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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六十二节 力压群雄

    乌县令伸了手指指着,“你你你”半晌,眼睁睁看着苗保田和麾下下马,簇拥着奔来席上,终是奈何不了。要在以前,武将受文官辖制,武将丘八他不敢跋扈,一旦跋扈,只有文官们回护,有此行径,对他的仕途不利,但是现在,因为接二连三的战争……文官体系对军队影响渐弱,军队上武将又得到门阀的扶植和支持。乌县令只因为对方来地方上搅一回局,就去与他打官司?

    眼下是秀才遇到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鸳鸯凝视上苗保田。他心里已经认定东家李虎会是武魁人选,而且也敢当面说上一个“不”字,但关键是如此一来,他就把烫手的山芋接到了手里,在为地方上出头,以他和李虎现在的力量,岂好招惹这样的军阀?等于在给李虎惹祸。而且他心里在纳闷,上千亩地对于一些家道中落的士子,对于当地的小财主,对门阀上头旁支的子弟有一定的吸引力,低价买三百亩地,他苗保田竟来争夺?

    抢武魁,绝非苗保田的本意,想到这里,他就不在跟前死站着,见李虎等人往这儿张望,掉头往李虎那边走去。

    李益生同样想到这一节上。

    这个时候,他若是去为李虎考虑,去贿赂苗保田,手伸得太长,也有点罔顾朱氏的利益,要知道,朱氏弱了下去,等于在告诉别人,占有成郡土地的朱氏……其实是那么弱小,而站在陈氏的立场上,就得与苗保田针锋相对,若吓不退苗保田,苗保田反倒会被激怒,定然要在竞买比赛上见到鲜血。

    有的时候,你是没有时间深思熟虑的,长时间不作反应,那便是示弱,强可转弱,但弱定难以转强,眼看陈锋已经呈现出示弱的模样,在问要不要卖他一部分田,李益生瞪他了一眼,转身走过来,直奔苗保田而去。苗保田身边的卫士要拦他,苗保田却笑了,问道:“尊驾何人呀?”

    李益生抱扇行礼,同样笑道:“朱氏门下一走狗。”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近前,见苗保田意外,善意地用扇子搭过去,再一次走近,压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来,你们大帅知道不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们,你们田氏,想与我们朱氏闹不和吗?”

    苗保田愣了一愣。

    片刻之后,他说:“我来买地。难道卖别人,就不能卖我吗?要不和也是你们不和。”

    乌县令立刻反唇相讥:“为买三百亩地大张旗鼓,你信我也不信呢。”

    苗保田森森一笑说:“说为买三百亩地,老子自己都不信。但我要粮食,我有钱,我想要粮食。我得买三五千亩。总要人卖给我。”

    乌县令冷笑说:“那北平原都是地,去占呀,给易县要,三五千亩,得夺多少人的地?难不成,你还真瞄上人家朱氏啦。”

    这句话那是真真的挑拨离间,不过竞买是朱氏喊出来的,也无需他挑拨。李益生一搭扇,轻声说:“卖地。你得买得起。都卖你也无妨……请你家大帅去与我主人讲去吧。你在这里,瞄了三百亩地,与众人相争,那不是在坏我朱氏脸面吗?为了一点小利,你想毁掉两家的和气?”

    苗保田突然服软了,讪笑说:“这也是出于我意料之外呀。我一听说,以为哪个财主地多,到处乱撒,来了索要个几千亩,这陈寨姓陈呐,哪知道姓朱……而今也是上不上下不下,带着人出来,将威不可捋,那便真抢这个武魁。你放心,我按照规矩来,一定给尽你们朱氏面子,回头还是要来往的。还请先生谅解一二。啊。没有劳师不获的道理呀,蚂蚁在小也是肉,拿个三百亩,出来的兄弟们也不觉得是在闹笑话。”

    乍一听起来,这话不作半点假,可能是一场误会。

    他不知道陈寨的地是朱氏的,想来勒索一二,结果来了发现地主惹不起,但又退不了,所以干脆按照规矩,夺个武魁,算没损自己的威风。

    但问题是,朱氏还是在被他要挟。

    他的武魁要怎么来?

    比试之时格杀勿论……见点血,这本是朱氏变相拢才的,结果死了人,你说朱氏的跟头是不是跌大了?

    说起来,这与街上的青皮坐到你店里,要拿刀割自己肉来勒索你,是一样的道理。如果陈锋出面,他定然不是这种将官油子无赖的对手,也许只能默认这个事实,甚至还会出钱,但李益生不会。

    但他也解决不了,除非他暂停竞买。

    他笑了一笑,正要宣布,见得一个人走上前来,再一看,却是刚才一直在远望的李虎,往他身后看,李鸳鸯和方海等人追过来。

    同为三秀之一,他和李鸳鸯见过面,两人有点心照不宣,干脆问一句:“李公子。你上来干什么?”

    李虎说:“我家师爷回去与我言道,有将军从军中来,定要赛场决胜负,死伤无论,我便在想,这本来只是我们民家一个竞买,怎么可能会招惹官兵呢,我不信,所以上来看一看,问一问,是真是假。”随后,他行了一礼,询问:“这位先生是?”

    李益生连忙迎上回礼,也想把他挡住,告诉说:“我是魏博那边派来的管家,这点事儿不劳公子费心,我自与将军好言。”

    李虎笑道:“回去了,替我向天一兄问好。”

    说完,他就又往前走。

    李鸳鸯赶上来了,去抓他衣后襟,没捞结实,衣裳滑掉,还一屁股坐到地上。王凌刚也在往这儿赶,李鸳鸯和方海是伙计,他就觉得劝不住血气方刚的李虎,但他是个哥哥呀。虽然他也是个二货,但他不支持李虎二,他二可以,李虎却是家里的人,得护好,不能让他到处二。不光他,人都要来。自家人来,外家人也动,大家带着敬佩和同情,想上来看看,这来了一队兵,看起来就不干好事儿,李虎这样有人望的石场场主,怎么就主动去跟前了,伙计拉都拉不住。

    李虎已经站跟前了,四面八方的人都挪脚,杨燕燕跑得飞快,喊叫道:“李虎。”

    李虎却站定,去看那位不知道四周民众为何而动,站起来张望的苗保田,拱手行礼说:“易县白河李虎这厢有礼。”

    这与李鸳鸯和方海的印象大不同,两人一下收住脚,站到李虎身后。

    苗保田有点慌张。

    他虽然带了数十骑,可是百姓更多。

    他听到李虎说话,收回犹豫不定的视线,问李虎:“你跑来要干什么?”

    李虎笑道:“为将军作计。将军来买田,之用意可是为了占武魁,按价买田?”

    苗保田冷笑说:“那当然。”

    李虎说:“将军练兵,自有练兵之法,将士虎豹熊罴,降身一格,与民相夺,不利于将军的声名。如果将军别有用意,李某就不多言。如果就是买地,不妨听李虎一言。”

    苗保田大吃一惊。

    这一军将着了。

    你到底是不是买地,你能否认吗?

    苗保田只好阴晴不定地说:“少年请讲。”

    他没有用公子或者郎君称呼,那就是一种蔑视,利用蔑视告诉别人,你少来,别不知道自己是谁。

    四周人已经上来了,杨燕燕钻上来,就从后面拉着李虎的衣裳。

    杨安威也带着自己二儿子和四儿子上来。

    他的大儿子是武人,在郡军中有营职,还不至于为了点地跑回来一趟,倒是这个老二,在读书,老四,也是将门虎子,习有弓马枪棒,想靠夺了武魁,抢保举名额。见李虎夺尽风头,带儿子上来,出面打圆场说:“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乡下人。不才杨安威。为易县乡男,也曾薄有军功,而今脱籍还家啦。”

    他五十出头,三绺胡须,赤红脸膛,说话洪亮,在县里,甚至在郡里,因为祖荫,他也觉得自己是上得了席面的人,自恃地抱着马鞭,让人知道,相比冒起来的少年李虎,他更有分量,这个易县乡男,可不是说他是易县乡里一男的,而是说他是寄食乡里的男爵。没想到这会儿,民众涌来,给了苗保田一股压力,苗保田猝然就发泄到他身上,喝道:“什么腌臜玩意儿,滚一边去。”

    杨安威愣了,直视过去。

    苗保田的兵发现他目光中带有不善,上来就去拿他,被他让过了才罢手。

    杨安威的儿子和家丁都懵了,大喊大叫,被杨安威喝止,这种握了兵的人,给你面子你承情,不给你,你什么也不是呀。

    只是他气,一张脸迅速变红,脸肉抖动不休。

    李虎却为他说话了:“将军你欠妥。杨老爷是乡里的名望,尊重他不损分毫,不尊重,这易县,岂好心服将军呀。”

    他这话却是好听哎。

    杨燕燕从一侧伸头,像是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家李虎说出来的话。

    苗保田等于被他提醒了一回,生生压住一股躁动,生硬一抱拳,给杨安威说:“无礼了。”他又看向李虎。

    不知为何,李虎给他的感觉比杨安威要危险,他无法忽视这个人,甚至……他觉得这四周乡邻的涌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来了自己跟前,也许是赶巧了,但是群情能带动势,周围是一种巨大的威压,汇聚到李虎的身上,让苗保田有种忌惮。于是他不敢忽视,问道:“你说有话讲给我,你讲吧。”

    李虎说:“将军派人直接争夺武魁,那是下下之策,若有死伤,岂不坏了将军的名声。若将军为买地来,何不静观武魁赛出,再派人问他远不远与将军麾下比试?再立赌注,将军赢了,可以十六两来买地,这地要给军中-将士改善生活的,显的是将军爱兵如子的作风,同时也没亏了武魁,他能拿到三百两银,要是将军输了,地便罢,再赐一马,赐一衣,不在于赌注,而在于让人觉得公平,又给了乡里壮士的荣誉。”

    这是无法拒绝的。

    你要是来买地,还能不这么办?

    李益生死死盯住李虎。

    这一番话,他也不敢相信……不光他,李鸳鸯和方海都在交换眼神。这是李虎吗?那个我就干出来给你看的人吗?

    李虎还不罢休,转身看向乌县令:“老父母觉得呢?这样一来,武魁也会量力,不至于出人命。”

    乌县令连声道:“是呀。是呀。李虎呀。你怎么想出来的呢?”

    他一扭头,主动示好:“苗将军。这个注意好。你是来买地。多一两少一两,岂在乎?你今日就算给老夫一个薄面,老夫和地方上都承你的情,这以后,军与民,鱼与水嘛。”

    李益生又推高了一把。

    他说:“不然。要是这边赢了,多出来的三百两银子,不能让将军出,由我们朱氏来出,曲曲三百两银子,我朱氏也出得起呀。介时,武魁拿到了钱,将军可得地,军与民,文与武,皆和和气气,如此甚好。”

    李虎一扭头,喊道:“鸳鸯。今天带来的石锁,送予将军一套。”

    苗保田笑笑。

    他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怀恨,点着指头,笑得粗俗:“你。李虎。我记住了。”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同意说:“好。就这么办?我看武魁怎么来?”本来这第一天,是要竞文的,节外生枝了一回,众人也不好说今天文明天武,就把武比放到了前头,没能到来又交了抵押金的,连忙派快马去通知。而到来的,则被陈锋派人叫上,到马场的另一侧开始排号。

    场面百姓纷纷大叫李虎,异常壮观。

    李虎也去了。

    然而他走过去,却不知何时,杨安威和他的儿子们却瞄来毒辣的眼神。

    原先李虎开石场,雇工,声名日大,想着背后有杨凌刚,杨凌刚兄弟在外头挣钱了,给妹子找了个好夫婿,想冒尖……但今日,这就变成了忌惮。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李虎雇工,又在夺工,会令佃户减少,更不要说场面上一场对比,让父子觉得不舒服,父子便怎么看这李虎怎么不顺。

    没有到场的只有三个人,他们来,也容易补号。

    李虎的号排在十六位,得了号回去,就有家丁敲了铜锣,来回走动,通知人不要再乱跑,腾出场地。

    评定席上都在谈论这个李虎。

    名士们不相信他是寒门,纷纷询问易县的李氏人家,说他不简单。乌县令也风闻李虎是东夏人,却不欲节外生枝,扯出乡下的一团乱籍,只说他是白河人家,杨氏女婿。不料苗保田也是乱插话,竟然来了一句:“我也有女儿。”

    众人瞄过他的丑模样,生怕他突然想招婿,就不说这个话题了,反过来去谈论谁能拿武魁。

    谁能拿?

    乌县令就说:“除李虎无二人。眼下拿地,都欲让少年人显名,而长者不来,那李虎天生神力,刚才已在场上抱着石锁来回跑,那肯定是不二人选。”

    说着话,众人也觉得差不多。

    苗保田却是问一句:“那杨什么呢?”

    他是说杨安威家的。

    乌县令中肯地说:“顶多拿第二吧。这李虎是个异数,就跟彗星一样冒了出来。整个县上,那是大名鼎鼎。”

    也有人说:“西渚熊氏也是赫赫将门,虽然读书人是越来越多,但难保不出乎意料。据说他们一姓,都是大身材大力气,族里又专人教有六艺。”

    苗保田一皱眉:“熊氏?”

    他冷笑两声,说:“那是力气大得很。”

    谁也不知道他阴阳怪气说一句这个干啥。反正一圈名士以与他说话为耻,他接话,大伙就又不说了,转眼间,大家转话题:“魏博和郡里来的。怕武魁上都不要想,那些少年,文上好说,武上却难下苦呀。”

    苗保田偏偏想在他们圈子里发表意见,笑着问:“那臭鞑儿和东夏人呢?”

