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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九节 哭是感动

    狄阿鸟手挽撒力罕而回。

    他喝了个半醉,又出来巡了一遍营地,再喝虽然只是象征意义,但多多少少又喝进了几杯,兴奋再难抑制,营地吃饱喝足,不是起舞就是歌唱,狄阿鸟也是走到哪跳到哪,和一些手挽手跳草浪舞的百姓一起,一会聚拢,一会飘散,一会儿聚拢,一起再飘散。

    到半夜,他实在是没法告别,就让几个参士替他告别,带上酩酊大醉的撒力罕一道回县旗。

    天亮之后,撒力罕伴随着马恢恢的鸣叫醒来。

    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这分明就是县旗的舍房。

    他走出来,见着士兵和县旗的官吏来来往往,就站在门边看着,想知道怎么应对这陌生的一切。回想起昨晚,究竟答应没答应狄阿鸟,想不起来,他断片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就揉着自己的脑门想呀,想呀。

    这时,一个被吩咐照料他的司业小参见他起来了,就说:“夜里你醉了。大王还想和你交谈,可你已经醉烂了,没办法,他就托我把你照料上。你也是没福分,这会儿你醒了,他却已经往北走了……”

    撒力罕大吃一惊,问:“这天色还早呢,就已经走了?”

    小参苦笑说:“是呀。天色还早。昨晚他也醉了,比你醉得还晚,根本没休息多长时间,这就又匆匆走了。大王忙呀。让我们这些人都看着心酸,想跑跟前说:大王,你就住下来歇一天吧。”

    撒力罕本来是紧张的,狄阿鸟走了,他反倒自在很多,但自在归自在的同时,他也有些惘然若失。狄阿鸟的心胸超出了他的料想,本来是存心激怒的话,到头来,人家却把自己当成白玉一样的国士了。

    狄阿鸟说国士是一个人得到重用,国家就能兴旺的人。

    撒力罕怎么想,都不认为自己是,心里惭愧得很,他记得狄阿鸟让自己入官学。

    正又在心里犹豫,身边的小参说了:“大王派人给我们说让安排你入官学,是否愿意出来做官,则看将来你的意愿,大王说,咱们草原历来落后,巴特尔一定会有读书明理接受系统兵法的**,让你安顿、安顿家里,带上县旗里的告身去包兰的官学去,如果学有所成,将来再入黄埔。”

    撒力罕“啊”了一声。

    小参又说:“撒马尔不在了。知道你家里也没人,县旗想着在旗里给你拨几舍房屋,让你家里的人搬来住。至于家里的牛羊产业,是可以托乡里打理的,也已经告诉你们乡录,让他按籍挂牌,代你雇佣些人手……咱们这边不是边远吗?人说湟西和渔阳,有爵的人都是这样管理家产的,多少羊,多少马,营收如何,交给乡旗,乡旗再委托出去,那都有账册给你作交代,你也可以交代一个亲近的人监督,自己随时去看乡旗代你雇佣的人是否合适,财产是否会因为牧养不利蒙受损失。”

    撒力罕不敢应他的话,虽然心里极渴望见识一下官学,却以“还没有跟妻子商量”的借口,匆匆忙忙从县旗逃走。

    到了家,与妻子一说,妻子却是欣喜若狂。

    他妻子是青唐赞普的女儿。

    青唐赞普失国逃亡,把女儿嫁个他,是为了借助他,但是青唐赞普毕竟曾是一国之主,家中富有,逃亡之后也还奴仆众多。

    他妻子是过不惯苦日子的,当时他虽然是一部首领,可并不富有,初嫁过去就有点顶不住,后来东夏内战频繁,更是苦不堪言,这几年家中安定,财物渐渐多了,才不再叫苦连天,一听他的话,都想撵他走,怂恿说:“东夏王狄阿鸟既然要你做官,你就去做呀。你老拿誓言作借口,佛主都托梦了,说你这誓言他给你截留了下来。你要去。一来可以振兴家业,二来你可以给狄阿鸟说说好话,让他别再关着阿爸读书。那时候不是说要送阿爸去中原,那路途遥远,都不知道去了没有,因为咱们家与狄阿鸟有仇的原因,也不曾敢去看望。你要是能得到狄阿鸟的信任,顺手就能把他给救出来,他虽然不疼爱我这个女儿,可他毕竟是我的阿爸呀。”

    她看撒力罕默不做声,自以为没有说中撒力罕的心思,就又说:“就算你还想报仇,要是像现在下去,到时候都成牧民了,你也没兵报仇的,对吧?”

    撒力罕猛然作色,一巴掌拍在她脸跟前,好在记得她一起受过的苦,没打下去,但是脸色极为难看,他喝道:“从此不要提报仇的事儿。我与东夏王的仇恨已经化解了。再不可提。更不要说给孩子们。狄阿鸟是一代英雄,我虽不算什么,却也主掌过一部,知道些是非,怎么能不识好歹?”

    他妻子却笑了,欣欣然道:“你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一直怕有一天你去报仇,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法生活。”

    撒力罕这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问她:“人家说的对不对?大夏律就是结束这一切而生的。有了大夏律,东夏就不该再有有仇必报的习俗,你说人家说的对不对?官学我是要入,只是不知道年龄大了,能不能学到东西,你在家把家里看好,有佛主,有你,我心里放心。事不宜迟,给我准备准备,我好早点去包兰。”

    看妻子掩饰不住的劲头,他也忍不住一乐,扭头骂了句:“这臭娘们,假心假意与我一心报仇多少年了。”

    旋即,他又想起来了,喊道:“备份礼。我要去看看乡录。本来他是想让我帮他建乡学的,现在我倒得让他照料点你们。他应该还没成亲,你们也惦记着给他瞅个媳妇。他阿哥忒心狠,放心把人扔这僻壤里了,到时可别把终身大事给耽误掉。”

    蒙头睡了一觉,出来已是午后。

    阳光灿烂,好像把多年积攒在心头的阴霾全穿透了一样,看着孩子们在膝下乱跑,他也肯和颜悦色,就坐在树荫下的毡毯上,摊开画本,把画本上的图文依照自己的理解讲给孩子们。

    到了半晚上的时候,他的大儿子撒思敏回来了。

    大儿子已经长了个好身板,牛犊子一样,一回来就闷着头跑来他跟前,不快地说:“阿爸。阿叔才不在,你咋也糊涂了,非要跑去救狄阿鸟。你还是巴特尔吗?”

    撒力罕大怒:“你教训你阿爸呀?谁告诉你不能去救狄阿鸟的?阿爸被他折服了。你怎么着?”

    大儿子咆哮说:“有仇必报的习俗你不讲也就罢了,人家都说你被狄阿鸟夸奖,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跟啥一样。”

    撒力罕怒气冲天。

    但他今天心情好。他也知道大儿子年龄大,早些年受到自己的影响,硬生生把怒火掐掉,平静下来说:“那是他们嫉妒你阿爸。阿爸放弃仇恨,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这些孩子呀,若是有仇必报下去,你们不是被迫毁灭别人就是被人毁灭……要知道,有些事情会变的,你想明白了,就变了,放下了,佛主的光芒就洒落你的身上。阿爸是哭了,是感动了……阿爸没有想到狄阿鸟身为一国之主,却那么的大度。当时的情况,你不清楚,他让人用他的金杯写了三杯酒,论我们的恩仇,你阿爸以为他要因为我出言不逊杀我。却没想到,到了最后,他反倒问我肯不肯释怀。阿爸给你们讲过你们的立场。你应该知道阿爸的立场。他因此称赞阿爸,说阿爸忍住报仇的苦痛,是因为心里有东夏,他自己拍手,先说,‘撒力罕,巴特尔’,百姓和将士们就跟着一浪一浪的喊。阿爸想到这些年东夏这块土地上的血腥与混战,想到你阿叔的死,想到了今天平静的生活,都是他狄阿鸟带来的,又被他的礼遇感动,哭了,这不是一件出丑的事。”

    他大儿子抓着脏乱的头发,扭着脑袋在想。

    他妻子却蹑手蹑脚溜进来,站在一旁给儿子讲:“我的金刚儿。你不知道大王夸他啥,夸他是国士无双。阿妈不比你阿爸,阿妈好歹是青唐国主的女儿,小时候有阿师,那国士呀,阿妈知道,那可是了不起的巴特尔。在几千人面前,好多都是一个乡旗,一个县旗的,这么夸他,他能不感动?谁再说你阿爸当众哭了,你反过来问他阿爸在干啥,为啥没人欢呼。他保证夹着屁股逃。”

    他大儿子不想丢面子,立刻转变自己的看法,嘀咕一句,就又说:“乡录上午跑草原上去了,让我去上学,还说必须去,他会回来给你讲。你说他到时候非让我去,会不会有人偷抢我们的牲畜?他看起来也大不了我几岁,得意洋洋的,尤其长得跟女人一样,身上还有香味,我就想揍他……”

    他阿妈大吃一惊,哭笑不得地说:“你可没揍吧?你阿爸晚上还要去看人家呢。”

    他大儿子说:“没揍。要是揍了,他万一带人抓我呢?我吐了一口,告诉他说,巴特尔都是打仗打出来的……”

    刚说完,大耳刮子就在脸上响了。

    孩子还没来得及呼疼,就被撒力罕摁一边了,妻子拉不住,正要出去喊家里的人拉,到了门口,见着纳兰容信进来,想着自己儿子吐了他一口,这在草原上是莫大的污辱,说不定是来告状的,现在他阿爸就打起来,再告状,那不是打得更狠,纳兰容信迎头来了,嘴里还喊她,没办法,她没敢应,一扭身,又低着头往里头溜。

六十节 瀚海迷宫

    纳兰容信正感到奇怪,听到里头动静不对,有人惨叫,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边,一看撒力罕按着个大小子揍,连忙上去拉。

    撒力罕一见他来了,便罢手了,要求说:“撒思敏。今天你要不给阿叔道歉,换取他的谅解,我打死你。”

    纳兰容信认出来了,哈哈大笑说:“为我的事情呀。你打他干嘛?他在放牧的时候和其它少年一起排兵布阵,我看着会有出息,上去与他讲让他上学,别人笑话他,他才恼羞成怒……阿哥要为这个事儿揍他,那是不应该。孩子烈性。”

    撒思敏扭头就吼:“你说谁孩子。你多大?你叫我孩子?你嘴上有没有马屁股上的毛多?”

    撒力罕又要揍他。

    撒力罕的妻子赶先一步,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挠一下,再一拉,让他坐一边去。

    撒思敏扭着头呼哧呼哧喘气。

    撒力罕尴尬地说:“容信。正说要看你呢。这巴娃回来说吐了你一口。我就想着料理完他,再去看你呢。”

    纳兰容信也不知道怎么劝解。

    他总觉得对不起撒力罕,就说:“阿哥。孩子不能打。要给他讲道理,不然打下去,他服了,心里不服。”

    说到这里,他主动走到撒思敏身边说:“你吐我一口,确实是你不对,让你上学,是别人给你提主意吧?是对你好吧。因为旁边的人笑话,你就反过来吐对你好的人一口痰,这是对还是不对呢?将来你会不会谁对你好,你就吐谁呢?我是大不了你几岁,说是你阿叔,如果不是和阿爸兄弟相称,那是会向你主动更正的,是不是?你要是个少年巴特尔,别小心眼,吐了就吐了,以后不吐就行了。”

    撒思敏没有吭声。

    撒力罕一把把他拽一旁坐下,吩咐妻子去准备饭菜,又给撒思敏说:“你阿叔是大不了你几岁,但给你说的都是道理,谁对你好,你吐谁,将来怎么办?阿爸都说不出来你错在哪,人家知道,就凭这个,让你叫阿叔委屈着你了?过来,坐过来,阿爸要去包兰去,还想让你容信阿叔帮着照看你们……你倒好,杠上了,道个歉,快,那才像阿爸的儿子呀。”他又指了撒思敏给纳兰容信说:“他小名叫金刚。不是佛主说唯有金刚不朽,他阿妈就给一个小名叫金刚。”

    纳兰容信点了点头,说:“阿哥决定去包兰,我心里很高兴。我来乡旗,身边带了个家奴,对包兰熟,让他和你一道。你别推辞,我这是故意的,哪有到乡旗做乡录,身边还带着奴隶的?咱们东夏本来就不提倡奴隶,我另外一个阿哥非要让他跟我一起,我这就借故打发他回去。”

    撒力罕想他出身富贵,怕挺不住乡旗的苦,劝阻说:“还是让他留在这里照料你吧,没他,怕你吃不住苦。”

    纳兰容信摇了摇头说:“我这个阿哥老觉得我还没长大,也不想我在乡旗带着家奴,根本就不能与牧民论交。我敢肯定撒思敏今天吐我一口,那是别有原因的……”

    撒思敏立刻说:“对。你。你……”

    他掀着嘴唇“你”了半天,语言匮乏,最终眼睛一皱,憋出来一句:“衣裳不像巴特尔。”

    撒力罕瞪他一眼,却把他瞪笑了。

    纳兰容信也笑了,说:“我阿哥家一个孩子,小时候一见别人穿好衣裳,就喊人‘花屁股的’,哪怕自家的人,他也带个‘花屁股’作前缀,喊人喊‘花屁股阿哥’、‘花屁股阿叔’,你倒和他一样。”

    撒力罕见他谅解了自己的孩子,也没再逼儿子道歉,低声问他:“容信。你给分析一下,人都说大王天不亮就往北走了。大王要大举兴兵,不去包兰,也不回渔阳,往北去了,他是要去哪?北面可就是瀚海呀。”

    纳兰容信还真知道,笑道:“他就是去瀚海呀。”

    撒力罕“哦”了一声,反问:“他去瀚海干什么?他想从瀚海里穿过吗?”

    他都被自己的话震到了,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问:“他要在瀚海行军,突然出现在拓跋山口,甚至拓跋山口以西?”

    纳兰容信点了点头。

    他本来并不知道狄阿鸟安排,仅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心虚,怕自己太肯定,惹得撒力罕生疑,又补充说:“我觉得是。”

    撒力罕道:“瀚海是死亡之漠呀,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曾经多次出没瀚海,他是个僧人,特别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是个来自中原的僧人,可惜大王已经走远了,没法儿告诉他知道。”

    纳兰容信纳闷了,反问:“一个僧人?中原来的,反复穿越瀚海,他有什么目的不成?”

    撒力罕想了一下说:“这个僧人是有问题,但他屡次穿越瀚海,定然有什么办法,或者说他掌握了一定的水源。”

    纳兰容信问:“他人呢?”

    撒力罕一下憋上笑了,说:“你一定猜不到。他最后被咱们东夏的兵抓了,被扔在西南的勾栏场做苦力,因为我和我女人都信佛,就对这个僧人注意了一下。你不是问他有什么目的吗?据说在他身上搜到过土扈特人给中原皇帝的书信。”

    他回个身,在房子里摸索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是一张地图,标记有许多猛文和东夏文。

    纳兰容信吃了一惊。

    他一直认为撒力罕不过一介草莽,却没想到他能看懂猛文,说不定还能粗懂雍文。

    要是这样的话,撒力罕受教的时间就能缩短,毕竟阻挡很多草原巴特尔的门槛就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先从认字开始,年龄大,根本记不住。

    撒力罕没有抬头看他,摊开这副羊皮做的地图,扒拉着让他看,说:“这瀚海的东边,最东边,巴依乌孙呆过。那儿应该是有水的。”他在东夏和土扈特部拉了一道,说:“如果那个和尚真的是奸细,这条路也是通的。这条路上的水源无论大小,起码容易找到,不然他一个僧人,只一个人无法撅井。”

    纳兰容信连连点头,轻声道:“如果是真的,他还传递了有用的信息。第一,土扈特人可能比咱们更熟悉瀚海;第二,土扈特人和中原皇帝之间说不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报上去。看看这个僧人能否为咱们所用,如果是土扈特人那肯定比较难办,如果是中原人,以前拒不交代,一定是怕对他们朝廷有害。现在呢,我们想从瀚海出兵,是在帮助他们朝廷,他也许会交代瀚海之中我们所不知道的情况。”

    撒力罕点了他一下,赞叹说:“看。我就知道你能分析出不一样的东西。”说到这儿,又在图上一扒拉,轻声说:“要是大王要从瀚海出兵,一定是想在与拓跋巍巍决战时,兵出敌后,我们不能事先运水上去么?能。只是问题在哪?这瀚海深处有神人的宫殿,往往能看得到找不到,结果就死在找它的路上……”

    他看纳兰容信露出疑惑的模样,肯定地说:“这是真的。那僧人说是为了寻觅佛光,这也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此话当真,他几次生还,说明我们不需要去探太多的路,只要不走弯路,不被佛光,神人的宫殿迷惑,大不了先把水运进去囤积,大军在中途上水,一定能从瀚海中穿过。”

    纳兰容信受狄阿鸟的影响多一些,将信将疑地反问:“里头会有神人的宫殿?”

