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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五节 盯着他去

    雨,像银色的亮线,交织成一片轻柔水幕,点亮了春花。桃李争妍斗艳,像是起舞的二八姑娘,手和脚一点、一点地伸展,鸟雀开始跳上枝头,房檐,墙头和午后草垛,吱吱喳喳呼唤个不停,虽然天地还没有换上新装,但枝头缀着的几个黄色金芽,透露出一点新生命萌动的希望。

    春耕在即,往年这个时候,立春开始,就是迎春祈祷丰收的庆典,紧接着,就已经开始了农忙。官府,县上官衙,无论好官孬官,都要忙着出门劝耕农桑,东边乡里捉个锣鼓,西边乡邻讲些桑麻,见着闲田询问一二,督促乡里补更,见着青苗让人爱护。

    农业为国家之本。

    吃饭是天下第一要务。

    有着数千年耕作传统的靖康,焚香祀奠皇天厚土,那是绝不可以不恭敬,不诚心,忘记播种,忘记松土,忘记施肥。

    雨还没停,农忙就开始了。

    春雨下,李虎带着个斗篷,站在田间,一名后生跟他一起试耕牛,两人将犁把拔住,由着牛往前拽,低头看犁痕拉出来的深浅。地长,来回几趟下来,眼看到了中午,雨停了,地头的人越来越多,一位请来的东夏农官站在一堆农民佃户面前,扎捣矛,看小雨沁下多深,嘴里传授着那一些普通农民不易总结的规律:“秋耕深,春耕浅……”

    为什么秋耕要深呢?秋耕要过寒冬,时日长。

    李虎回来一趟,继续套着牛往前犁地,挂了一耳朵,自己也念念有词:“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一饼厚,一饼厚,深了。”

    这两年三熟和一年一熟的边界地带,春耕占了一小半,而北平原虽然更靠北,除了要种豆类和一些特定的作物,几乎都是秋耕,但凡误了秋耕的,来年春上播种,都称呼说是补种,一年一熟和两年三熟,产出自是大不相同,差距一下就拉大了。而且两边的麦,连种子都是不一样。

    大麦就得春上种。

    夏麦却可以秋天种。

    大伙原本都觉得东夏是游牧人的国家,听东夏人反过来给他们讲耕作,都有一种针扎一样的感觉。

    但机会难得,天地间都是农民,种地却是最低贱的活。

    除了村头场面讨论几句,家里父子相传,很少有士大夫来到地头细细深究,有些人种了一辈子地,地种得好,却说不出来,传授不出来,人死了,儿孙就把地种得不像样子了。一说东家请了人来传授种地,雇农嘀咕着种地谁不会,但当众传授农学,对于农民来说,亦是来之不易的一个机会,个个都是屏息凝视。

    东夏人也确实讲究多。

    春耕如翻饼,靖康也有类似的歌谣。

    但这个饼多厚,尺度不一,靖康多少年间,纯粹靠感觉,唯有东夏人,捣熵测温,非要定一个厚度。

    他们要求植株密度,要求坡沟,会定期浇水,施肥,不靠老天爷,也不完全靠老农民的眼力劲。

    李虎本来定好要去保郡的,却想参与春耕,硬磨蹭来磨蹭去,要蹭到春耕之后。

    李多财捧着袖子,在田对面大路上看着。他看着,方海和李鸳鸯也看着。

    方海和李鸳鸯现在以李多财马首是瞻,李虎耕田,他们也不能闲着,在田里扎了一上午,这会儿才得会空,闲下来,一个劲纳闷:“这种个地。他瘾咋这么大呢?不是团犁子就是团泥巴。好玩不成?”

    李多财轻声说:“他爹打小教的。我就知道他爹带着他去自家农庄,父子就在那儿说,这土地上长出粮食,能养活众生,想想多神奇呀,知道为什么地上能够长出来粮食和草吗,知道为啥有的地啥都长不出来呢。阿虎去高显上学,那个叛贼熊老师年年给他爹说,说李虎不好好读书,慌着种地。”

    杨燕燕挑着一个挑子来送茶,大老远晃来晃去。

    李鸳鸯一扭脸看到,就忍不住了,压着声音,从牙缝里头挤出来话:“他俩非要来一出你耕地我送水。老叔公。你说这咋办呀?你说将来要是让人知道,那些敌国敌人不笑死?他爹那边儿都跟着脸面受损。”

    李多财又是一句:“他爹让的。我敢劝?”

    杨燕燕经过他身边,清脆脆喊了一声“叔”。

    李多财应了一声,低声给李鸳鸯说:“给她好好找几个女先生。别说李虎,她家现在也不缺钱。”

    李鸳鸯说:“还在找,那海塞尔不是在教她?”

    李多财不满意,压低声音说:“那海赛尔祖上就是皮帽子,就她这一代才认识点字,她能教个啥?”

    方海连忙说:“咱县是没办法找来人的。托个人去找一回,想想,东家不是要说服官府,一起开办学堂?就让他开学堂的时候也请女师。”

    李多财冷笑说:“开个屁。官府要修渠,征召民夫,诏令早就发了。农忙季节都顾不上。还有余力开办学堂?”

    他扭头看了一眼,像是看到县城去。

    与田间地头的农忙截然不同。

    县城,各乡各亭的人一片肃静。

    乌县长只能坐在次席。

    地方上的会议,苗保天却坐到最上头,虽然不怎么说话,却黑着一张脸,让一群乡绅们胆战心惊。

    郡里征发丁口的劳役数量已经初步定了下来。

    乌县令再把它分摊下去,每念一个乡亭的名字和人数,便有人脸黑下去,喘着,直勾勾往前看着。

    念了半晌,快到结尾,有人喊道:“县尊大人。能不能四月再走?”

    乌县令也知道这数量意味着什么,讷讷地说:“不能。上头让我签字画押,出不了人,出我的人头。”

    一句说完,众人觉得不是玩笑,便猛地一静。

    紧接着,又有人说:“要走也成。但不能把丁壮都抽走完。抽走完,家里地咋办?”乌县令苦笑说:“我知道咋办?咱这儿还是边塞,其它地方比咱严重……去吧,都去吧。这次使役使得厉害,官府也知道,不是发钱嘛。”

    苗保田大喝一声,横空打岔:“哪地方使役发钱?你们说说,自古到今,哪地方发钱?”

    东夏这边的编领在。

    他站起来,晃晃粗壮的肩膀,冷笑说:“还不是跟我们东夏官府学的?不过,我们东夏人不归你们管,发钱不发钱的,在大伙自愿,除非你们去找我们使总官。只要上头发话,我们不要钱。”

    苗保田大怒,喝道:“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界,你们自愿,都学你们自愿了呢?不去,有钢刀等着。”

    那编领哈哈大笑道:“好像我们没有钢刀一样,我们东夏人无故死伤一个,我们大王就会回来。兵马铺天盖地,问你一个究竟,我想你们朝廷那儿,能毫不犹豫用你一颗人头退十万敌兵。”

    他要求说:“弟兄们,我们走。”

    几个箭长立刻站起来,跟随他往外走。

    苗保田气得脸都在抽搐。

    乌县令劝他说:“苗将军你与他们生气,犯不着,他们说得没错,去年他们丢了北平原,那还不等着寻借口杀回来?”

    苗保田扭过脸说:“你自己软,可不怪我哈。上头说了,军队要全力帮助地方官员完成征夫。你自己不坚持的啊。”说到这儿,他又要求说:“他们,还能说得过。你一县父母,在场诸位面前要讲公平,那李虎的石场呢?听说他还在雇人。他都奔千数了,难道不出人吗?本将就盯着他,要他带着他的工去。”

一百七十六节 山里该有土匪了

    苗保田上去给李虎分的人数。王亭长在,杨家村村长就是燕燕她大爷,也在会上,一走出来就让人给李虎捎信,让他去保郡躲躲,由家里出面出钱疏通,不管拿他年龄做借口也好,使重金也好,他都不能去,他这一大摊子,摊上劳役,自己被官兵押着走了,石场咋办,生意咋办?这不是开玩笑的。

    更了两亩田,走在回家的路上,李虎兴高采烈,有人夸他耕地快了,东夏的农师查看了他耕的厚度和墒情,也恭维了好几句。他是格外有劲,觉得自己是种地的料,一到家,县城来的信在等着呢。杨凌刚去了沧郡,船在那儿,今年是好是坏,那都得过去,在那儿守着,除非把船卖掉。杨凌自已经在张罗卖船了,但杨凌刚却是把心血都铺在船上,万万不肯,正好这边东夏人多,带了几个一起去,到时候一起出海,看看能不能找到商途。

    要是让李虎再走,燕燕她娘怎么都不干。

    一等李虎进家,他就把情况说给李虎,要求说:“李虎。你赶紧去保郡。这边让你大爷通通关系,你到保郡,也让你那几个拜把子想想办法……”

    李多财更是震惊。

    据他了解,中原大规模征夫,那不是东夏,官府照料得好,往往都会伴随着瘟伤疾病,客死他乡。

    李多财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想想心有余悸,要求说:“李虎。听你大娘的。赶紧的,去保郡去。”

    不等李虎问,他就把他见过的上役见闻给讲出来,苦笑说:“咱们东夏出役,医官跟着,好饭好菜备着,冬天发棉衣,夏天给祛热,分时分段,不靠鞭打,在中原,全是军队押着,死了裹裹一扔。”

    李虎大吃一惊,扭头直勾勾看着他。

    李多财觉得把李虎吓着了,叹气说:“谁甘愿背井离乡,自家的活不干,去给朝廷干活?朝廷上的人能不知道吗,又非让你干,那不就这样?到时候官府拨的粮饷,上下一贪,吃没吃的,喝没喝的,还招瘟生病。这世上,只有东夏王知道怎么使役不伤农……你可不能当是在家,一好奇,给跑去。”

    李虎却陷入沉思。

    他反问:“数十万劳役凑在一起……又是这么一个情景,会不会反抗呢?”

    杨大娘苦笑说:“傻孩子。你当军队是干啥的。出多少役,出多少兵,就防着人多了,凑一起作乱。”

    李虎却又有疑问,问她:“那官府为何不让军队干活呢?百姓干,军队也干,谁也不打谁,两倍的人一起干,岂不是快快就结束了?”

    李多财问他:“在咱东夏是的。可是在靖康,那谁监工呢?没人监工,谁好好干呢?谁不偷跑回家。”

    李虎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去看看。”

    李多财就知道,连忙看向杨大娘,向她求助。

    杨大娘就说:“这孩子傻呀。你去看啥?你大爷去过,他是村正,他要带着人去,等他回来你问一问,都咋去……那杨拴他爹,二十来年了吧,那是一起去的,生生弄丢了,找不回来了。也没死,人太多,你大爷没看住,他混人堆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如病死累死,死在咱乡人的跟前呢。”

    李虎想了一下说:“那他一定没读过书,不知地理,摸不回来了。我不会。”

    杨大娘一看自己也不行,就又看向李多财,让他这个抛头露面,口才好的人劝。

    李多财这就说:“没啥看的。你啥场面你没见过,去看看怎么修河?不是在家门前修,是过大名府了。那边咱的人少。”

    说着、说着,他就知道不对劲,李虎的眼睛在放光。

    李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要求说:“叔。晚上咱爷俩再凑一起说。”

    到了晚上。

    李虎、李多财凑到了一起,插好门窗,让小妾坐里屋门外,免得熟人往里闯,开始继续这个话题。

    李多财说:“李虎。真的不是玩的。靖康一动劳役,不知要死多少人,你就信我一回。我要给家里说一声,家里不担心死呀。老爷又不在,对吧。你在这儿,那还算能进能出,你跑过大名府。都到哪了?咱的人又少,不定有没有瘟疫啥的。”

    李虎没有吭声。

    埋头在灯下看地图。

    突然,他给李多财勾勾手,等李多财凑过来,问:“你说他们修河,修大名府之南的,这不像疏通水患,加固河堤呀。你手边都有啥消息,给我讲。”

    李多财说:“确实不是。主要是漕运。”

    李虎反问:“漕运?”

    李多财叹了一口气,挪挪坐在炕边,轻声说:“要把南方的通天河往北挖,和商亥江、王河连起来,将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去。”

    李虎想了一下说:“不通呀。”

    李多财笑道:“是呀。匪夷所思呀。”

    李虎说:“你立刻让人具文一封,八百里加急……”

    李多财说:“通京那边,应该消息已经到了。”

    李虎轻声说:“谁说送通京,送到极北之地去。得送给我阿爸。我觉着这个事情太大。通京那边离得远,不一定有人关注……心里也许在想,不就是修个河道。小的时候,我阿爸给我讲地理,就讲过这河流走向的规律,说直南、直北的河流几乎没有,都是东西走向,靖康要挖的河道,困难可能比他们想象得更大,而且容易堰塞。这是我阿爸教过我的。我也不能小看天下人,要么是我阿爸给我说的河流走向不保准,要么就是朝廷有厉害的人物,可以实现水直南直北地走……”

    他用手指选取一段距离,说:“这一段看起来最短。”紧接着,他移动手指,点了点说:“还有这一段。”

    紧接着他要求:“让李常胜派人到这些地方去,立刻去,将山川谱画出来,送到通京,召集东夏专才讨论。”他又说:“我得去。百万民夫呀。凑在一起。如果有人起义呢?不但我要去,把我的想法传递出去,我们东夏人也去,我们要散播流言,我们要联络天下英雄……一个不满,要想散播天下去,怎么散播,就靠这百万人呀。”

    刚刚说完,外面小妾敲门,打开门后,塞来一个东西。

    这是个革袋,李多财接在手里,愕然道:“谁来了?”

    小妾回答说:“你侄子李常胜的人,蒙着脸呢,来了就走了。”

    李虎问李多财:“这违反了暗魂条律吧?”

    李多财点了点头。

    然而一拉开革袋,两个人就不追究了,那是定夏剑的智剑、一竹筒纸张和一封书信。

    李多财和李虎几乎异口同声:“(阿爸)已经从极北之地回来了?”

    李虎拿到书信,展开一看,就说:“回来了一下,还要走。极北之地……极北之地上的几个敌对部族已经被清扫。”

    李多财反问:“太快了吧。”李虎笑道:“也不算快,还没有平定。荆人如何抵挡得了我们东夏的铁骑?天堑一通,变成通途,极北之地就袒露了腹部,震慑一回,自然就是召集各部,令他们臣服,阿爸腾出时日,自然要回通京,他不能不管通京了吧。”

    他继续看信,轻声说:“他问我是扶立荆王,还是要设官衙,行王政……我该怎么回他?”

    李多财想都没想就说:“极北那啥地方?人能呆吗?扶立一王臣服就行啦。语言也不通,咋设官衙?”

    李虎摇了摇头说:“不。阿爸有了主意。他故意的。他故意问我的。我要用你给我的答案,阿爸一定会很不满意。”他想了一下说:“给我拿纸笔。雍人之国,自古中央集权,绥远最下。何况荆人魁梧善战,今日若扶立一王,令其统筹各部,极寒之地又难征伐,异日必为大患。”

    李多财找来纸笔,李虎已经持智剑在手。

    李多财笑道:“你阿爸给你智剑,定是要你好好想想,遇事三思,别往南跑。”李虎摇了摇头,也笑了,轻声说:“正相反。我阿爸给我智剑,是作为信物,要我节镇南方,北平原以南数万东夏人令出我门……他还让我关注靖康修渠的情况,不仅如此,他还要我派人混进去播撒流言。”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大声笑道:“阿爸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说,我不是有石场吗?为何不南下联络官员,为工程供应石材?”

