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富贵
胁迫拓跋久兴打开城门,十几骑便冲出城门,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逢毕只看到城楼上悬挂的人不见了,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看冲出来的骑兵就要消失,他只好带人追蹑过去。很显然,这支骑兵判断身后有追兵,片刻也不见停,很快把他们甩得不见。
永靖城的大队人马也追了出来,在黑夜中不知道该追往何处,最后却只好直奔雷电闪的地盘去了。
雷电闪的地盘上都是些外围游牧人。
他们只是聚居来受雷电闪保护的,翻得鸡飞狗跳,摁到要杀要剐,却压根不知道雷电闪的落脚点和下落。
眼看他们背后展开的群山,地广人稀,莽莽不知绵延到何处,无论是拓跋久兴还是段含章,都无可奈何。
段含章藏住了心里的秘密,但她再瞄向拓跋久兴,却带着几分鄙视。
她鄙视拓跋久兴,拓跋久兴却不敢鄙视她。
整整一天,他都在请罪,又是没有照顾好她的阿英请罪,又是虽然被胁迫无奈放走了敌人但决不罢休。
段含章却在屋子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
再一次天亮后,拓跋晓晓星月兼程赶到永靖城。
拓跋久兴已从他神速的到来中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根本没敢告诉段含章,只自己一个私下去见面。
拓跋晓晓只摊开了两点:
第一,人已经死了,将杀人者杀了也活不过来,只要拓跋久兴把杀人者放了,并且以后不再追究,他可以代表东夏暗中做出赔偿;
第二,后陈兵马草成,如果拓跋久兴以大局为重,站出来支持监察,就能约束军队,就能赢得百姓的支持,就能成就大事;
实际上人已经跑了。
要答应的不过是过后不再追究。
杀人的东夏府兵日后若被送回东夏,他也很难追究得了,至于拥护监察,事到如今,你拥护和不拥护区别大吗?
但他不敢直接答应。
没有段含章这个悍妇的点头,他答应了,日子哪有那么好过?
回去硬着头皮找段含章说起此事,段含章却冷笑,嘲讽他干事不干脆,为什么不能讨价划价,顺势答应?拓跋晓晓一出门说不定就知道人已经跑了,还与你在这儿慢慢细谈,等着你点头答应?
她替拓跋久兴传令,让兵马牢牢包围雷电闪的地盘,赌拓跋晓晓即便知道人已经跑了,但不知道跑哪了,与此同时,要求拓跋久兴赶紧去追拓跋晓晓,要求拓跋晓晓答应给他们东夏的贸易权。
她更像一个君主,审视拓跋久兴:“你现在不缺人,不缺地盘,你缺的是钱和粮食。既然阿英已经不在了,你就用他的命把这些都换来。另外,郑重起草文书,要求他们东夏人保证答应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家与他东夏平了,老是旧事重提,没什么意思。”
平了?
拓跋久兴诧异地看着段含章。
你决定平了,人家东夏决定平了?
段含章决定平了,她觉得就是平了,东夏也可以平了。
拓跋久兴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当年背叛狄阿鸟,现在放他儿子一马,难道不是平了?自己拿出不知道那是自己孩子的事实,难道他狄阿鸟还能跑出来说:“其实这个狄宗虎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有你的一半?你想杀你逮走杀去?”
东夏现在是大国,他狄阿鸟要脸,养儿子又比自己溺爱,他为了他儿子的将来,他也会选择不说不是?
要不说,他能不答应?
由不得他不答应。
他不答应,他就换不走一个永远的身世秘密。
拓跋久兴同意了。
但他旋即就泪流满面,用儿子的命换一个贸易权,这心像是碎了一般呀,前几日还在自己身边雀跃,喊着“阿爸,阿爸”的孩子,转眼没了,就拿去主动换个贸易权?
但他知道段含章比自己冷静。
他还知道,这个举措远见无双。
往西方附庸的道路现在在自己手里,有了东夏的贸易权,钱粮滚滚而来,大事可成。
他揩掉眼泪,果断道:“好。儿子没了可以再生,此时机不再来,幸好有夫人你的提醒。”
出门追上拓跋晓晓,一番详谈,拓跋晓晓一口答应下来,立刻与他达成协议,并以自己的名义担保协议的有效性。
拓跋久兴终于谈成了,不料回来却又是劈头盖脸被骂。
段含章黑着脸问他:“拓跋晓晓能担保什么?他一个客将,名誉地位价值几何?让他立刻前往东夏,要狄阿鸟的印鉴加盖才有用,你个没用的东西……你就这么担心露馅吗?那雷电闪救走了人,他能没有政治诉求?他就立刻交还人吗?他没有立刻把人交还回去,人在我们手里,在他手里,谁知道?更何况我们围了雷电闪的镇子。”
拓跋久兴被骂得暴躁,却又不得不回去再找拓跋晓晓。
别人可以不信拓跋晓晓,但他得信。
拓跋久兴才听说自己有可能是拓跋巍巍的私生子时,拓跋晓晓已经成就黄金身世,拓跋久兴才开始带兵,拓跋晓晓就是威震敌我的将军……如果这么多年来,拓跋晓晓若不是对他一视同仁,一个小指头就能把他摁死,但是拓跋晓晓表现出了兄长的关爱和支持,拓跋久兴去质疑拓跋晓晓不可信?
但每次被段含章骂完,他却又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只好再掉头去找拓跋晓晓。
拓跋晓晓已经听说人脱险了,虽然不知道人被来历不明的骑士带哪去了,在不在拓跋久兴大兵包围的地方,却是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拓跋久兴。但拓跋晓晓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传讯国内,由狄阿鸟出面承诺与他拓跋久兴的交易,毕竟李虎还没有回来,毕竟拓跋久兴还有可能在包围着他们一行人。
送走拓跋久兴,他心里叹息。
他敢肯定狄阿鸟不但同意他许诺的一切,还会嘉奖自己。
一个千万人中行监察之能,一刀砍了人头,提头示众的儿子,在狄阿鸟眼里,只怕比整个陈州都贵重。
拓跋久兴的确是用自己儿子的命换了。
至于他的富贵能不能保得住,保住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至纯至善
睡一觉睁开眼睛,这是一顶兽皮搭起来的帐篷,坐起来,门口的石头上放置着几本书,一本札记册子,还有一支画图的简陋尺规。
李虎爬起来,轻轻走过去,弯腰捞起一本线装书,是东夏刊印的武经七书思略汇集,再往下看,下面压着的一本装订起来的地图册子。将武经思略放回去,捡起那个手札,翻开几页,全是山脉图。
李虎把手札扔回自己睡的皮褥上,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读此书画此图的心,真的甘于沉积吗?
他走出来,眼前是一个仙境一样的世界。
面前是一处温泉流经的小湖,水面上雾气蒸腾,靠近的湖水,先发的梨花已经挂满枝头,更远处的林木还光秃秃的,再远处,则是苍山隐现,不见全貌,满足人所有有关大象无形的意境。
远远的,几个身影站在干枯挺立的树木带里。
他们在抡着三尖刀劈砍树干,发出巨大的砍击声,李虎走进了,发现王威也站在一旁,带着敬畏看着这些抡三尖刀的彪形大汉。
“咵”,一颗巨碗粗的树木断掉,倾斜着倒下去。
李虎对着砍倒这棵树的,手持三尖刀一把络腮胡的壮汉说:“阿爸让我来,就是找你回去的!阿奶们都想你,阿婶天天哭,阿娉姐弟几个给我写信……我知道,阿爸有时候不讲理,武断得很,但我们都是他的亲人。”
王威听他娓娓讲着,看看他,再看看那简直有点像野人的大汉。
那大汉却从同伴手中拿过一把三尖刀,朝李虎掷过去,要求说:“你若一刀断一树,我就答应你回去。”
李虎掂量一下三尖刀,笑道:“这怎么可能?这怪刀再利,怎么可能一下劈一棵树?”
大汉道:“那就等我一刀一树。”
李虎茫然看向他身边的壮汉们,希望他们解释为什么。
王威走来他身边低声说:“你二叔他想还原陌刀。”
李虎大吃一惊,手提三尖刀比划几下,笑道:“陌刀不可能长这模样,这是民间传言,阿叔你上当了。”
说起陌刀,他觉得自己的定夏剑装枪杆才更像,瞬间,他惊呼:“阿叔。你把我的剑要回来没有?”
狄阿孝道:“没有。你担心什么,只要你逃了出来,自可讨要,他还敢不还?阿虎你并不知道,我在高奴得了一个小册子,里头有陌刀的图谱,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不知道中背要打多厚,也不知道使用之法,你要是帮我试验出来,我就答应和你一起回去。”
李虎道:“阿叔,你怎么知道那小册子不是武人的想象?陌刀一刀下去,人马皆碎,砍击之力极强,必定类斧,没见过反圆面的斧头。这些吃饱没事干的人,以为靠想象就能造出神兵利器,你也信?”
王威踯躅道:“难道是双面大斧?”
李虎摇了摇头,解释说:“也不可能是斧,长柄斧作战抡圆太慢,绝非可以迎战骑兵的兵器,以我之见,它需要狭薄刃长,弧度大,有长柄,可双手握住,你这样砍树试兵刃,不如回东夏学习几何和物之理。”他灵机一动,欺骗说:“听说我阿爸已经让人还原出来了,只不过作为机密,概不外传。”
狄阿孝犹豫不决,问他:“真的?”
李虎说:“绐达尔的弟子私下给我说的。只有你肯回去,阿爸定然不会向你隐瞒。”
狄阿孝断然拒绝,冷哼道:“我不回去。我在外逍遥得很,为什么要回去?除非你能用这陌刀,这肯定是陌刀,一下砍倒一棵树。”
李虎无奈。
他试了试两个膀子,力气并没有恢复,但为了让二叔高兴,就说:“那我试试。”
一群大汉便又恢复了砍树。
体力虚弱的王威则悄无生息地在一旁看着。
除了吃喝拉撒,他们从早晨一直砍到下午,李虎两个胳膊几乎抬不起来,却是没有谁能够一下倒一棵。
晚上讨论些地理和兵法,第二天狄阿孝灵光闪动,要求说:“阿虎明天跟我下山,去找找铁匠,我有个想法,觉得这刀头要改一改。”
一个骑士提醒说:“咱们那边都被陈兵围了,没有打听好铁匠的人呀。”
狄阿孝想了一下说:“明天,我们去朝廷控制的地方找,要是他们不给打造,就干脆掳进山来。”
夜里,李虎要和王威一个帐篷睡觉,没了他人,他俩开始交流起来。
王威算是服了李虎的二叔,小声说:“阿虎。我从来没见过你二叔这样的武痴。你看从早晨到晚上,除了试验陌刀,练武,谈些兵法地理,他还干啥了?就连我阿爷,也从来不会像他这样。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帮他,也许琢磨出了陌刀,他就肯回去了。”
李虎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怎么可能琢磨得出来。你还记得我白天说的,陌刀绝非只是式样,它肯定需要冶铁能力,何况他那造型,根本不符合几何和物理,现在咱们分明是在南辕北辙。”
他想了一下说:“我总觉得话没说到阿叔心坎里。”
王威又小声说:“我觉得还是因为陌刀,他想造出陌刀想入魔了,朝廷,我是说靖康朝廷,内府的图谱也是接近你二叔这个形状。”
李虎断然否决:“那也是假的。”
他让王威一起细细思考,去想他二叔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去。
想了将近半夜,想不出来,二人又是又累又困,摊着四肢,就那样睡着了。
天亮后,他们一起下山去找铁匠。
十几人骑马出山,抵达武都城,留在城外的人看马,狄阿孝带着阿虎、王威用麻袋装着他卸下来的三尖刀刀身入城。
这儿已经是靖康西线唯一的重镇,搜查挺严,但都以为那是农具,就给放进去了。
在城里逛了逛,却是没有铁匠铺敢接这种改兵器的活。
想把这些铁匠掳走?
