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节 父子不孝
陈舛留在长月帮助李虎准备与师长们的见面,随着相处和了解,很快弄清了他所关心的几件事情。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也许对于即将与李虎见面的师长们来说,无论暗示的支持是真是假,都只是关心两个问题,夏学究竟是不是儒学一脉,狄氏父子对儒学是一种什么态度,怎么理解圣人之言、圣人之道,治理国家是不是沿袭儒家传统。但陈舛对这些?说关心也关心,说不关心也不关心,他是要看是否契合心意。
怎么一个契合心意?
李虎旗帜鲜明挑起一杆救助流离失所的大旗,前朝未有,却又充满理想和热血,这是契合心意的;东夏面目一新,年轻之人相互相处愉快,一起能够畅所欲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是契合心意的;有什么想法与建议说出来,肯用我言,这是契合心意的;心中善恶观点一致,你觉得不好的,是陋习的,我也觉得是,你想干的事,我竟然也觉得好,这是契合心意的……难道我陈舛习的不是儒学吗?我习的儒道学说自然所表达的言行与你有契合,谁说夏学不是儒学?
倘若不是。
这一致的观点从何而来?
契合之余,则是仰慕。
姑父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得陈舛自幼仰慕,这是不必说的,然而见着李虎,年龄虽不如自己,胸中才情却不下自己,相互可以计较些武略诗文,可以谈琴论画,而且见识超绝,性格钢瞻,有天不亮就起床闻鸡起舞的勤奋,有冠绝同龄的武艺……陈舛心里觉得健威的武艺是不如李虎的,时常他会向李虎请教,李虎侃侃而谈,而他健威似有所得。人说人无完人,陈舛觉得李虎简直要拿尽十全,超出乃父!
放在寻常亲戚,这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许会嫉恨失和,换成是李虎,则符合陈舛心目中所有圣君的形象。
这还是少年李虎。
陈舛胳膊肘往外越拐越厉害,建议也越来越出格:“阿虎。以我之见,你要想打动师长,除了义捐陈州正在做的事情,还要在文学上展现一番,更要有崇文的态度,你布置义捐的现场,要请个编钟乐队,展览些书画,发帖给一些长月混迹的风流才子,像青楼词人柳彦,像女子大家费青妲,暗中资以重金,却大肆宣扬他们是来为义捐捧场,风格亮洁,无偿前来支援你!只是说请这些文人瞩目的人,不是非柳彦和费青妲,柳彦还好说,费仙子怕是你请不来,中正楼用的都是她的房产,你所资重金别人看不在眼里……”
李虎眼睛一亮,一拍膝盖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柳彦不一定能请得来,费仙子……我诚意十足,也许可能请得到。”但他又疑惑了,轻声说:“书画一时哪里去凑?书画一时哪里去筹集呢?”
陈舛神秘十足地说:“你可听说你们前相国冯山虢当年在长月千金买琴之事?一日之内声传长月,均传冯先生擅琴艺。”
李虎有耳闻,笑道:“是听说过,但不像真的,他家室并不富裕。”
陈舛笑道:“不富裕?小富总是有的,却被他一把花完,这是真正的天下奇才,胸有韬略自信,敢把家中积蓄一把砸尽,当年可真是一日见效。”他建议道:“阿虎你何不去一趟中正楼附近,重金求买书画一副,告诉那些文玩的掌柜们,你请他们来拍卖书画,得钱一半归义捐所有。”
王威纳闷道:“从他们手中抠走一半,他们还肯来么?”
陈舛翻了翻白眼,不予置评。
李虎称赞道:“阿威你没听懂,这是让聪明人入瓮的好棋盘,就这么办,咱们现在就去!”他给崔生源一枚信物道:“去夏庄支一笔巨资?!不,让长月大夏官庄的总办来一趟,跟着我去采买。”
崔生源迟疑片刻,善意提醒道:“数额太大,将爷你不好与家里讲。家里不知道咱们言跟前的事情,怕是有人乱说话。”
李虎颌首示意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强调说:“阿舛阿哥说得对,这是聪明人玩的游戏,采买字画不是
挥霍,别人说不出来什么!你不懂,你不是文人!”
逢毕瞪大眼睛,像是要弄懂,却还是弄不懂,右手做了个给人交钱的动作,自言自语说:“给了别人钱钱就少了。”
王威也是半个愣头青,连忙说:“但是东西多了。”
李虎没好气地说:“对。东西多了。多了一幅书或画。”
一群武夫?
陈舛鄙视地看他们一眼,不屑说话,头一仰,起身就走。
他走到外面等片刻,见李虎出来,低声说:“阿虎。你可真能明白,这不是挥霍?”
李虎愕然道:“阿哥怕我心里没数?我怎么不明白?中太宗欲求王羲之的【兰亭序】,可谓煞费苦心……与天下文教相比,钱财显得太不重要了,何况我听说自古中原有个说法,乱世藏黄金,盛世买古董。流传的文物倘若是那些收藏有序的珍品,我今天花费的代价就是后来人用来参考的出价,或许放在一个超出财力范围的富家子弟身上,他是败家,由我买来,放在官庄那是资产,经营上有需要时,再拿出来拍卖变现。”
陈舛有一种知己感。
这种套路,读死书的老学究都不一定知道,只有那些大商大贾大地主大收藏家以及高官显贵像心有默契,心照不宣在这么干。
他惊奇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虎想了一下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在备州呆过呀,那时为了治石去过备州的奇石书画市场,看到出手不凡的豪客求-购不能当饭吃的文玩玩意,我当时有点疑惑,后来用心细想,想明白了。”
两人说走就走,身后快骑十余迅疾跟上。
王威环顾雄赳赳的武夫们,觉得不应景,心里哀嚎:这是要马踏书画街吗?到了中正楼,李虎自觉鉴赏力有限,先让陈舛去走一遭,而自己为了节省时间,先给费青妲下个贴,毕竟这是在中原,不似东夏人出门怕有急事找自己,门房上挂牌告知去处,要是不先下帖,谁知道费青妲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不料帖一递,没等多久,就接到下人回话,费仙子正好在中正楼,让李虎上去。
李虎进了中正楼,楼内格局与十余年前并无太大改变,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当年的书画换了一茬一茬,中正楼的月旦评更了一榜又一榜。李虎的日期排得急,没有当年狄阿鸟来时的闲情逸致,带着逢毕走马观花般掠过,诺大的一楼中庭就瞬间到楼梯口了,咯噔噔踩着往上走,惊起一群文士。
这是哪来的士,走路如飞?
这要被负责品评的中正府内的人看到,得个急得个躁怎么办?
人走过,石沉湖底,水波渐渐平息,往楼上走得高了,喧嚣渐渐已远,有一种丝竹跳动的安静。
不知是不是顶楼,辟了一层,粉香扑鼻,套屋帷幄,似宫闱大殿,侍女一层一层给掀起纱帘,领路的人不停更换,进了七八出,丝竹声音大了起来,跪在两侧的琴女面容娇媚,头也不抬地挑动春葱一般的手指……李虎直行如故,逢毕却没有经历过如此声色的场合,却慢了下来,眼花缭乱地欣赏美女子。
李虎回头看了他一眼,等了他片刻,他才醒悟过来,飞快跟上。
又走片刻,几个女武士与领路的说完话,将他们拦下,声色俱厉地要求说:“欲见仙子,请先解剑。”
逢毕像是猛然惊醒,警觉起来。
李虎却冲他点了点头,交出自己身上的宝剑,紧接着看到别人盯着自己的短刀,迟疑片刻,也主动交了。
逢毕低沉地提醒说:“将爷。一旦有意外呢?”
李虎给他摇了摇头。
走到这一茬,李虎这才注意到室内宫灯辉煌,香炉升烟,一人多高的珊瑚树两列摆放,竟有三四十之多,家具个个雕饰精美,像楠木所作……霎那间,李虎有一种错觉,自己就是个乡下人,费青妲就是皇帝,自己这个乡下人来到了皇宫,被这华美闪瞎了狗眼。李虎知道费青妲与
自家的渊源……却不曾想费青妲在靖康,在长月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就连家族中靡费最巨的小姑,与之相比家宅也仅像是狗窝!
一种我们王室节衣缩食、励精图治,却养着一群奢靡无度蛀虫的厌恶油然而生。
李虎开始轻轻踱步。
这是父亲的故人,他还是有着城府,不敢当面直叱。
何况费青妲是生意人,虽然打理家族生意,是分成还是高薪,他也不知道,由他来约束也不合情理。
一道纱窗横在殿上,隐约看到纱窗后面的胡床,上面窝着一个身影。
逢毕虽不知此为何人,尤觉得傲慢。
他轻轻跟着李虎,在猜想,这里面的女子人称仙子,怕是也只有这样才像真正的仙子。
纱内传来天籁一样的声音:“阿虎殿下。你到京城来了?妾身自知男女之别,就不起身迎接你了,你阿爸还好吗。”
李虎愕然。
这不是在自己家出现过的费青妲吧?
他左右看看,竟然没个看座的地方。
他沉声说:“费阿姨。你是不是染恙了?”
费青妲娇笑道:“你有心了。阿姨好好的。是你阿爸让你来看我?”
李虎又惊愕。
怎么回她?
这是什么女人?
在自己家里恭顺有加,在长月,不但以长辈自居,而且傲慢无礼?她?陡然间,他脑海中闪现一个词“悍臣”。
那么不仅仅是她吧?
阿爸在,眼前似乎只有她。
若是阿爸不在,只怕那些有功之臣自恃英雄,似她的不是少数!
李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忍住不快,尽量恭敬地说:“费阿姨。家里让我给你带好呢。此来是有军务,未准备一二礼物,勿怪小子唐突。有一件事情,还请阿姨援手,小子准备在三日后举办义捐陈州的大会,届时花山学派的文学宿老们也有心与小子见面,小子学识浅薄,听闻阿姨在长月在靖康的声望,还望能邀请到费阿姨前去暖一暖场。”
话里内容有点多。
费青妲在沉思。
片刻之后,她说:“你要义捐陈州?为什么?”
李虎没有假借父亲的大旗,淡淡地说:“陈州欲起战事,他们打仗,得有人收场,我来给他们收场。”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要站在我这一侧,站在东夏这一侧么?”
费青妲又陷入沉默。
这已经是个命令了。
不站么?
费青妲又问:“花山的人去干什么?都谁去?”
李虎负手道:“去问问中原大地会由谁该由谁说了算吧。张果仙人为首,我看过陈舛给我列的谁会来谁不会来的名单,记得七八个,一一说来繁琐,阿姨也不必在意都是谁,总之,是欲考较我东夏,考较我父子而来。你在士林中素有声望,你去,能告诉他们,我们东夏重视文教。”
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李虎又说:“请阿姨好好准备。”
费青妲在纱帐内苦笑:“这还是请么?”
李虎笑道:“你得重视。”
费青妲同意说:“妾身会重视。阿虎。”
很快,她又说:“我不能公开招待你。这你千里迢迢来长月,正好我这儿有些千娇百媚的少女,我唤他们来,你尽管挑去。”
逢毕立刻想到刚刚遇到的琴女们。
这会儿琴音似乎更加柔软了,在心里拨动着。
不过,他斩钉截铁地说:“女先生有所不知,我大夏军律不得……”
李虎打断逢毕,婉拒道:“逢毕说的没错。我随后将军至,在营中任职,予女眷给我,是要害我坏我军律么?你要是有心,挑选些伶俐可人的送给我祖母,祖母年龄渐高,喜好园艺,栽些花草竟没有人手打理,还要自己去剪枝叶,确实是我父子不孝让她操劳了。”
老子化胡
站在中正楼的中厅,李虎的心思还在费青妲身上,因为见她而被她傲慢无礼刺激出来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心思一动,似有所觉,不由猛地回头,细细回顾自己上去的路径和所花费的时间,这一寻思的结论就是,他与逢毕大步如飞走上去所花费的时间远远比通报的时间要长得多。www.uu234.cc
这么说,费青妲让家人带他上去,要么是费青妲原本不在现在见自己的位置,听说自己来了,竟飞一般跑回去喊来琴师操琴,而自己躺下;要么是她原本就知道自己要来,让人等着带自己上去。
前者经不起推敲,后者也有疑问,自己这一趟来见费青妲,接近于临时起意,是谁能告知费青妲自己要来访她?
狐疑、狐疑地走出去,一路前往书画古玩街,还没有走到,崔生源已经带了人出来,到处找他。崔生源受到过严格的训练,寻常小事面前足可以做到不形于色,但今天李虎见他,却是步履有点匆忙,似乎多出几分焦虑。李虎喊了他一声,他就趋步到了跟前,低声说:“将爷。陈舛挑了一副今人的画作,竟肯以百万贯巨资求-购,您的身份我不敢多言,是以大帅的名义找的官庄总办,总办觉得此画不古,不值百万贯,要找大帅去问,丝毫不肯认款,已经僵持上了。”
李虎哑然道:“陈舛要动用百万贯巨资?”
崔生源道:“没错。是晁满的【老子出关图】。晁满,我也听闻一二,文章书画堪称一绝,但他才刚死十年,画作是他的儿子委托店家求卖,听说是个纨绔子弟,无非是想借父亲名声胡乱要价,供自己挥霍。”
李虎陷入沉默。
原与陈舛计较的就是千金买马骨,只是陈舛也太敢出价,百万贯?以夏币计算,也要十数万贯……如果是传世之宝,倒也说得过去,今人之作,确是不好令人接受。
在几人炙热的目光中,他反而称赞道:“陈舛真是干大事的人,出手丝毫不见小气。”略一沉思,他嘱咐崔生源道:“不要什么事儿都要大帅做主。你让他们带我去看看,你呢,与逢毕一起去找费仙子担保。”
逢毕知道李虎对费青妲的印象好不到哪去,疑惑道:“找她担保?”
李虎慢吞吞地道:“对,去找她担保,让她出钱更佳,她反正有钱。”
逢毕压低声音道:“看她接待将爷的态度,她没把将爷看在眼里,要是她不肯呢?”
崔生源讶然道:“她敢不肯?”
李虎略一沉思,轻声道:“吓唬她。你二人与她讲,父王授我夏剑,督西路,诸将不受命者,皆可先斩之,她曾是父王旧人,拿此事去请求她而不是强迫她,是我这晚辈觉得为难!希望她能给几分薄面。”
逢毕瓮声瓮气道:“她偏不给薄面呢?”
崔生源拉了拉他,轻声说:“这是客气话。将爷的意思很清楚,要是她还不听,就用夏剑斩她!”
逢毕吃惊道:“她要是觉得没面子,不听,又怕将爷斩她,会不会叛逃呢?”
李虎淡淡一笑。
如果费青妲不肯担保,他也无可奈何,自然不会真的亮出定夏剑自云“定斩你”,要是滥用,回头也无法给阿爸交代,无非故意去刺激一下,看看费青妲这个看起来像是悍臣的女子能有什么反应罢了。
至于购画,购不了此幅购别的,购不了百万贯的购个十万贯的,非要干成某事,去与大夏制度较劲倒也得不偿失。
由人引着,信步来到那家古玩字画店,画被移到亮堂处,却还在挂着,陈舛凑在上面赏鉴,一旁的官庄来人坐在几桌旁,面露厌恶,咬牙切齿地喝茶,古玩字画店却是从上到下都在围着他们转,连同行都不知怎么得到消息,门口围着看热闹,小声地议论。
李虎从门口挤进去,那喝茶的中年人先看到,猛地站了起来。
他大声说:“李二蛋将军是吧?出来时我们总办说了,你打着将军的名义,他无话可说,要是你们真的买点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得给大帅面子,可要是胡乱采买,让我们稀里糊涂付款,休想!”