    完全不理他也不好,乌县令只好来回答:“你不知道?东夏人没有争武魁的,一色比文,这也怪了。”他指了给人看:“你看那少年筋骨,疙瘩肉冒着,他来比文,你有啥法。”

    苗保田顿时接了一句:“强行让他们比武。比文?那是瞎混,就给他比武。”

    不能不说,他也是一位话语终结者,乌县令相与他多说,也说不着。

    苗保田还不肯,建议说:“去呀。他们能比啥文呀。”他扫视过去,吸气说:“一个比一个壮实。”

    乌县令说:“你要能管。你去管去。你可知,东夏人只听他们东夏官的吗?我是想呀,人家识趣呀。不夺武,那是怕压人一头。”

    这话里有话,苗保田咳嗽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铜锣又响。

    便有人出来抱石锁了,李鸳鸯跳到场里为人示范,原来这石锁,可以扛挑,木棍两头一插,吻合严实,就成石铃了。

    第一个魏博来的,扛了二百斤……其实扛二百斤,扛包的就都能,如果靠往肩膀上递,说不定苦力们里头力气大些的,还能给扛上两包,但是士子能一样吗?力,反倒成了和武艺无关的事情。

    他这个力气已经算不错了,第二个上来,趴在二百斤下。

    但是评定席上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一是上来的年轻人多,身子没长满,二是,他们自己都是读书人,要是下去,扛个一百斤怕是都半死不活。

    第三个是游牧人,一上来就扛到三百斤,席上的人一阵倒吸寒气,但他也就扛这么多了,再重二十斤就起不来。

    接下来,都是表现平平。

    这就是靖康和东夏的差距,东夏入甲等军府的少年服役兵,也要过二百十五斤,二百八十斤的线,而到靖康,跑来夺武魁的,也就才二百斤。

    苗保田也没有什么话说,其实军中,身体强壮的也就是二百斤上下起蹲,到三百的,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

    马上就是李虎了。

    李虎走出来,轰一下,观众们就振奋起来,大声激励他:“扛最重的。扛最重的。”

    李虎四席看过,与人抱拳,尤给评定席上鞠了一躬。

    别人不觉得什么,乌县令却听过传闻,双手紧握,紧张得不行。

    李虎有过记录,那是挑战逢毕的四百四十斤成功,这一次,他没有去找什么保留成绩,直接到四百四十斤的一双石锁旁,等李鸳鸯他们给插好,亮牌,告诉是四百四十斤,四席都是大声喊叫声。

    转眼间,就汇集成一致的鼓舞声。

    杨燕燕脸红着,尖叫上提醒李虎:“先扛轻的呀。”

    苗保田猛地站了起来。

    他大喝一声:“叫停。我去看看这石锁是真的假的,有没有这么重。”

    随着他麾下将士的喊叫,他三步并作两步往跟前跑,跑到跟前,见李虎不动声色,笑道:“是你小子。你要是能扛它起来,明天我去你家聘你,让你跟我去当兵尉。”说着,说着,他自己搭上手,看了大小,就站到了一旁。

    李虎笑道:“我可做不了兵尉,家里有产业料理。倒是可以供给你们石锁,我都是拿石锁练习。”

    说完,他就蹲下去,手握扁木,握上之后,手紧了几紧,脚下碾动,突然怒吼一声,四百四十斤给起了。

    苗保田喃喃道:“猛将之才呀。”

    就这,李虎丢下来,尤不放心,谁知道天下有无奇人异士?他又挪去四百八十斤上,想了一想,这个真的没把握,就又回到四百六十斤上,蹲下去,嗷一声,又扛起来了,扛起来再丢开,苗保田干脆跑他对面站着。四周的嗓子都要喊哑,乌县令和评定席全都站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个重量意味着什么,但比着别人过倍了呀。

    挑战完四百六十斤,李虎终是想试试四百八十斤,这一回,他起不来了,脸涨得通红,下巴下鼓起蛤蟆一样的一团气血,终是失败了,他站起来,手脚有点软,给苗保田笑了笑,就往旁边走去。

    一路回去,百姓之中有些女人摘的有梅花,就拿着梅花给他晃。一路上都有,杨燕燕生怕他去接人家的花,跑来接他,一路大叫:“李虎。我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做好吃的是假,告诉别人她是给李虎做饭的那一位是真的。几个邻近箭上的东夏姑娘捂着嘴笑。

    走近了,海塞尔却大叫逗她:“光做饭,你说你爱不爱他?”

    苗保田走回评定席,一味说道:“天生神力呀。天生神力。若能得此猛将?”想想他就一阵傻笑。

    乌县令告诉说:“去年他十四,挎个年头也就是十五岁。”

    接着又问那几位名士:“还比吗?还有的比吗?”

    但还是要比。

    大伙多说:“他终是在乡下,没射过箭,没能驾驭战车,这两项要是输,还是拿不到第一。”

一百六十三节 自带盔甲

    整场力赛,除了李虎,只有五个人过了三百斤,其中一个还是可着三百斤,这无疑更大程度上烘托了李虎的成绩……倒是那个姓熊的少年,成绩居然不错,竟然一口气扛到三百四十斤。力赛过去,到射箭时,保郡、魏博来的士子陡然占了上风,一百步外,本县的人,即便杨安威四子,三箭之中也有一箭很悬,在靶心边边上,而士子们三箭都射中红心的却是很多,往往只要开得起能这么远的弓,就能射中这么远的靶心。评定席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乡下人哪里有弓箭玩?能射中靶心就好了不起,而习武的士子们往往都有自己的弓术老师,怎么射,怎么用瞄,怎么开……能下苦功熬身骨的,开得了接近二石的弓,射箭就差不了。

    县里顿时被比下去。

    正因为如此,人都追着问,李虎咋来不射,李虎咋还不射。

    等到了李虎,喊人人不来,难道不会射箭?

    评定席上正觉得可惜,看来他要放弃,要催促一回就宣布他这回没有成绩,陡然听闻一声一声马嘶,李虎骑上一匹红色的骏马,手持夏弓,胯下是从海赛尔家借来的箭壶……他像卷了阵风,不知离了一百五十步还是二百步,横过去,弓弦连响,三矢已经一尾追着一尾,持续钉上红心。

    又一次满场轰动。

    唯有李多财叹息,他们家公子留手了呢,应该是觉得这箭术已经可以冠绝全场。但这一次留力,却是轻视了某些人,游牧人中也驰出一匹快马,要打败李虎便也出骑射,来人吊鞍端弓,持续射了三箭,三箭全中……虽然没有人给他像李虎一样的掌声,但这一次却把成绩扳平。

    为他喝彩最为响亮的是苗保田,大叫了一声:“好。”

    令乌县令都感到不舒服,扭着头盯上他,想知道他“好”个什么。要知道这些游牧人来到地方之后,屁股后头就没干净过,抓拿又是问题,又头疼又没有办法,却有苗保田,朝廷官员一个,在为他们喝彩。

    乌县令都在后悔,后悔没有说竞买是青龙节雍人庆贺,好把这些讨厌的家伙给死死挡外头。

    李虎惊诧了一下,立刻就脸色铁青了。

    这游牧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在集上和杨小七干仗的拉库,如果他自己报名参加的竞买则罢,关键是,他只是穿着和刚刚扛石人一样的衣裳,仗着雍人看游牧人都差不多,混上来替射。

    看来游牧人一开始小瞧了雍人们,现在为了争胜,找出来自家射箭好的……能开劲弓的必有力气,早点干啥去了,现在这样来替,那些士子们不能让自己家族门阀来替?李虎怒不打一处,见那拉库举弓接受欢呼,骑着马缓缓回归阵营,李虎大喝一声,重新上马,竟给追了上去。

    满场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见李虎奔驰得飞快……拉库觉得不妙,一回头,李虎已经追到身后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欲藏鞍躲藏,李虎却探身去捋他的马,拉库大惊失色,挥手就用弓弦去打李虎,却被李虎趁机吊住背,那空马一匹,扬长而去,李虎却捉了一个人,直奔评定席。满场还都不知道李虎捉他干什么,却是见李虎能身在马上,这要吊挟个人怒奔,崇拜得五体投地,但崇拜归崇拜,捉他干啥?人家射箭射的好,你就捉人家吗?人都隐隐担心,害怕这样反而会惹出麻烦,被评定席裁定违反规则。这时,李虎已经飞驰到了,将拉库往评定席前一丢。

    李虎下马,那拉库正怒,蹿上来就是一拳,被李虎一脚踩在腰上,坐到地上,却又站了起来,凶狠地亮出短刀。

    有武卒和苗保田的兵围上去。

    乌县令强打镇定,问李虎:“李虎。你想干什么?”

    李虎冷冷地说:“你们看这个人,是扛石的人么?”

    这么一说。

    哎。

    游牧人就参加那几个人,众人也是有印象的,好像真没有出场过。

    拉库露出畏惧。

    他用生硬的话说:“你是那个买盐的少年。”

    继而,他用别人听不懂的呱啦:“你想干什么?这又不干你的事儿,第一已经是你的了,你少管闲事。”

    苗保田笑道:“也是位壮士,不如现在给他补报姓名,让他去扛石如何?”

    几位评定人略一犹豫,都看向乌县令,乌县令也不知道能不能按违反规定,扭头喊李益生:“李先生。李先生。”

    这个竞买,游牧人拿走一分,又有李虎出来,士子们就少拿一分,就有违他们的本意,更不要说是李虎捉来的。

    李益生敢得罪李虎不成,想也不想就说:“取消他们的成绩。”

    乌县令微笑赞同,扭头看向苗保田。

    苗保田却冷冷地说:“我说行,就得行。这样的壮士,驰马开弓……军中亦无几人。他我看上啦。”

    他问拉库:“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去当兵吃饷?”

    拉库心里害怕,连忙说:“自然愿意,我族中武艺出众的众多,可以全部跟随将军。”

    苗保田对李虎也客气。

    他笑着说:“李虎呀。他又不碍你的成绩,你管他干什么呢,是不是?将来他来,你也来,都是同袍,让他买几亩地,就当他安家了。”

    李虎无奈。

    两件事加起来,他就觉得这将军又跋扈,又不可理喻,如果在东夏,战时军法处会传唤他,平时,则军法司上的人会传唤他。

    李虎说:“若有人在军中,违背将军军法,将军任他胡为吗?”

    苗保田愕然。

    随后,他说:“他只要听我的,听大帅的……”话没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对,顿时觉得好不舒服。

    面前这少年来一趟,自己就得按他得意思办一回?

    苗保田大声说:“那个李管家,李先生,你来说,你卖不卖他地?卖他还是卖别人?”

    李益生淡淡笑道:“将军难为小生了。既然将军说他是您的人,依我看,待会儿将军可用他代您的将士与选出的武魁比试,他赢了,他有地,他输了,他活该。何须违反规则,置我们朱氏难堪?”

    苗保田“嚄”了一声。

    但是瞄一眼李虎,都被人家抓在后背捉来,他打得过吗?

    拉库也翻身看李虎一眼,大声说:“刚刚是趁我不备,刚刚他是趁我不备,为愿为主人出战……”他把短刀一扔,地下一跪说:“我一个打不赢,我多上几个。我仨,他仨,我仨,主人选出来,他仨,三个能买地的。”

    虽然说得糊涂,但苗保田却听得懂。

    这是说,结尾比赛,他这边是自己选三个人,那边是拿到名次的三个人。

    李虎表现太突出了。

    摆明要输,为了颜面,苗保田说:“对呀。对。”

    他一伸手,亮了指头说:“这样,我出三匹好马。可以作赌注,给他们魁状,榜眼,探花。”

    李虎想了一下问:“你们穿铠甲吗?用弓吗?比快马穿刺还是怎么比?我能一人包揽吗?”

    李益生大惊,打断说:“郎君。你要往人家圈套里钻吗?”

    苗保田踯躅片刻,大笑道:“真是少年英雄呀。”

    却是不知道上一次这么喊的,被李虎手举石磙在头顶晃,连滚带爬到处乱跑。

    他肯定地说:“反正是混战。他们都肯,那他们都一起来,他们不肯,那就你一个人来。铠甲?铠甲自带。”

    所有的火气蹿上来了。

    他大吼一声:“你要是不敢,你就滚远一点儿,少管闲事。”

    李虎冷冷道:“我自然敢。若将军要铠甲自带,他们有铠甲,我们也别的……”

    苗保田忍不住问:“什么?”

    李虎说:“反正是自带的东西。”

    看他扬长而去,苗保田雷霆大怒,所有的欣赏,都因李虎的忤逆消失不见,一股一股恼羞成怒。

    之前被道理压着的劝解,此刻也让他感到明悟。

    就李虎这种人,魁首成竹在胸,他说打赢了比试,那不是就是个赢吗?这不就是个全套吗?他咆哮说:“乳臭孩童,何敢来骗老子?责老子?”

    李益生一回去,就问陈锋:“庄里有没有铠甲,挑最好的给李虎送去……”

    陈锋犹豫说:“送去?那不是把苗将军得罪得彻底?”

    李益生怒视他一眼,要求说:“得罪苗保田你害怕,得罪李虎你就不害怕?”

    他指了一指那一大片东夏人。

    陈锋像是突然明白了,点了点头,扭头就跑。

    最后一项是驾驭战车。

    这驾驭战车,取名过三关,一关上窄道,一关飞驰过大弯,还有一关是停白线。

    这一项别说对县里的人不利,对士子们也不利,谁也没有多少机会练习,乡下人还赶赶马车,你公子少爷的,你能骑马,但是让你赶车你试试,更不要说驾驭战车。能赶战车的人太多了,到了最后一项,放弃者遍地,偏偏这一关四分,前两者名列前茅,这一关要是得不上分,也是休想拿到名次。

    李虎自然毫无问题。

    除了他之外,结果令人震惊,很多人试试战车,就摇摇头下来了,驷马驾驭,驱赶还不能用鞭,上了车就怕人一丢,马就跑,根本没处下手的。李虎拿全分,可白线而停,熊家那少年拿全分,过白线六尺,而且整个过程慢了很多,杨安威的四公子却猛地追了上来,他过窄道,凭着运气,顺利过去,拐弯,马车根本跑步起来,自然也顺利给拐过去,最后停车,比熊姓少年停得还好,但问题是,他这根本就是蜗牛行。

    于是名次下来,李虎第一,熊姓少年熊尊第二,杨安威家的四公子杨雅郎第三。

    名次下来,就是直面苗保田麾下三人的一战。

一百六十四节 自带堡垒

    (ps:今天只有这一节,字还少,请见谅)

    **

    熊尊找到李虎这里。

    为了一匹马和军卒搏命,对于他们这些士来说,不只是值与不值的问题,简直是一种耻辱。杨雅郎已经打了退堂鼓,跑来与他商量不参加,熊尊却拒绝了,他眼看李益生带着陈庄的人,皱着眉头走来,冲上去直接问:“那姓杨的吓退了,我要是也认了,那个李虎,他是不是要一对三?”

    他以为李益生是来劝他不出战的,但李益生带着什么目的来,他却毫不清楚。

    李益生很是意外,笑道:“那你去劝劝李虎公子,让他也不要对战,回头损失,我们这边一定想办法补偿给你们。”

    熊尊这就去找李虎了。

    不过他话已经放给熊尊知道,绷着唇,憋出话扔过去:“李虎是卖石头的。我是用石头的。”

    什么意思嘛?

    李益生紧张地盯着他和李虎站着的地方,发现李鸳鸯假装不认识自己,歪着头看着一侧的方向挪过来。

    李益生见他就皱眉头。

    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相互看着不习惯。

    李鸳鸯却选择主动,竟然撞过来,庄丁阻拦不及,眼看就要碰到一起,李益生干脆硬撞过去。

    庄丁巴结李益生,干脆破口大骂李鸳鸯,问他可知道眼前是谁。

    李鸳鸯笑道:“知道呀。他是师爷。我也是师爷。都是师爷,走路撞到了一起,怎么就分了高低呢?”

    李益生还来不及冷笑驳斥他,庄丁就代为训斥:“你想啥呢。你这师爷。东家开个破石头场而已,我们东家干啥的?朱氏你知道吗?”