那在这城里有点困难。
绕城绕了两圈,眼看已经到中午,李虎看到有和尚在街口施粥,忽然有个想法,走过去打听僧慧。
僧慧一行人受到惊吓,果然暂时退来武都城。
李虎把自己的想法给阿叔一说,干脆找了过去,到了个小寺庙,一通报,僧慧急急忙忙出来。他一见李虎就有些激动,连忙说:“他们把你放了?你怎么来了这里?以你的身份,你在这边也不安全。”
李虎解释了半天,假称狄阿孝是雷电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告诉说:“这位阿叔正在还原陌刀,想让工匠们给改一下兵器,可这不是管得严,工匠们不给改,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僧慧有,他说:“我让人带你们去,是我们要修武器就没问题了。”
说完话,正要走,元映春从寺庙的一侧走出来,翘头看呀看,不知怎么正好看到李虎,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虎见躲不过,主动给她说:“元小姐你好呀。”
元映春脸顿时红热难当,站在原地低头转了半圈,嘤嘤道:“我还好呀。”旋即,她身后的丫鬟提醒:“小姐,小姐。”她才醒悟自己在犯傻,立刻说:“李二蛋。我……你。我们一起去赶集吧。”
李虎的脸也猛地红了。
狄阿孝看看那姑娘,再看看他,避开元映春,冷冷地说:“来路不明的姑娘,你少招惹。”
僧慧合十,代为解释说:“绝非来路不明,她是稷山元氏待嫁闺中的大家小姐,为了向佛主还愿,为了给她祖母乞寿,也是心存大善,才来了陈州,是出人出钱出力。李虎是她的救命恩人,失陷在贼窝,就是为了救这姑娘。”
狄阿孝一想,李虎这年龄?也是该和少女往来,就改了主意,推了李虎一把,要求说:“去吧。”
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塞李虎手里,要求说:“给她买点首饰。”
僧慧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这土匪救了人,还包吃喝追少女?
正发愣,李虎把银票接过,全塞他僧慧手里了,告诉说:“这些你收着,以前小子不知道你的为人,对你多有无礼,还请见谅。我知道你们一定缺钱,就把这些钱拿上作善款。”
元映春扭往另一个方向,等着李虎。
狄阿孝又催他去。
李虎忸怩道:“阿叔。跟她一起上街不合适吧?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过,等平了匪患,交了兵交了印,一回去我就和她成亲。”
王威只知道熊尊的姐姐。
他都还想找几个漂亮女子呢,从没想到李虎不肯与女子逛街,连忙朝狄阿孝看去,想知道他这个叔叔该怎么办?
狄阿孝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没事。快去。你难道只娶一个?你要只娶一个还坏了呢。”说完就强推着李虎走。
李虎却死活不去。
僧慧也连忙压低声音提醒说:“阿虎,元氏?是关中大阀。俗话说的裴元王窦陈,这是关中五大门阀中数一数二的,阀内英才辈出,真要是聘了,定能助你成就更大的功业。”
狄阿孝也心动了。
关中五阀,连他都知道,若不是东夏蒸蒸日上,他狄氏聘来一女也属高攀呢。
李虎依然摇了摇头。
他隔着狄阿孝喊道:“元映春小姐,我还有事,你一个人在街上走走吧。”说完,他干脆跳开两步,避免狄阿孝再强推他。
僧慧不知为何,心里触动,问他:“李虎。你说你一回去就成亲,是备州保郡白河的那杨氏女么?”
李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真的赤子呀。
僧慧再次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心甘情愿
李虎回到部下中间安静了几日。
这几日,他花费时间把广济院走问一遍,更牵头让负责广济院的官员和大郎中与僧慧之间开始往来。救援人员本身的安危更显重要,上次拓跋英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警惕,除了让两边的人互通有无,相互交流,而且让他们在一起协商出保护救援人员的办法,比如统一带红帽子白袖巾,遇到乱兵劫掠怎么应对,如何重申自己的身份,又打造了一批铭牌,用来记录姓名籍贯,自证已身。
一切都干的差不多了,他觉得时间到了。
就在当天夜里,他让逢毕给二叔送去一封信,等逢毕走后,召集起将士,连夜拔营而去。
天亮后,狄阿孝收到了他的信。
信封得严严实实,送信的逢毕都毫不知情,狄阿孝打开一看,脸色沉重起来,立刻让逢毕带着他一行到逢毕他们的营地。
然而到了营地,到处都是仓促而走的痕迹,有些用具都抛弃在这里,人已经走空。
逢毕被蒙在鼓里,反过来要问狄阿孝发生了什么事。
狄阿孝也不说,让逢毕赶紧带路,风驰电掣追李虎去了。
马不停蹄追了一天,追不上,夜里再赶路,还没追上,狄阿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事情是真的,而且很严重,途径一个聚众的山寨,他剽掠一番,又抢了些马,干脆换马而走,在逢毕一路配合通关的同时,没日没夜地追赶。直到要过王河了,才从李虎的露宿地上见到刚刚熄灭的篝火。
用千里筒望望,人在王河对面。
就这样,狄阿孝过了王河,抵达灵武。
然而到了灵武,李虎在这里上了补给,换乘,又走了。
春风已经料峭,山河已经要变颜色,时不时还会给你撒一些小雨,李虎却是风雨兼程,他李虎风雨兼程,狄阿孝便要风雨兼程。
他也在灵武换乘,上补给,然后一路在东夏国内奔驰,到了老部下的地盘了,二话不说见人要马换乘,要补给,再出发……他脸色凝重得挤出水来,很多不好的念头反复交替,遇到有人问什么情况,却又一概不说,只说他是奉诏而回,有紧急军情。接近包兰,一个巴结他的老部下非要摆宴招待他,说是不赴宴不给马匹换乘,被他一脚踹翻。
就这样一路直奔通京。
还有几百里就到通京,还是追不上李虎。
他觉得李虎真能耐,他都和部下一人四马替换,沿途还不停换马还是追不上李虎。
只是他无心去比较。
太严重了,阿哥病重,召李虎与自己回去。
而今的东夏太大,如果阿哥生病了,光靠李虎,他怎么可能控制住局面,这个孩子,竟然不相信自己肯跟他走,就这样星夜兼程往回赶。
眼看通京已近,新城,自己丝毫也不了解,是不是要慢下来,联络些自己觉得可靠的大将?
带着这样的想法,前面抵达一个镇子。
老远就看到镇子边排着人马,像是在欢迎谁,迎接谁,但避无可避,他还是迎头赶上,眼看到了,却见有人有车,几个孩子哭喊着向他跑来,一个女子直接晕倒,被人掺起来,再看,家里的人几乎都来了,原本应该生重病的阿哥骑在马上,李虎骑着马在他旁边打转……他一瞬间明白了。
他想跑。
此时此刻却没有勇气再跑,便跳下马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狄阿鸟也跳下马来,向他走去。
兄弟二人拥抱在一起,狄阿孝忍不住哭道:“阿哥。”
狄阿鸟拍了拍他,轻声安慰说:“别再赌气了。赶紧回家吧。”
他们摆开家宴,在小镇上呆了一天,看着鬼笑的李虎,狄阿孝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才夸奖说:“阿虎你跑得快呀。阿叔马腿都跑断了也追不上。”
李虎道:“不快不像呀。只怪我牛录的将士争气,让阿叔都追不上。”
他却不回通京了,在这里给阿爸阿奶阿妈等亲人告别,决定告了价,顺道经渔阳去一趟北平原,看看杨燕燕。
在陈州遇到追到陈州的元映春,突然让他觉得他等不及要见杨燕燕。
带着几个心腹,他是说走就走,天黑抵达渔阳,次日来到北平原。三方共管的北平原,只是高显和朝廷都驻军了而已,真正的管理者是东夏,入城顺利,找到杨燕燕的学堂也顺利,说通女校的人进去,杨燕燕还在上课。
李虎在课舍外看了看,杨燕燕似乎变得高了,白了,身子也饱满了,脸很严肃,两手并拢,坐得很端正,正在认认真真地听讲。
他决定等在外面,等杨燕燕下课,就在外面整理衣裳。
突然,他听到里头的女先生提问:“杨燕燕。如果将来你嫁了人,你家先生病了,你听郎中告诉你像是伤寒,你回家后要怎么处理?”
这就东夏的女学。
他们和靖康传授些针线女红大不同,除了日常的道德,物之理,数之算,大夏律等等,还会普及医学常识,教她们照看孩童,这是个典型的东夏问题,先生提问,就是想听到学生对传染病的处理。
杨燕燕要做的是什么?
检查食物源,隔离患者,给家里的居室通风,洒石灰,撒醋,送走孩子,上报医院,并在家门上做好标记,让邻里远离,而自己,照料病人也要注意,勤洗手,用开水煮用具,等等。
杨燕燕怯生生地站起来。
然而她还没回答,就有人绷不住哄笑。
李虎连忙竖起耳朵听她讲,她带着保郡的乡土音,尽量大声地说:“我一步不离地陪着他,喂他吃的,安慰他,给他买最好的药,请最好的郎中,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他。”
课舍中哄堂大笑。
李虎却在课舍外愣在那儿。
有同窗诱导她说:“你是不是尝着饭喂他!”
杨燕燕大声道:“是呀。他生病了,又虎得很,不一定知道饭冷饭热。”
先生也忍不住笑道:“那你也染病了呢?”
杨燕燕又大声说:“我不怕。”
先生说:“伤寒不好治的。”
杨燕燕说:“那我也不怕,谁让他是俺先生。”
李虎眼角里有虫子爬过。
他扭头看一眼,发现来的部下并没在意课堂上的事情,才轻咳了一声,缓和一会儿。
先生问:“杨燕燕,书文你看了?”
杨燕燕这才声音低一些,回答说:“看了。我都背会了,会背了。”
先生叹道:“那你觉得你做的对?”
杨燕燕又提高嗓门,大声道:“我做的对呀。他生病了,不知道能不能好,把他一个人关房子里,他怎么好?他心情也不好,病怎么好?让别人照顾,别人也会病,他是俺先生,俺不照顾谁照顾?就是也染了病,俺也。”
先生无奈了,要求说:“杨燕燕你坐下。”
他总结说:“不是说你先生断胳膊短腿,你照料他一辈子,这是人传人的病……”
杨燕燕猛地站起来,打断说:“你先生才缺胳膊断腿呢。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在打仗,人又虎得很,你怎么能咒他断胳膊断腿呢?”