李虎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胳膊作一示意,就到了陈舛跟前。
陈舛不再赏画,笑眯眯地回过头,盯着李虎。李虎略一点头,便去寻画幅的细处去看,所谓的【老子出关图】不写背景,笔法狂放雄奇,卷面上,老子坐于青牛之上,手持一卷,似道德经,抬眼注视空中一鸟,似大雁似蝙蝠,他因为看往空中,下颌翘起,雪白的胡须成缕倒卷,加上目中流露出的悲悯天人,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但不知为何,李虎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他细细再看,依然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收回眼神看向陈舛,陈舛也带着询问看他。
陈舛道:“阿虎你看出此图的不同了么?”
李虎摇了摇头。
陈舛道:“你看老子的朝向!”
虎便又细细看去,意会到了。
老子牛头走的方向不对,老子出关,按照坐北朝南的中堂方向,应该向西,历来可以对照向西,此画却反着,往东北方向,往东北方向?
陈舛再提醒:“你看牛!”
历来老子骑的牛都神肖水牛,虽然是青牛,却是大肩圆腹,胖脸大弧角,两角向后展开,这牛却大不同,有几分塞外野牛的神骏,清瘦几分,也桀骜几分,留白上还有一首题诗:“去国有乌发,出关无送车。别关雁呛鸣,胡地羌芜生。道德传千言,图志白雪翁,未能尽韬略,紫气化春风。”
陈舛道:“姑父何时去国?”
李虎大吃一惊。
他又细细读图,去找题跋的年月,立刻推算了出来,这一年正好比他阿爸回东夏那年早了一年。
陈舛感慨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虎连忙问他:“晁满是何经历?题诗是他在自喻吧?”
陈舛轻声道:“诗非他所题,画为他所作,此诗似谶语,店家说是谢天师所题。”
李虎道:“这不可能。”
他说:“外公是当年驾鹤的。”
陈舛往外扫了一眼,见店家想往跟前凑,拉了李虎的袖子一把,转了个方向,低声说:“题字是不是后来加的,谁知道?想必你家有你外公的手稿,到时对照可知。眼下此作与其说晁满自喻,不如说是谶……姑父自养青牛,骑白马,黑发出塞,而今东夏大治,已非昔日荒芜景象,岂非有化胡之功?!”
李虎点了点头。
陈舛又道:“老子乃道家先贤,姑父是姑老爷的关门弟子!”
李虎又连忙点头。
陈舛再次压低声音道:“安知姑父非老子之下凡尘?”
李虎苦笑道:“这个万万不可。”
陈舛微笑道:“什么可与不可,你夏方不言语不辟谣,任它在民间自传,舆论,交给它悠悠众口……但看花山众师长如何说。阿虎,你看要不要通知大帅,让他请示朝廷,派兵来此接画?”
李虎一霎那分析不了利弊,只好采纳说:“好,那就这么办,但现在不可让朝廷上的人知道内容。”
陈舛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你能明白我百万贯不敢还一文价格了吧?这是在买王气呀!别说画不是假作,就是假的,托晁满所作,也值得。”
东夏文教
崔生源说动了费青妲,不管是给面子还是吃吓唬,费青妲立刻安排人去作保,对外人自称有东夏的贸易权,为了生意不得已出具了保书。www.uu234.cc
崔生源走后,她便让人请来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先生。
这是个留着三捋胡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文士,来到之后,卑谦行礼道:“费大家。唤老朽来?莫非他已经来过了?您放心,只要您履约……我们东家?”
费青妲被刺激得暴躁,声色俱厉道:“你们东家想害我呀?他难道不知道么?李虎被授了夏剑,被授了夏剑!我也是糊涂。”
老文士却很冷静,慢吞吞道:“他还敢用夏剑斩您不成?您可是他父亲的故人,再说了,哥俩都是天皇贵胄,凭什么你就不能站老大这边?老大是咱们长月这边长大的,与您亲近,这么多年姨姨叫下来,该您相帮,要是您站到一个和您不亲的孩子那边,那将来,您信他对您好么?!”
费青妲有些头疼,她能说自己被一个孩子吓唬?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能说她觉得狄阿鸟的儿子就是杀了自己,狄阿鸟也不一定为她一介女子就废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她能说别说自己不是狄阿鸟的妻妾,只是旧友?她能说就算自己是狄阿鸟的妾,也不一定比一个儿子重要?
生生一口闷气憋在心中,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呀。
她每年呆在长月的时候不短,与狄宝来往频繁,与黄文骢黄王亲关系好,自然与狄宝更亲,是应该多帮帮狄宝!
但是?
今天这个情况?
老黄他明白自己的苦衷么?
她把事情的经过向面前黄文骢的谋士复述一番,问他:“不是我不帮狄宝,你若是我,你要怎么办?”
老先生喟然长叹,埋怨说:“你就不该见他!”
是呀。
不该见。
费青妲也觉得一开始避见就好了,但她又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见,她是有点好奇,想知道这个被狄阿鸟器重的儿子是什么货色。
费青妲问他:“他让我去为他暖场,以你之见,我去还是不去?”
老先生摇了摇头。
费青妲无奈道:“他说他是为了东夏的文教!”
老先生冷笑说:“东夏?悍邦也。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一旦他搞得不像样子,被中原大儒高士所轻,您去站台暖场,那不是自损仙名吗?”
费青妲默然。
她有印象,狄阿鸟成亲,被岳父岳母苦苦逼迫,却漆了些泥巴台子,一人发一身新衣裳,眼看举行婚礼了,底下穷兄弟捋了新买的新衣袖,人手一只油乎乎的猪手啃,端着酒盏操着土腔吆五喝六。
你说什么文教经得起那一只只油光水滑的猪爪子?
自己跑去暖场,结果很多文人雅士冲自己的名头去了,到了一见这种场景,过后怎么看我费青妲……一世雅名顺水东流。
要是在东夏则罢。
在靖康,自己是讲究人,就立足在自己的声名上。
罢了。
不去,不能去。
她寻思片刻,反问老先生:“那我干脆不去了,你觉得我用什么说辞合适?是生意上有事外出好?还是称病好呢?”
问完她就有主意了,要说生意上有事就不去,会有比东夏文教更重要的生意么?还是生病吧,今天他见自己,自己就是侧卧在榻……虽然没有当场咳嗽,但生病了,卧床不起,终是合理得多。
在她与师爷的计较和思考当中,东夏巨资买画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有人说东夏人不识货,买了一副今人的画作当宝贝,有人说晁满也是书画大家,画作值百万贯也没什么稀奇,更有人说,此画在东夏王出塞就藩前就有了,晁满夜有仙人托梦,不但谶了东夏王能有今日,而且还知道东夏王乃太上老君老子转世,命中化胡……那青牛,就是之前他家所养,怪不得他养得有!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当年以大字不识著称的东夏王,而今反倒成了先贤圣人!
谁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华丽的转身
士大夫觉得荒诞,寻常百姓却觉得新奇,那文曲星下凡还能三岁了都还不会说话,那太上老君转世,没开窍前,谁能说他不能是个军阀?
人说花山宗门的道人大儒要去和东夏人见面,就是发现东夏王是祖师爷转世,去验证一下真假。
羊杜不出家门就已经听说了。
最近陶坎调任北大营,日日操练,却一直不给出兵,羊杜不知道是粮饷没准备好还是陈州局势没有恶化,但舆论上却乱刮风,不是说东夏要豁出去援救陈州百姓就是皇帝想差和尚兵,现在又刮一阵风,花山上有人要见东夏使团,东夏要兴文教,东夏要义拍,东夏买走了一副奇画。
总之,长月像是忘了陈州,焦点全是他东夏。
他是对政治敏感的人,总觉得这里头有着什么,大清早带着几个部曲骑马出来,直奔北大营寻陶坎。
到北大营见了陶坎,陶坎却在为练兵忧愁。
他因病潮红的脸颊像是霜打红了的苹果,咳嗽着,向羊杜讲述说:“这北大营,现在全是冒名兵,出来就是帮忙点个卯……一说真要打仗,立刻一哄而散,现在都要让人按籍索卒,找到府将了,私下给我说,仗才刚打完不久,谁死了谁活着压根不清楚,将士家里找人冒个籍,无非是怕丢了饷钱,这不,好几天了,营兵才聚起来三分有二。”
羊杜叹气说:“这次战败留的后遗症,建制乱了,死的活了,失踪的回来了,俘虏?被东夏放回来还不得已隐匿起来,怕朝廷追问。你有三分之二的营兵就不错了,烧高香吧,那都是因为这几个月不欠饷,多数家里不舍得这份饷钱,然而领了饷钱,不得已出人头。”
两人次序叹气。
羊杜要求说:“我估计东夏使者没有陛见谈妥,朝廷不知道他们的诉求,始终怕直接出兵给他们借口,还在权衡。眼看陛下不找夏人谈判,你把营务放一放,夜晚跟我走一趟,看看东夏人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都说花山不满皇帝崇佛,主动接洽了东夏人,只有去看看,才知道真假。”
光明磊落
在一堆案牍中,所有与西路有关的情报都被整理了出来,放在了狄阿鸟的面前。www.uu234.cc这些情报像是很多的触角,随着尾须延伸出去,使得狄阿鸟心思清晰,脉络明朗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批阅……窗外白雪纷飞,天籁缭绕。
突然,他“啧”地一声搁笔。
当年他和郭嘉搭出来的三方协议的框架,像流水一样在心田呈现。
眼下的三方协议,就像就地打了个死结。
他清醒地发现,三方围绕着“三方协议”的谈判不只是谈不拢,而是没有谈。
朝廷觉得与东夏的交战致使拓跋氏得到蛊惑人心的机会,拓跋氏趁机作乱,是要与东夏穿着一条裤子,所谓拿“三方协议”要求协商,只是一场政治讹诈。而拓跋氏则是因为担保方和敌方打起来了,敌方之前的承诺得不到保证,拓跋晓晓乃至拓跋氏宗族担心自身安危,再加上靖康与东夏交战之际,靖康怕陈州生乱,将拓跋氏的护民官纷纷除职,于是拓跋氏被迫先下手为强;现在,东夏?是刚刚在与中原朝廷的战争中获胜,已经在议和中获取想要的结果,反而最希望三方协议回到它原本的样子……也就是说,靖康朝廷假想东夏是敌人,是背后的推手,拓跋氏假想东夏是盟友。倘若三方坐在一起,能够心平气和互相取信,未必不能谈出较好的结果,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却根本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场,更没有谁在真心谈判?
收复陈州时,之所以同意三方协议,是忌惮东夏,是想尽快安定陈州作出的权宜,所谓的护民官,自古未曾有,你让朝廷老老实实认?不可能。拓跋氏百姓希望安定,希望获得平等地位,护民官就是他们信任朝廷的基础,更何况拓跋氏的宗族、贵族别有心思?如果说真有希望真正谈判的一方,也只是东夏。
然而东夏就一定坚持谈判吗?
靖康朝廷向自己开战,陈州拓跋氏是要站在东夏一边的,起兵响应东夏!你若按着他拓跋氏逼他谈判,是忘义之举么?而如果你按着朝廷,让拓跋氏重新割据,你所作所为又符合雍室大义吗?
狄阿鸟给出的底线是不出兵。
李虎选择义助陈州百姓。
而拓跋氏百姓在意的是什么呢?
是不是要见一见拓跋晓晓?
之所以不见他,是怕他拿道义要挟,可是不见他,怎么知道很多的事情的源头是不是来自于他?
他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出去,宣布说:“备马。孤要前去高奴!”
大雪,轻骑,说走就走。
骑士们懵了。
家里的人像是听错了。
但这就是东夏王,一如既往地果断。
高奴?
早想
再去了。
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
那是曾经为爱弟谋来的栖身之所。
高奴又回到东夏,爱弟却不知所终,他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在哪流浪呢?他那几十骑冷吗?受冻吗?吃得饱吗?心里苦吗?
它还望着雕阴,望着那个让自己充满着情感和饮恨的地方。
它悬在关中之上,它可以展开雕阴,可以成为斩向长月的宝剑,斩吗?十几年了,都未能为逝去的爱妻收骸骨,带她回家呀。
是做了大王,事情太多?
是做了大王,忘记了过去?
大风雪,长跋涉,人披着风霜,战马奋力举蹄……这辽阔的东夏国,越是辽阔,越是千百里的雪原!
他把目光瞄向长月,他知道,此时李虎在长月,要开义捐大会了。
他在心底喃喃地说:孩子,你一切都好,活得是光明磊落呀。
长月城。
李虎的义捐大会。
李虎收到了费青妲的爽约。
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费青妲能来,是锦上添花,不能来,一样要有像样的文教,要有诗要有歌,要有画。
夜中失眠,他也爬起来,挥毫了一副细密的北平原。
朴实的城郭,淳朴的民风,繁茂的商业以及那一望无垠的秋实,天才知道这一幅繁密的景象他是怎么在鸡叫之前画完的。
但他就是画完了。
他赶着时间,想在义捐上卖掉此幅,作为自己义捐的捐款。
这义卖,是盛举,是开创。
画卷是他一点点打开的。
东夏总使管向京兆尹提出了申请,将丙午街作为摆开义卖的摊子,作为接待花山众师长的场合。
义卖向古玩字画铺子公开敞开。
向文人雅客敞开。
向士大夫敞开。
向东夏在长月的商人敞开。
也向与东夏做生意的商行敞开。
本以为只是个小圈子,却像一阵风,刮出了个大天地。
古玩字画铺子和要义拍的士大夫的申请应接不暇,各种藏品都需要雇个懂行的一一过滤,没有申请上的,就在附近几条街上摆开摊子做生意,先是古玩字画,后是特产瓷器,京兆尹刚因为口口人的叛乱心有余悸,只给东夏人放开一条街,让他们自行负责安全,但靖康人盛传朝廷有十三衙门的人在暗地里负责安全,也一窝蜂蜂拥来了。
这不只是古玩字画的事。
它是义卖。
是要为陈州战乱的民生筹款的。
像是政治,但与绝大多数才智高绝的文臣谋士揣测不透不同,反而是靖康百姓能够设身处地,突然爆发出冲天的
欢迎。李虎乐见百姓来参与,许诺由夏人负责秩序,不许京兆尹上派人驱赶,百姓们就把附近几条街区占得满满的。因为叛乱被压抑很久的贸易像是突然喷发,人山人海。
羊杜和陶坎几个人又进来的方向不对,在人潮中挤了一身汗……挤得不只是汗,而且还有忌惮。
陶坎沉闷地说:“这京兆尹不是刚被免职么?新上来的还这么听他东夏的话?要是口口人又混进来呢。”
羊杜笑笑。
他压低声音说:“这还不是他东夏人活动的结果?皇帝崇佛,花山一宗的儒道两家师长要与夏人见面,你以为京兆尹不在儒道两家之列么?师长好友一再来访,让你顺着东夏给他们支个地方,京兆尹难道要自绝儒林么?”