    撒力罕低声说:“没有人寻觅到,但有人望到过,而且不只一个人望到,很多救回来的昏迷中的人都这么说,近处有狼群疯狂蜂拥,而远处有宫殿,还有的说自己望见过湖水、帐篷、牛羊。大王此次去或许会不一样,他毕竟是长生天的儿子。神人的宫殿一定会向他敞开,让他通过,他可能就是那宫殿的主人。”

努力更新,求奖励行不行?

    本书自在纵横发布以来,第一部收藏才123,现在这一部更不用说,只40。

    每天上班回来往这一坐,就忍不住在心里问自个:收藏咋这么少呢?是大伙对全本没信心,还是根本就没有多少读者?

    自认为现在的自己,无论多忙,都在努力码字,努力更新,本来是不期待会有什么像样的成绩了,心说:我准备某某日把本书完本,到时再开新书。

    然而极少的收藏是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我。

    前几天,开始到悲剧的杯底,每次坐下码字,就跟挤牙膏一样,挤了几百字就困。

    今天一反省,觉得肯定是没人鼓励害的。

    无意中点开一本书,只见对方列了激励的办法:

    多少红票一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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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弱弱地问一句:你们愿意这样给我开奖励么?

    征询一下大伙的意见,也给自己一个强烈的动力,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每天保底一更,2000-3000字,收藏每增加5,加更一节……多不多,要不每增加4个收藏加更一节?3个也行。你可以在书评区发一下你认为几个收藏加更一节合适。

    说好,手里并无多少积稿,主要是为了激励自己,咱六更封顶吧。

    大伙同意这个激励约定吗?

    哪怕这本书让你失望,完本后,还会有下一本供品鉴哈。

    各位,支持一下。

    不砸红牛砸收藏吧。

六十一节 瀚海狼谷(第一更)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东夏是自己家族的,如果说穿越瀚海是阿哥打算战胜敌人的关键,撒力罕告诉自己的内情就是宜早不宜晚,到时候决策性的东西一旦下达,就不好再作更改。

    事不宜迟,当晚纳兰容信就去了县城。

    抵达县旗已经是下半夜。

    县旗刚刚受到过围攻,不敢放松戒备,纳兰容信对县旗也还不熟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去摸到县长家。

    然而扣门进去,县长扣着大扣,打着哈欠出来,盯上这位在他看来年轻的乡录,心里却觉得年轻人急于立功,太过积极,听来一个真伪难辨的消息就跑来找上级,要上级派人去告诉大王,根本不切实际。

    大王去北边了。

    你一个乡录,就算你和大王认识,你的父辈是官府中的重要人物,在大王身边呆过,你怎么知道大王是要去考察瀚海呢?

    他不能游玩几天?

    更不要说纳兰容信所说的僧人放在军衙管辖的勾栏。

    为了证实真伪,必须把这个人要过来讯问,而要人,那是要协调到方方面面,甚至还要调到这个僧人的案底,确认一年之前被抓的僧人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携带了土扈特大汗给中原皇帝的书信……如果这个僧人有书信在身,他一定是在军府里挂上名的要犯,这样的人,军府怎么肯交给县里讯问呢?

    县里插不上手呀。

    县长摸着自己的胡须想了半天。

    也许在任何地方,上官都会一顿呵斥,唯独在东夏,却在推崇这样的风气。

    县长也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个急于表现的年轻人。

    其实这些问题纳兰容信也想过,军府里他有认识的人可找,借以协调,现在他只是没有人,也没有手段去追狄阿鸟,把消息给递到,若从乡里找个马差,到了也见不着阿哥,所以他才跑到县长面前,希望道明原因,得到县长的帮助。纳兰容信见县长只摸胡须,到处踱步,着急道:“县长有难处?不能派个人去?”

    县长只觉得他过于表现,“利益熏心”这样的贬义词都上了舌尖。

    如果谁道听途说就都跑来让县长给大王送信呢?

    就算自己顶得住,大王能够顶得住吗?东夏国那么多人呢。

    县长理顺一下,回答纳兰容信说:“你的原意是好的,这我知道。可我也不能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直接派人去追赶大王的马队吧。这你得理解。你先回去吧。按照官文誊写,递交上来,我再上报给州里,这件事再重要,不是咱们的职责呀。”

    纳兰容信不由愣了一下。

    因为他是大王亲自指派来做乡录的人,县长虽然觉得他爱表现,过于表现,还是肯留下他住宿的,他却不愿意,硬是出来,再图其它办法。他垂头丧气出县长家,拉着马匹在大街上行走,琢磨怎么办好?

    这时,他是在想:县长肯定以为我神经不正常。

    说服县长失败,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难道要跑到军府去,找自己阿哥的老部下,到了自报家门?

    想到这里他就一肚子气,人家中原人的王爷王子王孙有多少特权,走到哪里一亮身份,想干啥干啥,威风凛凛,哪有什么障碍,偏偏自己,跑到乡旗做乡录,连让人知道自己身份都不行。

    他自己身上有块保命的玉牌,遇到生命威胁可以联系暗衙,只是?这暗衙?这巴依比格县旗的暗衙会在哪呢?

    从这件事上,他又推演到自己真遇到生命威胁时怎么办?

    最后的结论是这玉牌对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到了要命的时候自己也找不到人,根本就是阿哥骗自己的。

    越想他越沮丧。

    要说阿哥不愿意让兄弟姐妹们掌权吧,那狄阿孝?那狄阿田都曾权势滔天。

    偏偏自己?

    到了乡里做乡录,真正要命的时候,都没本事找到阿哥的。

    尤其是狄阿田。

    狄阿田比他大不了多少。

    他就在肚里腹诽:“都是一个阿爷!也太不公平了。”

    正想着,长街尽头亮起火把,一名骑兵开道,后面是几名拉出距离的骑兵,直奔这边的县府过来。

    纳兰容信避让一下。

    头一个骑兵穿过,他就立刻肯定这是浴血奋战过的战士。

    后面的骑兵随即跟上来,竟夹杂了一只赵过的旗帜。

    赵过是狄阿田的夫婿,是他的姐夫。他一下变得激动,大叫:“停下。快停下。我要找赵将军。”

    马队马不停蹄保持常速,那些骑兵侧头看他。

    也许,他们在奇怪纳兰容信为何大半夜牵马站在大街上。

    突然,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叔。你怎么大半夜站在大街上。我是许信呀。”

    纳兰容信就见一个骑兵勒住战马,在长街上掉头,还没到跟前,就已经翻身下来,脸庞里立刻映出一副圆圆的笑脸,却是和眼前因为盔甲而线条生硬的骑士联系不上。

    不过,急迫让他不辨来人,上前一步就抓住胳膊,问道:“你们赵将军呢?”

    许信回答说:“就快到城外。”

    他解释说:“我们追上一部分逃走的敌人,斩首一百三十七人,俘虏三百一十二人。军队还要赶去包兰,将军让我们几个到县旗,通知县旗征集人手,暂时看管俘虏,等着军府的正式接收。”

    纳兰容信着急地说:“那你快带我去见他。”

    刚在县旗旁边扎上营,赵过立刻见到风尘仆仆的纳兰容信,听他讲完,不由陷入沉思。

    赵过没有深入过瀚海。

    他只是从报到渔阳将阁的地舆图集上得知瀚海的险恶,并不觉得有哪一处地方可以隔绝东夏有着森严纪律和钢铁意志的军队。

    至于狄阿鸟是不是想率军队穿越瀚海,虽然没有正式和他讨论过,但他分析,这是极有这种可能的……纳兰容信为“向导”而来,倒是难得。看着纳兰容信这个小舅子一脸赶路的疲倦,想他也是王室贵胄,虽然年龄小,本身也不乏才能,被狄阿鸟扔到乡旗做乡录,心里也暗暗叫屈。

    他让人给纳兰容信准备吃的和帐篷,转身就派人下令给当地军府,提取那个曾经穿过瀚海的僧人;紧接着又派了几名骑兵往北追赶狄阿鸟,希望这件事能为狄阿鸟考察瀚海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骑兵追到瀚海的边缘,才追上狄阿鸟一行。

    这儿是一片从东部山脉延伸过来的山地,东夏曾做过山脉的归纳,将之划为阴山支脉,王明诚的目的地就是这儿。

    狄阿鸟所说的龙谷则是他自己跟着王明诚称呼的,当地因为背靠瀚海,山谷荒芜,岩石断层斑驳,狼群出没,草原人称之为“狼谷”,被山势营造的深谷有五个,又称为“五狼谷”……这儿到处都是块状断裂的中等高度的山地,王明诚到了这儿就告诉狄阿鸟,自己的目的地到了。

    狄阿鸟已经计划好了。

    他要在这儿多呆一、两天,了解一下王明诚寻找“龙骨”的情况,然后故意扔下狄阿雪,任二人培养感情,而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往北走,抵达东夏建立在瀚海中的第一个地堡。

    “五狼谷”总被狼群和野生动物群当成迁徙的通道。

    军衙和当地官府在一处山崖上修了座简陋的敖包,搭了个草棚,雇佣几个牧人轮流来这儿守候,狄阿鸟就把人马放到这所野棚子旁边。

    当地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又人烟稀少,守候的牧人四十多岁,大中午还裹着羊毛大氅,听着动静,皱着眼窝里的干眼皮盯着他们一行人,后面知道了怎么回事,心有惧怕地帮着忙碌。

    狄阿鸟喊他来做向导,要带着王明诚四处走走,免得王明诚光顾着找龙骨,不熟悉周围环境迷了路,遇到危险。

六十二节 兵者诡道(第二更)

    (收藏增加16,为兑现,加更三节,呜呜,把自己逼狠了。也好。不疯魔,不成活。)

    到处都是错位的红色岩基,因为没有什么植被,被风化得厉害,特别是迎风面儿,怪石林立,突兀独特。

    随着王明诚对一两处的拔找,狄阿鸟的问题逐渐增多。

    王明诚便向他说明:“之所以判断这里有龙骨,是因为这里的地貌奇特,巨大的龙骨就嵌在这些岩石中……我推测这儿一百多年前经历过一次山势错位,山岩断裂,岩石的内部暴露出来,秘密就掩藏不住了。”

    他手里准备了挖铲和锤子,随手敲下来一块岩石让狄阿鸟看。

    狄阿鸟分明看到一个怪模样的小虫在里头,心里已感到奇异,却是故意道:“明诚。这是石头斑吧。”

    王明诚说:“绝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毕竟他们不像我挖过很多这样的山石,一块石头因为构造奇特,现出这种活物的躯体,可以当成石头的纹路,但是很多石头都带得有,这就奇怪了。一些物种不似现在的生物,但也有很多极为接近,就像前几天我给阿雪看的那鱼。所以大王可以先撇弃凡想,先假设我的学说是对的。”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突然又好奇,反问:“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龙骨呢?你来过吗?”

    王明诚爽朗地笑了,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他挡了一下太阳,走近狄阿鸟,从怀里掏出一册书文,说:“大王。我是没来过,可是有人来过。这是一位叫慧元的和尚写的游记,他用手绘了一扇岩面,奇怪上头的怪纹,说是神佛留下的壁画,可我一眼就判断是生物,你看这牙齿,脖颈,我怀疑是龙。”

    他翻到其中一页,让狄阿鸟去看。

    狄阿鸟凑头过去,果然,书页上有手绘的怪图,嘴吻合脖颈都清晰,满嘴的牙齿让人觉得这生物活着时异常地凶狠。

    狄阿鸟接过书页,凝视着,心里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这生物如此奇特,是龙么?旋即他想起了一句话:龙生九子……龙九子之一吧。然而在脑海里浮现一下龙的九子图,没有一个相似的。

    特别有意思的是,僧人觉得是佛主留的神迹,王明诚当成是生物,有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味道。

    王明诚则开始了,又说:“我在京城求学,住过相国寺的厢房,借阅过他们佛经的时候,发现一本手稿……手稿也就是这个慧元和尚所写的,这个慧元和尚来过这儿,不但来过这儿,还周游了草原诸国。”

    狄阿鸟只对最后一句感兴趣,反问:“他周游了草原诸国?”

    王明诚说:“没错。我追问他的生平。僧人告诉我,说自他听说草原和西方有不少佛国开始,就有心去看看,不久之后的一天,佛主给他托梦,至于他梦到了什么,咱们都不可能知道,从此他便下定决心,出塞寻觅,来来回回,历时二十余年,前后出塞十余次,带回大量的手稿,手稿不但详述了各个佛国,还记载了草原诸国的风貌,据说皇帝都曾秘密接见过他,还要给他封官。我读了他的手稿,也一心见他,他却在三年前最后一次出塞,再没有回来过。”

    狄阿鸟感叹道:“也许仍在草原上游历。这是一位奇僧呀。即便在草原上转战的巴特尔,恐怕一生也没能走遍草原的每个角落,这世界太大,草原太大,气候险恶。他的手稿你给抄了多少,先交给孤,孤连夜让人誊抄装订,如果说上头有草原诸国的记载,对东夏的意义同样重大。”

    王明诚点了点头。

    熟悉了近处方圆数里,几人一回去,就见到了赵过派来的人。

    刚刚讲到了僧人慧元,一听来人递信儿,狄阿鸟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王明诚:“这僧人出入瀚海好几次,不会就是你说到的慧元吧?”

    王明诚迟疑,不敢相信地反问:“没有这么巧吧?”

    狄阿鸟自顾行了两步,突然一回头,指使来人说:“要礼遇之。就是真的怀揣土扈特部给皇帝书信又如何?出入几次瀚海的僧人,不管是不是慧元,皆令人敬重。你们将人送到孤这儿来,孤要见他。”

    吩咐赵过派来的人去休息,狄阿鸟希望王明诚可以先劝这即将押送过来的僧人一番,寻思说:“明诚,孤的行程有安排,明天就要带人去瀚海,如果人送到这儿来,你要替孤好言相劝,希望他不要再记恨孤的士兵抓了他,多告诉孤一些瀚海里的情况。如果我们能够掌握瀚海的水源,率一支军队穿越瀚海,必然可以大大超出敌人的意料,这对东夏,对你们朝廷都是不可磨灭的功勋。”

    为了表明这件事情代表的意义,他叹气说:“孤已经不止一次派人勘察,但对水源的掌握还是不够理想,我们东夏在里头建了几个观察哨,还需要定期运送清水、食物,据说瀚海中曾经有一条河,后来转为了暗河,国中的地舆专才根据地貌和昔日的几张羊皮卷作过预测,但都没有经过验证,孤还曾试过给他们配备罗盘,但很快就有人上报上来,罗盘到了里头的某些区域,指示的方向是错的。”

    王明诚精通地舆,想了一下说:“一百多年前这一代造山,很可能偏移了暗河的方向。而瀚海上的风貌还受残存的暗河影响,不知道你们的人有没有把这个算到里头?”