女先生怒道:“这是咒他?这是……杨燕燕,你是来求学的,我知道你是备州来的,知道你不懂我们夏学,但你要学。”
杨燕燕又坐下了,端坐着,眼泪便往下滚,她揩着,滚着。
女先生严厉地说:“你哭什么,再哭,给我出去哭。”
李虎忍不住了,连忙站到门边,给女先生鞠躬说:“对不起。先生。我就是杨燕燕她的?杨燕燕她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杨燕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突然大哭,顺势趴桌子上了。
比马快
吃完饭,送走狄宝,逢毕几个人已经是东倒西歪。
李虎要独自送杨燕燕回女校,要求说:“给你们半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后我回来,我们出发。”
他把杨燕燕送回去,在校门口外用两手按了按杨燕燕的肩膀就转身要走,好像是在鼓励他的士兵,杨燕燕感觉这半天的好日子像是在做梦一样,猛地追上他,自后紧紧搂住他。她不让想李虎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挽留,就要求说:“过年你要回来,我娘我嫂子他们都想你。”
李虎没有挣脱,只“嗯”了一声。
等杨燕燕一松手,他就拉上旁边的战马,翻身上去,头也不回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便带着逢毕、熊尊他们出发了。出了城,已是细雨如丝,却只是裹上油布和斗笠,仍是马不停蹄。
夜雨天明,
春雨虽是细,却密密麻麻,几人几马却就这样挂起一盏马灯,骑马走,下马拽马走,于次日中午抵达渔阳。
在渔阳安歇,驿站中凑够一人四骑,几人就又飞驰。
那数千里之外的灵武,就在他们这般飞赶总接近,寒冷挡不住,春雨难阻隔,春风只送行。
到了灵武。
像被春风早雨泡了一回,春枝现芽,黄亮黄亮的,天气虽仍是寒气砭骨,干冷干冷的,但春天就要来了。
春天来之后,和中原人春耕一样,游牧人活动的范围大大增加,在这种游动过程中,马匪和不臣服的部族不再抱守熟悉的枯草长的老营,也会来回游动,能长草的地方,有野物的地方,他们就都能去。
如果剿匪跟不上,四邻八野,四面八方就都是被劫掠被杀害的东夏人。
李虎站在军营里,拉出了一副地图。
狄宝提及的户籍给了他启发。
没错,这西部广袤的原野要彻底完善户籍,做得像北平原一样细致,过程还很漫长,但现在就要加速干。
他通过各大军府下达命令,要求各县各旗不但要尽快划分边界,加速完成户籍和铭牌,对于游牧到别的县别的旗的牧民进行登记和勘验,对无户籍铭牌的流动者进行控制,如果甄别出是善良人家,则在当地即刻造籍,若不是,则充入勾栏。于此同时,要求县中旗中在勘验户籍中打探有没有人加入马匪。有,则通过亲族联络他投诚,向他打探马匪内中详情,没有,则探知他们见过什么部族。若一支马匪或者没有投降的部族存在,那么它总会活动,有人见过,由人组成,那么它就可以被编号,一旦编号与其它马匪、部族区分,通过识别了它的特征和活动范围,它都处在东夏地方的监视和军府的追击中。
但在这之前,现有的几只威胁极大的队伍需要先被歼灭。
牛角悠扬,冲破黎明的寂静。
骑兵从灵武飞驰出来,马蹄如雷,身后的尘土高扬。
接到灵武北部乡旗被马匪袭击的消息,李虎把队伍紧急拉了出去。他们很快抵达受袭所在,那儿,乡旗的公所中还燃着大火,帐篷冒着油泡发出吱吱的响声,发出刺鼻的苦涩和毛发的焦臭,里头的粮食被搬空,旁边的栅栏,牲畜被赶走。乡旗逃走的百姓回来,正在努力救火,痛苦嚎呼。
死掉的人有几十具,被一个一个横在公所的右侧,血污大片大片的,其中还有一个妇女一个婴儿。或许是这些马匪要掳掠女人,因这个妇女有孩子,被他们一起杀害。
与以往马匪逃远了,就不追了不同。
李虎拉出地图,圈定马匪将要进入的军府。
他在地图上标注需要合围的地点,直接派人将这副做了标记的地图送去军府,督促军府的剿匪小营出动,同时自己分成两个部分,各带千里镜进行追击。
一天之后,他们在逃亡大漠的路上围追堵截,追上了这股马匪,歼灭大部,然而逃出的马匪刚松了一口气,这又发现,无论他们分多散逃走,身后都有追兵。
这又和以往不同,以往的东夏兵打败他们,夺回女人和牲口,不会无休止地追下去,但这回又显然不同。
他们一直追,虽然他们为了集中所携干粮和水,多余的人退走,还是远比马匪的人数多,哪怕十几个马匪一人跑一个方向,他们也能一个方向分配出三到四个人追到底,哪怕前头的马匪进入流沙,死在流沙,他们都要把尸体刨除出来,割了首级带走。
逃着逃着,匪首就明白了,他们是要一个不漏全歼才罢休。
匪首实在逃不脱,便带着剩下的十几个马匪降了。
一天后,某个县旗的县尉与军府的人一起会审,逼着马匪交代他们的活动范围,见过或者认识的马匪队伍,隐藏起来的部族;三天后,匪首被斩首,其余被俘的投降的马匪全部充入勾栏。
春天是这样。
夏天还是这样。
就这样。
一支一支马匪灰飞烟灭。
到了秋天,大雁南飞,牛羊满膘,丰收在即,大的马匪部族已经稀有到通京来的采风的小参都想向军府提议,像保护国宝那样保护他们,此时,户籍和铭牌开始完善,但凡抵达外地,一问三不知的人,什么也拿不出来的人,立刻就会被当地官府控制。
李虎也感觉自没有了用武之地,就等在陈州界外,等着接应战败的后陈贵族。
后陈的失败是李虎想不到的。
他去陈州,是拓跋久兴打跑了朝廷的军队,他评估过拓跋久兴的军队,得出的结论是,靖康朝廷的军队更烂。
但是却没想到,董文马上就要收复陈州。
战争的逆转是因为发生了三个事情,董文说服了仓州的荆人参战,他以前就和这些荆人打过交道,许诺过土地和册封,这一次,他又去了,又说服了,荆人又毫无保留地参展了,据说他们拿出了上万人。
荆人相比于靖康,个个像是巨人,拓跋久兴因为在和西方贸易,最先知道荆人参战,在一次和靖康作战中,趁战胜之机果断投降。
因为是战胜而降,也是为了避免荆人进入陈州不走,董文不但没有消弱他的势力,还上奏朝廷,给了他一个节度使的名号。
这算是第二件事情。
第三件事情,百战穿黄沙的张怀玉纠集百族,组成五万联军,杀回来了。
本来会宁是他们的主战场,结果西南西北全是强敌,州城反倒先丢,接下来会宁一战,反而成了最后一战。
不少旧陈的权贵已经通过口子营像东夏转移财货,到拓跋晓晓那儿探知东夏会不会给他们政治庇护。
博小鹿已经通过拓跋晓晓先行提出接管口子营的请求,只是被拓跋阿尔篾拒绝了,东夏这才发现,拓跋阿尔篾不该是被他们忽视的人,阿尔篾不但戒除了五石散,而且真正地拿到了后陈的权力,只是这个是无法逆转的局面,会宁一战,他绝无战胜的可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先将口子营交给东夏,但东夏也不再坚持要,口子营北部,又多了一处东夏的屯田重地,要口子营,只是为了封关阻隘。待后陈不存在那天,口子营只会是东夏的门户。
三年的匪,不到一年就剿完了。
若不是这后陈拖累,就可以回京交兵了,李虎很兴奋,很郑重上书道:“父王明鉴,儿臣。”
还有匪
北风呼啸,大雪被投得像牛毛般梨花细针,扑面扎人入脸,这便是传闻中的白毛风。
天地间昏暗一片,一支队伍顶风冒雪,走在前往通京的道路上。他们蜷缩着身体,遮盖上牲畜的侧脸,长途跋涉,却战意高扬,一路上在齐声唱歌,而越是接近通京,他们的歌声越是高昂,队伍也越走越齐,连马蹄都跟着欢快地踏动,走得越来越快。然而,这一支人马裹着钉满冰雪的队伍抵达通京之外,却把所有人的步骤打乱。因为天气的原因,将阁预计他们还有十几天的路程,连驻地都没来得及给他们安排,关下交递勘验,关防上都还不知道这支人马的出现是不是一个意外,把军衙发来的公文翻完才在最后一页对照上,于是,人站在关上大声说:“你们牛录不是应该才到包兰吗?”
关下将士怒吼:“杨二广牛录比马快!”
关防把人放进去,兵马司将阁忙于给他们协调驻地,李虎则威风凛凛带着副职、编领,在一群将士的围裹着,手捧金盘,里头放着兵符、官印、兵引、考功册子等等,整齐一致前往将阁。
人到了,李虎领手下将领坐在一侧,等着人将金盘收走,放到另一侧田云面前,田云查验兵符,以盒子装好,摊开公文册子,开始询问他问题,包括战损、费用、战功、战争目标是否实现等等。
这不光是例行公事,虽然战损、费用、战功等已有后勤和考功呈上,战争目标是否达成也已经由将阁评估,但为了不至于出征将领有相左的意见,还是要在交兵时再递一次,与此同时,将阁还有一些上头比较关心的问题,比如他们要问,听说你误伤了平民,破坏了地方的法律,到底怎么回事?你就要回答怎么回事,如果正好有地方检举你,你又回答不个所以然,那么这就成了你战功上的瑕疵。
所以,交兵是要做准备做功课的。
你不做准备,不要说那些说不清的过错要追究,还会有一些很是尖锐的问题影响你战功的考评。
像今天,田云问李虎:“你怎么肯定匪已经被剿完了?”
这就是个难回答的问题,老式将领上来,只会说,我真的剿完了,地方上没有了。但是这样的吗?
这会不会是你主观认为的呢?
李虎自己本身思考过这个问题,就把自己判断匪剿完了的几个理由告诉他们。
很快,田云又问:“将来还会不会产生新的马匪?”
李虎便用户籍制度的完善来回答他。
田云和两个中参一一记录,时不时满意地点头。
其实问这些尖锐的问题,除了辅助他们判断战争目标是否实现,也是对将领的考察,这个将领不但能打仗,而且问题回答得好,说明他有深刻的认识,有思想,具备战略眼光。
几人刷刷不停笔。
这边李虎还没到家,那边,评功的书文已经呈上。
狄阿鸟看了也觉得满意,看到将阁给的建议,请求给李虎更大的官职,更多的权力,也大笔一挥,给儿子加官进爵。
李虎出了将阁,回到队伍上,封赏就出来了。
将阁送来了新的官服、官印,升他为渔阳军衙军机章京,领杨二广牛录将官,左武卫宫门将军,封号为绣虎郎将。
下午捧着封赏之物回家,一屋子的弟弟妹妹上来扒拉。
见完家里的长辈已经到了晚上,这才去陪他母亲说话。
李芷正在书房批内务府上的开支,问了些他的打算,是要在家住一段时间,还是尽快去渔阳军衙上任。
李虎忸怩起来,故作平淡地说:“阿妈。我要成亲了。”
李芷大吃一惊,一笔撇在册子上,划拉了一道墨迹。她抬起头,问李虎:“你说什么?和
谁?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李虎说:“对呀。就是回来让你们做主的。我阿爸说,匪患灭时,准我成亲。”
李芷问了是谁,看他态度坚决,也表现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那我问问你父王,看他是不是说过?”
问到狄阿鸟。
狄阿鸟傻眼了。
自己说没说过?喊来起居参就开始对照。
记事的翻了一年的记录,记言翻了一年的记录,都说没有,但他们提醒说:“大王。您和宝特私下说话的时候没让我们在呀。”
坏了。
狄阿鸟记不清了,他品品,孩子才十五六岁,一结婚,一两年后生个孩子,自己这个年龄就当爷爷了,总觉得早。
而且听李芷那意思,她对杨燕燕不满意。
也不止她不满意,觉得杨燕燕那是乡下姑娘,老太太那边至今都没说见见杨燕燕,见了熊梦梦都不说见杨燕燕。
你说自己身为父亲,就算支持李虎成这个亲,家里闹起来,自己也顶不住。
他回忆一番说:“孤说的待他灭了匪患给他成亲对吗?”
让人调集出所有匪患的资料。
他笑了。
找来李虎,他仔细看着,儿子又大了些,又长高了些,虽然人还精神抖擞,却黑瘦黑瘦,心里有些心疼。但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知道他要成亲意味着什么?自己也十九岁才知道些冷热,喜欢谁不喜欢谁,就轻声道:“阿爸答应你,你灭尽匪患,阿爸就给你成亲是吧,虽然阿爸记不得了,但阿爸绝不是个说话不算的人,阿爸只问你一句,咱们东夏的匪患真的灭尽了?”
李虎愕然。
狄阿鸟让人扛来大幅的地图,摊在地上问他:“西部的土匪没了,这北面的呢。这大漠深处,狗人冰原呢?”