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也是儒道两家的天下呀。
十个受教的文人,九成出自儒道。
羊杜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今的诸子百家也多数披着儒道两家的皮,学说不同,但拜的圣人无非是要添一个或者要减一个,就连如今的墨,他也不敢说老庄格孟不是圣人,儒道两家都支持,能会冷场吗?
走着,观着,聊着,羊杜又说:“主事的夏人也是生手,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已经把一把筹全都明着打出来。”
他轻声问陶坎:“既然都这样了,你还担心战场上碰到东夏的府兵吗?你都明眼看到东夏人中立,只救助战乱的百姓了,何不促成此事?与官兵将士相约,不侵扰他东夏义行,只围剿叛乱敌军?”
陶坎迟疑道:“如果夏人用诈,让府兵换上铠甲混入陈州拓跋氏呢?”
羊杜目比热火朝天的晚集,小声说:“这不都是见证?不光他们,儒道两家的师长们更是见证,他们代表着士林,我想东夏人为了争取他们在花费大力气,在争人心争气运,又怎么肯自打耳光?”
陶坎点了点头。
他说:“如果此次出兵若能由我,我听您的,派人与他夏人相约,我们在陈州作战,不但不侵扰他们救助陈州的人,而且保护他们。”
羊杜笑道:“名随他挣走,平叛能够顺利就行。大家也都是在直谏皇帝,皇帝若不惊醒,一夜醒来,人尽敌国亦未可知。”
陶坎不以为然,轻声说:“末将觉得士林的反应太大。皇帝信佛崇佛用佛,也不用里通外国来出气吧。他狄阿鸟信儒呢?信道呢?还是信奉他的长生天?君臣如此对立,只怕要酿成大祸。”
羊杜也不知道狄阿鸟信什么。
这个问题以前他根本没去想过,也没有必要去想。
这一刻?
羊杜淡淡地说:“他不开进中原,饮马了王河,谁能知道他信什么?”
内心燥热
兜了个不小的圈子,陶坎、羊杜十几人才挤到丙午街的街口。UU小说两处街口都把了人,扎上简易的白蜡杆栅栏……但和东夏的军营不同,东夏军营驻扎,将套着锐器的白蜡杆通过架子斜扎向外,这儿则是树立起来,他们的架子不是临时钉起来的,而是做好的,成段成段拼接在一起,固定在地面上,上下两档有对照的圆孔,正好可以将白蜡杆插在里头。陶坎与东夏交战过,见过东夏的军营,已经多见少怪,羊杜则不然,绕栅栏而走,还趁人不在意,用手晃几回,想知道这样树立起来牢固不牢固。栅栏开口处有人把守,外侧左右两边各摆两个老气红绒布覆盖的长条桌,他们是从左侧来,就见左侧的长桌后面坐着几个穿着东夏制式大氅的年轻人,面前摆着账册、算盘、封条、头上取下来的东夏暖帽,身后摆着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箱子,下面吊着长扣锁。
身后栅栏里面,似有乐队排练,阵阵编钟时起时停。
羊杜凝神站定,眼神立刻眯缝起来。在几座架起来的铜锅燃烧,所投射的明亮光线下,桌子后面坐着的年轻人映入他的眼底,这些年轻人穿着色调、制式一样的大氅,或揣手或哈气,或带着帽子,或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或相互说话,或整理账目,或压封条,但个个相貌英武,坐姿出奇一致。
陶坎却带着长驱直入的心思,带人直闯,接近栅栏口就被人拦住了。
两名按刀的年轻人横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人向他行礼,年轻人肃然道:“先生,这里只接待义拍的贵客,请您出示门帖!”
在他的目示下,陶坎扭头朝左侧的长条桌看去。
他这才发现左侧栏杆上挂了个隶书的四方牌,上面用隶书写着:门贴千贯起。
千贯?
这门贴忒贵了些,一股无名火油然而起,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看你夏人敛财有方呀,你知道我是谁吗。”
年轻的卫士丝毫不让,不卑不亢道:“门贴虽贵值千贯,除一部分支付酒家酒水开销,其余均为先生义援陈州所捐。”
陶坎不善敛财,更是简从出门,未备购款项,虽知道自己无礼了,却现出几分羞恼,强词夺理道:“义捐随人心意,难道只有大商贾大富翁才能进么?!才够格义捐吗?”
年轻人道:“自然不敢以捐多捐少区分义捐的心意,但是今晚此地辟为义拍场合,接待人数有限,敬请先生谅解。”
羊杜已经识趣地为陶坎认款。
俯身长桌前,他遥遥冲卫士和陶坎一行人说:“谅解。谅解。我这就捐款取贴。”
千贯虽贵,但羊杜还是付得起的。
何况他也有收藏的爱好,知道拍卖的规矩,这种门票就是筛人的,付不起的,你怎么指望他拍个几万贯几十万贯的藏品呢?
长桌后面的年轻人和蔼多了,微笑着询
问:“先生贵姓义名?某下好做登记。”
羊杜信口胡诌:“我姓杜,叫杜淳。他姓杨,叫杨涛。”
年轻人又道:“是做什么营生的?族望何处?家籍在哪?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吗?”
羊杜大吃一惊。
他狐疑道:“后生,你这些都问恁详细,是甚意思?”
久居关中,他的关中话也是说来就来,笑道:“难道我认捐,还必须留有名姓不成?有名有姓,还把籍贯和干甚的给你验明正身?”
年轻人郑重道:“先生严重了,我们将爷……”旁边人咳嗽一声。他停住不语。旁边自认为自己能说会道的代为回答了:“不敢不详细,怕埋没了先生的义举。重名重姓的人多,先生认捐千贯,若记到别人头上,就太对不住先生了。”
羊杜真想说“没关系,记别人头上就记别人头上了”,但隐约觉得,这也是东夏为确保安全在变相验明正身,自己要是直接回绝,怕是要引起怀疑。
他笑道:“籍贯倒是有,小哥你把纸笔给我,我自己写,但是证明身份的东西没有?你们东夏有么?都随身带着吗?”
之前先开口的年轻人轻拍桌子,给旁边的年轻人说:“咋样?又一个没有。我就说靖康人都没有铭牌,他们黔首乱得很。”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纷纷凑过来,一个秀气点的年轻人说:“让两位先生进去吧,早就知道靖康户籍管理和我们不一样。”
羊杜狐疑狐疑地抬头,试探道:“你们东夏都有。”
夏人纷纷笑道:“都有。”
还有多嘴的觉得这人可亲,主动与他聊:“听说你们的将士上了战场都不带铭牌,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收尸,立功了,要是阵亡了都找不到他的家,我们都不信呢。现在信了。我们大王都是从你们这儿回草原的,他能给我们国人每人打一块铭牌……我们以前都以为他是跟上国学的呢。”
羊杜燥热流汗。
也许换一个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能不知道?
作为曾经的军队统帅,他能不知道将士们杀敌的驱动力?将士立功阵亡,朝廷都能找不到他的家,你能让将士们毫无后顾之忧、奋勇杀敌?他死了,他年迈的母亲怎么办?他妻子、儿子咋办?
隐隐约约,他听到陶坎还在跟东夏人吵架。
他有一种无名火,他想知道陶坎也是将领,怎么不知道自己探听到了什么,还有心跟人家吵架,便带着十二分的不满,快速书写两个假的人名和籍贯,抬起头,就奔陶坎那边去。
原来,陶坎发现右侧有人直接带着新来的人进去,这些卫士却不阻拦,他觉得这些卫士是看人下菜,关键是右侧进去的人穿着破烂,自己这一行人鲜衣怒马,看起来有钱,所以会被讹诈。然而羊杜到旁边扯他,却扯了一个红脸的陶坎回
来,他正正地从眉角一直红到腮后。羊杜也听得清清楚楚,那卫士恳切地说:“先生。你先冷静。你先听我说。人家是应募的,是去出力的。眼看不日要去陈州!到时候那是处战场,战场上他怎么求生?能不先作训练吗?再说,一路上遇到受伤的、困病交加的百姓,要是他什么都不会,让他去干什么呢?我们在里面开辟了训练场,是着急着让他一起训练呀。”
两人最终带着随从混了进去。
然而终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陶坎开始惶惶然。
他竟压低声音问羊杜:“不会有北平原的夏兵认识我吧?!”
羊杜心说,认出来就认出来,这是在靖康,你也是大将,是不好意思?是怕人报复?
陶坎也知道自己不能心虚。
但他还是忍不住遮遮掩掩的。
人在己国,偏偏有种人在敌国的感觉。
他军队中养出来的脾气,人家一介卫士都能包容,客客气气解释,客客气气接进来,客客气气带进去,客客气气找座位。
他是受得了和人针锋相对,却受不了这客客气气。
街上搭着棚子,有乐器阵列,有乐师,有在准备歌舞男女……有男女老幼。可以肯定,他们正在加急排练,有监督他们的文士不停喊停,喊停之后喊开始,喊开始之后喊停,可见排练得仓促。
他们被人带到塞上行,还没到里头,羊杜又加钱要了个二楼的厢房,一来可以隔断熟人之间的偶遇,一来便于观察内外。
到了里头,一说有厢房,一行人只管低着头藏身上去。
最后在厢房坐上椅子,让随从开窗,扫视完街面感觉视角不错,二人这才觉得尘埃落定,才放心说话。
陶坎咳了几声,脸咳得通红,把痰吐到手帕里包起来藏到袖子中,这才苦笑开腔说:“先生觉得夏人好对付么?!我在备州能拿回北平原,真的靠的是先皇运筹帷幄,靠那么一丝丝的运气,朝廷上下个个觉得没有我,换谁也照样行,他们当真当东夏人是泥捏的?皇帝就是轻敌,所以才有白登山一败涂地。”
羊杜深以为然。
他正想说自己在栅栏边的观察,陶坎又说:“先生是想怪我没涵养,身为上国大将,在外面跟东夏人吵架是吗?先生有所不知,我见到东夏的年轻人魁梧笔直,却又能细细与你讲话,我心里就感到莫名的燥热,我不知道你留心了没有?外面的那一拨年轻人全是东夏的营兵,我敢说就算是精锐,也是精锐中的普通营兵。他们在外面,能安安静静,坐得笔直,能接待宾客,能写字登记,能给你讲道理,你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营兵?除非你把营里那些世家塞进来的参军拿出来,否则你哪来他们这些营兵?见了他们,你心里不燥热吗?我觉得汗毛眼子里都往外渗汗。”
备胎之苦
塞上行营造时就充分考虑到普通酒家的雅间欣赏不了歌舞的尴尬,二楼的厢房多数在朝向大厅的方向洞开厢壁,不观赏大厅时悬挂上厚厚帘帐,观赏大厅歌舞时拉开帘帐,为了防止顾客醉酒失足,还修建了一排栏杆……这也是塞上行急于向国内索买白琉璃的原因,栏杆并不足以保护酒鬼翻越,只有透亮穿孔的白琉璃,才能在保护贵客的基础上不影响他们欣赏大厅歌舞的观感,而部分厢房因为靠街,背后还能开窗,同时欣赏到一二街景,可谓创意十足,功能齐全。UU小说www.uu234.cc
羊杜和陶坎要到的这间就是一间既靠厢房又靠街有窗的厢房。
他们并不曾光顾过,来了觉得厢房僻静,可以说说话,却不料小二再次敲门进来,就一层一层拉窗帐,接着又添灯火,透空气,放置茶水糕点,不但把大厅完整地展现出来,还把他们弄得心情忐忑。
他们担心四面透风,隔墙有耳,却不是。
随着大厅中拍卖的排椅上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小二又一次来提醒他们,问他们是去大厅落座还是直接在厢房接受拍卖,得到回复要在厢房拍卖后,小二一字一句反复给他们讲解拍卖的规则,并拿来大个毛笔大张白纸,要站在栏杆旁举白纸,协助他们报价,为了让他们熟悉拍品,还把一册所拍藏品的资料放在他们面前,羊杜翻开看看,上面竟还有缩小的工笔写真小画。
拍卖像是被他们干过千百遍一样,有些想法甚至还走在京城拍卖行的前面,羊杜渐渐多了兴致,不由细细翻看拍品的资料。
陶坎却对拍卖不感兴趣,站到靠街窗户的一边往外面张望。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大声招呼羊杜:“快来!”
羊杜知道是花山那些人可能要来了,连忙走过去,不由透过窗户往外看,其实人还没来,只是迎接的阵势已经摆开了,之前遮挡的毡帐已经被撤走,舞台空着,观众席空着,编钟前站满乐工,已经有契领的乐工开始轻慢地敲击乙钟,琴师坐在古琴前开始调琴……而靠近街口的地方升起火把,年轻的穿着文士衫的后生站立两排把守通道,他们清一色纶巾,清一色青衣,清一色东夏短靴,每隔三四步,笔直站立,因为身材高大,太过笔直,青衫竟掩藏不住,使得他们显得既文质又森然。
陶坎指了给羊杜。
羊杜知道他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是秀才,分明是冒充的学子呀。
十几个东夏孩童蜂拥到他们把守的道路一侧,摆开带来的小板
凳,他们有的还在发笑打闹,但清一色垂髫发型,小号文士衫……而道路的另一侧,十几个少女各捧植物和书画,因为距离,只能猜想那是代表品行的梅兰竹菊兰荷牡丹等等,有植物的用植物,季节里没有的张着素画。
由远及近,整个场面在飞一般布置,一群东夏显贵在空地上聚集,作迎接状。
这是一场不曾见过的别开生面的迎接场面。
羊杜与陶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他们无疑都觉得这种布置好,不庸俗,也许就在大儒们那里得分。
然而接下来还没完,两个年轻人并肩走着,一人手里捧着一幅画,一人对照着画纠正人站的位置,他们吆喝,纠正……出场的人按照他们的要求调整。于是这场布置景象竟像画作一样越发地精细完美。
陶坎喷出了几个轻蔑的哼哼声。
但羊杜怀疑他那是没发出来的惊叹,就像是在说“天呀,还能这样玩”。
外面开始唱道。
羊杜却是在想,短短半条街,这展开的节目怎么能在人通过的时候演完。
栅栏的门被推展开,一群人在几个年轻人的引导下徐步走来,随着低低的牛角声,仪式开始了。
羊杜不知道这群东夏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用牛角来指挥,但迎接仪式就是开始了,垂髫们临危正坐,一起开始背书。背的不是什么歌功颂德的宏大辞章,而是【诗经】的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稚声沁人,羊杜又意外又感伤,眼角不自觉得泛红。
什么华丽的辞章都没有。
就是诗经的开头。
但真的很能打动人。
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哪找来的,这是靖康国要启蒙的垂髫,还是东夏国要启蒙的垂髫?这是要告诉师长们,我们东夏的孩童学习的也是儒家的文化吗?
