负,只不过他有预备队,东夏也还有,狄阿孝率领一支五千人的主力阵在战场的边缘。

    望一眼,拓跋黑云就苦恼不已。

    为了预防败退溃散,他派人在后方十余里的地方建构营势,逐渐减少督战的力度。

    他还在设法分离军队,只等战场略一停歇,就一下把军队撤出来,转移到那里去,而自己率领手里的生力军断后。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战场形势开始分明,拓跋黑云开始分别收兵,捞不出来的军队,就让它被东夏围歼。

    这时已经邻近中午,雨也歇了,天气看着似乎要放晴。

    半个时辰,足够战场上的人拼杀得筋疲力尽。

    狄阿孝怕再力拼下去,旗兵死伤众多,也在有默契地收兵,派人收去伤残和尸骨。

    李思浑仍在发脾气,在他眼里这一战打得破绽百出,占据优势的东夏军队既不知道击溃敌人,也不知道截断敌人,包围歼灭,最后陷入鏖战,伤亡多,战果少。

    一个县旗的将领见他打得勇猛,到了跟前讨好一样向他鼓手,却被他一推,推个一屁股坐下。

    他大步流星就走,直奔中军。

    还没到,梁大壮就跑来接他,使着眼色,等他来到跟前,正要低声说几句话,他已经先声夺人,大声吼道:“这打的什么仗?都会不会打仗?”

八十节 有喜有忧

    (宽带还是没好,电脑还时不时重启,更新起来困难,大伙体谅)

    李思浑刚说完,一名犍牛带着几个士兵就奔过来擒他。

    梁大壮也是无奈,跺了跺脚说:“你说你没有命令怎么就跑来打上了?打就打吧,你打那么漂亮是干啥?”李思浑倒是不明白了,盯着奔来晃令牌的军法官,硬着脖子喊道:“打得漂亮还有错?”

    狄阿孝与几个将领一道,也越走越近,冷笑说:“打得漂亮是没错,那不得将令就擅自出击呢?要不是你打得还算漂亮,我当场就斩了你。”

    李思浑还想说什么,梁大壮连忙举起双手放他肩上,冲他使眼色。

    李思浑却还是忍不住,大声冲狄阿孝说:“你要斩我,先把仗打好,仗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凭什么……”他也觉得自己的话严重了,憋住不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什么都说了。

    狄阿孝气得笑了。

    他抡了一抡马鞭,点上梁大壮,嘿然道:“仗为什么打成这样,你来告诉他,赶紧跟他一起滚。”

    然而,走了两步,他又把人叫住说:“先不要关他两个。这天还要下雨。让他们赶紧回去督建营地,集中救治伤员。”

    继而,他大声宣布:“传令下去,立刻将驻扎在低洼地方的人移营,做好防雨。”

    东夏在为防雨作努力,拓跋黑云也抬头观察天上的阴云。

    他已经不是萨满教的信徒,并没有找个萨满询问,只是有一种预感,这天气一时半会晴不了。

    果然,他们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地,雨就又下了起来。

    相比较东夏军队所做的准备,陈国的准备更加仓促,眼看天苍苍雨茫茫,因为下雨,高奴也难以攻打,不久之后,粮食也会断顿,将士们的士气却又是一沉。回到营地,有伤的,无论轻伤重伤,经雨水一淋,都怕自己的骨肉会坏死……脸青得可怕,心里都是一种难以控制的麻木。

    后方军队的通报抵达,拓跋黑云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雨只下在草原上,没有下过高奴以南,后方的军队可以如期到达,运送补给也不是大问题。

    反倒是东夏,整个后方都在春雨覆盖的范围之内。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静静地等着雨下雨晴。

    野利有信盘腿坐着,在等着拓跋黑云前来。

    在他心里,东夏的将领狡猾多诈,越是拓跋黑云这样肠子里弯弯道道多的,越容易吃亏上当。今天这一仗,拓跋黑云也不会赚到什么便宜,他碰壁了,就回来找自己,他要是赢了,自己也就凶多吉少了。

    果然,到了傍晚,拓跋黑云不待巡视营地,换了身衣裳,让巴牙打了一把油伞,过来看他。

    一进帐篷,野利有信背对着他坐着,动也不动就说:“黑云王爷的这一仗一定打赢了吧。”

