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节 首重慈悲
道林和尚一路都在沉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思利思弊,思天下大事,思李二蛋投书所言:“小子自北来,悉陈州战事之将起,为吾君试问之,倘与佛共谋苍生事,可否?有闻仁者所为,大上止息兵戈,其次救治哀民。若战事已无可免,和尚何不倡言共救助,活百千无辜之生。若夫佛之曰慈曰悲,独存避事之心,不能解世间苦痛伤厄,援手众生,是为徒其表,妄口舌,何慈悲哉?士大夫自有知之,传臭于乡间庙堂,不利于佛家大事……小子尝闻古之先贤,欲天下行其道,披荆斩棘,流血奋发,虽千万人而敢往矣,试问大和尚,尔贤者尔伪之者?”
此投书写给达摩的。
但不知怎么回事,道林有一种难言的羞辱感,更有一种激辩之雄心。
他记得自己领了僧众从李虎抗贼时,李虎与人笑着说:“没想到和尚也来了。”此言怎么都听着不入耳。难道和尚就不能去吗?眼看贼兵事大,百姓相抗,和尚就该不管不问?自是不该……
今天他李虎又说,佛曰慈曰悲,都光是嘴上功夫,不敢践行,不敢流血奋发?
李虎?
人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到你嘴里,你能说百无一用是和尚?
你视我和尚为何物?
怪不得我的话你半点听不进去,无非是觉得和尚是个耍嘴皮子的?
李虎,你是少年人,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这样年龄能当得起你父辈的和尚?我道林若是庸人,何敢把佛教兴盛之事一肩担上?
心思想着怒着,努着也想着……这李虎,倒也没有说错。
自佛教传入中土,确实没干过什么像样的大事,还曾因为欢喜禅被泼过脏水,眼下看起来虽然兴盛,多半是建立在施粥救病得来的善名,而有了这样的善名,信徒才信你不会害他……而今陈州战事将起,李虎所说的倡议,未必不是佛教一个天大的机会。你们打你们的,和尚管的是救人呀。
如是则不管城头如何变化大王旗,佛家慈悲之名必千百年不被更易。
这李虎,怎么就能想得到呢?
这是在教我千秋万代的大事情呀。
他说他与我佛无缘,这种好事怎么就找到了我佛的头上?
他是心里有着大慈悲的人,自然鄙夷我在备州撒钱吸引信徒的虚伪,故而不待见我,我那时以术度他,那是小看他。
只是?
我该怎么说与师傅呢?
不知为何,他内心忐忑,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但师傅达摩却未必能被说服。
到了东北的深山老寺,却是有几分笙歌的模样,达摩在,故而佛教的核心人物或多或少跟随左右,在往日年月不见人迹的古寺里,自然多了很多的热闹。道林跨进寺庙,便有不知何时投靠来的接引上前施礼,恭恭敬敬,却又一身原则地叮嘱:“方丈今日是为佛门正宗,师兄虽是方丈看重之人,亦不可不讲规矩,先前几个师兄议论了,从今之后,无论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方丈的禅房,必须在外候见,方丈见了,再小心翼翼进去,跪拜施礼。”
道林强调说:“跪拜施礼?!”
接引僧严肃道:“自当跪拜。佛宗面前怎可随便?”
道林连忙说:“前日回来见师傅,师傅还不曾说……”
接引僧道:“自无需方丈说起。你得方丈器重,又是他的弟子,从备州远道而来,想必众师兄无人忍心告之。然方丈爱你,你更不能坏了规矩,轻了佛宗上人。”
道林想了一下,同意说:“贫僧记住了。”
接引僧又说:“我还得提醒师兄您一句。我们佛宗之先杂乱无属,各师各有弟子,然各师兄弟之间,并无长幼之顺序,首座堂各禅师商谈议定,分僧十八级,你见了方丈,当提醒方丈大人定你僧级。倘若僧级不定,渐渐的,众僧便不知如何待你。”
这也是诚恳之言。
道林叹息道:“佛宗日大,自当如此,难为师傅他老人家了,只怕职事更是难定,我去备州之前,备州有一二老寺,若责分教区,因不相师属,节制之口服心不服。”
接引僧人道:“是呀。还是师兄你明事理,我与别的师兄说,脾气暴躁的,就不是打来就是骂人。我亦难做。人说和尚不擅治国,现在咱们自家事都难为,长老们都发了大脾气,日后惩处,多了这个……”
接引僧比划了一下割脖子,令道林心里咯噔一下。
和尚自相处死?不曾见僧经中有记载。
来到达摩的禅房,外侧已经修成了殿堂厢房的模样,里头开列了几个禅炕,等的都是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道林看过去,竟然都是不认识的僧人。
佛教之传播太快,这些大和尚,不认识也理所当然。
只是回到了师傅身边,都是不认识的大和尚,令道林有点陌生感,自然更多了些不自在。然儿这些和尚却是批着文书,看起来有点像朝廷……等罢片刻,突然有人问他:“你是道林僧慧?”
道林自号“道林”,其实是僧慧。
道林点过头,那僧人便评头论足说:“宗上招你回来定阴司,那是对你的器重,你可知这阴司对我们佛门的意义。佛经中于地狱的经文,师弟是否翻阅熟悉?阴司之定,不可偏颇,更不可形似而神非,阴间之律法,更应着重修之,令信徒知我们佛家之可畏。”
定阴司需要考证,而阴司律法是重中之重,这都是道林和达摩商量过的,可笑的这些话中,除了最后一句,几乎都是道林的原话,那僧人却训得老成。道林有些不满,强忍住,冷笑说:“阴司事,我自与师傅言。眼下有比阴司更大的事,想见一下师傅。”
那僧人纠正说:“眼下没有比阴司更大的事,我听人说你是马天佑的师傅,你切不要干涉马天佑训练僧兵的事,他不情愿不答应,当真没你在背后?”
道林是出入庙堂的僧人,自然知道这话说起来带着森然。
真没想到一干和尚像小朝廷般拿手段。
只是对他道林而言,未免有点小儿科。
马天佑不愿意训练僧兵,那是他求佛的初衷是不战,让他在备州训练僧众护庙护法,地方不太平,那他肯,让他在直州为佛教训练一只军队,背离了人家的初衷,人家不肯,那是理所当然。
背后有人主使,这事借题发挥了。
道林淡淡道:“若你们真要他出来训练僧兵,我来替他做主……放心吧,他会出山的。倘若今天的事得到师傅首肯,他一定愿意出山。”
马天佑是丘八,那他也是士大夫,倘若为救人而成立个护卫队,保护着志愿去陈州的郎中和好人,自然毫不犹豫走出来。
那僧人愣了一下,旋即说:“宗上不答应你,你就不让他出来,是吧?我想听你拿来让答应的事情是怎么一个刁钻事?”
道林冷笑道:“刁钻事?刁钻在哪里?我道林来劝师傅,陈州战事将起,我佛家当倡议天下,集食粮药材,设广济救治之司,前往陈州活百姓。”
满室一下愣住了。
片刻之后,有个和尚不敢相信地问:“陈州战乱,有人敢去?”
一霎间,道林激情迸发,铿锵道:“有。僧人中有我。俗世中有个叫李二蛋的。我们敢。你们什么都不敢,还叫和尚?李二蛋他给师傅写了一封信,我来给师傅看,更是要劝师傅,佛家若要大兴,当首重慈悲二字。”
一百零八节 不是正宗
李虎私出使馆联络达摩,博大鹿一点都不看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使馆上的总使已经向他说明一时联络不到达摩,李虎一个来长月的生客,他又怎么联络得上……轻车简从出去,不但联系不上,这陌生之地遇到危险呢?午饭时分,总使包了夏人开的“塞上居”,铺张招待,大只牛羊已经烤得外焦,博大鹿仍是一脸不快,不肯开宴。此前并不在意李虎的使馆人员因为没有及时向博大鹿与白沙河反应情况,现在开始表现,一遍又一遍去寻李虎。
知道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自然不知道,相互议论多的,是大将军不知道搭错哪根弦,非要屈尊等他身边的年轻牛录官才肯吃饭……
李虎是一回来就赶到“塞上居”。
“塞上居”位于东城主街道上,巨人一般挑着巨大的酒旗,此时二到三层都已清场,只有楼下的散座仍不拒客,寥寥几人稀稀拉拉席地坐着。李虎三人来到门口就被人接上,眼看着就走进去,李虎发现健威落到后面,怕他过会独自上楼,不知如何落座拘谨,停下脚步等他,催他说:“你在看什么呢?”
健威扭过头,笑道:“以为会是在‘塞上行’,没想到是在‘塞上居’。”
逢毕愕然道:“门对门开酒楼,一家塞上行,一家塞上居?”
他都进去了,再一脚跨出来,好奇朝对面看去,“哦”了一声说:“还真是!”
然而对面那家门面布置极有特色,槛眉都是旧青色,二联并立,上联:喝五湖吃四海金杯莫停;下联:骑白马骑黄马人心无隔;横联又书:行客入家。对联如此难忘,三人伫立,分别阅了一遍。
良久,李虎悠悠地说:“大王曾说‘君马黄,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借指各族不应以族别视人好坏,暗合我大夏律,此店家应是我夏人无疑。”
使馆上接他们的那人低声说:“东家倒是夏人,饭菜却不是真正的夏菜,他们骗骗靖康人还行,饭菜却不是纯正的老夏人口味……少将军别被他们骗到。”
几人再扭头看这“东夏正宗”,白石为墙,高杆上挑着白毛尾巴和灯笼,门口接待穿着外翻的羊毛褂,倒也是那么回事。
往里走着,李虎着实好奇,问那使馆上的人:“对面酒楼的东家既然是夏人,为何说他的夏菜不正宗呢?不正宗怎么还有人吃呢?”
那使馆上的人说:“将军有所不知,他们东家是我们包兰夏人氏……沿着商道开饭馆的,蓦然有一天,聘个黄埔结业的巴娃子就开来长月,依着那年轻掌柜,风格迥异,人用的也不全是夏人,根本就不像我们东夏的酒楼。”
见李虎感兴趣,他继续往下说:“年轻人敢坏规矩,白水煮肉,爷您知道,这是夏菜里头少不了的,您知道对面开成什么样了吗?他们把牛羊肉片了,涮料水给人吃。爷,我也去吃过,确实是好吃不少,但您须知道,这和我们夏菜还有关系么?他就打夏菜的招牌?还有那石头烧,就在石头上烤肉……不但菜他们改得面目全非,那掌柜还在靖康聘大厨,要甄选大菜,做中外全席。”
李虎却是惊叹:“夏饭还能这样做?”
健威说:“原来夏菜没有这些呀,他们家做的好吃,长月人没有不知道的……还有,他们还从海上运来海虫制作食料,人都说是你们夏人王室秘藏的吃法,但凡食物沾上,鲜美得让人成口吞口水。”
逢毕看了李虎一眼,怒气冲冲驳斥他:“我们王室根本没有这么奢华。”
李虎怀疑只有自己姑姑才能弄出来这样饭菜馆子,没敢多说,只是说:“改日去尝尝,还没尝谁都不知道。”
然后上到楼梯上,使馆中人提醒他说:“将军。如果你没有公职,去便去了,可要是有,最好不要去。世子爷知道了定会不高兴。你看到这塞上居了吗?这是世子题的字,他在长月为质,吃了塞上居又吃了塞上行,当众说了,这塞上居乃是夏菜正宗,那塞上行是流毒,好在这流毒流在他们靖康国。所以使馆招待国内来人,都是在塞上居定点,不敢到对面去,你要是有事没事都去,只怕会得罪……”
逢毕又直勾勾瞅向李虎,恶声恶气地说:“你说世子?哪来的世子?”
李虎却寻味到了,给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是阿宝宝特。”
逢毕又要说什么,李虎摆手止住了。健威却在里头找到一丝的缝隙,若有所思,又饶有兴致地寻味。
及上到二楼,来到博大鹿面前。
博大鹿本不想多说,总使却曾经是他的部下,当众拍马屁拍到李虎身上,给夸得不像样子,博大鹿只好与身边的诸文武介绍说:“这是我自家的子侄,少年人,心性野,出去也不说一声,累你们久等了。”
李虎配合地说:“我敬叔叔伯伯酒。”
博大鹿给他制止,要求说:“少年人要少喝酒或不喝酒。”
东夏的关系格外简单。
曾几何时,它就是一支至上而下的军队,博大鹿就是这支军队的根节之一……无论他是不是晾着大伙等李虎,大伙也只是私下嚼两口味,没有真那么大的意见,这会儿一开宴,说喝就喝上。
喝上酒就来轮番敬博大鹿。
哪怕白沙河是副丞相,也被晾着去与李虎蹲一块儿,相互交流看法。
也不是夏人真的个个纯直无心眼,大伙有的是纯粹来看大将军,有的是想在大将军面前混个眼缘,而有的,干脆就是带着问题与请求……怕人轮流来敬酒,博大鹿顶不住,李虎推了逢毕一把,让他去为大将军挡酒,逢毕就横到了博大鹿前面,拦下再拦下,拦下再拦下。
健威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在李虎面前吃喝,也跟过去拦敬酒的人,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去。
他拦着拦着,与两个年轻的酒客不知说些什么,却将人带来李虎面前。
这是两个年轻人,左侧的月白瘦袄,一脸秀气,像个弱秀才,只是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和胆量,右侧的敦实强壮,虎虎生气,还有一张高原上的苹果脸。
那秀才模样的一上来就行礼,向白沙河自我介绍说:“相爷。我是包兰人姓齐名骏,腆为塞上行的掌柜,我身旁的这位是我们少东家马保……请相爷受我二人一拜。”
白沙河茫然看着健威。
他闹不明白健威带着这二人来自己身边来干啥?
健威苦笑说:“他们要敬大将军酒到不了跟前,不知怎的给认出您老,移步过来!连我都不知道您是丞相,怎么带他们来?”
那秀才连忙道:“相爷是误会这位兄长了,两年前东北受灾包兰地方上资捐,我们东家带我在身边,见到过您老!”
白沙河略一迟疑,询问道:“那位做卤味起家的女先生张天鹅就是你东家?”
他扭头给李虎说:“包兰奇女张天鹅上过京刊,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之前在包兰卤味起家,现在已经沿着重要的商道开了十余家铺子,曾向朝廷捐资数万,只求朝廷将他们的店刊到行商的地图上……”
李虎肃然。
张天鹅沿着商路开铺子,说为了方便商队知道在哪上水吃饭投宿不住黑店不挨榔头,向朝廷捐资数万要上商路地图,曾震惊一时,官府觉得人家吃亏,曾争相表彰,狄阿鸟也在朝会时引用过她的事,说这张天鹅是一奇女子,眼光出众,你们觉得她吃亏,却没意识到人家是怎么获利。
李虎欠身,示意二人坐下说话,二人原不在意李虎,这时也连忙称谢。
白沙河接受完他们的恭维,开始询问来意,那秀才便说:“三年前,我们开了长月塞上行,恰逢阿宝宝特驾临,店内上下无比荣幸,争相拿出最好的菜品给宝特品尝,不料殿下吃完评价了一句‘不正宗’,至今店里也还消除不了影响。最近我们听说渔阳的宝琉璃厂开始出产大块的白琉璃,想要采购些,把外墙全部改成透亮白琉璃,总使那边却不肯批……相爷您能不能看在我们东家的面子上,给总使大人说说情?”