    李多财断然否认说:“我不信。”

    李虎收住笑声,说:“信就在旁边。我准你读。”

    他又说:“阿爸说,为什么要疏通漕运,要让从大名府之南,而不走别的地方,这是不是一举两得,也把粮食运到备州来?用于北伐高显或者我们东夏?三年之内必有大战,他难以分身布置,皆交于我手。还督促我早日去保郡和魏博,择其一,暗设行辕,南方诸事,行我印鉴。”

    他抽出短剑,听得龙吟一声,又飞快合上,斩钉截铁地说:“立刻派人去魏博找一个叫袁通的人。他手里掌握着经费,找来他,我们就有钱了。”

    李多财欣喜顿首,扎了一声,恭喜说:“大王终于交给公子重任了。我还当是……”

    李虎将手伸到竹筒上去,打开倒出来,却是十余副工笔画,画的都是极北之地,冰雪皑皑,那人,那物,那景观……李虎一阵感动,这是他们家的传统,他阿爸,给他看极北之地的景物呢。

    他回书信一封,封好,敞开着棉袄,腰间别着短剑,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多财的小妾提醒说:“李虎。这模样像土匪。”

    李虎憨笑一声,回答说:“土匪就土匪吧。山里也该慢慢有土匪了,劫富济贫,耕地练兵的好土匪。”

一百七十七节 鲜衣怒马赴郡城

    李虎还没去保郡,郡里已经找上门。统治三千佛国对于秦理而言是难以言名的巨大诱惑,但并非全部,在他看来,要能从身体乃至精神上统御国家,才会使国家如他所愿地稳固,不像现在,国家外在虽然看起来无比强大,人心却纷乱无属,各人各有心思,身为一代帝王,他觉得自己理解不透天下人,对他们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些贱民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信任朝廷,为什么不能用他秦理的钱,为什么不能顺顺当当听他秦理的号令,而自己还要瞻前顾后,前后思量。

    有了杨玉环的穿针引线,他逐渐开始深入了解并且见识到佛的强大。

    他想要的不是世俗的虔诚,通过礼佛,妄想得到佛的保佑和眷顾,他想要的是佛能够产生的强大影响,西方有佛国,佛与国一体,帝王旨意便是佛的神旨,至高无上,那才是他意动的地方。

    他意动,僧人们更有心。

    为了能在这个最强大不过的帝国内传播佛教,无论僧人们中土的,还是西土来,都不吝啬至高无上的佛号。

    僧人传教,有很多成功的经验,衍化为一种套路,那就是将佛家荣耀送予君王,借助于君王立下寺庙,宣扬佛法。

    眼看秦理向佛教日益靠拢,无数传教僧人欣喜若狂。

    这个强大的帝国一直以来都游离在佛光边缘,历来佛教传道,还要借助道家,杜撰出“老子出关化胡”的典故,现在曙光就在眼前,出来为秦理服务的僧人也一下多起来。西庆的统治对秦理来说是个难题,僧人却已经组织起来进行行动,不少人已经西行,在沙漠之中兴建佛窟,在西庆号召信徒,宣传佛在东方重生……甚至还有大僧人站出来,检举西庆遗老遗少私下密谋的勾当。

    于此同时,二月十五日,释迦牟尼佛涅槃日,僧人们纷纷进贺,很多僧人还打着西方佛国使臣的名号,满足秦理的虚荣心。

    他们不但坐实秦理转世未来佛的封号,并找出种种转世端倪,制造祥瑞。

    作为回馈,秦理准许各地兴建寺庙,弘扬佛法……

    保郡年前要兴建的大寺庙,本来只是道林僧人拉来金主修建,而今却成为官府的重头戏,官府牵头,规模更大,劳役征调更多。刘昌父亲在郡中的影响力深厚,再加上李虎的石场,石器出产精巧,竟成为不可或缺的供应商,郡里迫不及待催促他前往,交代大佛的金身和寺庙建筑。

    家里当是为李虎脱身劳役的一条出路,一再赶他前去,告诉他田里耕种的事情,一定会好好为他盯紧。

    李虎倒不是屈服了。

    他也需要尽快扩张生意,借以掩饰与众多人物的往来,更需要见一见东夏在靖康备州的主要人物,前往保郡自然迫在眉睫。

    这一次去,与历次都不再一样。

    李多财在易县当地给他物色十几名东夏骑士跟随,加上杨立、王小七等人,已过三十之数,这一行已经够鲜衣怒马,造成当地轰动,但其实,半道上还会另有安排,李鸳鸯麾下的百余暗魂会汇合上来,等于归建,而一旦到了保郡,东夏在靖康的各个方面都要派人到他身边,方便各方面领会精神,作日常联络。算算靖康总使那边要派来的科班文武,李常胜派遣的副职佐手,虽还不能称为武将如云,谋士如雨,但麾下所差遣行走,已与世家嫡室公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发前,连一再担心他安全的李多财都在发愁,愁李虎身边陡然多出这么多的人,甚至一些人用文韬武略形容毫不为过,该怎么掩饰,怎么掩人耳目,还在预谋到了保郡,来一场什么石场招才。

    却偏偏有人不识时务。

    得知他要出行,杨令公开始着手安排。

    这一天,他庄园中来了几个粗犷的陌生人。

    他们和主人隔桌坐下之后,五个小金元宝就一个、一个次序摆上来,最后凑成一排。看到这些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贪婪,杨令公轻声说:“这还只是一半,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奉送山上的好汉。”

    为首大汉瞎了一只眼,一只耳朵也缺着。

    他摁住同伴伸向金锭的手,眼神疑惑,用沙哑恐怖的声音问他:“杨老爷竟然舍得出价钱?你自己手底下就有人,为什么还要我们做掉他?”

    杨令公苦笑说:“都是乡邻乡亲的,我这边的人一动,说不定他就能接到风声。这是个邪性人,外乡来的,在易县翻云弄雨,不找你们,怕弄不住他。不瞒诸位,乡间一个乳臭儿,不值得这么多钱,但是为了我儿前程,曲曲一些金银又算什么?奉送诸位的是奉送诸位的,还有大批的钱要打点呀。”

    大汉“哦”了一声,露出倾听的神色。

    杨令公说:“乡邻乡亲的,有个摩擦,我还能忍一忍,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挡雅郎的路。县里有个推荐名额,有他在,就算我怎么使钱,也轮不到雅郎呀。你家二爷也算雅郎的叔伯……拜托啦。”

    大汉问:“就为这个?”

    杨令公道:“苗督军也憎恨他,虽然刚刚往来,却已经不止一次或明或暗要我下手。”

    大汉拿出一个小布袋,撑开口,给旁边的同伴一示意,让人一个一个捏上,往里头放,放到最后一个,笑道:“杨老爷抬举啦。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大买卖。冲着对兄弟的情谊,冲着我们家二爷,我来个绑票怎么样?把他给绑了,听说他有田也有钱,敲诈完,咱再撕票怎么样?”

    杨令公露出赞许的模样。

    大汉笑道:“当然。假如敲出田契,还请老爷帮助出手。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杨凌刚在道上的名头不小,吃田还得靠杨老爷呀。”

    一行人在杨令公心腹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片刻功夫,窗帘后响起掌声。

    杨令公笑道:“王军门。出来吧。”

    一名军将从帘后走了出来,站在杨令公面前。

    杨令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军将就已经先笑了,他轻声说:“一出手五十两黄金的定金,杨公大手笔呀。回去一定与我家将军明言。令公子的保荐名额,包在我家将军身上。我一定会这么说,杨老爷与他李虎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肯出这么高的价格,还不是为了想和将军搞好关系?”

    杨令公起身说:“是呀。苗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区区几十两黄金,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把那军将送走,回身坐下冷笑,旁边转出他的长子,父子相视而笑。

    他那长子笑道:“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三旋风是我们家出资建起来的。黄金还是我们的,将来从李虎和杨凌刚那儿扒拉出来的东西,再出手给他苗保田。这李虎,咱们父子本来就是处之而后快。都骑在我们头上了,尤其是乌县令那边,隐隐把他当成外援,不动一下,这易县,还会是咱们杨家说了算?”

    杨令公一脸阴沉,残忍地说:“老大。你追上老胡。告诉他,不可掉以轻心,那李虎的本事,竞比的时候我们见到过,绑票在其次,人……必须给我灭了。”

    他的长子匆匆离去,房子一时暗了下来。

    在房子里来回走动一二,他喃喃地说:“这易县,姓杨,竟然冒出个姓李的,怎么都觉得别扭。”

    杨令公在布置安排。

    杨家村这儿,却毫不知情。

    杨燕燕她娘,还以为李多财拉来些东夏人一起与李虎去郡里,那是郡里的官员看的,是为了给侄子撑场面,还在反复叮嘱李虎:“到那些官人面前,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拿不准的不要轻易说话……收住孩子气,更不能跟人家犟。你啥我都放心,就是犟脾气,跟你哥一样,可不许。”

    带着这样的叮嘱,她和燕燕一起把李虎送出村。

    人走远了,杨燕燕她娘见李多财还在望来望去,就说:“你呀。就是惯孩子。鲜衣怒马的并不好。这一次是为了见官爷。以后呀,可不能让他这样。你出了多少钱让这些骑马的后生一起去的?”

    李多财笑道:“没给钱。他们都想跟着李虎,一说就都答应。老太太不必放在心里,这些人算啥。当年我出门做生意,雇来百十个练家子,前呼后拥,到哪谁也不敢招惹。”

    杨燕燕脱口一句:“吹牛。”

    李多财笑道:“吹啥牛。李虎这石场,名声已经起来了,他出门在外,就得前呼后拥,这样才能和大财主大官员做生意呀。是不是?我已经叮嘱他了,到了保郡,第一件事就是再招些人手,可着招,能招来多少人,咱家就能做多大生意。叔不差钱。钱算什么?是不是……那名头出去了,还担心生意?不是开运河,那运河上咱都能供应石头。”

    杨燕燕她娘是大吃一惊。

    她不敢相信地跟李多财说:“怪不得李虎心气大,你个叔叔,都是这么教他呀。他还是个少年,好结群,他给你弄几百个人回来咋办?”

    这其实是李多财打掩护的话。

    弄几百人回来?

    那是必然的,李鸳鸯麾下暗魂就不少人,李虎开衙建府,组建名单还没定,想必他阿爸还会从北方派来大才。

一百七十八节 初生牛犊不怕虎

    钢牙山附近的官道上,几十个土匪,马步混杂,把一道滚碾子的岗坡上站了个满。几十人并不多,他们要是在别的地方,无论杀人越货还是占道劫掠,都不会让人感到古怪,然而站在直通南北的官道上,动也不动来拦截,却是好些年都没有的了。虽然备州多山,又是东北关僻之地,然而东夏的兴起使土匪响马无法北遁,境内陶坎勤练兵马,团勇、郡军、鱼鳞军,为了实战,到处剿匪,十余年来,偶尔会在官道上生出一两起劫掠东夏商队的故事,凡人都知道,那就是故事,是官兵在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拿了人家东夏的财物。

    然而今天,这些土匪们却敢了。

    如雷贯耳的陶大帅已经卸职入京,地方上日渐混乱,为防备东夏,备州田野乡间处处练兵,大族大姓早已学会怎么建私军,手里都有武装,只是陶坎的强权和铁腕,把他们压制和统御起来,一时半会问题还不突出,但大伙心里都明白,很多军力是没有入籍的,说朝廷的人马那是陶坎在,说不是朝廷的人马,就能够拉回家,再加上庄园日多,时有流民,有点武装自保,都是心照不宣的。

    有了苗保田的许诺,又在苗保田能够插足的地界,附近是不会有官兵找他们麻烦的……那李虎一行都骑着马,飘忽迅疾,只有这样干脆地站在官道上干,才能不失手。

    为首的老大镇山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挪到路中央的大石头上,一旁的老二杨白食与几个匪首交头接耳,而几个身强力壮的喽啰,白痴劲头大发,在路边演来演去,提刀逼枪,在自己人面前喊台词:“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速速下马上前来。”还会有人更正:“是此树我栽,此山我开。”

    聚集在镇山虎和杨白食旁边的匪首们尚有几分模样。

    他们有不少是打仗退下来的,半身甲胄,乱发缭绕,相貌狰狞,但喽啰们,却是拉起来不久,一身破烂,唯一能占得上的,算身强力壮。这镇山虎自称王虎,似乎只有老二杨白食姓杨,杨令公发号施令应有一定的限度,但几个真正知情的人却一清二楚,这王虎,分明就是杨虎,杨令公家族与霸县臧氏交恶,杨令公吃了大亏,弟杨虎下落不明,就是这个王虎。他下落不明,那是趁官兵招募,跑到官兵之中,而后臧氏族内人才冒头,杨虎身上背着臧氏命案,就又从官兵中逃走,被杨令公养在钢牙山,随后找了一些退伍斗狠之人,有了这三旋风一拨匪人。

    要知道,杨氏也是军功世家,自不比一般匪人,兄弟两个一明一暗,实则想把这支人马训练成一支军队,以防备臧氏,若非时日尚少,又吝啬钱财,还没有沾过多少红货,定不是这番模样。

    前头已经有人去探李虎行踪。

    呆了一两个时辰,顺便劫了些过道的。

    没人敢反抗,他们也没有杀人伤人,任着手下拉出来个钱袋,摸个金银吊坠……杨白食走来王虎身边,手里还高举着一只银牌,辨认上头的字样,这是从一道走着的几个大汉身上夺来的,其中一个身上带着银牌,被喽啰拉走,献给杨白食。杨白食询问一番,心里有些忐忑。

    他也在军队混过,听手下描述,对方身上个个搜出来了牌牌,不过都是铜的,只有这个是银的,怀疑劫到官府中人,这是类似军队中铭牌一样的玩意。到了王虎身边,他让王虎去看,低声说:“哥。你看这个。这上头写的啥字,乙庚,什么意思呀。咱们这地界上,没有这样的护身牌符呀。底下都说刚才他们几个身上都有这牌牌,因为不是银的,不值钱,给放过了。”

    他疑惑着征询王虎的主意:“会不会是干到官府头上了?这些矮骡子,什么都不懂,把人撵跑,交来个这玩意儿。”

    王虎捏到手里,疑惑地问:“以前咱们在官军,铭牌都是竹木做的,将校才有铜牌,写上姓名籍贯营校,难不成几个将校结队出来,被咱们劫啦?”

    随后,他大笑说:“好啦。老二。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也许是行会上的人。”

    杨白食安心不少,他打开一把折扇,挡了一下惨白消瘦的面庞,小声说:“哥。那李虎见了咱们,会不会掉头就跑,我们是不是把十几个马兵放到那边的小树林里?到时候从他背后给劫杀出来。”

    王虎笑道:“二弟把兵法都用到一个乡间小子身上了。那你就去安排。”

    杨白食一点头,立刻走回土匪中开始喊人。

    布置妥当,前哨却不见回来,他心中不免焦躁,来回走动,又奔到王虎身边,轻声说:“哥。这光景都等于跑到营庄路口,算着时辰,李虎说到就到,这咱的人咋不见过来呢。”

    王虎要求说:“再派个像模样的人,别给看出破绽。”

    一名土匪被杨白食喊道身边,经过几名土匪的打扮,搜走兵器,骑着马飞奔出去。

    还没走多远,他就回来了,告诉说:“见着了,估计只离一里多地。”

    这次看得准。

    李虎就是二里之外的地方一举马鞭停了下来。

    方海走来告诉说:“东家。前头有人用暗号作了标记。有人打咱埋伏。让咱们原道休息半个时辰。”

    李虎笑道:“打咱们埋伏?”

    杨立走来挂了一耳朵,听着个埋伏,连忙问:“你说啥,你说啥,谁打埋伏?”

    方海扭头看了他一眼,给他比划个一边去的动作。

    李虎被勾动心思,轻声反问方海:“最近咱们惹过谁吗?会有人打咱们埋伏,你是不是看错了?”他嗅了嗅空气,眼神现出警惕,低声说:“有马骚-味……这路也不对劲儿,我去看那暗号,你把咱的人给组织起来,以防不测。大伙都当是跟我到保郡谈生意,没有心理准备,也无多少长兵弓-弩。”

    方海点了点头,错身往后走去。

    李虎则翻身下马,走到树枝构成的图案记号旁边……

    他在四处观察,陡然猛地调转身子,箭一般射出去,站到官道旁沟边的另一侧,盯着一棵树,喝道:“出来。“

    一个后生苦笑着露出面孔。他大步走出来,迅速行了个标准的东夏军礼,扎在地上:“标下陈陇,拜见公子。”

    李虎冷笑:“标下。你是谁的人?为何躲起来,不当面告诉我前面的情况?”

    后生讷讷地交代说:“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原定去保郡与公子汇合,不料半路上遇到劫道的土匪,我的铭牌信物被搜走了。标下好歹也是九级的犍牛,既怕丢人,又怕公子质疑我身份,便一边让人联络同僚,为公子开道,一边想着拿回铭牌之后再拜见公子,免得公子怪罪。”

    李虎没有吭声,调头就走。

    陈陇愣了片刻,跟在十步左右,陡然间,李虎走到停止的马队前面,停了下来,他也连忙停了下来。

    李虎头也不回问他:“多少人?不会描述状况呀。”陈陇猛一挺身躯,大声道:“标下已观察过,如果标下观察不错,不是八十八人,就是八十九人,暗处也已经观察过了,没有人埋伏,他们有十二匹马,三张弩机,未见弓箭,为首一些匪人身着甲胄……评定作战战力为半草箭。”

    李虎没有刻意隐瞒身份,敲着马鞭来回走动。

    几个杨村的人纷纷下马,簇拥上李虎,问他:“怎么回事儿呀。怎么回事儿呀。方海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人是谁?哪来的……”他们疑问好多,而东夏那边的后生大声回答他们说:“方海不是已经说了吗,有土匪劫道……”他们更加自信,纷纷操持携带的兵刃,跃跃欲试,想上去干一场。

    李虎解释说:“哦。我不是在东夏军队呆过几天吗?这位陈陇不知怎么认识我,在军队时比我级别还低一级,所以自称标下。他是好心提醒我,提醒咱们。你说呀,不在军队了,怎么就记不住,不是标下呀,就是军礼……靖康官府若是深究,不知道抓不抓他?在东夏军队呆过,好像现在还是在军队。”

    他解释得若无其事,大伙都觉得合情理,陈陇却臊红了一张脸。

    方海和陈陇认识,站在一旁一边给陈陇施眼色,一边偷笑。

    陈陇连忙一改口气,大声说:“我不是为了套近乎吗?北平原没了之后,我没啥营生,有同袍说你开了石场,指点我来投靠你的,就是为了拉近关系。”

    杨立笑道:“没事。我们也不乱说。都是自家人。你放心好了。”

    李虎给陈陇勾勾手指,等他近前,一把揽过肩膀,给他介绍人,一路介绍过去,嘴里说:“老同袍啦。别拘束,这些都是咱们的好兄弟。”这是为了方便他和方海通话的,他要不要认识方海呢?

    介绍完,他知道方海这个人,不就好了吗?

    方海见陈陇身子僵硬,被李虎推着挪,拘束麻木,就在心里使劲笑。介绍完,李虎轻声跟方海说:“方海。你也操练杨立他们多日,我想与这些土匪们干一场,提提兄弟们的威风……你觉得大伙能吗?”

    众人血气上涌。

    随着一个东夏后生上来把方海一抱,劝他干一场,其它的也纷纷上来喊道:“对。干他一场。以后方圆百里,再不会有人惹咱们。”

    陈陇却偏于智将,在方海的提醒下叫了一声“东家“,轻声说:“这官道上能站着不动封路劫人,不定是不是冲东家来的。如果是冲东家来的,背后有没有人咱也不清楚,还是三思而行。”

    李虎说:“地方不净。总要有人打扫,我希望我李虎和诸位兄弟几个月以来,日日习武操练,能见到成效。人无胆量与土匪相斗,如何成了了大事?咱们今天要是能打败土匪,改日就可以抗争高显兵,就可以保卫身边的亲人……这些土匪背后有人,正好可以捉个活口,问出来。”

    陈陇想说:“你等着咱们的人,照样可以问出来。”见方海使了个眼色,停住不提。

    方海久跟李虎,已经知道李虎的意思。

    大伙上工操练,李虎是想把他们训练成军队,而有了一场交锋,日后这些人,就会把操练当真……看这靖康的情景,劳役苛捐繁重,将来不定要不要举义起兵,与豪强作战,与官府作战,甚至与高显兵作战,不把大伙的血性激发上来,大伙就是再操练,也不过是当成强身健体。

    方海率先大喝一声:“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咱们连几个土匪毛贼都不敢硬碰一回,以后还练什么武?”