    拓跋黑云冷笑说:“野利有信,你最好少说几句风凉话,这是事关我们陈国生死的一战,就算将你治罪,那也是迫不得已,何况我也不是力主治罪你的人,你也不必冲我幸灾乐祸。”

    野利有信冷哼了一声,问:“治罪?得有人能打得过狄阿鸟的军队。”

    拓跋黑云一挥手,几个士兵将好酒好肉送了上来,随着他们退去,拓跋黑云移步走到跟前,盘腿坐到野利有信的对面,给野利有信比划了请。野利有信也不谦让,左手摁上去,右手操刀,再拿回来,就撕下来一块牛腱子。拓跋黑云给他倒了一杯酒,却是喊了一声:“黑鸦儿。”

    野利有信愣了一下。

    这是他的乳名,拓跋黑云小的时候这样叫过他,之后再没有这么叫过。

    拓跋黑云问:“今日一战,我观察到在东夏军中,两种军队截然不同,这可是你所说的百姓之军和他的常设军?”

    野利有信点了点头,说:“没错。”

    拓跋黑云又问:“你常年驻守此地,可曾知道他东夏训练了多少常设军?”

    野利有信说:“据我了解,每年他一边征召,一边减编,人数只保持在三到五万之间,满员时可过八万。”他想了一下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狄阿鸟来包兰,带了两三万……”

    拓跋黑云放心下来,说:“就目前来说,他放在高奴周围的常设军顶多四万。我已经责令东凉城的军队尽快上来,这一场雨今天已经晴不了,他们尽快上来,东夏的兵却救援不上。”

    野利有信没有立刻吭声,过了一会儿,心里多出了很多的信心,这才说:“你可能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再次让我领兵,将高奴打下来?”

    拓跋黑云没有立刻回绝,叹气说:“且看雨下到什么时候,雨停再说。”

    到了夜晚,雨又下了。

    时大时小,下着下着,随着草原上气温下降,黄豆大小的雹子半夜刷了一场。

    无论陈国还是东夏,将士们都在深受折磨,只盼着寒冷的夜晚尽快过去,第二天一轮金阳升到中天。

    然而到了第二天,夜里的雨,天亮晴了。

    早晨的时候,似乎有阳光透过阴云,在人眼前晃了一晃,但到了半中午,却又下了起来。

    拓跋黑云已经丈量了雨下的范围,高奴以北,瀚海以南,包兰以西,拓跋山口以东,他心里是极喜悦的,东夏绝大部分的增援和补给路线都在雨地里。他更加放心,只等东凉城的军队上来,等在春雨范围的边上。

    第三天,雨仍然在下,草原上一下脚,就是一个脚拐都进去的深脚印。

    也正是因为下雨,拓跋久兴并没有赶去和拓跋黑云汇合。也许这是他的借口,但哪怕拓跋枭宠也在,也没法督促他的,尤其是前头拓跋黑云数万大军与东夏军队打了一仗,数万大军都无法击退东夏军队,拓跋久兴一旦放弃自己手里的边镇或者抽调出兵力,冒雨与拓跋黑云汇合,不是找死是什么。

    拓跋久兴就拖着。

    他渐渐不再害怕拓跋黑云治罪他,但是却知道自己手里的千里镜来之不易。

    据说狄阿鸟也曾经有一筒,却没有留持手中,但他却有了,战场上有了这筒千里镜,避实击虚,迂回包抄,观察战场形势,那是极为得心应手。潜意识里他想在手里多暖两天,哪怕利用它攒点战功之后再交出去也行。

    又一个夜晚到了。

    眼看天晴了,草原地面会更快地干敛,拓跋久兴没有去陪拓跋枭宠,又与段含章在一起商量。

    段含章也不主张他去见拓跋黑云,说:“你不去见他,你是一路主帅。你一去见他,你还有什么?”