    李鸳鸯笑了问他:“你以为石头场是人人都能开的,雇佣上千石工呢,你们东家开得起吗?去。一边去。让我们师爷跟师爷互师一会儿。”

    庄丁翻了白眼。

    李益生让庄丁去到一旁,再次回扫李虎的方向,咬着牙,轻声说:“你别在这儿戳着,赶紧去劝公子,别说你劝不了,趴地上搂腿你擅长,要说不行,一头撞死会不会?”

    李鸳鸯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给那姓苗的一巴掌,你还真做了朱氏的走狗,凡事为他们作想不成?”

    两人各咬一个“你”字,眼如斗鸡相互瞅着,眼睛冒着针锋相对的火花。

    那边李虎喊了声“师爷”,李鸳鸯回应一声,拔腿就跑。

    跑到李虎跟前,李虎便与他耳语片刻。

    李鸳鸯频频点头,不时扭头看往李益生的方向,连示意带比划,让他赶紧从苗保田那儿下手阻挠,然后他自己走得飞快,跑到评定席上争取时间,而几乎同时,方海带了石工们上场。

    无论怎么拖,也拖不了多久。

    拉库与两个马卒全副武装,弓在手底,整装待发。李虎也带着熊尊往前走去,一人背了一壶箭,一张大弓,不但李虎不知道害怕,那熊尊也一样不觉得害怕,忽而哈哈大笑几声,像是在嘲弄对方。

    评定席前最终响了一声锣。

    刚刚上场的石工在方海的带领下撤下来,留下一个“小城”。

    石锁从小到大码起来,众多的马车车身被卸下来,有的正向一横,有的竖侧,足足围上一圈,成了一座小城。

    评定席上,李鸳鸯也不再拖延时间。

    他用手往前一指,问评定席上众人:“苗将军铠甲都自家里带的,那我们这也是自家带的……不能说他能用,我们不能用吧。”

    苗保田猛地站了起来。

    一座小城?

    人往里头一躲,三个骑兵无论是射还好,冲刺也好,都奈何不了他们。

    苗保田想也不想就发怒说:“让他们赶紧拔了。这怎么比赛,还怎么比?”李鸳鸯针锋相对道:“要让我们拔,赶紧把你们的甲卸了呀。”李虎带着熊尊走进围城,相视一笑,你有铠甲战马,我有小小座城。不是说他们不用这座城就会输,但是用了这座城,整个就把苗保田气得半死。

    满场的乡邻轰然而动。

    有人大声喊道:“李虎。支持你。他们有铠甲,咱们种地,咱们能垒土城。要不哥几个加把手,干脆挖土再拍结实。”

    到处都是笑声,像是百姓们在称赞李虎的机智,嘲讽苗保田的不要脸……评定席上,最终还是选择开场。苗保田威胁乡丁,李益生自己敲的锣。看着那座城,他突然肯定,李虎定不会有事。

    仨骑兵开始并排奔驰。

    有城就有城吧,三个打两个,还穿着铠甲,大不了翻进去……眼看只剩百步,拉库停在原地不动,而两个军卒继续驰骋,见已足够近,先后跳下马,刀剑倒掖,直奔小城飞奔。如此真刀真枪的场面,百姓们无不激动,李虎这边都是亲朋,更是紧张地端着拳头,杨燕燕嘴里喃喃说话,却也不知道说啥。她哥杨凌刚还在小声地安慰周围的人:“以李虎的武艺,一个人就灭他仨。”

    “小城”之中,李虎与熊尊商量说:“等一下我一箭射死拉库。你便射住上来的这俩兵卒,免得他们掉头上马,我们舍了马,又追不上他们。”

    熊尊重复说:“射死?”

    李虎点了点头说:“我射拉库,离得远,会不会失手不一定。也许往死里射,只会射伤,往伤里射,别人安然无恙。你挡这二人逃走,怎么射我就不管了,射走他们的马更好。”

    熊尊趴在缝隙里看看,弓箭已拉开,箭矢从缝隙中探出去。

    他用眼睛量过拉库的位置,突然有点不敢肯定,问李虎:“这人站在二百五十步之外……,他根本不往跟前来,你能射中吗?”

    谁说拉库不来?

    不过不需要他再往里头奔驰,李虎已经抱月满弓,箭若流行,伴随着一声惨叫,弓骑拉库已一头栽去地上。

    熊尊记得李虎说过的话,瞄在两个兵卒的心窝,也放了手。

    他以为李虎说的有道理,却没想过距离已经只有三十步呢,他在缝隙中射出,而对方毫不知情,箭射出去,就见中间的卒子往后一扬,整个就像是被箭射回去了一样,紧接着就双手护胸,跪倒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苗保田大吼一声。

    也许是在气氛李虎的反制,也许在可惜他的卒命,但场地上已经只有一个军卒,李虎这边是两人。

    那军卒为同袍嚎叫一声,又往前跑了两步,忽然想起李虎的气力,自知若只有自己,跑到跟前,也不定战胜李虎。

    拉库死在身后,同袍死在身边,军卒认为自己向前冲,那是必死,干脆掉头飞奔,李虎一笑,又射了一箭。

    那军卒后腿一麻,再举起来奔跑,却奔跑不动,一条腿扑通跪在地上,鲜血顿时汩汩流淌。

    李鸳鸯告诉那苗保田说:“你输了。”

    苗保田却反悔说:“他们杀人了。他们杀人了。乌县令,我们说过格杀勿论吗?这种比赛场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你抓不抓,你不抓我抓。”

    乌县令愣了一年。

一百六十五节 马背上的少年

    苗保田是要翻脸的,可是场内的人疯狂一样簇拥上李虎,来期待苗保田的兑现,把那些想来闹事的游牧人都吓退……熊尊来与他蜂拥,几个与熊尊交好的士子也来蜂拥,狗栗子横跑过人群,欢呼大叫,与很多人蜂拥到一起,望着沸腾的人潮,几十人的将士像被淹没在水里,无论士子和百姓,也许是通情弱者,憎恨苛暴,包括那些竞争上有着厉害关系的人,只有极少数的人,也许在心里不开心,在心里能笑,但回过头,望着这场面,李虎心里有一种振鸣。

    这不是武艺超绝,杀人引起的,这是有道战胜无道,获得的支持。

    他的目光深峻的,像是心里并不高兴。目光又由远及近,转回身边,先跑来的是一个个石工,老实巴交的曹小帽,张大耳,马大狗……他们兴奋得脸通红,却在公开喊叫:“都上前头,都站前头,要是那大官恼羞成怒,咱们保护住东家。不能让他把东家抓走。”

    “是的。不能。”

    “他敢。咱都跟他干上。”

    更多的石工和他们认识的亲朋蜂拥到前头。

    人在人群中毫无畏惧,他们成片上来,站到苗保田和他军卒的前头,大声督促:“那军老爷,你给的马呢?你给的衣裳呢,你难道想反悔吗?”还有人一个劲儿督促县令:“县老爷。你替李虎要……”

    几个聘来的名士经不住这等沸腾,战栗而起,问乌县令:“李虎家干什么的?人怎么全保他?”

    苗保田眼神先是凶厉,接着渐渐畏惧,也扭过头来问乌县令:“李虎到底是啥人家?”

    乌县令内心也是惶恐的。

    他与李虎的关系?

    不过是他想利用个人,给自己造就些许政绩呗,一切荣誉给予,一切顺其行事,都是建立在县里税收和个人政绩上,但他从未想到,百姓们竟与李虎有上如此深厚的瓜葛,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虎的石场才刚开,他收买人心收买这么快?

    以后要扶持这个人,全县会不会都听他的?

    哦。对了。

    他有个哥,叫杨凌刚,带头民闹过,闹来过赈灾粮。

    这样的人家。

    开石场,高工钱,大用工,这又是善举。

    乌县令努力赶走心中的忌惮,挂上微笑,低声与他们交流说:“他家出过大义士,在地方上本就有威信,李虎又善使钱,给石工高价。”

    李虎站在一个台子上,他望向苗保田,发现苗保田身边的人圈子越缩越小,苗保田也没有用他特殊的,凶神恶煞的嗓门吼叫,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呀。这才是威慑。力量呢。力量是哪来的?

    是我力扛四百多斤?

    箭过百步穿颈?

    都不是呀。

    是这沸腾的百姓,是这几千人蜂拥而来的大力量。

    这是阿爸才有的力量呀。

    难道我也能有吗?

    难道这种力量,也是可以得到的吗?

    陡然间泪光闪动,他看向北方,在人群中慢慢跪下去,喃喃自语说:“父亲大人。孩儿知道了。这才是马前卒。这才是真的马前卒。而不是我争第一,而不是我跑得快,做得最好,争夺了第一。”

    周围的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喊问他:“东家你咋啦?你咋跪倒了呢。”

    李虎爬起来,坚定地说:“我激动。谢谢你们。”

    人们便与他客气:“东家你说啥呢。你谢我们啥?我们都还没谢你呢。谁不羡慕我们这些去石场上工的人呀。你还谢我们。我们家过年拜祖宗都在谢你呢。”

    杨燕燕和海塞尔是女的,挤不进去,撇着嘴大叫:“我是李虎家的,我是李虎家的。”她们劈波斩浪去找李虎,李虎则劈波斩浪去寻苗保田,杨燕燕她们到了李虎以前站的地方,李虎却站到了苗保田的面前。李虎找到了苗保田,并且再一次看到他的畏惧,大畏惧,就说:“将军。三匹马兑现给我吧。我们石场需要牲口。你要是不舍得好马,你多给几匹大牲口供我们使唤也行。”

    乌县令主动替苗保田说:“他哪有准备呀。这样吧。你们先散了回,改天县里给你送回去。再怎么说,死了人,先把人运走埋掉。”

    苗保田眼神闪烁说:“马呀,好,明天去我军营去牵。”

    李虎摇了摇头说:“当场兑现。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我在保郡的铺面已经开张,石料开采不及,没功夫去军营,而且你有马,你骑马来的,你不说现在给,你就是在搪塞我,你就是在骗人。”

    苗保田连忙转向乌县令。

    面朝乌县令,李虎却显得恭敬,轻声说:“县令大人。此事你只是见证,何必置身事中呢?你替他说了话,他明天不给你马,我去与你要马,我不为难吗?”

    乌县令一想,是呀,苗保田若反悔,自己要给李虎马吗?

    自己要不给,他和百姓一起找自己怎么办?

    这穷人头呀,不管上头有没有人,都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他就不说话了,扭头看向苗保田。

    苗保田要求说:“替我说话呀。你看着,几千人围上来了,不让我们走了吗?我可是朝廷命官。”

    乌县令说:“之前你让我作保,现在让我咋样?给他马吧,三匹马,也不是很多。”

    苗保田说:“三匹马不是很多?少吗?军马又不同于民马,三匹军马,上千两银子,你以为我有多少?我一营人,也不过百匹。而且买都买不来。”

    乌县令不想理他。

    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呢?

    你买田?

    你买个屁田呀。上千两你都出不了,你喊着你有钱,你要买地,你不就是来讹诈人家朱氏吗?

    要是刚才那管家,师爷,给你几千两,你看你走了不?

    李虎催促说:“将军。给马呀,不然,我得喊我叔给在场的百姓管饭呢。”

    这什么管饭?

    这是**裸的威胁,天黑你也别想走。

    苗保田一咬牙,说:“那个李先生呢,你让他先给你,这军马呀,不能乱给,身上有烙印。回头人家会误会是你偷的,抓你,把马扣掉。”李虎说:“没关系。你既然提醒了我,那你还要给我留一份文书,写明白,要么写是你奖励我们的,要么你写是退役的……盖上衙门的印鉴,对吧,否则别说别人,明一早,就可以带兵来拉马走,然后给我扣一个私盗军马的罪名。”

    苗保田笑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他也怪自己多嘴,干嘛用这么无力的手段威胁李虎一回,反倒让李虎知道让自己写文书。

    李虎就给他时间说:“那你赶紧的。”

    他背过身,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还有,你们谁来替我把那游牧人的头目叫来,让我当面与他讲,其中一匹马我肯赔偿给他,让他们安葬被我射死的拉库,照顾他的家人。虽然他们一直不想做好人,但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大家想与恶邻为伍呢,还是想让他们变好人?咱们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杨凌刚肃穆大喊:“李虎。你别让别人了,他们已经跑了。我去追他们回来。”

    李虎又说:“那你多带几个人,把方海带上。免得他们不识好心,闹误会,上来与咱们干仗。”

    他目送人走,见熊尊赶过来,说:“你的一匹马跑不了,你的石锁,也跑不了,你的人,更跑不了,今天杀猪宰羊招待你。危险时共赴的友情,我李虎在乎。”他哈哈大笑,上去把熊尊一起抱起来,放下来,遣上来,又大声说:“你我二人共退强敌,可不能说一声,就回家去了。”

    他又喊道:“乡亲们,今天我拿武魁,买了三百亩地,明天我还能拿文魁,到时再买三亩地,这六百亩地,我不会一个人独占,只会留下一些,奖励给石场干活好的工。我想提高粮食的产量,我想养活我石场的工,你们想中的,只要按照我教你们的办法种地,我就给你们种……放心,我虽然也收租,却是在和你们一起种,一起改进种粮的办法。收成要不好,我也不会强要,欠了租,我更不会算你利息,只会督促你勤劳一点儿,方法讲究一点儿。我李虎不想一个人好,我想和乡亲们一起好。”

    他举起了一个拳头。

    他站在一个高处,举起了一个拳头,百姓围绕着这个拳头,再一次沸腾。

    李益生望着他。

    李鸳鸯赶去他身边,骄傲地说:“你这师爷,羡慕我这师爷了吧?”

    李益生没有吭声。

    李鸳鸯又说:“我的东家,就是这样的英雄。”

    李益生喃喃地说:“可他会涉险的,也许马儿还不怕,他逼得苗保田颜面大失,苗保田手里有兵,他会善罢甘休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派兵去抓李虎。你想过吗。你不阻止,你还乐于见到?”

    李鸳鸯解释说:“我是不阻止吗?你有本事,你去阻止大王去呀,别让他北……”他声音稍高了一点儿,马上醒悟到了,憋住了,小声说:“别让他亲征极北之地呀。”

    李益生掉头就走。

    李鸳鸯却故意笑道:“比东家,比难过了吧?!”

    场地上,闲来无聊,李虎教唱些少年,而东夏少男本来就会唱。

    渐渐合唱的人多起来:“多少风尘狼烟,都在马蹄脚下,声声战马是嘶啸,都为梦中的家……”

    最后,场面激昂在歌儿的**中:“火红色的千里马,马背上的好儿郎,飞纵赛马场,马蹄下尘飞扬,今日登顶酬壮志,英雄谁能挡……”

一百六十六节 我不画猛虎

    第二天文比。

    对于普通的易县人来说,文比哪有武比的看头,武比多热闹?但来的人比第一天只多不少,而且很多人来看的目的,竟是冲着李虎,他们挂在嘴边,相互询问的话,竟然是:“李虎还能拿第一吗?”