    狄阿鸟突然想到他也应该精通地理,招手让他跟自己上马车。

    到了上头,将司地局谱的地图摊开,上头有瀚海的全貌。

    几条红色的虚线是推测暗河流向的,所猜测的源头是在千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峦,而终点则是东面数十里外一块外头包着沼泽地的海子。

    王明诚想了一下说:“眼下的战争事关靖康和东夏两国。如果大王觉得瀚海至关重要,我也可以先放下寻找龙骨的事儿,随大王前去,咱们不妨在这里等来那僧人,同时从国内聚集地舆专才,彻底找到暗河所在——如果它存在的话。”

    狄阿鸟用征询的口气反问:“战争在即,咱们临时抱一抱神脚?”

    王明诚点了点头。

    他建议说:“大王找到了是一回事,找不到,大张旗鼓也未必是坏事。学生读书,熟知一言:虚虚实实,兵者诡道也。”

    狄阿鸟点了点头。

    瀚海不能行军,他也不可能不打仗。

    来这一趟的本意,就是能行军则掩盖真相,不能行军则大肆宣扬。

    他哈哈笑了两声,眯起眼睛,用食指指了王明诚一下说:“你说的没错。孤会按你的意思办。不过孤还是要先去探路。因为孤害怕战争提前升级,一旦战争超过五万的规模,孤就得回渔阳召开国议,征调全国之民。”

    王明诚劝阻说:“大王先到又有什么用?难道大王要先在瀚海走一遍吗?”

    狄阿鸟肯定地说:“对。孤要先在瀚海中走一遍。因为东夏的百姓都说瀚海中有神人的宫殿,凡人进去就找不到方向,孤一定要进去一次,破除这些无稽之谈,否则暗河找到了,水源有了,但士兵们带着恐惧,害怕自己被瀚海吞没怎么办?”

    王明诚大吃一惊,半爬起来说:“刚才大王说要进去,我还以为大王只在边缘走一走呢。既然传闻中,瀚海如此凶险,大王怎可轻身冒险?”

    狄阿鸟笑了笑,轻声说:“这个你不必担心,孤自有办法。瀚海不是没有人深入过,孤的士兵和马快,甚至不少地舆参士都曾深入过……他们都能,孤自然更有信心,何况孤早就约了伙伴。”

    天已经渐渐昏暗下来。

    王明诚半边的面庞都掩藏在黑暗里,弓起身子又欲劝阻,形成一道巨大的轮廓。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是盛传于中原的金言玉律,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那更是常年居住深宫,动也不能动的。

    此时,王明诚和很多中原来的士子、官员一样,感觉出狄阿鸟与中原王侯之间的不同:这大王,他就是爱到处乱跑,不肯坐宫不说,你越在他面前说凶险,他越逞强要去,好像他不去他就不是大王一样。

    狄阿雪来打搅,喊他们用餐。

    王明诚收回雕塑一样的身躯,转身给狄阿雪说:“阿雪公主。你快劝一劝大王。他要深入瀚海。”

    狄阿雪纳闷说:“深入就深入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狄阿鸟哈哈大笑,瞅着王明诚讽刺:“告孤的状,告的还真不是地方,是吧,阿雪。”

    王明诚强调说:“阿雪你不知道。入瀚海迷路的人比比皆是。遇到流沙风暴,九死一生。这慧元僧都有记载。骆驼都能埋到底下呀。”

    狄阿雪“啊”了一声,央求说:“阿哥,这么厉害呀。那我也要去。”

    王明诚木了。

    狄阿鸟给他们摆了摆手,笑道:“明诚呀。你不是给孤惹事吗?”

    转过头,他就悉心给狄阿雪说:“你又没有在荒漠求生的经历,孤让你留下,是要你帮着明诚主持推算暗河的大事。孤去,孤也不是去玩,而是观测一回,看看行军的过程常人是否可以忍受。明诚说的凶险倒也不假,只是不适用于孤,孤约了一些神秘的伙伴。”

    狄阿雪连忙问:“谁?”

    狄阿鸟哈哈大笑,轻声道:“走。走。吃饭。吃完他们就该来了,孤到时告诉你们。”

    说去吃饭,王明诚走在前头,狄阿鸟盯着他的背影,微笑点头。

    吃喝完,天黑了下去。

    狄阿雪乐滋滋地挎着狄阿鸟的胳膊,就问:“你约了吗?”

    狄阿鸟说:“约了。他们快来了。”

    他大喊一声:“牙猪儿。钻冰豹子脸白不顶晒。你马上去准备,看谁顺眼给老子带上。孤约了同伴,明天出发。哦。到时他们来了,孤可不管你们准备好没准备好。”

    一群犍牛本来吃饱喝足,一脸困相,听了,立刻成了虎豹熊罴,个个精神,还相互攻击,大声比较谁的脸黑。

    王明诚有心苦笑,无力挽回……

    不料,正发愣,健壮的夺牙竟从他肋下探出头来,把他吓一跳,吓完他,却自个笑得跟条吐舌头的牧羊犬一样,小声说:“书生。你替我说句话。让大王带上我。带别人我不放心。”

    他们在山角上热闹了不大一会儿,山谷中就有了动静。

    上百匹被东夏牧人驱赶走的青鬃狼从这儿路过,在山谷里啸声一片。

    狄阿鸟师从过谢道林,对于草原无狼作过推演,加上各地开辟牧场,都在打狼,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对狼群起了恻隐一样,怕牧民蓄养牲畜令狼群灭绝……他喝止住那些准备弓矢的犍牛,笑吟吟地说:“阿雪。阿哥约来的伙伴已经来了,真想现在就与他们一道出发呀。”

六十三节 爱他恨他(第三更)

    似乎是因为要去瀚海,一去不定几日,狄阿鸟连夜给郭嘉写信,给牛六斤写信,给谢先令写信,给郭嘉写信,给德棱泰写信,给司地局的参士们写信,给张铁头写信,最后又要政事阁起草明告,昭告天下,令百姓们结束春耕,修兵部武,一个月后召集乡老,在渔阳召开国民大议。

    天不亮,犍牛们就分别手持书信、令牌,飞一样驰骋。

    王明诚被惊醒几次,后来睡不着,就爬起来,披着衣裳出来,到山崖边散步。

    中天一轮圆月垂在天幕,崖下山谷白亮与阴暗交替,远近的狼啼和磷火给夜色涂上层层的阴森,时而风起,飘衣扯带,盯着对面,遥遥数百步之外的另一崖头,似乎有几个活物……而回过偷来,在不远处点着明亮的篝火和吊铜,几个参士围绕着狄阿鸟,倚岩石和木桌起草文书,时而狄阿鸟会亲自执笔,时而他会站起来挥动手臂向人说明,时而他会左右踱步,听人宣读起草好的文书,君臣几个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商讨国家大事和数十万人的战争。

    多么奇怪的君臣呀。

    好像他们为了改换思路,专门跑到这荒漠之上办公一样。

    山崖后面的坡并不陡峭,往右手的方向是山峰所在,那儿比较高,伫立着几块岩石,王明诚一霎那入了意境,负手站在崖边,仰头看那一**月。

    不知何时起,几丝古怪的乐声开始在耳边萦绕,极是独特,像歌者沙哑了一点儿的嗓音,又似春水在壶中流转,珠落盘沿,音渐渐高去,千转百回,带有一股扑面的忧伤,等调儿再低俯游动,好像绝世的丽人铅华洗净,悠悠低语,暗诉衷肠,感染力又增几分。

    王明诚痴了一样在这天籁中迷失。

    他不知何人吹奏了这一曲,乐器发声空灵,乐曲哀而不伤,似曾将某个神秘部落从古到今的喧嚣一页一页展开。

    他极想知道何人吹奏,而吹奏的又是何种乐器,不知不觉移步。

    往右走了数十步,眼前现出一块被风化的奇形大石,下头窄,上头平,跟朵矮蘑菇一样,上头盘腿坐着个白衣少女,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在风中狂舞,像是狄阿雪。

    不知为何,王明诚心中一紧。

    这儿不会有旁人,就是狄阿雪无疑,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狄阿雪一曲停歇,好上去说话。不知不觉再走近一点儿,看到了那乐器,被狄阿雪捧在唇边,像一只微缩的牛头……

    顿时一个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名称在王明诚脑海里闪了一下:牛头埙?

    据说东夏国烧的陶器里头就有这东西,但他毕竟没见过,没敢断定。

    乐声中断,狄阿雪扭过头来,问他:“是你呀。你来找我?”

    王明诚尴尬了一下,生怕狄阿雪以为他是专门找来没话找话的,连忙说:“公主殿下。我是想让你再劝一劝大王。”

    狄阿雪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你怕他遇到危险吗?”

    她幽幽地说:“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瀚海里有我们东夏的观测点,他一直都很关心这些。”

    王明诚入题了,苦笑说:“就是不会遇到危险也不是探险的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两国大战在即,形势瞬息万变,他一国之王,深入大漠,多则半个月一个月,少则十余天,形势有变,群龙无首呀。”

    狄阿雪叹了一下气说:“那有什么办法?”

    王明诚不忍心地说:“你是他阿妹呀。你不担心他吗?你不担心战争吗?”

    狄阿雪笑了笑,轻声说:“担心有什么用。他自小认准了什么就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开始,他想干什么,我们就怕。我阿爸怕。我阿妈也怕。我也怕。后来就不怕了。我们知道,他都能做到。他说要入瀚海,那就是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吧。或者入瀚海就是掩人耳目呢。拓跋氏寇边挑衅,战争提前,在这儿大张旗鼓,也许就是告诉拓跋氏,我准备从瀚海攻打你,正在做准备呢,实际上,他可能已经下手了。把我们放在这,就是撇下我们,自己干他的大事去了。”

    王明诚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她是笑着,但是眼睛里却全是泪水,不由心里又一紧。

    狄阿雪又说:“他想什么不给我讲,我有什么办法?”

    她又持了牛头埙,吹鸣了两声,放下来,声音却是一变,大声说:“王明诚。你也别担心,他不是个孤赌一注,临时抱佛脚的人。瀚海不能行军,他就不打仗啦?要是他一心把精力放到瀚海这儿,万一不能行军呢?所以事有反常……本来他是带着董老太爷的,现在把董老太爷也扔南边了,说明他改了主意。事出反常则必有妖。别为他瞎操心。你要是有心情,陪我看月亮吧。”

    王明诚到她一旁的石头边坐下,抬起头看月亮。

    月亮出了奇的大,对面山崖就在月亮底下,原先看到活物这回清晰了,一只不怕人的草原狼,仰头蹲在上面。

    那匹狼终于忍不住,仰头长嗥。

    夜里静谧得只有冷风和狼嗥。

    狄阿雪回头望了一眼,给王明诚说:“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坐着看月亮,可他从来也没陪我看过。他是一个不看月亮的人。他不懂得这月光的轻柔和美丽,只知道月亮可以给他光亮,让他能够和伙伴一起玩。现在,他还是不看月亮,我不知道他一天就睡三个时辰,甚至三个时辰都未必睡到,忙来忙去忙什么……我心疼他。”

    这是个无关的话题,王明诚“哦”了一声。

    狄阿雪又说:“我心疼他,想替他分忧,我想证明我也弓马娴熟,可以征战四方,我也想证明我能起草檄文,可以治理国家。可他只把我当成他的阿妹,一说就是‘阿雪,集市上好热闹,你不去走走吗,别闷在家里,要不找几个女伴,去打打猎’,说起来难以相信,他竟然以嫁不掉我为耻,他答应董老太爷出兵,据说因为董老太爷答应他给我作媒。你觉得他可笑不可笑?”

    王明诚连忙说:“这是疼爱你呀。”

    狄阿雪冷冷地说:“疼爱?他对嗒嗒儿虎他阿妈,对谢小婉才是疼爱好不好?”

    想了一下,她又说:“他就是怕人笑话他。怕人笑话他阿妹嫁不掉。他现在可怕别人笑话他了,连漂亮的女人也不敢多招惹。以前都没有的。”

    王明诚想了想,心里不这么认为,却不敢多说。

    狄阿雪喃喃地说:“当一个人充满野心的时候,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脚下,他不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坏小孩,变得一丝不苟,一错不犯,心里对有些人烦得要死,还要褒奖人家。动不动说,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我宁愿没有东夏,也不想让他这个样子,爱不敢爱,恨不敢恨,他都不像阿孝、阿田一样,惦记着报仇血恨。你不知道我阿爸多好,把他养大,把我养大,可他竟然能忘了仇恨。我恨他。恨他。他就是个伪道学,就是可恨——你等着看,他还会一心想让你留下。”

    终于事关王明诚了。

    王明诚终于有了插话的时候,连忙问:“一心让我留下?让我留下干什么?”

    狄阿雪说:“你是他眼里的大才。”

    王明诚苦笑道:“我只是个对金石地舆感兴趣的学子。”

    狄阿雪又说:“没错。你要不是,他还没兴趣呢。他故意把我和你放在一起,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她幽幽地说:“不过,你并不讨厌。至少可以让你陪我一起看月亮。而且,你没有野心,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拥有平静的内心,而且就不会像他一样总见不到……”

    王明诚有点儿欣喜,不知不觉的。

    狄阿雪问:“你会下棋吗?”

    王明诚毫不客气地说:“堪称国手。”

    狄阿雪带着嘲讽说:“他连棋都不会下……我阿师是大国手,他都没心去学的。他自幼为了学琴拜的师,可现在呢,除了以前记熟的几个曲子,其它的谱他全忘光了。他忙着干什么?你说他还有什么乐趣。他连平时走路,身上都绑上几十斤重的铁砂;怕伤眼睛读不下书的时候,就让别人读给他,四个人为他读书,一天下来,一人就喝光了两大壶茶;有时候正在睡觉,突然一跳起来,问:我要见的谁谁谁来了吗,我感觉他来了,别让人家久等。他活得怎么就这么累呀。”

    王明诚“啊”了一声,眼神里却全是敬佩。

    狄阿雪叹一口气。

    王明诚不知道她叹什么气,陪着她坐着,心里却在说:“要是天下的王公大臣都像狄阿鸟那样就好了。”

    突然,狄阿雪哭了,前后矛盾地说:“我也爱他。他就是个笨蛋,傻瓜,想让别人过得都好呀。”

    王明诚试着劝她,插了几句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劝好。

    她埋头到臂弯里,哽咽说:“我心里很苦。很苦。没有人能知道,没有一个人能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把牛头埙交给王明诚,揩了揩眼泪说:“帮我拿着。我没事了。心里好多了。别告诉我阿哥我哭了。他就喜欢大惊小怪的,好像别人都应该像他一样,没事儿就傻笑。”

    王明诚这时才记得提着牛头埙问:“这是什么乐器?听起来就像天籁一般。”

    狄阿雪瞥了一眼,说:“埙。”又说:“你稀奇,送给你吧。嗒嗒儿虎攒一大堆,可舌头天生笨,跟他阿爸一样,吹得死难听。”

    王明诚试着问:“嗒嗒儿虎?”