白沙河倒吸一口气,不由得朝李虎看去,却发现李虎也扭头看着自己。
真敢干呀。
从渔阳千里迢迢运来白琉璃,把店里的外墙拆了换上……这得花多少钱?
那秀才齐骏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轻声说:“国内格外支持我们的想法,说是我们的做法可以为夏琉璃广开销路,这是琉璃厂总给开具的书信,请相爷过目……但是现在,就卡在总使这边。”
李虎想了一下问:“就因为阿宝宝特的一句话?”
齐骏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自然也还有一个原因,总使觉得白琉璃是我大夏瑰宝,大王没盖宫殿用,倒是让我们这些商人在国外用了,于情理不合,再就是,因为阿宝宝特的一句话,他对我们的印象不好,觉得我们做的夏菜不是夏菜。”
白沙河再次看向李虎,带着提醒说:“这阿宝宝特评价了的话,你找来别人收回,那不是让别人与阿宝宝特结怨?”
齐骏表情严肃地说:“但是阿宝宝特他是错的。我们做的就是夏菜,但是夏菜不能是一层不变的夏菜,它需要更好吃更有特色……比如汤锅涮肉,在过去,我们塞外苦寒,不要说汤锅作料?就是盐巴都没有,而今呢,大夏国强民富,货物四海通达,应有尽有,国内已经在改变吃法,我们当真要抱着膻气冲天的白水煮肉,叫嚷着天下正宗吗?我在黄埔,师从的沈太炎公,听说大王有言,我们大夏有前车之鉴,一定不能令天下大才失望,雨后春笋般的新事物出现并非一件坏事。”
白沙河苦笑。
阿宝宝特做过评价,你让人怎么办?
他说:“你们怎么不去找阿宝殿下,让他收回评价呢?”
齐骏道:“阿宝宝特自幼长在长月,他不知道我们东夏的巨大变化,我们的正宗就是更好更新。他十几年如一日,只吃白水煮肉,任我们怎么分说都没用……顶着他的评价,没法收回也就罢了,不至于我们连琉璃厂的琉璃都不能入塞来用吧?”
李虎饶有兴致地说:“听说你们家还有海虫的粉末……这个也是东夏口味?”
齐骏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分辩说:“小将军不知道?海虫碾粉,是海产司的特产专供?这算不算我们东夏特产?”
李虎连忙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立刻就能用上海参粉不容易。”
齐骏意气奋发地说:“靖康国人看待我们东夏,只说塞外苦寒,他们怎么能知道我们东夏的变化?白琉璃他们有吗,海参粉他们有吗?我们酒楼就是我们大夏的脸面,靖康人又没去过东夏,酒楼什么样,他就认为我们东夏什么样,在国内找来新的他们没见过的,那本来是我们自傲的事情,更何况真的能让酒楼更好,饭菜更好吃呢。”
白沙河却轻轻地说:“即便如此,那要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也不是人臣之道。阿宝殿下说你两句,你满世界找人收回影响就是对的?”
齐骏叹气说:“就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随意说一句话,影响太大,相爷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呀?”
李虎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手边有个事,就在你那里承办,如果你能办得好,问题没解决也解决了。”
一百零九节 酒后彩虹
交来一件事要办?
齐骏脑海中立刻闪过念头,让我们变相出钱……国内官僚竟然多了这种套路?出完钱又待怎样?真能把我们在长月夏人心目中的名誉给挽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警醒地打量起李虎,这是个年轻青青的少年,与其说青年,无疑是说他身量高大,做派老成,像个青年……但眉目之间的英气掩盖不住年龄留下的痕迹。
眼神,好奇含威。
衣着?
普通将士所穿的便装青衣,款式是交融靖康风情的“靖康小新袍”,小臂上黑色护腕上略有磨损,腰下?并没有军功赐把?也是,他穿便装而不是戎装,悬挂的饰品?不,不能算是饰品,东夏传统军人的“特殊饰品”,一耷拉金属的小斧、锯勾、火石……,很多细致观察的靖康人辨认之后,都会以为这是夏人的特殊装饰,只有夏人们才知道,这串饰品只能算巴特尔的礼器,也是他们野外谋生的辅助工具。
看到脚,则是一双描金线的靴子。
和多数军府中艰苦训练的将士一样,他的靴子已磨损,须知,大量的野外训练足以让一指多厚的鞋底轻而易举磨打穿。
这样一个年轻军士能消除阿宝宝特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敲诈我来?
只是他与丞相级的人物坐在一起,倒不好毫不客气地还回去。
齐骏开始用极不礼貌的眼神扫视李虎,李虎也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白沙河先是疑惑片刻,瞬间恍然,笑道:“你怕李二蛋将军不能替你消除影响?”他可以说李二蛋还真是能为你消除影响的合适人选,别人都有顾忌,唯有他没有,他们是亲兄弟……但他是不会说的,怂恿李虎去干这样的事,回头他兄弟二人闹得不愉快,他这个远亲外公不就是个挑拨生事的?历来皇室对兄弟失和都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防患未然,尽量避免骨肉相残,兄弟一旦有失和的苗头,皇帝轻来小去不会怎么着他儿子,但是参和里头的文武大臣无一不是没有好下场,轻则贬官离任,重则身首异处。
白沙河反而规劝提醒:“你可要想好!”
在他们这些大臣眼里,李虎虽然年龄轻轻,却有权自己做主的。这不仅仅是一种对狄阿鸟家族的忌惮和敬重,还有对传国的考量,对于他们这些可说是呕心沥血、披荆斩棘与狄阿鸟一起建立国家的大臣来说,一旦狄阿鸟百年之后所托非人,那也是对他们的辛劳的一种糟蹋。他们无论是参与不参与,干涉还是不干涉,奸臣还是忠臣,自私还是大公,总需要有那么一种考量。
比较王子之间的不同,正是将来需要站队时的可靠保障。
他需要了解李虎。
李虎却不需要去猜测他们的内心,笑道:“想得好。直接说阿宝宝特的话不算,你们塞上行就是正宗,那是与阿宝宝特对着干……这事谁都干不出来,我也不能去干,这也是你一直以来千方百计却又无计可施之处。但是换一种方式,让你塞上行用大事冲淡之,化而入细雨,却是可以。”
白沙河眼前一亮。
李虎的主张他知道,他知道博大鹿也与自己一样知道。
在这件事上,大王并没说什么不好——大伙没有掣肘李虎,但大王也没说要在这件事上尽力配合他,没有指派其它国事上的人力物力钱力,额外挪来给他,大王的密函只轻描淡写道“年轻之人有其梦想,能否遂成所愿,在子考量,在子量力、在子勇气、意志……”话这么一说,谁不知道,现在这件事变成了他对自己儿子的一个考验,明目张胆调集人力财力帮着去作弊?
所以白沙河想得很简单,无论此事对东夏是利是弊,你若能干成,我就相信你与你父亲一样,是能够创造出奇迹的人。
今天李虎话一出口,白沙河就判断这位爷真不是光想想,他务实,知道借力,他马上就能打开一个缺口。
但是?
白沙河立刻就又朝齐骏看去,去感叹这小子的运气。
现在就是看齐骏够不够聪明,如果齐骏够聪明,想也不想答应下来,哪怕现在出钱出力有大损失……但是搭上了李虎,或者说让李虎欠了他的人情,已经不是之前“不是正宗”还影响不影响你?
日后,你前途无量呀?白琉璃还能运不出国?一旦有需要,要去竞逐集募,官庄官帑足以助你生意遍天下。
但李虎并不想以身份去说服,轻声道:“陈州开战在即,百姓水深火热,我东夏欲使天下救助之,齐先生何不助我官家,邀我夏商齐聚,做首倡之举?”
齐骏懵了,眼神中的不逊旋即灭尽,惊立而起。
李虎笑道:“官家交这样的大事给你,若你再不吝出钱出物,无论夏与靖康,无不传颂你塞上行的义举,还管什么正宗不正宗?但话又说回来,也无需你出钱出物,你若广开宣传,进你酒楼吃饭,10币中有1币予利天下……孰损失哉?”
齐骏第一反应就是问:“10币钱,我予5币可以吗?”
李虎带着十二分利诱:“你是倡捐,不是让你全捐……不寒碜小气即可。一旦群商云集,需要场地节目酒水菜肴这等开支,捐来的善款可以解决一部分,同样,你也可以可以象征性收取入场券。这长月数朝古都,仁人义士士大夫,关心时局,关心百姓疾苦的大有人在,只要你果断宣布……大把看热闹的人来奉献入场费用,岂非理所当然。对了。我个人可以先行支付你1万钱,用于前期宣导造势之用。宣导造势根本花不了多少钱,无非雇些破落户街面上来去,发些印好的页子。”
齐骏陷入沉思。
白沙河也陷入沉思。
健威却在寻思一万钱值多少,李虎是不是太吝啬。
李虎又说:“官办的名义给你,你只要写个书文,各道衙门的官印我负责给你盖齐,在册的大商行由官府出面给你请来暖场……与你是倡导,与他们,则是响应,至于靖康商人,我们一视同仁,只要接受监督,均可入盟资捐。总使馆的歌舞队我支援给你,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在我东夏境内各分号分别举办,届时有参与的商家,有我派人监督款项出入,余事毫不过问。”
白沙河提醒齐骏道:“阿骏掌柜,要不要请示一下你们东家?只是一来二往,耗费时日,只怕要耽误二蛋将军的事。”
齐骏猛地回过神,激动地说:“不用。长月我来办,其它分号的事,我定不了,现在马上立刻上报总号,自有总号决定。然而靖康长月,愿为将军操劳。”他爬起来,拉他们少东家一马……
那少东家却是殷切问:“办成了,能包我进军府不?”
齐骏回来拖他,他憨憨喊道:“只要能让我进军府,我都支持。”他力气挺大,傻笑说:“你别拉我。我要得个话?”
白沙河看了一眼李虎,笑道:“入募军府还需要走后门吗?只要你娘放你去。”
马保愣了一下,齐骏连忙说:“不瞒二位,东家有了这份家业,正是不想让他从军,才送来长月给我看着。”
李虎激将道:“逃兵役逃到长月来了哈。”
马保脸涨得更红,吼叫分辩:“谁逃兵役?我没有?他们把我骗来的。”他指着齐骏说:“军府都不要他。黄埔也不要他……他就是跟着撒力罕叔叔去了黄埔一年,想入学,人家都不要他,哭着闹着,浪迹渔阳不回家,我娘才说,小骏儿,你回来,我店铺缺人聘你干大事。”
齐骏则陷入尴尬。
人都说他黄埔结业,刚才还在自报师承,到马保这儿则成为都不要他,这相爱相杀,都是毫不客气揭老底。
众人但看他拖着齐骏倒行,齐骏又拽着他正行,两人热火朝天干仗。
刚刚年少有成的掌柜,眼下倒是逗乐十足。
白沙河见他二人不停休,闹起来不好看,就哄骗说:“这样。我与你娘有数面之缘,等我归国后见她了,劝劝她……你先随齐骏回去。”
李虎不作伪,哈哈大笑,包揽道:“你进军府的事包在我身上。你母亲是女人,怎么知道大好男儿横行天下的志向?去,督促你掌柜哥把事情办好!”
眼看二人在一大堆人面前走掉,刚刚风平浪静,那齐骏不知怎的又回来,他站在白沙河与李虎面前,请求说:“不是黄埔不要我!我只是父母不在了,直接从家乡随撒力罕大叔去的北平原,家里没人转理乡籍才没能正式入学……不信?”
李虎笑道:“信呢。能知道白琉璃,能用好海参粉,有这些见识,一定在渔阳、在北平原黄埔。这样吧,若是此事办得好,送你回黄埔度回金怎么样?当成对你的答谢?”
齐骏又担心地说:“那少东家要是进了军府,我没法跟他娘交代,少将军你真要答应他呢?”
李虎微笑说:“你想让未来塞上行的东家背着逃兵役的名声?他娘一时糊涂,想通了这点儿,自然肯送他到军府。”
这倒是。
如果张天鹅要把“塞上行”交给马保,他背着个逃兵役的名声也不好听呀。
齐骏迟疑了一下,又问:“你交代要办的事情会是官家的意思?”
他被扇乎热了,现在才冷静下来,就是想知道,这个平常的小将官他说了算不算,能不能代表官府。
李虎点了点头,转身喊来逢毕,要求说:“只要不反悔。现在去找总使大人,当场给他出具官文,划拨人手,筹备资捐事宜。”
逢毕掉头去找,见得总使在博大鹿身边尽兴饮酒,催不走,怏怏回来,告诉说:“将爷。总使要喝高了,是不是到酒宴后再去找他?”
白沙河也劝他说:“是呀。此事复杂,需要从长计议,缓到酒宴后再计较一下,才好稳妥。”
李虎果断地说:“不。就现在去喊他。我大夏何至于喝酒误事?在京不过寥寥数日,不能风云乍起,就不能震动天下。”
他要求逢毕说:“你去给总使大人说,听说他喝醉酒,已经不能视事,但凡国家大事是不是都要扔到明后日处理?”
逢毕应声离去,白沙河则冷汗倒流。
这是说总使呢还是说我呢?
说罢,李虎他就大步流星往中厅走去。
白沙河亦步亦趋跟上,回头又给齐骏一个颜色,等到齐骏来到身边,轻声说:“骏掌柜。你可想好?”
齐骏庄重点头。
他还有些奇怪,但话还没说,李虎已经在中厅括手,要求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言。”喧闹渐渐趋静,似乎有些位高的文武想要质疑他,却听他奋声道:“人说大王当年拔除拓跋老汗,怜惜陈州百姓,与百姓相约的事情现在不算了……你们现在告诉我,算还是不算?陈州百姓的死活,我们管不管?”
一百一十节 践行
长月城的夏商多数集中在长月东市附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整个东市像是在被一遍一遍的天色涂抹,趋于平静,似乎一切没有发生,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眼看就要宵禁,一辆悬着“董”字灯笼的马车从街道上经过。
董府的二管家老袁坐在车辕上,看着街道两旁溜过的街景,吸溜着鼻涕,不停催促车夫:“走快点儿。走快点儿,要宵禁了。”
老袁其实并不怕宵禁,这长月的宵禁?原本就不是为权贵而设,更何况这次出征归来,陛下对京城治安不放心,收了兵权,让家中老爷在总摄,哪个巡按衙门能不看马车上的灯笼招牌行事?
只是他体会老太爷的着急之处。
也就是在今天,老太爷的亲家来家告诉说让多加照看宅邸,自己要去南方,老太爷密招自己去请亲戚,自己这才知道旧主家的公子来京。
老太爷让去东夏使馆去接,去找令牌……时日耽搁,眼下天色已晚,到了使馆约莫着还要问,说不定还要等,要不赶快,接回家能到什么时辰?
车夫经不起他催,飞驰得越来越快。
正飞驰,不知怎的,路上几个抱臂的夏商像是跳了出来,踩着宵禁的点往回走,车夫被吓了一跳,车一歪减速避过,停下就骂。
那些夏商却显得很礼貌,让到路边致意。
车夫见惯平头百姓,仍是冲他们诟骂,直到老袁一巴掌印在他后脑瓜子上。
老袁见了这些夏人就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他知道这都是旧主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老母在堂,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看不准,早早跟随旧主北上,说不定现在就是这些夏人的头头。
他赶着让走,接二连三拍怕车夫,冷笑道:“谁你都骂,谁你都骂,你驰个车差点撞着别人你也还骂,老太爷知道,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信么?!”