来到的师长已经走到亮光处,他们在那里停了一停,几个姑娘在那里给他们送花,为首的几位老人接过了,称谢后交给了身边的人。
羊杜觉得这是在拖延时间,让人放慢脚步,听完孩童们的背书……孩童背完了,姑娘们也退了下去,响起黄钟大吕,舞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舞台的年轻人,他们齐唱【郑风子衿】,但是词被改了。
真大胆。
他们低沉唱道:“青青子衿,悠悠吾王之心,但为君故,虚席沉吟,纵吾王不往,子宁不嗣音?……”
羊杜和陶坎觉得
冒犯无礼,但他们不敢肯定别人也这么想,便又交换眼神。
齐唱第一遍完,有女一人走上前去,在火光中清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音色似九天上之一朵云莲绽放,缓缓降下来,又直线拉上去,在这条街反复回响激荡,但那是在清唱,乐器不知何时停了,这女子一人舒展长袖,唱得令人如痴如醉,却又是塞外的歌喉,塞外的腔调。
到了末尾,那是反复咏叹,反复咏叹。
塞外游牧人的歌喉,唱的却是【蒹葭】,让人蓦然觉得这歌就该这么唱,“赫勒勒”这样唱上去,“赫勒勒”这样降下来,在九天上唱,落入九曲王河里叹。
这像是有意的,就是有意的。
他狄阿鸟平大漠,靖塞外,教化游牧人,于是游牧人现在仰天高唱的都是【诗经】?
歌唱结束,师长们已经走入到迎接的东夏人面前,为首的像是大将博大鹿,他接出来,接受引导师长的年轻人向人介绍,摸胸行礼,而此后的东夏人行礼,却都是长揖不起。
……
迎接仪式结束,花山的人被带了进去。
羊杜和陶坎掩窗归座,哈气暖手,却又不自觉的带着警觉看向店小二,他们想交流一二,却担心店小二不是普通的店小二。
最终,羊杜还是觉得可以说,普通靖康人就不评价这个事情了?说了就被伪装成店小二的东夏人弄死?不太可能。
羊杜轻声说:“东夏人大费周章,并不容易呀。传闻东夏世子李虎隐藏在他使团里,这些名士去见的是他们的世子,不知是真是假,但不管是真是假,这场迎接仪式无疑是重视花山名士的……皇帝如果掉以轻心,士大夫被争取走不是不可能。”
陶坎苦笑道:“你说有没有人上书朝廷?”
他们这是隐讳的说法,其实商量的,问的,是“你上书不上书”?
羊杜想了一下说:“东夏不能把天下的士大夫都争取走,也不会一个都收买不了,所以,这事自然会有人隐讳不言,有人直言不讳,各种分歧会长期拉锯。也许真正受益的,又是那群和尚!”
陶坎低声说:“他们原本是为了打击和尚!却不想是在帮助和尚。皇帝岂会心无芥蒂?只怕从此对士大夫都防一手!士大夫们作茧自缚,将来不从他东夏也不行!真是白白便宜了他东夏,唉!”
羊杜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备用之轮,亦何苦也。”
受佛祖感召
虽说把东夏定义为“备胎 ”,但二人心中并不能漠视备胎的所作所为,他们看到刚刚东夏一方把人接进来,进的也是这座楼,心里不由有种只在此楼中,惘然不知何所聊的焦虑……两人低声密谈,越发顾忌东夏与花山的勾结,羊杜决定派随从溜走,前去告知朝廷,如果在此时机,兵围街区,作以告诫,亦可打消一些人的心思。随从匆匆走了,二人这才注意到,拍卖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协助他们竞拍的小二发现他们一回也不关注,一次也不出价,在栏杆旁侧站,正在百无聊赖地观察他们。
羊杜设身处地,自己也觉得自家一行人的表现奇怪,便又拿起拍卖品的小册子翻阅,细细寻找感兴趣的书画古玩。
为了让内外都知道所报价格并回应,二层楼上站了很多小二唱传。
不分神的时候,外面便能听得到响起次序的报价声:【四海通货】出价一千贯,【北平原上】,【四海通货】出价一千贯,出价一次。羊杜把手指留在【北平原上】,毫无疑问,这不是一副古画,数十年前没有北平原,自然也没有【北平原上】,而且靖康、东夏交恶,睡在这时候画一敌画?这副画极有有可能是东夏人所作,而这四海通货也就有可能是东夏人的商行,靖康国人,谁买一副不名不古的画作?楼外仍在反复重唱出价一次,羊杜有足够的机会去读注解。
他初略通读注解,嚼味道:“【卒之先】某年某月某日所作?”
陶坎顿时哑然失笑:“前日!”
没错,前日画的。
羊杜寻思道:“前日画的都这么值钱了?”
陶坎笑道:“东夏人没识见,前日所作都一千贯愿买,末将带兵打进他北平原,所获书画不知凡几,早知道一定拿来拍卖。”
又有人出价了,有小二喊道:“【大梁铁马】出价一千一百贯。”
陶坎想骂人。
他说:“我有东夏国画一副,他们那个张铁头临死要看,却被贱卖了,十几贯予了个参军。”
陡然,他敛容道:“好像印戳也是【卒之先】。”
羊杜断言道:“【卒之先】就在使团中,定是东夏要员,这些东夏人一点都不傻,这是在送人情。”
又有出价的了,小二喊道:“【梁大帅丝绸行】出价一千五百贯。”
羊杜噗嗤笑出声。
他想了一下,给他们这间的小二道:“替我出价,一千六百贯。”
小二大喜,头一伸,向外报道:“长月人氏杜淳杜先生出价一千六百贯!”
陶坎惊诧。
羊杜小声道:“先拍下来,作见【卒之先】的敲门砖。”
羊杜出了价,他却看不到,大厅里坐着的竞拍者早已议论纷纷
……东夏人出钱买画,那是刊画可有抽成,画越新越有大卖的可能,靖康人不出价,那是因为不名不古,横中杀出个长安客,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紧接着,还是有人竞价了,小二唱道:“【茶马书画局】出价二千贯。”
羊杜吃了一惊,狐疑、狐疑地。
陶坎轻声劝他:“别再出价了,夏人的画多数都是工笔,没有什么神韵,无非是给些贩夫走卒看的。你竞得回家,毫无收藏价值。除非他狄阿鸟当了皇帝,百年后你的子孙拿出来换钱。”
羊杜迟疑片刻,问小二:“我可以要求看画吗?刚才我听到有人要看画……是不是可以中场看画。”
小二点了点头,唱道:“长月杜先生提出看画。”
一阵议论嘈杂,又一阵沉寂,片刻后,门口响起敲门声,小二移到门边开门,进来两名年轻的东夏人,他们捧画送至面前,又加烛火摊开,服务到家地展现给羊杜。
这是一幅半工笔半写意的画幅,先入眼的是画中左侧的参天大树,树下狭路上有一大一小两骑经过,大人举着马鞭,小人远眺……在他们的视野中,北平原徐徐展开,近处阡陌纵横,远处民居星罗。
笔法线条细腻,视野却现出由近及远,看不到边的开阔,没有丝毫的色彩、淡墨浓墨,层次却很分明。
羊杜可以肯定这是一种新鲜的画风。
它和历来的靖康画风不同,是随着视野铺开的,视野余光中景物略微含糊,视野的正前方清晰,这和靖康山水写意的山外青山楼外楼那种平铺的叙述风格完全不同。
这是开创一派的宗师?
抑或是东夏兴起此种画风?
但不管如何,这种画代入感很强,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像是自己站在大小二人的位置在放眼远看,由于田野近宽远窄,民居建造很有特点,宁静祥和却又繁荣的北平原就这样走进你的脑海。
羊杜轻声叹道:“可惜了。”
他挥挥手,让人把画收走,给陶坎说:“不名不古是它的硬伤,却是传神之极的画作,我真想出价拍下去,却怕众人不同我所想!”
陶坎点了点。
羊杜不再出价,任【茶马书画局】两千贯把画拍走。
然而人家把画拍走了,羊杜却生出后悔,不停惋惜。
陶坎苦笑摇头,他也是出身士大夫家庭,有一定的鉴赏力,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羊杜心里喜欢此画,却觉得价格高了,买了不值得,他安慰说:“末下回去找找,若有夏人的画,定赠予公。”
拍卖又开始了。
不少是靖康的珍品,但没有羊杜看在眼里的珍品。
义卖多是凑人气,被古玩书画商用来清理积压货换钱,除
了主办一方,很少有人拿出稀世珍品。
直到一只中朝五彩马。
陶坎没有收藏的嗜好,却喜欢中朝的五彩马,他始终觉得中朝的马更高大更肥,借羊杜五百贯拍了一只。
五彩马拍完,会场沉默了一会儿。
羊杜问观察大厅的小二:“拍卖完了吗?”
小二翘首观察片刻,回身道:“来了几个和尚,奉送了什么上去,好像中间要加拍。”
果然,片刻后,有人传唱:“各位贵客,不好意思,佛宗高僧道林僧慧和尚亲自捧场义捐,送来了两幅巨作,不,应该说是一副巨作,一副手稿。他还有几句话想说……”陶坎猛地站起来。
北地道林和尚的盛名,他比羊杜了解。
陶坎走到栏杆处望向大厅,羊杜也走了过去,大厅的舞台上,站着一个和尚,他们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眼睛尖,能清晰看到和尚的岁数,装扮……甚至模样。
道林站在台上,稽首。
他用清朗的嗓音道:“各位施主,各位施主,贫僧前来,是受李虎施主的邀请,也是受佛主的感召……虽然知道今天这里是商贾云集的场所,是儒林聚集的场所,也不知道贫僧前来,你们是否欢迎,但贫僧还是来了。李虎唤我,佛祖命我,不敢不来……”他唱了个诺,又说:“李虎施主是心怀天下的人,他要在即将爆发战争之际,提倡前往陈州救助战乱中的百姓,这是他的胸怀,这也是我佛的慈悲。身为僧人,想到陈州即将兴起的战乱,我心中感伤,一介僧侣,不知道怎么做来奉献微薄之力,只能在这里向李虎施主,向天下人表示,我愿意和我的弟子,我的一部分同门,我的信奉我的信徒一起,跟随李虎,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前往陈州救治百姓。”
他说:“佛祖托梦予我,与李虎站在一起,佛祖托梦说,佛,是慈悲的,佛的慈悲需要不怕死的僧人来传播。”
他又说了一大堆东西。
羊杜眯着眼睛,轻声道:“这和尚?不知道儒向佛开战了么?”
陶坎也眯缝了眼睛,轻声说:“这传闻中的李虎?当真就是夏世子么?”
两人正正站着。
透过时空,他们看向台上的道林。
道林又宣布说:“佛祖说李虎是他降临到世间,为我等指路的人,我道林愿意放下佛教一切教职,随奉他,追随他。”
羊杜被砸懵了。
他敢肯定,今夜,无数的佛教高僧都会懵掉,包括达摩,他也敢肯定,达摩不会同意道林这么干。
李虎是佛教指路的人!
这不啻是给李虎加冕呀!
他问:“这个和尚,他疯了么?!达摩不除他僧籍么?!”
真理如象
不光羊杜瞠目结舌,在另外一间厢房中,列座的都是大儒,李虎像是小学生一样陪坐席末,接受考问,而同样陪坐的博大鹿?因为受不了这些问题,只一刻钟,已经离席夺避。白沙河坚持了两刻钟,也出来了,他询问完博大鹿的去处,钻进了博大鹿躲起来的厢房。
白沙河找博大鹿,也是为了问他的看法,二人见了面,相视苦笑,博大鹿不放心地责怪:“你把李虎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白沙河反问:“你不是也把世子扔下出来了吗?”
博大鹿冷笑道:“我奴隶出身,没什么见识,除了打仗,其它的一概不知,我们东夏是啥商立国还是农立国,文兴国还是武图霸……我听着就头疼。不出来,万一谁问我了呢?要是问我,我说错话了呢?我们在塞外,不是沙漠、草原就是荒滩,还能啥立国?要我说,牧立国。”
白沙河懂。
虽然大儒们主要在问李虎,但博大鹿是使团领头的,一旦有人问他呢?
别说博大鹿,他自己躲出来也是这个缘由。
他是商人出身,他觉得东夏现在贸易昌盛,手工业发达,还是商立国呢。但这些大儒们需要什么答案?
农立国。
你不回答农立国就是错的。
大爷们。
沙漠种地么?
李虎回答得已经相当得体了。
首先是以农牧为根本,工商贸为枝干,求文兴,不驰武备。
还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吗?
白沙河清楚地看到几个二排坐的大儒暗自摇头。
他轻声说:“难为李虎了?见无好见,怕是李虎再用心,也难让人满意。”
不等他说话,博大鹿给他摆手,撵他说:“回去,回去,压阵。免得世子兵败如山倒。”
官大半级压死人。
白沙河无奈,只好掉头回去。
到了李虎所在的厢房,问题更加尖锐了。
一个胡须如斧的壮实老者在问李虎:“建没建文庙?供奉了哪些圣人?以何圣人为上?”
李虎也开始冒汗。
好在他早有准备,要了一本画册呈上,低声道:“文庙虽然没建,但对圣人追思礼待用了更好的方式。”
他也是越挫越勇的人,干脆在众人围绕的空地上站定,挥手道:“至去年底,我东夏开设小学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座,除了林中百姓,偏远而户籍不定的百姓,全国九岁以上孩童九成五皆入学。国内广刊书籍,每年印百万套以上,这是小学的教本,上面都是圣人,您看,这是格子,居首!”
然而翻下去。
大儒们现出异样。
暴雍的国君在。墨的锔子在。法家在。理财的公羊派在……
他们相互对视,开始交头接耳。
白沙河连忙回座位坐好,希望得个好角度向李虎目示。
李虎却一振衣袖,铿锵有力地说:“我听说中原有流民造反,到了格子的家乡,拔了格子的庙宇,说:这哥种地(孔种泥)是谁?哥有地能不知道种吗?人告诉他是圣人,他不信,说哥种个地就是圣人了?这天下种地的那么多,他怎么就能变圣人了?圣人是上天降的,种地再好不行。可见民间愚昧之甚,我东夏广开小学,将文教大行于天下,十百年后,则文盲一扫而光,况不知圣人者?!”
他转了个身,给着急的白沙河一个微笑,又说:“建一二文庙于庙堂,何如建文庙于凡人心中?”
大儒们更多在交头接耳。
为首的张果道人咳嗽一声,说:“礼教的形式还是要有的,回去之后说予你父王,可以建一个嘛。”
白沙河松了一口气。
李虎也知道张果是在打圆场,连忙道:“一定遵道长的吩咐,回去说予父王,不仅要建人心中的文庙,还要建一座金碧辉煌的真文庙。”
不是他们无礼,而是大儒们的问题让他们感到难以回答。
大儒们又有人问他:“你们东夏真的崇儒吗?”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而且不能否定。
李虎坦诚地说:“真的。”
但接下来,有个略带犹豫的声音问:“王明诚【物竞天择】的邪说在东夏泛滥,是崇儒么?”
顿时,满室鸦雀无声。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为首的几个师长觉得提了唐突,但不代表他们不想提,听到有人代为提出,便把目光集中在李虎身上。
李虎也有点猝不提防……不是他事先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而是他不知道这些大儒想要干什么,如果说只是论证是非,好说,略一辩解,对错也不在于一时,但就怕大儒们希望看到的是东夏禁掉【物竞天择】,甚至以邪说惑人,要求处置王明诚,这不只是个简简单单就回绝的命题,那王明诚可是李虎的姑父。
他环视一遭,在陈舛那儿只得了一个焦虑的目光,立刻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道统之争,你死我活,这也是想争取儒道两家,必须表明的态度,因为换任何一个儒道中人,他都会有此疑问,于是先一步自谦道:“小子确实对先生的提问有自己的看法,但牵扯到国家的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回答?”