    狄阿雪解释说:“我侄儿。被他送高显去给人家做人质了。好好一个可爱的孩子,被个马匪养得一身臭气,你要是肯留在东夏,等他回来,我带他找你玩。”

六十四节 纨绔无赖(第四节)

    第二天,王明诚一大早起床。

    他没在四周采石,迫不及待地到狄阿鸟那儿,将许多司地局记录下来的资料收在手边。不是他无缘无故热心,这不仅仅是出于寻找暗河的兴趣,他突然发现自己竟能通过这种方式帮助雍家战胜强敌。

    狄阿鸟分派了两个中参协助他,因为寻找暗河还是件跑腿的事情,就又派钻冰豹子在当地军府调集人手。

    狄阿雪也格外兴奋地投入进来。

    上手后,东夏翔实的地舆记录令王明诚有点意外。

    记录的书写全部都是简朴精准的文字,容易阅读,不少地方还用到了简单的几何,地图上甚至连地势的高低都能一目了然……之前,王明诚在狄阿鸟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只是不愿意得罪人,用了一个“假地貌”的说辞,而实际上,他是在小看东夏,一个草建几年的草原国家,尽管有心勘舆,又有什么手段和方法呢。

    读了这些资料还有东夏人的大量推演文稿,他的念头就改了,不但改了,而且惊叹。整个东夏对地形的考察严密到每一里都有数据,传闻中迷路的区域,罗盘不能用的区域,都被标准清楚,地形高低都被计算出来,而且还在地图上表示得明了,与中原的地图比起来,总让人觉得东夏的地图才是真正的地图,哪怕一般人出于直观,看山要是山的模样,认为东夏的地图复杂、古怪,但放在王明诚眼里,这简直就是地舆史上的开创之举。

    虽然没有学习过几何,但这也难不倒他。

    他精通算经,同样可以用较为复杂的办法计算,有参士和狄阿雪的帮助,梳理起资料还不成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得到一册“几何”,并在着重记下来,希望自己手边能备上。犍牛要学习识图画图,里头有人手边是有变相的几何学,中午的时候,狄阿雪出面给他讨了,他上午梳理资料,下午就阅读几何。放在算学大家眼里,几何更多的是提供一种新的方法,是可以触类旁通的,一下午除了几个让他觉得难解的地方之外,对于几何的认知是已经有个大概了。

    回头把自己要请教的问题列出来,问参士,参士回答不了,是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而对于精通算学,需要触类旁通的王明诚来说,他是要系统地换一种认知地舆和图形的方法,自然无法满足,问他们谁的几何学得好,他们回答说“大王”,书都是大王参与编纂的,他将信将疑,然而再问狄阿雪谁的几何学得好,却又是一个意外的答案“我阿哥,‘几何’是范老博士先写的书,后来他和范博士一起改编”。

    话把王明诚震到了。

    他想以狄阿鸟繁忙,也不会有时间给自己讲解几何,只好把这几个问题撇到一边,等吃晚饭的时候,趁着面对面问几句。

    不料,他痴迷在里头,对旁事漠然。

    晚饭前,马鸣好一阵,他根本没注意到,等喊吃饭的时候,一问红着眼睛的狄阿雪,才知道狄阿鸟已经带人走了。

    虽然在几何上残留了几个难题,但这不影响他对照着读本进行应用。

    王明诚是个掌握方法的人,目前是要定下方向和方式。他逐步排除现有的几种假设,因为这几种假设在验证过程中没有出现符合的情况,另外就是再一次将地貌的考察汇总,将现有水源点重新排列,希望从中找到什么,一个大胆的假设被他竖立起来,不是东夏的地舆专才不顶用,而是暗河经过了变动,为此,他计划丈量附近的山体错位,看看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假设了,等于就有了方向。

    有了方向,就是利用现有的资料支撑对方向性的假设,接下来就是实地勘察,进行验证,然后再得出结论。

    接连几天,他都把时间用在上头,避免东夏征集了专才来,大伙还在原路上晃悠。紧接着,军府送来了那名僧人,令他惊喜交加的是,这僧人就是慧元,而且两人在交流上毫无障碍,撇开他有没有为土扈特大汗送信,水源分布他是肯指出来的,有好几处暗泉,东夏举全国之力都漏了过去。

    五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已有一两位地舆专才来到。

    军府也拨来一支上千人的队伍,这是在他们这些人实勘的时候,用来步步挖掘,插三角旗用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王明诚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丝不安。

    他总感觉着这个事情已变得大张旗鼓,好像有奸细在周围观察一样。而且一说,狄阿雪就笑话他,说:“拓跋氏的内奸就是想知道我们干什么,也不会趴在周围呀,通过别的途径就能知道。真趴到周围,这荒漠上杳无人迹,不是一下暴露了吗?”王明诚一想也对,但还是心神不宁。

    为什么心神不宁,他也说不上来。

    算着日子,狄阿鸟恐怕还得十几天才回来,渔阳方面征调专才,也是一件满世界找人的事儿,一时之间,他也不为日期着急,一遍一遍审视自己的假设,和先来到的几个专才商讨。

    这天下午。

    他和几个人一起出来,测量、计算山体断裂错位的高度,迎面碰到了几名骑士。

    为首的是个傲慢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文士打扮,袍子上绣着花鸟,头衣上伸出两只长长的帻耳,头衣额前镶嵌着一块四方的红宝石,人吹着口哨,游山玩水一样在马上晃来晃去,大拇指上挂的马鞭时而被他挥动得转呀转的,虽是一副纨绔无赖相,但身体却显得精壮,肌肉把文士袍撑得块垒分明。

    他肩宽腰细,坐骑后面还拖着两匹马。

    一匹马上挂满弓矢,弯刀,斧片,水囊,牛皮袋,甲具捆,另一匹马上扎的东夏士兵常用的“兵扎捆”,“兵扎捆”就是用牛皮或者毡毯卷起来的行李,长宽极有讲究,正好放在马背上而不嫌累赘。

    迎面交错,众人全盯着那显眼的青年瞅。

    那青年本来还在眯着眼睛哼唱,突然,就呼一声:“慢着。看什么看?没见过爷么?大王呢?去。给爷带路。”

    说话间,他从马屁股上摸出册书,左右看看,打开,翻好,缓在马鞭柄上打卷握住,像一边赶路一边看书一样。

    跟着王明诚出来的几人虽然骑着马,却都是文士,大伙说走就走过于随意,也没让犍牛一道,甚至是有心摆脱,包括老参与的狄阿雪,见着这无赖模样的,正怕他搅缠,都有点儿莫名其妙。

    其中一个就说:“大王前几日进了瀚海。”

    他也是好心,回过身斜斜指着方向,告诉说:“那边是我们的营地,你过去,向钻冰首领报到吧。”

    年轻人两眼一紧,把书塞马鞍旁边了,咳嗽一声,却露出几丝笑意,像是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哦。原来大王不在呀。劳烦几位回去一趟。回去一趟。让钻冰那个死猫滚过来给老子报到?爷给他报到?!”他扭过脸来,问几位一道的骑兵:“爷能跟他报到吗?大王召爷来,那是向爷问战的……对不对?!趁老子读书养性去,他钻冰豹子成人物了,得让他滚出来接老子。”

    骑士“恩”了一声。

    几个文士正发愣。

    这年轻人一看就不好惹,言语里透着威胁,却是不肯调头去找钻冰豹子。太没面子了。大王见了自己还客气着,任这小子威胁?可是不去,这小子一脸楞相,要是动手动脚怎么办?秀才遇兵,吃亏呀。

    王明诚也体会到了,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我们都是大王请来勘测暗河的,不是你的传令兵?”

    那公子模样的一怒之下就要抡马鞭,旁边的骑士探出身子,一把抓到他手腕,给按上。

    那公子也变化快,“哦”地一声,笑了,却是说:“原来是大王请来的。那就算了。家令……你派人去,让钻冰豹子爬来见我。”

    旁边的骑士应该就是他的家令,连忙给王明诚几个人摆手,让他们走。

    王明诚几个也不愿和个无赖纠缠,赶马就走,里头终是有人好奇,一边调头看,一边说:“他挑衅钻冰统领,一会不会打起来吧?”

    陡然间,他吓了个机灵。

    不是他不经吓,那无赖公子一声怪叫,让人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人家却是在那捧着两个胳膊,动情地唱词:“读了三年书,心里只想哭。阿哥召我来,才敢把脚抬。”

六十五节 背书方可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不知怎么回事儿,王明诚就想一下见到狄阿雪,趁着人吃饭,休息,和她讲自己今一天都在干什么。

    到了居中间的营地,陡然发现犍牛们列了队,连忙跑跟前看,害怕有什么突发事件。

    最后,他还是松了口气,觉得是在操练,毕竟外头军府派来的士兵并没有什么事儿,几个东夏人先后回营帐,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在狄阿雪的营帐外面徘徊,陡然就见那个无赖公子钻了进去,心里顿时一紧。

    脑海里一片空白,全是不该有的东西,他转身抓住敲石头的锤子,想也没想往前就跑。

    到了跟前,他又猛地站住了,原来狄阿雪的声音传出来:“难得你有心。”他心里一酸,掉头就走。

    钻冰豹子迎面走来,给他行礼,他理也没理就走了。

    钻冰豹子一脸纳闷,走到狄阿雪的营帐边还在回头望王明诚的背影。进到帐篷里,狄阿雪脚边已经摆满了器物,一个身着半甲的健女正在收拾,那个无赖一样的年轻人手里握本书,爬在门口的毡毯上,低声下气地说:“这不是圈了我好几年,我还能弄更好的东西送来。阿哥不给我兵,让读书,却给了不少田产、牧场和钱……还有人挂我的旗号行商呢,我有钱,有钱啥都能买到。”

    钻冰豹子极蔑视地哼了一声。

    那纨绔公子一扭头,就“哼”了一声:“你再哼哼。信不信老子揍你。阿哥不在。犍牛就不像样子啦?晚饭免了。都给我好好列着队。”

    狄阿雪笑着说:“博小鹿。你究竟觉得钻冰豹子他们不像样子呢,还是他们没有迎接你,你泄愤?要不要阿姐也提前出发,等在三五里之外接您?你哪只眼睛看到钻冰豹子他们不操练了?”

    那纨绔公子正是博小鹿。

    他连忙说:“阿姐。阿姐。你多想了。我真的是觉得他们不像样子。再说了,咱不得立个威吗?”

    狄阿雪冷哼一声:“钻冰是统领,你立哪门子威?钻兵为了让你高兴,给你面子,才让他们列队而立,你别不识好歹。你还夺他的兵权呢?”

    钻冰豹子立刻就说:“是呀。”

    博小鹿回身就给了个抽他的架势,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是个屁。”

    紧接着,他又连忙掉头,给狄阿雪说:“阿姐。我无缘无故夺他兵权呀。那我不是谋逆了?阿哥不车裂了我?那是阿哥给了我书信,兵阁给了我兵文和兵符,我有权力,我才欺负他们的呀。”

    他连忙说:“钻冰豹子也不全是被我欺负怕了,尊重我,大王吩咐他话啦,不然,他能这么老实?这几年他老想翻身,想多了去了,跟我犟着呢。你不信呀。好。好。阿哥给我的信,还有那个啥,兵文,兵符……”

    他掏出一个装东西的锦囊。

    还没交上去,钻冰豹子就打断说:“大王说的,你要先能背诵《论语》,才可以任你行兵权,你背了吗?”

    博小鹿喝道:“背也不该给你背呀。阿姐。你拿着书。我背给您。”

    他爬跟前交了书,自己退回来。

    狄阿雪冷笑说:“启蒙的书,你也好意思背?你知道阿哥为什么让你背它?别的不让你背,让你背它?”

    她一把把书甩博小鹿连上了,问:“你讲。”

    博小鹿一缩脖子,慢吞吞地说:“仁。要我学会仁。”

    他分辩说:“我其实对他们挺仁慈的。阿姐。但他们是军队呀。将兵不严。带兵不毒。那是不行的。”他伸出五指,在空气中,往前慢吞吞一打,说:“他们都是阿哥身边的人,放出去也许就是将领,心里傲慢,我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站一会儿,就算站一夜,也不能说是不仁呀。阿姐。你看阿弟孝敬了您那么多礼物,就让阿弟威风一回吧。”

    钻冰豹子开始偷笑。

    狄阿雪说:“我才不管你的事儿呢。你也不用背了。把书捡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书根本没读进去。所以你一提我就有气,好像我好骗一样。我还有事,你赶紧给我爬走。”

    博小鹿就真的开始往外爬。

    狄阿雪气笑了,喊道:“钻冰。你给我在他屁股上踹一脚。让他爬。他还真一个劲儿爬。”她又说:“博小鹿。你也是领兵大将,就不能正常一点儿吗?”

    说到正常,博小鹿出去就正常了。

    他看着钻出来的钻冰豹子,要求说:“站好。”

    等钻兵豹子站好了,他就说:“想揍你归想揍,我们也是一起玩到大的。不会平白无故揍你。让他们站够一个时辰再解散,从明天开始,就地编签军府交来的军队,严加操练。这支军队不是来挖坑,插旗帜的,真正来挖坑,插旗帜的在后面,你懂吧?这是军府优选出来的兵,反正阿哥是给我这么说的。”

    钻冰豹子喝道:“扎。”

    博小鹿又说:“你钻兵你知道你缺什么吗?你都是阿哥的小舅子了,你一个月领多少钱?为什么领不多?你缺军功。知道吗?”

    钻冰豹子瓮声瓮气地说:“我缺军功,那是大王不放我。”

    博小鹿小声说:“所以,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心里要有数。我来。只说明一个事,你有仗打。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是老欺负你,现在呢,我们都是东夏将领,我希望你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很跨就要去打仗,也许就是明天。走。看在你今天接我的份上,一起喝两杯。”突然,他又压低声音问:“看那边,阿雪阿姐出来了。她怎么会在这儿呢?她要去干什么呀?你是不是觉得我到处乱爬出丑?我可告诉你,她就是想找借口揍我,我不给她机会,她心里有阿哥没有的暴躁,这你懂。”

    钻冰豹子也压低声音说:“看那个中原来的书生去吧?”

    博小鹿搂过他的肩膀,用更低的声音问:“哪个?”

    钻冰豹子形容一下王明诚,小声说:“她好像喜欢上那书生了。咱们东夏最美的女人,要是嫁那书生,真的不相配。”

    博小鹿照后脑给他一巴掌,喝道:“少胡说八道。她都快成了阿妈阿哥他们的心病了。你觉得不相配,你相配?你相配,你给阿哥说你娶呀。别告诉我你是奴隶,在阿哥心里,根本就没有奴隶不奴隶的。”

    钻冰豹子哑了。

    博小鹿说:“像你一样的人多了,都想,又都不敢。别难为那书生,要尊重,阿姐要是爱他,他就是东夏的驸马。”

    钻冰豹子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怀疑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博小鹿搂着他的肩膀就走,边走边说:“我们从小跟着阿哥身边,不是阿哥,你能长大,我能长大,她是我们的亲阿姐。你刚才要不是装哑巴,告诉我你胆敢有非分之想,我就一把捏死你了。”

    钻冰豹子用肘子捣了他一下,怒道:“我有喜欢的姑娘。”

    博小鹿冷笑说:“我孩子都生出来了,棒槌给我生了个儿子,你才有喜欢的姑娘,你还好意思吆喝。”

    钻冰豹子不敢嚷下去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棒槌要嫁他,他乐滋滋地告诉狄阿鸟他想娶,结果狄阿鸟给他的考验就是不许他有别的女人,否则对不起死去的他阿嫂,他被逼无奈,只好把两个小妾,一个荆人女奴放出去,给自己的老部下了。

    钻冰豹子就怕一讲多了,他恼羞成怒。

六十六节 文人相轻(28日第二更)

    (今天收藏增加20,要加更4节,明天一大早要去拔河,怕只能欠两节,明天还)

    博小鹿开始着手对军队进行编签。

    在东夏,军府兵本来是由常设兵组成,但是随着东夏将阁体系成熟,而又对全国区域进行划分,需要统筹役兵,便不限常设兵,狄阿鸟借鉴中原府兵的得失,对领兵权和治兵权进行剥离,军府虽然没有并入军政司,却是军政司在全国的延伸,而常设兵按照建制驻扎在军府划分的区域,受军府打理,军队以牙兵为骨干,役兵为枝叶……平时训练,战争期间才会彻底满员。

    当地军府靠近包兰,人数又稀少,要向包兰交兵,名义上是一个偏军,实际上只有一个牛录驻扎在军府范围内,其余两个都在包兰。

    紧急选兵,只能从这一个牛录中选,一个牛录都不满千人,又只好在退伍的役兵中选取,甚至还有一些采用募集的方式,虽然选兵的条件摆在那里,但像博小鹿这样的将领明白,这几年生活好,军士素质高,选兵还是参考以前的标准,实际上军队的素质比起真正的精锐并不高。

    编签几乎是原封不动,一个牛录出来的人,建制完整。

    顶多是人多的编,人多的箭给人少的匀和点儿,毕竟来自一个建制,也不能把人家的编领就地解职,换上阿哥留的犍牛。

    博小鹿是将阁里的亲号将军,排名十五以内,按级别领兵一万五千人。他本来见了狄阿鸟的书信,以为人少点就少点,肯定是抽取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结果一编签一点兵,吃一肚子的憋屈,开始骂娘,逮着钻冰豹子这些犍牛出气,把他们下放到箭里,与箭长一起进行紧急操练。

    为了操练的便利,他只留下一些火头兵和几个公认不利索的兵给勘察暗河的文士,把整个军营分离出去驻扎。

    随着他的咆哮,将和兵都不要命地操练。

    两天后,他的几名参军到任。三天后,赵过又从别处拨给他半个牛录,军府上来几十辆马车,然后军资就源源不断。

    不见还好,见了这些辎重,他更加受不了,在参军面前不停发牢骚:“兵不给我。尽上吃的,用的,马匹,军械……难不成一人背几百斤干粮,持三五个盾牌,七八十来杆长矛?我就等着阿哥回来,我问问他,这军府什么一个情况,这虎牙是不是摆设了。难不成,让我领着比西巴格县旗的百姓去打仗?”