    他苦恼说:“不去见总也要有借口,没有说辞,会被治罪的。”

    段含章就说:“现在天晴了,你赶在地面没有完全干之前去挑衅东夏,等着东夏兵围着咱们攻打,那不就好了。这一仗两仗,东夏国占点便宜,但陈国毕竟比他人多势重,咱们从逃走的千户那儿抄了许多的粮食,倒也不怕他围。”

    拓跋久兴点了点头,说:“陈国打赢。那是无需置疑的。狄阿鸟的军队再善战,可是人少,我们卡在这儿,那也是先锋一样的作用,等着他们拼死拼活,关键时突然出击,加上千里眼,一定能捡个大便宜。”

    他想的是活捉狄阿鸟,狄阿鸟不在的话,活捉几个东夏大将。

    段含章却陷入了沉思。

    经过两个男人的女人,一定时常在前前后后地对比,哪怕不说出来,她分明地记得在陇上,狄阿鸟本来是要保存实力,住山里不动,结果呢,却是倾巢而出,哪仗难打,他往哪挤。

    从选择上看,拓跋久兴聪明多了。

    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却是惘然若失。

    因为那个人,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迎难而上,生生地在人心里鲜活几分。

    再望望拓跋久兴兴奋的面庞。

    这个时候的拓跋久兴不再是平日的威武模样,而是有一股圆滑的世故,而那个人,却是平日无类,和贩夫走卒一起说话吃饭,每当这个时候,却是一股难夺的意志勃发。

    掐灭淡淡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说:“我就看好你这一点儿……对。两边力拼的时候,直奔大功而去,让别人为你火中取栗。”

    然而一阵冷风卷了进来,门开了,一个巴牙扶着一个似乎泥巴糊成的人,那人还一被扶进来,就倒退着,背对着二人坐下了,身上干了的泥,像是鳞片,身上没干的泥,却还藏着湿气。

    拓跋久兴用犀利的眼神和杀气怪罪他们打搅。

    那身边的巴牙却是提醒说:“这是巴依乌孙千户呀。他有重要的军情,一回来就要见您。”

    拓跋久兴和段含章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巴依乌孙。

    竟然是他。

    他从包兰回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番模样呢?

八十一节 大战序幕

    巴伊乌孙的人马全在拓跋久兴这儿。他与拓跋久兴已经是一荣即荣,一损即损,历尽艰辛,最后连滚带爬回来,身体极度透支,人半昏迷半醒,鲜血从口鼻之中往外沁。在段含章和拓跋久兴的叫喊声中,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用尽全身气力喊道:“小王爷。包兰的后面全是兵,好几十里的地方驻扎满了,他们停在那里不上来,那是在骗我们,那是在骗我们。我们快撤吧。”

    拓跋久兴的脸上露出几分惊容。

    撤?

    高奴附近已经有陈国的十余万大军了,身后还有十好几万,巴依乌孙形容不出东夏人马的数量,却说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撤”?

    撤退岂不是意味着败了。

    囤积大量军资的高奴被东夏占据,数万东线大军面临缺衣少食,一旦撤走,不就意味着已经默认这个事实。

    拓跋久兴忍不住朝段含章看去。

    段含章已经花容尽失,手指在颤抖着,却还在质疑:“为什么没有消息?这么多人驻扎到包兰后面,怎么没有风声传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狄阿鸟不是逞英雄,进瀚海了吗?”

    巴依乌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拓跋久兴吩咐巴牙说:“赶快带巴依乌孙千户去休息。”

    等巴牙搀扶着巴依乌孙下去,拓跋久兴就急躁地走来走去,他面朝段含章冷笑说:“东夏这是垂死挣扎。他以为他能拿出多少人?他把东夏国都压在上头,他就一定能打赢?不。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他以为我们拓跋氏子孙都是被吓退的吗?他还能有超出三十万的军队吗?”

    东夏国有多少人?拓跋久兴不知道,段含章也不知道。

    段含章提醒说:“你快去告诉拓跋枭宠,光我们在这里衡量没有一点儿意义。”拓跋久兴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自一旁推上。拓跋久兴就大步往外走去。段含章一直把他送出帐篷,走了百步……两只眼睛一转,却又说:“这个消息还只有我们知道。你要留个心眼,最好让拓跋枭宠自己连夜回去,我们要作好应变。”

    拓跋久兴想问她怎么应变,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不是他不想问,而是走出来了,两旁都有将士,不能轻易传出风声。

    走到半路,却把拓跋枭宠碰到了。

    拓跋枭宠是来找他的,一脸兴奋地说:“天已经晴了,地面下午就已经可以行军,我阿爸派人来,说咱们的军队全部上来了,击败东夏军队就在今夜,要我们配合出击。”

    他和拓跋久兴是族兄弟,相互之间很随意,意外地发现拓跋久兴在犹豫,就用胳膊捣了他一记,问他:“你怎么了?”