能不能回答?
很多人都从中嗅到点什么。
难道狄阿鸟所支持的【物竞天择】学说,他的儿子其实并不支持,他儿子是向儒的?百年之后,儒家可以通过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东夏重新昌盛?
甚至?
这也会成为他父子之间的矛盾点,嫌隙?
室内,各人都是百转千回的心思。
白沙河也一下提心吊胆,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太取悦这些靖康的学者,回家之后,他李虎怎么给国内交代?
当真要改弦更张?来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为首的大儒中已经有人用轻慢的语气撩拨他,哄他:“你要真心想让我们儒道两家出来帮你,帮你们东夏,你定要给一个态度,我们先不要你父亲的态度,就要你的态度,你讲,讲得不好也没关系。”
李虎点了点头。
他正要说话,白沙河打断说:“殿下,可否在将来先生们面见大王时,由他们直接向大王提问?”
众人移目看去。
果然,这是不想让李虎表达自己的看法。一个胡须茂密威严十足的老者断然喝道:“此言差矣,我们去不去见他狄阿鸟,就在你们今天的态度。”
白沙河现出愠色。
这些大儒现在就拿出一付长者师长的模样逼问孩童一样围着李虎逼问,怎么都显得没安好心。
他正要以无礼对无礼,李虎摆手制止了他,轻声道:“我也觉得应该回答。”
李虎走到众人正前方,正视众人。
他显得有点儒雅,带点羞涩,淡淡笑道:“在幼年时,我也问过我父王类似的问题,那时我在读书,我不知道我该读什么说能帮助父亲治理东夏,他让我什么书都读,甚至司矿局用来识辨地质编纂的书文,我那时小,觉得没什么用,于是我问他,阿爸,这天下的学说那么多,我们该用哪一种学说来治国?”
“我阿爸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长大了我才知道竟是佛经里的故事。”他笑道,“长生天才知道我阿爸什么时候读的佛经。我到现在都想象不出来他什么时候读的佛经,他俘虏了青唐赞普,说青唐赞普只会拿佛经里的鬼故事吓唬人,直接把青唐大和尚关起来学雍语。他能读过佛经?”
有人跟着笑了。
是呀,狄阿鸟读过佛经?
在座的都不再认为狄阿鸟像民间传闻的那样不学无术,不知书,但众人也还是觉得那个戎马倥偬的少年军阀,好色骄躁,也许学些书文,却无法静下心做学问,尤其读不了晦涩的佛经,哪怕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彼时他位高权重,呼风唤雨,更没有读佛经。尤其是李虎用的是调侃的语气。
这不啻是个笑点。
但也有人察觉出了什么,暗自觉得眼前的少年聪明。
与其说是在笑话他父亲,不如说是在和佛教划清界线,告知众人,他父子不信佛,不是儒道两家的外人。
李虎娓娓道:“那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在座的师长们吧。这个故事从哪开始呢?就从四个盲人开始吧。有四个盲人。他们因为眼睛瞎了,看不到,听人说大象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动物,就都很想知道大象长什么样子,可他们看不见,只好用手摸。第一个盲人先摸到了大象的牙齿。他就说:“我知道了,大象就像一个又大、又粗、又光滑的大萝卜。”第二个盲人摸到的是大象的耳朵,于是他大叫:“不对,不对,大象明明是一把大蒲扇嘛!”第三个盲人否认道:“你们净瞎说,大象只是根大柱子。”你猜他摸到什么了?”(注:新买了个无线键盘,无法用单引号,敬请谅解!)
还真有人回答,有个跟着大儒们来的年轻秀士笑道:“肯定是摸到腿了。”
众人怪他多嘴,纷纷看他,他的师长更是带着点怒意。
李虎抚掌道:“仁兄说得没错。他就是摸到大象的腿了。第四个盲人立刻又反驳了:“怎么是柱子呢,分明是麻绳。”原来他摸到大象的尾巴上了。”
他看着众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眼前的少年,坦然自若地站在这么多人回答众人的提问,旁若无人地讲他的故事,语速不见仓促,声调温和却充满着激情,不自觉地令人投入进来。
众人也定定看着他。
张果道人和另一个师长在缓缓点头。
也许当年狄阿鸟就是这样的。
他曾站在士兵们面前这么讲,那些士兵们被哄骗,撇弃自己的主帅跟从他,他站在百姓间这么讲,百姓们被哄骗,从此信任他,他站在天下的英才面前讲,天下的英才被哄骗,从此随他千里出塞……
人说他词语和典故都经常用错,但是就是能荧惑人心。
这口才和魅力难道是遗传的吗?
白沙河却骄傲了。
尤其是突然还来个互动。
他分明听到身边有人小声交头接耳:“此子风华绝代,要是交给你们中正府点评,可以给人几品?”
李虎打断众人的遐想,提高语气,问道:“请问诸位,哪个盲人得窥了大象全貌?”他说:“我阿爸是要告诉我,没有哪一家之言可以括尽天下的,儒家求仁得仁,道家想要的无为于道,而兵家求战胜,法家求秩序,墨家专营器械,纵横家持开合……你们讲谁的道理是错的?他们摸到大象身上的部位不一样,对不对?我阿爸这样的粗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诸位师长应该也明白,对不对?”
对不对?
对不对?
厢房内哑口无言。
有个儒生突然嫌热,去撑窗户,发出嘎吱一声。
李虎又说:“儒道两家不也有很多的分支吗,我听说也是为谁对说错年年争论,能说谁是错的?小子斗胆,百家之言,无任何一家囊括天地万物,唯有把牙齿,耳朵,腿,尾巴甚至眼睛,身子,屁股合起来,才是一头大象……诸师长以为如何?”
不等人反驳,他继续讲道:“小子知道,儒道两家学说兴盛,传承悠远,是大学问,在大象身上,它就是大象的身子,难道大象可以只要身子吗?物竞天择的学说,是王明诚先生几十年如一日,挖掘龙骨考证出来的,有完备的论据……就目前来说,没有人能轻易驳倒,从道理上讲明它的错处,那么它为什么不能是大象的眼睛呢?难道大象可以只要身子不要眼睛吗?”
终于有人恼羞成怒了,喝道:“你心不诚!”
白沙河在心里叹气。
陈舛在心里叹气。
就知道会这样。
哪怕你讲得都对,儒道两家要的是什么?要的是道统!
有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光辉历史,他就是只想要大象的身子,不想要大象的眼睛呀。
李虎看向这个谴责自己的师长。
这个师长也怒目以示。
也许他不怒,但这是争道统……他就是要怒。
为了歼灭敌人,儒道两家纷纷附和发言。张果想打圆场,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问:“佛也是大象身上的肉吗?魔教呢?刚刚在京城闹动乱的穆教难道也是吗?”
李虎肃然道:“自然也有没有摸到大象身上,摸道大象身旁的野兽身上……我觉得魔教和穆教是走偏了的。至于佛教,却又有可取之处,佛教内中的机辩之说,也许也是大象身上的肉,只要它没有危害天下,为什么我们不慢慢地验证它?”
更有人听不得佛教的好话,有人激将说:“让佛去帮他父子吧。”
这已经到了拂袖而去的地步。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佛来了。
道林和尚来了,还带来了佛祖给托的梦。
我在信在
事情的结果就是刘麻子让士兵请走了自己和十几位师长,放过了其它儒生。
与其说刘麻子让士兵请走了十几位师长,不如说十几位师长主动担当,带着要一并被治罪的他走的。
然而谁也不知道等待这十几位师长的是什么,哪怕是要复命请罪的刘麻子,都将面临着凶险,儒生们商量着怎么营救,李虎也思索营救之道。他觉得这些人太重要了,为此不惜派人回国求问乃父。陈舛提醒他皇帝崇佛,也许道林能够为此说得上话,他立刻单独见过道林,求问一番......^o^^o^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更新最快手机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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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论潜力,不算天才,可玄功武技,皆可无师自通。论魅力,千金小姐算什么,妖女圣女,都爱我欲罢不能。论实力,任凭你有万千至宝,但定不敌我界灵大军。我是谁?天下众生视我为修罗,却不知,我以修罗成武神。等级:灵武,元武,玄武,天武,武君,武王,武帝,武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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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外门弟子
夜,圆月高挂,繁星点点。
但在那星河之间,却有九sè雷光萦绕其中,格外耀眼。
“天现异象,定有神体降临。”
九州大陆,皇城之巅,一位金衣老者负手而立,仰望夜空。
在其身后,还有数万名皇城高手,整齐的半跪在地,似在等待什么命令。
“嗡”
突然,雷光凝聚,竟化作一道九sè神雷,自那九天星河之上,劈落而来。
刹那间,黑夜变白昼,神雷还未落下,大地已是开始隆隆作响,剧烈颤抖。
可当那九sè神雷,与大陆接触的一霎那,并没有造成可怕的破坏,竟然凭空消失。首发m.33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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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地再次被夜sè笼罩,本璀璨的夜空也是暗淡了不少,仿佛某种jing华已被抽离,恢复了往ri的平静。
但此刻老者的双眼却异常明亮,甚至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他手指雷霆下落之处:“青州境内,所有今夜降临之子,统统给我带回皇城!”
“遵命!”
宛如雷鸣般的回答响彻天际,数万名皇城高手前往青州,誓要寻得神体,为皇朝所用。
时光流逝,转眼已过五载,人们虽还记得当年的惊天一幕,却没人知道皇朝的所作所为。
九州大陆,青州境内,宗门林立,青龙宗便是其中之一。
今ri,又到了青龙宗每年一度,招收弟子的ri子,青龙宗外,人山人海。
不过每到这个时候,最过忙碌的便是外门弟子,所有宗门的接待,全部压在了他们头上。
外门弟子,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先不说在宗门地位低下,就连外人也是看不起他们。
理由很简单,凡是外门弟子者,说明资质极差,终身难有太大成就,自然受人鄙视。
“喂,你什么态度,你知道我是谁么?”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带着一名男孩,指着一名少年大声斥责着。
“实在抱歉,天sè已晚,宗门将要关闭,两位还是明ri再来吧。”少年清秀的脸庞尚显稚嫩,不过眉宇之间却有着一抹英气。
他名为楚枫,今年十五岁,是青龙宗数以万计的外门弟子之一。
不过同为外门弟子,这楚枫却与众不同,没有低人一等的自卑,没有自甘堕落的沉沦,对待每个人都不惧不怕,从容自若。
“明ri再来,你当我是白痴?这深山野岭的你让我们母子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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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给我安排住处,不然我就去找你们长老理论。”妇人不依不饶,竟一把抓住了楚枫的衣襟。
“楚枫弟,遇到麻烦了么?”可就在这时,一道甜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定目望去,一名紫衣少女,正踏步而来,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那一双凌厉的眼眸,却紧紧的盯着妇人。
见到少女,妇人脸sè顿时大变,一抹浓郁的恐惧涌现而出。
不因为别的,只因少女身上紫sè长袍,那可是内门弟子的标志。首发m.33xs.
妇人暗叫不好,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可以刁难一下眼前的少年。
哪曾想,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内门弟子做后台,那可是她惹不起的存在。
“没事没事,我只是跟这位小兄弟,询问一些事罢了。”妇人笑着解释。
少女先是瞪了她一眼,而后只说了一个字:“滚。”
这一刻,妇人身体不由一颤,脸sè已是变得铁青。
不过她却没有一丝犹豫,牵着男孩便快步离去,慌乱之间竟还摔了一个跟头,狼狈至极。
见状,楚枫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对身旁的少女施礼道:“多谢楚月师姐”
“跟我你还客气,咱们可是一家人。”楚月有些不悦。
她说的没错,楚枫与她的确是一家人,他们来自同一座世家,楚家。
这楚月正是楚枫二伯家的堂姐,只比楚枫大一岁。
不过,楚月在三年前就已通过内门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如今已是灵武四重的高手。
“宗门规矩,总是要遵守的。”楚枫灿烂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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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然而看着这样的楚枫,楚月却是心头一酸:“楚枫弟,今年的内门考核你还不参加么?难道,你还没有达到灵武三重?”
楚枫并未回答,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没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楚月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放到了楚枫的手中:“将它炼化,也许能够帮你突破三重。”更新最快手机端:br>
楚枫将锦囊打开,顿时一股逼人的灵气散发而出,一株手指大小,晶莹透亮的仙灵草正倒卧其中。
“楚月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楚枫赶忙还给了楚月。
仙灵草,乃是修武圣药,极为珍贵,对灵武境以内的修武者,皆有无尽的功效。
而楚家为了让他们快速提升修为,每年都会补贴他们每人一株仙灵草。
想来楚月这株,也是家族补贴的,只是楚月并未享有,反而是给了他,这让楚枫感动之余,更是不忍接受。
“我说给你,你就拿着,还是不是我弟弟。”楚月有些不悦。
“哟,楚月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仙灵草竟然也要送人?”
“你看,我也是你弟弟,刚好最近将要突破灵武四重,不如楚月姐将这仙灵草送我如何?”
一名与楚枫年龄相仿的少年走了过来,身上同样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
他叫楚真,同样来自楚家,五年前与楚枫一同拜入青龙宗,只不过早在两年前,他已成为内门弟子。
“楚真,你早已突破灵武三重,成功凝聚灵气,就算没有这仙灵草也可扶摇直上。”
“可楚枫弟至今还未凝聚灵气,这仙灵草对他更为重要。”楚月将仙灵草,强行塞入了楚枫的手中。
“是啊,你说的没错,可惜他不领你的情。”楚真摊开双手,冷笑起来。更新最快电脑端:br>
“谁说我不要的。”然而楚枫却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将仙灵草揣入怀中,而后道:“楚月姐,这仙灵草当是我跟你借的,ri后定会双倍奉还。”
“嗯,好。”见楚枫收下,楚月已是大喜,只是随便应下,根本没想着楚枫还她。
“你拿什么还?这仙灵草给你用,简直就是浪费。”不过那楚真的脸sè,可就难看了起来。
楚枫笑了笑并未理他,而是对楚月说道:“楚月姐,今年的内门考核我会参加。”
“哼,就凭你?你要是能通过内门考核,今年家族补贴的仙灵草,我就送你。”楚真鄙夷的看着楚枫。
“此话当真?”楚枫并不相信。
“楚月姐作证,不过若是你无法通过呢?”br>
“那我今年的仙灵草,就归你。”楚枫留下这句话,便继续投入到外门弟子的工作中。
“楚真,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总是处处难为楚枫?”楚月不悦的看着楚真。
“一家人?楚月姐你应该知道,这楚枫根本就不是我楚家人。”
“进入宗门五年都无法通过内门考核,简直就是我楚家的耻辱。”
“整个楚家,哪个喜欢他?也就你对他这么好,竟还将自己的仙灵草拿给他用。”楚真很是不解。
“你真是冥顽不灵。”楚月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后,便走开了。
倒是楚真站在原地笑了,他很是高兴,虽然楚月的仙灵草他没得到,但是他知道,今年楚枫的那株仙灵草,一定是他的。
夜入十分,外门弟子休息的地方,一片漆黑。
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很疲惫,早早的便睡了,唯有楚枫的房间,还亮着灯光。
他盘坐在床头,取出楚月送他的仙灵草,低声道:“希望这颗仙灵草,能够喂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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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罢,楚枫闭上双眼,将仙灵草夹于双掌之间,捏出一道奇特的法决。
而这一刻,仙灵草内的灵气,也是开始顺着楚枫的掌心,流入体内,最终汇聚在丹田之中。
与此同时,楚枫的丹田竟传来咀嚼之音,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进食。
若是透过皮肤,便可发现,楚枫的丹田深处,竟盘踞着一团雷电。
这团雷电分为九sè,每种颜sè都似是一只雷霆巨兽,散发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可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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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刑正典
天空高远,大地开阔,茫茫雪塬上嗡嗡天籁奏鸣,数十名甲士将邓北关押至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摁跪下。
塬沿子下面,博小鹿已经打马在这里找了几趟了,他记得对面的一片土山上葬着自己的阿嫂,然而细细辨认,却哪一座都像,那一座都不像。他记得深刻,那天下着大雪,一家人把阿嫂埋下,山外形势紧迫,山内有穆二虎一帮土匪的催促,匆匆走了。之后阿哥落户在这里,逢年过节来看,没觉得有一天阿嫂的坟墓被这黄土湮没不见……如果还找不到,阿哥就来了,他来了怎么想?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把阿嫂的坟忘了?