    武魁李虎拿到,那是理所当然。

    在国内,李虎从军的身份被揭露之后,时逢危局,要领兵与陶坎这样的宿将作战,国内自然在盛传他的勇冠三军,李益生肯定他武魁是跑不掉了,只是对拿文魁还将信将疑——假如他李益生不放水的话。事实上,李益生也放不了水,聘来的名士们才能决定文比的名次,如果横加干涉,文比的成绩有人追究,人家还不将你干涉的内幕抛出来转借?那是会毁坏朱阀名头的。

    天气乍暖还寒,武比可以放在外头举行,而文比放外头却是冻手,便放到庄园外侧的阁楼中去,便是看不着,人都还在,似乎只在等一个结果。

    在文比题目的设定上,李益生已经斟酌过,完全倾向于那些州郡子弟。他把作画与曲艺加上去,对寻常寒士就是一种隔离,这些寒士,书法上可能不是问题,虽然不一定有足够的纸,但他们一旦刻苦求学,却是能把字练好,而对于诗文,也一样,雕琢些字句,一样不难,但是作画,操曲,那哪一个不需要名师指点,没有名师,你连画画的笔法都难学会,没有名师,五音的音准,你都抓不住。

    至于李虎,因为出身的缘故,要说会,能会一些,但是文和武,有人说相辅相成,有人则说水火不容。

    俗话武由血气生,文自静思来。

    很难说一个带着武人气质的人,能安安静静读得进去书,一旦读进去,你也难以找个形象套用到他身上。

    历史上的猛将张飞,你让他持工笔作画?

    再让他抱个琵琶,反弹一番?

    张飞自己都一定忍受不了。

    李益生觉得李虎拿不了文魁,就是持了文武如水火的观点。当然,他也不敢太肯定,因为当世就有人典范,虽然在靖康有戏为证,打死也没人相信狄阿鸟还长于文,但在东夏,百姓形容他们家大王用“文韬武略”都不觉得够,还必须加一个“神圣勇武”。

    大王是李虎的父亲……子肖父,大王能做到,谁说他儿子会不行?

    所以,李虎能文也不显奇怪,而且李益生还是期待的,一旦李虎能够文武相成,就把“子肖父”坐实,就算狄阿鸟有生之年不立储君,不把嫡长当一回事,将来国内还是把呼声和目光落在他身上,很简单,李虎血统上最贵,而人像他父亲,要是不能继承他父亲,国人都不会愿意。

    而李虎要能夺文魁,李益生就是最早见证的几个人之一,从此,他就能对将来做出更准确的判断,更加肯定要效忠于谁。

    这也是李鸳鸯能把他气走的缘故。

    与其说士子入场前激动,李益生比他们更激动,站在阁楼上,望着士子们前来阁楼就坐,却还没看到李虎,李益生不自觉下去,到场地内外去找。

    找到李虎,在一旁听李多财和杨燕燕的叮嘱。

    他微笑示意一二,假装经过,听到他们在安排李虎说:“作画。你就画虎,你虎画的好。”

    李虎略一摇头,就进阁楼了。

    画虎?

    李益生踯躅了一下。

    时辰到了之后,阁楼一层,士子却未进满,少了很多本县人,原因是他们本身就是财主找来的,十里八乡问个读书人,昨天一听题目,自然知道自己有一窍不通的项目,干脆回绝东家,不敢来了。

    几十个士子就坐入席,外头却来了人,乌县令行了个下官礼,一声提醒“这时郡学和郡中中正官”,他们才连忙临危正坐。几个常服的官员从一侧走进来,已经站到了一侧,这其实也是昭显朱氏势力的,让大伙知道,便是竞买一块地,朱氏就喊来了郡学和中正……而这个竞买,也被推上了一个高度。

    评定席上的判官纷纷起来行礼,谦让给座。

    中正是司徒亲自指派,因为九品中正制的缘故,相比郡学,却显得位高权重,乌县令行下官礼,却也是理所当然。为首中正也不礼让,大步走上去……一扭头就问:“那个李先生呢?”

    他问的是李益生。

    众人到处找李益生,找到告诉中正官找他,李益生笑着上来,中正却连忙起身,问候陈天一公子,指着一旁的位置让他入座。

    如此一来,朱氏更令人敬畏。

    一个师爷,中正愿意与他平起平坐,并且问候起他们公子,毕恭毕敬。

    中正扫视一遭,把士子们看得寒噤,他们这些士子,哪怕足以傲视公侯,却极是害怕中正官。

    一句考评,可直接掌人前程。

    评定席上加座,众人面朝着一张摆琴的胡榻,一一坐下,中正捋了一把胡须,笑眯眯地问:“诸位可有魁首之想?”

    李益生笑道:“学生不属评判官。却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一名评定连忙说:“魏博范甑来了,以他的名声,自是有望取魁首。”

    “哦?”

    中正官大奇,呼道:“范甑。”

    士子中站起来一位留着短短胡须,圆脸的年轻士子。

    中正却是问他:“你为何还要来竞文魁?文魁与你何益?”

    李虎也连忙扭头。

    中正都跨郡知名,看来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那士子笑道:“家道中落,想代从兄购置一二田产,没想到天一公子家的田,都带着文气。”

    评定席上轰然而笑。

    中正按着手让他坐下。

    接着,中正又问旁人:“若除范甑,仅论本郡文魁,会是哪位?”

    一人道:“王文教公子。”乌县令顿时尴尬,怕中正再问不论本郡,止本县会是谁为魁,本县还真没有出众的年轻士子……好几个,一眼扫过去,都是财主找来的。眼看中正看过来,乌县令说:“县丞的内侄读书颇丰,怕是一大人选。还有就是本县李虎,昨日拿了武魁,宣布说,今日必拿武魁。”

    不让台下听到时,台下也只有前两排能听个隐约,但士子们都支棱起耳朵,看来都很关心他们在说什么。

    李益生注意到,唯李虎和范甑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评定拿出题目,出示给中正看,要求说:“大人来宣读题目如何?”

    中正将题目持上,咳嗽一声,宣布说:“诗文。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为题,可作诗,可行文。”

    下头士子顿时大吃一惊。

    不少人试图交头接耳,却知道评定席上的人在看着,便连忙端正不言。李虎却一下把眉头皱了起来,他一听佛祖,就知道不好,在评定席上看一番,却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题目,哪有拿佛经为题的?

    正寄希望于中正纠正,虽非庙堂选拔,却不该以诗文谈玄。

    然而,这种题目似乎已是一种风气,中正哈哈大笑说:“看来诸生不博学,怕就要失题哦。”

    李虎没好气地一声轻叹。

    扭头看看别人,同样有人愁眉苦脸,便莞尔了,知道只“佛祖”二字,还是把人给难着了。

    宣纸发下,众士研磨运笔,李虎也连忙做出反应。

    没读过《五灯会元》的,连出处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去发挥。却还好,有容易理解的“拈花”和“微笑”二词,李虎略一构思,已下笔写道:“闻琴音而知雅意,何哉,知而获也。”也是运气,他才没有一开始就跑题,便从“知而获”下手,片刻已过百字,书法已与书文合到一起……带着狄氏书法的长划短折一撅而就,再片刻,李虎觉得没意思,这种拼凑解读的书文通篇写下来,又为了表达什么呢?他笔锋一转,叙述道:“人之为学,孤陋难成;久处一方,脱世人而不自觉,之学问,当多闻广思,虽贩夫走卒而必有教我。获而一笑,会意也。人以佛祖之无上,可与天相齐,金科玉律,不可违逆,持道而教,大谬,却不知佛祖之飘渺,众生之真实。天育众生,芸芸而合于道,道在其中矣……”

    这时,他已经跑题了。

    佛祖拈花,迦叶去笑,怎么可以用贩夫走卒教他李虎,李虎获知颇多,会心一笑来比拟?

    李虎却不自觉,只是把阿爸的教导化入其中。

    范甑很快交卷。

    李虎肯定,他是知道出处,而且能知真解的,但是没办法……他不是没接触过佛经,只是他?他怎么可能去仔细研读佛经去?

    苦笑片刻,也起身,大步走向评定席,到了,也将卷面展开放好,自己退下。

    接二连三,众生一再交卷。

    评定席上,众人一会儿点头,一会儿苦笑,时而还会读到赋和诗词,众人还会带着韵味摇头晃脑一番。

    李益生本要找去李虎的文章。

    中正却已抓在手里。

    没有办法,他只好把中正读过的范甑的文章拿上,逐字阅读。

    范甑所写,主题是“道不可言传”。通篇读下来,行文华丽,极合义理,看来在竞买这样的小比里头,这样的文章够着顶。尤其是他的一手楷体,丰腴严整,不可多见。怪不得之前中正频频点头,然而这会儿,李益生斜眼看他,却发现他皱着眉头,似乎已是不耐烦,在以极大的耐心在读李虎的文章。

    看着范甑的文章,不但赏心悦目,而且义理成章,紧扣题目,李益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果然,中正放下李虎的文章,苦笑说:“平淡易读,却又义理歪曲,便是这手字,既恢弘刚健,又不属任何一家。”

    李益生放下范甑的。

    范甑写的再好,他亦不关心,连忙拿过李虎的,细细去读,读一遍下来,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李虎不信佛,有点蔑视在里头。

    是呀。

    他本就该蔑视,东夏是要物竞天择呢。

    佛主的佛理于李虎,不如贩夫走卒让他体会一二灼见。

    紧接着,中正噗一声,憋不住笑了,干脆持了卷让李益生看。李益生瞄一眼,就知道,这又是个东夏人的卷,写的啥?佛祖一拈花,迦叶就笑,马屁之王,非他莫属。吾王教诲国人,知道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瞎笑瞎闹……李益生也噗嗤笑了。不过他笑,与中正的笑,显然不是一回事。

    朴实的国人情怀呀。

    中正振了振卷子说:“与这些乱七八糟啊的相比,李虎的文倒好多了。”

    众人阅遍,范甑得了第一,保郡王文教第二,李虎最终取了第五。

    再之后,只有五人给算上分数,其余的,众人都一一撇弃,不但撇弃,还个个笑得前仰后翻。这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是本县人,还是个东夏人,其余县人已经全军覆没,包括县丞的亲戚,无他原因,没读过佛经,都在胡编乱造,而义理混乱,哪怕辞章再华丽,根本编不出来,也是喷饭的笑料,其余的,都是魏博和保郡的士子,他们多少能够理清佛祖和迦叶的关系。

    不管评定席上怎么认定,李益生内心中给李虎打的分却高了去,仅次于范甑,之所以不及他,是李虎没读过佛经,至于行文朴实,根本就是东夏的文风,不算缺点。

    宣布下来,众人也无异议,毕竟大伙都心虚,这佛祖拿花,迦叶就笑,笑啥,大家都不知道。

    李虎都在佩服自己的机智,好说歹说,竟给绕过去了。

    接下来是作画,李虎铺开纸卷,想起这些天在靖康的生活,心中像是敞开了一道管不住的山泉。

    凄风冷雨,百姓万千……他用淡淡的笔墨,开始勾勒田野,是的,竞比时间有限,很难用细工笔,不好完成的。

    笑颜如花的杨燕燕,慈祥的杨大娘,英武的杨凌刚,愣头的杨立,好吃懒做的杨揣……一个个人物鲜活起来,虽然一个也没画,却都在山水之中,没有幽深的山林,飘逸的晚亭,只有淡淡的水墨和一些阳光给予的阴影,和风细雨,寂寞远山,田园的静静之中,忽而出现了耕作行乐的人们,就像是把世界打开了,那耕牛,那河湾,那风车,那斜阳,浓浓的情愫满篇倾泻。

    李虎心里已在感叹:“若是以前,无论如何,我也画不出来这样的画呀。”

    他要照顾评定席上的人,猛然开了一个破折,田野耕作一下开阔了去,直到远山一痕,视野变成站在城楼上,一种施政俯察的意境流露了出来。

    即便是带有工笔的成份,李虎仍是第一个画完,起身上前,将画卷呈上。

    乌县令是做县官的人,司牧一方,坠入意境,顿时泪痕斑斑……学政也在发愣,似乎想不到。

    他从上头看向李虎几回,扭头找李益生,倒是李益生离席了,到侧门听庄丁说话。

    庄丁告诉他,苗保田的人露面过,又骑马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盯梢李虎。李益生不动声色回来,正好范甑交卷,放下了一只斑斓大虎。他再一看,竟然是上山猛虎,对着朝阳吹口气,鸟雀惊飞……大吃一惊,连忙朝李虎看去。众人看了猛虎,只好把李虎的放一旁了,虽然李虎的极有意境,但意境也有高下之别,这方甑的猛虎,别开生面,还是上山虎,却气势之中尽呈百兽之王的威风。

    这在意境上,似乎更胜了一筹,众人感叹,只好反复比较两幅画。

    最后权衡再三,众人觉得应该把第一给范甑,因为范甑名气大,而且百兽之王登山啸日的意境,理所当然要高于俯察田园,这种才俊士子胸中的沟壑,等于两种不同的志向,首先形胜了。

    李益生突然产生疑问。

    他颤巍巍指着画问:“这画?”

    众人尽皆看他,问他:“有什么问题?”

    李益生是心里激动。这画,这画是北平原广刊的“猛虎啸高岗,旭日东升”图呀。这幅画竟是李虎画的?李虎的画,竟然曾经刊遍北平原,东夏文人将士推崇?张铁头将军自尽之日,尤抱画赏阅。若真是如此,李虎得不得文魁,他都是文魁呀?李益生苦笑说:“这画没有问题。这画……这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说:“这画曾在东夏疯刊一时,评为第一当之无愧。”他肯定地说:“李虎应为文魁。”

    众人全愣了。

    这画?

    它是范甑画的呀。

    别人便告诉他说:“弄错了。弄错了。此画不是李虎画的,这是范甑所作。”

    李益生愕然:“这是范甑所作?那之前我见过……”

    范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拱手笑道:“诸位见笑了,此画是仿来的,我见过一次,印象深刻,就给仿了出来。李先生说的没错,此画刊自东夏,不知何人所作,一改虎下山为虎上山……却更像百兽之王。”

    几个交过卷的伸头去看。

    一个东夏人大叫一声:“没错。这是我们?我们刊的,是彩的,他这张是黑的。”

    众人一听是仿的,不约而同重新把李虎的画找出来,他的是仿的,那就不能给他算第一,只是李虎的这幅画,是不是仿的呢?

    一个“仿”字,让众人受到启发。

    众人也是突然想起来,李虎完成这幅画,时间那么短,靠当场发挥,构思出这样的话,形成不凡的意境,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且这幅画的笔墨也相当复杂,画卷内中包藏了众多的景物。

    这一副是不是也是仿的?

    为了保险起见,中正问:“李虎。你这一副是不是仿的?”

    李虎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这就是我们这儿呀。你们是不是看到一轮水车,那水车由我所作。”

    中正不信。

    便是仿的,李虎也赢了,相近的时间内,李虎仿的画笔墨多,却先完成,他也是把范甑给赢了。

    中正干脆说:“你老老实实说,就是仿的,你也赢了,可要是撒谎,就把你的成绩取消掉。”

    李虎纳闷地说:“就是我画的呀?”