    拓跋久兴能怎么了?

    拓跋枭宠所说的全部上来,就是指东凉城的十几万大军,这样一来,整整三十余万大军与东夏会战在即,东夏在包兰藏兵十万、二十万,需要大惊小怪吗?他慢吞吞地说:“我派去包兰的人冒着大雨摸回来,说包兰城的后面全是东夏军队。我害怕黑云阿叔不知道,本来还想专门去告诉你。”

    拓跋枭宠毕竟在拓跋黑云身边呆着,看的是全局,立刻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他一把拽上了拓跋久兴,反问:“冒雨走回来?这起码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几天前,包兰就有东夏的大军?这怎么可能?这不应该呀。按他军队的人数,几乎定夏二州已经抽调一空,怎么?狄阿孝和苍鹰博大鹿还能指挥东部的军队呢?”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扭头就往身后跑。他跑,拓跋久兴就跟着他疾行。

    拓跋枭宠找到一匹战马,一跃上去,拓跋久兴怎好放他这么就走,天已经黑了,这一路上和东夏军队犬牙交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怎么给统帅拓跋黑云交代,立刻上去挽住他的缰绳说:“枭宠。天已经黑了。我派别人去。让军队护送着,你留下,和我一起向相反的方向发动进攻,吸引东夏的注意力。”

    为了强行留住拓跋枭宠,他大喝道:“英拉。你带上人,去与中军汇合,告诉拓跋黑云王爷,包兰城早有军队隐藏,让他小心。”

    待一行百余骑飞驰而走,拓跋久兴派出传令兵集结军队,拓跋枭宠才消停。他对拓跋久兴这才派传令兵不满,以他的军事素养,却是觉得作为一名将领,要随时关注草地干湿,一旦可以行军,就要提前集结军队准备好。他是猜不透拓跋久兴的,拓跋久兴之所以按兵不动,用意就是多磨蹭,只是巴依乌孙回来得意外,让他有点儿手忙脚乱。

    他为什么脱口而出就是往相反的方向进军,他自己也没有闹明白,拓跋枭宠安静了,他的心却沉了下来。

    如果东夏和陈国胜负在五五之数,会势均力敌,大战多日,他这个孤军深入,还要往相反的方向去,那还不是找死的命。

    话已经说出口,怎么办?

    军队打着火把聚集,火光已经把镇里镇外照得一片通明,拓跋久兴不管自己与拓跋枭宠说的什么吸引东夏注意力,只图给中军汇合,却是领兵直奔拓跋黑云大军的方向,希望和数十万中军碰头。

    拓跋枭宠也不会因为他扔出来一句话,就质疑他的言行,对他接应中军也没有干涉。两人率领军队一路推进,却发现很少遇到东夏军队,遇到也只是小股,见面还一味逃窜,几里外又是一个镇,东夏也没有重兵驻扎,拓跋久兴杀进去就有点头晕,他肯定这是陷阱,东夏还不至于孱弱到一仗不打就放弃镇子。

    他去找拓跋枭宠,拓跋枭宠也多出几丝不解,两个人一商量,决定让士卒们休息,先派游骑四面打探一番再说。

    到了下半夜,一支二三千人的军队明火执仗开来,到了跟前一看,却是自己人,为首的将领见过拓跋久兴和拓跋枭宠,就回答了他们的疑问:“我们的军队已经插了进来,直逼高奴,他们的军队都集中守城辅了……”他又介绍形势说:“我们的军队数量占据绝对的优势,黑云元帅率领十数万为一路,围攻东夏王的阿弟狄阿孝了。他是东夏国的半个柱石,只要将他毁灭,东夏非败即和。”