正焦虑,远处已经有了一条骑线,他知道这是赶过来的狄阿鸟,只好“啧”了一声懊恼,迎接上去。
接过去,果然是狄阿鸟到了。
他掉转马头并了方向,围绕在狄阿鸟身边,邀功说:“阿哥。邓北关已经被阿弟我抓来了,就等着您亲手一刀剜了那狗日的。”
狄阿鸟大声问他:“去你阿嫂的坟上看了吗?”
博小鹿像被点中了死穴,喊道:“阿哥你揍我吧,我找到不到了。”
狄阿鸟像是不敢相信,回看了他一眼,打马飞驰。他从东走到西,在塬边上转弯回来,又从西往东,和博小鹿一样,来回走了数趟。真的找不到了。他记得坟墓旁边有他栽的海棠树,却一株也不见了,而思辨一下路径,就是这一带,找得焦急,他跳下马来,用马鞭指了个方向给身边的人说:“派人找个向导。问问。还有。不是托人每年给你阿嫂添坟的吗?”
博小鹿也跳下马。
这一带原本就是荒芜之地,后来狄阿鸟定居在河北,那儿才渐渐有了人烟,可他走了,人烟就又散了。
派人找了去,地方广,又喊人去找,这一带人迹罕至,一户人也找不到。
又派人到几里之外问史千斤,那当年他狄阿鸟所托的代为扫墓的人家也窑们倾颓,早已不知所踪。
折腾到快天黑,狄阿鸟才上塬子。
邓北关早已被北风吹得像半个冻起来的人干,雪下了起来,浇他了个一头白。
博小鹿咬牙道:“阿哥。不管找没找到阿嫂的坟,我把姓邓的押来了,先把此獠杀了祭奠她在天之灵吧。”
狄阿鸟反问他:“他是邓北关?”
走过去,邓北关已经奄奄一息,睁开稀松的眼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含糊不清。狄阿鸟附身看他,虽然老了不少,还是大枣红脸,美髯,好一副富态豪强的皮囊。狄阿鸟把他脸上的冰雪抹擦掉一些,像是想把他辨认清楚,博小鹿连忙递一把牛角刀,他便拿着,用刀尖挑看这仇人。
邓北关剧烈地咳嗽,终于说出话来:“博格阿巴特。一个女人,何至于?!你说好恩怨两清的。当年谁也不知道她和邓平是怎么回事,邓平也早被杀了。你饶了我,我还有用,我真的很有用,我愿意归降于你!”
博小鹿愤怒,一巴掌拍过去,几团口鼻中的血被甩到雪上。
他还要动手,狄阿鸟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博小鹿请求说:“阿哥。你快亲手杀了他,剜他的心出来看看,割了他的头,摆着这里给阿嫂谢罪。”
狄阿鸟站直了,收回短刀掖在披风后,那披风被风拂得激烈。
将士们跪地请求道:“大王,天快黑了。杀了他吧,再不入城,怕人心不定呀。”
狄阿鸟双目怀念,翘首望着天际。
猛然间,他扭头就走。
博小鹿追过来,他便说:“把姓邓的给孤看好,千万别让他冻死了。押回城中公审,。”
他说走就走,带着骑士们往雕阴奔驰。
到了雕阴,雕阴早已动员出接他的人,官员士绅百姓一大片,战战兢兢,跪地高呼。他一下马,就看到这些人的不安,就看到外围裹着的东夏兵,就看到为了自己的安全,拱卫到城门的士兵。
他下马说:“我们都是老乡亲啦。大雪天,劳烦你们接出城,在冰天雪地里跪着接我,是我不对,都回去吧。”
哪里有人敢回去?
一个认识的士绅爬上来说话。
他把人拉起来说:“我是听说你们过得不好,官府黑暗,请求我回来,就忽然忆起自家的冤案,让孩儿们去官府询问,十六七年了,十六七年了,官府依然不管不问,一怒之下,我就打了进来。眼下我自家都是如此,何况你们呢。既然没忍住,打了进来,我宣布,自明日起,官府敞门办案,有冤的来鸣冤,有状的来告状,不会写状纸的,我派人给你们写状纸,我派我儿子给你们写状纸。我来,就是给乡邻们来做主的。”
人群终于沸腾起来。
百姓中有人站起来,大声喊道:“真的是您老吗?相公爷?你老打进来,就呆在这里不走了吗?”
狄阿鸟挥手道:“都散了吧。天冷。早点回。”
说完,他上马进城。
府衙已经给他腾了出来,将领们都已经等在那里。
他进去后向众将询问:“黄龙府那边靖康没有派援兵?”
祁连笑道:“黄龙只怕早已乱作一团,我派了些兵袭扰过去,还没传回消息。”
狄阿鸟问:“雕阴军管安排了谁?”
一个将领连忙站出来。
狄阿鸟要求说:“军管不可粗暴,将甲兵分配到各乡,挨家挨户了解住户情况,冬天了,雪大,你们将军粮拿出一些资助孤儿和老人。”
他安排说:“安民告示出了吗?榜文是李虎写的吗?连夜刊印,交付各乡乡老。府衙的人是否还能召集起来?让他们仍署理府务,原来的府尊被博小鹿杀了对吗?新的府尊,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德高望重人来,派一个学律的人给他做副手,在雕阴推行大夏律,孤要让雕阴尽快恢复生机。”
将军政事务料理一番,他走到府衙内衙,见李虎在小厅里的躺椅上躺着,走过去在躺椅上踢了一脚,示意李虎起来。
等李虎让了躺椅,他便躺下说:“这府尊是个会享受的人,这躺椅一躺上就想睡觉。怪不得你前面还在与阿爸使犟,这会儿能睡着。”
李虎问:“阿爸。你是要打进长月么?你是与拓跋晓晓联手了么?拓跋晓晓他是骗你的,他是个阴谋家。长月之乱,就是他往我们东夏身上栽赃的,你根本不知道口疆人有多凶残,多没人性。”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冷哼道:“你是死不悔改啊。你见过拓跋晓晓的吧?”
李虎道:“小时候见过。”
狄阿鸟说:“你还是再见见吧。”他拍了一下手,唤人来,吩咐说:“孤要见拓跋晓晓,喊他来。”
人去叫拓跋晓晓了。
狄阿鸟轻声道:“拓跋晓晓信仰的是佛教你知道吗?他逃离长月,没有和尚们帮忙,他怎么逃得掉?他手里一把念珠不离手,这是人都知道他信仰佛教,怎么与口口人勾结,你来告诉阿爸。一切都是你猜的,大胆去猜没有错,为什么这么能够能清楚的事情,你没有好好去验证?”
李虎问:“那会是谁勾结的口口和口疆人?”
狄阿鸟笑道:“穆教在西土,首先是大棉人,其次则是陈州的军阀……你看谁皈依穆教,你就可以断定是谁。据我所知,是有这么一个拓跋氏军阀。”他又说:“你还想知道孤是不是准备好打长月,对吗?打不打不在孤,在靖康,你皇帝舅舅不服。打了没打服,只能继续打。除非他服。”
李虎说:“我已经问了,父王你根本没有准备出足够的军粮军资。”他争论说:“你争了小利却丢了人心。你就不知道争取中原的读书人?”
狄阿鸟怒道:“废了大夏律争取他们?”
弱国无外交
东夏王提兵十万破雕阴,捣黄龙,旦夕可至长月,朝野早已震动。
皇帝的使者几乎是第一时间出动,带着指责东夏不顾白登山约定的愤怒,但是朝局那边却引发了激烈的动荡,皇帝把阴森森的眼神瞄向满朝的文武大臣。他虽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稍有异动,只是抚慰,在释放,在澄清……甚至做作地表示,他对儒道的尊崇从未改变,但心里却极怀疑是一场内外勾结的战争。组织军民抵抗的人选,他也一再推敲,但对布防?却毫无信心。
他的使者被晾在雕阴,使者出了自己的住所,就能看到源源不断的东夏兵通过干道往前开进,兵强马壮的东夏将士把积雪踩得稀烂,马粪牛粪都够拾粪的孩子上完一亩一亩的肥田,甚至他们派人进入山区,使者怀疑是在找寻可用的树木,用来建造攻城器械。使者对守住黄龙不报一丝信心。
焦虑的使者只希望长月知道这一切。
雕阴离长月太近了,自从有了高奴,高奴到楼关之间的崎岖,历史上很少有游牧人从这一道入京,但要是从此上京,过了黄龙,就直接到了京畿。
其实不用他传递消息,东夏在黄龙城下热身,军队排山倒海一般,早就有皇帝的亲信看过传递回去。
热锅蚂蚁一样的皇帝已经作手迁都了。
不过在迁都之前,他出于权宜,决定召见张果道长,明着问计,实则让这个有可能勾结了东夏的花山派老道开他的条件。
张果道人开出的药方就一个:修德。
怎么修德?
首先,亲贤臣远小人,亲儒道远佛教,让儒道两家放心;其次,要诚心诚意与东夏和谈,使靖康占据道德上风,如此东夏撕毁协议,天下人才好同仇敌忾;最后,将划给僧人的土地赐予有功将士,激励将士保卫长月。
见完目送走,皇帝就在冷笑。
一个僧人藏在他的帷幄间,张果走了,他才出来。
皇帝望着张果的背影,问他:“看清楚了吗?”
僧人道:“看清楚了。”
皇帝说:“此道人据说有神鬼莫测之能,佛能赐他一死么?”
僧人毫不迟疑道:“佛有十八罗汉,足以赐他一死。”
皇帝道:“现在不行。风头过去了,由你去办,要让他死得悄无声息。他自称神仙,走过的都是深山老林,下手的机会很多,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僧人是佛教优选出来的才智之士,自然懂。
他又问:“达摩高僧在干什么?”
僧人紧紧跟随着他,轻声道:“师傅他老人家今天应该去清理门户了。”
皇帝反问:“那个僧慧?”
僧人道:“对,就是那个僧慧。他想另立门户,去东夏传教。”
皇帝陷入沉默,这和眼前紧迫的形势关系不大。
他思维飞速跳跃,吩咐说:“传吕宫。之前与东夏使团交换国书是他去的。”
很快,吕宫搂袍上来拜见。
皇帝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得主动道:“启禀陛下,为臣觉得迁都不妥,和谈为上。”
皇帝问他:“抵御不了吗?”
这是个语言的陷阱,确实是抵御不了,但吕宫若答,皇帝就觉得一个对朝廷没有信心的臣子,只怕忠心上会出问题,尤其是吕宫这样的能臣。
吕宫道:“能不能抵御得住,只怕陛下要问御林军,问将军们,为臣之所以主张和谈,是觉得白登山一战,东夏愿意与我们和谈,不该这么快就撕毁协定,定是怪我靖康迟迟不兑现白登山许出的承诺。我国朝经白登山一战,正需要休养生息之时,与其发军民拼死一战,不如暂避锋芒。”
他又说:“陛下想想糜烂的陈州,陛下您再想想,如果一旦陈州没了,刚刚获取的大棉怎么资馈?”
皇帝低声道:“你有谈成的把握吗?狄阿鸟现在都不见朕的使臣。”
吕宫看了一眼皇帝身旁站着的和尚,迟疑了一下说:“有些话不知臣当讲不当讲,您为何不派董太师去?”
皇帝想想自己外公,苦笑道:“他也许能见得到狄阿鸟,但他能议和么?”
吕宫低声道:“必须要见到他。再见不到,东夏府兵蝗虫一样蜂拥向黄龙的城楼,拉开大战的序幕,还容易停吗?”
皇帝陷入沉思。
吕宫又道:“若是我父亲还在,让他去也行,不管如何,不能让饿狗见了肉,一旦他狄阿鸟得见京畿,他就不容易走了。就算是他来威胁威胁皇帝,到了京畿,给他一种错觉,长月旦夕可下,他还肯罢手吗?所以得快,得赶紧见着,为示诚意,陛下现在就下令开榷场,示意我们在兑现白登山订下的协议。”
皇帝问他:“这么软弱,他得寸进尺呢?”