李虎大吃一惊道:“阿爸。你这是耍赖。”
狄阿鸟道:“不是阿爸耍赖。儿子成亲,阿爸能反对么?但是?我们大夏剿匪,你是不二人选呀。还有人有你剿匪的经验吗?你让博小鹿去剿匪?你让你牛叔去剿匪?都不行,他们干预地方,哪怕只是督干户籍,就有吐沫星子把他们淹死,但你不一样,你是孤的爱子,只有你可以跨越军政民,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是不是?如果你成亲了,你就有了牵绊,我大夏境内的土匪们怎么办?追缴土匪,那是餐风露宿,行遍千山万水。你看到你小姑父了吧,只要离家三天,你小姑能让他石板上跪三天。男子汉大丈夫,一个那么了不起的巴特尔,就给废在家里了,现在干啥都指望不上,蹉跎岁月呀。这你,成亲了,新婚燕尔一两年,然后再给我添个孙子,弄子在家一两年,还能为天下先?我大夏的匪患四年不除,国将不国呀。”
李虎想想也是的。
再说,他心里明白,阿爸就没说过剿匪成功给他成亲的话。
他高高兴兴地回应说:“也行。儿臣跟杨燕燕说,让她再等儿臣一年。过两天我就去北平原,把她接来住几天,然后再跟她一起,去保郡看看大娘阿嫂他们。别看她不读书,明事理着呢,一定支持我灭了匪患再成亲。”
狄阿鸟虚伪道:“好呀。阿虎乃吾家千里驹。阿爸没法去咱们大夏的山山水水,这你全替阿爸走了一遍。记得阿爸教你的传统,每到不同的地方,给阿爸画个画送来。”
李虎连连点头,告诉说:“儿臣此去西边就画了不少画,明儿全给你带来。”
李虎愉快地走了。
狄阿鸟想了一下,喊人来,要求说:“把东殿腾出来,周围的人全迁换个地方,阿虎长大了,要有人,要有院子。”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那是东殿?你那房子是东殿?”
狄阿鸟连忙站起来,堆笑道:“阿妈。”
花流霜来了,就站在门口,用个手杖朝狄阿鸟点过去,问:“你的嫡长子要娶个乡下不识字的丫头,是你同意的?”
狄阿鸟道:“孤怎么可能同意?”
但他连忙补充说:“孤也不反对。那姑娘还小,现在已经识字啦,阿妈你怎么老以旧眼光看人呢?再说了,人家一家对阿虎有救命之恩,阿虎又喜欢,孤能怎么样?揍他吗?棒打鸳鸯吗?”
一说鸳鸯,他想起来了李鸳鸯,笑道:“那姑娘好。李鸳鸯与她熟,改天我让那个小子去拜见您,通过他,您老多了解那姑娘一家人。”
花流霜固执道:“救命之恩可以用别的还,你给他们家宅子,接他们家孩子上学,送礼,给钱给官,你都干了啊。还要怎的?把我孙儿赔上?我告诉你,真要是成了亲,全天下人都笑话你。”
狄阿鸟愕然道:“为什么笑话我?”
花流霜说:“人家就会说你狄阿鸟起于行伍,泥腿子出身,怪不得给自己儿子找了个村姑!上次狄宝回来,给我说了,那个姑娘也不是特别漂亮,手大脚大,吃个羊肉都跟男人一样啃得满脸油。”
狄阿鸟问:“狄宝给你说这些干什么?”
花流霜冷笑说:“看不惯呗。”
她又说:“你看人家狄宝,找了个长月的姑娘,家事不好,就当个妾,处理得多好?再不济你在你部下中找个手握军权的,把他的女儿要来,也能靠姻亲帮阿虎巩固一下朝局。你可想得简单,脑子犯糊涂。”
狄阿鸟又问:“阿妈。我就想知道知道为什么狄宝会给你说这些,除了这些,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外公都教他说了些什么。”
花流霜气恼道:“我和我孙子说些家常,你就要找他算账呀,你找他算账你还找他姥爷算账呀。你像话吗你。就我说的,让李虎跟那姑娘断了。找熊氏那姑娘我都没意见,起码是知书达理的。”
狄阿鸟没有办法,哄她说:“阿妈。孤已经在给他设置障碍了,让他冷静冷静,孤说的,什么时候灭尽国内匪患,什么时候准他成亲。没个两三年他干不成。干成了,这些年过去,想法也成熟了不是?”
花流霜一想也是,点了点狄阿鸟,笑着走了。
狄阿鸟走回去,回到案子上,本想批一下奏折,连看几本都觉得没有心情,往下翻了几册,一个册子跃入他的视线。
他翻开一看,内容是黄文聪要给狄宝聘关内大阀女子的书文。
他冷笑,拿起书文一把扔地上,在上面踩了一脚,又一口吐沫吐上,骂道:“势利眼。”
旋即,他喊道:“来人。”
等李益生来到,他要求说:“李虎的未婚妻要享有什么待遇?让他们给孤议一下,然后该给的待遇给出去。另外,给我选出国内最有才学的女先生,孤要十个,要她们一起培养孤的儿媳妇,孤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孤是行伍出身,泥腿子,孤的爱子就是要娶一个平民百姓,孤的大夏律就是无高低贵贱。还有,杨燕燕有个哥哥,孤觉得虎得很,一从海事学堂出来,立刻委以重任,没兵权?孤给。”
李益生大吃一惊,讷讷道:“大王,您是同意的呀。”
狄阿鸟道:“为什么不同意呀?孤是同意的。孤就是怕阿虎年龄小,一成亲消磨了雄心壮志,何时反对过他?做人就得这样,知恩图报,敢爱敢恨。孤到今天,还需要攀附门楣么?孤要推倒一切门楣。阿虎这么听话上进,孤身为父亲,棒打鸳鸯,于心何忍?你留意一下,不要让黄文聪这样的势利眼天天在我阿妈面前拨弄是非。我阿妈也是没记性,一点也不记他的仇。”
开修国渠
李虎接杨燕燕回家,再到和杨燕燕一起去保郡,不过区区几天,于是还没到过年,隆冬岁月,他又一次出发了。
这一次,狄阿鸟直接给了他一个剿总的头衔,直属军队给他扩充成军府,另外拨来两个甲等军府的牛录,还给他准备了若干幕僚,参军,正式组建了他的行辕。出发前,李虎也做足了功课,提出先西北再东北的剿匪大略,提出西北原野多,植被少,马匪和没有投降的小部族活动范围大,容易流窜,更容易壮大,不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所以要先剿灭。而东北都是原始森林,山地,那些不臣服的人难以形成规模,又不利于搜寻,所以要放到后面,前期只做准备工作。
狄阿鸟很满意。
出兵之前就有方略在胸,总比走一步看一步强。
他站在城楼上,把李虎送走,就作手安排杨燕燕的事情。
首先,杨大娘和她儿媳妇要被接到了渔阳。
这是一项政治任务,杨燕燕的亲属要是留在靖康,一旦有图谋不轨的人打听到点什么,就有可能胁迫他们,不能留在靖康。而要想让安土重迁的老太太搬走,李鸳鸯是绞尽脑汁,托人轮流上阵,才把此事办成。此时此刻,两人打量着眼前的青砖四合院,不由惋惜家里刚刚盖起来的大院子。那大院子刚盖起来,家里有地有余粮养有羊羊油猪,还有个大石场,周边乡亲都熟,这接过来,虽然院子挺好,仆役在侧,终觉不自在。
仆役是勾栏拨来的,好几个,什么都不让干,什么都抢着干,但呆着就是觉得闷,尤其是没人往来。
不过没几天,杨燕燕也转学来了渔阳,两人这才觉得家里有点热闹。只不过,她这回来,课业繁重得吓人,刚下学,乘车回来,就有女师上门,然后上课,一直上到傍晚,第二天,再来一个女师,再上另外一个课程,好几天都不带重样的,不知不觉家里就多了个书房,书房里的书是一天比一天多。
偶尔有了闲暇,杨大娘就问杨燕燕,上次李虎带她去通京,都见了他家的谁,一问,杨燕燕就笑,说李虎有两个奶奶,姑姑、伯伯、叔叔、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特别多,除了他阿爸阿妈,人她根本没记住,就一起吃了一个饭,说是与李虎一起去敬酒,敬着酒说着话,已经快半夜了还没完,李虎她阿妈怕她饿,让她先去吃饭,要李虎自己去,那天,好多亲戚都给了见面礼,也都被李虎她阿妈让人登记收走,李虎说有些东西太贵重,要退还给他们。
杨大嫂也好奇李虎家里什么样儿。
她就开始回忆,最后就说:“房子好大,成片、成片的。修得跟咱易县县衙的房子差不多,好多连砖都不是。只是房子比县衙新,也要干净得多。”
她觉得她说得很详细,其实杨大娘和杨大嫂根本在脑海中还原不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老家的人都在干什么,这过年咋走亲戚法,问李鸳鸯,李鸳鸯说过年李虎可能回不来,但杨凌钢知道回来渔阳,已经告诉他了,年后要走亲戚,会护送他们回去一趟,她们这才放了心。
放心归放心,却还是度日如年。
没有办法,李鸳鸯又三天两头给她们送戏园子的戏票,让自己新婚妻子来陪他们出去走走,见见渔阳迥异中原的新面貌。
但渔阳是座城,虽然西进浪潮走了很多的人,仍是房子多,路多,车多牲畜多,出门走得远了,拐弯多了,就感觉难回去。
这一年,就这样给过去了。
过完年,倒是好了一些,街坊上认识了些邻里,倒是可以有人相互来往。
这个一来往,李鸳鸯就头疼。
杨母觉得自己闲暇时间多,身骨好,非要带着自己儿媳妇给人家浆洗衣物,纳鞋底、鞋垫
……或收钱或不收人钱,使得周围的人都往宅子里送。
李鸳鸯每次一来,见到一走廊的浆洗衣物,就不知道该怎么劝,只一个劲脑仁疼。
这个新工作还影响到杨燕燕。
杨燕燕迁来渔阳读女学,她就读的女学也是好学校,女学里的同窗,渐渐有好多人都知道她娘和她嫂子在给人浆洗衣裳,于是私下议论,说她娘靠浆洗衣裳,那么辛苦供她上学,她吃的好穿的奢侈,出手阔绰,上学下学还花钱雇马车。
现在杨家的家境很好。
别说老家的土地,石头场,光是杨凌钢卖的船钱就是天文数字,到头来成什么了?
李鸳鸯嘴里不说,心里在想:大王让把他们接来,给杨燕燕上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先生,那都是培养她贵族范的,将来堵别人的嘴的,现在成什么了?还不如之前,好歹也算老家的一个大地主。
委婉地提了几次,甚至私下把李多财从通京请回来劝,压根没用。
正是当年杨燕燕见来客了,帮助大妈大婶择菜,李多财劝她劝不明白一样,杨母觉得自己自食其力,有点事情干没啥不好。
雍人他不管到了哪里,总是不缺这样的勤劳人。
就这点事情,偏偏总能传到花流霜耳朵里,总有人跟偷窥一样看去,然后添油加醋,娓娓道来。一开始花流霜真的挺难接受,情绪也激动,每次都要在狄阿鸟和李芷面前去讲他们将来的亲家怎么怎么来着。但时日一久,不缺聪明才智的老太太觉得不对劲,这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会有人翻着花样讲,若只是翻着花样讲,她还只觉得不耐烦,但是每天的一举一动都来讲,那就是可怕。
花流霜于是麻木了,再有人讲大王她未来的亲家,她就往下勾勾她的金框翡翠镜片,直勾勾地看着你,在心里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又是一年过去。
一年的时间,李虎在西北剿匪战绩赫赫,但北方,大漠内外地更广人更稀,面积更大,又有山林树木,剿匪虽有成绩,但始终不敢肯定剿灭干净。
该过年了,狄阿鸟夫妻翘望,杨燕燕一家也翘望。
直到第二年春上,整个西北没有大的匪患案子上报,李虎才认为剿匪剿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有漏网之鱼,当地县旗也有力量对付,便又移兵东北,上奏东夏朝廷,以逢毕为指挥,在白山黑水森林中剿匪。
他们甚至动用北方好几个军府的将士,好几个县旗的百姓,携带指北针入林,每一里左右刷漆标字,割树为瘤作标记,用来确定林中位置,而通过这些位置,追击山林中不臣者。
将阁都有人多次提出异议,上奏说:“古往今来,未曾有哪一朝哪一代为区区几匪作如此耗费,似篦子梳山,似渔网捞林,山林野人不足道,修德敬天自臣服。”
若不是李虎时不时会有成绩,只怕朝堂能吵翻。
狄阿鸟知道为什么能吵翻。
历朝历代,山林里有几个土匪,有些许野人,偶尔下山劫掠抢杀一二,不是朝廷的重点,能动摇朝廷的根基么?
你费那么大的劲,真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如果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的事,何必呢?