    来将手里还持了手书,是让他汇合拓跋久兴和拓跋枭宠,一起转去抄狄阿孝的后路,众人都感到振奋,立刻重新集合兵马,趁着夜色往东北方向行军,一路狂奔了二三十里,遭遇了一支东夏军队。

    虽然都打着火把,却是拓跋久兴的军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敌人,而对面的东夏却不知道,还派人前来询问是哪一支部队。

    这种情况下,拓跋久兴占据了绝对的先机,尤其是他的人马比对方多。

    他一声令下,军队就分成几支,朝这支东夏军队扑去。这支东夏军队猝不提防,吃了大亏,但却与今晚遇到的其它东夏小股军队不同,却顽强地和他们鏖战,不断以一声一声的牛角联络自家人马。

    拓跋久兴很放心。

    若是黑云王爷正在围攻狄阿孝,谁能来支援他们?

    他大声鼓舞身边的人说:“黑云元帅已经围困住了东夏狄阿孝,众儿郎随我一同歼灭这支顽敌。”

    面朝东夏军队,他也是这样招降:“我们的黑云元帅已经率领五十万大军围住了东夏狄阿孝,你们再不投降,就随他玉石俱焚。”

    东夏的军队确实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反扑之势更加猛烈。他们似乎更喜欢打野战,本来点着的火把随着双方的鏖战全不见了,火光集中在拓跋久兴一方,对方就趁机射箭,给拓跋久兴造成了相当大的伤亡……拓跋久兴也连忙学对方,让自己的队伍灭掉火把,但除了保护辎重和老弱的军队之外,大多数军队一股脑地拉出来圈住对方,将领和士兵都很分散,传令不到位,他们也都不会自发地熄灭火把,片刻功夫,对方就扳回了局面,几个勇悍的东夏骑兵竟然挟万钧之势,直逼他而来。

    火花闪了几闪,他就知道身边几个忠心耿耿的勇猛巴牙的身体沉沦坠马了。

    他心头一片火起,但是恐惧占了上风,他掉头就走。

    黑夜中一个人长啸,远远就见他挥舞双枪,在冲自己大喝道:“河东樊全在此,敌将可敢与我一战?”

    拓跋久兴当然不会掉头与他一战,然而驰骋出来,让勇士们补充自己杀进去,一抬头就听到后军在鸣角。

    随后他就知道了,一支人数不多的东夏军队包抄了上去,进攻他的老弱和辎重。他大吃一惊,连忙带人上去,上去杀退敌人,再一回头,战场上形势不妙,东夏一方已经彻底扳回局面。

    他手里的军队他爱惜,他是不肯拼干老本的,怕死伤过多,一边鸣角召唤军队后撤,一边领兵杀进去截断东夏的纠缠,然后就往后撤。

    对方也没有追击。

    撤了好几里地,找了个林子钻了进去,拓跋枭宠赶上来,不敢相信地问:“久兴阿哥,你怎么说撤就撤呢?”

    拓跋久兴却故作高深说:“我们只是撤出来,却不走,就留在这里,派些游骑过去,对敌情再熟悉一些,我们就再杀回去。”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老奸巨猾。

    拓跋枭宠也觉得好,称赞他两句,两人就号令大军歇息片刻,派遣游骑兵去探查。

    天色转亮的时候,只有一名游骑兵摸了回来,肩膀上还受了一箭,他一回来就扎下马来,惶恐道:“两位小王。草原上全是牛皮革袋。我们袭击的那些兵,是看牛皮革袋的……”拓跋久兴神色一变,反问:“牛皮革袋?”

    他扭头问拓跋枭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牛皮革袋?”

    拓跋枭宠的脸色却一下苍白,他含糊地说:“兵扎捆。东夏的兵扎捆。”他一把提起游骑,喝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能有多少?”