车夫满脸委屈。
他跋扈惯了不说,心里恨夏人,瓮声瓮气地说:“老太爷也骂他们咧。不是他们,王师能吃败仗……征钱又比以前多了。这些叛逆,还光明正大走街上,袁二爷你咋还护着?”
老袁怒道:“你王八羔子混呢。”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给车夫说,就摆摆手让继续赶路,放慢了,走在路上,路上寂静,终觉得要说点啥,就说:“天下的事你个赶车懂个求。老子都不懂。人家也没惹你……好好赶你的车。知道咱们去接的是什么人吗?老太爷在夏人的亲戚。等人家被接上了,你还话长话短,打你个球的活该。”
车夫挺憋屈,嘴服心不服。
老袁只好说:“夏王他是个好人。老太爷也算他亲人咧……老太爷能扔他的礼品,能骂他,咱们下人不能骂,你以为老太爷嘴里骂的和心里想的一样?老太爷骂老爷骂得不留情,你也去骂去?”
车夫缩头不赶还嘴,旋即联想说:“老太爷让去接的,是不是就是夏王家的人?不然,老太爷他在东夏还有其它亲戚?”
老袁懵了。
这下人不好糊弄。
他只好说:“夏王的人都是咱们这儿去的,有其它亲戚有啥奇怪?何止老太爷有亲戚在东夏,你以为当今天子没有么?他妹子还在人家那儿呢。刚刚不让你骂夏人,为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是,你知道个求。”
眼看夏使馆渐渐近了,他安排说:“到跟前别乱说话行不?老哥求你了好不?”
到了使馆,马车便泊了下来。
老袁下车跑向使馆,车夫便抱着马鞭缩起来取暖。
李虎是以帐下牛录将官的身份来的,安排大将军他们的卫戍后,执意要回军营休息,好在与博大鹿他们交流的事情多,人还没走。
老袁二人到了,问起李二蛋和王威他们,正好李虎带着人走出来。
老袁在一旁与人央求,眼看着他擦身过去,猛然间似觉眼熟,贸贸然叫道:“李二蛋?”待几人看过来,虽然李虎没有回答,老袁就已经肯定了,子肖父,这少年长得太像了,不会认错。使馆的武卒跑到跟前,还要与李虎讲,老袁就跑了过来,口中道:“少将军一定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咧。我是你舅姥爷府上的,你舅姥爷你知道吧,董老太爷……他让我务必请你去。”
李虎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逢毕要说什么,崔生源便在他耳下小声说话,他轻轻地点头。
但现在天色已晚,来个人说是你舅爷家的,也不得不令人生疑,崔生源出于安全考虑,也是提醒李虎:“你有什么证据?”
老袁笑道:“老太爷吩咐得急,没什么信物。”
他一回手,指向自家的灯笼说:“你们就看这灯笼,我们董家谁敢冒充?”
李虎笑了笑。
他原本就想走走亲戚,续一下自己的长月梦,今天定了调,便说:“舅姥爷招我,不敢不去……”他见崔生源上前一步,怕崔生源劝阻,小声说:“父亲常说,舅姥爷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说不定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健威自认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正想绕了,与人一起回军营,老袁便说:“你带上王威。老太爷让找你们俩。”
说了王威,李虎迟疑了片刻,便招手说:“王威你一道跟我走,其它人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跟着老袁就走,王威虽然心里忐忑,也连忙跟上。
崔生源和逢毕却不肯放他俩跟人走,见他们上了马车,就要来战马,紧跟其后。
车夫调转马车,发觉后面骑士跟着,戳戳老袁,老袁却能理解,这大公子身份贵重,怎么让说接走就接走,才跟了俩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就叱喝车夫说:“事你少管,好好赶车。”
一路上风平浪静,到了府上,董老太爷还在内廊迈步。人说老袁回来了,他又兴奋又警觉,快步往大门走去。
接进来李虎与王威。
他拉着李虎问些“怎么长得跟大人一样”,“你怎么来了”,“你爹你奶奶可好”,便望着王威摇头叹气。
董老太爷常和健布走动,健威并不陌生,也连忙低头叹气。
董国丈摇头叹气却不是对他不满,而是说:“你爷爷来了,他什么都给我说了,要我帮他看着点儿宅院,他要走,去南方看一遍山河……他也是一把年龄的人。我想劝他,可他那个雄心呀,旁人根本劝不了。这李二蛋他不算是外人,我也就让喊你们来,送送他,咱们跟他壮个行。”
李虎苦笑。
他带来父亲的礼物,才是促使健布南去的罪魁祸首,舅姥爷是要兴师问罪么?
走进内门,大圆桌子摆满了饭菜。
人是只有董老太爷一个,他这也不知是为了保密还是咋的,让李虎坐,让王威坐,自己也坐了下来。
坐下来,他便问李虎:“你们就不能为朝廷灭了陈州的叛逆么?”
怎么灭?
一定程度上,拓跋晓晓他是东夏的盟友。
王威觉得无解,若是问自己,自己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觉得内情复杂,李虎说不明白,根本不会回答,李虎却耐心地说:“舅姥爷还记得当年陈州的三方盟约吧?”
董老太爷点了点头。
他眼神中更多的是迷茫,胡须已经现出花白,抬着头,顶着那顶员外帽,竖着花白的胡须,像乡下财主家的老爷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在听孙子分辩什么事情……
但他是知道的,也是清醒着的。
他说:“冠军侯把你的想法都给我讲了,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不打仗好,知道打仗了去守护百姓好。可是行得通吗?我是疼惜你呀。你还记得吧,你来长月,那我抱着你,那一蹦一跳的,蝈蝈也给我打死了。我就是在想,昨天还在老夫怀里,今天一长大,怎么就成了两个阵营,站你爹那边了呢?”
李虎默默地听他讲。
这似乎与阵营无关,也似乎是老爷子在诉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好。
一边是他的女婿!
一边是亲朋!
好在不是来打仗的,否则根本就坐不住。
李虎劝他说:“您老年龄大了,以后别操心这是是非非的,按照约定,是朝廷毁约。我们东夏没有因为朝廷毁约,就帮着他们打朝廷,但我们也不能为朝廷去打他们……与其说现在起兵的是拓跋晓晓,不如说起兵的是陈州的边民……苦不堪言,无法忍受。”
董国丈苦笑:“什么边民苦不堪言,无法忍受?朝廷打你们北平原,你们不愿意调解矛盾,顺水推舟罢了。”
他摆了摆手,要求说:“这些事与你一个孩子也说不着。这次喊你们来,是我想为冠军侯老哥哥饯个行,喊别人,阿威就不能去。喊阿威,就把你也一起捎带去。这么大的岁数,带着想法说走就走,你就当替你父亲送送他,他是要考校南方地理,与你父亲比功呢。”
李虎没有吭声。
一百一十一节 娶在长月
主角是健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董老太爷喊他为他爷爷送行。我来干什么?仅仅是绕不开我,就让我一起去?舅姥爷,你不能拉我做个绕不开的陪衬,明天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呢,出趟城再入趟城,这种无聊的事真不应该找我。李虎欲言又止。他看着满桌子菜,只说自己已经吃过,又说身在营中不能也不归宿,至于王威?干脆利索给他放假好了。他希望董老太爷一改念头,不要找一个还要个作陪的,董老太爷却就是找一个还要陪一个,大声说:“夜不归宿?谁管你,你告诉我谁管你,我去与他说……我还就不信了,你?别拿你爹那一套糊弄我,我还有话与你说呢?”
他喊来下人,让去安排逢毕和崔生源的住处,要求说:“你要困先去睡,我私底下有话问阿威。”
他都“私底下有话”,李虎只得起身接受安排。
董氏宅大,早把东厢上房给腾了出来。
李虎住进去,侍女便打水捧巾。她们侍奉在一旁,不停用眼神偷偷去瞄这位高大的少年,猜测他是王亲国戚还是乡下庄园来的亲戚。须知那两个与他一起来到的后生,有一个没有去住下,持着兵器站着守门,身躯笔直笔直的。这是董府内宅?还要人给他守门呢,可以肯定,这是家里豢养的私兵。
李虎确实累了,夹杂着那种被捎带的失落感,打发完侍女,斜斜躺上床榻。被褥是新的,透着淡淡的清香,虽不是他睡过的狗窝,却极容易令人放松,他心里还想着让站门口的崔生源进来,问点情报上的事情,却不料问什么还没有在心里整理好,就已经睡着了。灯火闪烁,在他半边脸上跳跃,送来静谧和安详。不管怎么说,这是长月的亲戚家呀,朦胧中美梦展现,他变回了幼年。
那时的他站在长月城里,手提布老虎,走到哪捶到哪,阿狗阿瓜阿宝孩几个都与自己一起玩……阿爸呢,也许藏着心酸,却不肯让大人和孩子去察觉那委曲求全的处境。他们常常一起逛街,阿爸抱着自己,告诉说,这是长月,数代雍族之皇城……王城自然有王气,谁得之谁能号令天下。
他又记得数年后,阿爸在自己面前展开地图,那上面有两个金色的位置,一处北平原,一处是长月……
阿爸说:“谁说我们父子数代,就不能将北平原经营成长月那般?”
北平原呢?
轰隆一声,没了,李虎一跃而起,心中惊惧交加……这是自己犯下的大错,这是心里的一根刺呀。
失而复得,它又没了?
查看四周,还在长月,还在厢房……
门口,董国丈推门而入,崔生源在唤他。
他心有余悸地说:“是舅姥爷?”
董国丈笑道:“你以前叫我爷爷,后来叫我舅爷,现在改叫我舅姥爷……”
李虎讶然,他以前以为该叫爷爷,后来阿爸让喊舅爷,再后来秦夫人给自己生了个弟弟叫舅姥爷,自己也就跟着喊舅姥爷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董国丈竟都记得。
这是个称呼?
也是亲戚的大网,把人一网装进去就出不来。
还在愣神,董国丈已经一屁股做旁边的太师椅上了,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慈祥……可以肯定,他安排了健威之后,特意过来一趟,无论嘘寒问暖还是私底下有话要说,都是暖人心的举动,渐渐消除李虎陪客的无奈。
董国丈慢吞吞地说:“你爹让你来京城的?如果国朝把你抓起来怎么办?也都是胆子大呀?”李虎还来不及否认,他便又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但是听话要看听什么话,你爹就是个二球,他就是在身边,我也说他是二球。两国刚刚交完兵,他竟然让你来京城。是呀,他想的是天下的事,你不来京城,他怎么说他东夏不怕国朝呢,他怎么让天下都看到他行仁政,派儿子去陈州呢?陈州人是感恩他了,但你咋办?孩子,听我的,你回去,别任你爹来安排……危险太大。”
他又说:“健老侯爷把这事告诉了我,你们真的是把他折服了,可我一听他说就觉着不对劲,喊你来,就是要阻拦你去干傻事。要那个虚名干啥?陈州定是要打仗,今天傍晚西边的军报才到,军报来得晚它才着急,你舅舅夜里入宫连夜商讨战事。也许明一早,长月上出兵的消息就会放出来,两国交锋,对与错能咋说,只是想与你讲,爱惜着你自己。皇帝其实也是你家亲戚。”
李虎心里暖暖的,他起身谢道:“阿爸没有让我去陈州,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还想让舅姥爷助我一臂之力呢。”
董国丈“啧啧”愤慨,李虎说服他说:“势力之间交锋,却让百姓在战乱中挣扎,这是历朝历代都在干的事情。可话又说回来,陈州的百姓被涂毒个遍,战争打胜了,人却没有了,还要花大力气赈灾、重建……争陈州争什么呢?不管这是我东夏先提出来还是朝廷同时能醒悟到的道理,战争不能作一下限制吗?”
他又说:“当年三方约定,阿爸是署过名的,眼下要是我们什么也不肯干,置阿爸的信用于何地?所以这个事情,不是阿爸,不是我们东夏争不争利益,而是要负责。”
董国丈没有吭声,反倒开始叹气。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他督促狄阿鸟向拓跋巍巍用兵,他也居中说过话,做过保证,眼下东夏与朝廷交恶,又致自己的信用于何地?
难得东夏为他们做的保证负责。
难得呀。
董国丈深深吸一口气,要求说:“那你别自己去,是不是你爹的意思你都别自己去,让手下人去就好,陈州一旦打起仗,太危险了。”
李虎轻声说:“我有父母,天下人谁无父母?我因为危险不去做,又怎么指望别人心甘情愿去冒险呢?这件事,我们东夏朝廷只是站出来作个倡议,商人出钱,志愿救助的人出人出力……他们也许只是普通人,并无战阵白刃之经历,参与其中,最难克服的就是害怕,我去,就是让他们相信干这件事不是去送死。我是阿爸最为器重的儿子,自然应与我东夏的勇士站在一起。”
董国丈念念有词,却又像是嘴唇在发抖。
而门口肃立的崔生源却是夺泪出眶。
他本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此刻却抑制不住情绪,只好绷住脸,努力吸住鼻涕、眼泪,手握短刃把柄,把胸口高高挺起。
好男儿!自当追随旷世的英雄,去干匡扶天下的大事。
半晌,董国丈才回味过来。
谁也不曾想,他竟是说:“阿虎呀。还没成亲吧?舅姥爷想给你说门亲事……你不能给我推辞,这个是你爹以前说的,他拜托我的?”
李虎愕然,问他:“他拜托你的?”
董国丈“嗯”了一声,说:“你要娶国朝的人做正妻。百年之后,两国才能还友好?!”
这跳跃?
李虎涨得满脸通红,连忙说:“我有未婚妻,是咱雍族的!”
董国丈冷哼说:“那不行。得是士大夫家,还得是咱关陇的士大夫?否则感情不深,没抓地的根了。”
李虎道:“这是为啥?”
董国丈说:“不为啥……明天有个宴席,都是些国朝儿女,到时我去叫你,以你看上为准。反正你得有关中的姻亲。其它的我不管,就这个事,是你爹说的。”
李虎否认道:“不可能。”
董国丈大声说:“我几十几了,我骗你?你要是不肯,我就上报皇帝,让他给你赐婚,我看你难办不难办?听还是不停?皇帝要是给你赐婚,以你爹你东夏与国朝的关系,他肯定给你定下来,你能推得了?现在机会给你,你自己找。”
说完,他摆了手就走。
李虎唤他,他已走出去,大声说:“这事你爹答应的,你同意,我就帮你……不就是让长月人跟你一起干救援陈州的事么?我在长月认识的人多。”
他走了。
李虎开始头疼,问崔生源:“阿爸答应过他?”
崔生源小声劝他:“将爷。这事可能是真的,但假的居多,反正老爷子极为忌惮我们东夏,害怕你和大王这样的英雄将来要入关,这才突然冒出想让你娶在关中的念头,在他看来,只有有了姻亲,日后才能与他们这些关陇家族友好相处。你要是迁就了他,他就会感觉到安心许多……须知,您的婚事是我东夏的大事,不是他想摆布就摆布的,一旦你配合,做出想在长月找夫人的姿态,靖康士大夫对我们的敌视就会少一些,会对我东夏大大有利。”
不知为何,李虎眼前浮现出杨艳艳娇憨的面庞来。
他轻轻地摇头。
崔生源低声说:“你不说不拒,该赴宴赴宴。将来我东夏真的入了长月,他们要是说很多年前夏王世子与他们喝了回酒,交谈甚欢,之后还与他们有过书信往来……就能避开血流成河的争斗。那些世家门阀,只顾自己的私利,早打交道早好。”
李虎反问他:“我以什么身份参加呢?”