但狄阿鸟知道李虎为什么这么干。
完虎阿骨达的祖先部落遭了难,他们去哪了?山林。
女直那个骑白马的少年顺河流走下去,去哪呀,山林。
多少盖世的巴特尔,在战胜不了对手,自己还很弱小的时候去哪,就是这数不尽的针叶林,那里头野物众多,猛兽呼啸,给他们提供食物,给他们掩藏冲天的巴特尔之气,等他们再出来,身强力壮,本领超绝。
李虎在高显长
大,他知道这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臣服。
所有巴特尔无所容身的臣服。
这是真正的斩草除根。
这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征兆。
把林中人搜出来成东夏人,把杀人者择出来偿还他的血债,让林中不在有人,等于大夏断绝了将来与自己为敌的巴特尔生存的土壤,百年后,这些聚居地的生活的人不具备入森林如鱼得水的能力,大夏也不会突然就碰到一股强大的敌人。
这原始深林的意义比荆人的冰原意义还大。
大到狄阿鸟心里明白,嘴里不敢说它的意义所在。
他只是看似中立地,不断拿李虎的战绩来打脸反对的人。
如果加上西北,李虎在林中已经搜出数十万的百姓。
什么达沃人,西金人,鄂伦夏人等等,他们的首领不臣服就被处死,臣服则编签在最临近的县旗。
身为五国部后裔的逢毕在森林中更是猛虎一般无二,他的将爷梦果然是在北方实现的。
只是只怕截至到今年年底,他们又难以班师。
但剿匪已经临近尾声了。
是的,荆人的冰原只是口号。
狄阿鸟是不会让李虎上冰原剿匪的,那里的地理地貌都不掌握,气候太恶劣,足以毁灭成建制的军队,只要过了窄裂海子的平原被征服,那块最能生养人的土地在大夏手里就行了,将来,有罪犯就流放过去,有罪犯就流放过去,用罪犯就把那个地方填满,成为藩篱。以荆人南迁后留下的空白和人口繁衍的速度,是远远不会超过有流犯补充,占据最能生养土地的夏人的。
将来那里的人熟悉了那里最恶劣的天气,就什么问题都不会再有。
锈迹斑斑的国土已经被擦亮,狄阿鸟就有两个事情摆在眼前。第一件事就是靖康朝廷和高显的摩擦再次激烈。
高显动不动就下备州劫掠,皇帝也动不动就想打高显。
靖康在收复陈州后,酝酿第二次东北征伐。
第一次打东夏去了,第二次会不会打着打着,也打东夏,这不好说,狄阿鸟觉得要防备,同时要防备与靖康爆发战争,或者靖康想一雪前耻,又关闭榷场挑衅。
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有关,也和第一件事无关,那就是粮食的来源要有保障,耕地要有保障。而今潢西在高显手里,北平原虽然恢复,但农田没有恢复,全国粮食供应,除了沿着王河的屯田地,银川包兰的耕地,那就是靠与靖康国的贸易,靖康都要准备东征,你觉得他能永远这样和你贸易粮食?
不会。
就算会,也同样有危机。
靖康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越来越穷了,耕地越来越少了,每年榷场的交易量汇总,都在逐年下降。
靖康国内越来越多的人买不起东夏的器物了,东夏可买到的粮食布匹越越来越少。
这些需要各种计算的数据,靖康是不会去计算的,因为吃货币的亏,而今他们只在算他们的收支,光是收支平衡就够他们头疼和忙活的,他们也是算也算不出来的。但是东夏在计算,在汇总。
所以,狄阿鸟有种危机感。
他怀疑整个东夏,在几年之后,根本经不起一场酷寒的雪灾。
而偏偏这些年,好像是气候的原因,不停发生雪灾。
于是,他决定的第二件事就是开凿夏国渠,将北黑水的水改道西南,又叫北水南调。
这件事准备好些年,当年打他拓跋巍巍时就在准备,把通京定都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开渠。眼下,国内日趋安定,该干了,干成了,依照开辟的良田,从此东夏可以自足。
大湖吹渠
漫山遍野都是蚂蚁一样的东夏丁壮和牲畜,旗帜翻飞。
丁壮们用牲畜拉车运送来山一样的土,倾倒下来再用牲畜拉着石磙碾压,再用牲畜拉着的夯车夯实,一层一层,一叠一叠,这不是简单的大坝,这是山一样高的大坝,他们要在扒开黑水的地方修建一座湖泊水库,周围笼罩的山体就是这个湖泊的边界,东夏人要干的就是匝死山与山之间的深谷。
这是难以想象的工程,浩大得像是向上天索要,这又是充满想象力的工程,利用自然和物理去完成,水利大匠门打算在这里的人工湖中蓄满水之后,通过地势高低,用水闸缓慢控制水量,往瀚海中冲刷,利用水往低处流,形成天然的河渠,然后再通过加固来完成。
功夫并不是只用在填土上。
东夏的工匠反复试验大砖,他们从深山老林中拉来最难腐朽的木头,从全国运来铁,从高显运来鱼胶,他们要打造这个世界没有存在过的巨大闸门,绞盘,绳索,他们要创造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奇迹。
随着开工的日子变长,这座天然湖泊开始现出雏形,闸门开始安装,为了让这湖的湖底看起来象湖,他们还要用红衣大炮的粉末炸掉妨碍盛水的山石。
骄傲的狄阿鸟把王旗和王庭就竖立在这个湖泊大坝上,每天他都在心情澎湃地看着,眼看天地之间即将改换新颜,不由赋道:“横空长鲁,阅黑龙东去千百年,心生憾。今起共工之士百万,欲斩巨龙于此畔?滋我瀚海春色现。夏日消溶,江河汇聚,湖水起于平地,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而今孤来祭上苍:帅巫而舞雩兮,不如倚天抽剑,涂东夏之疆兮,尽江南。”
骄傲呀。
从古自今,天子百姓都一样,那都是匍匐在地,帅男女跳舞乞求雨水,高兴了赏你点眼泪,不高兴了,根本不理你,生气了,还给你个沟满河平,洪水泛滥……可曾有人,自己需要水,向上天伸手直接拿来?
而今,无畏的像共工一样的士千百万,正在他狄阿鸟的率领下,斩杀黑水,给上天要水,要来拿走滋养自己的疆土,让沙漠戈壁都变江南。
这是什么样的奇迹?
这是什么样的雄心?
而今,它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程一日千里。
一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秋天,竣工了,明天决堤,让河水改道。
巨大无比的闸门上系着红布,无数的东夏人挥舞双手,高呼不止,狄阿鸟哈哈大笑。靖康
国来的使者和质子走在一侧,那白发苍苍的老士大夫阿谀而笑,却是好心好意道:“大王之心胸万丈,非普通君王可比,可这改天换地,对上苍不敬呀。您看是不是要告天敬地一番,以祈保佑。”
狄阿鸟大手一挥道:“这长生天渺茫,这工程上有没有疏漏却真实,不急着决堤开闸,再检查三天,看看有没有不完善的地方。”
总工大匠夹着一摞一摞的图纸,点一下头,带着人就走。
另一侧,黑塔一样的高显使臣愤懑道:“大王,你这是在截我们高显的龙脉,我们虎王说了,你要好自为之。”
狄阿鸟笑道:“那你们来攻打我呀。”
高显使臣立刻头低下去了。
吃饱撑的。
你看这漫山遍野的丁壮和军队,来打他?那不是在把高显白送给他。
高显使臣道:“我们虎神会向长生天告状的。”
靖康使臣立刻告状道:“大王。高显他们又南下掳掠我们!”
狄阿鸟喷笑了。
他跟高显的使者说:“你看,你们虎王还没给长生天告状,倒是有人向孤告状了。”
高显使臣大怒。
他惹不起狄阿鸟,他惹不起靖康的使者?上去一脚蹬翻,怒吼道:“你们不是尽起几十万军队,要捉我们虎神回长月么?”
几个东夏将领把他拉开,摁住。
狄阿鸟又宽宏地摆摆手。
高显和靖康,谁也不是无辜的。
这不,去年靖康就酝酿二征高显,兵马尽起都打过去了,后方有叛乱,又退了,你光认为高显欺负他,那也不对。
他管不了,他也不想管。
要是这两家打仗,让他们打好了,等渠修好,多了百万良田,囤积上粮食,就都不留他们了。现在,还是要给他们点好脸色,不给他们好脸色,他们打得起来吗?
是不是?
狄阿鸟笑道:“改天把你们皇帝和你们虎王都请来,孤给他们说和,不打了,安静几年。你们靖康境内已经盗贼四起,你们高显?也好不到哪去,一样民不聊生,都安静几年,好好种地,多打些粮食不好吗?”
劝完两边的使者,他这又说:“这次你们两家送来的贺礼,孤挺满意。这夏湖始成,应该普天同庆,你们有此孝心,孤也表示感谢。孤也要给你们回礼。孤家里有海师捕获的海象给腌了起来,一人给你们一头拉回去,赏给你们的君主尝尝。”
这就是回礼?
两个国家的使者都目瞪口呆。
他们一家送了丝绸茶叶瓷器无数,一家送了牛马上万,回礼,就是一人拉一头腌制的海象,还是赏给?
狄阿鸟一边一边看过去,等他们谢恩。
都谢了。
他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孤爱子李虎剿匪三年,今年冬天就要班师回朝。孩子年龄到了,今年要大婚。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他可是孤的嫡长子,孤觉得他大婚,和孤修这个湖请你们来观礼没区别嘛,是不是?”
两边的使者相互瞅着,各自哼一声,扭到一旁。
三天后,检查无误,决堤了,随着一声巨响,黑水蜂拥起一个漩涡,向外坝涌去,满满的,水位越来越高,簇拥着闸门,一道一道的闸门被怒吼的力士暴躁的肥牛卷起,水倾泄下去,水花水浪奏得欢快,往筑好的湖中去了,但湖太大,进去,只在近处地上浇个泥印,远处连个影子都没有了,但水在不停地进。
有指挥者大吼:“再开砸门,放乙级水量。”
又有闸门被打开,更多的水倾泻进去,呆了半个时辰,这湖中气流涌动,呜呜鸣叫着,却还没有覆盖一个底。
狄阿鸟朝身边的人看去。
便有人说:“几天几夜都不一定会满,大王还是回去吧,有消息了立刻报给您。”
狄阿鸟不肯走。
虽然表现出万丈豪气,但他心里很担心,不看到水灌满而不漏,他的心就提着,他需要这个湖修成功,来告慰东夏人这一年的辛劳,他更需要不出意外,来肯定改天换地的成功,他深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孤就住到坝上,孤要看着这水灌满,要是哪个地方有漏水,有塌陷,孤在,孤好带着你们把它堵上。你们觉得咱们东夏辛劳一年,能容得了损失吗?再说了,是辛劳一年吗?建国之后,咱们东夏就在勘测水文,七八年前,就在山中寻找可以容水改造为湖的地势,五年前,就已经定好方案,为此,孤把京城都搬走,倘若有失,实是天不保佑东夏。”
他看着一排一排的大匠,水利专才,眼睛都红了。
这全是东夏攒出来的大才呀,这都是全天下别的国家所没有大才呀,现在都在这里,群策群力,创造了奇迹。
自豪。
这湖泊,这人才。
东夏一个一个攒出来,一砖一土垒出来的呀。
他盯着远处的闸门,那闸门只豆子大小,胸臆不由得打开,忍不住仰天长啸。
平南方略
一个月后,人工湖蓄满水,丝毫不见漏水,再有计划地放开闸门,通过开挖的一段渠向瀚海排放。那瀚海渺无人烟,常年干旱,水冲刷过去,地渴得冒泡,虽然水往低处走,水流在不停前进,却因为吸水和蒸发,走得缓慢……预计到冬天结冰,能不能冲成个溪流涓涓的河道还未可知。但狄阿鸟都觉着自己已经看到了万亩良田,而有了这万亩良田,他就要筹备下一个计划。
晚上,月亮被悄悄隐去,秋风扒着落叶,街道上打着旋转,狄阿鸟一身便装,带着几个人出来。
这带着的几个人,其中就有李益生。
他而今掌握着军情联络,今日却只按照吩咐,联络一个人,联络此人的目的,就是狄阿鸟要求今天晚上某某地点等着。
街角还有个店铺没有打烊,透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是个通货铺子,卖着糕点、酒水和玩具。
见面的地点就在这儿附近,李益生提醒说:“陛下,要不要先去看看人到了没有?”