    游骑极力申辩说:“天还没亮,我看不到有多少呀。反正都挨着排的,整整齐齐……”

    四面牛角声声。

    拓跋久兴心头恐惧,害怕陷入包围,急切想撤,他还没来得及说,拓跋枭宠就说:“阿哥。我们带人杀过去,这些兵扎捆也是东夏的军资,不管是不是他的骑兵卸下来的,我们杀过去,让他后方不能平靖,损失巨大。”

    拓跋久兴为了哄他,给他摆了一下手说:“你忘了阿哥身上带着一件宝贝,这会儿天亮了,你呆在这儿,我上去望望。”

    他说走就走,从马兜裢中摸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匣子,取出一物,便开始观察,这是他怕还没到跟前,就碰到东夏兵,瞅了一会儿,绕过几波东夏兵,他来到一个合适的观测地点,一条小河尾部的巨大土坡。

    选择在这里,向东北望,就是今天的战场,也是游骑所说的兵扎捆说在,向西望,那儿就是夹着河道,适合宿营。

    东北望了一眼,除了零星的东夏兵围坐着,点起一堆一堆的青烟,就是兵扎捆,一地兵扎捆,每一步一个,每一步一个,往往一片兵扎捆旁边不远处,还会阵着一大堆大车,平板车……他心头寒蝉,二话不说,调转方向望去,太远望不了,河两岸却是没有驻扎军营,想想也对,那里低洼,刚刚天晴,还不适合驻扎到河两边。

    再一转,他大吃一惊,有了东夏的军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遭遇的军队。

    他们似乎发现了自己军队的踪迹,正呈现出包抄势头,其中离自己最近的只有三四十骑兵,其中一个竟然扭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自己,已经看到了自己。

    他立刻从坡上下来,带着人就往自己的人马歇息地狂奔,到了,二话不说就集合军队走,他有上万大军,怎么能是说走就走的,前头走了,后腰就被人打了,这一次的骑兵比夜里的敌兵勇悍,也更有章法,虽然只有几百人,却让人不可小视,他们打穿后腰,就平行跟着后面千余军队。

    因为前军出发,后腰被切了下来,这千余后队不愿意在被人袭击的时候被缠住,就拼命地往前追,那支军队就吊在一角了一样,跟着他们驱赶攻击,片刻之后,却又是一支几百人的军队……从另外一个方向出现,走到前路一截,他们竟然相互配合,一起把这千余军队赶出了行军队伍。

    拓跋枭宠气得肠子都炸了,加起来五六百军队,竟然敢攻击上万人,而且还从队伍后面切下来一块,追逐猎物一样把他们赶偏离,就在中军的眼皮子底下想将人马吃掉,他几次要带人去解救,都被拓跋久兴拽回来。

    拓跋久兴苦笑说:“不管他们了,我们走,四面八方都是东夏军,这会儿还管他们,那是要陷入重围的。”

    拓跋枭宠却是说:“阿哥。你不是有千里眼嘛,你拿出来看看,他们主力藏在哪儿?别他们……就是看透了我们想逃走。”

    拓跋久兴让人督促行军,又找了个坡地,奔上去,拓跋枭宠也跟了上去,两人在上头轮换观察,却找不到东夏主力。

    两人一阵沉默,拓跋久兴怕他坚持回头攻击那几百人,先一步说:“撤吧。暂时虽然没有大部,可是眼皮子底下望见了不少小股的军队,这些军队撒这么散,你能说周围没有东夏的大军?我们只要被他们缠住,敌人还不立刻就能洞悉我们撤走的方向,在前头截击。”

    拓跋枭宠没有坚持,却追问起他跑去看兵扎捆的情况。

    拓跋久兴想了好一会儿,叹气说:“夜里这一仗,黑云王爷怕占不到便宜,到处都是东夏的兵扎捆,漫山遍野,上来的没有十来万人马,也能有五六万。别多说了,我们走吧,趁东夏军队难顾,我们直奔高奴外围的城乡,现在也只有那里安全了。”

    他下来,督促军队全力回赶,而自己,则用千里眼到处观察敌情,眼看就要扎到城乡带里,他看到一支东夏军队从西往东来,只好愤恨地骂了一句,率领军队也往东走,以避开这支东夏军队……

    然而走了十余里,却又望到东夏的军队从东往西上来,方阵旗帜清晰可见。

    他万般无奈,冒险一样往南逃窜,走着走着,有人就告诉说:“这是高奴的边缘了,往东,便是刘裕的地盘。”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轻视刘裕,就说:“不知道刘裕是否出兵配合东夏,我记得再往南有个镇子,可以先驻扎下,略作休整,炊饭,等探明情况再作打算。”面朝拓跋枭宠,他像是作交代一样说:“派人向西联络,若是我军取得高奴周围的城乡,我们就和他们夹击东夏军队……你说呢?”