    “画这么快?”

    李虎说:“我胸中构思好了,挥毫而就,快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本县人替李虎说:“李虎善作画,我们全县都知道。”

    李益生反问他:“不是说你要画虎吗?”

    众人顿时起了波澜,扭头看向李益生,怀疑他私下在成全李虎,不然为什么知道李虎要画虎,刚才还错认猛虎是李虎画的?

    李虎说:“我以前胸中只有猛虎,却是没有那簇牡丹。现在我嗅到了牡丹,自然不愿再画虎。”

    李益生想起来了,东夏还有一副国画。

    东夏的几个年轻人纷纷说:“猛虎嗅牡丹也刊过。李虎你也知道呀。”

    中正说:“那你来,你把范甑的画模仿一下,我看你多久能画完,给他计上时间,我还就不信了。”

    李虎饶有兴趣。

    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结果,自己明明得了第一,还要去证明,因而淡淡地说:“画又何妨?”

    然而到了跟前,一看范甑的画,他愣住了。

    范甑仿的画,原本就是他的呀。

    李虎哑然失笑,一种自豪生出,恨不得大声告诉别人,却偏偏难以明言,干脆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中正还在喊他,要求说:“你把画也拿去,好仿画。”

    李虎拒绝说:“不用。”

    他一提笔,几乎是看也不看,片刻之后,附身吹起,等墨稍干,把宣纸揭过,上去交到评定席。

    场内竟有人作画还未画完。

    本县的士子忍不住大声叫好:“李虎。你也太快了吧。”

    众人张目去看这幅,对比范甑一回,呆在当场。

    这三仿画竟然比二仿画还更有气势和意境,关键是那虎,肩腿刚健,虎头毛发毕现,虎尾放松,拖得更长,像是真迹都有所不如,反观范甑的那一幅,比较起来,老虎有点不对劲,那虎尾巴屁股夹了一部分,给人的感觉,老虎根本没有那种慢而斯文的慵态,而是处在一股暴躁中。

    终于,中正宣布说:“李虎第一。”

一百六十七节 错失第一

    尽管李虎绘画拿了第一,却因为范甑两试三比成绩出众,文章、书法第一,一个第二,接下来音律,李虎就算能拿第一,也已经没有夺魁的希望,李益生感到无比的可惜,厅中士子一样在心中计算成绩,眼看拿名次无望的人,已经开始懈怠,觉得比与不比,也已经无太大的分别。

    李虎也在内心中给算一回,王文教画一幅雨打蕉芭图,拿了第三,按照甲下的成绩,按照甲上,甲中,甲下三个成绩,怕是只能与他争夺第二。李虎要想拿文魁,只剩一种情况,中间跳出来一个音律上极有天赋的人选,成绩极好,却不及李虎,接下来在音律上排序如下:李虎。那人。王文教,范甑。

    此情况几乎已不可能。

    对于精通音律的人来说,评定音律技艺的高低,更容易以主观上的感官作依据,范甑和王文教都是在士子中有名望的人,如果不是音律太差,评定席上的列座判官,不会给他们较差的成绩。

    士子们按照排序登台,弹奏琴曲。

    他们之中良莠不齐,有的人勉强操弦,有的人叮咚能奏。

    评定席上,众师已一脸倦相,眼看一有生涩,便摆摆手,让他早点下去。

    李虎在王文教和范甑之前,略一沉思,上去坐在琴后按上,不自觉朝王文教与范甑看去,不料范甑先,王文教后,竟括手为他鼓掌,似要合乐之。他们流露出胸怀,李虎也报以一笑,双目前视,按琴试音。连紧带松,李虎把弦调了一遍,众人大讶,顿时觉得他是那种浸渍琴艺多年的人。

    李虎刷了一回弦,在噌声过后,砰地捻了一弦。众人心中一震,只道试音,不料,那琴声接连嘣嘣作响,一串响,几串响,众人这才知道,这一曲……就是这调调。七弦琴上全是厚音,给人一种极为紧凑勾魂的感觉,中正举起一只手,皱着眉头,似乎要一挥制止,却是停在半空中。

    李益生也没听过。

    但他知道这不是在乱弹,这节奏顿挫强劲,手法娴熟,与诸琴不同,有一种令人相从相伴的感觉。

    他格外担心中正挥舞打断。

    越担心什么,越发生什么事儿。中正手挥下来了,给打断了。但他没让李虎下去,哭笑不得地问:“李虎。你这是什么曲子?为何听起来如此怪诞?若你奏众人没听过的曲子,我们怎么给你成绩?”

    李虎想了一下,说:“这是火不思的调儿。”

    李益生恍然。“火不思”是一种弹拨抱琴,弦少,节奏强,用于宴会抱了合歌,为舞蹈助兴,节奏极强,又叫催舞曲。李虎站起来,手一侧指,笑着说:“琴声不能把人弹跳起来,火不思能。”

    范甑奇道:“能把人弹跳起来?天下哪有那样的琴曲?”

    中正官却摇了摇头,要求说:“就是弹飞,那也不是琴。必须弹琴曲。十大名曲,你可任选一首。”

    李虎略带悲愤地坐了下来。

    依他的年龄,正是喜欢热闹,喜欢火不思的时候。

    不让弹,就不弹了吧。

    弹什么?

    李虎和他阿爸一样,能弹琴不记曲。

    十大名曲中唯有“十面埋伏”有军阵之壮,是他唯一能记得齐全的曲目,他确信自己已经拿不到文魁,只得飞快地把琴弦给拧回来,按部就班弹奏十面埋伏。杀伐之气弥张,弓弦惊闻,两军对垒,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李虎渐入佳境,中正官也频频点头。

    不知何时,范甑,王文教等人与之相合,气氛一度热火朝天。

    一段弹罢。

    中正官笑道:“不是会弹嘛。还不错。”

    李虎下来,不知怎么的,有点惘然若失,少年争胜之心不好平复,他知道这文魁终是拿不上了,还是不大甘心。

    接下来,坐下听他人弹奏。几个东夏人弹些东夏曲儿,中正官虽然准他们弹完,却大摇其头,郡中士子的弹奏也入不了他的法耳,他连肯给赞誉都不肯,反倒是不认为他们强过李虎,到了王文教,才开始改观,一曲“渔樵问答”,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中正官一舒眉头,说:“调子起急了,不如李虎镇定,滚拂技法上,手也嫌慢。”

    李虎也不得不回报他,给他喝彩。

    喝了彩,突然就觉得自己小气,拿不拿文魁在其次,要是和王文教、范甑相交,也不失一件幸运事。

    再往后不几个,就到了范甑。

    范甑坐到琴后抚琴,却是黯然道:“我酷爱书画,却已经输了李虎,虽是还能弹曲,其实早已索然。”

    李虎震动。

    他还在为能不能得第一低落,人家却是这番一席话。

    他连忙鼓励对方说:“范贤兄只是选错了话,我擅长画虎。”

    范甑顿时目露精光,他坐在琴台上,大声回应:“我也是。我也喜欢画虎。”

    评定席上督促说:“快弹奏吧。”

    范甑尤是说:“但我画虎,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李虎告诉说:“那你一定是没有见过真虎。若见得真虎,看过它们潜猎追捕,一定能得之神韵。”

    中正官也不耐烦了,打断说:“你们下去再交流画艺,弹琴吧。”

    范甑和李虎相视而笑。

    范甑想了一下说:“此次来易县,能够见到少年英雄李虎,学生已经心中欢喜,觉得不虚此行,却更没想到我喜欢虎,他也喜欢虎。兴致相投,知音互赏,就应着心境,奏一曲‘高山流水’。”

    说高山,那琴音已起。

    述流水,流水已飞溅山涧。

    他一臂揽琴操近,一臂舒展操远,头颅虚枕,面庞侧斜,唇边早已笑意盈盈,与此同时,双目微微眯缝,一片陶醉,广袖落于琴下,随双臂交叉移动袂舞。

    李虎心潮起伏。

    这是不是第一……哪怕随后的三百亩地,一切都显得不重要。

    这天下奇才,各有所长,何人能尽胜之。何况自幼读书,阿爸要自己的读来治国,若论文美,自不及人,即便擅长作画,那也不过是舒胸襟……记景物,与范甑这样的名士相比,比不过也理所当然。而且,陈天一都知道笼络英才,自己却要为是否得了第一而耿耿吗?范甑在胸襟上让自己汗颜呀。

    他陷入到自省之中。

    其实他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只是有一股竞胜之心,再加上想多拿三百亩地,用于存粮而已。

    他却把自己翻个底朝天。

    随后,他又想:阿爸让我在靖康,是要看看我能不能争人心,争得人心之后,也会让我争人才呀。

    范甑的琴弹得真好。

    李虎渐渐陶醉其中,细听三十六错拔高山,七十二滚拂流水,声中有景,景中蕴情,突然猛地拍案叫好,像把人唤醒过来,满厅的人哗啦啦一片相合。众人奏曲,一大段就行了,范甑?却是无人去唤他,怕琴声一断难觅。中正官忍不住轻声与李益生说:“可惜不是本郡人氏,否则定荐为秀才。”

    琴声终罢。

    范甑走下来,李虎上前与他相拥,为他庆祝,见王文教和些士子散落一旁,拉了王文教,又邀请其它人说:“你们远来是客,能得见一面不易,若是一别,再见面不知何时,身边读书习武之人少之又少,还请诸兄弟给李虎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咱们去我的石场,论文较武,相欢相识一场可好?”

一百六十八节 高显寇边

    名次落定,竞买已告一段落。

    外头早晨时来的大批百姓,终是顶不住寒风,散了大多数。朱氏本该宴请诸生,却有李虎相邀,就把他们的宴请和补偿放后。李益生担心在李虎回去的路上,苗保田会有图谋,说今日只文竞,武竞参与者未能到场,明天聚齐人,再给交割田产,拿出银两补偿,因而也赞同诸生去李虎的石场一统欢聚,打发等待的无聊。走出门,李虎还派人去喊了熊尊等人,而出了陈寨,又让人去喊县中武竞上的人,便是杨雅郎,也让人骑马去喊。

    自然也有人不肯去。

    一个乡间的石头场主,知些文趣,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

    他们聚过百人往杨村去,一路欢声笑语。

    几个骑兵候在田间地头,远追一二,看他们的结队,也不知哪个是李虎,更不敢靠近,掉头飞驰走。他们到了带一支百余人马的苗保田面前,如实告诉说:“李虎与多人一起,难以擒他。”

    苗保田森森一笑,道了一声“来日方长”,调转马头,转身就走。

    他却不知道他已在几支长弩的范围内,被这些夏弩上的十字星瞄准,他带兵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是他这一走,近期再也没机会找得李虎的麻烦。陈寨交割田产补偿银两的当天,就有消息传到,春秋多事,高显人寇边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攻略北平原,一路正在攻打霸县,各路军队紧急增援,苗保田正在找县里帮忙借钱粮,眼下乌县令已经来不了,所以缺席。

    易县虽有别的地域为屏障,但是高显人若夺取霸县和北平原,也不能独安,全县亦是备战……乌县令被苗保田索要逼迫完,就紧急找来县尉陈武,还约去易县东夏人的编领,马乡的游牧人头目,一起商量对策,几天过去,县中都说杨凌刚和李虎勇猛善战,却也请他俩去县城。

    高显人入寇。

    其实也不唯这两路。

    沧郡也来了人,说高显人坐着船,沧郡也觅见踪迹,怕是杨凌刚和杨凌自二人的船要被官府征用走。杨凌刚现在是乌县令手里的稻草,无法及时赶去沧郡,杨凌自却没明没黑地赶往沧郡,说情况若是大坏,干脆将船卖掉,若要是卖不掉,官府征用能打退高显人,就给他们使用。

    便在此时,马天佑和朱天羽留下的一支军队,已经陷入与高显人的鏖战。

    出于对靖康作战的慎重,高显方面,被派去东北提防狄阿鸟的大将龙沙獾被龙琉姝召回,坐镇指挥,动用兵力虽然只有三万,却是精锐尽出。

    也许其它人领兵,说打就打了。

    龙沙獾却为了能够师出有名,让使者先行,前往州中,递交战表,谴责靖康失信。就是这封战表把人给迷惑住,这战表约定的地点在野虎岭……实际上高显军队已先一步穿插进来,诸路兵马还不到野虎岭,紧急赶去的路上,已经面临高显的袭扰,打成一团乱麻。

    陶坎离开后,各路兵马难以形成统一的调度。

    布防上,他们一直提防的都是东夏人,野战上,他们的行军队伍转换为阵战的能力又较为缺乏,顿时陷入一团乱战。

    没有人想到,高显人竟敢打进来。

    打起来之后,他们就在高显军队的善战下吃亏,各军相互攻诟别部不前。

    有的损失惨重,就地整军,有的干脆掉头观望,州军李盘带军队赶上去,在他抵达还在坚持作战的,是陶坎的嫡系马天佑和朱天羽留下的一支军队,还在苦战。这数支军队第一时间上来的人数,加起来也有五六万,高显军队将他们中的一部分击溃,然后驱赶进山谷,撇开不理,只攻霸县。

    马天佑守霸县……自己披坚执锐,城楼督战,都无法将敌人击退。

    一时之间,双方已经打得天昏地暗。

    长月。

    金銮殿上,皇帝一脸不敢相信地询问:“高显?”

    他自然不敢相信。

    高显一直以来,在新皇帝的眼里,靖康不是多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先主,受夏侯武律胁迫攻打靖康,后来又被朝廷俘虏,逃走的路上不知死哪了,国主都死了,也没敢吭声,索要一些援助,从此就默默无闻,当时现在国主龙琉姝还为了获得靖康的支持来朝贺,皇子中还私下言,谁能娶她,谁能被立,虽然后来折回去,却从此被定为偏安小国。再之后,竟然被东夏整个隔离出去,像这个世上,这个国家已经遥远到一个仅仅听闻的地方。人说他们选了一个女国主,荒淫不堪,国内民不聊生,说狄阿鸟起兵后一战胜巴依乌孙,就从他们手里夺取了湟西,还围了他们的都城,掳掠男女老幼无算而回,再之后,他们一直受东夏欺压,百姓都往东夏跑。

    这样一个小国,都胆大到太岁头上动土了。

    皇帝不敢相信,大臣们也不敢相信。

    怎么办?

    中枢上的舍人这时候翻找出一封国书。

    国书呈上,原来如此。

    备州那边,各路人马都在“斩获”,料想不日可以平定这疥癣小国。

    但是?这气难平,何至于这么小一个国家敢战最强大时候的靖康?所有的迁怒都奔杨雪笙去了,其一,他给东夏议和的时候,为何听从高显调解,许诺别人粮食?其二,朝廷拖延给期,他杨雪笙见了高显人的使者,究竟干了什么事儿,说了什么话,以至于高显人敢给朝廷期限?