狄阿鸟摆了摆手,指了指通货铺子,带着他们上门。
门边坐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正在打着算盘算账,雇佣的伙计已经走了,他敲敲打打,也是要快要关门,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就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热情接待说:“客官要写什么东西?”
狄阿鸟问:“有好一点的酒么?”
中年掌柜问他:“客官是自己喝,还是走亲戚呀?要是自己喝,咱们东夏的烧刀子最醇,回家勾兑一下,喝着实在,要是走亲戚,还是认靖康的老字号,提上一坛茅坑酒倍有面?就是贵些。”
狄阿鸟愕然道:“茅坑酒?”
李益生连忙解释道:“爷。茅坑酒是茅酒。这茅酒据说是古代天子分封诸侯时,赐以白茅包裹的社坛方土,旁边要摆上此酒,靖康朝,他们更是宣称他们属于御用专供,靖康太祖登基时招待群臣饮用的酒,数量极为稀少,这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就不停往我们东夏卖,一天到晚涨价。”
狄阿鸟“哦”了一声,问:“那坑呢?”
掌柜的代为解释说:“贵。说是数量稀少,当年窖藏能几许,但他们就是一直卖不完。所以大家伙一边买,一边觉得坑。客官还不知道,就这一个多月以来,有人从我这里买走再卖给我,就赚两成价差。”
狄阿鸟问李益生:“这种茅坑酒为什么还有人买?”
李益生苦笑道:“名酒,拿得出手,生活好了,不就附庸风雅的人多了?都有人说,其实当年靖康太祖登基,喝的根本不是这茅坑酒,而是汾酒,他是从晋城入的京,没理由不饮汾酒不是?可有用吗?它已经成了靖康的国酒,一瓶足足能抵百姓一个月的饭钱。爷?要不我们也要上两坛?”
狄阿鸟点了点头,指了糕点让称了这个称那个,不一会儿掌柜就乐开了花,觉得这会儿门开得值。
片刻功夫,狄阿鸟身后就一人两提。
转过街角,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却是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
狄阿鸟一招手,人来到了跟前,跟着的心腹除了李益生都不知道是
谁,此时注目一看,大吃一惊,此人竟是大将赵过,于是纷纷行礼问好。
赵过询问:“阿鸟你召我何事?太显神秘呀。”
狄阿鸟故作神秘道:“一起去走亲戚去。”
说走就走。
不大工夫,他们一起来到一座高大的府邸。
众人恍然道:“原来是看王弟呀。”
进了狄阿孝的宅子,狄阿鸟竟不让狄阿孝惊动府上其他人,也不在客厅呆,而是指着狄阿孝的书房,要到书房去,而到了书房,除了李益生外,让其余人全等在外面。
他们在书房点起亮光,要了些酒菜,却不教一人送进去,都是李益生转呈,最后门一关,就与外界隔断。
狄阿孝不知阿哥这是要干什么,却有种少年时干坏事的感觉,笑盈盈收拾着书房,在书房的书桌上腾地方。
摆好简单的酒菜。
狄阿鸟坐在狄阿孝对面,只默默注视着他。
狄阿孝愕然朝赵过看过去,赵过摇了摇头,再朝李益生看过去,李益生也摇了摇头。
都不知道?
正沉思是什么事,狄阿鸟动情道:“阿孝。这些年苦了你了。阿哥知道你心里苦。心里憋着呢。怨着阿哥,是不是?”
书房一阵沉默。
狄阿孝沙哑着道:“阿哥说的是什么话,前些年是这样,但阿弟受到的教训够多了,想开了,想明白了。”
狄阿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些年,你琢磨过靖康怎么打没有?”
狄阿孝大吃一惊,两只漆黑的眼睛一下在昏暗种亮了起来。
狄阿鸟道:“时候到了。阿哥修完这渠,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力量,已经感觉时机要成熟,阿孝,多年以来,阿哥都是劝你忍着,强行让你憋着,哪怕知道你心里苦,今日阿哥就问你,你还要报仇么?知道怎么报仇,该向谁报仇么?”
书房里声音压得极低,但不啻惊涛骇浪。
赵过轻声道:“阿鸟。咱们要南下吗?”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低声说:“有了北平原到处冒奸细的前车之鉴,除了咱们自己少量的老兄弟,孤不信任何人,你们万不可走漏半分风声。”
狄阿孝道:“阿哥。要是以前,此刻阿弟能激动得哭嚎。但这些年,阿弟已经冷静了。战争如果能在两到三个月内结束,我们足足能拿出三十到五十万人,但如果要拖半年,我们能动用二十万人就已经不错,而一旦不能消化靖康的土地,又要兼顾东夏现有的疆土,战争用了三年五年的时间,我们怕只能拿出十万人作战,这些人分摊到靖康上千个县,一个县不足百人驻守,所以南下灭靖康国,看似极容易,但也有着巨大的风险。”
赵过点了点头。
李益生却有话说:“那要是消化得了呢?大王只要进了长月,只要进长月,靖康国就已经没有了。”
狄阿鸟缓缓道:“皇帝不是另立了东都?”
书房又陷入沉默。
赵过道:“那我们就今天吃他一口,明天吃他一口,一口一口地吃。”
狄阿鸟看向狄阿孝,询问道:“你有什么方略?孤不信,这些年你在闲着……你不琢磨。”
狄阿孝把三人看一遍。
他起身,走到门边探查一番,回来钻到书桌底下,用匕首一撬,拿出一块地砖,在地砖下提出一个盒子。
他钻出来,放到狄阿鸟面前,也不坐下,双臂撑着桌面,头向前伸,小心翼翼道:“先灭高显,再图靖康。”
东夏和靖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东夏和高显岂不更是如此?
满朝文武,不是靖康人就是高显人。
风声传出一句,几天后,高显可能就知道了。
狄阿鸟没有什么“兄弟之邦”的客套,要求说:“你讲。”
狄阿孝道:“此时三国鼎立。我最强,高显最弱。但若我先南下,就要防备高显,一旦战争焦灼,或者高显觉得唇亡齿寒,定然不甘心我们先灭靖康再灭他高显,要先下手为强。”
狄阿鸟点了点头。
狄阿孝又说:“但是我们要先灭高显,靖康很可能袖手旁观。而且高显国小,民众简单,有一国观念的士大夫少,可快速而有效地掩有其国土。而一旦灭了高显,南下少了北方的威胁,我们就从容多了。”
狄阿鸟点了点头。
狄阿孝又道:“对于靖康,我们可先打两头,坐看其乱,东面是一头,收复北平原,侵占备州,西面占领陈州,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紧接着,大棉孤悬,必然崩溃,可收复之。此时皇帝的根基少之又少,且处在我们的包围之中。倘若我们再从雕阴袭扰长月,他不堪其扰,定然迁都东都庆德,因为他现在立东都就是这个意思,此时陇右,关中又已可取,关中一旦易手,王气国运不在,靖康灭国已是迟早的事。”
狄阿鸟微笑。
赵过赞同。
李益生却是心浪起伏,计划虽然是狄阿孝提的,但陈州,雕阴,北平原都早已布局,似乎这样的战略就摆在那儿。
他不由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狄阿鸟。
狄阿鸟道:“阿哥给你推翻。你的战略不错,但阿哥给你彻底推翻。孤不打高显,南下只是阿孝你做准备进行筹划,不是现在动手。我们可能还要再一次让出北平原,让靖康再伐高显……让他们结仇,然后邀请高显出兵,一起南下,在南下的过程中吞噬他的军队,和平统一高显。”
狄阿孝冷笑道:“和平?龙琉姝是个疯子,她与你和平?”
狄阿鸟道:“和平。东夏和高显源出一国喊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擅加利用呢?如果高显的军队全部南下,封她龙大小姐一个海昏侯,她还不愿意么?”
狄阿孝道:“她不可能愿意。”
狄阿鸟反问:“那又如何?她又能干什么?哭几天?”
狄阿孝问:“你邀请她派兵南下,她就一定南下,而且拿出全国之力南下?”
狄阿鸟道:“靖康已经揍她几次了。这是仇恨。孤有五六十万军队看着她,这是威胁。她会不南下?只要南下,被我优势兵力裹着,浪花都不会起一朵。”
国民偶像
夜渐渐深了,一切恢复到平常,直到远近一阵鸡鸣,东方已是欲晓,狄阿孝起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武热身,而是去给秦悦鸣说:“阿虎要成亲,阿哥昨天来了,托我和阿过一起去渔阳,与他们那边的家属商量成亲的事情。你知道,我是他亲阿叔,他阿爸去不了,总要有至亲出面。”
毛芹死后,狄阿孝宠爱的毛夫人受不了打击,精神错乱,不久病逝。这狄阿孝又出走了两三年,之前的妾室以为他和他阿哥的矛盾太大,可能从此浪迹天涯,私下请求和离。狄阿鸟心里厌恶这些女人,几乎全让人照办。狄阿孝从陈州回来,发现家里就一个发妻在守着,苦苦等自己回来,像是幡然醒悟了一样,变得知冷知热,他夫妻二人重归旧好,而且好的如漆似胶。
秦悦鸣给他整理着衣裳,也自告奋勇说:“你们男的怎么知道安排亲事的繁琐,你去了还像你娶我一样,抢走就行呀。李虎是个听话的孩子,自小我就疼爱他,要不我与你一起去,有了女眷,也可以与女方的母亲多说说话,毕竟有些话,你们男的不方便说。”
狄阿孝迟疑片刻,还想说自己大娘不喜欢,这事儿,阿哥都没让大娘知道,让她干脆别参合,狄思娉却兴奋非常,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要求说:“我也去。我也去。我要去看阿虎的新媳妇。”
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
这话其实不假,小时候,狄思娉多怕她父亲,这一长大,却正好相反,在她父亲面前没大没小,反倒是狄阿孝要么娇惯,要么管不了了。
见她一闹,狄阿孝就答应下来。
他们从家里出来,汇合上赵过,本还想着赵过一个,哪知道狄阿田有一样的想法,正在马车中坐镇,前头赵秀才混个小马给她开道。
之前,二房长子和三房长女是见面就掐,这次又一样,一见面狄阿孝就非要叮嘱狄阿田:“你去归去,一定要收住胡闹的性子。听阿哥说,人家都是善良的普通人家,你要是去了在那儿傲娇胡闹,不定会不会惹得人家不快。这可是阿哥的亲家,这女子是要嫁个阿虎的,在中原,那可是太子妃。”
狄阿田针锋相对:“你以为妞要去呀。还不是怕你去了杀气腾腾,人家以为咱家是杀猪宰羊的出身呢。”
他俩斗,孩子们却很亲。
赵秀才马也不骑了,喊着“姐姐,姐姐”,非要和狄思娉一辆车,在车里下棋玩九连环。
就这样,两拨人合成一波,浩浩荡荡走向渔阳。
到了渔阳,也没有惊动渔阳的地方官,就在李鸳鸯的带领下,直奔杨燕燕家去。
还没到杨燕燕家,就见巷子外排着两支队伍,各自抬着大红箱子,面对面吹打弹唱,充满火药味。
李鸳鸯一巴掌就摁脑门上了。
他就不明白,这自己一会儿看不住,事儿就找来了。
一开始,狄阿孝他们还以为阿哥又找人了,给抬来了彩礼,但转念一想,李虎大婚,按照这礼节,内府有点吝啬,这才觉得不对。狄阿田都从车上下来,指着问李鸳鸯:“这怎么回事儿?”
李鸳鸯苦恼道:“能咋回事?我们殿下一走两三年,他们一家人的身份也得保密不是?这不,杨燕燕到出阁的年龄,说亲的人还不隔三岔五上门?”
狄阿田吃吃笑笑道:“这姑娘还挺招人!”