吕宫又说:“雕阴城他是偷入的,没有发生像样的战争,他不知道虚实呀。而朝廷,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有时间就能组织军民,就能调集远处的军队,就能全国动员,只要和谈,不管他敲诈与否,就都能赢得时间。”
皇帝嫉妒地看着吕宫。
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似乎真能把局势上的云雾给拨开。其实他问过将领们了,包括羊杜,谁也没有打赢的把握,羊杜都这么说了,狄阿鸟的军队即便不是十万,有半数,就已经胜负两开,尤其是在京畿,一旦遭受严重的破坏,青壮兵员和良家子没了,根基就不稳,四方就会动荡。
也就是没直说的打不过。
打不过,要么迁都,跑,要么只能谈。
皇帝猛地站起来,要求说:“现在去太师府。吕爱卿现在心里想一想和谈的底线,和谈朕只信你。”
皇帝真的感觉到了生死存亡。
半夜,董国丈和吕宫等人就出发了。
紧赶慢赶,天亮到黄龙,向城下的东夏人递出消息,中午就被送到雕阴。
到了雕阴,不得不倚老卖老的董太师,就开始用拐杖到处敲人,要找狄阿鸟了。傍晚,躲不过去的狄阿鸟与他们见面,当场开了若干条件:
一 靖康所答应的榷场十日之内全开,无论东西距离多远,传递消息多难,都要在十日之内全开;
二 北方今年雪大,靖康要立刻准备出十万匹棉布供给东夏;
三 东夏可以不插手陈州平叛,但是必须要拓跋晓晓全程监督,不得危害普通百姓,无论雍族,拓跋族还是其它族;
四 不得让东夏人憎恨的陶坎领兵,以免周边的东夏军队一怒之下进入陈州;
五 受雕阴百姓所请,将雕阴租借东夏十年;
六 雕阴作为随时惩戒靖康的东夏重镇,三十里内不得进驻靖康一兵一卒,不得阻挠双方百姓出入;
六 雕阴要重开大学,任何人入学不得阻挠;
七 将秦汾迁至黄龙,在东夏人的照料下养老;
八 将皇子立刻送来受质;
九 将长月东市划出来,租赁给东夏十年;
十 靖康称臣要兑现称臣的义务,每年冬至,靖康要派使团去通京朝拜,东夏王室有婚丧嫁娶,靖康国要入朝,靖康国要有国主废立之事,要报通京,由东夏决定册立与否。
……
如此,东夏承诺十年不加兵靖康。
一系列的条件列出,吕宫头低得低低的,董国丈还要激动跳脚,他都拉了又拉,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同意,可能就在这个冬季,靖康可能就要灭国,即使灭不了,也会被打残,然后再接受更苛刻的和谈。
时日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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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坎已经连续几个日夜衣甲不解。
黄龙告急,他的京营第一时间开拔,第一个赶到,随时准备接第一仗,这是他的风格,哪怕是糜烂的京营,也必须达成,因为在他手里,命令就是要达成。他等在黄龙,他要把东夏人击退,他没想过打不退,不管他东夏何等强盛,靖康必须将其击退,如无意外,一旦击退东夏人,他会奉命前往陈州平叛,然后,他也会顺利平叛,他是将军,而且他是建立丰功伟业的将军,这是他的宿命。
他抱着他的剑。
因为旧疾一直在,他显得有点佝偻,脸更像冬瓜,但他一样重铠在身,拿着剑,而后抱着他宝剑。
他想,我就是靖康的剑,随时出鞘的剑。
使者从东夏阵营回来,黄龙的城楼上开始传出欢呼声,他也听到了,走出来,听说和谈成功了,他有些兴庆又有些不甘。
天上飘着雪,他头盔下的几缕青丝湿漉漉的,就趴在额头上,有些沧桑,有些狼狈,但是他的眼神一样凶狠。他到处打听议和的内容,听人讲个大概,却是后背都凉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谈成这样。他猛地夹起长剑,用右手拔出来,大吼一声:“吕宫卖国。”吼完,他干脆就拉出战马,带着几个家丁,朝长月城追吕宫去。追到十几里,也不见急回长月的吕宫,便又掉头折返回来。
夜晚,长月下令撤回他的军队,他便拉着马走在最前面。
然而刚进了长月的城门,还站在城门里,诏令下来,让他回家养病,他怔怔地听着圣旨,不跪不败,搂着他的剑,口中喷出一团血来。
他摔倒了。
家丁们把他扶住,他问:“不用我?让我回家养病?不用我皇帝要用谁?还有谁可用?我是可用的一把剑。”
家丁们怕他惹祸,拖着他,他倒着走着,挥舞着胳膊,怒吼着。
京营的将士就这样目送着,有人小声欢笑,但渐渐的,欢笑声一点一点消失,也许,他们信了,陶坎是靖康的一把剑,剑却被收了起来。
三天后,陶坎在京城的家人报丧。
这位光芒只闪了一闪,一生好像只为收复被平原的名将,他刚烈,他骄傲,他谁都不服,他气死在床上,陨落了。
但陶坎的死丝毫没有影响到和谈。
如果不迅速完成狄阿鸟的一系列要求,靖康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甚至靖康朝廷故意把陶坎死了的消息传给东夏人,他们觉得这是东夏人想听的。
随着榷场重开,一个一个条件次序达成,东夏的军队也开始有序撤出黄龙,他们在雕阴留下大将祁连镇守,其余各个军府迅速撤出楼关,但撤出楼关后,他们并没有散回各个军府,而是以大练兵的姿态,在国内派来的工匠指导下,楼关以北筑路架桥,勘测水文。
雕阴人简直难以想象东夏府兵在冰雪雪地中修路架桥的场景,但他们府衙的人分明看到设在府衙挂起的地图上,路段一段一段变颜色,不仅如此,当年在雕阴和高奴之间的县乡镇也开始一块一块涂变颜色。
有人斗胆向大将祁连提问,问他们为何要将士们在大冬天冰天雪地中修路。
祁连只淡淡地告诉说:“其它时间,他们要打仗要保卫东夏,只有冬天,敌人威胁不了我们东夏,可以闲下来修路,也只有最快的速度修好路,雕阴的安全才有保障,雕阴人明年的商业才能繁荣。”
便是从这一点上,府衙上的人就肯定,天变了。
天真的变了,不只是头上的主人变了,而是处理公务的方式变了。
府衙上上班外出溜达的人没有了,中午回家吃饭的没有,早早回家的没有了,打瞌睡的没有,喝两口酒的没有了……一个一个不管真忙假忙,都让上官觉得他们很忙。
连应役的衙役们都天不亮就到府衙,扫地,整理器械,完了还会在一起练会儿武。
因为他们听说了,东夏没有杂役,只有正式的捕盗和马快,而马快,按月发薪水,发的钱足够养家。
眼下东夏用人之际,要是升级做了正式的官府中人,那该多好呀。
很快有结果了,他们只有两个留在府衙,其它的人被派往恢复生产的铜铁矿上,那里成立了一个公所,负责治安。
一开始他们还不理解,但是到了他们就理解了。
东夏人在矿山上招壮丁,他们招人还要选人,不合条件不要,几乎全府各处的年轻人都有,他们在东夏人的指导下搭房舍,整理矿床,烧制铜铁胚,足足几千几,光他们负责治安都不够用的。
紧接着,他们又听说雕阴的牧场也会重开,已经有人在牧场遗址上勘察了,官府会在他们这些中择优提拔几个,到时派到那边的公所。
他们的内心都火热起来,天哪,东夏人真是敢干,一旦铜铁矿重开,牧场重建,雕阴人就再不愁没工做。
然而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东夏官府的行政公文送到,高奴和雕阴府一起被划分为延州,包含原有的雕阴府和楼关以北直至高奴的区域,一些昔日荒废的县乡镇,都将由东夏的定州夏州银州包兰等地迁人进来,东夏京城来的人当场在府衙上宣布,要将延州建成五十万户的通衢,要将雕阴府建成十五万户以上的大城。
宣布完,底下就有人嘀咕:“我们也成了东夏人了?”
就是雕阴人言谈中“我们东夏人”越来越多,“他们东夏人”越来越少的时候,靖康朝廷已经拜董文为将,西出平定陈州战乱,而此时的李虎,和他的牛录一起,移戍灵武,在那里日夜训练。
救援陈州的火把被他点燃,东夏的广济局已经出发,僧慧也已经出发,他却沉积在灵武,时而夜深人静,却是心血难以平复。
新春将近。
又是一年。
,逝去飞快。
他听说熊梦梦的母亲生了病,熊梦梦回了中原;他听说杨艳艳去了北平原,在那里上学,他听说自己有个妹妹出生,他听说李鸳鸯回国成亲,娶了个媳妇,他也听说雕阴到高奴的大路修得坦荡,他听说北平原又重开了贸易,他还听说陈州的战争如火如荼,他还听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听说,什么都没参与,自己的日子过得是那么快,会什么都错过,便咬了咬牙,干脆大年夜把军队拉出灵武,再次扫荡周边的匪患。
是夜。
灵武周边的最后一支马匪被灭,匪首碧空雕被枭首。
借着灵武周边匪患的平靖,他向西部几大军衙数个军府提出了联合剿匪的倡议,文书斩钉截铁道:“各军府抽调精锐,组成百余奥鲁(小营),由各部各旗提供消息来源,地方马快全力配合,赏金赏格支持,深入不毛之地,深山老林,以三年为期,灭尽马匪和不降部族,使我东夏西部新得之土尽东夏之民,东夏商贾头顶金盘而旅途无虞……”
通京。
狄阿鸟用鹰鸠一样的眼神审视这个提议。
缓缓地,他写下蝇头小楷:“妥。三年期满,精锐军府外移,再行精兵简政,以消减所费。剿匪成绩可为是否裁撤标准之一。”
他喊来李益生,要求说:“将誊抄的书文发还军衙,这一份留中。”
但很快,他轻声说:“但在这之前,把李虎的牛录派往陈州一趟,一来践行他的承诺,二来?让他把阿孝找回来。”
提头示众
见到来到的两个扛着细长布袋的和尚,谈及要求见僧慧,和尚粮食交给孩子们,便要自告奋勇带着他们去。br>
离开这片流民营,继续沿着河滩往下走,走了不几里,远远能看到浓烟升起。
和尚惶恐起来,飞一般爬到高处,指了给李虎看,惊恐道:“打起来了。朱山镇那边打起来了。”
李虎上马,要人把和尚驮上,和尚却请求说:“居士。我们先避一避。镇上有朝廷的军队,他们把陈朝的人打走我们再回去,不然的话,正好碰到。”
王威安慰他们说:“不要紧,我们是中立的一方,向他们亮明身份。”
李虎踌躇道:“亮明身份?乱军之中确实不好分说。先接近过去,等他们打完我们再进镇子不迟。”
他们慢慢接近,喊杀的动静趋于稀疏。
但是陈朝的乱兵却还到处都是。
李虎想了一下,让熊尊亮起“监察”的旗帜,让王威和逢毕一人驮个和尚,这才一道驰马通过。
两路都是一拨、一拨的陈兵,弄吃的,冰上趴着捉鱼。
李虎他们是从陈朝控制的区域来的,并不觉得可怕,卷裹着两个和尚通过,从两路陈兵好奇的眼神中一直驰到镇里。
镇里仍是陈兵。
一个和尚惊慌大叫:“朝廷的军队败了。”
是败了。
镇子边上的营地满目疮痍,不时有陈兵抱着东西出来,怪笑着闹着。
眼看有些陈兵往镇上的宅邸跑,李虎通过时忍不住警告他们:“东夏再次监察,勿要惊扰百姓。”
一个陈兵头目给他解释:“我们就要点粮食。”
一群陈兵乱哄哄围过来,有他们人相互说:“东夏监察来了,不让抢掠。”很多士兵回应:“没有吃的呀。”
李虎也没办法。
士兵怎么能有吃的?
两边打仗,陈国这边属于起义,府库早就被朝廷拿走,又急剧裹丁膨胀,哪来那么多军粮?东夏也不可能给他们军粮,给他们军粮,还是中立吗?李虎正不知道怎么约束他们,王威出了个主意:“你们去找镇长,找保甲,让家家户户给你们凑粮食。你们一上门,百姓们害怕,也不可能给你们。”
打发完这伙乱兵,直奔救援人员的营地,那儿又已经围满陈兵。
看着乱吵吵的,李虎带着大伙下马,便有陈兵从里头拖着粮食出来,惊喜喊道:“里头有粮食。里头有粮食。”
王威要拦他们,李虎把他拉回来。
他们更想知道营地里怎么样了。
走进去就看到了僧慧,他和几个有气力的和尚把很多人挡在身后,给围堵在前面的陈兵喊道:“我们都是救援陈
州百姓的。你们要是伤我们一人,事情就大了。我们来陈州,那可是东夏国担保的,你要是上了我们……”陈兵们则一阵哄叫,指着里头喊着:“他们那里头还有女的,他们还有女的。”
李虎一行来到,有些陈兵连忙提醒:“东夏王派的监察来了。”
便有些陈兵搂着袖子避开,有些扭头朝他们看。
无论是拓跋氏还是雍氏,普通士兵对监察、钦差有种天然畏惧,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祭出宝剑一剑杀了。
他们退稀疏了。
李虎才看到,里头有个将领模样的年轻人,旁边是十几个陈兵执着一个青衫人,那青衫人身材纤瘦,头进被扯散,一头青发瀑布一样披在身后。不知怎么回事,李虎就觉得眼熟,大步流星走过去,隔开陈兵,正要给已经看到是他的僧慧打招呼,听到一声春芽般的尖叫:“李二蛋。救我。”
李虎一扭头,大吃一惊:“元映春?!”
不是元映春是谁?
僧慧连忙走到李虎身边,没有问李虎怎么来了,告诉说:“小元小姐是跟和尚一起来陈州的施主,她一人就捐了几百两的纹银。和尚看她生得漂亮,让她扮了男装,哪知道这伙贼――陈兵就把她认出来了,非要带她走。”
那个陈兵丛中的少年将领也贼兮兮走了来。
他哼哼笑着,摸着自己头上的小辫子,拉过李虎,试探着问:“你们是爷阿叔手底下的人吧?别的人我们都不碰,这个女子让我带走。”他上来就要攀搂,伸出手来,手掌里还掩个金饼子。
李虎一翻手,就把他拧跪下去了,金饼掉在地上,再一按,人脸就凑金饼上了,李虎威胁他说:“把人放了。”
一个军师模样立刻上来,笑着说:“小将军你有所不知。我们家宝特稀罕她。是要娶她,不是抢。回去之后就明媒正娶。我们宝特没说谎,他阿叔就是拓跋晓晓老王爷,你们的上司,你们要是伤了他,回去也不好交代不是?也是不打不相识,您老只要放手,我们家宝特绝对摆酒招呼你。”
李虎要求:“先把人放了。”
那个少年将领倔强地说:“就不放。爷看你有几个胆动老子。就为一个小女子,你们东夏派兵来打过来,老子还真不信。”
几个陈兵掣出刀剑逼近。
王威猛地拔剑,站到李虎的前头,逢毕也举了一个手-弩。
李虎则喝道:“阿尊。把你的刀给我。”
熊尊把拔出来一半的短刀拔出来,交给李虎,李虎便直接摁到那少年将领的耳门后面。那少年将领不由得魂飞魄散,嘶叫道:“拓跋晓晓是爷堂叔。你若是让爷少一根……”李虎把刀尖点了进去,血沁了出来。那少年将领立刻叫饶
道:“放人。爷放人。”
军师迟疑片刻,一挥手,让陈兵把人放了。
元映春也不害怕了,被僧慧和身后的人接回去,破涕而笑,嘟囔说:“看吧。看吧。就知道有缘。”
那陈军军师模样的便请求:“我们已经把人放了,你把我们宝特爷也放了吧。”
李虎没有立刻放,而是警告说:“你要是想给陈国招灾,尽管胆大妄为过去,你以为我们东夏让拓跋晓晓监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你错了。杀了你,我身后站着东夏,你哪怕是拓跋王爷他亲生的,照样白死。”
他威胁了几威胁,少年将领都服软,他便松开手,把人放了。
不料,人一放,少年跳开几步,指着大吼:“杀了他们。给爷杀了他们。爷不信,死几个寻常的东夏兵,东夏的军队就打过来。”
李虎等人大吃一惊。
不但李虎他们大吃一惊,那军师也大吃一惊,连忙上跟前要劝,少年将领一个巴掌就抡在他脸上,吼道:“你主人受的侮辱你没看到吗?”
说来就来。
陈兵们向前蜂拥。
逢毕骂了一句,一弩钉死一个陈兵,朝王威怒吼:“迟疑个鸟呀。”
王威惊醒过来。
要是再迟疑,就被陈兵包围,他猛地一蹿,抹了一个陈兵的脖子。东夏府兵的训练,似乎让他的武艺得到了升华,他横移一步,就又从侧面劈杀了一人。熊尊的刀在李虎手里,李虎连忙投掷给他,拔出自己定夏剑,对着正前方比了个手势就上去了。熊尊看懂了手势,假战中这是要让自己绕过去,再一看陈兵集中与三人对峙,忍住内心的激动,从一侧抄了过去。最侧的敌兵扭脸还要防他,却发现他跑到了后面,正想着那夏兵咋不来,身后的少年将领惨叫一声,被熊尊照面刺了一刀。
熊尊揽着他,人质又在手了。
陈兵连忙避让,威胁他,让他放开。
李虎冲到熊尊身边,听着那少年尖叫,却发现坏了,府兵上的训练太过,熊尊一上来出于本能,刺的是那少年将领脖子上的大血管。
此时此刻,大血管正在飙血。
有医学常识的李虎可以肯定,片刻之后,这少年将领就会一命呜呼。
熊尊刺死了他。
东夏会不会被迫处置熊尊?