    皇帝咆哮一声:“杨雪笙是先皇重臣,安敢如此草率?给朕抓了。”

    然后到了晚上,心腹李盘的军情到了。

    各路奏凯歌,唯李盘在告急,说各路各自为战,有的隔河观望,有的退兵自保,高显人作战勇猛,难以力敌。

    这就怪了。

    为何军情之中,会有那么大的抵触和差异。

    皇帝能倚重的人不多。

    羊杜被召来问战,羊杜带着说情的心思,建议皇帝召见杨雪笙。皇帝是会见杨雪笙,只是今天当庭责之,岂能再立刻招来庭见?董文建议他启用陶坎,但是调离陶坎,那是老皇的意思,而今刚刚调来京城,就又把他派回去,岂不是有违老皇的本意,老皇说得很清楚,就是怕陶坎坐镇多年,尾大不掉……现在一起战事,就又把他调回去,还能再好召还?谁说这不是他的部下故意搞出来的?今日抓杨雪笙,就是怀疑,怀疑这是故意的,朝廷一动我们,北乱就起。

    但要是不用他,谁能坐镇?

    舅舅说的没错,陶坎坐镇备州多年,熟悉北情……皇帝陷入沉思。

    羊杜?

    羊杜,皇帝也不打算用。

    他平定南朝,立下的功劳太大,赏无可赏,老皇将他闲置。

    他把目光瞄向董文,却是带着征询的口气问:“舅舅。你去一趟?”

    董文连忙看向羊杜。

    羊杜也建议说:“还是依照大将军的意思,庭见陶坎吧。大将军对北虏毫不知情,诸路兵马又关系复杂,不好统御……只有陶坎曾节制过,大将军而今总镇国内,一旦亲去,能胜不能败呀。”

    他又说:“高显亦为善战之国,狄阿鸟父子亦皆出于此。这是毋庸置疑的。陛下断不可轻视之。”

    这是老成之言。

    老皇虽然过世,天下仍畏惧老皇的余威,如果眼下代表朝廷的大将军董文亲自领兵作战,却吃败仗,老皇所建立起来的积威就会受到一定程度上的瓦解,不利四方安定,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怕心有不甘,跳出来生乱。皇帝想了一下说:“见一下陶坎无妨。但是杨雪笙,朕还是要抓拿,惩一用一,且行且诫之。此战别是他们自己给玩出来的。”

一百六十七节 何人出镇

    杨雪笙的行程,备州魏博交卸,京城长月交旨,家乡登州壶县……这一路行来,颇费时日,终觉可以还家,颐养天年,人到家,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族里人还打算给他过个寿,羽骑就追来登门。圣旨一读,囚车拉了出来,杨氏一族就给懵了。杨雪笙挺自觉,安慰族叔,过继的侄子说:“先皇让我去议和,就已知今日,好在我有先皇密旨,可以作证,议和之条款,款款不辱国门。”

    人一直押往长月。

    人到长月,李卫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就在皇帝的授意下去看他。李卫与他,是有私交,而他们的私交,却从杨雪笙被老皇就洗冤开始了。二人谈论起来,李卫竟发觉杨雪笙一点不担心,就替皇帝问他。杨雪笙也不隐瞒,告诉说:“我有先皇密旨,自觉未有辱国门。若是因为高显人索要粮食,我拖住他们,飞报长月,朝廷就以为我有罪,那是在迁怒我,国书我第一时间就转呈朝廷了。”

    没错。

    李卫也是这么想的。

    他曾去过北方,去过高显,杨雪笙也贿赂过他,等于是他的人。他也担心杨雪笙获罪,把自己给牵连上,就急急忙忙回去,希望去到皇帝那儿告知杨雪笙的情况……如果杨雪笙那儿真有密旨,那不就更好办?拿出来就能证明,议和有什么不妥,那都是老皇帝认可的,不是自己与敌人勾结。

    匆匆回赶,这几天正出入频繁的羊杜就给碰到了。

    羊杜一问他是去看杨雪笙了,与他多说两句。

    李卫虽然有佞臣之名,但老皇是那种洞察天机的人,他除了占占便宜,敛敛财,权却没敢专过,虽然有功绩的大臣看不起他,门阀世家看不起他,但在明面上,众人还是吃他的八面玲珑的。

    羊杜也一样,挽着他就说话,得知杨雪笙有护身符,再问详情,脸色猛地一变,给李卫说:“你万不要与皇帝讲。这杨雪笙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这密旨不出,他再怎么样,为官数十年,虽声名狼藉,却罪不至死,若密旨一出,则必死无疑。”

    李卫大吃一惊,反问:“公爷怎有此言?”

    羊杜说:“先皇给他密旨,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在对东夏作战,朝廷的底线低到何种程度。拿这个证明自己,他是想让天下人知道?靖康忌惮东夏吗?当今皇帝,尤其容忍不了这点儿。密旨一出,皇帝不会认账,皇帝不认账,那不是矫诏吗?那不是毁誉先皇吗,他必死无疑。”

    李卫笑着说:“既然他与我讲,那是想让我私下传到皇帝耳边,就算公爷能料准,不摊出来,又有何干系?”

    羊杜苦笑摇头。

    他与杨雪笙又无私交,适可而止,看着李卫兴匆匆去找皇帝,叹了一气就走了。

    高显人他也不太熟悉。

    但他对狄阿鸟父亲熟悉一些。

    他知道狄南堂征伐作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里头就有高显军队的作战特点,青竹军,以竹为甲,骑步并用,带了浓厚的高显气息。就算这是他个人的作战特点,但他在高显,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以他的才能,足以影响到高显一代人,高显的战法,很有可能在沿用他的战法。

    世人因为狄阿鸟压制得高显喘不出气,而轻视高显,甚至拿来作根基的湟西之地,都是从高显人手里夺来的,却忘了,与靖康争锋多年的拓跋巍巍,那样的枭雄,都在狄阿鸟手里冰败沉河。

    最要紧的,有一件事清晰无比,狄阿鸟果断给高显割城北逐,那是不是就有二虎竞食之心呢?

    羊杜觉得自己也是想多了。

    毕竟他没有去过备州,没有跟高显人打过交道。

    看来皇帝也无心用他的,他干脆还是回家温两壶酒,打打猎……颐养天年,不掺合,不自作。

    平定北方的人选,要么杨雪笙,要么陶坎。

    如果皇帝杀了杨雪笙,去用陶坎,陶坎一定会带着忿恨,毕竟杨雪笙简拔了陶坎,二人有师生之谊。

    就像杀了狄南堂,自己也多年不舒服一样。

    出了宫门,车马接上,给自己打理生意的人却意外在等着呢。问问,来人笑道:“怕是老爷会被朝廷召去备州,故而来问问。”

    羊杜哂笑。

    他也是有怨气的,先皇在,自己可以躲起来,那是先皇有办法,手里有人用,现在呢,自己都差点自告奋勇,皇帝想到的却是他舅舅,都不知道他舅舅身上锁了国运,总领全国兵马……不能轻用,偏偏还不算能战,得到过健布“他不行”的评价。用他舅舅救火,也亏皇帝想得出来。

    这也不是羊杜癫狂了,想上战场。

    他又不是健布,偏于文质之身,自是知道物极必反,急流勇退,那点自告奋勇,不过是在为国家担忧罢了。

    自家人在问,他解嘲说:“难得你有心。你家老爷我?轮也轮不到呀。”

    打理生意那人笑道:“老爷不去也好。不去冒那个险。您不知道,南方又丰收啦,稻米成仓。别人在南方做生意,那都是匪乱横行,我们家,有着老爷的威名,一报出来,畅通无阻,小人都在想,今年是不是要大干一笔?”

    羊杜呵斥说:“老爷我也不缺吃用,这个大干一场,所为何呀?你老爷我也不是爱财如命的人,让人知道你在各地赚钱就行了,别动不动就大干,钱财于我无用,我显得市侩,是为了让人知道我爱财。你也以为我真爱财。”他冷笑数声,要求说:“稻米成仓,收来你又往哪里去卖?北方协定是要开榷场,能不能如期开,老爷我都不知道。皇帝开榷场,只会把狄阿鸟养肥,把他养肥,他就不安宁。”

    那人着急说:“可是我们不干,别人就干了呀,哪么门阀不在拼命吸稻米?”

    羊杜悠悠地说:“都是等着榷场重开呀。皇帝要是不开呢,他们吸了那么多稻米,手里又全是粮食?一起去逼皇帝开榷场?”

    一起回到了羊杜府上,那人献上账册,接受赏的宴席,吃完走了。

    羊杜百无聊赖,翻开账册,顿时一身冷汗,自家的生意,北贸首重……喊了一声,叫来家令,让人找来五年内的账册,一一翻看,他倒吸一口寒气,五年期间,单是自己家,往北方卖了五十三万石粮食……这足以养活一支大军。

    他想立刻派人把给自己打理生意的总柜召回来,责问他怎么回事,却还是放弃了,颓然躺会椅子上。

    总柜是别人推荐给他打理生意的,这么个做生意法,自己从没去想过,但你也不能说总柜的不是,也许很多家族都在这么干,现在国内,东夏精工闻名,你不拿粮食北卖,你拿不到东夏的贸易权。

    他知道,这么多粮食,也许不全是自家的,只是北方也有一些自己曾经的部下,走私也好,经榷场也好,别的官宦都在利用自己这道关系北卖粮食。

    皇帝马上要修运河。

    一旦修了运河,南方的粮食北调更容易,国内势力卖给狄阿鸟粮食,拿东夏的贸易权更容易……看皇帝的意思,那是想对东夏反悔,不开榷场,到时候各门阀手里那么多的粮食往哪放呀?

    想想怪有意思的。

    狄阿鸟的军队用的粮食,靖康在为他种,满朝文武还种得不亦乐乎,哪怕国内人吃不上,饿肚子,也要优先卖给他。

    手边有一套截然不同的宝瓷。

    其中一套是闻名天下的钧瓷,钧窑烧的,因为烧出了宝光,别人送给自己,那是金玉为匣呀,另一套呢?而东夏瓷,几乎都有宝光,好像他们找到了烧出宝光的办法,他们的,自然不叫钧瓷,虽然光彩色调接近,但大相径庭,拿两个杯盏往跟前一凑,钧瓷厚呀,东夏瓷,那是又薄又亮,跟裹了层鸡蛋清一样,关键是,手里这一套钧瓷,跟人家的茶盏一凑凑到一起,你就清楚地看到,人家的口是正圆,钧瓷的口,有的微微有点扁,有的线走得不是很正,有的口,某一个地方,会略为厚一点,不对比,你根本觉察不出来,而一对比,这些小毛病就能看个清楚。靖康这边自产的,宝器一样得来的器物,还不比人家普通物件规整。人说这种规整,那在瓷窑里头叫合道。

    不管合道不合道。

    谁拿上东夏的器物,谁有东夏的贸易权谁挣钱。

    多少老字号的靖康作坊,因为器物失色,要么关张,要么走低价路线,再不出精品。

    你说这咋办?

    都说狄阿鸟走了墨家的路,可西陇墨士已经壮大,也与朝廷官办出器物,与东夏水火不容……

    到头来,东夏的器物却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光在瓷器上就不能比。

    据说墨门主烧瓷的几个墨士都疯了。

    他们背后有着墨门的支撑,不缺钱财,发誓要烧出更好的瓷器,就拿着东夏瓷比着烧,烧出来一个比不过摔一个,烧出来一套比不过摔一套,在王河边上留下的碎瓷跟小山一样。

    而今东夏币在货币变动中巍然成为参照,为什么?

    它们的器物就是东夏币的保证。

    它在他们国内不变,用东夏币购买东夏器物的购买力不变。

    有了这些精工。

    东夏币就枕在他们的器物上狞笑。

    高显?

    即便一时兴风作浪,却是疥癣小疾。

    东夏,那才是心腹之患,狄阿鸟图谋的不是军事上力压靖康,他要的是各个方面赢过靖康。

    在羊杜为东夏问题头疼的时候,他的总柜却在为别人包打听,回馈消息说:“啊呀。你托我的事,我办啦。去备州坐镇,没我们老爷的份。”

一百六十八节 拔无定河

    将领们都在判断,北平原是刚刚从东夏手里拿回来的,最不利统御,又在距离上接近高显,应该是高显进犯靖康的真正目标,而他们无论如何强攻霸县,无疑都是在吸引朝廷的兵力罢了。基于这种判断,霸县被高显围得水泄不通,却缺乏救援。李盘上来几次,既无法战胜士气正盛的高显军队,又被人劝住,渐渐也显得倦怠。他们已经先入己见,陷入到一个误区。

    霸县是分水岭,是历来兵家要地。

    高显夺了它,南下几乎已是一马平川,相对于东夏人已经迁出的北平原,哪里会是靖康的要害?

    龙沙獾亲自赶到霸县督战。他站在城楼下,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年过三十之后,旺盛的毛发缭绕他一脸,虽然时常被刮个干净,还是一片、一片的铁青,这铁青就像十数年征战生涯所铸就出来的一样,充满着匪夷所思的胆量和意志。二三万人钻到数十万大军的怀里,猛攻不止,数十万靖康军队被吓住了,渐渐不敢乱动,看着他打霸县……这岂是一般将领胆敢去干的?

    其实国内人也不了解他的决定。

    然而,他却在强攻霸郡霸县。城楼上已经烟火缭绕,龙沙獾能看高显兵借助于工匠打造的攻城利器,箭蝗一样攀上城楼,拼命抵抗的靖康军卒越来越少,那一缕残忍渐渐变成了笑意。他指着城楼问身边的龙血:“一旦攻入城中,将靖康人众驱赶掳走,东夏人却要一律放归。”

    龙血愕然。

    龙沙獾问:“区别对待你不懂?不需要你作详细甄别,说自己是东夏人的,看着像的,大可放行,对你来说很难?”

    龙血连忙道:“是呀,要给狄阿鸟一点面子。”

    龙沙獾冷笑道:“你有一点大将的头脑行不行?给狄阿鸟面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备州有十数万东夏人,湟西治下还有数十万东夏人,一旦我们区别对待,那些善战而且了解我们的东夏人,就不会被靖康所用,不会与我们死磕到底。不仅如此,靖康朝廷更会疑神疑鬼,怀疑我们与狄阿鸟私下有协定。狄阿鸟北上极北之地,究竟真去假去?一旦沿边军队打回来,北平原军队挪走,狄阿鸟突然回来了呢?东夏的军队到处乱冒呢?我想以狄阿鸟的积威,这些靖康军队动都不敢动。如此一来,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大大的战果,被狄阿鸟掳走的百姓,就能通过这一次的作战给补充回来,掠回潢东,北水下游一屯,三年五载之后,就是我们高显人。”

    龙血咳咳两声。

    龙沙獾又说:“我们一旦顺利打下霸郡霸县,就打通了攻略备州的道路,处处皆靖康的腹地,而且,咱们还随时能够钳断北平原和延边的补给,这个时候,无论我们如何纵兵抢掠,靖康也是肯与我们讲和的。一口吃不了个胖子,打打和和,得利撒手,消耗他们才是目前主要的。”

    龙血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暗示他们,狄阿鸟在与我们联手?”