    杨立也热血上头,一回头,给同伴们说:“干吧。最近吃得好,还练武,土匪是不是个也不定。”

    王小七最想要就是这个时候这种血战。

    在石场,他就是一石工,不打架不斗狠,不起作用。

    他觉得自己不力拼一回,李虎不会正眼喊他,挣着头,斗鸡一样说:“他娘的。没什么不敢的。忘了吗李虎,咱跟游牧人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李虎又说:“他们是土匪。干死了,咱们也不用担心。诸位兄弟若有伤亡,李虎必抚恤其家,若有杀伤,必定奖赏,标准按照我呆过的东夏军队怎么样?大伙就当成是与人打仗……石场将来要在各地做生意,不定有多少土匪恶霸敲诈勒索,只有干怕几波人,将来人们才畏惧我们,不会有人在你们出门的时候图财害命。”

    他喝道:“想想这些土匪,站在官道上劫掠,要是自己的父母兄弟路过,被他们凌辱,搜走钱财呢?甚至这些钱,可能是给家里母亲治病的,给娶媳妇作彩礼的,是家里头,父兄姐妹大伙淌着血汗,一分分攒下的……尔等于心何忍?”

    一个东夏后生拔出兵器,却是笑着说:“按照我们夏军府兵,那可还有爵呀。”

    李虎笑道:“官府的爵是暂时给不了。但咱石场可以行个内爵,全按夏军府兵标准,怎么样?怕我李虎给付不起吗?”

    那后生哈哈大笑说:“给起给不起我都干,谁让你李虎是我们夏人呢。咱们夏人重英杰,跟着你李虎这样的巴特尔,死就死了,我们定个打法吧。”

    其实出来的时候,家里箭长吩咐的有话,其它东夏后生也笑意盈然,好像他们一点也不紧张。

    气氛越发高涨。

    兵器一把把抽了出来,携带的两副弓箭也被人持在手中。

    初生牛犊何曾怕过老虎,何况他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后生,本身就像一头头小老虎。

一百七十九节 圈杀匪首

    陈陇有些迟疑。

    他觉得李虎和方海是轻敌。

    对方**十人,如果仅仅是乡民,一股作气,战胜不难,但是据他观察,土匪们绝非简单——匪首有甲具,不乏快马,甚至还分兵埋伏到小树林中截断归路。而今眼下之际,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拖”字,同袍依约聚集,如果能聚集起来十几个,再加上李虎这些人,就足以致胜……他给方海使眼色,方海却不配合,飞快组织人手,通过对个人的判断,把他们编排到一起。

    一跺脚,见李虎在战马旁边擦拭短剑,不参与,不说话,跑去劝两句,刚一站定,李虎主动要求说:“我们东夏历来注重战术,与其你跑来跑去,想跟人说点啥,不妨想想,怎么干掉这股土匪。”

    能干掉吗?

    陈陇着急地说:“公子。不。东家。你手里不是咱们东夏的府兵,没有长兵器……”

    李虎笑道:“有呀。”

    他一指杨立,杨小七、杨立几个各持一杆红缨枪,这是操练用的,因为缺兵器,就一人一杆红缨枪,那红缨枪还是杨树把的,最容易断。

    陈陇收回视线,脸色难看地说:“没有弓-弩。”

    李虎又一指俩东夏后生,告诉说:“有呀。”

    他们那儿有两张短弓,带出来,估计是想半路打猎用的。

    陈陇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佝偻着嚷出来:“没有甲杖。”

    李虎拍拍自己的手臂,那是一双护腕。陈陇身子一软,扎着往下跪劝的架势,李虎一伸手把他挽了起来,轻声说:“你看不懂呀。就是你的人在。也只能作预备兵力,不得轻易参战。”说完,他把剑插会鞘里,敞着怀,别到裤腰带上,喝道:“方海。完了没有?挑选出伍长,开始布战。”

    杨小七被挑了出来,杨立给方海挑了出来,东夏那边李才塞被挑了出来,麻铁被挑选出来……各带五人,剩下被方海集中在一起。

    他们一到跟前,李虎就把陈陇往前头一推,要求说:“你来讲明情况,进行布战。我来补充。”

    陈陇脑海一片空白,扭头看向李虎,他就没往这上头想。

    李虎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那你就在地上划拉一下敌人的部署情况。”

    陈陇是懵了。

    但他不笨,找个树枝,等人都凑来,飞快地圈画,说:“你们看这里,这儿是拐弯的地方,土匪们把骑兵放到了这里,大概十来个,是为了截断我们退路的。而他们的人……在这里。”他往上一点,告诉说:“他们之间的距离我目测过,接近一里。”接着,他又在下方一点,告诉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与那片树林的距离是一里半。也就是说,土匪在这片树林里,如果目力好,知道攀爬观察,几乎是可以看到我们的。”

    众人大吃一惊,动作立刻收敛了一二,四面八方警惕。

    李虎安慰说:“别紧张。这个距离如果在不毛之地上还好,现在根本看不到,别担心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陈陇迅速归拢了思路,告诉说:“这是个拐弯,树林在下拐一方,如果我们出现在这里,从这个方向找敌人厮杀,他们上头几十人几乎看不见。所以我建议先打这些骑兵,飞快吃掉他们,等他们主要兵力来援,这个时候他们就无骑兵可用,我们就利用我们的马队趁他们赶来半路,气喘吁吁的时候,猛地冲过去,杀穿过去。如无意料,匪众必溃,找几个身手好的盯住匪首,抓住或者格杀。”

    李虎脸上现出笑意,说:“这法子不是很好吗?谁说我们就赢不了呢?”

    陈陇是怕李虎看扁自己,日后就不再器重自己了,抢白说完,脸已因为紧张通红,意识到点儿什么,连忙说:“东家您来补充。”

    李虎傲慢地说:“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你和方海指挥吧,要是一小窝土匪还得你们东家教着你们怎么干,那就别在我这儿混饭吃啦。”他要求说:“我还是要从他们面前经过,吸引住他们的视线……擅长马战的跟着我。”这回方海也紧张了,脱口道:“我马战好,让我跟着。老叔那边有个交代。”

    李虎反问:“你听不懂呀。都跟着我,谁指挥?”

    他要求说:“授战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都一个门上的,离得可不太远,既然决定咱们跟土匪干一场,要是自己掉头就跑……回去之后,你就自己想怎么交代吧。”

    李虎一行正在临阵磨枪,仔细授战,那边树林里的土匪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中为首的正是去过杨令公家的老胡,一脸狰狞,坐立不住,原本他们都是在马上坐着的,一等不来,二等没有经过,心里格外着急,已经纷纷下马,还派个人大老远去看看,回来却告诉说:“他们在不远的地方歇了,可能是在那儿吃干粮。要不要咱们偷偷抄过去。”刚说完,老胡扬手给他一巴掌,喝道:“蠢货。我们人多还是他们人多?里头好几个东夏后生,都是夏马,我们跑得快还是他们跑得快。老老实实地给我等上,缩严实,别让马弄出动静哈。”他也下了马,到树林深处撒了一泡尿。

    尿撒完回来,王虎也已经等不及了,派人来问他怎么回事儿。

    老胡告诉一番,笑着说:“让大哥放心。马上就包个严实,让他耐心一点儿。”

    过一会儿,王虎又派人来,告诉说:“要是他们掉头跑,你们一窝蜂就奔李虎去,弄死或者抓住李虎就行了。”

    人越来越松散,偏偏李虎一行还不动身。

    老胡又派了人去,嘴里已是着急:“娘里个腿。吃个饭慢的。”

    回来的人不再是上一个,上一个他觉得不激灵。

    这个激灵人善于想象,告诉说:“他们非是半道打到兔子了不可,我看弄的有火,都在火跟前趴着。”

    老胡叹气说:“要是一个兔子还好,要是打家里带半只羊,半片猪肉啥的,就在那儿烤着吃,一个时辰他们也吃不完。”

    他追问:“点了几堆火,火堆大不大?要是点的火多,火堆大,那是真带出来生肉了。”

    喽啰点了点头,说:“点了五六堆的火。”

    老胡一挥手,要求说:“都下来歇歇。这要是他们吃个把时辰,我们人和马也耗得没什么劲头。歇歇。歇歇。”

    人纷纷下来,虽是压制着,却是一阵哗笑。

    老胡开始讲他的见闻,他觉得李虎多有钱,笑着说:“弄死李虎怕是没钱拿,活捉最好,要是活捉了,兄弟们吃喝一年都不愁。”

    群匪正开怀,似乎有马蹄响动,探头一看,李虎带了七、八个人,竟然拖着火来,喽啰喊了老胡,老胡还没做出判断,一团火烟随着柴把子投掷过来。老胡大吼一声:“妈的。敢放火。给我……”

    他以为李虎是知道他们在这儿躲藏,是想烧死他们,却不知道,这火扔给马的,这土匪的马,军马是少数,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到处乱撞,马见火想跑……马躁乱,人制不住,跟着乱转。

    终于,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回过头,才知道背后有人摸了上来,因为是在林中,根本就没有骑马,为首杨小七布带扎头,手持一把红缨枪,扎一人脖子上,再给捅到树干上,两个土匪扔了马来救,“嗖”地一箭,就又钉翻一个。方海持长剑越过杨小七,大声喝道:“跪地抱头则生。”老胡看众人大出意料,一时惶恐,有四散的势头,便扯出金环大刀迎了上去。众匪振奋不少,然而背后又起惨叫,李虎几个甩完火,却是正面上来。老胡也受背后惨叫的影响,见方海剑短,咆哮一声,焦急地往方海头上砍。

    不了方海一个侧闪转身,短剑就削他脖子上了。

    老胡脖子一片殷红并不断放大。

    他怒睁着眼睛,任刀丢落,双手捧住颈部,呛着鲜血,用尽全身气力说道:“你。你从过军。”

    方海冷笑,环顾左右,两仨土匪已经跪倒。陈陇赶上一望,众匪败靡,能上去马的,上了马,漫野逃窜,剩下的几个纷纷下跪抱头,要求说:“赶他们走。往他们匪首那里赶。摄他军心。”

    众人觉得这一仗太容易了,连马都没用,上去脚踹,兵器逼押,赶他们上路。多出来的人,陈陇吼道:“马。去找马。抄边翼。帮助李虎冲挡匪众。”

    王虎和杨白食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一个骑马的匪徒没有逃窜,直奔王虎这边来,还不到,就大声喊:“虎爷。不得了了。李虎把我们堵林子里了。”

    十几匹马全集中在林子里。

    金银好抢,马匹难来,王虎大吼一声,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手持双枪就往前跑。杨白食居后赶匪,扯着嗓子大叫:“赶快。都给我一起上,和老胡一起,把那个李虎给干死。”六七十土匪官道上,野地里撒丫子。李虎用马鞭指给几个东夏后生看,笑着说:“为了不伤亡,马战要用好。知道前后殿冲吧。”

    李才塞心里兴奋,抑制不住要前冲,被李虎用马鞭挡了回来,便大叫:“李虎。你干啥。你该不是要抢排头吧?”

    李虎笑道:“我会给你抢。等着,分成两队,按队形,慢慢加速。你就没看到那为首匪首跑得快,把人都撇后头了吗?”

    李才塞大吼:“授战时不是要趁他们乱,把马飚起来吗?你会不会打仗?”

    李虎抬手给他一鞭子,喝道:“你打过仗吗?给我到最后去。去。”旁人眼看土匪蹿得跟飞一样,两人反倒陷入争执,纷纷大叫:“李虎。李虎。”李虎回过头来,见陈陇默契地押着投降的几个匪徒往官道上靠拢,给李才塞指了看一眼,这才说:“可以了。要小心,别给土匪伤到,咱们集中圈杀那个匪首。轮换劈他。”

    李才塞正想反抗,听李虎安排自己别给伤到,愣了一下,见李虎等着自己排头,便纵马先行。他们说的轮流劈,可不是一句谩骂,而是极为简单的一种战术,第一个骑兵上去劈一刀,弧线飞驰过去,第二个骑兵跟上来再飞劈一刀,一串下去,看似散乱,却集中一人走转,如果走成了圈,圆不大不小,有弓矢配合,三个少年骑兵足以劈死一员猛将。只是战斗中相逢,敌我交错,很难达到圈杀敌人的最好位置,尽管如此,骑兵小规模作战中,还是把它当成制胜法宝。

    今天没有长兵器,没有弓矢,匪首可以通过自身武力,通过击杀骑队的第一个,或者靠自己走动迅捷得当,来避开骑队圈杀的,也正因为如此,东夏后生们显得格外慎重,他们随着李虎,盯着匪首,却冲陈陇的方向喊叫……因为他们感觉到了,李虎控制他们的骑速,是要和他们在一个地方汇合的。

    王虎虽然从过军,却未与东夏军队交战过。

    他持了双枪,见马上翻滚着一个少年,虽是惊怒,却当成了李虎,打算侧身过去,挡住对方的一击,刺伤对方或战马,而不是飞扑上去就拼命,好夺战马。他判断失误,这是致命的,他偏偏自恃武艺,想自身无损,让身过去,挡住了李才塞腿脚勾在马腹上的一击挂刀,想去反击李才塞,马走得飘忽,竟然改向,绕了过去,还来不及回头,李虎同样到来,手里短剑划拉过去,他一只短-枪竟然去了一半,心里正惊悚,一个东夏后生一改前头伙伴的方向,从另一侧冲绕,在他背后就拉了一刀,披风和半边头发落地,铁甲却顶了作用,他惊悚回过头,再来一只骑兵,他竟然不知道左侧闪右侧闪了,脸上被拉了一刀,正要往后杀去,后头的骑兵却站住不再动,哈哈大笑。

    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李才塞切了回来,他一惊,背后一跳,便是一个马圈。

    四匹马腾起漫天的烟,把官道封了个结实。东夏的后生们做过游戏,最有利的一个得当的马圈,打转起来,走马换位快,劈刀频率极高,前头防得住,背后有三刀,一阵子顾头不顾腚,几十刀就劈血淋淋的了。后面的东夏后生知道官道就那么宽,也不再加入,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方海从野地里冲过来提醒他们,他们这才往沟里下,绕过去,为四个圈杀匪首的骑兵截断背后。

    这时再一看,土匪们多数败退,只有几个穿甲具的,赶着几匪上来。

    仗打到现在还没人受重一点的伤,众人士气高涨,直接就迎了上去,杨小七又是第一,不过这一次却不是那么顺利,被人两下劈过来,头烂了,但关键伤在胳膊上,捂着肩膀惨叫,杨立赶上来,用红缨枪把人戳住,把他救了下来。杨白食已经赶来了,并没有趁这个上风,把当地的少年们杀个七零八落,指着尘土高扬的地方喊道:“快冲上去,把大哥救出来呀,傻了吗。”

    他们已经救不出来了。

    王虎披头散发,一脸血污,头皮被消掉了半块,甲具也被李虎的短剑劈散,闭着眼睛,双手转抡,作垂死挣扎,再一阵劈下去,他竟然蜷缩在地,痛哭求饶了,李虎以为把他砍服,喝了一声,让众人让开,好留活口,人退了下去,等土烟略散,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半只胳膊在里头断着,脖子上的血还在有一股没一股地飚。

    后生们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忍住呕吐说:“都给劈零散了?咱们自己玩闹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凶狠呀。”

    自己玩,那是马头衔马尾,用手拍脑袋,拽衣裳。

    李虎一跃下来,走过去,众人还在提醒他小心,免得敌人死而不僵,不料他上去脚一搭,剑别上去,竟把王虎的头给割了下来,牢牢扣在手里,几个后生再也忍不住了,其中一个呕吐出来,其他的大叫道:“好好。李虎。承认你打过仗。别再提着人头玩,下头滴着血坨子呢。”

    李才塞也连忙承认:“李虎。李虎。是我没打过仗。”

    李虎到战马旁边笑了一笑,虽是柔和,在他们眼里,却是令人难忘的残忍。他翻身上马,晃了下脖子给人示意,自己一马当先,提头飞驰,大吼道:“匪首已死,跪地抱头免死。”后生们顿时反应过来,扬着兵器,跟着一路飞驰。他们兴奋到极点,喊道:“这就是打仗,这就是打仗,太威风了。”

一百八十节 乘胜追击

    杨白食处在背后,见识不妙就往回跑,而被他驱赶的匪徒们也纷纷掉头,跟在后面漫野飞奔。李虎这边的后生们除了王小七受伤较重,其它人不过是挂了些许轻伤,连包扎都不用咋包扎,撵得嗷嗷叫,方海扭头见李虎仍在飞驰,反应过来,去追李虎,嘴里大吼:“东家。东家。穷寇莫追。”李虎回过头来,手提王虎头颅站住,他站住,身边的骑兵们纷纷站住,有的掉头冲回来,等方海气喘吁吁来到。李虎将王虎的人头一把投掷给他,要求说:“让陈陇逼问贼俘,你把人给集中起来,把散落的马匹和兵器收拢,带上我们的东西,逼他们带路,杀去匪窝。为当地除掉这股匪患。”

    方海大吃一惊,反问:“东家。这是干啥?”

    李虎清脆地说:“领兵作战。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趁胜追击。匪人丧胆,自然要扩大战果,一举夺下匪首。”

    他扭头问:“土匪窝里的钱粮,你们都不动心吗?”