崔生源笑道:“江北崔氏呀。我是庶出的旁支子弟,熟悉他们门阀上的龌蹉,就算真正的崔氏子弟也不能把自家开枝各地的族亲认识完……这些人都是蛀虫,考虑着私利,却把持着国政,欲取之,可先予之。”
李虎道:“去看看,坐谈一番陈州的事也好。还是用关陇李氏的名头吧,家里与之渊源深厚。若有人求证,也自有人为我遮掩。”
一百一十二节 真主之乱
天色渐渐亮了,长月城渐起尘嚣,生烟冉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街道两旁已经开市,先是城墙根子下排队的商贩待城门拉闸,借着黎明的微光,沿路占据摊位,接下来他们身后的店铺也逐渐卸掉门板,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商品堆头。雍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他们忍受着官府的盘剥和收刮,忍受着恶霸的欺行霸市,无可奈何地挺住三分堂对存银的拒不清偿……哭过几场,又爬起来,早早出来辛劳,以难以言明的韧性重新振作。
他们口头禅一样说,日子还得过呀。
就这样,他们把长月城内铺满了生气,把长月城外的庄田种上,把孩子生上,把下锅的米算上。
朝阳偏在午门箭楼的一侧,将压在城楼上的云天染得绯红一片,抬起头来,那一片勾角飞檐,朱红梁柱,金花彩绘,说不出的雄奇……像是雍人展现出的内心世界。
要送冠军侯,早起出城,李虎骑在马上,随着董国丈的马车走在出城的街道上,饶有兴致走看这雍都。
他见着的,眼里塞满的就都是草芥般的韧性和没明没黑的勤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认同感。
祖父千里归国,身陷囹圄依然痴心不改。
父亲浪迹中原,被高显东夏的旧权贵看成是白山黑水间的背叛者。
这终是有种难以言明的深层缘由呀。
此来中原,李虎内心中隐藏着渴望。
须知身为雍人,在中原称王才是最高追求,李虎虽不知道董老太爷打的什么算盘,却一点一点接受送冠军侯远行的意图,他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父亲,都想站在长月大喊:认可我父子吧,我们真的就是雍人。
一行十余人一辆车,在城墙下静驻,等候董府家丁与守城官兵放行……
不停有纯黑纯白衣裳的人从面前的路上穿过。
他们不是出城,而是本身就在城内,个个腰挎弯刀,浑身长袍围裹,头脸都包个严严实实,眼神中射着寒光,总让人觉得不那么放心。
官兵已经放行,董国丈掀起帘子要问几句,守城门的军官来到近前,巴结着他交谈,董老太爷后面就把帘子放下来了。
出了城,道路宽阔,可以并行,李虎追到董老太爷的马车旁边问:“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长月不是禁人携带兵刃吗?”
董老太爷笑道:“来朝拜的西方外国人,我们泱泱中国,总要尊重人家的风俗,你们在草原上不是有句话:收走一个巴特尔的弯刀,除非收走他的头颅。”
李虎问他:“西方外国,是哪个国家?”
董老太爷也回答不上,就说:“我哪知道,反正大棉更西。西方哪个外国?你管西方有啥呢?难道你爹还能不满足,带着兵打过去?”
李虎倒没想到打过去,只觉得这波人很是怪异……有点像骨髀色目和口口人。
往西的商团传过来有消息,甚西方有个国家叫大饭。
为什么叫大饭,白吃饭?因为离得太远,东夏之前也算一直偏安于塞北、东北,最近才急剧扩张,与之接触很少,据说他们的君王叫什么哈里发,国内无论贵族还是百姓都是野蛮、无知,偏执还贪财,是个奇怪的国度。
李虎有点警醒。
这国的使臣入朝干什么?要干什么?
难不成西进的东夏威胁到他们了,他们要与靖康结盟?
李虎恭维说:“舅姥爷。您老也是位高权重,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董老太爷没好气地哈了哈手,老掀帘子,寒风卷入,不舒服,他怕拉了面子,就说:“听说了。告状的。告张怀玉的状。说张怀玉不许他们在西域传教,抓了他们好多教徒……他们莫不是和你们东夏早有勾结?也不对呀。他反倒说张怀玉与博小鹿那小子勾结,联手侵害他们……张怀玉与博小鹿勾结?哼哼,他换个人,皇帝说不定会怀疑,说张怀玉,皇帝怎么可能信?张怀玉与你爹的恩怨谁不知道?博小鹿要是跟他眉来眼去,回去你爹说不定就打断他的腿。”
说的是哦。
李虎也听人说过,这个张怀玉该叫姨姥爷,当年在武县抓住过父亲,博小鹿叔父策反谁都有可能,绝不会与他勾结。
想不明白。
特别是传教!
提起传教,李虎就想起道林和尚。
眼看出城越走越远,离这伙人也更远,想来无益,正要把他们抛诸脑后,背后王威惊呼一声道:“城门楼起火了!”
一行人停下来,扭头朝城楼看去,隐隐透出火光。
这还是外城,长月的外城,并非荒芜不毛,才走过里把地,说是野火……也得骗得了熟读兵法的人才是。
董国丈也从车里出来,踮脚望望,下定决心说:“走吧。别看热闹,有官兵呢,你们身份也特殊。不凑那个热闹!”
眼看着他起火?
一行人作势要走。
李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调转马头。
他经过王威时,轻声说:“你与老太爷回去送你爷爷,我带逢毕去看看。那些大饭人显得古怪,定是他们生事!”
说完,他就打了马臀。
逢毕和崔生源也连忙调转马头,恢恢律律,三骑绝尘而走。
有家丁告诉了董老太爷。
董老太爷生怕李虎身份特殊,见着官兵生出事端,也叫了王威,告诉说:“你一个回去送送你爷爷。我怕李二蛋出什么事儿,回去看看。”
王威本不想丢下他们走,但想想有董国丈在,也不会有什么事,自己不送爷爷也说不过去,只好任马打转,看了好些眼,而后才调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董国丈带着人回去,走到半路,已经有百姓从城楼方向往外奔散,逆着逃命的百姓根本走不动,拦了几个人问,都是说:“口口人和大棉降人一起造反,要接应进城的东夏兵,等陈州叛军来打长月。”
看来这话乱七八糟,不合逻辑,却说得一致,是有人嚷出来的。离城门越来越近,一拨官兵不经战,混在百姓间逃窜,跑得仓皇,也来不及拦住问他们。董府家丁扶出董国丈,弃了马车,好不容易逆行来到城门底下,便可看到城楼上有人在砍杀,门洞中也有人持刃乱砍,几堆柴火被人点着。
董国丈肯定骚乱和东夏人没有关系。
但是李虎进去了,不知道在哪,李虎要是出事,没有关系也生出关系了,他实在没法,甩开两个非要搀他的家丁,眺望门洞大喊:“李二蛋!李二蛋!”
李二蛋没答应。
反倒引起贼人的注意,两个裹得严实的暴徒立刻向他这边走来,如不是门洞堵的有人有尸首,怕就到了跟前。
家丁先是受不了,拉着他拉不住,竟有人先想躲走,然而要躲,又怕老太爷出事,自己照样被抓了杀了甚至灭门,就又声色俱下跑回来求董国丈。
喊声,哭声,惨叫,狞笑,风烟,火焰跳动,隔着一个城门洞,一个劲从闹市之上传过来,董国丈越发焦躁难当,他虽是武人,却终究知道自己年老体衰,眼看身边家丁抱腿痛哭的模样指望不上,便不敢抢门进入,隐约记得不远处有个公所,平日巡逻值班,就跺了两脚,引家丁直奔过去。
到了公所,公所早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国丈看他们只是围,本还以为是普通百姓,却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真主才是天地间唯一真神,佛就是魔鬼!为何毁我穆寺,令我们信徒无处祷告!”
真主不是董国丈所熟悉的神,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只好绕避而走,前往最近的营房……到了营房,校尉已在整肃兵马,然而事起仓促,内外隔绝,他却是浑身铁甲坐在堂上,等着军令递达。
董国丈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儿子掌握九城兵马,人却在宫室商讨战事,倘若朝廷没有第一时间接到军令,南北大营的将士有前车之鉴不敢乱出,今天这真主之乱真不知该如何平息,回头自己儿子也肯定会受牵连。
他报了姓名,一说要求出兵,校尉便露出为难之色。
城门楼下匪徒之凶悍历历在目。
南北大营若不动,只凭治安司所万万不行。
那些人平时催个税封个门可以,见到这种场面,早已一哄而散……董国丈请求说:“陈将军还等什么?你得肯变通呀。”
校尉苦笑。
他涩涩地说:“当年长月之乱时,小校还只是个门侯,根本分不清谁叛乱,谁平叛,今日不得大将军令,谁又信我是平叛。只希望宫内早早收到消息,中郎将手里有兵,不至于送不出信儿来。”
董国丈折中说:“你派人送我进城总行吧?”
一百一十三节 没法交代
入城很容易,叛乱只围绕着正阳门,也许这些外来人只知道正阳门繁华,送入城!绕开正阳门便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进了城,董国丈反倒更加心急如焚。
城内已经大乱,不在于叛乱有没有蔓延而来,而是人人自危,事起仓促,没人知道叛乱的大小和规模,要么关门闭户,要么寻处躲藏。
他没见着要见的儿子,也不知道该找谁,要找谁,听说皇帝一边严守宫禁,一边派兵去围随东夏使团前来的外军……只好直叩宫门。宫廷外有一些前来护驾的文武官员和他们带来的家丁,由于皇帝没出来领情,禁军将领们无法区分谁护驾谁生乱,只好紧闭宫门,把他们挡在宫墙之外。
董国丈好不容易才进到宫中,董文反而作为大将,已出宫主持大局。
他见到皇帝和他的心腹们,张口就问:“皇帝,城中口口人作乱,你们派兵围人家东夏人干什么?”
围东夏人干什么?
没有强大的势力背后支持,鬼才相信上万口口人不做生意,敢去掀什么风浪?加上大棉降人又怎么样?
大棉降人安置在关中,又不是全部安置于长月城。
皇帝知他素亲东夏,呵呵一笑道:“外公就不要管这些朝事了,一场叛乱,还影响不到什么大局。朕已经着手镇压。”
皇帝嘴角里绽开安慰的笑意,眼神却在收紧。
眼前是他的亲外公没错,但他一直觉得这外公喜欢狄阿鸟,也一心想着把他小姨嫁给狄阿鸟,如果说自己母亲是他亲生女儿,小姨不也是?一旦小姨真的嫁了狄阿鸟,谁亲谁不亲真不好说清。
皇帝有戒心。
董国丈耐心告诉说:“我敢肯定,这事和东夏没有关系!东夏使臣来的目的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就是怕陈州战乱,没有人管陈州的百姓,会让天下人都认为夏王不能履行护民的三国协定。”
这是李虎的说辞。
虽然董国丈将信将疑,认为东夏在和朝廷争人心,但到了场面上,现场说教,他自然不得不用李虎的原话。
心腹们一片哗然。
在为皇帝分析事情的时候,也曾有人提出东夏会不会只是争人心那么简单,但谁能信?说出口的人自己都不信。
他们拿出三十六计一一对照,终觉会是里头深藏的一个阴谋。
皇帝打发小孩一样说:“外公说的容朕想想。母后这几天身体不好,朕很担心,现在更是怕她知道有人造反会加重病情,外公先替朕去劝慰一下母后,待朕安排完事情,再去听您老人家教诲。”
不待董国丈同意与否,他宣布:“来人呐。护送外公去见母后。”
董国丈憋了一肚子的话,其实也是自认为憋了一肚子的话,眼跟前他也不知道讲什么为好,又想:也对,先与你娘讲。
到董太后那边,一路时间不短,董国丈越发地担心李虎。
他做了各种假设,李虎如果被反贼伤了,这个帐,东夏会不会算在靖康上;如果他被反贼抓了,会不会表明自己的身份,被反贼当成筹码?而如果他反过来被前去镇压的官兵误伤,又是不是要打仗?
眼看到了董太后的寝宫,他又想:“可以不可以把李虎的身份告诉她呢?”
此时此刻,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带着李虎去送别健布,而回想非把李虎叫出来,就是隐约觉着自己的外甥不是狄阿鸟父子的对手,让他们与长月的人和事生出情感,将来好保存长月……他在做这个事,却又在怕这个念头,你一个靖康国人有这样的想法,你能与谁说?轻者叛主之嫌疑,重者勾结外贼。
董国丈扬天长叹。
他也好难。
但他前所未有地肯定,外甥不是狄阿鸟的对手。
不为别的,只为健布选择远走来妥协。
健布这样的人,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忠诚,他要远走,是一种较劲,也是一种避让。
健布知道李二蛋的身份,为什么只给自己说,而不是报上朝廷?
这老将岂不是故意把烫手的山芋塞给自己?
自己更喜欢外甥,但健布也许更喜欢狄阿鸟。
想想也知道为什么。
狄阿鸟若做了皇帝,帝国将比任何一个时期更加强大,一生致力于外患的老将,怕是非常认同此点,即便剔除这个理由,王威战场被俘,狄阿鸟有意无意地将他安排到儿子身边,何其大度恢弘?再剔除第二个理由,健布认为自己能够领兵抗拒得了狄阿鸟吗?狄阿鸟自起兵之日由弱转强,鲜有败绩,到与拓跋巍巍决战河套,俨然已成大气候,健布也没有信心击败他……就是他有,朝廷的军队也不行。
想来想去。
董国丈觉得健布是给自己甩了个锅。
人家全都告诉你了,没有任何隐瞒,倘若朝廷怪他不忠诚,人家可以说以为告诉自己这个皇帝的姥爷等于告诉了朝廷。
马上就要见到大女儿,根本无法提李虎的事儿,只能说服她让自己再出宫找她哥哥吧。
李虎。
你千万别鲁莽,你出事不要紧,我给你爹没法交代,你爹若是以此发难,又是两国大战……生灵涂炭。
一百一十四节 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没有没有政治目的的暴乱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整个暴乱事件在准备阶段也许早有迹象,但长月官方并没有留意到,眼下城里恐慌大乱,一时之间各闾各坊小吏联络不畅,等于斩断了官府的手脚,要分清谁作乱已属不容易,更不要说勘破叛乱背后的秘密。指挥平叛的董文接到消息时,正在宫廷商议出兵事宜,许多的军方高级将领都在,平乱一起跟着出来,跟着出来就七嘴八舌。调兵防备夏人就是他顺从朝廷第一时间上的逻辑,夏人使团先至京,而后京城暴乱……东夏与暴乱有无直接的联系?
一起来到提督衙门坐镇,提督衙门中顿时嘤嗡一团。
讨论的观点紧密围绕东夏:
如果是东夏人支持下的暴乱,他们是想干什么?
干扰直州的军事部署,拖延朝廷出兵陈州?