    比西巴格县旗也开始按照箭和乡旗组织成军队。

    这让博小鹿有种恐惧感,他生怕大本营将这支军队拨给他用,他宁愿只领现在手下的一千五、六百人,现在不是以前,现在的县旗看起来是军队建制,但根本不是军队,博小鹿最怕不是军队的军队,想严军纪,杀头能杀一地,想操练,走个队列走不成……根本用不顺手,为此他几次派人去探口风。

    随着渔阳方面组成的一支勘测参士的到来,比西巴格县旗拨了一千多人,这是挖坑埋旗的,没说让他博小鹿率领,他也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阿哥,进瀚海十来多天了,该出来了吧?

    战争的气氛一分一分转浓。

    据渔阳来的人说,正好结束春忙,全国的县旗都在集结训练,博小鹿也有几分紧迫感,紧迫归紧迫,这些人还告诉他,一个月后渔阳才召集乡老开会,陆陆续续,估计一个半月之后才会举国西进。

    他赶上他的兵入大漠,在大漠中行军,聚合,生存训练。

    他还在等命令。

    狄阿鸟并没有告诉他要干什么,出于将领的直觉,他认为将来穿越瀚海的会是自己,便开始做准备。

    果然,周围的工匠开始为他定做放到车上的水海,渔阳方面专程给他送来配备罗盘,医护兵手边多出大本营编写的荒漠救护的注意事项,继而,他也接到为期八天的训练大纲。为什么训练大纲只有八天?他开始纳闷了,难道八天之后就有大战?

    到底是渔阳来的人告诉的是真的,还是应该从八天训练大纲上看出点啥?

    望望沙漠,他又是一声惨嚎:“阿哥咋还不出来?”

    没办法,他只好跑去找狄阿雪问。狄阿雪这两天就觉得王明诚不对劲,对待自己不像以前,想问问怎么回事儿,这个酸书生闹啥情绪,却又放不下面子,想了一下,就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你跟我来,咱们去问问王明诚。我阿哥器重他,说不定给他说了呢。”

    到了王明诚这儿。

    王明诚已经和一大群东夏参士吵上了。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大伙都是治地舆的,凭啥你的主张就对,我的主张就错?

    这是他们之间的根本分歧。狄阿鸟所说的让狄阿雪协助并非只是为了让她和王明诚培养感情,胡乱安排,毕竟王明诚是个外人,没有人帮他力主,害怕他呛不住东夏这些性格张扬的人。

    这些天,王明诚疏远狄阿雪。

    狄阿雪也故意不管。

    结果,今天又吵起来了,吵起来是为什么呢?

    吵起来是因为王明诚提出一个方法,叫“洼湿地掘点,以点勾线”,也就是主张将那些洼地,特别是有植被的洼地找出来,进行挖掘,找到水之后,根据水量多少,土质构成,把找到水的地方串起来……而东夏这边有人不愿意,说这是瞎找,还不如从源头上顺水下来找,或者从沼泽海子逆着找,一点一点开挖。

    实际上王明诚已经根据暗河记载和一些数据分析过了,画出了暗河的范围。

    他自己觉得看起来费工大,然而只要先期找到某一点,或者将现有水源点利用好,中途验证一些出水点,暗河的轨迹立刻就出来了,但是却和别人商量不通,人人都觉得这样一个点一个点挖更费工,与其这样,还不如从西边上千里外的山间源头一点一点地找到东边的沼泽海子,或者逆着来。

    狄阿雪一进来,便有人来争取她的主张,也不管她本人外行不外行。

    几十个文人大声吆喝,场面混乱。

    博小鹿一阵头皮发麻。

    他想想都觉得自己忍不了,认为这些人都是阿哥惯出来的,要是让他做主,他非把这一个两个蹦的高一天打几顿。

    一个参士认识他,也把他扯上了,让他也加入进来。

    他用尽几年攒出来的斯文,努力制止说:“要是让我领兵,你们再吵下去,我都在沙漠里渴死了。”

    但这样也没办法呀。

    博小鹿马上渴死了,这些人也是为了及时救他才商量、吵架的呀。

    别人怎么会因为这个罢手呢。

    下头争吵如故,各种办法都有坚持者,见狄阿雪找个地方坐了,博小鹿连忙挤过去。狄阿雪就叹气说:“吵好几天了。你要想穿越瀚海,可别指望他们,他们这样吵下去,明年都动工不了。更不要说要动工多久,找水源顺利不顺利,阿哥也真是的,找得人越多,越不如让一个人说了算。”

    博小鹿追问:“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谁说了算?”

    狄阿雪望了在里头给几个参事指手画脚的王明诚一眼,没好气地说:“说是说了,可我不想管他。再说了,我要是表态,将来挖不出来水,找不到暗河呢?”

    博小鹿叹了一口气。

    狄阿雪笑着说:“不过你没关系,你不读书,胡乱支持也不怕笑话。你别让他们吵下去了,今天定下来。”

    博小鹿一脸委屈相,想想,定不下来,受影响的是自己,他猛地跨到当中的案子旁边,见上头有块“醒木”,二话不说持上,猛地一摔,再猛地一捶,案子都被他捣个坑。众人这才一下消停,集中视线看着他。

    博小鹿一见案子被自己拍烂,干脆又一脚把它蹬走,自己代替案子站到众人面前,咆哮说:“老子渴死了。等你们救命呢,你们还在这儿他娘的吵架。再吵下去,当我钢刀不利吗?都给老子住嘴。”

    王明诚也望了他一眼。

    他对这个花尾巴狼印象极差,之所以和狄阿雪生分,并不是只是吃醋,只是觉得狄阿雪能和这样的人好上,说不定是在偷情,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他也不是什么傻子,狄阿鸟的暗示和撮合他总明白点儿,可要是狄阿雪不守妇道,和这样一个无赖不清不白,那是他绝不会接受的婚姻。

六十七节 要备钢刀(28日第三更)

    理智是一回事儿,情感是另外一回事儿。

    有时候理智上越盘算,情感上越控制不住,王明诚已经连着几晚做梦,梦到狄阿雪。博小鹿的这一表演,他反感归反感,心里却是高兴的,将自己和博小鹿的粗俗相比较,偷偷往狄阿雪那儿瞅了一眼。

    不瞅不要紧,一瞅,他心就揪了一下,狄阿雪也在看他呢,两人目光相撞,各自有点儿慌乱。

    博小鹿也往狄阿雪那儿望了一眼。

    他有点清醒了,这钢刀备着呢,话能乱嚷吗?万一阿姐当个笑话回头讲,阿哥知道了,自己又完了。

    这些人都是阿哥请来的,自己威胁说钢刀准备着呢,按这话,是说可以“啪啪”砍死俩,回头阿哥不也钢刀准备着呢。

    见狄阿雪没笑,他放心了,想起东夏朝堂的传统,就大声说:“表决。最后按谁的主张办,我们来表决。”

    王明诚叹了口气。

    眼皮底子底下全是东夏国人。

    他们相互认识,或许也相互吹捧,除了一开始来早的几个和自己熟了,听得进自己的主张,谁表决时支持自己呀?就是那几个,他们表决时支持不支持自己也不一定。闭了好一会儿眼,真想不碍自己什么事儿,不管了,但他还是坚定下来,在已经开始上台争取支持的时候,平静地反对说:“我不支持表决。暗河在什么位置,不是说它在哪个地方的人多,它就在哪个地方,我们要尊重事实。”

    博小鹿一下被他的话惊到了。

    是呀。

    要是人人都支持暗河在哪,哪就有暗河就好了。

    众人以前不知道来的将领是博小鹿,现在都知道了。

    博小鹿在东夏的声誉却是凶狠著称,大伙都怕他下不了台,更害怕他做出让东夏人不耻的事儿。

    就连和王明诚争吵最激烈的参士也一样。博小鹿分开众人就向王明诚走去。那个争吵时嗓门最大的人立刻拦在前头,黑着脸说:“爷。你想干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你要管,你得管得对。”

    王明诚心里一热。

    其实他和这些东夏文人吵架归吵架,但他知道,这都是为了用什么办法好,他本来还害怕这些东夏人排外,怕表决,没想到人家反倒先跟博小鹿杠上了。

    博小鹿把脸都恨变形了。

    不是这几年读书或多或少有点修养,这几年的东夏,有性格的人越来越多,他多见不怪,保证他已经凶相毕露。

    你们吵架吵几天了,说个办法不让用,不让用,还杠我前头训我了。

    博小鹿看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文士,生怕招了众怒,再也没有话语权,口气一改说:“其实大王放的有话。说表决,是想向着你们,向着咱们东夏自己的才士。既然你们不同意,让一让,让我请个人到前面。”

    那文士“哦”了一声,让开了。

    博小鹿其实早就想去看王明诚,用自己的眼睛考验一番,虽然他以凶狠著称,但要是王明诚真成了狄阿雪的夫婿,他总要和别人搞好关系的,他的家令怕他搅合到别人,不让他去,再加上忙于练兵,就没去。这次站到王明诚面前,他才有印象,自己来的那天,半路上给碰到了。

    博小鹿端详一番,也觉得挺满意。

    反正狄阿鸟满意,他也跟着满意,这才是主要的。

    狄阿鸟在信里也向他提起了,不然他也不会吓唬钻冰豹子。他暗中点头,恭敬极了,开口就是“王相公”,说:“相公跟我到前面来。”他嘴巴里从来不会称呼别人相公的,因为当年在雕阴,人人都称狄阿鸟为“狄小相公”,这就进他心里去了,他要见人就喊“相公”,那就觉得把别人推到阿哥一样的位置上去了。

    就连现在东夏几个真正的“相公”,他也不会敬称一句。

    但这会儿,他用了这个称呼表示尊敬,又连忙引路。王明诚挺意外,对他也高看了几眼,但也就是几眼。王明诚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无赖,也不与他客气,大步流星就往前头走。更多时候,他也不像中原人,反倒像东夏人,说让我上去论道,我就去……从狄阿雪身边转身,站到众人面前,看向众人。

    他开始了,说:“我不知道你们大王留了什么话,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的主张反应强烈。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主张。我知道,你们东夏在地舆上取得的成绩了不起,都是在座各位的功劳,但是在地舆的积累上,你们还不够,虽然你们有了几何可以用,有了新的式样的地图,但是你们必须得承认,你们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的木匠。这么说,你们一定不满意,但是请你们中那些知识较为渊博的人想想,很多人还认为沙漠中真有神人的宫殿,这应该是勘舆者应有的认识吗?是的,很多深入瀚海的人都说见过,但它是不存在的,这个神人的宫殿有个名称,只有那些远航出海的人知道,它叫海市蜃楼。很多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学生更坚信自己的主张。”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博小鹿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下来。海啥楼你们都知道么,都不好好读书,就会吵架。”

    得到机会,王明诚又说:“也许海市蜃楼的现象不影响你们的判断,就是在中原,那些常出海的人,也认为这是神仙居住的岛屿楼阁,但我要在这里说,这不是的。对,我们毕竟在讨论暗河,可是诸位,有两个很基本的判断依据在,叫‘水往低处走’,‘有水有植物’,对不对?这两点你们都赞成吧?”

    有个离得近的人同意说:“赞成。”

    王明诚说:“既然你们赞成,咱们这么做的最根本的依据就有了。瀚海常年不下雨,常年不下雨,沙风、流沙滚动……那好,还有其它的聚水的方式吗?没有了。既然是这样,有水的地方,我们就可以简单判断地势低洼,有植物。我知道你们在说,一毛不拔的地方总会长一根半根的草,这些地方怎么能一一判断呢。对。我们不会一一判断,甚至地层不同,有些地方即便是暗河经过,你也掘不出来水,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把这些出水的点找到几个,把这些点连起来会怎么样?”

    他问:“你们告诉我会怎么样?这是不是暗河?”

    他又说:“我们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找,毕竟有一些史料和羊皮卷上有过记录,毕竟有现有的出水点,而且隐隐呈现出规律,我们不是找遍瀚海,而是有范围的呀。僧人慧元你们是知道的,有一次他经过瀚海,找不到水,自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怕法杖和自己一起倒地,找个地方想把它的根部埋住,结果怎么样?喷水了。他说这是神迹,我说这是地质构造。在这一点上,我才是有着专长的人。所以我请你们按照我的办法。”

    在众人的沉默中和博小鹿故意的鼓掌中,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们要从源头找,或者逆着找,这都不是办法,因为那是不是暗河的源头和尽头,我们仍是假设的,更不要说流经地下的水在某一段根本就不显现出来,甚至有可能留在岩石层下边。所以,你们认为多有把握,我都不赞同。”

    突然,有人大声问:“可是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你保证能找得到吗?立军令状你敢吗?”

    博小鹿又立刻替王明诚说话:“从阿哥决定寻找暗河开始,四、五年了吧。你们找到了吗?让你们立军令状了吗?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事当成打仗呢?”

    他征询狄阿雪的意见:“是吧。阿姐。”

    一声“阿姐”,王明诚猛地转过头去。

    他有点激动,竟没有管住自己,当场问道:“她是你阿姐?”一霎那间,一切都连贯在一起了,为啥他显得跋扈、无赖……狄阿雪却负气说:“别叫我阿姐。问你的王相公去。你嘚瑟半天,不就是想依他的主张吗?你看看你这会儿的模样,你有意思没意思?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博小鹿没敢吭声。

    他听出味道来了,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

    王明诚也没敢多说,当众问一句,他已经成了个大红脸。但是一干听众起了反应,一个参士拽下自己的铭牌,大步走过去,放到王明诚的脚下。王明诚正在纳闷,那参士说:“我赞成王公子的主张。与其我们争下去,不如先按他的办法。也许他真的能帮助我们找到暗河,不是说他是大王从中原请来的吗?大王是什么人?大王请他来,总有请他的道理。我退出争执……”说完,大步往一侧走去。

    紧接着,一个文士上前,站在王明诚一侧,大声说:“我还坚持我的主张。”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铭牌,放在自己脚下。

    博小鹿开始担心,站在一旁慢吞吞地说:“不是人都觉得暗河在哪,暗河就在哪?”