    大伙也有心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同意方海的看法,本来要劝李虎,李虎一句话,就把他们的胃口吊上来。

    对呀,土匪窝里能没点钱粮吗?

    要是这群土匪见面就吓跑,夺了土匪窝,那大伙不是能分不少钱?

    众人这就改为支持李虎,纷纷说:“咱有马。跑跟前,见势不妙掉头,他们也追不上。”

    片刻之后,陈陇追过来了。

    方海求助说:“去劝。”

    陈陇有了前车之鉴。

    他知道这位东家欣赏胆大敢战的人,略一踌躇,上去要求说:“得把咱的人等齐。”

    杨立大着嗓门问一句:“少人了吗?咱的人不都在这儿?”

    接着又问:“哎。咱打着、打着多人了唉。不会是土匪见识不妙,倒戈的吧。”

    他一句话就让大伙对十来个跟上作战的人满心警惕。

    他不知情。

    李虎还能不知情?

    他看看陈陇身边多出来的,半道杀出来的几个援手,要求说:“事不宜迟。不能任敌人重整旗鼓。你有人,你就在这儿等人,等齐,先押俘虏,带着匪首的人头去保郡,路上要是能够问明他们的来路,一到就交到官府手里。”

    陈陇看看他左右,知道没有几个真正能战的人,正要争辩,李虎给他招手,等他到了身边,压低身躯,凑到他耳边说:“问问有没有人背后指使,是不是冲我来的,把底摸透,早点到官府,能抢先机。万一,人家说咱杀的不是匪呢?万一,这是我的仇家在背后呢,他们可是有人有钱。”

    陈陇敬畏地看了李虎一眼,想想,这不是李虎哄自己听话,就说:“据说这伙土匪和杨武威走得很近。”

    李虎没有问谁说。

    陈陇这些人都是潜伏下来干这个的,他们知道方圆几百里的各个势力,还不是李鸳鸯指使的?

    李虎要求说:“弄清楚。找破绽。找刘昌帮忙。他现在与我正好。”说完,他扭头看了杨小七一眼,笑了,把马鞭搭去,说:“伤若不重的话,跟我同乘,一起去非我。你是咱石场拼命七郎嘛。去匪首,好物件你先挑。”

    他能给人一种镇定。

    有了这种像是成竹在胸一眼的镇定,众人不自觉服从了他的安排。

    他们乘胜追击,去了匪窝。

    保郡却有两拨人等得着急。

    一拨是刘昌这边,和自己的一帮狐朋狗友在自家“迎贵楼”……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就吃上了,喝酒吃肉,甚至还有人趁机诉说李虎的无礼,何敢让刘昌这样的世家公子等他。刘昌虽然呵斥几回,却也跟石敬孙纳闷:“咱这兄弟架子太大了吧?天天喊他,说要来了,宴都摆开了,人也见不着。”

    石敬孙却笑呵呵的,安慰说:“李虎呀。以前我还不知道,听你讲了他的那些事,那可是上马如风的好汉呀,若无什么事,一阵风就给吹到了,何至于让咱们苦等?非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正说着,有人进来,凑在石敬孙和刘昌跟前说了话,两人一下严肃起来。

    刘昌大声叫道:“好。我兄弟果然是少年英雄。”

    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停下杯中之物看他。

    他随意地抱了抱拳,告罪说:“兄弟有事,在下要和老石先走一趟。你们且饮。当然,这一次不算,明天李虎来了,咱们再饮,我要我这位结义老弟介绍给你们,再讲今天发生的事儿,到时你们不惊叹都不行。”

    与他们不同,在城中,有一所不起眼的小酒楼,此刻,不知怎么一回事儿,就聚齐了四面八方的人……他们包了酒楼,武士们把守亭廊,而进到酒楼里头的,全都席地跪坐,相互之间似乎也不认识,沉默等待。

    午饭错过了,没吃。

    眼看晚饭也不要,一张张几座空着,人就这样,场面庄肃,秩序森严……感觉被控制的小二,虽然发现掌柜的似乎不太紧张,自己却紧张坏了。

    酒楼对面,也是一座酒楼,两个带斗笠的客商坐在二楼的阁房里头,窃窃谈话:“老七。追他追贼窝里了。你看。门口站着的,现在可以肯定,这回钓到大鱼了。只是不知道调城防上的军队有没有把握?”

    那名叫老七的人说:“三号本身就是条大鱼,与他们在这里明目张胆地聚首,岂不是别有所恃?郡军里会不会?”

    两人正说着,听得异动,抓起兵器,几乎是一跃而起。

    却是小二拖着酒菜进来。

    两个小二一个托案,一个摆放菜品,歉意得像是磕头虫,二人放下兵器,安心坐下,其中一个将块银子抛来抛去,发现吸引了小二的眼球,就问:“对面酒家好奇怪呀。两位小哥敢不敢过去问问,不逢年不过节,咋哪来的人都有呢?”

    放菜的小二一心放菜,头也不抬地说:“问过了,他们在等人。”

    那老七连忙问:“等人?等什么人问了吗?”

    小二说:“自然是一位身份很贵重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耽搁了,现在还没到。”

    老七还要再问,对面的同伴制止说:“这些他们都告诉你?”

    小二笑道:“是呀。”

    说完,突然一回身,手里多出了个匕首,扎他喉咙上了。老七想跑,向窗户蹿去,却被后面的小二一拽后腰拉了回来,两人拳脚相殴,窗户却被那摆菜的小二给掩上了。外头不断有人进来,为首的是位像女人一样带着黑纱斗笠的大汉。老七见到这么多人,而后路被断,就不再反抗,只是怔怔盯住那大汉。

    大汉拿去斗笠,暴露出来一张带着青铜面具的面孔。

    老七惊叫:“竟然是你,铜面……你也来了?”

    大汉说:“是呀。怕底下人有疏漏,果然,有人就把你们给招来了。你叫甲七。对吧。你们都督一训出了六十八人,你是上甲老七,他是二甲老三,你二人盯上了刘一,一路跟来,半路上下过一次手,底下人死了三个,丢了一个,对吧?丢了的那一个,被活捉了,你们行迹早已暴露,小二接你们进店,给你们好位置,就是为了灭口的。真正的窝点,不在对面,是这儿?”

    老七一皱眉,跪了下来,说:“小的服了。栽在备州东夏第一号人物手里,不亏。”大汉哈哈大笑,道:“第一号人?我连三号、四号都排不上。不过可以告诉你,今天他们等的,就是真正的第一号。身份贵重到你难以想象的程度。可惜呀,你没法把话传回去。记住,我不叫铜面,也不叫鬼面,东夏李常胜是也。”

    他说完,就有人手起刀落,将甲七头颅斩下。

    李常胜坐到二人那靠窗的桌子面前,斯斯文文举杯小酌,要求说:“这个能探对面虚实的位置怎么是留给你们的呢?”

    手下收拾尸体,往麻袋塞着。

    其中一人监督着众人将尸体抬走,擦洗地面,凑上去,轻声问:“大督不到对面去?真的是第一号人物来了?”

    李常胜给他点了点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轻声说:“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我知道,你下一句会说,国内派来的第一号人物是何人?对吗?你好奇,和他们一样,也一直以为我是第一号人物,是的吗?”

    此人点了点头。

    李常胜低声道:“大王对备州的重视远超你想象。你如果想知道。自己去发现吧。我把你派给第一号。你留在他身边,慢慢就知道他是谁了。你记住,你是我的学生,不要给咱们军刺丢脸,暗魂已经有人在第一号身边了,我迟迟不派你去,是要带你在备州各地转一趟,练练你的鼻子。暗魂二字被别人拿走,不过是职分上重分划分了一下,其实两家人并无区别,暗魂一心想把我们比下去,也不过是不想受我节制,真正分家出来,你不要与他们斗气,用心护好第一号,做到你在他在,你不在他也要在。”

    此人恭敬地说:“大督。我懂。不比就是赢。”

    李常胜笑了,轻声说:“你把备州看遍了,情报尽在你手,格局就比他们大,第一号又非常人,自然会器重你更多一些。”

    正说着,有人上来,告诉说:“第一号在来的路上遭遇土匪,已经灭杀了匪首,暗魂上的人听从第一号吩咐,去了官府……”他一阵巨细娓娓道来。李常胜反问:“知道了吗?在我这儿,要的是训练有素。暗魂?就是给我们踩路,更适合乔装打扮的外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此人道:“匪首何人,是否针对第一号,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指使者何人……送去官府是否妥当。”

    他大步走出去。

    片刻之后,他回来说:“死者王虎,原名杨虎,是杨武威的庶出弟弟,曾经在殴斗中杀死过臧氏嫡子,臧氏寻找他多年。属下怕他背后有人,梳理了情报,觉得……应该第一时间派人去臧家,让他们来验明正身,这样有臧家出面,官府一定压不住。”

    李常胜悠闲地举起酒盅,嘴边持住,淡淡地说:“去办吧。”

    那人正要出门,却停住了,背对着李常胜,轻声问:“大督。第一号竟是个被人捡回家的少年?这不是他的真实来历吧?”

    李常胜“恩”了一声说:“他叫李虎。现在是杨家村人氏。自己去发现吧。故意不告诉你的。”

一百八十一节 钱财声名

    往狼牙山方向追匪,经过好几个低矮的村落,村落旁的农田中不少乡人还在耕作,李虎有意让人喊应,他们却丢了农具转身避个不见。这令李虎他们有些沮丧,他们带着被抓的土匪带路,得到机会,原是可以告诉村民,土匪已经被他们打败,连匪首都被砍下脑袋,却根本得不到机会,村民们趋利避害,如鸟兽散,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张口喊这些村民,并不是向村民索要帮助,一道去打土匪,而是少年人为民除害后的心理,急切希望得到百姓们的肯定。

    上了山,往土匪窝里摸,土匪们早已在感觉到他们要直捣匪穴之后,半道上早蹿了,就连杨白食也见势不妙,半道掉头,回他杨氏家族寻求庇护。

    山窝子里的破旧山寨,挑个酒旗一样的破布招摇。

    几个看守山寨的老弱窝在土栅栏旁的一块大青石下头,有两个妇人想从里头走出来,走到跟前,却又被这些看守山寨的人给赶了回去。然而他们远远看到李虎一行人到来的身影,立刻现出畏惧,一个瘦弱的少年不由分说爬到石头上挥舞双手,大声喊道:“大瓢把子爷爷威风,大瓢把子又赢。”

    等李虎等人转过山腰,突然清晰出现。

    几个人便转身想溜,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后生快马加鞭,卷着烟先进去,那几人立刻转舵,飞快地沿着青石跪倒一线,双手高举兵器……尽管分不清是官兵还是又一伙土匪,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识时务才能保命,这才是真理。带大伙前来的土匪经过一路调教,已经想得周正,想取悦李虎,告诉说:“大瓢把子没了。李虎公子是天上星宿下凡,大瓢把子作恶多端,被他杀了……”

    他一路教训过去,却又充当马前,进去介绍土匪窝中的各个地方,一个正在睡觉的师爷被他自告奋勇揪出来按倒在地上,片刻之后,李虎就拿到了土匪的账册。有账册和账房,本已觉得意外,接着,便又有个瘸腿的铁匠被反戈的那俩引路土匪拽出来,方海略一询问,就断然道:“是杨武威!”

    李虎没有吭声,见有妇人闪现一下,喊了一声,俩引路土匪就一路飞奔去撵,撵上拖来还不够,用手一指方向,告诉说:“那边还关七八个呢,姿色都不错,除了俩是绑来的肉票,其他的都是抢上山的,公子尽管选用……”李虎厌恶地扫视了他俩一眼,杨立、王小七这些人大多没媳妇,有点儿蠢蠢欲动,李虎却默不吭声,要求说:“给放出来……”然后他持马鞭敲着靴子,一路走过土匪窝子里的土台,站到上面,俯瞰整个场地。哭哭啼啼的女子出来拜谢,所说的姿色不错,却非虚言,少年后生们都紧盯着李虎,想知道他让不让挑,他会不会看中谁,李虎却扫都不扫去一眼,过不一会儿,土匪的钱财已经收罗出来,倒在脚下,其中不乏大块的金银锭子和一些珠宝,李虎亦是没有正眼瞧一眼,视线一直留在众人当中,但凡目不斜视的,他都微微点头。

    不知怎么回事,眼神钻在财货女人中的王小七偶然一抬头,见得些许东夏少年站在目不斜视,对金银女子看都不看一眼,不知怎的,内心一颤,连忙用肘子捣了杨立一下,他像想到了什么,低声给杨立说:“俺哥说,对金银女子不动心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他畏惧地瞄了李虎一眼,问杨立:“李虎就不缺钱吗?他又买地,又扩生意,他为啥一点都不关心搜出来多少钱?”

    杨立“啊”了一声,糊里糊涂地说:“你怕他与你抢呀。他不是那样人。”

    王小七顿时察觉到杨立不是能够说话的,叹了口气,他胸中波澜起伏,好久好久,无法平息下去。

    李虎用脚把钱财划拉走一部分,踢在一旁,然后要求说:“人不是财货,尤其是这些女子,是要交还给她们的父母亲族,财货,你们先按顺序任选一样。杨小七,我答应你了,那就你先来……等你们选过,圈出来的钱你们再分掉,其它的钱和粮食一起登记上,分给周围的穷苦百姓。”

    顿时有人交头接耳。

    杨立脱口说:“分给周围的百姓?为啥?”

    紧接着,他用手一指,大声说:“我们只这些?大头都在那边呢。”

    他发现众人看他,有点儿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李虎。你拿走做生意总行吧,凭啥分掉?”

    方海哈哈大笑。

    李虎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止住自己的忘形,替李虎指了杨立说:“你说什么呢?杨立。这些钱财原本就是土匪洗掠来的。东家怎么可能拿走?”

    王小七越发地激动,突然走上去,挑选个大个的金锭子,却没有揣进怀里,走到李虎圈走的金银面前,一把丢进去,大声说:“东家休要看不起我王小七,东家是干大事的人,我王小七从此也跟着干大事。”

    李虎极意外,扭头看着王小七。

    王小七退回去说:“杨立。你也钻钱眼里,这点钱算什么,比起东家要干的事儿,小到哪里去了。”

    李虎温和地说:“什么大事小事,一起诛杀土匪,该是你们,你们拿去,这是搏命得来的奖赏。已经圈出来许多了。是你们的,你们不要谦让。”

    紧接着,他又问王小七:“你当真不要?要分掉?你当真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剩下的钱财分掉?”

    王小七激动地说:“当然知道。东家把钱财分给百姓,百姓们就都知道东家的大名,传颂东家的仁义,东家就出名了,我也跟着东家出名了。俗话说,得一名胜得万贯。”

    李虎摇了摇头,轻声说:“虚名与我何干?我坚持将这些钱财分给村民百姓,那是道义,土匪们掠来浮财,我据为己有,就失去了道义,虽不算土匪,却也窃夺了百姓之物,我将它们分掉,是要告诉百姓们,我们铲除这些土匪,是在为他们除害,而不是为了掠夺土匪的财货。”

    王小七大吃一惊,反问:“你连名都不要呀。”

    这下他回忆他哥说给他的话,怀疑李虎是在掩饰,当下站回伙伴中间,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去想。

    李虎却又说:“小七。我要急赶去郡城,你就与大伙一起留在这里,送这些良家女子回家,给那些穷人分掉粮食和浮财吧,等你分完,也许会知道些以前不知道的道理。到时你再告诉我不迟。”

    东夏那边的后生交头接耳,看来对王小七这些人并不放心,怀疑李虎一走,他们会不会把钱财瓜分,装自己口袋,李虎明知故问:“你们想留下看着王小七对不对?怕他把钱财装自己口袋?”

    他说着,人已经从土台上下来,捋了马一跃而上,厉声喝道:“赶紧把自己该分的揣起来。然后跟我走。王小七会不会把钱财和大伙分掉,在于他怎么想,我要用这些钱财看看他能不能被信任,有何不可?”

    不大一会儿,王小七、杨立就见李虎带着十余骑,卷着烟尘驰走出去,而他们?却面对着一群俘虏、女子、金银器物和粮食发愁,刹那间,他们就多出了很多的恐惧,土匪散了,但李虎这个主心骨一走,他们会不会再聚拢回来?到时候,这些人,怎么可能看得住?说不定命都要丢里头。

    几个杨村后生醒悟过来,跑着去撵李虎,大喊:“李虎。李虎。你别走呀。”

    但远处响起的却是李虎爽朗的笑声。

    大伙没了主意,想起李虎让王小七来安排,纷纷询问王小七:“小七哥,咱咋办?”

    王小七一咬牙说:“把俘虏们全绑了,穿成一串,咱们带着财物粮食和人下山,一路分钱分粮,告诉他们,咱东家带着咱们灭了土匪……”

    说干就干。

    但是粮食和钱要收拢,有穿起来的俘虏,下山也慢,下了山,天色已经不早了,一群女子不再哭哭啼啼,也不忙着回家,纷纷说:“俺们都是你们解救出来的,万一土匪回来,俺们跟你们一起跟他们拼了。”

    进到一个村落,开锣一喊,村正带着丁壮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一个他们村的姑娘哭着扑向自己的长兄。村正就地转头,大喝一声:“快。给义士们跪下磕头。”

    在村子呆了一会儿,浮财和粮食分了一些,又要去下一个村,维持秩序,怕人多拿多占的村正便要求说:“都带些棍棒跟着,免得散了的土匪回来,要是有人不规矩,想分多,你们也帮着教训他。”

    天黑之际,一个一个村子过去,不停有人问王小七的姓名,一问问到,就说:“啊。原来他是易县白河王亭长的弟弟呀。”

    王小七不知为何,心底莫名濡-湿。

    他们从匪窝抓来的人被人扔打,而他们,却一路受人围绕喝彩夸奖。

    多年来持强斗狠,不过是为了乡间扬名,忽然这一天就到来了,但这一次,似乎全然不同。

    又出了村,又进村,再出村,黑夜也不再黑,百姓们给打着火把前头开道,杨立也转变了,阴郁一扫而空,一再掉头跟人说:“咱们成大义士了,快跟凌刚哥一样了。你说李虎知道不知道?土匪?咱还担心土匪?这么多人跟着咱,土匪回来也干死他们。”

    走着,走着,王小七突然哭了。

    杨立不知咋的,追问他,他才给杨立说:“东家教我们怎么做人呢。他年龄不大,读得书却多,一下子就让我明白了呀。你说我以前咋那么浑呢,好好的人不做,横行霸道,和这些遭人恨的土匪有啥区别?人谁不知道你好你坏?人谁不敬佩好人,厌恶坏人,比赖,有什么意义呢?”