羊杜抱袖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
能在厅上争取到一个座位不容易,这是地位的象征,旁边汇聚着与他交往密切,曾被他管辖过的将领,他像个看客,虽然他努力摆脱自己看起来像个看客。
脸色略显苍白的陶坎挤在他身边咳嗽几下,轻声问他:“您觉得与东夏有无干系?”
没有足够的信息来源,谁也不敢轻易下什么论断!
羊杜不知道。
除了东夏,并没有突然而来的政治势力!
但要是东夏,又是为什么呢?
打着调停的名义来京城生个乱?
京兆尹显然更为熟悉城市情况,要问京兆尹收到什么消息,京兆尹却又不知道被堵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没能到来。
董文和几个谋士摊开京畿地图,根据派遣出去的士兵反馈回来的消息,在上面标注暴乱的区域。
似乎是在佐证东夏的参与,东市上空压了一堆三角红。
东市周围聚居了大量的东夏人。
虽然不知道情况,兵却已经派出去,但是飞快报来的消息却又减弱判断的依据。
“报。东夏使团卫队未见异动。”
“报。东夏博雅量照会朝廷询问怎么回事。”
“报。东夏总使馆要求保护外出夏人。”
“报。叛贼有两种,裹身蒙面持弯刀者当众砍杀,戴小白帽者围攻官府。”
……
京兆尹终于出现了,在几个马快的保护下,挽着袍面跑进府衙,竟是欣喜若狂模样,告知道:“军门,下官接到消息,知道哪来的人在闹事了!”
场面突然一静。
羊杜也猛地站了起来。
连谁叛乱都不知道,陈兵防谁?
人还说京兆尹畏罪跑了,京兆尹却最终出现,他大声道:“是口口人,闾里有人来报,都是些口口人,口疆人!”他紧张、激动,话如连珠怒发:“一个月前官府拔了他们的清真寺!早就有人说口口人迟早要闹,今日不知咋的,竟疯狂了,竟敢疯了一样作乱。这些戴着白帽的捉死鬼,杀不光他们。”
口口人?
口疆人?
文武们陌生得很,印象里就是些戴小白帽帽的。
京城有很多口口人吗?
有个熟知情况的文官大喝一声:“都是杨奸惹下的祸端,东市重建,他为了敛财,卖了许多的土地予外人。”
干什么营生住什么地方。
京城口口人和那些与口口人信一样宗教的外国人,要么是马来马去的贸易生意,要么靠经营些特色饭馆。
无论贸易还是特色饭馆用的原材料,都离不开东市。他们聚居的街区就在东市边上,他们还在那里盖了一座日月寺。细数一二,原先繁华的东市本没有他们立锥之地,是杨绾卖了他们宅地,是杨绾允许他们传教,允许他们出钱修建寺庙。
衙门里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倘若单纯是口口人被拔了日月寺起来闹事,好对付得多。
片刻后,有人却不肯相信,喝道:“你说与夏人无关?是口口人在当街杀人?”
京兆尹肯定地说:“是口疆人!口口人只是闹。”
他所说的口疆人和口口人,很多文武根本就分不清……京兆尹却分得清,这个口口人是长月上常见的,有不少是雍人或其它民族信了他们的教,灌肠皈依,跟着他们居住,因为与雍人长得差别不大,就叫口口人,而口疆人,则是分不清人是哪一国人,他们和口口人信一样的宗教,多数是色目人,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就叫他们口疆人。
大厅里又是嘤嗡一团,时不时高起几声争吵声。
董文快步来到京兆尹跟前,质问他:“你肯定没有夏人?”
没有夏人。
京兆尹肯定地说:“没有。不但没有,夏人还坚定地支持我们平叛,不少夏人聚居的街区组织起来,开始接纳救助大街上的百姓,他们为打消咱们官府的疑虑,领头的到处寻找官府和官吏,给我们出主意提供助力,而普通人则望风歌唱:夏为雍之兄弟邦,时有危难,不相猜量。”
他走向地图,挽袖指点街道,要求说:“叛乱范围并不大,请将军集中兵力封锁住这些地方,下官以性命担保,只是口口人与口疆人在作乱,夏人可以相信。”
羊杜也凑了过来。
这个高级小圈子还未交流,外面有人高唱禀报,说东夏博元帅求见。
董文沉思片刻,立刻屈身去接。
这个节骨眼上博大鹿能来无就是好事,他人主动来这里,自然是在重申夏人的态度。
接到门口,博大鹿在朝廷官员的陪同下,带着几名东夏将士裹着披风进来。
他有些焦躁,见面一抱拳,就开门见山向董文道:“董大将军,我帐下营官李二蛋外出未归,恰逢暴乱,请将军立刻派人寻找到他,否则的话,我只能将我们东夏的军队开上街区自己去找。”
董文踟蹰片刻。
跟随左右的武官心中已是不满。
眼下我们长月都这样了,既然与你们没有关系,你来,不关心不问候,第一件事竟让我们帮你找个私自外出的东夏人?
董文隐约知道些什么,答应道:“我立刻派人去找。”
博大鹿裹了裹披风,不待人请,大步往厅堂走去。
走进去,惊得里头猛一静。
然而他趁有人站起来,找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一坐,便竖剑拄地,闭目养神,几名东夏将士屏风一样在他身边围了一周。
这种目中无人令人难以忍受。
陶坎是他们东夏的宿敌,被他的无礼激怒,正要上去怼他,被羊杜轻轻拉住。
羊杜给他了个眼色,低声道:“不要管他。他主动来这儿,很多人都会安心,他是在帮朝廷的忙!”
两人走去廊下。
周围已是无人,羊杜又道:“为将军贺,今日之事小,明日之事大,夏已表态,将军此去必是马到功成。”
陶坎道:“东夏不插手朝廷平叛?”
羊杜点了点头,微笑道:“之前也许插手,之后定不插手。将军试想之,口疆人作乱,与夏无干系,会与何人有干?口口人闹不满,早不闹晚不闹?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他们真的是碰巧了?”
陶坎不由陷入沉思,再抬头,羊杜已是大袖如风,飘然远去。
一百一十五节 反常暴乱
博大鹿前脚进了靖康军衙,后脚总使馆的人就在找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虎已经有了消息,不止是有了消息,他人已经坐镇东市,在为东夏澄清造反不实,不仅向夏人澄清,也向长月百姓澄清,澄清只是言,帮助靖康平叛救助百姓则是行,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够快,一旦朝廷平叛中误伤东夏,那便是无妄之灾,回头兴兵都晚了。然而总使馆再要进去见博大鹿,靖康已经不肯,隔断博大鹿与他们东夏的联系,这是一道双保险,靖康朝廷不可能全信东夏。
几个时辰前,李虎带崔生源和逢毕驰骋入了城门。
凶徒的数量比想象的要多。
瓮城已是惨不忍睹,守城门楼子的官兵仓促不经战,有的逃了,有的被杀散,黑白衣袍的凶徒到处都是,喋喋怪笑着撵人。围绕着城门口的空地转眼空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脚软到底,一名黑衣贼人毫不客气抓上她的头发拽过来,捅了进去,那黑衣,飞快被染红,像绣出来的大红牡丹。那妇人护孩子,人都不行了还想往后跑,黑衣贼人又至后钉她一刀,她就把孩子往远处投掷……李虎快马驰入,见那黑衣贼人又上去赶杀,便自后掀拽他一把,再往前驰走,捞上孩子。
孩子都吓呆了,马驰走了,才猛地哇哇大哭,回身要他娘。
一股骨子里的热浪涌动,李虎有将这些贼人杀光的冲动,眼看就要冲过瓮城,却又在瓮城边上打了个转又回来。
逢毕和崔生源紧跟其后,自后殿护李虎,见他打转回去,勒缰不及,反倒冲去前头。
一回头,见四面黑衣贼人白衣贼人往李虎身边蜂拥,就又杀回来,用喊声提醒李虎。
眼前虽是瓮城宽阔,人已走空,但乱七八糟的器物在,一旦被堵不堪设想,李虎只得掉头再走。
他胯下的马匹似乎感染了他的怒火,一声怒嘶,一竖而起。
掉头再走,还是能碰到零星贼人。
三人一路砍杀,渐渐追进逃难的百姓。
街面上到处都是恐怖的尖叫和奔跑声,一些饭铺急着关门板,外头蜂拥些人要进来,个个祈求说:“杀人了。行行好让我们进去躲躲。”
如果没能及时挤进去,回头看贼人逼近,却又掉头就跑。
历来兵乱,无论最终死伤多少人,都带有强烈的目的,不曾为杀百姓而杀百姓,未作战先赶杀一片百姓!
崔生源怕李虎抱着孩子,受贼人阻拦时受牵累,走马上来夺抱走孩子,而李虎没了累赘,又上前开路。
走着走着,便成了李虎在前,崔生源提着孩子居中,逢毕殿后。
突然,前头二人听到逢毕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
扭头看去,一片贼人在追赶他们。
靠前的一个贼人不知哪来的弩机,从路侧放弩,逢毕猛地翻滚下来,赶上将他戳个颈穿,怒吼是要李虎快走。
崔生源好后悔夺了孩子提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虎调转马头,冲锋陷阵再去救逢毕。
杀退贼人回来,李虎和逢毕各自带伤,再往前走,前面依然有着零星的贼人和大片奔走的百姓。
一辆要出城的马车逆着行人掉不了头,车夫跳下来扯拽嚎啕,将车绕横在路上,左走右走,越着急越掉不了头,再调转已不及。两个贼人向他靠近,车夫心里害怕,掉头就跑。那马车孤零零地横着,里头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随后,那女子往外看看,视线里没有看到贼人,想跳出来跑掉,却因为害怕,脚一拐弯,人从车上趴去地上。
她没看到贼人,贼人看到了他,人还没爬起来,狞笑声就响在她耳边。
刀光闪了一半,柄部被李虎托住。
李虎抢入中门,托住他的刀柄,抓上他的喉咙,毫不客气地捏碎。然而怒气丝毫不见宣泄,他伸展腿脚,把人撑飞。
逢毕怕他有失,上前飞膝顶飞旁边另一名凶徒。
女子以为已经死了,听到有人叫自己先走,才努力撑起身子爬起来,然而腿脚发软,又一把扶住李虎。
崔生源下马,猛地把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塞给她。
一股穷人家的孩子臭入鼻。
孩子是逃跑的累赘,女子本能地想扔掉,却还是努力将孩子抱住,撑着李虎晃晃早已吓软酥麻的脚,似模似样晃两下让别哭,再一看李虎,惊呼道:“原来是你?!”
李虎这才扭头细看她。
是那个相国寺遇到的五姑娘,偎依在李虎胳膊上,脸色苍白,抖如筛糠。
冤家路窄呀。
情形紧张,偏偏李虎还有促狭之心,冲她冷笑。
孩子又一声大哭,女子激灵灵一个冷战。
她往前一指,告诉李虎:“来了!”
她不说李虎也知道。
贼人在三人手里吃过亏,怕逢毕手里端着的夺来的弩机,接近显得缓慢,叽里呱啦不知说些啥。
崔生源拦在最前面,李虎和逢毕身上都现了伤,他自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生力军,无论如何要先迎战。
李虎提醒他说:“先把马牵到后面。”
崔生源踯躅了一下,逢毕忍不住吼他:“去呀。”
这是个喘息时间,李虎迅速做出判断。
他给身侧的女子讲:“知道东市是在哪吗?待会给我们指路去东市!”
然后,他又吩咐逢毕说:“把马车横正,待会我们藏身马车后面,让崔生源带这小娘先走,我们射几弩,藏在马下走。”
逢毕懂。
躲马车后射箭,让敌人分不清人走还是没走,能拖延敌人的接近。
只是弩箭只有两只!
逢毕点了点头,问他:“去东市?!”
李虎说:“去东市。东市有我们夏人……到那里了解一下情况。我们要靖康人与我们一起援手陈州百姓,必须要让他们相信,我们与他们站在一起。东市有我们的人,组织起来现在就澄清,帮助朝廷平叛更能取信予人。你懂吗?”
逢毕点了点头,喘了几口气道:“我听有人喊,是我们夏人造反呀。”
李虎冷笑道:“所以要制变,我们夏人要用具体的行动来破掉谣言。这长月……的人,吃素的吗?竟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逢毕怒道:“将爷。你回去就让人把暗魂头子给换掉,顺便查查他。”
李虎目比女子,示意他不要说太多。
他目光转移,看到一根店面挑旗的杆子,上去捞过来,大吼一声,朝接近的贼人冲去,打翻一个,撵退走,又回来,见崔生源已经好了,推了那女子一把,喊崔生源带她走,横着杆子喘气说:“这些是死士嘛,怎么也这么胆小……被咱们杀胆寒了吗?”他哈哈大笑。逢毕也豪迈大笑。
逢毕总结道:“这大饭人?不就是饭桶人!”
对面的大饭人中有人指挥咆哮。
人又上来了。
这次为了一股作气,也是歇息得到了力气,个个跑得飞快。
马车上的马打了个响鼻。
李虎上去飞舞挑杆,掩护崔生源一番,回来把长杆别车辕上加长马车。
逢毕瞄准最靠前的就是一弩,一弩射翻一个,又吓得敌人缓了一缓,二人翻身来到马车后面,逢毕告诉说:“只剩一弩了。”
李虎安排:“射了就走。”
逢毕就又射了出去,扎在一个贼人腿上,那贼人嚎叫两声,后面赶上一个贼人,却是一刀结果了受伤的贼人。
逢毕低腰跟在李虎后面还在嘲讽:“真他娘的是死士呀,上去就把自己人宰了,不影响士气吗!”
不影响。
他们刚吊在马上走,人就又上来了,嘴里不知道嚎叫些什么,在那砍剁马车。去东市一路,有些戴小白帽的叫嚷。乱归乱,打人也打人,却不是凶残的死士,他们点了些火,大街上到处搞破坏,杀伤的人却不多,叫喊着传播着他们要重建日月寺,要朝廷交出拔日月寺的人,要号召夏人与他们一道出来,冒称他们大*已经与东夏王狄阿鸟合作……这才是真正的造反模样。
造反,总是有理由有目的的,逮着百姓就杀,才是好生古怪。
到了夏人的聚居区,井然得多。
人已经在组织,防止贼人杀过来,也不全是夏人,还有周围雍人青壮一道,满街都是夹棍夹棒,设置的障碍,然而他们却把逃来的百姓堵在外面。有人就是这一带居住的,喊熟人让他们进去,有些人则在哀求,让人把自己放进去活命,说后面匪徒很快就会追来……但这些组织起来的住户不肯。
有人混在人群里生乱,他们无法甄别。
崔生源帮助李虎占住位置,翻身进去,到处给夏人亮腰牌,很快与一个头人说上话,那头人听说是夏人,便带人持棍棒短刀冲出来,把李虎接进去,接到一家夏人的酒楼。
很多老弱已经避在里头。
他们都是夏人,讨论夏人一起造反的谣言是不是真的。
有人在安抚他们,反驳谣言,说总使馆根本没有下命令,咱们夏人怎么可能一起反了呢?