听那少年喊着是拓跋晓晓家族的人,李虎不敢肯定。熊尊是他的人,是他的人,得护住他……一咬牙,李虎从熊尊手里把那少年夺出来,干脆利索地斩下去。
他提了人头起来,大喝道:“犯我东夏监察者立斩之,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军师被吓到,仰天倒在地上。
曲尽星河
真正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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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要跟着陈兵去见他们将领,吩咐三人说:“我跟他们走,跟他们将领说明白,你们仨留下,帮道林先生清走乱兵,安定人心。”
逢毕拦住不让去。
李虎便搂着他,在他耳边说:“跟我去干什么,找人救我呀。”见王威也凑过来,又给王威说一遍。
逢毕还是不肯。
这是东夏的世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王威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逢毕你熟悉上层,知道怎么找人救援,我跟他一起,你和熊尊留下。”
李虎用目光威胁他。
他丝毫也不退缩,压低声音道:“阿虎。这一次,我不出城。上一次我就发誓,再有一次,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他看熊尊也往前凑,攘走熊尊,伸出手来。
李虎迟疑了一下,见逢毕点了点头,肯定他们这是妥协分工,便伸出手,拉上王威。二人大步流星,在陈兵围裹下往外走去。
李虎还在提着那颗人头,周围陈兵虽然围裹着他,却恨不得离他十丈远,他一边走,一边前执人头:“我大夏国有令,尔等交战双方不得抢掠、奸-淫、杀害普通百姓,若有违者,可观此头。”
甚至,他们还上了他们的马。
王威上了马,就有新想法,示意李虎走。
李虎回头看了,僧慧他们好几百人在,摇了摇头。
僧慧追上去,元映春也想追,被僧慧让人拉住。
僧慧追上去,冲进陈兵包围的圈子,大声要求:“李虎。遇到危险告诉他们你的身份。一定告诉他们。”
李虎点了点头,给他郑重抱拳,又骑马路过他,俯身与他讲:“立刻送走元映春,你们也要避一避,他们一旦不敢拿我怎么样,说不定会找你们出气。”
他直起腰就要走。
僧慧明白。
之前他自以为安全,把马天佑等人遣到较远偏僻的地方去了,等把马天佑他们喊回来,也有数十武僧,有护卫力量去避一避。
他大声冲李虎喊:“佛祖保佑你。”
李虎回头笑笑,等陈兵用骑兵跟上,要求说:“跟着我,让你们的人全部退出镇子!”他又一晃人头,众陈兵头晕,有人从后来想偷袭他,王威跟上来用剑指着,把人逼退,他们就横行镇子,把陈兵全赶走,觉得僧慧他们有了时间,从容撤走,这便在层层叠叠的陈兵中往他们的大营去。
走着走着。
一两千的陈兵全在,全裹在外面。
有些陈兵是怕他跑了,有些则是看热闹。
到他们大营不近,二十多里,一路走回去,天已经要黑了。
大营外一群将领早已出来,站成一团,望着,望着。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交头接耳,整个儿束手无策。不是没有人主张“杀”,东夏人再难对付,普通士兵都能杀他们小王爷吗?但是,他们听说这个东夏士兵没跑,反而来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拓跋氏脱离了部落,但部落上崇尚巴特尔的精神还在,他们做不到,却隐隐赶到佩服,就连别有用心想杀的千户巴依乌孙,也站着,等着看看这个巴特尔。士兵们已经不是一两千人,更多,有的站在路上,有的站在田野,有的凑在将领们周围,他们有的恐惧,有的兴奋,有的就是为了看看。
有人问:“王爷呢。王爷知道了吗?”
又有人告诉说:“已经有人向他报信了,他已经知道了,也许正在赶来。”
便是这样的大场面。
李虎手提人头,走得从从容容,不时还问王威:“阿威,你怕吗?”
王威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威风,比他当骑将,带着上万人出发攻打东夏渔阳都威风,他笑道:“我不怕,我从来也没有这么风光过。今日就是死了,也值了,在杨二广牛录为卒,我觉得值了。”
李虎笑道:“也是个二货。”
王威要求说:“人头给我,让我也威风一会儿?”
李虎谴责他说:“你要去人头,是怕敌将不由分说上来斩杀提人头的吧。有勇,还要有谋,咱们这一路磨蹭,天都要黑了,我觉得拓跋晓晓王爷的人该来了吧,我们东夏府兵,也会设法营救我们吧。”
王威环顾周围,已经是密密麻麻的陈兵。
他忍不住道:“阿虎。你太骄傲,你只带了一箭人,你要是把咱们牛录都带来多好?他们杀进来,就能把咱俩救走。”
李虎又一次举起人头,大声道:“我大夏国有令,尔等交战双方不得抢掠、奸-淫、杀害普通百姓,若有违者,可观此头。”
陈兵中又有人念叨:“我们王爷还不知道?”
也算李虎有运气,拓跋久兴访贤去了。他听说过雷电闪,此时正在雷电闪的地盘,想见一见雷电闪的首领,说服他投靠自己。他是带着不少兵去的,他以为这样自己一定能见到……为了表示礼遇,他带着兵,但是却在等在雷电闪的地盘,还在跟身边人商量说:“阿英有出息,若是他能打下朱山镇,我要再奖励他一千户百姓。”身边的人也极力拍马,一阵恭维,反倒把拓跋久兴夸沉思起来。
眼下有了陈国上柱国的身份,他的势力膨胀得厉害。
一直以来,那个激励他的目标就在前方悬挂。
如果?如果自己的长子已经堪用,那么这个目标就会提前,自己也敢提前,但是唯一顾及的就是东夏。
如果自己当了陈国的皇帝,和东夏王的旧怨会不会致使东夏的报复?
东夏不再偏向自己,甚至不会中立,直接向陈国下手?
就在此时,他的人找到他,哭嚎道:“王爷。大宝特被东夏人杀了。”他猛地站起来,盯着来人,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阿英不是去攻打朱山镇了吗?难道朱山镇上有东夏兵?东夏参展了!”
来人哭道:“巴特把朱山镇打下来了。进镇后,他看上了一个女子,让人把她带回去,半道上杀出几个东夏兵,说我们劫掠,上去就把宝特杀了,提头示众。”
一阵天旋地转。
拓跋久兴拽过来人问:“那几个东夏兵呢,不要给我放跑了。”旋即他又问:“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把他们给杀了吗?”
来人道:“奴才不在那儿呀,奴才要是在那儿,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听人说那几个东夏兵杀了宝特人,口口声声说背后有他们东夏国,我们的人都害怕,只能团团围裹着不让他们走。”
拓跋久兴脸绷在一起,大吼一声问:“为什么不敢杀了他们?给我杀,杀,杀!”紧接着,他阴沉沉地问:“夫人知道了吗?”
来人道:“还没敢去。”
拓跋久兴摆手说:“去吧。然后回来告诉我一声。”
他要来战马,翻身爬上,抖缰就走。
他并不知道,山间的一个棚子里,有人举着一筒千里镜正在看他。
愿以身代
逢毕带着人假传拓跋久兴的令,但也已经晚了,李虎和王威已经被抓去永靖城。br>
一个人在时,披头散发的段含章在嚎叫。
丧子之痛,令她癫狂,但是同时,她有更难受的痛,只一见斩杀她爱子的这名东夏兵,她就像看到了某个人。
陈朝那边的人为了突出严重性,向她说明了这个杀死她儿子的东夏兵的特殊。
她怀疑,她已经让身边的陈朝人打听,但再接近真相而不是真相时,却又变得不敢知道真相,她抓着一块搜出来的铭牌,喃喃道:“作孽呀。”
外头有人求见。
她就端坐下,在帘子后和人说话。
来的是巴依乌孙,他从未忘记东夏给他的耻辱,从来未忘记要反攻东夏,只要有机会,他就想杀回东夏,他就想杀光东夏的府兵。
他请求说:“夫人。下令杀了他们吧。他们杀的可是你的爱子呀。”
段含章极力抑制着情绪说:“要是东夏打来呢?”
巴依乌孙阴森森地说:“夫人,他们会为了这几个卒子打回来吗?”
段含章看了看手里的铭牌。
上头不是写着李二蛋,而是写着狄宗虎。她轻声说:“那你去,弄明白这个杀了阿英的人是什么来历,弄明白再杀不迟。”
巴依乌孙觉得这女人真是能忍,儿子死了,仇敌在城楼上挂着,她竟然能忍着不杀,便再一次劝道:“夫人。要是现在不杀,王庭那边怕是很快就给我们压力。他们怕东夏人呐。”
段含章怎么不知道他?
她在室内冷笑。
如果你和前夫生的儿子把你和现在丈夫生的儿子杀了,误杀,不知道,就给杀了。你能怎么办?眼看着失去了一个,再把另外一个也斩了?
尤其是这个孩子。
自己亏欠他的呀。
虽然真想杀了他,他把乖巧的阿英一刀斩了。
可是?
他?
他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给自己说:“还是让我想好再做决定吧。”
李虎和王威被挂在永靖城城楼上,二人力竭被擒,以为要被剁成肉酱,却没想到只是被生擒,眼下虽然被挂在城楼上,却还活着。
深夜笼罩下来,饥寒交迫,浑身软成了一坨,两个挂绳索的膀子几乎麻木,绳子似乎已经勒了进去,又似乎没有,滴滴的液体渗下,也不知道时夜里霜降还是身上血在渗流。王威神智似乎已经不太清醒,轻声道:“阿虎。你去与他们讲你的身份,不承认是你杀的,让他们把你放了。我看到了,熊尊刺下去,我感觉就要没救,你是不是觉得他活不了了,所以才把人头斩下来?你要为熊尊扛了是不是?”
李虎呵责
道:“阿威,不要瞎说。你要撑住,精神万万不能恍惚,你要相信我们的人能救我们走。说不定他们就在城下看着,就在等敌人松懈。”
他说得没错。
逢毕就在城下,他们刚挂上不久,人就来了,但是这不是救人的时候,他们藏身黑夜,就等城楼上灯火熄灭。
但是灯火一时不会熄灭。
刚刚抓了人,把人挂上,怎么肯能把士卒散干净。
随着夜深,一部分火把渐渐熄灭,城上只剩一些巡夜的士卒了,段含章带着一个蒙面的黑衣女人,手提火把走上城楼。
士兵们拜见她,她挥手让士兵们走了,而自己站到李虎的身前,把火把伸了过去。
长得真像他。
但性格不像,性格像谁?像自己!
要是他,他能如此鲁莽刚烈,上去就杀了阿英?像自己,英决果断,说杀就杀,那么多将士围着,他提着阿英的头,谈笑风生一路走到城外的大营?
李虎睁着眼睛看她。
她也看着李虎,她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这个孩子,他压根不怕,你看看他的眼睛,里面全是轻蔑。
如果早知道有一个性格上没有缺陷得儿子,自己受个十年八载的罪,等孩子长大,对吗?又何必一走了之?
她沙哑着问李虎:“你多大了。”
李虎在脑海里盘桓,没有说话。
他已经慢慢知道他杀的是谁,面前的是谁,其实他心里觉得公平,他的阿哥,死在雕阴,因为没有母亲死在雕阴,那么他杀了拓跋久兴和段含章一个儿子,从一定角度上讲,阴差阳错,谁也不欠谁的而已。
段含章又问:“哪天的生辰?”
李虎扭头不看她,淡淡地说:“杀了我,你们承担不了后果吧。”
段含章问他:“你怎么有自信东夏为了你兴兵?你的身份有什么不同么?”
李虎不回答。
段含章又问:“你是狄阿鸟的长子是不是?”
长子?
李虎迟疑了片刻,王威却来了精神,自一旁说:“阿虎。告诉她。吓死她。”他又说:“你要是杀了他,你们陈国都会灭国。有种你冲我来,杀了我,老子皱一皱眉头,就是阿爷带大的……”
段含章突然厉声冲李虎道:“你说,阿英不是你杀的。是他,是不是?”
她大叫:“是不是?”
王威喊道:“没错。是我。”
李虎带着不敢相信的情绪争辩道:“阿威,你胡说什么?你阿爷还等着你给他养老呢。”他扭过头来,看向段含章,平静地说:“是我杀的。他视我东夏监察律令如同儿戏,言语反复,还要杀我等,杀了他,对陈兵也是以儆效尤,未必不是
件好事。你若是想报仇,尽管来,你要是真的要成就大事,还劝你冷静对待。”
段含章没想到他能这么平淡,问他:“你不怕吗?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跟我赌气?”
李虎心说,我与你赌气,赌得着吗?
但他却配合地把眼睛眯缝起来。
这种细眼,就是这种细眼。
段含章心里大痛。
她佝偻着身子,执着火把,带着那个黑衣蒙面的女子,慢慢地走了。
她走了,城楼更静了。
李虎不由跟王威说:“要杀我们,也给饱餐一顿不是?王威,你别怕,我感觉到了,正有骑兵在接近,你别昏迷,也别睡着,打起精神。”
王威点了点头。
李虎又幽幽道:“你要替我去死?你阿叔已经保护我阿爸,死过一次了,就是我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有事。”
王威有气无力道:“我俩活着一个,总比两个都死在这儿好。”
忽然,他现出喜色,道:“阿虎。阿虎。真有马蹄声。”
是的。马蹄声就在城楼下。
有人喊道:“快开城门,上柱国大人回来了。”
城上的人惊起一片,他们趴在城楼上看,下面,十几个头顶牛角盔的骑士裹着一个人,正是拓跋久兴。
拓跋久兴也兴奋,终于逃回来了,他许诺说:“雷电闪的大首领,我拓跋久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放心,你肯来,我绝不会亏待。”
那雷电闪的首领却只用古怪的声音道:“谢谢。”
他问:“那城楼上悬挂的人就是杀你儿子的凶手吗?”
拓跋久兴咬牙切齿道:“没错。”
说话间吊桥已放。
众人驱马而入。
拓跋久兴上到城楼,雷电闪的人也跟了上去。
王威本能地觉得坏了。
城外潜伏的逢毕也觉得坏了。
拓跋久兴回城,他们都听得真切。
李虎却有点激动,在绳索上还荡了一荡。
那雷电闪的首领看着李虎,慢吞吞地说:“少年。你胆子当真大得很呀,上柱国的爱子你也敢杀。”
李虎笑道:“胆子不大,怎么当得起我们家族的荣誉?”
那雷电闪的首领哈哈大笑,突然用手里的三尖刀猛地一斩,斩断了悬挂李虎的绳索,任李虎落在地上。拓跋久兴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左侧便伸出一把剑,压在他的脖子上,把他控制住。又有骑士上去,把王威放下来。
首领把面具取过,顺城楼扔下去,又吐了一颗枣核,拽起李虎,大声喝道:“拓跋久兴,看你正与靖康作战,只要你配合,能让我们出城,我就饶你性命。”
曲尽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