一百八十二节 真心假意

    石敬孙与刘昌一起抵达府衙,这儿已经是人声吵嚷。与他们同时抵达的是一支郡兵,大概百余人,甲胄齐全,流动跑动,浑身哗啦啦直响。他们一见石敬孙就停下来,恭恭敬敬行上军礼,口中称呼说:“将军大人。”刘昌很是嫉妒石敬孙在郡军中的威信,笑着说:“看来士兵都认得你。”石敬孙的脸色却迅速阴沉下来,低沉地问道:“郡令大人有调兵来?”为首的军官回应说:“无所知。只知上官点兵。”

    刘昌拉了拉石敬孙,示意进去。

    石敬孙却突然现出怒色,一巴掌把为首军官抡翻,喝道:“无郡令点兵。无我手令。尔等哪个上官?”

    那军官挨了重重一巴掌,也不遮捂,挺一挺胸道:“禀司马大人,我们接到命令,说是府衙这儿有恶斗官司,让我们带兵过来,先行看押。”

    石敬孙强调说:“问你何人传令?”

    刘昌道:“你管何人呢?还不是方步平那老二心怯,调了兵?”

    石敬孙两眼一紧,扭转头来,脱口道:“没有我手令,谁能调兵?”

    刘昌怪他耽搁,气急败坏地说:“郡令没你手令不能调兵呀。”

    石敬孙冷笑说:“郡令招呼不打一个?”说到这儿,他口气变缓,再次盯上那军官扫视,那军官眼皮急跳,一俯首,告诉说:“司马大人。原来不是您和郡令调兵。是杨雅任给传的令……”石敬孙打断追问:“他人呢?”军官往里头一指,说:“应该在郡令身边吧。”石敬孙要求说:“外头候命。”他一把拽下腰中宝剑,给刘昌说了声“走”,带着两名亲随,大步流星直奔府衙。

    到了府衙,院子里已经站了一群人,不用说,这里头有李虎的人,有土匪,但现在他们到了这儿,却是谁也不承认自己是土匪,一时剑拔弩张,捕快们在外头,人数虽然不少,均现出畏缩。

    想来这也是郡令调兵的原因。

    刘昌已经觉得合情理了,见石敬孙手提宝剑,直奔府衙大堂,怪他无礼,自后面一手拽住,问他:“你要干什么?模样如此不善?”

    石敬孙道:“调兵不循法,坏我营兵,我要去看个究竟。”

    刘昌扭头往背后看,注意力还在身后,想知道哪是李虎的人,感觉石敬孙挣进去了,觉得这不是他平日模样,怕他鲁莽,也连忙跟了进去,一进去,见那方郡令堂上坐着,不好不见礼,连忙快走两步,行个官礼,行完发觉石敬孙没站在身侧,猛地抬起头,便听得一声机簧响,宝剑长饮。张皇看去,那石敬孙带着两人,竟迅速扑向站在堂下的一名将校,刘昌意外,连忙大喝一声:“郡令在上,老石你疯了。”

    那将校虽然畏惧,却自恃府君在上,因不敢避让,向石敬孙行礼。

    不料,石敬孙宝剑一抡,已经刺到,将校惊恐之极,想往后跑,却被追上。

    一声惨叫响起。

    堂上府君木坐伸指,刘昌也不敢相信。

    这还是跟着他一起吃喝会友,温温吞吞的石敬孙,当着府君的面斩杀军官,只不过怀疑人家假传军令?

    人躺下伏刃良久,堂上的方郡令才从惊吓中转过神,喝道:“石司马。你疯了不成?”

    石敬孙交出宝剑,递给随从,一身血腥,面朝堂上,抱拳道:“惊扰府君了。此人假传军令,私调营兵。坏了我的军法。不斩不以严肃军纪,还望大人明了。”

    方郡令恢复了官态,又惊又怒,猛地一抡堂木,大喝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你问了吗?是他调兵?是我让他调的。”

    石敬孙冷笑说:“府君中他计了且不知,他一介武夫,跑来掺合官司,这是有意而来,府君调兵,难道不是他在,说了什么话,府君才下令调兵的吗?府君细细想想,应知属下是否斩错。”

    方郡令沉默了,想必实情确实是这样。

    刘昌为了缓和,开始痛骂:“那你也不能当着府君的面,问也不问,上去就是一剑。啊。你一心治军不假,这一鲁莽,惊扰了府君,怎么办?啊,还没醒悟过来,赔罪你不会呀。”

    刘昌已经是在唱和了。

    石敬孙与他不是一二日交情,自然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往下一跪,惊慌说:“一时气愤。这才觉得不妥,还往府君饶恕。”

    方郡令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给足脸色,见师爷等人纷纷张口说石敬孙的不是,干脆站起来,拂袖而去。

    他一走,堂上堂前的人纷纷都走了。

    刘昌还在想,这郡令是光给个脸色,还是会给石敬孙好看,石敬孙爬了起来,见人走光了,笑道:“兄弟看傻了吧。走。到外头。问清哪边是李虎的人,问清之后,把土匪给我全部押走。”

    刘昌提醒说:“你赶快追上府君,听到他亲口说原谅为止。”

    石敬孙给他摆了摆指头,擦拭着身上的血渍,平静地说:“不要管他。叔父大人之前就与我讲过,这个府君,就是木偶摆设,他也敢生气?他也配生气,土匪都分不出来,要调兵一起拿走,这种人,府君位置上也晃不两天了。”

    他说的叔父,那是刘昌他爹。

    刘昌又吃一惊,反问:“我爹给你说的?”

    石敬孙说:“叔父加上我,文事武事尽掌于手,他一个书呆子,能翻什么风浪。”他岔开话题说:“外头不见李虎呀。”

    刘昌“哦”了一声,随他了。说李虎,李虎这会儿入城,寻找刘昌和石敬孙,一下直奔府衙来了。兵押走土匪,人出去,正好给碰到,刘昌故意现出气愤的模样,石敬孙却一脸好奇,盯着英姿勃勃,驰骋来的几骑,很快迎上去,伸手指到旁边的陈陇等人,问李虎:“这都是你的人?”

    李虎“哦”了一声。

    石敬孙现出热情,不等他下马,就捧上他的手:“啊呀。都是壮士呀。为兄族中无人,身边缺人帮忙,不如让他们跟我干,怎么样?”

    李虎哈哈大笑。

    刘昌上来捣了李虎一记,喝道:“养几个武艺好的家奴了不起了是吧。目中无人是吧。老子从半中午等到现在,还要给你擦屁股。”

    他话一说,方海、陈陇等人不由现出怒气。

    要是李虎以前,怕也与他们一样,心中不满,然而最近成长迅速,他下马,倚了鞍鞯,看看刘昌,再看看石敬孙,又一次哈哈大笑,说:“明日我摆宴。宴请两位哥哥。此刻还有些事儿,要先行一步。”他看看陈龙他们与马分离,马要被牵走,马鞭一点,问石敬孙:“兄长怎么要夺他们的马?”

    石敬孙连忙咳嗽。

    军中的确缺马。

    石敬孙分辨说:“这不是说从土匪那儿抢的吗?”

    陈陇连忙说:“石将军。这可不是土匪的。我们的。刚才不是论谁是土匪,怕土匪说我们抢他们……就赖我们反过来抢他们。”说完,就带人去捋。

    李虎不动声色微笑。

    刘昌却又说:“你不跟俺哥俩走,你还有啥事?”

    李虎说了句:“回头给你讲。”就又上马了。刘昌又在背后跳脚大骂。方海忍不住了,追问李虎:“东家。你看他骂的。我都想……”

    李虎打断道:“你什么也别想。那是我的结义兄弟。你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谁是真心对我们,谁是假意?给我好好查查石敬孙,他身上一股血腥味。”血腥味,陈陇是知道的,跟上来就把府衙内的过程讲了一遍,轻声说:“东家。这是个枭雄。您要多加留意。”

一百八十三节 敌友当分

    天已经黑了,到了该掌灯的时候,随着灯距和布局,光亮了多了,却显得更加静谧,酒楼里静静的,人小酌交流,仍没有太多的响动。偶尔马靴上下楼挪动,咯噔、咯噔就像踩在人的心上,酒楼的掌柜想回家,跑去交涉,却很快捧着一锭银两回来,伙计们没有去争取额外收入的胆量,就全在柜下蜷缩着,听掌柜的念叨:“说是快了。快了。别封火,待会儿还得给他们整吃的。”

    他们判断快了,是还有人在赶来,原先留给他们的位置不再空着。

    但是赶过来,坐满,就意味着结束吗?

    倒也不一定。李益生也是晚到的一员,他丝毫没有师爷相,快马驰骋到来,翻身滚落,缰绳一抛,虎步流星一般。作为东夏官府中,受到黄埔栽培的重要的年轻力量,他对晚到很敏感,心中不免起伏不定,但没有办法,东主陈天一公子不知道感觉到什么,寻找借口,足足拖他一天的时间,并给了强烈的暗示。但他知道,陈天一不懂东夏,尽管自己像是大王为陈天一物色的家令一样,但不意味着自己就是他的私人,自己决不能疏忽国事,像今天如此重大的事情,虽因具体情况,没有说强制行程,但缺席,就意味着自己含糊了。

    因为里头的气氛,他渐渐收敛。

    走到中厅,抵达签数的地方,低头在甲四十九上签划一笔,心里咯噔一下。甲四十九,只说明他的排序往后排了一大段,也就是说今天,他的名秩只能排到四十九位,而之前据他了解,他本人在备州的总排行,也不低于十五……是自己要被贬斥?不。只能说,不但总馆有重要人物抵达,国内也来了许多非同寻常的人物。尤其让他觉得难以心安的是,甲四十九以上已全到。

    当然,他知道,全到不意味着人就坐在里头,但起码是能够代指的心腹。

    他在一名武士的引导下,直奔所在席位,一扭头,发现隔壁还空了一个,据他了解,这个错两位的应该是李鸳鸯。他登时不知是什么心情,给武士指了指。武士告诉说:“五十号可以不来。”

    突然,哗啦啦的叶片声一时络绎不绝。

    武士们人手开始增加,把守住各个地方,很多人感觉到防卫力量瞬间加强,纷纷扭头看去。这时,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带着两个人大步流星走到前头,给他们按手要求:“不要动。”他们布置完成。便有人走了进来,有人给认了出来,来的是总馆二号人物彦顾,属于当年上谷人中留在东夏的几个书生之一,当年之名已经弃用,很多人却是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燕子青。

    有人认了出来,起身行礼者众多。

    彦顾却侧身停留,给那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行礼,众人便肯定了,这位黑衣人,怕就是军刺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常胜。他们并列站在一起,仍在等候,很快有人进来,果然是国内来人……随着几个人的身影,一个高大的武将步履沉稳,手握长剑,有人忍不住喊应道:“图里牛将军。”

    图里牛本人军功并不显著。但是,作为对图里图利卸甲的补偿,他是朝廷上的重要卫戍将领,参与政事堂旁听,据说还是驸马人选之一,虽不知道国内来人,是否以他为首,大伙便已经习惯性地寻找。倘若大王不来,倘若没有大王家族的人,倘若没有政事堂的丞相亲来,图里牛将军怎么会出现?

    看到图里牛身后没有重要人物出现,大伙松了一口气。

    气松完,这口气就又提起来了。

    章小河出现了。

    当年张铁头初镇北平原,章小河就是章京,也就错了半级,而今把他调来,这又是为了整合备州全体东夏人的吗。

    难道到反攻的时候了吗?

    章小河却拖了一个五十多岁,丝毫不嫌老态的大汉走着。

    他没有做保密潜伏的习惯,大声笑道:“燕山虎田过。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众人是不是全忘了呢?”

    燕山虎?

    不啻于一磅炸弹。虽然往事过眼云烟一样,很多当年叱咤风云的人和物随着时间消逝,包括燕山虎本人,也淡出东夏政坛,但是燕山虎,却作为东夏人的楷模之一,留下了很多的痕迹,像“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狄阿鸟推崇他的为人,褒扬他能够为民请命,持大局,宁愿出关塞流落黑山,也不愿意起兵造反……关键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次被自家的东夏官府请来,要二度出山?

    田过有些忐忑,到处给人抱拳。

    章小河站定,环顾一遭,再次要求人坐下。

    不少像是幕僚一样的人蜂拥在他左右,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脸上还带着稚气,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年轻。

    因为大学多,东夏人才辈出,每年就都有很多的年轻人物出场。

    他们也许还缺乏历练,但是基础扎实,态度诚恳,学识比得过先辈,处理事情有章可循,一丝不苟。

    在座的人都不免感叹。

    李常胜主动上前,轻声告诉说:“诸位楼上落座。一号已经入城,正在赶来。”

    众人骇然。

    眼下这些人还都不是一号,一号会是谁?

    人一拨一拨上去,武士们在大厅上头的边角柱上插了灯火,楼层上下可以纵观。

    图里牛和章小河几个站到上头,灯火照亮他们的衣袂和面庞。

    图里牛给周边微微点头,大声宣布说:“此次我国内……”李常胜在他旁边,小声提醒他说:“要说家里。”但更正两次,更正不下去了,这没办法,他们这些明处的人,是没法适应暗话。

    图里牛歉意地笑笑,给李常胜说:“让我宣布完吧。”他取出一封函文,双手捧持,铿锵有力地说:“大王令。此日起,征召组建平南行辕,以全权统筹南方军民事务,组建名单稍后公布,宣布之后,行辕总镇大总戎作调整的,按照调整行事,不作调整的,请尔等尽快履职,不得拖延。”

    他停顿了一下,开始宣布人员名单,不过全部都是按编号,接下来又总述平南行辕总镇的职责。

    有人摁抐不住,激动地问他:“都要平南了,我们这是要打回来了吗?”

    图里牛想了一下,回答说:“不。什么时候打回来,打不打,由大总戎来定。”

    此时李虎已经抵达外面。

    他带了些人,但这些人只能等在外头。他把自己的剑交给方海高举,只带方海一人,大步流星走进来。

    走进来,里头图里牛还在重复唱行辕名单。李虎并没觉得提前宣布有什么不对,左右环顾,等在楼下,大伙感觉到突然多出来个少年,也一时没有多想。李益生却猛地站起来了。他弄懂了,你说这一号还能是谁?他已经听一遍唱号,知道没有自己,心里不免失落,这个时候干脆走出去,走到李虎跟前行礼。

    李虎诧异-地看着他,手放到他胳膊上了,把他的礼节挡下来,冲他轻轻一笑。

    李常胜派的人已经站到李虎身边,小声告诉:“为了一号的安全,您可以不用上去。”

    李虎一胳膊把他攘到一旁去,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李益生想说话,方海把他拦住,轻声说:“不要再提醒他了。他知道。”

    楼上唱的每一人,都是东夏的英豪,将来他行辕中人,他拿来作臂膀的人,听在耳朵里,虽然还不知道谁是谁,却是知道,这是一股力量,庞大的力量,阿爸交给自己,让自己支配的力量。

    这一节一节的楼梯,就像是让他在最后思考,他怎么使用这一股力量。

    在备州民间呆了好几个月了。

    这里是这个样子的,阿爸知道吗?

    这里的百姓其实和我们东夏的百姓一样,善良,勤劳,国内知道吗?

    我该拿起这股力量干什么?

    如果我没有宣布,我要用他来干什么,它偏差了呢?据说有的地方,东夏人在和当地人闹对立,甚至兵戎相见……据说他们之中有人相约,想起事,据说他们不与当地通婚;靖康的劳役摊派,靖康的横征暴敛,草芥人命,所一起承受的,不是普通的备州百姓和我们东夏在备州的人一起在承担吗?