夏人在靖康居住,因为流动性强,户籍不定,没有任命箭长,为了便于组织,让夏人能够相互照应,往往以商行为单位组成协社……借以帮助总使馆梳理民事,被称为互助社、会社,长月人感觉着他们像帮派香堂,分别以他们为某某东夏马帮、某某东夏坐帮来称呼他们,实际上它只是总使馆认可的民间机构,里头坐镇着总使馆派遣的文书,跟帮派那一套完全不一回事。
休息片刻,在二楼,李虎见了他们这一社的文书满夏,算是才和总使馆接上了头。
一百一十六节 佛曰,是缘
凛冽入骨的东北风说刮就刮,雪花慢吞吞来迟,却也弥漫飘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军队在动乱的街区上追逐贼人,在口口人的居住地把老老小小都抓出来,集中在雪地上,反抗者被扎透、被枭首。那些有理智的头人和*们先后伏法请罪,他们稍微有些脑子,也知道靖康军队有可能将他们杀光灭亡。他们趴在带着军队平叛的闾吏脚下,或说不知情,或说不应该,或求饶,或自告奋勇为官兵导向前去劝降,他们的言行,像在证明这场不计后果的暴乱来自一场狂热的激情。
捆绑缴械,喊打喊杀声渐渐被吞没,到了夜晚,只听得隐隐约约。
避难的百姓却觉得更激烈。
如果他们家离得远,他们又已经找到藏身之地,便不敢出来,不敢上街,不敢回家,而那些离暴乱很远的地方传着夸大的谣言,百姓无不手持棍棒菜刀,紧守门户。
元五妹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
她不知道父母亲戚是否担心自己,逃走的车夫是不是带人来寻找,极想家,在等着官兵分遣护送,却又想多留一会儿。她在与避难的人群中搜索一番,那个东夏人李二蛋还不曾回来,也许根本就不会回这边来了,他连问自己姓名都没有……这一下说回家就回家,然而别人的救命之恩?
她很想问问叔叔手下的闾吏,那个李二蛋呢,能不能找找,却说不出口,她回忆从寺庙中遇到,相斗,结仇,再到上午惊恐中的从天而降,忽然觉得很多事不怪别人,是自己再找别人麻烦。
一时还抽不出官兵护送,但他叔叔的长随突然出现,一脸焦急地喊她。
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元氏的一员。
原本她觉得自己那么多的叔伯兄弟,那么多的姐妹……自己一个就这样消失了,除了自己父母,谁也不会来找自己,却终究还是找来了。长随三步并作两步到身边,连声说:“五小姐,可是找到了你!这不是暴乱吗?不知道要掉多少脑袋,都由谁担着责任,老爷不敢因私废公,一接到家里的消息,只好打发我们到处找,我还是将您送回去,回去给他报个信。”
元五妹一改泼辣,竟温婉地问:“家里的人一切都好吧?”
长随低声说:“那么一大家子,谁知道谁都好着,谁都不好?说是九房那边也托老爷找人了,他们那边不亲,关系远着呢,老爷哪顾得为他们找?快跟我走吧,早回家,早报平安,免得老祖宗那边挂念。”
元五妹点了点头,跟上他,很快又说:“你不知道,我捡了个孩子,在那边睡着了……抱回家么?”
她觉得抱回家不好,但要不抱回家,那东夏人李二蛋回来见自己不管孩子跑了,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呢。
她回身找到孩子,包起来抱着递给长随,化解说:“佛说,这是缘分呐。抱回去问问祖母让怎么办?”
他们一路趟着薄雪走往回家的道路。
天已经黑了,街道被官兵的火把照得白昼一般。
元五妹一路走一路张望。
她看到很多夏人向官兵送水送饭,帮助闾里收敛尸体……送滞留的百姓回家,却是唯独不见那人身影,犹自叹道:“缘来。”
缘。
是佛牵的。
远远有一群身影,那是李二蛋,他和闾吏走在一起,周围裹了很多的夏人。
她猛地站住,给长随说:“就是那个人救了我,他叫李二蛋!我去向他称一声谢。你跟我一起来认人,回头打听他在哪落脚,回家后,我让家里备一份厚礼。”
她飞快地跑过去。
没能跑到李虎跟前。
有两个夏人拦住了她,她便踮脚大喊:“李二蛋,是我呀。”
李虎意外地站定,随后向她走去。
一霎间,她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膛了,她看到李虎身上裹着白布,知道他受了伤,她想问问伤严重不严重,疼不疼,讷讷问不出口,然而喊他李二蛋过来干啥呢?总要说些什么?元五妹努力清着嗓子,告诉说:“李二蛋将军,以前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赔礼了。我是稷山元氏三房的元映春,家里排行第五,我们那一房排行第五。”
李虎笑答:“小娘,你快回家吧。”
元映春怀疑他根本没听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脸红彤彤地又说:“我是稷山元氏三房的元映春,你呢。”
问完她后悔了。
自己是元氏呀,稷山元氏,关中望族……
他一个东夏人,名字能叫李二蛋,自己竟傻到问他族望出身!
她讷讷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叫李二蛋……我希望请你到我家做客,让我父亲和兄长当面向您道谢。”
闾吏好意提醒李虎说:“李将军!”
只喊了一声李将军,其它的没说却也等于在说,她是稷山元氏的贵人,稷山元氏,关中有名的望族,出过皇帝的望族呀,强大的李定王朝就是篡的他家江山。
李虎点了点头。
真的是敷衍。
真的。
只点了点头。
元映春失望地要走。
李虎却邀请说:“陈州即将战乱,我夏人想要邀请靖康国人一起行仁道,救助陈州的百姓,能有幸邀请你稷山元氏的英杰一道吗?”
元映春大喜:“好呀。那好得很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事,答应了什么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的重要,她问李虎:“去哪里找你?”
长随提醒她:“小姐,我们要走了。”
讨要了李虎的地址,她还是有点不想走,回身抱了那个捡来的,熟睡的孩子,给李虎说:“我带他回家,遇到他也真的很有缘。”
李虎这才记得还有个孩子在让她照料。
她能照料?
李虎问她:“你抱回家不方便吧。要不你把孩子给我。”
元映春连声说:“方便。方便得很。他一个孩子,吃不了许多……回头我让叔叔找找他还有没有家人,如果没有,就让族里收养他。”
李虎“嗯”了一声。
说了些话,已经不知所指,周围的人都在等她离开。
元映春也只好告辞。
然而她带着长随走了很多步,又小跑回来,大声问李虎:“李二蛋,你是真的不信佛吗?”
这问题不能轻易回答,李虎只是回头冲她笑一下。
元映春欢快地走了。
长随又听到她在说:佛曰,是缘呐。
一百一十七节 背后是谁
叛乱只一夜就被朝廷镇压,天亮后,长月道路的枢纽上驻扎下全副武装的士兵,雪把他们糊得像雕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是居民仍心有余悸,很少出门,出门必夹棒提菜刀,秩序却在慢慢恢复。
很多胆大的商人已经先行开市,他们知道,有许多的必需品,只在别人都不开门的时候才能卖个好价格。
暴乱结束了,可其它的事情它结束了吗?
裹得严实的贼人是外国来的,杀死的杀死了,逮着的极少,审讯却审讯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严刑拷打,也不过交代说他们是派来给中原皇帝一点教训的,为什么要给教训,指示者是谁,他们是真不知道。
口口人?
口口人牵扯的血案较少,数千人被抓,该怎么处置?
如果杀光,关中的其它口口人会怎么反应?
靖康国内的口口人怎么反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圣人的话大抵不错,现在就是这样,暴乱得莫名其妙!
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思想,不一样的风俗,不一样的情绪反应……有时候就会把小问题演绎成大矛盾。
靖康立国以来,或者说雍人自古以来,对异族之宽大开放,非其它任何民族可比,然而该有的威慑还是要有的。
你杀光了,它族不服,你一个不杀,它族不惧!
董文揉着肿胀的目穴,想着该怎么恩威并用,又该如何向皇帝汇报。
口口人说是拔了日月寺要建佛寺引发的不满,年轻人被人煽动,但国外来的人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满,可以被煽动,最终与他们默契生乱,这条线怎么贯穿的?谁来贯穿的?还有,是什么目的,异国他教为何要来教训、教训天朝的皇帝?如果说能得罪到他们的,怕只有远在大棉西域的张怀玉,远在数千里之外,朝廷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得罪了口口教,光是往来询问就要一个多月,更何况陈州不靖,消息不够畅通,现在不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证据指向他张怀玉。
暴乱时喊出来的是口号,就像草莽造反,往往牵引附会个德高望重之人一样,他还说东夏支持他们呢,结果东夏用行动予以澄清。
你向皇帝汇报的,没有人证物证,你就发难攻击远在西域的同僚?这是佞臣干的。
总之,这案子是跨数千里,跨族,跨国,跨义理……还牵扯到佛教。
董文没有任何头绪理干净,也没有任何经验去处理。
这个奏折太难写。
与他努力勘破这个案子一样,李虎和博大鹿终于约见到暗魂和军刺上的大档头。
董国丈找到了他,关心他的情况,但也顺带问了一些自己关心的问题……,包括东夏到底有没有参与。
现在李虎也在刨问口口人这是怎么回事。
军刺上的大都档率先择清自己:“大王划分军刺后,我们军刺属于军队序列,职责仅为刺探、侦察、破坏和武装袭扰,人员和精力都放在靖康的军情上,不曾与口口人打交道。”
昏暗的室内,目光顿时聚集在暗魂的大都档王凤锤脸上。
这是个接近了五十岁的中年人。
他因为营养充足,脸孔油亮,透着一股釉色的润红,坐在那里,魁梧的身体上套着一件藏青色的箭袖袍子,内敛的眼神不见丝毫对责问的畏惧,更没有半分斜视,平添出几丝深沉和威严。
与军刺上多后起之秀不同,暗魂起家之初,招揽了很多江湖上的豪杰,他们往往在狄阿鸟起家的早期跟从,是从龙的功臣。王凤锤是经过李多财引荐,被狄阿鸟亲自招揽入的暗魂,因为在牙扬古手下屡立功勋,又行事缜密,受狄宝推崇,才做到长月的大档头。长月历来为情报重地,大都档一职可谓位高权重,暗魂又密不透风,不经监管,任上一年半载,那就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李虎通过崔生源查阅过王凤锤的履历。
履历说他是关中有名的游侠!
但履历是履历,并不意味着真实经历,尤其那些功臣们,都是后来补录,粉饰有甚者譬如张铁头。
李虎并不觉得父亲与王凤锤如何亲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违背原则,没有从夏庭派人——须知,从夏庭中央派人更容易掌控。
但他知道狄宝称呼王凤锤为王师傅,还知道王凤锤确实是当地豪强,长月扎根很深,有点担心对方抵触问责,就用温和的口吻替他开头:“之前没有任何风声么?”
王凤锤也早已清楚李虎的来历,毕恭毕敬地说:“殿下。元帅。之前确实没有任何风声。咱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上,谁曾知道口口人怎么就闹起来了呢,闹起来又怎么会牵引附会我们东夏呢,更累及殿下受伤。”
李虎没说话。
博大鹿却气不打一处,呵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殿下受了伤,在迁怒你?”
王凤锤连忙道:“不敢!”
博大鹿冷冷地说:“你这个大都档到底够不够格?连我这样的草莽都知道殿下为何要喊你来!使团进京就这几日,口口人就能知道借机生乱,牵引附会上我们东夏,当真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如果有人,会是谁?这也不重要?你来告诉我,你觉得什么重要?你把我们的人手都放在哪了?”
王凤锤老老实实地说:“重要官员府上,重要部门,军队,十三衙门!”
博大鹿道:“就这些?”
王凤锤道:“就这些,已经是见缝扎针,真的不曾留意口口人还有这一手!”
李虎沉思片刻,轻声道:“以前不曾留意,以后应当留意,如果人手不够,就将安插到官员府上做下人的抽调一些,一般的官员发生了些什么事,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东夏又不是靖康……难道替他们去监视他们的臣下吗?十三衙门的那一套手段都是些鸡鸣狗盗!”
王凤锤的脸唰一下红到根子,上前扎到地上。
李虎愕然问他:“你怎么了?”
博大鹿扭过头,笑着给李虎说:“他是原先十三衙门的十三太保之一呀,你贬低十三衙门,他受辱了。”
履历上没有啊。
李虎一下明白过来。
为什么父亲放这个人在长月,而且没有召集起来集训过,敢情他原本就是十三衙门的核心人物。
李虎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搀扶说:“无意冒犯呀。”
他扶起王凤锤,提醒说:“眼下你有几个事情要干。查一下那些大饭人什么时候入京的,是不是我们入京前不久,再去查一下拓跋氏族人有没有人潜藏在京城,与什么人联系。至于口口人怎么组织的,我问过道林和尚,已经有了答案,他们是靠布道传教,直接聚拢口口底层人宣讲煽动。”
他压低声音说:“一定要弄清是不是拓跋晓晓与西方口教人勾结!还有,立刻派人去见我博小鹿叔父和陈州的大都档,通过他们,对口口教作最深入的了解。杀平民、培养死士、制造恐怖的宗教,它肯定是邪教……一旦确认这是他们的行事风格,确认他们与拓跋晓晓有来往之后,马上上报通京。”
博大鹿赞道:“李虎你好谋划,这些我都没想到。”
他武断地说:“以我的直觉,此事和拓跋晓晓有关系。以前我还觉得他是个英雄,爱惜他,以现在来看,真是高看他啦!”他转过身,就又不吝夸奖李虎:“之前我还在想,靠民间救援陈州不如扶植拓跋晓晓,现在想想,狼是他娘的喂不熟的,把陈州给他,不如想法为我们自己保留些元气。”
一百一十八节 骑驴仙人
内部追责且放下,拓跋氏的使者得问。顶 点 X 23 U S
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不单刀直入,就不知道这拓跋氏是真鬼还是假鬼。来靖康朝廷,拓拔乞颜是不被朝廷认可的使臣,出于对他的保护,东夏使团就把他庇佑在使团里,说喊来,就有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将士就把拓拔乞颜裹送到博大鹿的面前。
博大鹿拨了一把肩上的长发,大马金刀坐下,持军刺敲了敲靴子,目光森然看去。
五大三粗的拓拔乞颜不知是懵着的还是心虚,不由自主跪下来,爬去跟前,头伏在他脚边的地上。
拓拔乞颜哪怕耳目再闭塞,也知道长月刚刚发生了一场暴乱,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抖颤道:“元帅大人,唤小奴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装傻?
博大鹿冷笑不语。
李虎自一旁问他:“拓拔乞颜,我替元帅问你,刚刚长月城口疆人和口口人的暴乱,口口声声说与我东夏合作,可是你们拓拔氏指使或勾结的?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们,你有什么说的吗?”
拓拔乞颜大惊失色,头虽抵在地上不敢一抬,却断然拒绝道:“这不可能?我们怎能与口疆人口口人勾结?”
逼问再三,不肯承认。
想他也不肯承认。
或许他咬牙不认,或许他也是不知情的。
什么都问不出来。
结束问话,李虎出来站在使馆外的街上。
冬日的大太阳把冰雪烤得湿漉漉的,世界却是异常地鲜亮,他遮眼抬头看看,转身往前平视,立刻看到街道上路过的行人,这些长月人夹棒持菜刀,戒心不解,李虎不由喟叹,这场暴乱给人们所留下了一道伤,血淋林的,需要有时间平复。
拐过街角,靖康朝廷放有军队,他们在看着东夏使团,哪怕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着东夏人的清白。
靖康朝廷如此,靖康百姓又完全信得过东夏么?