    但他还真影响不了这些东夏文人。

    人说东夏人懑,便是这几年,东夏的文人个个又傲又硬又懑,张铁头尽管是铁头,已经撞了一头疙瘩,被人褒贬,却又偏偏奈何不了别人,那件事可是大王都出面了,教训他做错了事,怎么能不敢听反对意见。

    今天,博小鹿也注定会起一头小疙瘩。

    一个又一个文参上前,拽下自己的铭牌,低头放在了地上,还有人主动上去,站在一旁,自己给自己放铭牌。

    博小鹿觉得没面子,退到狄阿雪身边,就开始了,小声说:“阿哥把他们教坏了。真教坏了。要是我真备着钢刀,我看他们谁还不把老子放眼里。”

六十四节 尽发国中青壮(28日第四更)

    (个人以为,写手是要经得起读者褒贬的,毕竟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写手也有自身能力的限制,但发帖的时候还请留情,你发表的评论会给后来者带来先入己见的影响,你把某一情节带给您的不快表达出来,也许后来的人看了,就一下不打算看了,而写手们能长期坚持,是有心靠它吃饭的。如果本书仅仅不适合您的口味,不是伤害小朋友的毒草,还请留情哈,这里先道歉了。)

    一共有四人参与表决。

    结果又出了王明诚意外,他一个外人,获得的支持竟然居高。难道东夏人没有人情可言吗?记得里头反对最强烈的人,第二个站出来让人支持的,好多人称呼他阿师呢,即便这样,别人也没有多支持他。

    他意外,博小鹿和狄阿雪也意外。

    这两个人是不赞成表决的,也是怕人抱团排外,没想到却是小看东夏自家的文人了。

    王明诚还在发愣。

    那个率先站出来要和他一起表决的,在东夏地舆专才中很有名望的文士已经向他走来,扎了个抱礼的架势。

    王明诚反应不及,人家已经微笑和热情先递,口中说道:“恭喜你呀。王公子。”

    王明诚被动地和他拥抱,脑袋里晕晕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响:“这就是东夏?真是个特别的地方呀。”

    如此算是议定,接下来就是议论怎么分工合作,分段开展。

    博小鹿见缝扎针,要了王明诚询问狄阿鸟的去向。王明诚知道的还没有狄阿雪多,反倒用狄阿雪给他说的话回答,这让博小鹿恨不得钻进瀚海,去那儿的观察哨询问。王明诚也有自己的焦虑,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反过来问博小鹿:“到处都是战争的味道,这几天就开仗吗?”

    博小鹿没有回答他,心思却转到八天的训练大纲上。

    回去之后,他就召集自己参军进行图上作业。

    他且不管暗河是否短时间内找到,让众人照样绘制出瀚海行军的路线。

    训练大纲完成了四分之三,一骑卷着风烟来到,通知博小鹿前往渔阳,紧急参加包兰大本营行辕召开的军事会议。

    博小鹿只好把训练的事情交给钻冰豹子,连夜前往包兰。

    前往包兰的路上,路过比西巴格军府,比西巴格县旗,青壮已经向包兰开赴,黑夜中的火把像一条长蛇,军府府库和县旗府库已经全部敞开,无数核实的大车停在路段上,按照军府和县旗的单位进行发放物资和军械……战争的气氛异常浓厚。博小鹿身体内流淌着武人的血性,想及一场东夏史无前例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就感到热血沸腾,然而沸腾归沸腾,他内心深处隐藏着担忧。

    如果已经要开战了,都到了动员全国百姓的地步,阿哥却还在瀚海。

    尤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阿哥人在瀚海,还有谁能进行全国范围的大征召,大本营吗,大本营也无法让史文清这样的人同意敞开国中府库,看比西巴格县旗的情况,东夏到了倾全国之力的地步,是战争已经如火如荼,东夏别无它法了,还是有人趁阿哥不在,悍作主张,有心作乱?

    随着包兰临近,南方,东方都有军队和青壮奔赴战场。

    尤其是东面过来的,那都曾经是国中嫡系,队伍多了很多的秩序,列着多路纵队,背着制式行李,行军迅速,夹杂辎重,携带刀剑,大饼,备用马匹上驮着“兵扎捆”,平板车上载着粗布帐篷,白蜡杆。

    车马辘辘,歌扬马嘶。包兰进入的城门口子是成排的军队在疏通道路,城门下全是稀烂的马粪和深深的辙痕,不少行军序次未到的单位,有的遍布驻扎,有的排着方阵,传令兵往来穿梭。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博小鹿也头皮发麻。

    举国西征么?

    深怕是有人自作主张,博小鹿一入城就想着找人,等找到熟识的人之后,就问赵过安在?听说他就在大本营,这才放心,直奔大本营报到去。

    到了大本营,很多几年没见的袍泽已经先到。

    来的人太多,把整个大本营安排出来的住处挤得满满的。大伙很多都是相互熟识的,尽管已经成为东夏将领或者是要人,但还是不改本色,相互之间吵嚷、打闹,发泄多年没见的思念之情。博小鹿刚进去,就被人从后面抱了腰,回身一看,竟然图里图利,连忙团团身体,供他欺负。

    图里图利是从渔阳来的,他就有很多话要问,张口就入正题:“不是说,阿哥要在一个月后在渔阳召集乡老,朝议完再大举西进吗?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图里图利也不完全清楚,看着许多的同袍聚集过来,就说:“没错。五天前还是这么一个口径,只是让聚兵训练,等着乡老在渔阳商议国战。五天前,连朝会都没开,军府,军政司,将阁的命令直接下达到编领和乡旗一级。政阁的几位阁臣联名签署全国动员令,府库尽敞,让赶着牛马往来拉物资和粮食。”

    博小鹿大怒,反问:“没有大王签署全国动员令,阁臣这是要上天?”

    有人插话说:“有大王的署名。”

    博小鹿大吃一惊,喝道:“这是矫诏吧。大王不是还在瀚海?”

    图里图利趴他耳朵边说:“别瞎嚷嚷,就你知道?政阁的丞相们本身就不合,没有大王说话,没有大王签署,他们敢?更不要说军府,军政司,将阁……连常子龙和张铁头都在日夜兼程往这里赶,牛六说不定也一样。大王怎么可能在瀚海?”

    博小鹿赌咒说:“的确是在瀚海。”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说:“是呀。都说大王进瀚海了呀。”他们也疑惑不定了,争相表态:“如果有人乱国,我辈必斩之刀下。”有人立刻提议:“我们现在就去大本营,要见大王,见不到大王,他们爱干嘛干嘛,我们掉头回去。”

    正说着,已经有人来通知,在外头高唱:“大本营饭菜已备,召众将前往!”

    紧接着,外头又唱:“军情紧急,不容诸将一洗风尘,请尽快前往。”

    大伙本来就是商量着过去,二话不说,按照军营里良好的秩序,汇聚成一个小纵队,四名大将居前,其余居后,整理披风,各按刀剑,气势汹汹前往大本营。大本营设在将军府,直接过去人多路窄,大伙就兜了个圈,抵达将军府外的广场,到了,就是在外面布置了几桌和饭菜,赵过已经等在那儿要求解剑。

    他们中的代表便主张要见大王。

    图里图利是代表之一,本来见了赵过就安心了很多,但还是说:“众将听说大王入了瀚海还没出来,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征召?特别是我们的军队,有的将士们急行军几天几夜,大伙今天要个说法。没有大王首肯,谁有这么大权力?”他强调说:“谁有?谁有?请大将军回答众将的疑问。”

    赵过再三让他们安静,想了一会儿,派个进去好一会儿,等派去的人出来,到了自己耳边说话,这才说:“大王没有入瀚海。入瀚海的风声是放给敌人的,你们先入席,大王随后就会出来。”

    图里图利和绝大多数的将领疑问是没了。

    博小鹿却挣着脖子喊道:“不行。大王不出来,我们不信。”

    赵过一把把他抓出队伍,喝道:“你不信你信什么?没有大王,谁能全国征召?谁能举全国之力?”

    博小鹿正要再嚷,赵过瓦解他说:“大王在国中奔波十数天了,这会儿才睡一觉,正在用饭,定要他出来平复一下你们,你叫嚷什么?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想知道为何突然动这么大阵仗?对不对?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很多风声都是放给敌人的。放给敌人的。你再想不明白,继续回家读书。”

    博小鹿不吭声了。

    他还是相信赵过的忠诚的,给众将挥手表示没事儿,自己则缠着赵过问:“看这阵势,我们要举国西进,一起住进陈州吗?”

    赵过口风却是紧得很,笑道:“待会大王自会宣布。”

六十五节 浪漫雅将(补28日第五更)

    众将入席,饭菜已经上了,虽然分量很足,但别无花哨,只是肉食、奶茶,豆和麦,连酒都没有。

    越是这样,众人越安心。

    这是大王的风格,而且意味着军情紧急,否则的话,不会连酒都没有。

    众将开始交头接耳,直到有人咳嗽一声。

    狄阿鸟出来了。

    他只扣了个胸甲,全身白衣,披风却是黑的,人瘦了好多,胡子拉碴的,但是精神却很好,手握腰中长剑,从将军府外的台阶上大步走了下来。

    几个卫士要跟着,却被他一挥手,给挡了回去,只有起居参猫一样从一旁抄了上来。

    众将正吃着说着,也是冷不防,大将们起身,正要各自号令自己的部下们起肃,却被狄阿鸟制止了。

    狄阿鸟走入宴会的场地,要求他们说:“你们吃你们的。孤刚刚已经食过。现在你们吃,听孤来说。”

    众人多少有点不自在。

    而且他说完这一句,又不说了,返身走回去,站到宴会的前头。

    众人便都停了下来。

    等着,等着。

    狄阿鸟很是低沉地宣布说:“诸将。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就在五天前,我们东夏的鹰,孤的阿哥博大鹿,他突然奇袭高奴,夺了城池。”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众将中有人分辩得清楚,有人还来不及。博小鹿“啊”一声,手里的一块肉滚地下了。狄阿鸟展开一张军函,宣读说:“赖我王殿下英武,将士戮力,王基深疏通得力,赖宝特狄阿孝深得当地人心。我部通过上郡仅余的两个县城,抵达高奴,里应外合,袭占高奴。起草此函,臣脚踏城头矮垛,让所获敌将跪地,以白布拭吾战靴之血泥,已令参士起草文书,张榜安民,雄城内外战俘遍地,内外府库,军械无算,仅军粮所囤积不下十万石,贼扰我东夏之心昭然若揭。”

    打了别人,还说别人有扰东夏之心?

    不过,众将却不分辨,无不动怒。

    有人发言说:“我们还没打他,他就囤积军粮,打造军械,这是要干什么?”

    狄阿鸟伸出一只手,制止众人,淡淡地说:“诸将。孤一句‘高奴被博大鹿给打下来了’就完了,为什么给你们宣读此函呢?”

    众将还真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

    狄阿鸟的笑意却越来越浓,最后哈哈大笑,笑完才说:“是为了让我东夏将士瞻仰博大鹿将军的浪漫呀。”

    博小鹿妒忌博大路又获功勋,脱口就嘀咕:“就那货还浪漫?”

    狄阿鸟说:“夜袭高奴,天明入城。朝霞漫天,我们的博大鹿将军踏着敌人的尸血登上城楼,找来敌将跪地,用干净的白布给他擦拭沾满鲜血和尘土的皮靴,俯视雄城内外,俘虏遍地,俘获无算……这是何等情怀。希望孤的爱将们,你们要奉为楷模,孤希望我东夏的将领,都是一手钢刀,一手牡丹的浪漫雅将。”

    博小鹿使劲折磨脸前啃完的骨头,恨恨地说:“占了个城池,就混成浪漫雅将了,敢情三年书我白读了。”

    狄阿鸟扫了他一眼,发现就他一个人在嘀咕,若有所指地说:“为什么让你们学习博大鹿,成为浪漫的雅将呢,即便是战场猛如虎,粗鲁也不是我们的追求,雅量和情怀要成为我们东夏人的风尚。有的人,关着他读书他都读不进去,不但读不进去,还冒充雅量,今天打个耳环,明天穿个女人穿的衣裳,言谈粗俗,举止无类,要是我们东夏的大将们都这幅模样,岂不是让外国人误以为我们的将军们不是为了东夏,而是杀人劫掠为业吗,那些外国人怎么看我们东夏?”

    博小鹿知道说的就是自己,张张嘴,无声地“哇哇”几句。狄阿鸟看他一眼,忽视掉他,又说:“此次西征,孤希望战争中你们不但要比军功,还要比较雅量,比军功那是没得说,比雅量,能帮你赢得美名,无数闺中待嫁的女子本来青睐英武的巴特尔,却又怕征战之辈粗鲁,若是你突出了你的雅量,岂不打消她们的疑虑吗?女人如此,百姓亦如此,青史更是如此,说不定你就被传颂千古。若干年后,当另外一位后生将领研读你的战例,突然发现你是个浪漫而又情怀的人,他该是多么崇拜你呀,他会不会夺了城池,也招来降将跪地擦拭自己的战靴呢?”

    众人都被感染了。

    不过这雅将,该怎么做呀?

    狄阿鸟又警告说:“雅将是一种追求,但可不是让你们做白痴。该雅了雅,该狡诈还是要狡诈,万不可为了充雅将,在敌人面前干傻事,牺牲将士们的性命,成全你的风雅,要是这样你就等着孤的钢刀吧。”

    说到这里,他翻过这一页,继续宣布:“孤之所以突然全国征召,是肯定陈朝会出兵夺回高奴。孤已经分析他们仓促之间汇聚的兵力,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国内的情况,我们的使者也不过刚刚递交完国书,孤已经叮嘱咱们的暗衙进行营救了。他们还不知道孤拿出了全国青壮奔赴战场,就是我们的机会,他们的军队十几万,也许孤分析有误,会达到二十几万,是觉得我们东夏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军队驰援,心里一定无畏惧的,孤现在就利用他们这一点儿,突然拿出了三十到四十万军队。”

    众将哗然。

    狄阿鸟说:“我们东夏不是以前的东夏,因为北平原和定、夏几州适合定居,我们的青壮高达五十万以上,没错,根据大本营的粗略计算,我们倾尽全国青壮,汇聚了足足五十余万,除了后方运送粮食,军械,牲畜,我们将拿出四十万左右聚歼他们。因为靖康人防胡,在高奴周围栽种了大量的榆树,那儿地形好,适合聚集歼灭之。我们尽发国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如果不能战胜,百姓死伤遍地,到时孤和诸将只能一死谢天下,所以,孤在这里烦请诸位戮力,一战而胜。”

    众将全部站起来了,这种震惊是他们理所当然的。

    他们自发宣誓:“请大王放心,以多打少,若不胜,自当一死谢天下。”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聚歼了拓跋氏这十几万生力军,东线已经一马平川,青壮们尽管返乡,我们东夏的军兵直捣陈州。”

    他按着双手,让众人坐下,嘴里说道:“你们吃,你们吃,知道我在这儿你们不自在,你们继续吃,吃完听大本营布战。孤回去。博小鹿,待会你到孤这儿来,孤有身将帅大氅给你,免得你穿个绣花的上战场,丢孤的人。”

    转身的瞬间,他得意地丢了一句:“要的就是以多打少,恃强凌弱的才叫兵法家。”

六十六节 邀请高显(补29日)

    (最近几天有夜场,怕是要成欠账大户,不过欠着心虚,会拼命逼自己码字)

    董国丈在将军府里喜笑颜开。

    他还没来得及给靖康朝廷递信,朝廷来贺的使者已经来到包兰,派遣使者的用意,一是表彰东夏袭占高奴的功劳,二是告诉狄阿鸟这边儿,靖康在和他并肩作战,向拓跋氏接二连三展开大的攻势,这里头包括张怀玉入上郡,老将健布率领靖康中军已入陈州,正在攻拔陈州的城池……