    得告诉他们,我们要干什么呀。

    也只有现在是一个最合适的契机,他们聚集在这里不容易,也许若干年只有这一次,我要宣布给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朋友和敌人呀。

    到了上头。

    李常胜第一个迎上来,轻声说:“世子不合适露面。”

    李虎回答说:“必须露面,我不做神秘人。”

    李常胜想了一下说:“那我让人把灯火熄灭掉。”

    李虎摇了摇头说:“不能熄。我在备州,就是告诉大伙,东夏从未抛弃北平原,从不抛弃自己的子民,我阿爸让我到靖康,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他的儿子在和千百万东夏人一起在,可以同生,可以共死,又有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宣布出去,给我造一个假的名字,一个假的身份?虽是为我的安全考虑,却是忘了,在座的哪一位东夏人不是冒死而来?只要你们甄别得力,自己人应该坦然聚集。”

    李常胜让了。

    李虎站上去,章小河连忙行礼,竟然拜身下去……图里牛也有些慌乱。李虎却站住了,挤占了他的位置,双手扶住栏杆俯视,要求说:“阿牛。宣布对我的任命吧。”

    图里牛咬牙唱道:“任命高显籍李氏幼虎为北平原总镇官,备州总镇官,平南行辕三军总戎官,总使馆监察官,赐国之智剑,全权节制南务以制变……”李虎给他打断说:“我是李虎。不是高显籍李氏幼虎,我是狄宗虎,因为尚未公开加冠,阿父没有赐我正名,我便暂用名狄宗虎……”

    楼上楼下轰一声炸开,有人到处给身边的人喊问:“世子怎么会呆在备州?这多危险呀。”

    接下来,李虎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制止下去,等略为平息。

    李虎又大声宣布说:“宣布行辕组建之后,行辕要干的几件大事,第一,我们东夏要和靖康的百姓和解,源出一家,不当分彼此;第二,不得在力量不够的时候,轻易起事,让壮士们作无畏的牺牲;第三,与靖康夺人心,争人才,抢国运;第四,一起参与修筑运河……要让天下的壮士了解我东夏,而不是妖魔化我东夏。”

    怕众人之中有人不听,当成是自己的主意,不够重视,他干脆拿出与阿爸之间交流过的书信,扬在手里,宣布说:“这是我阿爸给我的书信。我所说的就是我阿爸说的。靖康那些受鱼肉的百姓,是我们的同伴,而他们奉行暴-政的官府,军阀,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弄错敌友,休怪行辕严惩。”

一百八十四节 佛来挑人

    这一夜,保郡注定不会平静。

    郡令方步平在官衙后的小厅中迈步,神色有点焦躁,面前站着的,除了他的庶兄方步亭神色还算自若之外,几个心腹均唯唯诺诺,不敢高言。杨雅任被石敬孙当庭斩杀,不由令他毛骨悚然……如果说司马僭越会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那么刘昌与他联袂出现,这根刺便是沾满了毒。

    手下这儿总知道一些消息。

    有人把李虎、刘昌和石敬孙结拜的事情讲给他听。

    他便把视线移向他的庶兄方步亭。

    石敬孙谋司马一职,是方步亭接受贿赂,出面说的话,他盯着方步亭,便是想知道方步亭会怎么给他交代。

    方步亭苦笑道:“平之。石敬孙给我送钱不假,我也没瞒你。咱们当时说什么?他有军功,背后没有势力,总是比那些族望人家容易控制。谁知道他就倒向刘氏,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呢?”

    方步平苦笑。

    兄弟二人当时是计较过的。

    眼下石敬孙不把上官放在眼里,偏偏军队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反倒不如那些族望,那些族望总还顾些规矩。而他这一回,给人的印象就是肆无忌惮的一介武夫。方步亭想了一下又说:“这个人不能留了。”方步平冷笑说:“我能不知道不能留了?犯上呀。但他手里握着郡军……我也不能轻举妄动。这样。你立刻动身,带些钱财去见州军李盘李中郎。我们都是直州人氏。”

    方步亭犹豫了片刻,轻声说:“平之。你要冷静。李盘吃了败仗,拔了河,在地方上惹了众怒,不是往上贴的时候。我听说田启民的一支军队就驻扎在周围,为什么不作求助,邀请他们驻扎到郡城周围?”

    方步平定住了,想了一会儿,立刻说:“你派人把道林和尚给我找来。修五福寺工程浩大,不能把人力物力给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他们姓刘的。现在就去。顺便把李工房给我找来。急着,不要惊动到旁人。”

    ……

    与郡令府的气氛不同。

    刘府还带点喜洋洋的气氛。

    刘广禄不动声色地听刘昌娓娓道来,却没有流露出愤怒。

    面对历来严厉的父亲,刘昌战战兢兢,怀疑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他想好了,如果要挨打,第一时间飞奔去找奶奶。刘广禄叹气说:“我没有给石司马讲过类似的话。我们刘氏,还没有敢无法无天到不把郡令放在眼里。你与石敬孙结拜,就显得草率。也没办法,我们总要有个带兵的自己人……既然他把兵视为禁脔,不惜开罪郡令,我们反倒着急去撇清关系?算啦。他也是郡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与你一个小字辈结拜,岂无所图,你与人家都不对等,能与人家言什么告诫人家?算啦。以后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太近,也不要太远。那个李虎?不是来郡里了。他要谋建寺庙,没有足够的财力?年后他来,你祖母见着了,我没有见着,这两天让他来一趟。见了人,听其言,观其行,我才知道该不该为他说话。”

    刘昌极意外,喊道:“爹。你今天不生气?不揍人呀。”

    刘广禄苦笑道:“揍你干什么呀。不是你能妥当处置的事儿,揍你有用?你就是人家的一颗棋子……结拜兄弟?李虎我还不清楚,石敬孙,人家凭什么跟你结拜,跟你一个纨绔小子玩到一起啦?你爹我,也就没办法苛求你的。凡事多长个心眼吧。”他又说:“回头你要去你族伯家一趟,他想辞官呐,众人推着他跟李盘对着干,他也难,但是说退能退吗?退了就不得罪李盘了吗?你去了,就问问他,我们刘氏宗族,在州里入仕好几十人,他退,还能退吗?”

    刘昌“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刘广禄再次把他叫住,说:“去军营找石敬孙,带个话给他,让他赶紧的,把死人的罪状做实在。”

    刘昌看看天色,心里极不想去,却是不得已走了出来。

    他带了两个家人,片刻之后抵达石敬孙的住所,不料一问,人却在军营呢,这就转道去军营。到了军营,通报得进,营地里的小校场上,灯火通明,数十条大汉被拔得精光,伏在板凳上,背后军士执鞭,打得霹雳哗啦。刘昌眼皮急跳,发现他们均不喊叫,只在闷哼,而石敬孙持马鞭,带着师爷、侍卫、心腹,在圈椅上坐着看,大叫一声:“哥。你这是要干嘛呢?”

    石敬孙脸色一缓,回过头给他招手,回答说:“哥在行军法呀。贤弟你过来,给我贤弟也找把椅子。”

    刘昌无奈坐到他旁边,将父亲让带到的话说给。

    石敬孙给一个参军勾勾指头,耳语片刻,等人去招办,自己则转过头来说:“贤弟。李虎的来历。真的那么简单吗?”

    刘昌笑道:“也复杂不到哪去。易县离得也不远。”

    石敬孙反问:“按你所说,他也就是最近发了财,开了石场,可是他怎么养得起诸多的豪杰?那些人可都是猛将之姿。”

    刘昌笑道:“李虎是东夏回来的人,他雇佣了些东夏人而已。东夏人嘛,亦兵亦民,至于猛将,我看不至于,怎么能跟长兄的军士们比呢?”

    石敬孙摇了摇头。

    他说:“我大小十几仗打下来,绝不会看错,那都是沙场老卒。你防着点李虎。”

    刘昌笑笑。

    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可比李虎危险多了。

    面前行刑结束,却又有人被推上来,再次拔了衣裳,打个不停。刘昌忍不住说:“哥。你要打到什么时候?一棍一棍下去,就为了姓杨的一个调了兵?”

    石敬孙道:“对。兵。怎么能轻调呢。谁一喊,他们都跑去,我养他们干什么?你且看着,看他们长不长记性。”

    刘昌想走了,想了半天,借口说:“我爹明天要见李虎,我得回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去找他。回头时间定好。再一起吃饭。”

    他说走就走,还打了个哈欠。出了营,一路遛马,半道上碰到巡夜的武卒,别人就委婉告诫说:“刘公子,你怎么还到处乱跑?衙门上都在说,朝廷跟高显议和,确切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一旦议和不成,还要打,夜晚不安全。”刘昌随手给了些银两让喝茶,与他们打成一片,最后一人一脚踢下去,笑道:“什么安全不安全。你娘的就是想说我违反夜禁了对吗?赶紧的滚犊子。”

    为首的武尉提醒说:“让他们巡着,咱们一起翠香苑打牌?”

    刘昌笑一笑,抵抗力就没了,喊应道:“打。走。把工房的谁给叫上。我兄弟来郡里,想揽些活,你派叫上,顺便问问他。”

    翠香楼里坐下。

    被派人去叫的李工房陷入两难。

    一边是刘昌喊他打牌,一边是郡令喊他说事儿。李工曹想了半天,却是后门溜了,去找刘昌打牌……他并不是蔑视郡令,大半夜的,上官一叫,可能要一夜劳累,让家人说不在家,能骗过去就骗过去,而刘昌这些人,却是骗不住,一旦这次不到场,赶明儿,会有一大堆人说叫不动自己。

    到的也及时,几个府衙上有面的人凑了个齐,大家要写酒水菜肴,喊了几个粉头,振奋精神,打算挑灯夜赌。李工曹到了一看,就把一袋钱划拉甩上,捋着袖子,口中叫道:“上尊喊我,我都骗他不在家,三爷你一叫,我提着钱就来了……那口子,我直接一巴掌,让她老实去睡。”

    刘昌愕然:“这么晚了。方府君还找你?你竟敢不去。”

    李工曹苦笑说:“工房上头能有什么事儿?只能说是,大半夜的,谁给他送礼了,他喊我去,交代明天给人家多少活。”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几人哄笑,这样的事儿,李工曹也确实可以不去,明天人家拿着府君的条-子找上门就行了,你跑去,也就是得个话,又得赶紧回家。

    几人坐定,几轮下来,老鸨揉着睡眼跑来,告诉说:“刘公子。刘公子。道林和尚找您哎。他怎么跑这儿来找你了?他咋知道你们都在?”

    正说着,已经有人把道林和尚给带来了。

    道林和尚一来,看到李工曹,愕然道:“李丞署,你竟在这儿?”他狐疑、狐疑的,但很快圈上刘昌上楼,到了个雅室,等来茗茶,见刘昌老惦记赌桌,轻声说:“你那结拜兄弟李虎来郡里谋建寺庙……你可知道,府君今天把我叫去,给过问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大半夜来找你的缘故。”

    刘昌连忙称谢,小声说:“府君怎么说?”

    道林和尚轻声说:“他有人了。是直州那边的墨班人,叫梁文斗。我也不好替你那兄弟说话,就告诉说,建寺庙者需与佛有缘。你看最近几天,能否让我和李虎见一个面?如果他信奉我佛,那便没有问题了。”

    刘昌愕然道:“府君的帐你都不买,你就要用李虎?”

    道林和尚笑道:“是呀。只要他肯与佛有缘。李虎?”

    他给刘昌勾勾指头,压低声音说:“据我的人摸底。李虎在东夏的关系很硬,而东夏人反倒比我们中原人难度化。用他,予传道有利。”说着,说着,他就起身,收拾僧袍和木屐,却又说:“李虎入城,去与很多东夏人聚会。”

    刘昌大吃一惊,起身道:“道林。我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去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要提醒我,东夏人会不利于官府吗?”

    道林唱喏,笑道:“佛是无所不在的,这世间没什么能够瞒得过佛……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墨,谁修寺庙,自然要佛来挑。”

一百八十五节 你是谁派来的?

    因为现在是佛挑人。

    墨士是不能信佛的,李虎只要说自个信,那五福寺承建就落在他身上。关键是得让他及时知道,免得夜长梦多,郡令提前把人召集起来,定事情的时候,李虎还没得着道林和尚的话儿,所以尽管玩了一夜,很困乏,日上三竿的时候,刘昌就出来找李虎了。他所知道的落脚点是原先包先生的书局,跑去一问,王小欢却是苦笑,人不在他这儿,当然,他不能说不在就完了,招待好刘昌,自己和手底下人就都分头去问,分头去找,直到见到在一起吃早饭的方海他们。

    知道人在那儿了,方海却知道,李虎现在肯定没空。

    行辕名单拟定,国内还派来辅助的人选,李虎昨晚出面完,当众是当众,私下还要说话,今天要对重要的人物一个一个约谈,但是,如果说李虎今天没时间见刘昌,刘昌这样心高气傲的公子会怎么想?他昨晚就在痛骂李虎,要是今天李虎若还不给面见,显得过于失礼,两人会不会反目都不一定呢?

    方海不敢怠慢,立刻找去飞报李虎。

    东夏这边已经布置妥当,昨晚把李虎安置在一座新开的刊刷厂,这是李常胜等筹备人选,已经买下来的产业。李虎已经开了书局,如果外人问起,他买来刊刷厂比较合情理,这是众人的出发点。刊刷厂在城边上,院子很大,里头有个旧阁楼,收拾之后,且为栖身,下头行辕上已经在牵头报道,开始按照单位行使职责,方海亮明身份进来,见到一种官署和军营才有的有条不紊,心里不免又紧张又激动……除了这些调拨来的参士和护卫来去,阁楼底下落座着成排的人。

    书香中,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端坐不动,其中包括图里牛这样的重要的卫戍将领,方海用脚趾头也知道,这些人都是等着李虎约谈。方海有一种原来大王他们就是这样繁忙的肃穆心里,一路施礼,直到被军刺的人拦住,告之一二,便被带了进去,李虎坐在一个宽大的书桌背后,正在翻阅什么,面前坐着像老秀才一样的田过,而背后,则站着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此人就是李常胜推荐来的崔生源。李虎看到方海,示意让他稍微等一下,加快与田过谈话的节奏。方海便听到他说:“原来请您老出来是这样的用以呀。我也是想了,我们要有武装用以制变,本来还想着自己在山里组建一支或者几支武装,没想到父亲把您老请了出来,他说的对,您的声名足以起到号召作用,只是在练兵方面,咱们还是需要严格按照我们东夏军制的……”

    田过略有些局促地说:“这是自然。我的儿子在我们府兵上,我自然知道,要是不按照军制,那咱们就成真土匪了。但是真要按照军制的话呢,会让人清楚咱们的根底,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叫法都换掉……另外分开内军和外军,内军按照我们东夏的军制,外军就是土匪,给他们立过规矩的土匪。这备州的匪路不知道怎么样了,毕竟十几年过去了,要是按照以前,几十几路的匪首,我都能点上姓名。”

    李虎微微点头。

    他看到田过有点急促,知道田过紧张。

    为什么紧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在自己和父亲的面前,很多人都有这种紧张。他平和地笑了笑,轻声说:“您是长辈。是我父亲的朋友。都是我父亲请您来帮助我的。你可不要冲我客气。你是虎,我也是虎,如果将来咱们要聚义,你可是大寨主燕山虎,我顶多是个末位座椅的无名虎。您要以晚辈对我,多多教导。”

    田过连忙称谢。

    他还要说很多的客套话。

    李虎已经笑笑,起身上前,按着他说:“阿叔先休息休息。城里走走看看,回头我会再与您把酒细言。”

    田过起身行礼,又称了谢,这才向外走去。

    他一走出去,方海就告诉说:“东家。刘昌在等着您呢,他着急得不行,你不见他,他可不知道你忙。”

    李虎眉头紧了一下,旋即舒展开了,告诉说:“你把他带来吧。”

    身后的崔生源身子一震,附耳说话。方海还不认识崔生源,但他知道崔生源是在劝阻,自己也不由踌躇,不知道把刘昌带来会是什么田地。李虎轻声说:“今日不给见,明日也得见,我们的身份可以藏,身边出现的人物、手中握的金钱呢?都是藏不住的,也就是说,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让他知道,去叫吧。我听说我父亲提倡一种叫集募的手段,不如说我想法好,中了集募,钱财由我们东夏的官庄和财主们来提供,吸引到众多志同道合的英雄来与我一起开创事业怎么样?”

    崔生源骇然,反问:“他信吗?”

    李虎说:“为什么不信?我们东夏不是可以集募吗?官厅一站,告诉说,我有什么想法,怎么去干,如果成功了,能带来什么好处,然后牵头钱粮生员开始去干,和众人一起造福国家和百姓。这是真实存在的,他一时不信由他,但我们东夏有这个集募,不是吗?我集募的主张,就是要将石器大行天下,于是官庄私庄都拿钱财借贷给我,东夏人才云集,这是最好的说辞。”

    方海还不知道东夏竟有这样的好事,结结巴巴地问:“谁都能?要是有人用来造反呢?”

    崔生源挺了一挺胸,替李虎回答:“老爷子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当朝就有大将反对,但是老爷子说了,如果起兵造反的人能得到钱财和人们的支持,胆敢公然在官厅注册,提交申请,官府该**到什么程度了?所以孤不担心,而且孤觉得,天下的才俊能够舒张自己的志向,还会对官府不满吗?”

    李虎微微点头,给方海说:“这是崔先生。他就是一部活字典。我父亲的这个想法,虽然写到法案中了,但各地官府都心有疑虑,没有牵过几次头。我所知道的一次,是琅琊王氏有个年轻人,说要与扶桑国贸易,站出来集募过,我父亲还为此下令嘉奖当地的县长。你可先与刘昌言,打消他的疑虑。”

    方海点了点头。

    等方海走后,李虎坐回椅子,问崔生源:“刘昌的背-景也在你肚子里装着吗?”

    崔生源略一迟疑,轻声说:“是的。公子。刘氏家族是备州有名的门阀,所以咱们军刺对他们家族建过档。你要是问其它人,比如石敬孙,那便重视不够,公子若问我,我就回答不上来了。”

    李虎点了点头。

    他想了一下说:“你出去一下,我和图里将军自幼认识,想与他私下说话,还望谅解。”

    崔生源立刻往外走去。

    李虎立刻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让崔生源站在旁边,自己说什么话,说不定会一字不落全复述给阿爸阿妈他们,这家伙像活字典一样,终究让人有着很多的不自在。

    图里牛进来,一看没人,就一下变自在了,小跑一样凑桌子跟前,小声说:“虎呀。阿哥可是主动要求来陪你的。你不知道,在你阿爸身边,天天装着多累。蜜蜂说了,我来这儿,将来她就好翘家来看你。”

    李虎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图里牛连忙更正说:“她个小姑娘,我怎么可能听呢。这不是她说的,我告诉你一声。”

    李虎说:“让你留在我们身边,是谁的意思?”

    图里牛苦笑半晌,轻声说:“你阿爸?”

    李虎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怎么可能?”