自己还要组织自愿之士,筹集人力物力救助战乱中的陈州百姓呢。
李虎不由暗恨,恨这始作祟的黑手,恨那些残忍的暴徒……
他想带上人,去看看“塞上行”那边怎么样了,还怎么做倡议,能怎么样入手,却看到王威回来,人牵着马立在街头回望。
他是在看街上的人,还是在眺望他远去的爷爷?但是他还肯回来。
李虎大声喊他:“阿威,你能进城啦?”
王威猛地扭过头,眼里全是惊诧。
他看到李虎站着,身后除了逢毕和崔生源还站着十几个健儿。现在博大鹿已经不敢放任李虎轻车简从出行,派出的人紧密相随,但王威不是因为这个震惊,而是因为李虎身上受创,还到处裹着白布。旋即,他的惊诧转为愧疚和敬佩,那天李虎是毅然掉头回城的,而自己却回乡里……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早知道自己也一道回城?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问李虎你不顾自身安危,回城干什么?这问题自己都能知道答案,李虎害怕暴乱引到东夏人身上。
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心里酝酿,他开始明白祖父为什么见完李虎眼眶濡湿了,眼前这个可敬的少年人身上闪耀着令人感动的光芒呀。
王威终究还是要打招呼的,真心喊道:“将爷。”
李虎迎上去,显得有些欢喜,却是问他:“你已经将老爷子送走了?没有挽留他吗?挽留不住?”
随即,他轻声说:“老将军也是真犟!”
“犟”是贬义。
然而李虎轻声说出来,王威却是一阵感动
这个词,是李虎也在为爷爷远走南方担心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向越走越近的李虎行礼,而是充满着复杂感情地说:“送爷爷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他的好友张道长。他说他要见见你,你见他吗?”
李虎按上他的手臂,满心都是欢迎,身后有人连忙上前,主动牵去王威的马,留下二人好说话。
李虎好奇地问:“张道长?”
王威气都不喘一口地说:“对。是张道长。那个有条神奇的小毛驴的张道长老神仙,人家骑驴,都是正面朝前,他却时不时却倒着骑,手里持葫芦,边走边饮几口……有人说,他是花山上的神仙,还有人说当年你父亲在武县造桥,就是他深夜中骑驴上去检验,把桥都压出驴蹄印子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他?是花山学派有名的大人物,是我爷爷的朋友,也是已故谢天师的师兄。”
他仍是语气复杂地说:“是他要见你呀!”
崔生源连忙走到李虎身畔,告诉疑惑的李虎说:“将爷,王威说的应该是是张中秦,人称驴仙人。”
李虎懵了,反问道:“他见我干什么?”
王威抑制着情感,沙哑地说:“他代表着现在的花山学派。他是先皇
帝要见,托人去找他,他都不肯见的人……因为听我爷爷说你自愿去陈州战乱之地,他就追上我说,他说想见你,怕你不好出城,他还要来城里见你!”
李虎惊喜起来,然而还带点迟疑。
这种传说中的隐士,说是来见自己?
王威只好轻声说:“他见你,会是代表花山学派来见你。”也许是说给自己的,也许是解说的,他又呼吸急促说:“花山这是要承认你!”
什么叫承认?
王威又心里难过极了。
驴仙人见李虎,非是李虎打动了他,非是代表花山学派表达立场。
如果花山学派都支持和承认狄阿鸟父子,那朝廷怎么办?祖孙几代效力过的朝廷怎么办?要怎么办?被遗弃了吗?
虽然他觉得驴仙人来见李虎是对的,但他心里难过。
太难过了。
说着说着,他哽咽了一声,又立刻用咳嗽掩饰去。
李虎也感觉着要窒息一样
花山学派,那是天下最有名的士大夫联盟,他们要见自己,岂不是?
他拉着王威就走。
回到使馆,李虎又连忙去找白沙河,找博大鹿,与他们密商该怎么见,要怎么见,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商量驴仙人见了自己要问自己问题,自己怎么回答能让驴仙人满意,满意了,驴仙人又会怎么奖励?
回答得好,难道花山学派从此倒向东夏?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皇帝崇佛,倒行逆施;因为皇帝昏庸,明明与高显打仗,却跑去打东夏;因为皇帝偷偷烧毁了三分半堂的存根,夺走天下人的金银没错,这件事东夏朝堂上有人知道,漏网的人去东夏了,而且三分堂每年誊抄存根运往东夏,东夏还是有备份的存根的,只是拿靖康皇帝没有办法,没有大肆宣扬而已,谁能保证驴仙人在内的花山学派不知道?
自古的儒家能眼睁睁看着靖康滑向佛国?
怎么挽回,完全可以通过支持东夏,东夏也是雍人之国,难道不能得士大夫寄托儒家的希望吗?
不管如何,自古得花山者得天下!不仅是关中金汤之地,花山险固,也是花山英杰众多,不世之才肯入世辅助!
父亲道:“生不得花山,死必葬之!”
花山,它真来啦。
一百一十九节 花山派英雄大会
夜中厅内灯火通明,三人一人一个几桌,拼个三角型状,上头上些枣子和茴香花生,对坐着说话。www.uu234.net
和李虎的亢奋不同。
博大鹿时和白沙河表现各异。
博大鹿不轻易表达意见,埋头磕了一大堆的花生壳和枣核;白沙河则戒心重重,反复质疑好事怎么跟掉馅饼一样砸了过来……李虎兴奋得脸色通红,一味要与他讨论见面的礼仪,要准备的说辞,他都回应得戒备深重。李虎与他讲花山认可东夏的意义巨大,他猜测正因为意义太大,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李虎觉得人家来了会像是考试一样问自己问题,他却牵强提问,找上门来是化缘还是游说,受何人指使,为何目的。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职业考验天子、大王合格不合格?
白沙河不敢想,不管是世外高人还是冒充的世外高人,张口要点钱财,在他的经商从政生涯中屡见不鲜。
博大鹿虽然说话少,却每一句都是支持李虎的。
他的支持纯粹是支持,无条件的支持也可以理解为行动上我听我配合,思想跑偏,根本与我想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他是行伍出身,你给他说花山,不如换个名词,给他讲讲战场上高若干仞的大雪山,于他而言,驴仙也好马仙也罢,就是为了认认亲,沾沾光。
认亲?
谢道临仙逝,膝下无子继承事业,原本就该是他女婿自家大王继承花山,之所以宁愿遣散不给自家大王继承,那是看不上看不起,觉得自家大王出身塞外,不是文明人,又是朝廷上忌惮的人质,他不待见自己女婿。
大王穷困时,有啥,就几个好兄弟,身后一群叮当响等吃等喝的穷部众,岳父家都看不起,何况花山派?那时,那些人恨不得把关系断得干干净净,一出一出地表演割袍断义,免得受牵连。
现在呢,大王一手缔造大夏,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不但兵强马壮,国势更是蒸蒸日上,直追靖康,靖康天子多贵重,那大王就多贵重,甚至更贵重,他花山后悔了,选个人出来找李虎,那是要认亲呢,要来沾光来呢。
按说昨日你爱理不理,今天让你高攀不起,还礼遇个啥?见不见都一样,他求见,让他反复来求见,然后带着蔑视见一见,问他:你们花山有啥好稀罕的,不就是座破山,些许自以为是的文人武士?多你们,我们东夏多根毛毛而已,少了你们,家家
户户该吃吃该喝喝,我们大王该做大王做大王,该打进中原时照样打进中原……不过李虎说是他阿爸的心愿,都都大王他的心愿了,博大鹿倒也没啥说的。
沾上心愿这东西,不值那个价,偏偏愿意出那个价,你说呢?
就像当年自己放羊时就看着所在聚落的一女子人好又漂亮,东夏立国之后,自己也还回去找过,其实也不是为了娶她,就是为了见见,给当年的人说,我就是那个放羊的奴隶,你们都说我配不上那女丫,我今天荣归故里,就是给你们看看我能不能配得上?
是不是?
这心愿不是钱能买的,不是威逼利诱可实现的,大王被他岳父给小看了,今天花山人找过来,那是解心愿的。
末了,李虎定下“塞上行”为见面的地点,又不顾王威睡下,让人喊他起来,过来,让他天一亮就去见驴仙人,留有商量的余地征询见面地点合适不合适,宴席合适不合适,他会带谁来,规模够不够,并捎话,李虎一介晚辈,若是前辈那边不方便,自己趋身前往拜见亦无不可。
而且,有些话,李虎还在替他父亲说:说他父王也仰慕张仙人已久,因为王不见王,不得随意进入中原拜见,若是张仙人方便,李虎打算在帝京打造丈高马车,发千余夏士侍奉身畔,鲜花铺路,四不像作引,以国师之礼载张仙人北上。
这话把白沙河都震得欲言又止。
打造一丈高的高车,征发夏人上千护送,鲜花一捧一捧铺路,四不像牵头引路,这是迎真神仙吧?
王威更没想到。
内心深处,他倒是还没想好,反而更希望驴先生要来,李虎怠慢,然后双方见面无疾而终,否则,心里总觉得中原士大夫失去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失去了,又说不上,是觉得张仙人屈从了强大的东夏,是让东夏王这没有尾巴的龙长出了尾巴?
都不是,却又觉得是。
但李虎这么郑重,倒也能赢得他好感。
东夏王世子敬重他们的士大夫,于他东夏王世子自身而言,这是一种礼贤下士的美德,是一种求贤若渴的高远。与事情结果不佳的期望相反,李虎自身是让王威觉得几无挑剔,倘若张仙人真要这样一路北上,中原的士大夫再没有人能恨得起来他东夏,尤其是在皇帝弃儒崇佛的节骨眼上。
天一亮,王威就走,然后牵了马匹回头望一眼,李虎
那屋的灯还没有熄灭,有人捧着信匣出来,想必是他在迫不及待灯下给他父亲写信,写完了,这天还不亮,就已经让紧急送走。
这该有多重视呀。
要是中原皇帝有这一半的姿态,天下的士大夫谁不死命报效?
王威骑上马,眼睛湿湿的。
张仙人也许只是个符号,也许只是带着不纯的目的,也许只是个贪图富贵的糊涂蛋,即便是这样,但李虎他也赢了,十六岁的少年完败了深宫大院一本正经的天子陛下,他能让很多人看到狄夏王朝对士大夫的敬重,对人才的渴望,对中原文明的敬畏。
王威走一路,热泪撒了一路。
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他在心里念叨:东夏王怕是要当皇帝,东夏王怕是要当皇帝。
驰到城边,城门已开。
天又下起雪来,即便是长月刚刚暴乱刚歇,还是有百姓披着碎雪挑着挑子推着车进城,因为盘查严格,已经排起了长队。
有员外模样的通过时问城门的士兵:“弄清了没有?是不是东夏人造反呀?”
你说是不是东夏人造反?
这人咋什么都问呢。
有人缩着身子回答他:“弄清了,根本就不是。”
那员外如释重负,说了句“那就好”,把脑袋缩回马车帘子里。
王威又是一阵心乱如麻。
为啥会有人问呢?怕朝廷与东夏战端再起?怕朝廷打不过东夏?怕东夏人要是闹腾,就会没完没了?
出了城一阵飞驰,就到了霸上。
张仙人就约定在霸上,他在大儒郑文恺的经筵书堂住。
也正是如此,王威更觉得这一次见面,不是张仙人一个人要见李虎,背后花山学派的名儒们肯定是有合计的。
下了马,有搂着书张哈着手的学子们来上学,问路时看他们面带喜色,忍不住多问一句,果然,太学祭酒来了,前祭酒褚放鹤先生来了,更有一些鸿儒有约,说即将要来此讲学……名儒即将云集,欣喜可有六七分,但除了这些名家,兵家的人也有人来,“平”字讲武堂、“定”字讲武堂和花山武宗的大侠都有人来,难怪学子们兴高采烈。
只是?
花山学派这么大动静,是推掌令吗?
肯定不会是,只会是预谋要见李虎,如此一来,朝廷知道么?!
一百二十节 薪火相传
张果老人在书堂后面的垂柳下打坐。
这是个显得瘦小的老人,垂首低眉,灰色的棉袍与灰色带晕的天际一色,他前襟放下遮盖石凳,头上垂下长长的柳条,挂着冰雪,瘦枯骨感,他的胡须沾着细雪凝着冰霜,像是一尊百年都没有移动的雕像……只有呼吸是热的,均匀绵长,白气扑出来一尺多远,那头招牌神驴就系在一旁,默默的,只偶尔拿尾巴甩一下。
垂柳后面是他客居的草庐,简陋的茅茨不剪垂着冰棱的草庐,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反倒成就了拿这种陋室留客的风流。
王威悄悄走进,老人却猛地惊觉,睁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用手捻捂胡须,想片刻间捂化冰雪擦净,却被牵疼,在不经意间,轻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转瞬间,他就朗朗笑了,柔和地说:“阿威你来得好快!”
王威苦笑道:“没在半夜来已经不算早了!李虎他心急,昨天不撵我来是因为客气!他恨不得立刻见到您,恨不得用高车、羽林,马不停蹄,路上连口气都不愿喘地把你送去他们的盛京。”
张果道人惊愕片刻,却又笑了。
王威补充说:“您要见他,那不是意味着支持他父子?!”
这是提醒。
张果道人摆摆手说:“不急,不急,中午几位友人要来,大家坐在一起,愿意了可一起见见这位与我花山渊源深厚的小外甥,他是咱们花山之甥,见他不是应当的么?!支持谁不支持谁,在于谁怎么做?皇帝要让和尚做丞相,做国师,训练军队,我们这些人,认识一下异国之君都不行么?”
王威叹道:“先生是为佛道之争?!”
张果道人果断起身。
王威追在他身边,飞快地问:“先生只是做个样子对吗?只是为了让当今天子明白对吗?天子一旦悔悟,表明自己的态度,先生就取消见面对吗?先生想过真要见,却又不见,李虎他父亲和他以后不相信你们了呢?”
张果道人沉声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这天下不是生来就是谁的,谁顺从天意,这天下就是谁的!所以,我们去见他李虎,甚至将来去见他狄阿鸟,都不是定数,都不存在真与假,是与非!”
王威想也不想道:“东夏的物竞天择循道乎?”
张果道人摇首道:“不能知,然视为我儒门一脉亦无不可,佛?敬之若饲大鬼,不可治世,天子若用,必乱我中华。”
他留王威在草庐休息,自己则移步经筵学堂,直到中午来个儒生喊王威用餐,他们聚在一起,谈论等人,等人到了谈论,然后再送有的人走,送走了又要等人来,来了又谈论,眼看天都要黑了,也没有个结果。王威没等到消息,心里着急,却又一个年轻儒生来喊他吃饭,他走出草庐……夜色笼罩之中,经筵学堂的空地上亮起几十枚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有学生们聚集在那里,隐隐能
听到他们的喧闹。
王威问身侧的儒生:“谁点了这么多火把?在那里干啥?”
那儒生道:“他们静坐反对师长呢。师长们今天谈论的内容对君王不忠,他们静坐,是想影响到师长们!”
王威叹息。
花山也不是钢板一块,终是也分两派,大概一派觉得道统更重,一派觉得忠君更重。
然而,他身边的那年轻儒生却幽幽道:“这些都是读书读傻了的呆子,我们花山上派从来不忠君!”