这可不是句好话。
来个手下在李鸳鸯耳边耳语片刻,李鸳鸯到她跟前小声道:“一家是北平原的,几年前就不停来说亲,大娘给他说燕燕定好了,他不信,这不,一年不见燕燕的未婚夫回来,两年还不见回来……就又死磕上了。动不动就是说他家生意多大,我派人警告他也没用,说他认识这个,认识那个。”
狄阿孝问:“等这姑娘等三年?”
李鸳鸯道:“也不算是。这三年,他娶妾呀。”
狄阿孝眼神眯缝起来了,冷笑道:“你不要说你不知道谁家的孩子?”
李鸳鸯道:“高显铁氏。大贵族。大商人。据说是女学的女学生给他介绍的,看了画像就给缠上了。他们家那小子为了杨燕燕,都在渔阳买了宅子。”他敢肯定狄阿孝实在生气,低声询问:“王爷不是想杀他吧?我也想过,不知不觉弄死他得了,但大娘不让,她说人家喜欢杨燕燕,但也是在按知书达理的方式来聘,咱不答应,回绝了别人就行了,犯不着要人家的命。”
赵过好不容易插上话,问他:“渔阳的呢?”
李鸳鸯没好气地说:“姓黄。都是阿宝宝特在底下撺掇的。”
狄阿孝没绷住。
他不敢相信道:“你说什么?”
李鸳鸯冷笑说:“王爷你别不信。阿宝宝特给他表兄说,你要追求你追求呗。她姓杨的亲事定好不算数,根本成不了。”
狄阿孝朝狄阿田看去。
狄阿田代他问了,问李鸳鸯:“他图什么?”
李鸳鸯面无表情地说:“那不就是他真实的想法?他就是觉得成不了。他觉得大王绝对不会让我们殿下娶杨燕燕,他觉得就是大王妥协了,老夫人也不会愿意。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估计还想着我们殿下要是因为此事跟大王闹别扭,他就能得宠信。他想得多了,他也许想当太子呢。”
狄阿孝没说话。
他气他也没法说话,狄宝就不是他阿哥的儿子了?你能怎么样他?
狄阿田却注意到细节,表情诡异地问:“你称呼阿虎什么?我们殿下?”
李鸳鸯承认道:“是呀。就是我们殿下,阿虎殿下是我东家,我一直都是他的人。”
狄阿孝问狄阿田:“怎么办?”
狄阿田笑道:“能怎么办?进去,直接干掉他们两家,难道你要退让一番,替阿虎礼让三先?”
狄阿孝已经上马,掉转马头。
他冷冷道:“我丢不起这人。”
赵过立刻去揽他的缰绳,免得他一赌气,真走了,两个人陷入无声的争执。
秦悦鸣下车问了一回,责怪狄阿孝说:“你要走你走吧。阿哥让你来干什么来了?你丢人你走了,阿哥呢?”
狄阿田挽了挽袖子,邀请她说:“阿嫂?!我们走。给阿虎抢媳妇。”
秦思娉和赵秀才百无聊赖,一见狄阿田这个模样,正合心意,先后跳下马车,干脆捋着袖子站到最前头。
另外两家送彩礼的觉得不对劲儿,都有人来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被恶狠狠的赵秀才持鞭子赶走,他们就瞄狄阿孝这支队伍,发现后面没有抬彩礼,各自笑笑回队伍。
于是,赵秀才持鞭
带路,秦思娉提俩小拳头,狄阿田和秦悦鸣在前,狄阿孝、赵过和李鸳鸯在后,带来的人跟着他们,硬生生插到两支队伍之间。
扣开门,前面七个人进去,后面的人就插在两支求亲的队伍中间,冷冷地应对他们的挑衅,不少人干脆按刃而立。
进去了。
堂屋杨大娘和杨大嫂都在,正两眼无神,一脸愁容地摆着手。
左右两侧各站着两家的人,其中满头翠艳的媒婆最引人注目,花枝招展地站着,他们正在针锋相对地斗嘴,都快打起来了。
眼看又有人进来,其中一家媒婆就避开年龄小的赵秀才和秦思娉,直奔狄阿田身边,拉了狄阿田来评理说:“我们家公子三、四年前就说聘她杨氏女,他们说定好了,定好了,要是没定好一定考虑,孩子未婚夫进了军府,去打仗了,回来就成亲,这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三年过去了,我们家公子都在等呀,眼看他们定好的女婿回不来了对吧,是不是该答应我们公子?我们公子为了她,可是在渔阳都买了大宅子。”
杨大娘有气无力地说:“给你们说多少遍了,俺闺女真的定好了,一回来就成亲,你们就是不信。他别说两年没回来,就是十年八载,也是定好了。俺女婿好得很,不图你们什么,你们赶紧走吧。”
另一家媒婆立刻接话嚷道:“啊呀。我们公子爷给你们说了,你们定的那一家成不了,他是打听了的,说成不了还能诳你不成?你闺女也就这两年时候好,错过了这两年,我看你们家怎么办?”
杨大嫂道:“怎么办?就那么办?我妹子生是人家人,死是人家贵,你们是求亲还是抢亲?咋就赶不走呢?”
他们似乎在等狄阿田评理。
狄阿田拍开媒婆的手,略嫌恶心道:“脏手往哪摸?”
那媒婆大吃一惊。
她以为进来的是杨燕燕家的亲戚,拉来评理会被加分,这时才注意到到来的是个不容侵犯的贵妇,一对金丝水晶片,耷拉着金丝链,勾着眼神看自己,看得有点令人心悚。她想去拍人家手,安慰别人,给别人道歉,说刚才拉过来鲁莽,却有点不敢,连忙问:“您是?”
狄阿田大大咧咧走上去。
她从椅子上拉了一个年轻人出来,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往腾空的椅子上坐下去,慢吞吞道:“就你们说的那个回不来的女婿,他是我侄子。我听说咱们大夏国大夏律中有一条,叫破坏军婚……”
狄阿孝这点远不如她,看她上去坐在一侧,也大步流星走过去,把另外一个年轻人一把拽起来,直接掼出去,自己坐下说:“也是我侄子。”
狄阿田嫌恶他有样学样,白了一眼道:“椅子给你媳妇坐。”
堂上鸦雀无声。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狄阿田站起来,朝秦悦鸣走过去,定要拉了秦悦鸣走上前去,逼着狄阿孝无奈站起来,她把秦悦鸣塞坐下,自己又回自己位置坐下。
赵秀才眼睛里散发出神奇的小星星,就差没大喊一声“阿妈好棒”。
过了片刻,欣喜的杨大娘不敢相信道:“你们真的是李虎他家的亲戚?”
其实她心里信了,那李鸳鸯鹌鹑一样缩在后面,她能看不到,见了她就往上面猜了,只是她听得人承认,心里才踏实。
狄阿孝没说话,傲慢,心里不舒服,头扭到一侧去。
狄阿田接话说:“我是他阿姑。”她指了狄阿孝,告诉说:“这是他阿叔。”指了赵过,指了李思娉,指了赵秀才,指了李鸳鸯,一一说完。
一摆手,她驱赶两个求亲的年轻人说:“我侄子好好的,念你们不知者不罪,立刻给我滚,否则全部打断腿儿。”
就这么走?
两个年轻人都不走。
一个说:“我劝你趁早解除婚约。”
一个说:“多少钱肯解除婚约。”
李鸳鸯信,有人就是愿意找死。
他不是不肯出面,不肯上去驱赶,他看明白了,你们来求亲,你怎么不了他们,但阿田郡主非把他们绕到圈里再收拾。
他干脆抱了抱双臂,嘴角拉出一丝冷笑。
他是暗衙的人。民间常说的有杀人执照的就是他们这种人。他们暗衙有权捕杀对国家对王室有威胁的人,就算杀错了,也不由地方审理。说他是心黑手辣亦不为过,有些事不去干,那是有顾忌,比如杨大娘发现从北平原追来渔阳的那年轻人死于非命,会不会觉得李虎他的人手段太狠?从而对李虎不待见?杨大娘这样的人他能不了解?而他不去弄死黄氏子弟,还不是有狄宝这个护身符?
果然,那个要用钱解约的,狄阿田忽略掉,只问那个威胁的:“咋了?你要弄死我不成?”
少年人果然容易入瓮,威胁道:“弄死你也是小事一桩。你知道我表哥是谁?”
赵过内慧。
他知道不能任妻子问下去,妻子肯定嫌事情小,引诱他连狄宝一起喊出来,但不能喊,这是丑闻,要是喊出来,他感觉狄阿鸟会发狂,于是上前一步,一巴掌糊在那小子脸上。那小子怎么可能觉得这是保护他?双目喷火,张口要骂,还要说他表哥,他根本不会知道,狄阿田就是问他表哥是谁,还会引诱他说是他表哥让他来的,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可以忽略,有了这句话,他们黄氏很肯能就会大祸临头,包括狄宝,天下人知道他这个哥哥让外人来聘他弟弟的媳妇,他岂不是受到万人唾弃,赵过这就觉得打轻了,还能说话,巴掌又抡过去,顺便要求说:“鸳鸯。把他给我扔出去。外头的人也一道赶走。”
狄阿田知道他夫君坏她好事,没好气地又去问另外一个年轻人:“你准备出多少钱买我们这桩婚事呀。”
年轻人咬咬牙道:“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我就喜欢杨燕燕。我在北平原被人追杀,躲进了他们学校,她喊人救了我。这一辈子我都还不清。”
他这么一说,狄阿田意外了。
杨大娘说:“燕燕心善救了你,你就搅合她亲事报答她吗?她和李虎相互喜欢,你是知道的呀。你爹娘也不在东夏,怎么就拗上了呢?你是个好孩子,回你家去吧。你那宅子,等李虎回来,我给他说说,给你买下来,免得你滥花钱。”
年轻人说:“你们都说李虎,我问了,就从来没回来过,他就算是府兵,他也有假吧,他说不定不在了。”
狄阿孝气得哼了一声。
杨大娘却温和地说:“孩子。你知道东夏有多大?老婆子都听人说了,李虎去得远,人又职责重大,他一两年回不来,怎么可能是不在了呢。”
鸳鸯已经把另一个年轻人扔出去了。
他扔出去就是个导火索。
随着两个惊恐的媒婆先后爬出去,门一关,外头就是惨叫声连连,外头已经打了起来。
赵秀才摇了摇头,见堂屋这个还在硬着头皮,轻声道:“还有个不知死活的。竟还敢跟阿虎抢媳妇。”
狄思娉其实一直都觉得杨燕燕配不上李虎。
她打小就喜欢跟李虎玩,每年李虎回来,她一定找去,看到李虎要是与谁好,她还就赶到不高兴,大了,才知道李虎是她弟弟,她永远不可能和她弟弟可以好到排斥别人,这才慢慢过去,心里不那么难过,她站在一旁,倒是希望能看看笑话,便饶有兴趣地看着,还拉拉赵秀才,让她别话多。
那个年轻人却坚持说:“除非我见到他,否则我不信,我觉得,一切都是你们这些大人们安排的。哪怕李虎永远回不来,你们……”
狄阿田轻声打断说:“念你痴心一片,不与你计较。你一再说我侄子回不来?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么?你知道他是谁么?你知道只要他生气,你以后的余生,躲回高显都没用么?阿姨这不是威胁你……威胁你个小虫子没用。阿姨问你,你喜欢杨燕燕,杨燕燕她喜欢你吗?这样好不好?待阿虎与杨燕燕成亲时,请你来观礼,给你一个答案好不好,行不行?”
那年轻人竟然被劝着了。
他揩了一把眼泪,却又反悔,哭道:“好。可是不见他我不相信,我不走。”
众人都同情他,也都不为难他,杨大嫂还叹了一口气。
赵秀才煞有其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呀。”
她突然仰天大笑,把众人镇到,使得众人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会这般狂笑之后,她才乐呵呵地说:“看了会哭得更厉害么?到时岂不是泪流成河呢。”
她再一看,众人都在看她。
她就夹起鞭子,摊开两只白嫩的小手,笑吟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我们班的姑娘全都喜欢我阿哥,个个都想嫁给我阿哥,都在偷偷买我阿哥的画像。阿哥他成亲,不定多少人要哭呢。那些画,其实全是我卖的。哈哈哈哈。”
她发现大伙都死死盯着她,连忙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哦。”
怕大人不信,她扭头问狄思聘:“你们班的姑娘有没有阿哥的画像?”