    图里牛说:“本来过年摆宴,你阿奶把我叫去说了很多,我也以为是她派我来保护你,可真的是你阿爸决定的。他给我说了两个理由:我是年轻人,要到处跑跑看看;我是年轻人,年轻人要和年轻人多在一起。”

    李虎“啊”了一声,眼神古怪起来。

一百八十六节 东夏集募

    被方海带到的刘昌从头至尾在院落里扫视,一脸地震惊,这里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李虎中了东夏的集募?

    什么是集募?

    只要你有才干,只要你能让人相信,你就能从东夏的官庄和财主那里纠集大笔的资金,招募天下英雄……如果说刘昌一开始还不信,来到之后就信了,这满院都是四面八方赶来的东夏人,那些等着见李虎的人在厅外坐着排队,那些个别滞后赶来的,牵着马,拉着兵扎捆……已经不能不信。

    之前父亲还担心李虎缺乏资金,会张口借钱来承建五福寺,要看看人再说,结果呢,现在人家向东夏人流露了一下志向和看法,东夏就不知道给他募集了多少钱,想必官府还动用了力量,告诉年轻人,他这里可以找到好工作,就这样,一夜之间,穷小子手握百万,出入豪杰想从。

    这东夏?

    他娘的也太神奇了吧?

    李虎出来接他,向他介绍以后就要负责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图里牛等人,刘昌憋半天,嘴里蹦出来一句:“这不是真的吧。李虎?”

    众人在想是否有破绽流露,刘昌脸道:“东夏就这么神奇吗?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有才就行了?”

    众人哈哈大笑。

    李虎却现出肃穆。

    他带着赞许看向刘昌,也许别人只看到刘昌的激动,李虎却知道刘昌抓住了问题的实质,阿爸为何要提出这个想法,就是要告诉人,只要你有才能,在东夏你不会埋没,而自己当成一个传奇表现给刘昌,表现给许多身边的人,表现给将来认识的靖康人,无非是要大肆宣传给他们知道:在东夏,就是这么神奇,只要你身负奇才,昨天你还可以一无所有,今天你就能坐拥一切。

    这比什么都能够表现出东夏对人才的渴求。

    大伙提到这个问题,都在说大王的想法匪夷所思,都觉得这东西远得很,像方海这样的,却都没关注过。刘昌一个外人,反而第一时间醒悟到东夏的用意,问了一句:东夏就这么神奇吗?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有才就行了?

    李虎很忙。

    这回刘昌是信了的。

    李虎将刘昌带到房间,留下他一个说话,只说了一句,外头敲门,告诉说:“公子。总馆那边的人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等着走,您看是不是要抽出时间,先与他们见面?”

    等李虎一挥手,表示让人等着,刘昌都被感染得厉害,要知道总馆可就是目前东夏的官府呀,为了避免浪费时间,他飞快地,尽量简洁地告诉说:“李虎。道林和尚昨夜来找我,告诉我说郡令给他打招呼,他迫于压力定下来,谁信奉佛主,他就让谁承建寺庙。你只要说你愿意信奉佛主就行了。”

    李虎愕然:“信奉佛主?”

    刘昌见他眉头动了一下,笑道:“恩。郡令找到的人是墨,肯定信不了佛,道林和尚还是顾忌与哥哥我的交情。你便应他一回,顶多也就是拜拜佛,不用剃度出家。”

    想想,道林和尚他娘的怎么这么聪明呢?

    刘昌赞叹:“这家伙竟能在郡令面前生出这样的急智!”

    话停到这儿,他注视着李虎。

    李虎竟是满脸的沉思,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考虑?刘昌着急问他:“怎么着?你也不能信奉佛主?”

    李虎说:“他为什么让我信奉佛主呢?”

    刘昌低声说:“你不是有个东夏人的身份?他大概是想有那么一天,去东夏传道方便吧。按他自己说,东夏人都难度化,你又在东夏人堆里头。”

    李虎猛地警觉,抬起头,生硬地说:“回绝他吧。五福寺,他应该找适合建寺庙的人才对……我不信奉佛主,也从来不拜佛,佛主,我总觉得很古怪。据说佛主是一国的王子,放弃治理自己的国家,反倒到处宣扬佛法,这样不敢担负国家责任,不以百姓安居乐业的人,不足以令人信服。”

    刘昌愕然:“你竟了解佛教呀?这个……不爱权势,要度化众生,不是圣人才能做得到吗?”

    狄阿鸟身边掀起过多次论战。

    李虎多少知道一些,尤其是那个可笑的青唐国主,还借佛主诅咒过自己父亲,他和僧臣僧兵可都是家里人嘲弄的对象。

    李虎轻声说:“如果佛主能造福众生,那我就信奉,如果他不能,我就让它消失。”

    刘昌正要怪李虎狂悖,外头又敲门,刘昌只好叹了一口气,结尾说:“你自己想想。从权一句话,五福寺就能变成你的活,能赚的不是少数。还有,我爹还没见过你,你忙完,去我家见见我爹。”

    让方海代送刘昌走,李虎不等总馆的人来,叫到崔生源,低沉地说:“给我好好弄清道林和尚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些什么?他为什么要我信奉佛主?”

    等见完总馆的人,却是有人通报:“公子,道林和尚想见您,给你送了一封请帖。”

    李虎展开看一眼,顺手掷在地上,左右走过两步,却又弯腰把它捡起来,再打开,看一遍道林和尚要宴请自己的字样,少年心切,笑了起来,说:“如果我要问他佛主怎么拯救众生,他不会再玩一手给百姓撒钱呢?”李虎想想这些庸俗的手法,就心里反感,但是还是把请帖收好。

    道林和尚无论是在士林还是在官场,都是一股活跃的力量,信奉不信奉佛主在其次,还是不能任由心性,对他横眉冷对。

一百八十七节 先破最弱

    方郡令一纸请求,苗保田自是喜出望外,易县何曾有保郡富庶,郡令不比县令,县令有什么?

    县才多大?别说一个郡守的请求,就是他的好感在指头缝隙中漏出来,转化为钱粮,也足以馈养他这两三千人的军队。何况目前与高显国是战是和,离得越近越有可能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卷入战争。

    眼下,他需要将田蝉和田芝送到保郡去,这就带了数十骑兵以护送两位小姐为名,前往保郡去与方郡令见面商谈。

    他能来,方郡令心里安心多了。

    五福寺不是要建到城郊去,划块下来的位置除了城郊给寺庙的耕地,还有保郡中心的一个四方块,几个成段的街区需要拆除,整整一闾人需要迁移,工程之浩大难以想象……而其中钱财一部分是上头拨款,一部分郡里补贴,一部分,则是贵族金主募捐,加起来已经是数千万贯。

    这么一大笔钱,人丁上这么大的动用,方郡令想沾一手腥不假,但他更要防备的是刘氏宗族,倘若如此浩大的攻城交到刘氏的圈子去完成,那么姓刘的就能调动郡里的人力、物力、财力,近一步将他架空。

    国家还稳定,要说他一个郡令,有如此顾虑,大可不必,但他就是无法睡得安稳,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是石敬孙这么一个能忍的武夫突然在面前飞扬跋扈,当庭杀人,突然令他有一种乱世即将降临的感觉。这种感觉说来到就来到,无缘无故,而要验证,却是种种征兆……有猎人说,东南山林之中群虎呼啸,一日不绝;有人说,十万东夏人在备州,狄阿鸟迟早要卷土重来;有人说,高显人得了湟西数城,实力恢复,有意南侵,关键是李盘拔河,与当地官绅百姓冲突激烈。

    李盘是什么人?

    皇帝能在一登基就派来备州坐镇的心腹。

    他手握军权,代表关中靖康朝廷,却一夜威信尽失,街上出行,光天化日,有人闯入护卫意图谋刺,人被抓住之后,备州当地官吏听刺客哭诉一家人悲惨遭遇,无人接案审理,而备州籍官员更是前赴后继,在朝廷上大告特告,要求李盘下狱,州军换人……这给人一种错觉,朝廷在备州统治动摇。如果说这种直觉不够判断,那么就是私军,陶坎练兵对付东夏人依靠的是地方豪强,虽然他反豪强,依赖的还是地方豪强,他人被调走,相当多的军队因为成为财政负担,关中不承认,但又怕外敌回来,不予裁撤,地方豪强纷纷将之划入自家武装,出钱养兵。

    不过与苗保田搭上线,方步平顿时气壮不少。苗保田是跟着田启民来的。田启民所在田氏是关中门阀,倘若李盘失势,谋夺镇北平原失败的田启民怕是最合适的人选,说不定现在朝廷上就有田氏主导,在为他活动。

    前日,给道林和尚提到修寺庙的人选,道林和尚急中生智,说要佛挑人,他方步平官宦生涯几十年,岂不知道这是句托辞?岂不知道自己推荐的人选是墨士,肯定不会改信佛家,道林和尚这是在放水……但又能如何?自己都忌惮地方势力,道林一个和尚,他敢轻易开罪,刘氏本身就是他的一个大金主。当时,虽然是在半夜,容易心浮气躁的时候,方步平还是生生忍住,因为他不知道把话说开,是不是在破坏游戏的规则,近一步降低自己的威信,而根本改变不了道林和尚倒贴刘氏的状况。

    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怎么破解。

    苗保田来了保郡,见了一面,相互吃酒作戏,却是探出来了,苗保田不知怎的,和李虎纠葛很深,甚至出言让自己放过那些被抓到的土匪一马。但这是不可能的了,他一个郡守,却决定不了司马扣押的人,更不要说臧氏带了数十骑来查验王虎的身份,还在施压,让自己以勾结土匪的罪名抓拿杨武威。

    臧氏惹不起,权力被刘氏架空,再惹一个臧氏么?

    刘氏,树大根深,一时招惹不了。

    郡司马石敬孙?

    此人手握郡军,以他的表演来看,谁说你拿掉他,他不会犯上作乱?

    第二次和苗保田见面是在方步平的书房。

    方步亭和苗保田的师爷也在,四个人也没有分什么尊卑,围绕着书桌,坐了是个圈椅,气氛压抑,在商量怎么解局,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办法。哪怕是苗保田把军队移过来,作为客军,也是会被压制的,似乎攻不破这个几方实力围成的铁笼。他们推动几个代表各个人物的棋子,捏来捏去,发现都是硬的。

    苗保田的注意力总是围绕李虎,不知不觉捏了个黑子,放到棋子里头,说:“这几方,我们动不了,而他李虎,却是最弱的。”

    他的师爷立刻在一旁解释:“府尊你看,这李虎与刘氏关系好,与石敬孙也结拜了,但他就是在乡间冒出来的穷小子,也许借着与东夏人混得熟,自称东夏归国,但他真要有事,会谁救援呢?”

    师爷把代表臧氏的棋子拨一旁了。

    臧氏会理睬李虎?

    臧氏分离出去,石敬孙是通过刘昌与李虎认识的,即便是结拜,真要是李虎犯了大事,他有什么理由去冒险呢?

    师爷把石敬孙也拨到了一旁。

    再接下来,刘氏,而方步平最紧张的也是刘氏。拿了李虎,李虎只是刘昌的朋友,刘氏会权力营救吗?不会。而拿了李虎,很容易就能抓住刘昌的把柄,刘昌若是被拿掉或者被逼走,远走他乡躲起来,石敬孙是与刘昌结拜的,石敬孙与刘氏的联盟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瓦解了。

    不一定容易,但目前,李虎就是一个突破口,他一个乡间崛起的小子,要什么没什么,却是最容易动的。

    方步亭点了点头,看向方步平。

    方步平也决定下来,斩钉截铁地说:“就他。李虎。”

    他说:“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动他,刘氏是足以营救的,而李虎,除了在路上战了一拨土匪,别无罪证……”方步亭立刻打断说:“平之。就以五福寺诱他。道林和尚既然一心巴结刘氏,想让他接工程,你为何不把李虎喊来,暗示他一二,最好给他贿选的机会,就以贿选抓他。”

    对面坐着的苗保田的师爷捋了捋山羊胡,露出会心一笑。

    他点头赞同说:“他一个乡间小子,即便有着几分狡猾,五福寺诺大的工程,到手那么大的利益,他怎么能忍得住?”

    在座的都在点头。

    千万钱财的工程,他们都顶不住,何况区区李虎?

    年幼。

    冒尖。

    无畏。

    激动。

    这是最容易上钩的鱼。

    方步平在桌子上敲了一记,喝道:“传见李虎。”

    郡令要见李虎?

    宴会上,刘昌一听,就给愣着了,李虎好不容易有时间,大家聚饮,小酌一二,晚上来家的,怎么郡令跑前头了?

    难道他觉得自己父亲要拉拢李虎,提前下手?

    酒杯一丢,他就给一旁作陪的李虎吆喝:“你可不能去呀。”

    旁边章小河虽然不是靖康的官员,却是知道一二靖康的规矩,也是为李虎化解,反问:“刘公子。他招。我们东家能不去吗?我们东家是民,他是官,不去不合适吧?不妨过去,看看他找东家谈些什么。”

    刘昌苦笑:“谈什么?他能谈什么?道林和尚要佛来挑选,墨士肯定接不了,一时也找不到别人,已经非李虎莫属,他找李虎,无非是想让李虎通过他拿到工程,拉拢李虎,并敲诈李虎给他送钱。这套路我都会。”

    李虎瞪大眼睛,像是充满好奇的少年,他本来就是个少年,时不时流露这种神态也正常。

    刘昌觉得他意动了。

    刘昌心里是酸的,他觉得他对李虎很好,可是郡令相招,利益一递给,说不定李虎从此就是郡令的人了,会和他会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李虎轻声问他:“二哥。我去还不是不去?你来定。你一定懂。”

    刘昌一下欣喜,但随后一想,不去不合适,就说:“你还是去吧。只是他是老谋深算的人,你还是要多长个心眼。”

    这是刘广禄叮嘱刘昌的话,刘昌就把它炒卖给李虎了。

    但他还是很担心,李虎怎么可能是郡令这等官僚的对手呢?刘昌叮嘱说:“去是要去。他一定会说很多对你留心,希望栽培你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要真是才怪呢,他现在就没人选了。他肯定还会暗示你,还会有一些小问题棘手,把你挡在门外,暗示你给他送钱,你且不要管他。父亲大人自然会与士绅官吏们给他施加压力。活就是你的,为什么还要给他送大量的钱。”

    为了证明方郡令人心黑手辣,刘昌又说:“他身为郡令,能把小钱看在眼里,真要一送,你的钱款就跑了小半。到时你咋赚钱呢?你要是想不亏,就得动手脚,就得少付工钱了。”

    李虎说:“我不会贿赂他的。五福寺让我接,我就能接得下来,给他建好,不让我接,我也不看在眼里,早就跟二哥你说了,不附加任何条件,就是道林所说的,口头上信奉佛主,我都不会答应的。”

    他补充说:“我是开石场的,我有石工,我有泥瓦大匠,我有木工,我有铁工,我还有画工……图纸我看过,工程复杂,岂是一般人可以接下来的?到时候光几个泥偶佛像,怕是都会被他们团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即便是我不信奉佛主,我想道林和尚心里也能有数。正好我在招兵买马,扩大生意,不妨就在保郡开一个石建大会,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李虎才能接这样的工程,才能把它造好。”

    图里牛等半天了,拍马屁说:“是呀。是呀。阿虎有风范。”

    李虎白了他一眼。

    他连忙说:“与其巴结别人,不如展示自己的强大。这是有位老人家谆谆教导我的。不过我弟弟他就不太懂,小时候出门就挨揍。”

    他弟弟会是谁揍的呢?

    李虎没吭声……他弟弟图里莫干出门挨揍,都是谁揍?阿狗揍,他李虎揍,长月城的狄宝也经常揍。

    那时大伙听说他阿爸想把蜜蜂嫁给图里牛的弟弟,谁不揍,谁会觉得蜜蜂会被他娶跑。

    刘昌却身形一震,念念重复说:“与其巴结别人,不如展示自己的强大。这不就是夸李虎的么?他娘的,自我认识到现在,就不见他巴结,光看他演武行。”

    李虎大概是猜出他原先的顾虑了,伸手搭到他肩上,轻声说:“你我结义,我自不会相负,你讲了郡令与你家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倘若郡令靠引诱我设法利用我对付你和伯父大人,那是他白日做梦。”

    郡令招得急。

    李虎起身要走,与作陪的几个当地人告歉,然而他带在身边的人却全起身了,图里牛与章小河略一交首,章小河选择留下,举起酒杯代为招待,喊道:“喝酒。喝酒。”图里牛却带着两人一致跟上,到了外头,一声令下,十余人扶剑跟从,捋马而出。石敬孙来得晚,被罚了酒,怕喝醉,遁去如厕,正在外头徘徊,犹豫是不是立刻回去,见李虎出来,怕看到,藏了一下,再一看人拢到一起,节奏雷同,肢体一致,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而走起来干脆利索,气势汹汹,甚至杀气腾腾,他眼神突变,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记,轻声说:“李虎绝非常人。但他会是什么人?父母何在?”

一百八十八节 东夏逆天了?