王威如针刺在背,猛地扭头看他。
他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没错。纵观历史,每一王朝兴起,皆有我花山英杰扶之,每一王朝败落,皆有我花山英杰葬之,我花山,守的是数千年来的雍家香火,不做帝王之家的走狗!气数若是到了,也就那样呗。”
王威喃喃道:“食君之禄,担着忠君爱国呢!”
那年轻儒生懒洋洋地说:“盛世当如此,末世呢?有才能的人不出仕,没吃皇粮,对吧,圣人留下话来,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从我者其由与……圣人带着他弟子要去干什么?”他摇头晃脑说:“大概是去造反吧。”
王威被他气晕了,尽量耐心说:“圣人是要独善其身,你怎么能说他是去造反呢?”
年轻儒生戏虐道:“不造反,他周游多国?好多都是他鲁国的敌国……对吗?假如你去东夏,我也去东夏,其实我们也没造反呀?”
王威黑着脸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儒生白了他一眼,晃着肩膀说:“你想说我通东夏,你去与人讲呀,我本来就通东夏,谢小婉是我表姑,狄阿鸟是我表姑夫,相隔千万里,总要与我姨姥姥、表姑写写信不?!我是陈舛。颍川陈舛,命运多舛的舛……”
王威冷静了,责问他:“颍川陈氏,你不怕拖累你家族么!”
陈舛笑道:“皇帝用和尚代替儒生了,你家族一族和尚么?天下儒生不造反的,那是蠢货王八蛋。”
王威顿时背脊一冷。
爷爷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投敌了,放任自己在东夏从事,他自己撒开脚步,抛家弃业,年过花甲却任性一回,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那董国丈?皇亲,对李虎比对自家亲孙子都亲,他还要给李虎相亲,指定娶在长月,娶在关中。
现在呢?
张果道人联络大儒,要去见李虎?自己是不是忽视了些什么?
佛儒道三家之争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
王威问陈舛:“是你这么以为的?还是天下的儒生都不干了?”
陈舛笑了笑说:“总有呆傻二楞!急读佛经,要佛儒兼修的比比皆是,削了发提前做和尚的都大把人在!但真正的圣人门徒怎么可能委身于佛陀?可笑!须知天下迎来我姑父,换个皇帝而已。放任自流,却换了人间,不要问我换什么人间,反正这西方极乐世界不像是王道乐土。孰重孰轻,你自己思量。”
王威岔他话说
:“道长先生什么时候能完?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回话,那边怕是等着急了。”
陈舛道:“等不着急。烈皇帝三顾的耐心总是要有的。花山要等三回,那么也得让他夏太子等三回,三回都等不得,那心怎么诚呢,再说了,不三回,天下人都觉得我们花山没给皇帝机会!”
王威愕然。
陈舛郑重伸出手指道:“上古禅让,要三辞,三是个必跨之数,不三回,那此事就是假的。如果道人说,明天就跟你走,或者说让你明天就回去准备,这个事情就是假的。师长们根本没有想好,只是拿支持东夏吓一吓皇帝。”说到这里,眼神瞥向王威,直白问他:“你心里向着谁?”
王威敛神,犹豫了一下,反问他:“你向着谁?”
陈舛抿笑道:“我向着谁不重要,如果师长们犹豫不决,此事最后必定是血流成河……我们儒家的血怕是流成一条河都不止!”
王威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敬重,这陈舛虽然言语狂悖,但并不是毫无道理,便真心请教他:“要是皇帝悬崖勒马呢?”
陈舛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们的道是天道,儒道,黄老之道,我们读的是先圣之言,皇帝的道呢?皇帝改信佛了,念的是佛经,学的是佛理……你挖他脑门子么?他要真的悬崖勒马,那一定是假的,缓兵之计!你要是信了你死,师长们要是信了,大家都死,反正我是不信,我已经给爹娘祖父他们说过了,倘若要是大家都信了,希望他们赶紧散尽家财亡命江湖,我?则北上投东夏王。”
吃完晚饭,有一搭没一搭与陈舛说着话,那张果道人回来了,开始与王威计较双方见面的事情。
王威却突然记得陈舛的“三回”一说,疑惑地朝陈舛看去。
陈舛却笑得苦涩。
原来陈舛不只是这么说,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决定太快,肯定是师长们商量完,决定来假的,只是拿李虎规劝皇帝的。
会是假的么?
会是吗?
王威刚想说什么,陈舛自告奋勇说:“我们雍人的礼节,我怕他们不懂,与您同去的肯定还有其它师长前辈,要是有人喜欢些繁文缛节呢?干脆我与王威一起去一趟吧。”
张果道人盯着陈舛,似在沉思。
陈舛笑道:“道长先生顾虑我与狄阿鸟是亲戚么?”
张果道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却说:“你要去便去,与李虎讲,假戏倘若真唱,唱着、唱着也就唱真了。你陈舛能看明白的,贫道这么大年岁了,焉有不懂?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你再与他李虎说,花山要推选天师,让他问问他父亲算不算花山的弟子?如果不是,让他赶快把掌令还回来,如果是,掌令在他手里,他又是我花山弟子,按照我花山的规矩,他可暂行天师职责!此事关系着我儒家、道家生死存亡,关系着我花山之薪火相传……请陈小先生务必尽力!”
眼前陈舛“噗通”一声给跪下了,膝盖落地如砸坑,把王威吓了一大跳。
一百二十一节 马天佑有三颗胆
陈舛跟着王威天不亮就出发,一大早就到了,见面报名寒暄一通,陈舛反倒有点不太肯定李虎是他表弟。
毫无疑问,多数人见完李虎都不太敢相信他就是东夏嫡长子,如果说姓李只是一种表面掩饰,那么他的习惯、爱好、气质、谈吐、衣着和待人接物的态度就都不像,他自称,也自称自己是牛录将官……丝毫不避讳地用他造籍时被填入的姓名李二蛋,好像李二蛋这个乡下人都嫌弃的名字值得骄傲一样。你站在他面前,没有觉得他高雅、傲慢、说一不二,从而留下邻家优秀少年的好印象,那暖人的笑容和斩钉截铁的沉静令人顿起好感。
但站在对面,李虎却肯定陈舛是狄恪的表哥,自己要比着叫阿兄。
一般亲朋相隔远了,都不一定知道谢小婉有没有孩子……而他陈舛知道,不但知道狄恪,还知道狄恪有个小名叫阿梧。
知道了这层关系,李虎少了些客套,并不着急直入正题,交换接待的礼仪主张,拉着就去“塞上行”吃饭。
日上三杆,吃早饭晚了吃晚饭早了,很多饭馆才开始准备中午的食材,人并不多,拐过街角望去,几个伙计正踩着梯子从门牌一侧上去挂旗,陈舛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只觉得冬天冰雪多,讲究的酒店清理冰雪和酒旗,一来让酒旗能够展开,一来防止门檐子上的冰棱脱落砸到尊贵的客人,从而横生意外,然而李虎停在数十步外抬头,他也只好抬头……然而一抬头就是一个激灵灵的意外,那酒旗刚刚做好,崭新通红,不似酒家所用,上头大字招展,赫然是“陈州义卖”。
街边一个哈着手,挎着布包的破落户见到他们,连忙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纸,上前一步,在他们脸前挥舞吆喝:“义卖了。义卖了。陈州开战在即,夏商塞上行受东夏朝廷交付,首倡义卖,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东夏大王都说了,雍、夏、陈三国源出一门,百姓无辜,战乱求活,值此时机,有钱的当出钱,有力的要出力,有捐的进门签捐,有力的进门签差,有吃饭的进门吃饭,捐的一分不动,吃饭的饭钱一半捐送!”
他是背的,赶着韵脚,是大珠子推动小珠子一样顺溜,喊得又快又急。
陈舛别的还真没听清,大字不识几个的东夏大王倒是听得真切,立刻朝李虎看去,因为没反应过来,他还顺手接了一张黄纸。
李虎却敲敲手里的马鞭,没事人一样往正门走去。
按语境,大字不识的东夏王都知道救郴州百姓,无疑令中原百姓惭愧,然而却丑化了他们东夏的大王他李虎的父亲。
但身为儿子,李虎却显然无甚觉悟。
孝道呢?!
想也是,他没觉得丑化,他都自称姓李名二蛋。
眼看到了门边,对面“塞上居”的也出来人了。
十好几个,脸都通红、通红的,他们也前挎着包,包里装着纸走得着急。
一个后出来的中年人迈步出来指挥,大声喊着:“去做旗,那谁,你赶去找个老裁缝铺,去给我做个大旗……,还有你,你就去这个街角站那个塞上行的对面站着,可着喊,来我们家吃饭,我们也捐?我们捐一半多?算了,我们也捐一半。”
他认得李虎,竟直奔跟前行礼,问候说:“是将爷。”
李虎点了点头。
中年
人一侧身就要给他们带路,带塞上居去,李虎却站着没动,问一句“你是塞上居掌柜的”,就敲敲马鞭给他指向“塞上行”,要求说:“跟我走一趟。”
中年人还想说些啥,想来也是不想让“塞上行”专美的话,但看李虎不给机会,就走在李虎一侧,往“塞上行”去。
李虎反倒主动说:“你们两家店各有特色,你倒也不用担心塞上行专美,你这边表现的是过去和现在的东夏风貌,赛上行呢,是将来的……他求新求异,你原滋原味,相互间换个吃法,不一定人都到他那儿,是不是?分开做,风情特色不同,不抵触,食客很可能今天吃你的,明天吃他的,至于为什么这次在赛上行官办,是为了助他们消除阿宝宝特留下的影响,并不是厚此薄彼!”
中年人急切地说:“可我这边是阿宝宝特题的东夏正宗,他本来就不是!你怎么把阿宝宝特留给我们的评价推翻了呢……”他其实也是一方人物了,却还跺跺脚,表演一回东夏人的憨直。
李虎说:“你怕塞上行抢走你的客人呀?”
中年人没吭声。
李虎慢吞吞地说:“谁的生意好与坏,那我可做不了主!”
中年人着急了,说:“你做不了主?我都问了,元帅和总使馆都说你能做得了主!阿宝宝特的威信你也不管么?”
李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扯虎皮做大旗,笑道:“食物怎么做才正宗?我做不了主。阿宝宝特也做不了主,我现在只是收回他拿威信造成的影响。谁是正宗谁不是正宗,应该由食客来定,怎么可以由他或由我说了算?是不是?你说他塞上行尝试的办法只满足口舌之欲,不能显出正宗,没理由正宗做不过正宗对吗?是的,你主打北方特色,不变的,传统的,那我问你,你把片骆驼峰带来长月了吗?你把长鲁雪山上的飞龙炖成菜了吗?你的鹿脯,鸳鸯蹼,熊掌做得怎么样了?要是你现在饭菜和归化的游牧人做出来的饭菜一样,那你就要自己找出自己的问题,白水煮了肉捞出来晾干挂霜,按部位卖些零碎件,口口人在卖,没有归化的游牧人也能卖,能说这就是我们东夏正宗?”
陈舛忍不住笑道:“我们中原人倒觉得这样才是东夏正宗呢!”
李虎叹气道:“要是人人都认为我们东夏人与口口人和归化的游牧人一样,那我们还是文明之邦么?”
陈舛立刻觉得自己唐突了,李虎与他交流的是个大命题,一心寻求文化正统力量的狄夏王朝能定游牧特点的饮食为正宗吗?
难怪他李虎想收回“正宗”二字。
陈舛目视那中年掌柜。
中年掌柜依然硬邦邦地说:“阿宝宝特都说我们是正宗,请将爷收回您的做法!”
李虎冷笑道:“正宗不是谁封的,再与你说一次,谁都封不了你正宗二字。”
中年掌柜道:“那大王呢?”
李虎迟疑片刻说:“大王也不行。”
中年掌柜怒道:“大王也不行?!”
逢毕怒道:“你是激将将爷说错话么?”
崔生源在背后拉了拉李虎,李虎森然改口道:“那你向大王讨封去吧,官办我就指定塞上行了,你不服气也要忍着。你不愿意随倡义举,我除你夏籍!”
中年掌柜涨红着脸,立在原地。
齐骏急急
忙忙从里面接出来,就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他连忙向中年掌柜抱了抱拳,站在李虎一侧躬身引路。
那中年掌柜气呼呼地掉头要走,李虎喝止他道:“谁让你走了。”陈舛吓了一跳。还以为李虎要冲这小人物用獠牙。不了李虎却说:“让你跟来看看塞上行,也是要与你商量,官办首倡虽然给了塞上行,但现在需要接待宴饮,怕两相冲突,准备将官办的场所放你那儿几天,你说你是向大王讨封正宗去还是接着此事干?”
齐骏狐疑地看过来。
陈舛则瞬间明白过来,李虎要一边接待大儒师长,一边募捐,怕场地不够用,再开辟一个场合!
从某种角度上讲,你塞上居不是觉得不公平?现在却是把官办的场合挪你那儿。
那中年掌柜却迟疑了。
塞上行占了官办,他却出地方?
他说:“我们就是正宗,除非将爷给我们官办,否则我们就把官司打到盛京!”
李虎愣了一下,反问他:“你是准备打官司?没让你官办你就要打官司?打官司的名目是什么?”
中年掌柜道:“阿宝宝特赐我们正宗之名,正宗的店家不给官办,反倒让不正宗的官办,这不公平!”
逢毕绷不住,恶笑出声,道:“你要去大王那里打官司?店不开了,关门去打官司?”
中年掌柜傲气十足地说:“不用。我们有人在盛京。你只是个小小的牛录将爷,不把阿宝宝特放在眼里,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他竟然拂袖而去。
李虎吃了只苍蝇一样,尤其是他只留给背影,旋即便给崔生源说:“去查查他东家是谁?不给他官办,他就告我!”
他转过脸。
因为用餐前时辰点还没到,大堂内席面被清出大量空地,给文书和账房使用,人还等着齐骏指挥他们怎么摆放。
齐骏却顾不得了,连忙表达歉意:“他要真闹去盛京怎么办?光是阿宝宝特就难说话?这下真连累少将军了!”
逢毕则冷笑道:“将爷不怕他去告。你小掌柜放心好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在国内我按倒就揍他。不让他碰一头疙瘩,他不知道马天佑有三颗胆。”
东夏敬佩英雄好汉,马天佑敢与高显干硬仗,不知何时,就成了一句俚语。
王威却不知道这俚语,重复他:“马天佑长三颗胆是啥意思?”
李虎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只担心你这儿不够大,倡捐不能停,时日不够还动不动停下来根本来不及,可是这几天我要接待些师长,他们来了,乱哄哄的怎么办?坐在这里看我们东夏商人出钱出人么?!”
陈舛朗笑道:“不要紧。李虎将军你就故意放在一起搞吧。就是给师长们看看你们的拳拳之心……就算有点失礼也被正事掩饰过去了,人说去小节而循大义就是这道理。”
李虎反问:“可以?我怕他们觉得我这样做,有激他们响应义捐的嫌疑,把他们置于火上烤,从而令他们不快。”
陈舛点头道:“可以。”
王威也附和:“可以。就是把他们架在火上也是应该的。雍人的陈州,雍人难道应该坐视不理吗?将爷你也一下打开局面了,他们一说话,长月就就不是我们一家在倡捐!”
李虎抚掌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