    这些利好消息,董国丈还会再讲一遍,生怕狄阿鸟忽视,觉得靖康盟友靠不住。

    实际上,牙扬古就在包兰,而且东夏暗衙的鸽鹰密语传讯已经成熟,这些战况狄阿鸟多少知道一切。

    而且他还知道,仓州那边的情形不太好,拓跋氏发动了几次大的攻势,现在仓州军民几乎是在焦土抗战。

    他有一张整屋大小的地图,就铺在脚底下,参士都要趴在上边标记战况。那上面自然都已经做了标记。

    也只有掌握全局,他才好分析战局。

    回来还要等着见高显来的使者,对方起的无疑会是趁火打劫的心,半道上董国丈把他拦住,他没有见这使者前的焦躁,笑着给董国丈说:“老爷子这次放心了吧。孤是举国之力报效皇帝陛下,可是屁股后面的高显随时都想咬孤一口。人已经来到,等着见孤,老爷子要不要跟孤一起向他表态。”

    董国丈又不是朝廷中的实权人物,表态?表什么态?不过,他草莽出身,何曾注意到这些,自认为自己代表朝廷,狄阿鸟现在国家都空了,让自己跟着表态,那怎么能不表态,二话不说端着拳头跟上,嘴里恨恨骂道:“这个时候,他们要是敢落井下石,朝廷不会让他们好看,掉过头来咱们两国合起来打它。”

    狄阿鸟笑了笑。

    两人一起举步进了将军府正堂,狄阿鸟就哄董国丈一样,和他分析高显到底会不会趁乱下手。却是这个时候,侍卫从一旁把高显的使者引了过来。这几年,高显国内无人可用,而龙琉姝心里又有数,派来出使东夏的绝不会是狄阿鸟认识的人,无人可派的时候,用的都是生蛮里头伶俐的人。

    这些人都是有教无类的,丝毫没有风范。

    人刚到,还没让进来,侍卫去通报去了。

    使者既自作聪明,又害怕被狡诈著称的狄阿鸟骗,眼看左右无人,那个侍卫进去,因为不敢打断狄阿鸟和董国丈说话,还不出来,立刻小心翼翼跳前几步,趴门边旁听。

    挂一耳朵他就懵了,就听那董国丈说:“若说东夏、高显都是万乘之国,那咱们靖康就是十万乘国。阿鸟你尽管放心,他高显不敢捅你屁股,你要相信朝廷,他做个小动作咱都不愿他意。到时候百万大军战胜回师,扫他个秋风落叶。”

    这话根本不像严谨的政坛人物说的。

    高显的使者却听着极有力量,极有气概,内心里颤了一颤。

    虽然只是短短三五年,高显的户众已经明显比不上东夏了。

    本身高显王城周围的百姓是定居,人口稠密,结果被狄阿鸟掳带数万,剩下的人心也不稳,毕竟走的百姓和他们千丝万缕,过得好不好他们都知道,更不要说狄阿鸟的阿爸是他们心目中的仁爱人物,所以在高显王城一代,动不动一家人逃亡了,摸河边上,绑上羊尿泡,大木盆里拖着孩子、老人就往对岸跑,跑到对岸,要是高显和东夏关系好着,不收,他们就藏匿起来,给以前的邻居,认识的朋友家干活,东夏每年一计丁,统计那些没户口的人,他们摇身变成了一户人家。

    此消彼长是一方面。

    朝廷为了换取狄阿鸟的支持,以北平原为线,将之北的地盘都划给了狄阿鸟,都是适合定居的地方。

    只因为那儿本来有胡儿部族,相互攻杀,官府无法插足,人口才会萧条。

    现在东夏统治了那些地方,亦聚拢大量户众,更不要说定、夏二州一直和中原城池无二,人口极为稠密。

    现在东夏控弦可达五、六十万,高显却能有个三、四十万就不错了。

    龙琉姝自己都清楚。

    生蛮们垂涎东夏的富裕,怂恿她出兵东夏,掳掠湟东,以龙琉姝的性格都不得不忍住,可见国势之逆转。

    听了董国丈的话,使者是忍不住恐惧。

    使者来的时候,湟东牛六斤的军队还没动。

    龙琉姝倒是想过要过河伐兵,索要些好处,但是又拿不准东夏到底参战不参战,参战的话西出多少军队,使者就是带着这一目的来的,实际上呢,生蛮里出来的人不管再伶俐,也不职业,什么情况都摸不到,都能站在大路上向普通的东夏百姓打听军国消息,他又怎么分析出实际的情况呢,也就是狄阿鸟全国征召,兵多他知道,要西出了他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东夏有多少人口。

    本来还一筹莫展,害怕回去之后,瞎话都不会编,被喜怒无常,但是却又高深莫测的女公迁怒,一刀杀了。

    这一下,自然认为自己探听到了可怕的消息。

    狄阿鸟还真没想过类似的“蒋干盗书”,只是想让董国丈做个见证,要是高显将来内扰了,敲诈了,自己再找中原皇帝要回来,然而他玄功有成,瞬间就感觉到有人趴在外头偷听,一看身边等着告诉自己的侍卫就知道来的什么人,故意说:“老太师……”这话是讲究的,在中原,太师往往是给那些功勋卓著的老臣加的封号,给他们养老用的,虽然不乏皇帝的老师,但是往往是他们年到古稀,才货真价实得到这个尊称,而后来,像董国丈这样的皇亲,也有这样的敬称。

    但在草原上,那大不一样,很多乌鲁斯称呼丞相为太师。

    所以,里头,董国丈只认为狄阿鸟换个称呼称呼自己,外头,则认为中原人丞相一级的大人物来了东夏。

    既然两个人在议论高显,使者是大气也不敢出。

    狄阿鸟笑道:“高显只怕定会有动作。也是为了向他们示好,孤邀请他们一起出兵了,哪怕只出个三千、五千的,私下里,咱们知道他没有恶意,战场上也会多给他们金银、牛羊、奴隶和女子。可是高显没有回应,依孤看,不管他将来是否袭扰东夏,但起码起了心,不然象征性出个三五千人,赚个金银满篓,数万头牲口,好女、奴隶数千,他们怎么也不愿意呢?两国同源,孤宁愿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结果好意他也不领,孤只好往坏里打算。”

    董国丈大喝一声:“阿鸟你别担心。你这是帮中原皇帝去打仗,他高显也是朝廷的臣国,要人不出,要力不出,象征性让他出兵,分他战利品,他都不干,这是要干啥?回去我就奏明皇帝,战胜之日,咱就掉头打他。”

    外头的使者两只眼睛成了风眼里的转珠。

    偏偏这种威胁的话,他全吃进肚子,半点也破解不了。

    狄阿鸟又说:“太师。待会他的使者就会过来,你告诉他朝廷的立场,朝廷西征,给高显的也有国书,这也该到了吧,孤呢,还是好言相劝。”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问侍卫:“什么事儿?太师不是外人。”

    侍卫告诉说使者来了。

    狄阿鸟装模作样地说:“太师。那咱们就一起见见高显的使者。孤和高显掌权的女公有姐弟之谊,深知她不吃威胁,孤还是哄着,劝着……您看行吧。”

    董国丈一边挥手让侍卫去请,一边大着嗓门说:“哄着,劝着?她不吃威胁?那要看谁威胁,什么威胁,一旦打胜了,咱们回师,那可是两百多万军队……要是她这都不怕,国家就赌里头吧。”

    使者掉头回去,站原来的位置上,那是腿都打颤。

    侍卫带他进去,四、五十岁的人了,上去就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个狗吃屎。

    董国丈看使者的熊样,都忍不住笑出声。狄阿鸟却半点也不动神色,反倒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跟前,帮忙搀扶那使者。他扶起那使者,嘴里感叹说:“这都是阿姐的人才呀。往来奔波,身体上吃不住啦?啊呀,定是招待不周,给你传召萨满和郎中,看看身骨吧。”

    使者努力镇定片刻,旋即又吃不住了,腿脚发软。

    两百多万军队,那不是天上盖过的乌云一般?把长生天他老人家都遮盖住?

    使者连忙说:“阿鸟大王。我其实来,是想告诉你,不是我们虎神不出兵,那是你要她一起出兵,她偏偏觉得不该出兵。依我看你别吭声,以中原皇帝的名义说:东夏都出兵了,你们高显不跟着出点兵吗?就算离得远,也要支援一下,她说不定一下就……”

    狄阿鸟连忙摆手:“不行。这样不行。阿姐不吃这一套,她会认为皇帝威胁她,你千万不能这样,对了,孤最近得了一张宝弓,还得来一批南洋来的稀罕特产,你回去的时候,给一道带回去孝敬她。告诉她说,他阿弟手里没兵,让她支援个三千、五千的。你可别乱说话,知道吗?”

    董国丈大着嗓门就想说点啥,狄阿鸟回过头就请求:“老太师。请别多言。”再看向使者,就要求说:“快下去休息。回馆内休息,饮食孤配备咱们高显专门的人做,回头去街头散散心……缺钱,孤拨给你一些。”

    使者就知道现在满世界都是西进的东夏兵,什么缺个三千、五千人的,心里着急,死活不肯走,连声说:“大王。我好着。我好着。出兵的事儿,从长计议,我随身携带了信鸽,携带了几双信鸽,回去我就把它放飞过去,兵一定会出,一定会出。”

    他人还是被狄阿鸟找人拖走了。

    狄阿鸟怕他六神无主,口无遮拦,在跟前犯痴傻。

    他一走,董国丈都知道这使者有多无能,嘿然说:“这使者是你的还是高显的?都给你出主意。”

    狄阿鸟乐了。

    他本来还想让董国丈威胁一番呢,没想到使者无意偷听,效果更好。

    哈哈笑了一阵,他又苦笑说:“这使者只是高显萨满神通伸出来的触角,用来分析孤和东夏的触角,实际上,他说不说话,说什么话,作用都不大。河对面的人,不能以常人度量。等结果吧。”

    正说等结果,博小鹿进来了,嘴里喊着“阿哥”,明里是来拿大氅,实际上是要兵来了,几名侍卫拦都拦不住。

    狄阿鸟走到门边,董国丈也跟出来。

    他一见博小鹿,有印象,用手一指,张口就说:“这不是你那个小尾巴?”

    博小鹿给董国丈行了个礼,顿时借题发挥:“阿哥。老太爷都说我是您的尾巴,尾巴虽然没用,但是可以打打苍蝇呀。可不能让它秃着吧?您可知道,当地兵府给我挑兵,就是把一个乙等牛录整个塞我手里,加上赵过阿哥给我的人,现在不过一千六七。就这么多,阿哥是要降我为牛头长吧?”

    狄阿鸟大致了解一点儿。

    不过他真没办法再临时调拨人,略一寻思,扭头问董国丈:“老太爷。中原的虎贲有多少人?我记得虎贲中还有一支重骑兵……”

    董国丈立刻明白过来,捋着胡须往低里嚷:“不到一千人。重骑更少。”

    狄阿鸟立刻一挥手,要求说:“博小鹿。你回去给孤再精简,你只留八百。剩下的给你做辅兵,上上水啥的。”

    博小鹿却是惊喜交加:“阿哥,咋不早说。你是让我缔造一支虎贲么?”

    他扭身就跑,跑两步就又回来,问:“阿哥。你是让我穿越瀚海吧。穿越之后呢?”

    狄阿鸟说:“战场太大,作战单位太多,阿哥又不是神仙,你去大本营听他们布战的细节,我只给你说一点。人数少的部队,那是要‘飞夺险要,扰绝粮道,突击散寇,探敌虚实’,瀚海是你保命的地方,一旦情形有误,就给孤缩回去,孤给那么多的大车和骆驼,足可以在瀚海里圈一个驼车城。”

    博小鹿想了一下,说:“我懂了。阿哥。你是让我作疑兵。告诉拓跋氏,瀚海里有兵。这种事为啥让我去,博大鹿都有拔城之功。”

    狄阿鸟笑道:“让你去,那是你合适。”

    他轻声说:“拓跋氏若认为瀚海能行军,十几万大军要围攻高奴,就要防备瀚海,必然怕前后夹击,不敢居北分屯兵马,利于主力迂回,分割他们,这是虚兵。你这一支,却是虚兵中的实兵,十几万大军突然汇聚,后方就完全是空的,利于你长驱直入,扰乱敌后,一旦你快速夺占陈州北部古浪县,就能切断陈州和北方几镇的联系,给祁连他们从容聚众起兵创造了条件,而且祁连也需要你的接应,你要给他传递孤的布局,汇聚成一支偏师,向东接应孤的大军,否则高奴大战之后,青壮回国后,主力西进,兵力还是不够的。这样一来,你说战争结束,你能积攒多少战功?还跟阿哥瞎闹。”

六十七节 逐次增兵(补30日应更)

    见完高显使者,狄阿鸟要回自己在东院设的临时书房。

    董国丈仍然寸步不离。

    狄阿鸟想暗示他一下“孤手边有很多事”,最终还是放弃了。

    董国丈根本就没把他当成国王,只是当亲戚,好不容易走亲戚,那是能在一块就在一块儿,需要人陪客。

    狄阿鸟倒也不当是坏事,起码有着一份难得的温情存在,尤其是他自己,是不忍心扎断这种温情的。

    牙扬古就在西院马厩边的耳房里,接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出来,一身的白衣……他后来接管了张铁头的趟子局,出于摆平官场的需要,曾多次登门去看过董国丈,以狄阿鸟部下的名义笼络感情。董国丈认得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职分,听狄阿鸟出于对他身份的保密,告诉说他明面上的官职——侍从官,自己理解为大长秋手下的二管家,就真当二管家,大老远看着就喊:“小牙。你这管家怎么管的?你看看这院子,刮了一层厚土,快去找几个人撒了水扫扫。”

    马上大战在即,暗魂高速运转。

    近用鹰,远用鸽,加急快骑更不用说。他一天能接到十数封佐证军报的密奏和数十封敌营情报,为了方便接到消息,干脆把指挥所设在内外马厩旁边,而自己也吃住在马厩边上,哪有人和功夫去管打扫院子?连应声都没应声,站到狄阿鸟身边,就等着狄阿鸟借一步说话,眼看董国丈目光好奇,狄阿鸟伸出头来,就趴过去在他耳边说:“刚刚接到的情报,敌人又增兵两万。”

    这是正常消息。

    敌人不增兵才奇怪。

    高奴一丢,敌人就汇聚了三万人,当天晚上抵达高奴已西,加上拓跋久兴逃遁的一万人也在往高奴靠近,就是四万人马,随即狄阿孝引兵支援,驻扎到高奴东北二十里处,因为高奴北部几个县镇有一些还在拓跋氏手里,狄阿孝与高奴互为犄角虽有点远,但也不影响对敌人的震慑。

    从人数而论,敌我双方人数接近,敌人要夺回高奴,是攻城一方,三五天过后,又纠集两万人马属于正常反应。

    而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牙扬古着急。

    狄阿鸟见人家董国丈跟他说话都不搭理,怪他风度和镇定跟不上,脱口就是一句:“找俩人。把院子打扫打扫。老爷子多久才能来一回?让你们打扫个院子都不肯打扫吗?”

    牙扬古这才反应过来,给董国丈行礼:“心里着急,没听清老太爷说话。”随后,他正要派人打扫,狄阿鸟一脸凶相,凑过他的耳边说:“那些在监控下的敌人细作不要留了,可以扫干净啦。”

    大本营军情处设在将军府对面隔条路的舍房,军情传递丝毫不慢。

    狄阿鸟将他们一个放在将军府内,一个放在将军府外,而不是放在一起,就是让他们赛跑的。

    牙扬古这边传达完,那边军情处的轮值主薄举着牌子给把守的将士们看,一路小跑进来,整一整衣裳,来狄阿鸟面前通报:“启禀大王,敌人增兵两万上下,不但加派人手砍伐树木,而且攻势加强,几个夺在手里的县镇丢了。还有一支人马主动攻击阿孝宝特的军队,虽然被阿孝宝特击退,却对峙驻扎。阿孝宝特请示大王,是否需要进攻他们营地,将他们彻底击溃?”