狄思聘拉拉她,表示严厉的长辈们在看着她。
她挣脱了说:“没事。你照实说。我们班的姑娘还有给他写情书的,你们班能没有?我打赌你们班一样很多。”
秦悦鸣相信,她也听狄思娉从学堂回家时讲过。
李虎入军府,夺卒王,立军功,北平原一仗战败,被他父亲流放,却不屈服不气馁,又不断建立功勋,说是万千东夏少女心目中的英雄,毫不为过。
只是那赵秀才的同窗,年龄也太小了点吧。
连她们都喜欢阿虎?
沉默片刻,赵秀才又笑吟吟地从怀里摸出一副图,凑到那个泣不成声的年轻人身边,低声说:“你看看我阿哥……熟悉不?”
那年轻人眼睛越睁越大。
赵秀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快走吧。真没你啥事儿了。”
那年轻人问:“是他。”
赵秀才点了点头,小声说:“是真的。请信我。”
年轻人道:“我不信。”
赵秀才想了一下说:“你想想他叫啥?巧合吧。巧合吗?”
年轻人表情震惊。
终于,众人劝不住的那年轻人一扭头,往门外走去。
狄思娉把画一把夺来,一看,上面确实是李虎的画像,只是这画像与真人有点差别,眼睛更大,表情更冷。
随着大门关上,赵秀才又摊手:“你们都傻了吧。我说阿哥成亲会泪流成河,信了么?”
秦悦鸣夸奖说:“秀才真聪明。快和你姐姐到外面玩一会儿,大人们有事要商量。”
赵秀才说:“你们先说,搞不定的时候喊我呀。”
她哈哈又笑,拉着狄思娉去院子里。
大人们就见她们在院子里说话,不知道说的什么,狄思娉还用手推赵秀才,赵秀才却一个劲笑,好像她已经笑得停不下来。
她确实笑得停不下来。
狄思娉竟然不相信这满大街的画像是她从大内偷来的,是她让人刊印的,是使她赚得盆满钵满的利器。
正笑着,赵秀才见到两个少女从隔壁的墙头上快速爬进来,她一下把嘴巴张圆了。
何止她,狄思娉也一样。
难道这两个爬墙的少女,有一个是李虎的媳妇?
两人依次下来,狄思娉对其中一个有印象,喊了一声:“杨燕燕。”
前头的杨燕燕一下捧脸了,嘤嘤嗡嗡给旁边年龄大一些的女子说:“芗儿姐,正好被她们看到。”
那女子安慰说:“从权。咱们也是从权。”
赵秀才撇了撇嘴。
狄思娉叹气说:“杨燕燕呀,我们刚给你赶走了两个求亲的,你也太不自重了吧?”
赵秀才道:“不怪杨燕燕阿姐好吧。”
狄思娉道:“那怪谁?”
年长几岁的少女却盯着她,突然变得冒失,轻声喊道:“你是阿娉小姐?”
狄思娉一下警觉了,扭头看着她。
少女道:“我是杜芗儿。我外公是杜水生。你还记得吗?你怎么在这儿,你和燕燕认识?”
狄思娉一下想起来了。
她吃惊道:“你又怎么在这里?”
杜芗儿笑着说:“燕燕聘我做了她的私学先生。我是教她地舆的。”她迫不及待地问:“阿虎殿下还好吗?”
狄思娉带着嫉妒看了杨燕燕一眼,没好气地说:“好得很。要大婚了。”
杜茗儿脸色似乎变得有点难看,她问:“和谁?”
狄思娉目视杨燕燕,告诉说:“还能有谁?里头我阿姑,我阿爸都在,就是在谈论他们的婚事呢。”
杜芗儿看向杨燕燕,不敢相信道:“是燕燕?这怎么可能呢?”她轻声道:“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呀。”接着又喃喃地说:“是呀。算着年龄,他也该成亲了。”
杨燕燕大吃一惊,震惊道:“芗儿姐。你说的你一直不肯成亲,忘不掉那个救你,把你抠吐,不嫌你脏的孩子,就是李虎?这怎么可能?”
赵秀才连忙往堂屋跑,口中喊道:“阿妈。你快来,你信了不?外头站着一个已经要哭了的阿姐。”
班师回朝
阳光照在雪上,返射着针尖般的光芒,雪地上,是地方上派遣而来的护林卫,接受完集训的他们整齐地站成一个一个小阵,等待宣布集训的结束。山林中的匪徒、部族被搜剿一空,但这不意味着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彻底征服这莽莽的林海,才是李虎的最终目的。他把林海划分成区域,要求地方上选人派来轮戍,并提出集训,集训第一批的护林卫,要求护林卫严密巡查他们所在区域的异常,监督树木有没有乱砍乱伐,监督猎人们有没有滥捕,协助追击逃犯……
李虎已经十八岁,骨架开始稳固。他有着略高他父亲的个头,浑身都是筋包骨,他的背膀锻炼得能像鸟翅一样张开,然而因为身体太过精悍,使他给人一种消瘦的错觉,他的脸庞曲线坚毅,与流传国内的画像不同,下巴没那么尖,带着棱角,站在那儿,连目光都好似已经千锤百炼过。自剿匪以来,他虽是将领,却与普通府兵无二,带队绝杀匪寇一马当先,携带干粮深入不毛,嘴唇能干成上下两道翻着血口的白皮,进出杳无人烟的雪山和老林,就着冰雪嚼干粮,山林中他打死过猛虎,深谷中他射死过高空中盘旋的秃鹰,雪水中托着兵扎捆强涉,在府兵心目中,他勇不可挡,简直就是战神在世。
很多与他共事的高级将领也对他产生出敬畏。
他们跟从出击一次就已经感到痛不欲生,而李虎这样年轻人,却从西部到西北再到东北,整整三年几乎都是这样度过。不禁如此,这个年轻人做起事来简单而干脆,好像没有半分恶习,自我克制能力极强,献的珍宝无所视,献的美女无所幸,根本不好糊弄,戳穿你粉饰的政绩就像是戳泡泡。
要去训导的另有其人,他并没有去给这些护林卫讲些什么,而是带着几名心腹将领,一起站在搭建的圆木订成的望楼上。
他的穿着与普通府兵并无区别,精钢护具和皮毛大氅都已经被磨损,却显得简朴干净,只有那双眼睛,用一双黑色的水晶片隔绝起来,避免长时间注目白雪失盲。
博骨律太岁把自己捂得像一只没有脸了的黑熊。
他低声说:“殿下。咱们该请求回去了,再不回去,您是要留在这冰天雪地里吗?”他掰着手指头说:“您说一年,一年过后,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你说不行,老林没剿,然后拖几个月,过后又说,怕剿不尽……殿下,您是什么人?您其实只管把大的匪患掐灭,小的交给地方上就行了。”
他又提醒说:“自古山林河川滩涂收益归内府,您看要不要给陛
下上书,派来内府的官员管理?”
李虎想了一下说:“你替我上书,不过我觉得家里的开支用不了这么多。”
博骨律太岁笑道:“殿下,大王节俭,谁不知道?可内府和国库,国库没钱不行,但陛下也得有钱,陛下手里没有赏功臣的钱,也要出问题。咱们夏人对此意识淡薄,你来提醒陛下,陛下会觉得你有远见。”
李虎同意道:“那你就尽快办吧,让阿爸拿主意。”
望楼下面,几名府兵在李虎的视线中停下行礼,激动万分:“将军。通京来诏了。要我们即日班师。”
博骨律太岁一振大氅,后悔道:“该早点上书。”
他还是指山林收归内府的事儿。
看到李虎看向自己,他解释说:“您这一回京,等于说山林已定,京城的官员就会议论这些事情,说不定有马屁精先提出来了,也说不定有人会提出将收益归地方,或者收益直接收归国库。”
李虎道:“其实有更好的办法,把你留下来管上这些老林?把你留下,等于暂时署理了山林,主动权又在我们手里。”
看着博骨律太岁痛苦的脸色和内心的挣扎,李虎笑道:“给你说笑的。看把你紧张的。放心吧,把你留在这冰雪天地我还不肯呢。”
他们一起下去。
到了下面,逢毕就带着十几个将士“扎扎”走来。
他们飞快汇集到李虎身后,激动地问:“将军。真要班师吗?班师是全部班师,还是要留人驻守?”
李虎淡淡地说:“还不知道,如果没有特别说明,就全部班师,北方的仗几乎打完了,让他们换个地方。”
他们就又问:“咱们原先可是渔阳的军府,回去之后是做卫戍,还是要回渔阳?”
迎面已是通京来的大臣。
李虎迎上去,见一名将领老远扣胸行礼,来不及回礼,就吃惊道:“阿瓜,怎么是你?”
来的是狄阿瓜。
狄阿瓜交来诏书,笑吟吟道:“阿爸让我来,肯定有让我来的道理。阿爸说了,阿虎他剿灭匪患,孤答应他给他操办大婚,咱们就不给他藏着掖着让他惊喜了,派你这个他自家的兄弟去,就是为了让他早一点做准备。”他又说:“大王还说,阿虎对社稷有大功,孤给他的大婚更是隆重,他要是不早做准备,万一出丑,岂不是全国都跟着他丢人?”
李虎不好意思地笑笑,上去与他拥抱。
二人分开。
李虎打开
诏书看完,立刻回身给逢毕说:“通知分驻在外将士们,立刻奉诏。”
他拉着狄阿瓜就走,到圆木钉的木房子里去招待这位阿哥,晚宴开始,外头的士兵也在雪地上野炊,欢呼声一浪一浪,拉歌此起彼伏。
狄阿瓜知道,将士们思乡,想家呀。
但他却不知道,雪夜里,骑兵就像箭一样射向分驻的营地。
第二天天一亮,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驻地帐篷已经收拾一空,扎结实的雪车,拖带兵扎捆集结的人马。
这思乡之心有点重。
他大吃一惊,怕是军队军心有问题,跑得飞快去找李虎,到了,李虎的大帐一片忙碌,炉火灭尽掩埋,地图卷成排放立装车,参士和幕僚在点验车辆马匹。
看到李虎也在打理两匹马,其中一匹已经驮上兵扎捆,而另一只抬着后腿,供李虎检查它的马蹄,狄阿瓜大声问:“阿虎。这怎么回事?”
李虎放下马蹄,扭头愕然道:“没怎么回事呀?这不是班师吗?”
狄阿瓜怕喊声大,走近了,压低声音说:“阿虎。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现在就要走?你不要说现在就能出发。”
李虎仍是惊讶:“对呀。现在就能走。王威那边有一支人马,驻扎最远,半路会来与我们会合,其它的十几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已经通知了,今明两天能在拉法山山麓汇合……”
狄阿瓜小声道:“我是说军心是不是不稳,将士们有点太想家了,否则怎么可能一夜间起来就能班师?阿哥担心,问问你。”
李虎笑了。
他没好气地说:“要走。昨天就能走。因为是班师,所以才不着急,早上才拔营。你忘了阿弟是干什么的?阿弟的军府身经百战,怎么可能军心不稳?我们在大漠上剿匪,不快能行吗?所以我们要求保留营地出击在一刻钟之内,拔营出击,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大营拆除,整装待发。”
他敲敲狄阿瓜的胸甲,骄傲地说:“别忘了。杨二广军府比马快。”
他指着眼前已经出发,远近渐渐汇集的洪流,再次给狄阿瓜说:“为了剿匪,我在北方补充了不少人马,超编一些,因为路途远,原军又是隶属渔阳军衙,有些军籍没来得及办理,本来是可以将他们精简留下来,但我不舍得,这支军队是阿弟一手缔造,血与火中,数千里追击中磨练出来的,精简给地方上,觉得太可惜,如果明年春上有全国性的假战,阿弟随便派一个牛录,就给你拿第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