    龙沙獾哈哈大笑。

    笑完,他板正面孔:“要是靖康的军队从沿边和北平原拉回来,不联手,东夏也未必肯放过机会。”

    龙血问:“狄阿鸟有非同常人的雄心壮志,一心征服极北之地,他不在呀,万一他们东夏不要这个机会呢?”

    龙沙獾淡淡地说:“也许吧。你说给靖康人,他们信吗?”

    龙血也笑了。

    龙沙獾指了指城楼,高显人最终被赶了下来。

    他一下怒视过去:“三天了,什么攻城器械都不缺你。你打不下一座县城,你想回去被人臊死吗?”

    他喝道:“如果今天还打不下来。明天你套上盔甲,给我攀爬城墙作表率吧。”

    他扬起马鞭,掉头而去。

    龙血一下显得暴躁,见几个将领退回来,下了马,二话不说就用马鞭抽打,怒声喝道:“几天了。几天了?!”

    部下气不忿地大吼:“那是陶坎给留下的精锐军队。”

    龙血扭头朝城楼上看去。

    那城楼上靖康的青龙旗已经被烧掉了半拉,隐隐有一名将领蹒跚而行,带着残存的将士欢呼。

    他在喉咙中嘶吼:“给我再上,难道你们想等来东夏人说的红衣将军吗?”他跳下马,又绑了一层铠甲,套上头盔,手持一枪一盾,回头看着龙沙獾离开的方向,狞笑说:“何必等到明日。今天老子就上。”

    城楼上。

    马天佑一脸血污,臂膀上插着长箭,尾簇被砍断,却带着稠乎乎的鲜血长在铠甲外,他往城下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高显兵,半点也不肯消停,却是又在组织人手,他背过身子,和士兵一样,靠着女垛就给坐了下去……一名将领跪倒在面前,告诉说:“这些高显兵,就不像是人生的。我只剩一百多人了。将军。援兵迟迟不来,我们撤吧,撤出去吧。”

    马天佑喘了一口气。

    疲倦像潮水一般袭来。

    他轻声说:“也许别人不救,李盘总会上来的,除非他打不上来,若是他打不上来,我们怎么撤得下去?”

    他喃喃地说:“也许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等着我们战败弃城,如此一来,战败之责,全有我们背了呀。”

    一群将领士卒围上来,对那些见死不救的兄弟部队破口大骂。

    马天佑给他们摆了摆手,说:“我们不去管它。咱们都是备州人。乡人守乡土,何敢言退呀。我想同为大帅麾下,焦梦龙和王宗宪自不会与他们田氏,朱氏一样,他们是在防备着东夏呀,一旦上头派人去东夏稳住东夏人,他们定然不顾来援,诸位再坚守下去一二日,战事必有转机。”

    正说着,高显军队上传来牛角,又一轮攻城开始了。

    马天佑证明说:“你们看看。高显人这么着急攻城,说明什么?他们不累吗?不。他们怕援军到。”

    援军?

    援军在哪,霸县后方……田启民的大部分人马都上来了,李盘早就在。李盘处东,田启民的部分军队在西。

    因为对北平原的角逐还未分胜负,朱氏之前占了上风,田启民的兵被动,补给差点断,被田启民发遣到各郡一部分,现在他们分别上来,田启民却在北平原。与他们对峙的高显人虽然只有三、五千人,野战起来,极难撼动。

    李盘一直无法突破。

    霸县的军情每一次送达,都让他颤抖一回。

    马天佑上万人,却因为阵战过,溃散不少,再退守县城,实力已经锐减,此刻在高显的连番攻打之下,已无力支撑。

    李盘从来也没想到,东夏人的手下败将却是如此难对付,几次督战,都翻越不了几千高显人所部军阵。

    从个头上论,他们比种族众多的东夏人还显高大。

    阵战时队列密集,长枪有序,箭法极准,因为骑战上的优势,对阵你又围裹不上他们。哪怕正占着上风,他们会以小股军队的潜伏、迂回和突袭,突然扎在某些位置,把你的优势给搅乱掉,然后迅猛反攻。

    初来乍到,李盘正是需要功勋来稳固自己的时候,却偏偏被腊贝一个三千夫长挡住。他都不知道自己带了这么多兵,冲不破敌阵,会不会被笑话,身边又不乏劝他的人,他是一会儿焦躁,一会儿生出一个念头。不管怎么生念头,北平原和沿边的军队他指挥不了,就算指挥得了,他也不敢动,他给人一封书信,让人家来援,到时候东夏人趁虚而入,责任谁来负?当然,他的州军,不管人数,军力是最弱的,他评估兵力,最后得出结论,一旦高显打下霸县,他是抵挡不住高显人的兵锋。

    最后……有人献计,不要再轻举妄动,一旦马天佑兵败,扒开无定河。

    扒开无定河,阻挡高显军队?

    虽然天气渐暖,无定河还结着冰,万一水刨出来淹下去,天一寒,田野上溢出的水全冻住了呢?

    也许是天公保佑,天气越来越暖,气温上升,无定河面的冰都没了,夜晚也不再结冰。今日,霸县又冲破封锁,送出来消息,马天佑部所剩无几,马天佑与诸将士起誓,要与霸县共存亡。

    到了这种田地,无须再等。

    李盘下定决心,宣布说:“拔无定河。”

一百六十九节 开大运河

    无定河,白洋湖……连成一线。

    水一放出来,数万百姓就开始了难以承受的苦难。水淹上来,大冷天,村庄转眼间只浮出来半个,水前头的,背后被水隔断,只能往高显人那里跑,水后的,背井离乡,往南迁徙躲避。

    沃野千里,已成泽国。整个霸郡,毁于一旦,怕高显军队绕行,河水上游也遭扒开,保郡,定郡也有波及,北平原的将领也懵了,还好给他们留的有口子,否则等于一条水泽,把他们也给划了出去。即便如此,朱天羽的奏疏也已经连夜送走,开什么玩笑,为了挡住人不进备州,你留给高显的道路经过北平原,你这不是祸水东引吗?虽然大家都判断,高显人的最终目的是北平原,也许高显人就会往那边去,但是被人这么推一把,却是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长月,派人坐镇都来不及了。

    杨雪笙大牢里还有心自救,趴着写奏书,却不料牢门突然大开,一抬头,却是几个绣衣来到,一人持圣旨,展开宣读,紧接着,其它几个将酒肉给杨雪笙摆开。杨雪笙有点不敢相信,突然就不怕死了,嚎啕大笑。绣衣们还在等着他,他只得下箸,喝酒吃菜,吃完,感觉毒药烧心,终是忍不住,叹道:“我虽小节上不大检点,却自忖是个能成事的人,今日赐我毒酒美食,翌日唤我不来。”

    片刻之后,杨雪笙的讣闻已经由绣衣带走。

    皇帝正在庭见陶坎。

    杀杨雪笙,用陶坎,这也是高深莫测的帝王心术。

    消息报来。

    陶坎闻讯哀嚎,却是不得已,叩谢皇恩,打算就此别过,马不停蹄前往备州。伴随着杨雪笙的讣闻,备州的消息也到了。

    李盘扒开无定河。

    李盘他不是备州人呀。

    那儿可是陶坎的家乡,接下来的沧郡就是陶坎的家乡,陶坎双目滚血,却无可奈何。

    他扭身,背对皇帝走了两步,突然心中绞痛,扑通一声栽倒……皇帝终于变色了。陶坎虽然得到及时救治,缓了回来,却需静养,不适合再赴备州,皇帝想了又想,终于决定,作权宜计,答应高显的条件,与高显议和。

    议和的使者派出去。

    夜深人静,皇帝暴躁难忍,宣室中持剑一阵扬砍,一名宫人因为躲避不及,扑倒脚下,把一旁的中枢大臣裴多基惊得抱臂乱蹿。皇帝冷静下来,想说要惩治李盘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李盘是他的心腹,是他潜龙之臣……现在无人可用,你迁怒于他,把他杀了,或者把他治罪,哪怕把他替换掉,你该派谁去镇东北?皇帝忍不住问裴多基:“你有什么办法?”

    裴多基想了一下,说:“先安高显。再作徐图。”

    再作徐图。

    必须图。

    泱泱大国,自己刚刚登临,就被高显给扇了一记耳光。

    皇帝立刻派人去找一干军政上的人。吕宫是跟着军政上的人一起来的,现任的军政大臣王无惧是羊杜给推荐的,皇帝使着不顺手,让吕宫帮他,那不过是想着尽快让吕宫接手他的工作,把他替下来。

    只等他一来,皇帝就问:“朕要亲征高显,怎么样?”

    王无惧不敢相信地打个了寒蝉,反问:“多少人?”

    皇帝说:“百万以上。朕要让天下藩臣小国给看清楚,朕用人的脚,也把一国之地踏平。”

    王无惧道:“皇帝三思而行。百万军队的馈粮,军队接济不上。”

    皇帝转向吕宫。

    他想知道吕宫什么看法,他被派去,将要接手军政,他对一些军资数目熟悉到了什么程度?他又有什么意见,如果他抱着与王无惧一样的想法,将来怎么在军政上满足自己?

    吕宫迟疑了片刻。

    吕宫真的迟疑了,王无惧虽然出自王氏门阀,却是合格的军政大臣,甚至教导吕宫不遗余力。

    吕宫知道,他说得都是持重之论。

    百万大军蜂拥往东北,这一路粮食怎么运上去,便是现在朝廷的储备,也还是不一定够呀。

    不一定够,不是一定不够。

    但是你要发动这么大的战争,民间就要有恐慌,你就得有盈余粮食,而不是光计算军粮。

    何况,吕宫也不敢得罪王阀。

    若自己一句话拆了王无惧的台,王无惧岂能饶自己,骂自己一句奸臣,满朝言官就奔自己来了。

    吕宫不得已,叹气说:“陛下。王大人说的是对的。但是……”一个但是,把皇帝的怒意拉了回来。

    皇帝要求说:“讲。”

    吕宫说:“但是,陛下不是将开通运河提上日程?要想征伐高显,必先开运河,只有把南方的粮食轻易地调集到北方,这一仗才无后继之忧。”

    皇帝反问:“开运河?”

    裴王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开运河,对呀,只有开运河,才能纾解眼下皇帝要征高显的难题。

    那就开运河吧。

    开运河也是件好事呀。

    开运河,朝廷可以花钱了,朝廷花钱了,百姓通过干活挣钱了,而且南北双方的联系密切……怎么都是好事呀。

    两人称赞吕宫说:“小吕相公真乃济世之才。”

    他们同意了,皇帝立刻宣布:“拟制。征调国中青壮。修建运河。运河一修完,朕就亲征高显。”

    吕宫提醒说:“马上要农忙了。”

    皇帝冷笑说:“农忙?只要征调得人多,运河就修得快,不过是耽误他们几日而已。”

    几日?

    三个大臣相互看看,面面相觑。

    运河几日修完呢?

    皇帝不冷静了,皇帝是被高显刺激的,让他休息休息,也许就改主意了,几个月能修完就了不得,几日?

    运河是条蚯蚓粗细的小沟吗?

    众人希望让皇帝好好休息,他太亢奋,太过激动,安慰皇帝一番,就出去找地方交头接耳。

    到了外头,王无惧提醒二人说:“运河的方案还没出。若皇帝再问起,就用方案拖。”

    裴多基也说:“是呀。区区一个高显,何值百万大军,皇帝亲征,遣一宿将,悉心攻略,数年可平……”

    吕宫苦笑:“皇帝要打给外邦看。皇帝嫌军队多,无田安置。”

    这么一说,裴王两人沉默一会儿,而过了这一会儿,王无惧总结说:“高显倘若真的一战平定。皇帝也不会止步的,高显在他眼里算什么?值得百万大军?那是吞并高显,站住脚,接着去打他妹夫的。狄阿鸟已经坐拥大漠,皇帝这是要做中武帝。”

    寝宫之中,皇后杨玉环正在服侍皇帝睡下。

    寝宫中早已是金光闪闪,梵音四起。皇后看到皇帝的沮丧,劝他说:“陛下。不管您遇到这些烦心的事儿,佛祖都在看着,前日达摩讲经,讲到西方世界,那里寺庙多,得佛祖庇佑,帝王也省心,有的干脆出家去,国家却依然能够风调雨顺,四方太平,以哀家看,不如多修一二寺庙。”

    皇帝猛地坐起来,反问:“修寺庙?”

    皇后点了点头。

    她轻声说:“陛下。寺庙越多,越聚善男信女之信仰。达摩早与哀家讲,那时咱们还没入宫,他说潜邸有佛气,像佛祖释迦摩尼转世……最近,西方佛国来了很多人,有很多还是寺庙派来的,说是来我国寻找释迦摩尼转世之身。达摩来问我,说佛光在皇宫之中,问我怎么办好?”

    皇帝大吃一惊,手已往剑上移动,反问:“他有没有说是谁?这是大事,若转世非人,岂不天下大乱?”

    皇后笑了,附唇小声说:“达摩觉得是陛下您呀。想让你召见一下诸佛国,诸外僧,如果他们断定是皇帝您,您可多统御三千佛国。”

一百七十节 旧事重提

    李虎骑着马,沿无定河岸边漫无目的地行走,举目望向对岸,已经没有了烟火气,不知是家鸭还是野鸭,在庄稼地里凫水,嬉闹得不亦乐乎。杨凌刚跟上来,眼看要过县界,终于感到安心,告诉说:“回去吧。看这水全成了泛区,又不能行舟,高显兵是来不了的。也告诉县令老爷一声,免得他提心吊胆。”两个人收勒缰绳,掉头往回走,一片状荫如同云浮,那原先是个村子,坐落河沿,得水田肥,而今就像在水里浮着,只剩半层……那房顶上落了一层黑鸦。

    李虎喃喃地问:“哥。这水也没全淹没上去,这村里的人,回去哪呢?”杨凌刚叹气说:“那谁知道?也许是去北平原吧。高显兵锋所指,正是北平原,北平原会为他们开关敞城?官府上那些人,比高显人还恶,高显兵杀人掳掠,也不一定是杀个精光,可这水一放,那是过野清。”

    李虎想了一下说:“那河堤能不能堵上?如果要是堵上,是不是日头塞些时日,地一干,人就能回来了呢?”

    杨凌刚反问:“谁能堵呀。这水,它是小沟?”