    方步平没有在府衙之后的会客小厅接见李虎,而是由方步亭出面,在更后面的中堂与李虎见面。这是官场上的一个套路,难登大雅之堂时,私下说话,就不在办公会客的场合,像是亲戚、朋友之间的往来,而且主官不出面,由自己的代-理人或者族亲来点醒你,让你知道怎么做,而你,也不会握住人家什么把柄,出面的人可以代表自己背后的人,也可以撇清自己背后的人。

    虽然按照这个套路,方步平却在背后潜藏着。

    他藏在后面,不是对自己的庶兄不放心,而是出于谨慎,其实这也是官场上的一个套路,找个人与你说话,话弹得够深,你懂,回答得明白,像是取得了一张门票,让人放了心,真正的大人物便浮出来,亲自接见你。

    李虎到来,没有意识到这种官场上的套路,这一套在东夏还比较罕见,不但罕见,也不会让李虎和狄阿鸟给碰见,否则后果自然很严重。所以李虎并不懂,他也不明白出面的仆役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往里头带,还不肯让图里牛跟着。图里牛主戍卫,有自己的职责,这种系统化的守卫工作已经骨子化,比方海他们更加强烈,过了小厅,还坚持要跟着,任人怎么说服都没用,只是傲然道:“要么不见,要么保证我们东家的安全。我不跟着不行,你可以这样回报府尊大人。”

    就这样,他们小厅外陷入短暂的僵持。

    李虎因为奇怪奴仆一个劲儿往里带,也放任不管,等着图里牛交涉。而且图里牛不是方海,李虎也不是狄阿鸟,即便他告诉图里牛,你可以在外头等,也不定有用,一旦李虎一意孤行,撇开戍卫……消息传回去,会使得图里牛被弹劾,一旦被弹劾,图里牛从此都不能再负责君王的安全。

    这些森严的制度用来保卫重要人物,避免他们因为过于个性而带来危险,管不了你,管不了负责你安全的人吗?这是政事堂针对狄阿鸟的性格特点制定下来的,狄阿鸟有时候因为受到约束,牢骚大发,都无可奈何,最后取消自己的即兴决定,何况李虎?

    方步亭得到消息,最终还是作了让步。

    他这次见李虎的目的不是抓拿,而是利诱,钓鱼,人家掉头走了,你见不着,你还怎么利诱?再加上现在国内私兵横行,无论是富商贵族爱惜自己也好,手下武士出于表现也罢,官府中人也渐渐习以为常,不觉得突兀。这就是形势使然带来的,没有这样的类比,不是多人都在这么干,进了官府,让你取下兵器,单独见面,你拒绝,治你个不敬不行吗?但是人多了,这样的事情太多,地方官也有惹不起的人物,给了这人便利就难免不给另外一人便利,渐渐松懈,最后也就麻木了。

    李虎这边,也还是要让步的,其它人等在外头,图里牛一个手握长剑,亦步亦趋,跟到里头。

    图里牛身材高大孔武,毛发浓重,和他父亲一样,脸膛见红,虽然才二十出头,却有种震慑宵小的气度,在李虎面前,他是一个大两岁,嘻嘻哈哈不严肃的兄长,然而面对外人,一看就是一方人物。李虎走进去,方步亭不觉得怎样,少年人身体没有长满,即便高大,没有那股威猛,然而图里牛一步跨进去,方步亭猛地站起来,口气已经有些紧张,脱口就问:“你是何人?”

    图里牛一看堂上坐着一个年龄、相貌、衣着都相当接近郡守的人,倒也客气,笑道:“末下是东家聘来的护卫。府尊见我像熟悉的人不成?”

    怎么可能是见着熟悉,分明是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被吓到了。

    方步亭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努力稳定情绪坐下,告诉说:“我倒不是你口中的府尊,腆为府尊身边从事,代府尊见贵东家一面,问一问情况。这位就是李虎公子。请就坐。”

    李虎拱手报礼,大步流星就往一旁的座椅走,图里牛跟在旁边,等李虎坐上,便立于李虎身后。

    李虎带保镖进来,还是他首肯的,他怎么能不知道图里牛的身份,不过是被图里牛给惊到了而已。

    为了缓和刚才的一惊一乍,也是为了与李虎找到说话的契机,方便交谈,方步亭和悦地说:“好一位壮士呀。李公子,你何处聘来这等的英豪?”他起的有心思,而这心思不正,有意无意地说:“府尊令我等为之物色壮士,备有千金田宅,尤不可得。李公子能聘到,真是可遇不可求呀。”

    若图里牛当真是刚聘来的民间壮士,又没有道德操守,一句话就能撬动,为啥?府君在找你这样的英雄呀,千金田宅,比你东家给你的多不?你回去想想,去来报效府君如何?就算是这话是假的,在你心里给种上,一旦与李虎言语不和,李虎指使你,你就会想呀,府君待见我呀。

    但是可惜了。

    他不知道图里牛的来历。

    他更是小看了图里牛的聪明才智。

    图里图利一家追随狄阿鸟走南闯北,图里牛就在狄阿鸟身边长大,狄阿鸟亲手教他习字,围绕在狄阿鸟身边的豪杰不知给了多少熏陶,虽是在外人看来,此人文学上还欠缺,但是文治武略并不缺乏。

    图里牛淡淡地哼笑,轻言道:“谢老先生夸奖。东家与我推心置腹,恩同再造,贵于千金田宅呀。”

    他抢在李虎前头把话扔出来,也是力图一种震慑,就是我会坚定地站在我们东家这边儿,你还是收起不利我们东家的言行。李虎一摆手,他便不说话了,只是在心里冷笑,为这些靖康人的鬼心思叹息,更是觉得可笑,自己在国内,亦是大将一枚,你一个郡守,拿点蝇头小利来攻心?

    李虎打断图里牛的自答,开门见山说:“府君找我来何时?为何我来又不见我,你又是何人?想代府君说些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诠释,这也是没有耐心的表现。

    方步亭慢慢放下心来,虽然保镖威武,忠诚,似乎是个英杰,但他的东家,终究还是年龄小,心急浮躁。

    方步亭捋了下颌上的胡须,轻声说:“李公子。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对五福寺的修筑是什么想法呀?”

    在他这种套路里,一般人会表白心计,一来告诉自己会怎么修,有没有实力修,二来要表示对府君的尊敬,表忠心,献殷勤……谨慎的,会做各种保证,大胆的,直入正题,甚至拿出宝物来表心意。

    李虎却不再这个套路里,想也没想就是一句反问:“府君是什么想法?”

    方步亭大吃一惊。

    哪有这样答话的呀,问你,是居高临下呀,问你,是官府在选你呀。

    不过,混迹官场,总要靠点真本事,第一时间,方步亭就转过来了,笑道:“不少人在府君面前为你美言……”

    李虎追问:“谁?”

    这又是个大意外。

    方步亭懵了。

    谁为你美言不都是好事,你为何问我是谁呢?你难道不去想是谁?刘氏呀,其它人你认识的,能够见到府君的人呀,你是真不去想,问完我,回头答谢人家吗?

    当然,李虎这么直问,方步亭哪能告诉他呢。

    要是告诉说是刘氏,不是把李虎的感激投到刘氏上,接下来又怎么利诱呢?

    不过方步亭还是可以应付的,笑道:“自然是李虎公子的一些朋友吧。府君呢。在这个事情上也在斟酌。”

    李虎问:“斟酌什么?从直州请人吗?此去直州几千里,代价高昂,即便是把大匠请来,他怎么用当地的工匠呢,他认识当地的工匠吗?他又怎么组织人手呢?靠你们官府为他招募吗?还有材料的准备……”

    一席话,方步亭就陷入了沉思。

    方步亭自然不敢不声不响去沉思,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主动吗,就问:“那你呢?你年龄尚幼。据说石场也新开不久。就是郡令不从直州请人,请当地人,也能从州府,从郡上请一些有名望的,你相比他们,优势又在哪儿?”

    李虎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在往外倒:“我有所需的各行工匠。我能组织起丁壮,光在易县,募工几千就都没有问题。我虽然年轻,但是却有将石材土建做大的志向,另外再告诉府君大人一个新的情况,我是从东夏归乡的人,把自己的梦想写进书信,寄给东夏驻备州总馆,总馆为我牵头了集募,先生知道什么是集募吗?”

    方步亭反问:“什么是集募?难道他们给你钱,给你人?你少年人……”方步亭已经笑了起来:“你少年人,凡事爱往好事上想呀。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集募,却是知道,他们不会给你钱,给你人,没有钱,没有人,你说你有什么,郡上也得检验一下呀。”

    李虎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集募书。

    他带在身上,就是要到处给人看,来解释他的人、财、物是从拿来的。

    方步亭眼神闪烁,接在手里,展开看了第一张,顿时揉了揉眼睛,喝道:“东夏官庄都借给你这么多钱?这怎么可能呢?”

    李虎笑道:“没什么不可能,这只是其中一笔。他们看好我,看好我的石场,看好我身边聚集起来的人才,投钱给我,也是为了收益,为什么就不可能呢?你见过我的石器吗?你家里有石头做的浴缸了吗?那浴缸可以烧出热水给你洗澡,怕你洗得慢,还可以留底-火,让你洗一两个时辰,在自己家里享用温泉水。”

    方步亭哪听他做广告,揭开首页看第二页,第二页却是东夏私庄给李虎借的钱。

    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喃喃地念叨:“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少年人……这东夏人,都疯了吗?给你借印子钱。你拿什么还?”

    李虎说:“如果生意失败,我并不用还,哪有想要收益投钱没有风险的。”

    方步亭揭开飞快,大叫:“这不可能。”

    揭到后面,是总馆签发的,告诉所有在备州的东夏人,有一个叫李虎的人拿到了东夏的集募,说:李虎其人有大略,肯务实,要将石器大行天下的想法有足够的实施步骤,正值迅猛扩张之际,有志之士,善工之匠可投效之,协定薪金以养家口……等于说,东夏总馆在为李虎招募骨干,招募工匠。

    方步亭两眼发干,手抖得厉害,不断反问:“这怎么可能呢?”

    图里牛轰然大笑。

    不等李虎瞪他,就宣布说:“没什么不可能的。东夏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他们看好我们东家,给我们东家这样的英杰投钱募人,就能获得更大的收益呀。今天投多少,明天就能收益多少。”

    方步亭不说话,站起来,捧着李虎的集募书,三步并作两步往一侧跑。

    图里牛提醒说:“你手里还拿着……怎么就走呢?”

    李虎给他摆了摆手,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他是要给郡令看一看去,因为震惊,已经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好,才有这样的失心之举。

    他们想的没错,方步亭拿着集募书去找方步平去了。

    方步平在,苗保田虽然不在,但苗保田的师爷却留下了,他们一听方步亭口不择言地说一通,就上来抢集募书看。还没看完,方步平就断定说:“你上当了。这是假的。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儿?东夏咋了,东夏就能违背人之常情,道德伦理?东夏就钱多的没地方放?东夏就……”

    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见苗保田的师爷也念念有词,没注意自己的失态,收敛了说:“这没用。就说这个不是真的。你干脆给他扣下来,就说啥,就说要想东夏总使馆求证,如果是假的,他自己吹的,自己做的,就把他抓起来,就用这个理由抓。我还就不信了,东夏逆天了不成?给他一个少年人富可敌国的钱,还为他招募人才?哼?要是东夏国真这么傻,它东夏也就不是我们靖康的心腹大患了。”

一百八十九节 自家兄弟

    方步亭已经想好要怎么与李虎讲,但回来见到李虎面色如故,内心中亦不由敬佩,要是所谓的“集募”是假的,李虎还能坐得住,自是一方豪杰气象,而如果是真的,年龄轻轻,从此手中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倒也没有流露出张狂。正因为如此,原定的声色俱厉吓他一吓的想法给收了回去,方步亭改为好言稳住,轻声说:“李公子。你的集募书函我暂且留下,等府尊回来给府尊看上一看,若是没有问题,那你承建五福寺的资格是够了。就怕你这个经不起求证,这个?不会是假的吧?要是假的,向东夏官府求证出来,欺瞒官府,那些可就是罪证。”

    李虎“哦”了一声,嘴角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扣下来?

    这是官府常用的手段吗?如果是普通人,集募书函被扣,难以向周围的人说明自己,行事上会有诸多的不便,李虎却不然,这种集募书,他想要,他就能立刻再造,不过眼前,他手上也还需要一份,否则的话,他怎么给身边的人、合伙的人解释自己的人财是哪来的?他笑着说:“府尊要看,留给他看,东夏总使馆那边儿有留底,我要是需要,便与总使馆的人说明,让他们再给我出具一份。”

    方步亭若不是确信东夏官府不好骗,光这番话,就足以让他相信了。哪有造假之后,内心一点不虚的?

    其实向东夏求证是戳穿的手段,等上一等再看,也是手段,他李虎说自己中了集募,目的还不是为了承建五福寺,自己拿出积蓄,摆出排场,打肿脸充胖子,一旦官府故意放出风声,说五福寺给了某某人不给他李虎,他李虎能撑得多久,给他使钱的几个财主们再一下回收资金,说不定他立刻收支不抵,走向破产。

    眼看要谈的已经谈过,李虎起身告辞,扔出话说:“五福寺交不交给我去建,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你们大可先物色人选,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无计可施,再来找我,我只当帮府君一个忙。”

    方步亭大吃一惊。双方没揭破脸皮,方步亭嘴里说工程大,府尊要慎重斟酌,并非是不满意他李虎,实际上,他认为李虎在说,你们尽管找人好了,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再来找我,求我帮忙,心里不由警惕冷笑。

    站在门口,目送李虎带着图里牛大步流星,头都不回地离开,他立刻招来一个伶俐的仆役说:“换身衣裳,给我跟上李虎,看他到哪去。”带着一丝阴冷的笑容,他狞然道:“让你狂傲两天,我看你仗着谁?”

    李虎出来,本想着自己的宴会还不一定结束,赶紧回去,不料众人刚刚上马,便被人拦住。几个仆从急冲冲跑来,在他面前弯腰低首,告诉说:“李虎公子且慢。受我家主人之命,请李虎公子过府。”大红拜帖被为首之人恭恭敬敬递上,图里牛下马,接在手里,回来递给李虎,轻声说:“是你表兄。”

    李虎扫了一眼,才知道竟然是陈天一。

    家里阿奶那儿有认祖归宗的说法,父亲母亲他们却讳言,陈天一到底是表哥还是亲哥,李虎也闹不清,只是有幼年时一起玩闹的记忆,心里充满亲切,李虎把帖一扔,笑着说:“自家兄弟。还具名刺……不是显得生分?何须改日,我现在就去看看他。你们赶紧带路,晚上我还另有安排。”

    陈天一又来保郡。

    他应该知道李虎就是东夏李虎。

    他来,是有什么事儿,冲自己来的,还是途径保郡?

    赚了他的低价田产,李虎倒也带了几分歉意,不由快马加鞭,希望早到一会儿,说几句话,晚上不耽误刘府赴宴。

    但他说来就来,把陈天一却给吓了一跳。

    他想见李虎,冲着五福寺而来。五福寺这样的肥肉,他不肯放过,而修建五福寺又是士林大事,他更想接在手里,但怎么修建大片寺庙,却无甚把握,听人说来了一个李虎,正在图谋五福寺,已经找到郡守头上,他倒是想见见,怕人从郡守府出来就不知道落脚何地,派人等在这里。

    他没意识到这个李虎,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李虎。李虎托李益生给他带过话,实际上李益生怕他母子敏感,根本没敢带去……只说易县拿了地的魁首,有个叫李虎的,让自己带话感谢自家公子。

    他想见李虎,却不是想今天见。

    自上次与苗保田生出点纠葛,两人联系就没断过,苗保田在备州,那是外来的,当地人排斥,粮钱兵员皆缺乏,想来想去,对朱氏这样的首富就生出了些想法,他让田婵来保郡,便是摸到陈天一的去向,冲着陈天一去的。朱氏底子还薄,陈天一也有心,自然不会往外推,正陪着田婵、田芝,在保郡名士的簇拥下看春桃梨花,下人就说李虎来了,一个乡下小子,冒冒失失,怎么不让他意外?

    他流露出这番模样,下人自然看在眼里,告诉说:“公子。那个李虎太没规矩,你不知道,他把你的帖子往地上一扔,说着带路,骑马就来了。公子,你是求才若渴之心,他可是虎豹豺狼之意。”

    李益生随在旁边,大声叱喝:“怎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天一对他也心怀芥蒂。虽然他得母亲信任,陈天一总觉得他忠诚上有问题,与东夏往来不顾,让人心里别扭。尤其是这次保郡之行,自己暗示他自己也会去保郡,一两天他都不肯等,非要先来,先来干什么?与东夏人集会。你与东夏人往来没什么,你本来就是东夏人,但你首先要忠诚于我呀。

    他说这下人没有说话的份。

    陈天一便扭过头去,不快地看着,似乎在说:“难道你有说话的份儿?”

    李益生却浑然不顾,靠近过来,低声说:“公子不要听他们挑拨了关系,李虎,与公子关系亲近。”

    陈天一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益生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介绍李虎,就笑着说:“公子见了,就知道我没胡言了。”

    前头田婵扭头喊叫。

    陈天一应了一声,压低声音,厉声问那下人:“你肯定他把我的拜帖给扔了?”

    李益生见他手扯领口透气,生怕他以牙还牙回应李虎,连忙推那下人一把,让他滚蛋,再次靠近说:“公子。你不要听人挑拨。也许他真扔了,但不会是对公子不满的。你见了,你就知道是谁了?”

    陈天一大怒,喝道:“是你主子不成?”

    李益生已察觉出不对。

    但他说李虎是李益生主子,却是不假,李益生不敢应话,一低头,默认了。陈天一一巴掌扇了过去。不过,李虎他还是要见的,他要求说:“带他过来。我看看这是什么人,扔了我的拜帖,还敢来见我。就让他给脸不要脸,再来个兴师问罪?”

    李虎带人等在外头。

    图里牛也在嘀咕:“你这个表兄,听说并不和咱家里亲……你倒显亲得很,跟亲兄弟一样,说让你来你就来。”

    李虎白了他一眼。

    他便笑了,连声说:“也是。他请你来。你不来也不好。”

    正说着,里头出来了人。

    眼看他们随着下人进去,跟着他们的人掉头就跑。

    这是方步亭派出去跟梢的。

    方步亭等回消息,不敢迟疑,连忙去找方步平。

    方步平意外道:“你说什么,他去见朱氏天一公子了?这不对,他怎么会认识陈天一,还能贴上去呢。这不对。再盯着,看他呆多久出来,然后去哪。我不信……要是他连朱氏都往来密切,我要怀疑他是李盘家族的人。”

    命令下达到前厅,下人爬上快马,“驾”一声就奔驰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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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介绍:
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