    拓跋枭宠却是一脸呆滞,念叨说:“东夏兵一会从西往东,一会儿从东往西,这是要干什么?打乱了?两边全都打乱了?”

八十二节 野利之死

    战场确实有点儿乱。

    拓跋黑云打了一夜,天亮之后同样欣喜若狂。他发现自己夜战发动的攻势不但将狄阿孝击退,也围困住了高奴城。只是东夏一方正在调集兵力在拼命反扑,当然反扑是没有意义的,几十万大军隔离起来的阵势牢不可破,再持续攻打,也难在自己打下高奴之前,对己方攻城起到牵制作用。

    他没看透东夏“放开大路,占领草原”的战略,自然也就被障了目。

    不光他没看透,这种局面连东夏的一些较低级别的将领都看不透,不断有人像李思浑一样质疑这仗怎么打成这样了。只要没往东夏想一口吃掉他几十万人马上想,谁都看不透,而只要看不透,拓跋黑云尽管察觉到东夏在增兵,他也只是猜测东夏王终于从瀚海出来,在增加他们与三十万大军对峙的筹码而已。

    东凉城上来的不仅仅是军队,随军的还有拓跋阿尔蔑和一名胖胖的拓跋氏贵族,两人一道充当汗庭的使者。

    两人一整夜都被军队围裹着,更不熟悉情形,一来就要去干拓跋黑云不愿意干的事儿——赐野利有信一死。

    拓跋黑云之前接到过拓跋巍巍的手书,有思想准备,但前面的战事确实打得艰难,他也不免心有戚戚,加上野利有信在他面前提过戴罪立功的想法,一听说当天上来当天就要赐死野利有信,立刻赶去拦截拓跋阿尔蔑。

    拓跋阿尔蔑是拓跋巍巍最喜欢的儿子之一。

    他和拓跋晓晓不同,雍化严重,穿雍衣,食雍食,精通诗书,爱辩玄学,只是也沾染上长月城流行的东西——五石散。

    拓跋黑云曾被加官少傅,教导过他,又是他的拥护者,自然觉得可以在他这儿劝解,可以说服他,野利有信在边关经营多年,就是要杀,也不能现在杀。

    与大多数身体粗壮的拓跋氏嫡亲不同,拓跋阿尔蔑身材欣长,服用五石散之后,体型更是消瘦,唇红齿白,风度翩翩,还寒冷着的早春,也是一袭单衣,头发披散,飘然似仙,而下巴上的一些硬须,更增他美男子的风韵。像那些孤傲的中原名士,他的气质越来越冷峻,在拓跋黑云面前也是不假颜色,一副冷漠和淡然。

    拓跋黑云是他阿叔,也是他的老师,他轻轻见礼,下颌一扬,淡淡道:“阿叔征战在外,辛苦了。”

    拓跋黑云连忙说:“阿尔蔑。你要去赐死野利有信?”

    胖胖的副使哈哈便笑:“是呀。黑云元帅。赐死。丢了高奴城,那是多大的罪责?留他一个全尸也是汗王宽宥他了。”

    这话虽然表明立场,却也是套话,表明自己的立场站在汗庭上,赐死是汗王的意思。

    拓跋黑云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拓跋阿尔蔑却是说:“当务之急就是赐他一死,他不死,阿叔麾下的将领毫无敬畏,岂会死战?如此大战,自然是人人效劳,方有一胜。阿叔你是领兵大将,你动手,会有人记恨你,我替你去做,便不影响你领兵。”

    拓跋黑云神情一凛,他倒没想到拓跋阿尔蔑是要为自己,旋即心头上涌起一股热流。

    他也知道野利有信站在拓跋晓晓那边,善战的人总是和善战的人谈得来,都是武夫,勾肩搭背饮酒斗跤,难免的。

    这么一说,他就无法再劝了。

    但他一路跟着,也没有进去,不大工夫,拓跋阿尔蔑和副使出来,就见帐篷内一阵动静,想必勇士们在用强,旋即,野利有信从支吾变成咆哮,他大声喊道:“为汗王战死我无憾,可是喂我毒酒……我不甘,我无罪。我为汗庭出生入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难道我连战死的权力都没有吗?”