    狄阿鸟询问:“大本营那边知道了吗?”

    军情处回答说:“已报予吴班将军,想必他已传达给大本营诸大将。”

    他递交上来一个军匣,自己便退走了。

    看来狄阿孝递往大本营军情处的是两个军匣,其中一个转呈狄阿鸟。

    狄阿鸟并不肯立刻就拆泥封,尽管董国丈又着急又激动,全在脸上挂着。

    狄阿鸟一转身,直奔自己的书房去了,走到跟前,那里有几个参事在忙碌,其中一个在整理书文,其余几个在地图上爬,临摹地形,划线量距,还标注些什么。狄阿鸟脱了鞋上去,直奔自己的书桌,连个人站起来都没有。

    董国丈不能理解这种高效运转,但也多见不怪了,也脱了鞋跟上,到了狄阿鸟那边,斜对面有个屏风,屏风底下有把椅子,他就直奔那椅子去坐,到跟前坐上,看着书桌内侧的狄阿鸟在拆军匣,正想好事地问他,感觉到后脖颈里有东西,好像谁在背后伸手一般,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调转脑袋。

    结果才发现是狄阿鸟贴上的纸条,不是一个纸条,而是贴了个满。

    他看到中间的纸是整张的,最醒目,还是红笔写的,扯直去看,上面写着:“添油加水,视敌人兵力逐次增兵,借以吸引敌人大部。县旗单位白日增赴,常设牙兵夜晚行军。待敌人增兵过十万,常设牙兵则夜中穿插,迂回,或奋力进击,直奔灵武堡,切断敌后,则东夏举国压逼。”

    董国丈又紧张又激动,手指发抖,忍不住问:“阿鸟呀。圈他十万,咱吃得下来吗?”

    狄阿鸟想了一下,脱口道:“那孤待会儿改,将十万改成十五万……”

    他喃喃自语说:“敌人要能增加至二十万以上更好,不过孤怕十五万就是他们的上限,不作切断,会夜长梦多。”

    董国丈椅子腿“咯噔”一声,身子想歪。

    外头一声“报”,却是大本营又来人了,书房里头的一名参士起身走过去,不大会儿接来一个硬折板回来,来到狄阿鸟面前。

    狄阿鸟正在阅读狄阿孝给的军函,头也没抬,低沉有力地命令:“念。”

    参士侧身站到一旁念道:“大本营令下,狄阿孝将军应增敌骄兵之心,适可而止……”狄阿鸟粗鲁地打断说:“不。改掉。狄阿孝将军可奋力一战,击垮、击溃敌人亦无不可,这并不影响敌人增兵。”

    参士回答道:“是。”

    他趴到狄阿鸟书桌上,伸出胳膊,用簪笔往狄阿鸟面前的墨盒里揩墨,趴下就写。董国丈是目瞪口呆。这在中原,大不敬呀。他强忍住自己的看不惯,静静地等待下文。参士写完了,站直身子又念:“大本营已着三县旗二万余众驰援将军,将军可任意调遣之。”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传话给大本营,孤今日出来见诸将是怕国疑,布战时,要嘱咐今日孤所见诸将,不得泄露孤之行踪。明后日大本营迁至前线,孤亦亲至前线,胆敢有言孤在军中者斩。”

    参士又趴到桌子上,因为纸张不够,又从狄阿鸟胳膊底下抽纸用,嘴里还嚷着“大王让让”。

    参士写完,直身递交书文,请求说:“大王用印。”

    狄阿鸟从腰带上取下一枚小印,蘸了红泥,摁在上面,接着又说:“传令包兰府令,定夏二州官衙,责人分段把守,除却过往军队,不许一人西出,该放出去的消息放了出去,现在该封锁消息啦。”

    参士想了一下说:“恐怕不容易执行呀。”

    狄阿鸟喝道:“举国一战,不容易执行也要执行,可征调五爵以上爵士至边线,以哨音呼应。擅出者可拘禁,反抗者可斩首。县官,乡官相互分段分责,及时清点把守边线的人数,留意状况,失职者军法从事。”

    参士“扎”了一声,又扯纸狂书,书完给狄阿鸟用印,而后一转身,持书文而去。

    他一走,董国丈想想自己一路赶来的漫长边线,叹气说:“阿鸟呀。这边线太长了,你这消息能封锁住吗?”

    狄阿鸟笑道:“包兰周围的边线封锁住就可以了,他们肯绕路,远了也来不及。”

六十八节 醉生共死(补30日应更2)

    书房里,静的只有翻书写文的沙沙声。

    董国丈坐了片刻,正要告辞离开一会儿,突然发现狄阿鸟打了瞌睡,头猛地一顿,连忙喊道:“阿鸟。”

    狄阿鸟抬起头来,目光有点儿茫然。

    董国丈才发现狄阿鸟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关切地问:“阿鸟。你多久没睡觉了?”

    狄阿鸟挤出一丝笑,轻声说:“上午睡了一觉。”

    董国丈“啊呀”一声,反问:“那算睡吗?”他要求说:“你干脆去睡一觉吧。”

    狄阿鸟没有立刻吭声。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才苦笑说:“真要去睡。却是睡不着。这一仗,我东夏举国倾府库,几个大仓全空了,举民赴刀兵,十五岁以上,几乎全被孤送上战场了呀,孤不瞒您老,胜起败不起。”

    他站起来,要求说:“一起走走吧。”

    董国丈看在眼里,心里是愧疚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狄阿鸟会保存实力,甚至与谁为敌都不一定,现在看到包兰城下,被征集的军民一眼望不到边,自是觉得自己之前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跟上狄阿鸟,走到外面,就是练武场和草亭,几个秦禾身边的女丫叽叽喳喳地在亭子里不知是忙碌还是在玩,董国丈抬头望了一眼,发自肺腑地说:“你也要量力而行呀。其实朝廷对的期望就是你出兵个五六万就可以了。谁都知道,朝廷收复失土,打仗的事儿,朝廷要占大头。”

    狄阿鸟负着手,挺立站住,淡淡地说:“兵法云,不动则已,一动万钧。这也由不得孤,灭国之战,并没有那么容易呀。中原若是只出兵六十万,怕是无法荡寇。游牧人都是全丁皆兵。只是不知道拓跋巍巍能不能让他们萌发与朝廷一战的死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朝廷不应该以健布为将。”

    董国丈连忙问:“你还在恨亲家?”

    狄阿鸟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回答说:“他对游牧人曾有过过激的行为,这几年伐陈都是他,都是先胜后败,这是为什么?不是他不够善战,各部害怕他战胜之后屠光杀尽。游牧人是最松散的联盟,各族各部全无效忠之念,若分化瓦解,伐兵伐交伐谋伐商,陈朝则不堪一击。孤就怕拓跋巍巍借用这一点,用来号召诸部的仇恨,如果孤是中原皇帝,孤就会用羊杜代替他,羊杜平南,手段温和,举世皆知。”

    董国丈想了会儿,硬着头皮评价:“你也别小看别人。”

    狄阿鸟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个原因。健布德高,可以镇压诸将,加上年事已高,子孙凋零,战胜必不求封赏;若是羊杜,正当壮年,已有灭国之功,若是再灭陈国,皇帝该作何赏赐呢?”

    博大鹿在自家院子里还是栽了几棵树的。

    两人拣上林荫,走了一会儿,董国丈发现自己心里全是狄阿鸟的话,纷乱乱的,却也不知道狄阿鸟讲的在不在理,只知道想这些就是大不敬,就埋怨说:“本来好心让你量力而行的。你却扯上朝廷的安排。”

    狄阿鸟笑道:“出兵五、六万,孤就得等朝廷上大战扯住拓跋氏的兵力,否则这荒漠一马平川,敌人汇聚兵力数十万,孤可没把握败敌。以拓跋巍巍的大略,肯定是收缩中线,求西线战胜……孤只能长期屯兵观望,若是孤等下去,皇帝疑孤否?到时陈州还没收复,皇帝都会摆兵十万防孤了。孤终是要早早表态。”

    他不会告诉董国丈他靠判断,突然抓住了敌人的破绽,只论是非。

    董国丈不由脸红。

    不但靖康皇帝,靖康诸臣,就连他也既担心又害怕,不敢相信狄阿鸟,狄阿鸟若无论怎么催都不出兵,那还真难说。

    董国丈连忙问:“这一回你举国大战,有把握没有?”

    他判断说:“是不是你也没有。若是有,连睡一觉都不敢?”

    狄阿鸟笑道:“大战中不可知的变化太多,孤亦不知,但孤还不至于吓得不敢睡觉,而是诸事谋划都要放在战争之前,战争之前多一分筹划,战胜的把握就会多一些。孤现在一躺下,脑袋里就会将自己的安排过一遍,看看有什么遗漏没有,一想多,就发现有的地方没注意到,连忙爬起来补救。”

    紧接着,他叹道:“毕竟是倾全国之力呀,孤东夏五年所攒积,却全用于一战,孤心疼。”

    董国丈要求说:“阿鸟,咱们喝一杯,你也放松、放松。”

    狄阿鸟同意说:“喝点儿。从父辈起,拓跋巍巍就已经纵横草原,几十年声名如日中天,与这样的不世巴特尔角逐,岂能少了豪气,不喝醉不痛快。何况这一战也能彻底还清中原皇帝的扶持,也是我狄阿鸟在信守誓言。”

    他先一步往草亭走去,大声喊道:“谁在上头?去给大王弄点酒菜。”

    草亭的女子们嬉笑而散,将草亭给让了出来。

    狄阿鸟请董国丈上坐,而自己坐到一旁,正容振声,道:“今日也不称孤道寡与您老人家虚伪下去,只想求问老爷子,阿鸟自幼胸怀大志,希望可以经世救民,然而吾父身死,小子率直无类,不能见容于朝廷,不得已王于东夏,自是不敢忘记雍人之身,不敢忘记父祖血脉,亦不敢背叛有恩于我的皇帝陛下,即便将来为国所计,亦不过为我雍家荡平草原群雄,一统大漠,然后世代与中原为好,互通有无,及至后人,并为一邦。然而凡事不可预料,拓跋氏灭国之后,大棉平定,皇帝若不欲留我东夏,不得已为敌之日,兵戈相见,老爷子是否仍能以晚辈视我?”

    董国丈大吃一惊,问他:“何出此言?”

    狄阿鸟笑道:“老爷子不必讳言,列国相争,岂能随了自己意愿。此次履约出兵,很多谋臣都私下为阿鸟谋划,言及唇亡齿寒。阿鸟鲁钝,亦不可不作打算。”

    董国丈想了一会儿,反问:“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狄阿鸟说:“国事不由老爷子回答。孤问的是私事。孤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在中原居住十余载,不乏亲友,倘若将来各为其国,私谊可还能在?老爷子可能仍视我为晚辈否?若非晚辈与上国求战,老爷子可肯挺身,为小子一言,说那东夏狄阿鸟,绝非见利忘义之辈,虽是敌国,不可诬蔑之。”

    董国丈变得严肃起来,他想了好久。

    狄阿鸟又要说话,他挥手止住。

    他不让狄阿鸟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只是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子们送来酒菜,问了一句:“禾夫人说要来作陪,大王,可不是我告诉她的……”

    董国丈黑着脸更正说:“叫禾王妃。”

    狄阿鸟笑道:“她想来让她也来吧。老爷子也是她长辈。”

    秦禾带着俩侍女一路徐步,大长裙子被人扯着,像被一阵风吹飘来。

    狄阿鸟老远提醒她:“老爷子还说这两天风沙大,院子里一层厚土,你可好,这裙子可以当扫把,是不是想着穿一次就不要了?”

    秦禾立刻撕破伪装,瘪着嘴喊道:“老国丈在,你总要顾形象吧?你不顾,也不让我顾?我在皇宫里都是这样子,你烦不烦?不就是一条破裙子吗?我不穿了也不扔,我送人。”她扭头问自己的侍女:“我送给你,你要不要?”

    侍女大为高兴,情不自禁拍手:“好呀。好呀。”

    董国丈服了,大声说:“你们夫妻别这么会过日子好不好?你姐说我土,我看你才土,把公主殿下也带土了。几尺的布,你都心疼……你说你做国王干啥?这样吧。要不我回去给皇帝说说,给你封个异姓王,回长月居住好了,把东夏交付朝廷,青史也能留名。”

    狄阿鸟还没吭声。秦禾大怒:“老国丈你说啥?你咋不说劝我父皇万年之后传国阿鸟呢?阿鸟就是心疼几尺布,咋啦。那是我们国家穷。要是阿鸟把东夏交给朝廷,回长月做异姓王?你说自古有几个好下场的异姓王?那将来我夫妻连同孩子不是被圈杀就是被软禁……你当我傻呀。”

    董国丈叹气说:“你让我咋说。你们夫妻俩今逼上我了,一个问我两国交兵我咋办?一个说我使坏心。”

    狄阿鸟轻声说:“阿禾。你坐下,别和老爷子置气。”

    秦禾哼一声坐下了。

    狄阿鸟这就给董国丈倒酒,说:“我是怕……”

    秦禾更正说:“不能说我,要说孤。”

    狄阿鸟愣了一下,顺势就说:“孤怕将来真到了那一天,不能全了与亲朋旧友的情谊,想问问老爷子,真到那一天,你能否还能把我当成晚辈而不是仇敌,孤这不是去问您决定不了的国家大事,只谈私情。”

    董国丈无奈道:“国家大事我不能决定,你可以决定呀。”

    狄阿鸟肃容说:“若将来皇帝苦苦进逼,孤必退避三舍,再三忍让,不失道义。”

    他大喊一声:“起居参。”

    一个瘦弱的家伙不知从哪儿应一声,飞一般奔了过来,一上来就喘气,不过笔和纸却抓得牢牢的。

    狄阿鸟要求说:“记下,孤今日有言,若将来不得已与靖康为敌,必退避三舍,再三忍让,道义为先。”

    董国丈动容,举起杯敬狄阿鸟,待狄阿鸟举杯,自己用袖子一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阿鸟。既然你有此言,老夫又怎敢托辞?就凭今日几十万东夏军民开赴战场,将来若皇帝失却道义,妄动兵戈,我必于陛前阻止,阻止不了,则告知天下豪杰,狄阿鸟有节,皇帝失义,我站在狄阿鸟一边。”

    这般说完,他又说:“这总行了吧。真不知道你今天是哪一出?”

    狄阿鸟淡淡道:“先争道义。若皇帝不能使天下太平,与孤为敌,孤取而代之,亦无不可。”

    秦禾震惊,大声喊道:“阿鸟。你说什胡话?”

    狄阿鸟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嘿然道:“君失其鹿,天下共逐,孤取而代之,总比阿狗阿猫强。非孤为自己言,实为我东夏豪杰言,大战将起,数十万众流血断头,战后怎敢将战果断送?”

    他眼前已是滚滚的烽烟,放下酒杯,大喝道:“来人。拿酒海。换盏。”

    秦禾与董国丈相互瞅着,面面相觑。

    有人抱来小桶的酒海,换了大杯。

    狄阿鸟一手抓住酒海口,自己给自己满上,又给董国丈斟满,叮嘱董国丈随意,而自己又一口喝干。

    顷刻间,他豪气冲天,举杯笑道:“孤今日为东夏醉。此次隐匿行踪,不能与诸将士共醉,就在你们面前为我东夏西征的将士送行,愿英雄之血不白流,远西征之路不会遥遥无期……愿我东夏名将皆能白头,不能共醉生,却敢共誓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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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介绍:
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