    一个力士竟被他甩了出来,趴到了副使脚下。

    里头打斗得厉害。

    那胖胖的副使也就用脚勾着趴地上的力士起来,自己使劲捋自己的袖子。却没想到,帐篷嘭地一声又鼓出个人,他吓了一跳,立刻就往拓跋阿尔蔑身后钻,却是这时,野利有信一头乱发,身上血流不止地闯了出来,直奔拓跋阿尔蔑跟前。拓跋黑云大吃一惊,连忙往跟前冲去,却不料,拓跋阿尔蔑表情淡淡的,一动不动,两个人转眼间已近达一尺。也许野利有信没想到拓跋阿尔蔑不避让,愣了一愣,掉头往一侧走去,瓮声瓮气地说:“与你们这些手无缚鸡的人说不着,我去找汗爷,我要问他,他可是忘了我们野利家族,仅我野利有信的近亲,为他战死了多少?”

    拓跋阿尔蔑却不管他是不是走远,还会不会威胁自己,大声喝道:“人呢。卫队。给我就地格杀他。”

    拓跋黑云奔上来,一看野利有信转过脸来,要往他前头站,拓跋阿尔蔑却是冷笑说:“野利有信。一杯毒酒能让你死得毫无痛苦。毒酒你都不喝,你会是毫不犹豫战死的人?”

    野利有信呆呆站着,数十名士兵持枪戈叉把他团团围住,外头箭筒士也环绕跪地,用弓箭对准他。

    野利有信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仰天大笑,指了拓跋阿尔蔑说:“汗王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一定不是拓跋氏的种。”他又指向副使:“看看吧。现在汗庭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兔子一样躲在主人后面?”

    他怒道:“便是我这样人都打不赢狄阿鸟,凭你们么?”他又一阵哈哈大笑,说:“打一仗打赢了是吧。可以给我坐实罪名了是吧。我敢肯定,这不是你们的功劳。这是我连日攻伐,把他们打累了。给你们捡了便宜。是的。狄阿鸟要是这么容易打,五六年前就平定了他。我后悔。我后悔。”

    拓跋黑云问他:“你后悔什么?”

    野利有信说:“我后悔没有决定投降狄阿鸟。有人劝过我,说我失了高奴,必是死罪,野利家族我这一支都会被杀。我不信,我说,我对汗庭有大功,我战功累累。我就是有点贪财……拓跋部族谁不是?我罪不该死。我没信。我想着,再不济也要给我几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大吼一声:“你们就是让我战死也要呀。赐我不流血而死?这不是荣誉,这是有罪,我没有罪。”

    他迎着刀剑,大踏步往前走,胸口顶上利刃,却是继续往前走,士兵们都被他吓退,他却还是往前走,他走得脸颊颤抖,双目吐火,唱起一支缓慢低沉的歌儿来,这个撕杀一声的壮汉,唱的却是一曲叫做“赫勒可雄”的歌儿。

    这是弘扬拓跋部族在草原征战中视死如归的歌,便是在这首歌的激励下,几代拓跋部族人从强转弱,又从弱转强,再从强变弱,始终不屈不挠,奔战于不毛之地,战于拓跋之山麓,与强敌周旋。

    突然,一个年龄略大的士卒扔了手里的长叉,大声说:“他是我们拓跋氏的巴特尔,不能轻易杀呀。”

    旋即身边就有人杀了他,数支刀枪戳在他身上,他吐着血,在地下翻滚挣扎。

    拓跋黑云两只眼睛一下晶莹起来,饱含的泪光闪动。他再朝野利有信看去,野利有信身周已经插了一身的刀剑,嘴角却流露出一丝蔑视的微笑,他朝几人看去,吐着血说:“你们打不过狄阿鸟。他的兵和我们大不一样。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常年在这片临近东夏的草原上,我早就已经知道。”

    拓跋黑云喊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野利有信断断续续地说:“他们……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就任一堆刀剑架着,头低垂了下去。

    拓跋阿尔蔑发觉拓跋黑云在发愣,就冷笑说:“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先说知道,后说不知道。阿叔你还真当一回事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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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