    他劝李虎说:“别多想了,不是咱们能堵得住的,那官府开的口子,去挡高显人的道路,你跑堵水,官府能不捉你么?人说北边守霸郡的兵,快死绝也不投降,官府一拔河,他们心里绝望,就给投降了高显。你说说?自己淹自己,这年头怎生得出来的?谁下的令,上天总有天收他走。”

    李虎下马,赶到河边去,那河水,尚未到泛滥之时,安安静静在眼前流淌,时而还会现出一条鱼,拨楞一下,再扎水里。

    李虎反问:“我们能不能在上游修个水库,拦一道石闸?总有一天,这些田还是要种的。”

    杨凌刚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阿虎。那是咱们能修的吗?要修,得县老爷说修才行,就他风闻高显兵来,举家难逃的架势,你让他去修闸管水?你咋与他讲?人家幸庆这道水拦住高显兵。”

    李虎双目蕴了泪光,自言自语说:“这些百姓真苦。天寒地冻,何处可去呀?”

    他翻身上马,再次与杨凌刚走在一路。

    两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驰马如飞。

    虽然可叹这水,李虎倒也有一丝的幸庆,倘若高显人真的杀到易县,自己会怎么办?带领乡亲们与高显人拼命?暴露身份,修书给龙琉姝阿妈?帮谁?高显人肯定是不能帮,但与他们作战却又为难,高显是友邦,靖康是侵害北平原的敌人呀,而要是不去与高显作战,这易县也一样会被毁……

    是的。这是一种幸庆。

    水一隔,事情告一段落。

    他又在给阿爸写了一封信,希望阿爸能告诉自己,自己该持什么立场,该怎么办,如果水退了,两国还要交锋,到时,自己以及境内所有的东夏人该怎么办?但他也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阿爸离得那么远,能告诉自己怎么做吗?这个坎,这个立场,这个主张,必须由自己拿。

    回到县城,县城里也已经有了自家石场的销石处,李多财说是采购粮食和肉食,在里头等李虎。

    李虎见过县令回来。

    李多财得着机会,立刻告诉说:“国内有说法,编领他们接到的消息是说呀,两不相帮。他们打他们的,别招惹我们东夏人就行了。他们也不敢两边打着仗,再惹第三个,对不对?反正碍着咱们的人,备州总使立刻就会上门,告诫他们,警告他们。我怕你心里一冲动,上去跟高显人干起来,告诉你知道。”

    李虎没有吭声。

    他反正是觉得两不相帮过于冷漠,战争打炙热,谁不是受波及的?

    但他一时也没有过于明晰的想法,回想起河对岸的水泛区,饭也有点吃不下,直到家里有人来叫,这才爬起来,骑上马回白河。之前在陈寨买到的土地,除了杨雅郎拿走的那一块,其它的土地,士子们都有意托他打理,有的说好了,回去只是再与家里说一声,倒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失了文魁,少了三百亩,却因为宴请大伙,与多人契投,反过来凭空多出来五、六百亩,现在几乎陈寨出来的土地全集中到他手里。家里派人叫他,那是王文教派人送来委托文书,让他回去。

    他马不停蹄,抵达白河。

    还没到杨村,狗栗子溜出来接他,告诉说:“你别回去,等着租地的人全在家呢。他们都想种你的地。你这一回去,他们就堵你。地根本不够租?一说要种,得按咱们的方法,都说好好好……”

    李虎喃喃地说:“地不够种?”

    他脑海里瞬间就是河对岸。

    多少好田在水里泡着呀。

    这只是个念头,转瞬即逝。

    回到现实中,李虎问杨立:“县里的地很少么?”

    杨立摇了摇头,苦恼地说:“少啥。咱们收的租子少。好些财主的佃户不够,杨令公家现在还都在到处拉人种地呢。我听人说,他们还打算一起去告你。告你抢佃户,要陈寨不要给你田。”

    李虎没有说话。

    他却是在想,顺着白河往山里去,那些适合耕作的谷地,能不能由自己出钱开垦。

    进了村,果然上来好些人。有的不好意思说话的,远远抱着袖子打招呼,弓着腰说话,有的则找到些关系,关系一亲,好说话的,能保证自己种地种得好,欠着老杨家情的,干脆跪地拜见……这让李虎很不自在,他还没走到家,就连忙跟杨立说:“这样不是办法。你去找个人,把他们想租种的数量记下来。先不管地够不够,找人给记上,看看以家里的劳力,能给租种多少。”

    进了家,王文教家的一个仆人送了书信和委托书函,人还没走。

    李虎让他等了片刻,急忙给王文教回书一封,另外告诉他,自己不久之后还要去保郡,到时候再聚一起吃饭说话。

    送走王文教家的仆人,却又有人来了。人一说,李虎就犯嘀咕。

    范甑给他打理土地的委托,早一日就到了,不是范甑,会是谁呢?难道是熊尊?带着嘀嘀咕咕不休的杨燕燕走出来,村口停着马车,一男一女走在前头,背后跟了的几个还骑着马,看起来像他们的护卫。

    人走到了。

    男的十七八岁,相貌娇美,略施薄粉,绣衣长带,若不是个儿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英爽气,李虎差点当他是个女人。男的旁边立着一位姑娘,上挽蝴蝶裘袄,边上滚着纯白如洗的兔毛,蛮腰轻束,底下翡翠裾群,而头上,则是云翠步摇,整个身子娇柔似无骨之柳,挽着少男的胳膊,依靠在他身上。

    无论他们怎样一个天造地设,郎情妾意,李虎都猜不出是谁,愣愣看着,凝视他们,去猜会是谁,猜来猜去,也是猜不到。

    杨燕燕妒忌地盯着那女子的装扮,在李虎身后小声说:“咱家还有绸子呢。我也要穿那样的襦裙。”

    李虎主动见过。

    少男咳嗽了一声,那女子就立刻说:“我爷爷让我给你送一封信来。”

    李虎反问:“你爷爷?”

    少男代为回答说:“是呀。祖父大人说他担心你,正巧我们来保郡这边看看,他就手书了一封信,托我们送来给你。”

    李虎纳闷。

    少男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却是上下打量李虎。

    旁边女子不依不挠,嗲声嗲气地晃了一晃少男胳膊,身子迎风柳摆一样晃晃,把李虎都晃得眼睛花一花。

    她一笑,似蹙似颦,朱唇微微嘟着,却是说:“一个土财主家少年,你怎么会认得我爷爷他老人家呢?”

    少男又咳嗽一声,她便不吭声了。

    李虎拿到信,发现是封死的,拆出来一抖,立刻就知道是谁了,大吃一惊:“你俩是阿爷的孙儿?”

    他突然哈哈大笑。

    极为大胆,他就凑那少女脸跟前了,问:“姐姐。你是不是那个小女孩。在河边跟阿爷在一起读书,我找去河边,看到河对岸有匹小马,说我要骑了回家,你就讥笑我。然后你背书,我也跟着背,你就不愿意。阿爷抱我,你就跟着他打一旁掐我的腿?”

    少女愣了一下,连忙扭头看向那少男。

    那少男扭过脸问那少女:“你好像讲过,你小时候?”

    说到这儿,他笑了,指了一指少女:“我妹妹还没想起来。原来当年那个花脸小屁孩就是你呀。闹着要骑马、过河回家,一会憋一眼眶泪,一会儿又憋一眼眶泪。”

    李虎给他伸手,作了个请。

    少男大步就走。

    少女却走到李虎身边,给李虎一个狐媚的眼神,杨燕燕顶不住,往后一扬,“嚄”地一声,给李虎翻了白眼,追看那少女。

    李虎正要再去与人说话,杨燕燕牵他回来,小声说:“你别跟她说话。她勾引你呢。”

    李虎愣了一下。

    杨燕燕顿时不高兴了,掐了他一下说:“见了漂亮的女人,看你那熊样。我告诉你,我要是穿她那裙,也好看。”

    李虎没敢应声,随后说:“这是我家亲戚。亲戚呀。小时候见过。”说到这儿,就边走边读信。

    信一读。

    他就感动了。

    田晏风写给他的,叮嘱他别意气用事,高显虽然犯边在先,“非为正义”,但靖康官府决堤倒灌,也失去了正义,怕李虎难以分辨是非,不知道怎么做好,所以写一封信来……两不相帮?倒也不是。总还要帮人的,帮谁呢?田晏风说:“春秋无义战,岁有交锋,护守庶黎者,大丈夫也。”

    这正是他想要的呀。

    李虎心头一热,把信折了起来。

一百七十一节 沾屎无敌指头

    石场经过连续不断的修缮,已经有了好几十间的房舍。

    在贺大匠这样的人主持下,建造的标准显高、显固、显广,整个连成一片之后,颇显恢弘,不啻于那些一辈子修田宅的大财主。这一间、一间的广屋之中,有的用于开辟食堂,做饭用饭,有的修成工间,天气不好时棚内上工,有的用于保管,保管上粮食和菜蔬,暂养一些可以随时宰杀的家畜,有的用于保存各种石料的图集、样品,有的则保存书典籍册。房屋尽量物尽其用,不盖空闲。因为雇佣的泥水匠不少,一直在盖,杨凌刚的房屋就都修了起来,他看看自家的房屋,挺满意,这几天正在烧潮烘湿,打造家居,还开李虎的玩笑说:“还不给你叔盖房呀,石场房子修得敞亮,那你叔是眼巴巴地看着,修一间不是他的,修一间,还不是他的……结果连门房都用大石头砌,修得跟城门楼子一样,进山的路也都被你圈起来,还没有他的。”

    大石头砌门房?

    大石头为啥砌门房?

    坚固。

    进山的路被圈?

    不圈才奇怪……

    为了输运方便,石头场建在山谷中,地势平坦而显低洼,只有堵了进山的路,才控制那些能够居高临下占地利的地点,而控制进山出山,再往山里发展起来,自己钻山里怎么经营,谁也不知道。

    越往以后,进出石场就会越难,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石场缺少销量,各种器物日夜打造,却需要广推四方,来个人,无论哪里来人,李虎就都会带到石场逛荡一回,让他们一路看过去,最后在里头招待……吃饭的贵宾房里头挂着工笔条幅,夜晚留宿他们的房屋里外也都挂着行销条幅。

    而无论是李虎作陪,还是别人作陪,都会谈些石头料,将它们好看的地方,适合做成什么器物。

    今天带了二田进来,用心也是一样。

    一路走过去,石龙石虎,用具玩物,都在两路陈列,虽然不是光华万丈,却夺尽眼球。众人不常见到这些石材,惊叹不绝于耳,汉白玉石团龙簇石基也就罢了,去过京城的人多多少少见过,接下来汉白玉团牡丹簇是一改人耳目,却又是扎扎实实好看富贵,田二姑娘田婵顶不住了。

    女人爱牡丹,素色又养眼,勾住自己的裙边,弯腰趴上头抠一圈。李虎有意无意地给哥哥田芝说:“石具石材格外受欢迎,年一过,保郡、魏博就有来订货的……保郡要修个大寺庙,也在给他们准备佛祖,金刚和菩萨。前几天,魏博那儿的朋友来这儿也说想行销,邀请我过几天去魏博看看呢。”

    杨燕燕在一旁偷笑。

    保郡、魏博来订货,那是他的结拜兄弟刘昌在不遗余力,四处推销。

    有人争着要行销,不过是前面来石场玩的那些魏博士子们被李虎说动,勉强答应凑钱开个铺面。

    然而一阶梯、一阶梯,这就已经爬上来了,到了田大田二这儿,就是好多人在争石场的行销权。

    田芝还在深思。

    田婵跳脚大叫:“不要给他们嘛,给我好了,把这牡丹画先给我十几个,我拿回家用,用的好了,有你的好处。”

    李虎愣了一下。

    她这个行销,不会就是为了自己用吧?

    “有你的好处”,什么好处?

    田芝见李虎走到前头了,一扭头,低声呵斥说:“田婵你别瞎胡闹。你能给李虎什么好处?李虎想让人帮他,帮他把这些石器卖到各地去,要卖出千百万件之多。你要想要一块、两块,十块、八块,我都能替李虎做主,白送给你好了,反正你也是白拿大王。”

    田婵任性地说:“我也可以卖出去千百万件呀。我爹爹只要说一声,让他们都买,他们谁敢不听?”

    她跳着脚喊叫:“我就是喜欢嘛。他一个卖石头的,我可以给他的多了,要他些石头也是应该的。怎么叫白送呢?我还要他白送吗?我白拿大王,我白拿大王?咳咳。我拿了,我都记着呢,回家就告诉爹了。”

    田芝见李虎扭头,连忙捂上他的嘴,低声说:“再胡闹,我就不带你到处玩了,我看你爹让你出门。”

    李虎只听到田婵前头的喊叫,笑道:“你想行销,那得多问问你哥哥。你们女子又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独占了行销权卖得不好,我们石场还那么多人吃饭呢。”

    田芝揽住田婵的肩膀,笑道:“李虎你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却是大谬,这天下奇女子,远的不说,就论当今几十年载,近有朱氏朱夫人,我们田氏本家田小小姐,远有费氏费大家,都是昔日风云人物,一代传奇。其人虽然或归隐,或淡出,却无一不是人中豪杰,你休要看不起女子。”

    李虎愕然,连忙道:“田兄你误了我的意思。”

    杨燕燕拍手叫好。她大声附和说:“是呀。是呀。什么误了你的意思,你就是这意思,天天看不起我们女子。还好田家哥哥不像你。”她深受海塞尔影响,嗷嗷大叫:“还东夏回来的呢,你没听过李国母匹马单骑定渔阳,狄无双摆擂拳打众英雄吗?不知道我杨燕燕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李虎打扁……”

    李虎一伸胳膊,把她给拎起来,她就细胳膊细腿,在李虎胳膊底下张牙舞爪,秀那一根纤细的指头。

    这是最好的反问。

    打扁?

    不知道“我杨燕燕一根手指”?

    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燕燕的这一根指头,李虎会怕点,那是她回回吆喝自己沾了屎或者鼻屎。

    不管文的方面还是武的方面,李虎就都知道,连杨燕燕要用的招式李虎都知道,手一拎,杨燕燕人就悬空舞爪了。

    田芝得了李虎介绍,知道她与李虎的关系之后,眼神中就充满着同情。她觉得这杨燕燕与李虎一点儿不般配,一介少女,手指沾了什么点人,不管是真鼻屎还是假鼻屎,喊着往人身上擦,多恶心?

    隐隐中,她竟希望两人真打闹生气,然后从此互不理睬。

    偏偏事与愿违,那杨燕燕不生气,只是笑闹央求:“阿虎。让我点一指头,就一指头。”而李虎,笑眯眯地把她控制在她胳膊长度之外的地方。田婵“咦”一声,恶心地说:“你屎壳郎世家吗?这么大人还玩屎,真是泥腿子浇大粪的……哥。我们走。不去他们家做客,不定干净不干净呢。”

    正玩闹的李虎和杨燕燕便一下消停。

    人给静下来。

    闹着玩,竟让人家当真。

    李虎讷讷地说:“她故意闹着玩的,她手上顶多就是沾点儿吐沫。”

    杨燕燕也有点着急,红着脸解释说:“我是让他知道咱们女子不好惹呀,我好歹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拿手指真沾屎?你们也在看着呀。”

    解释是一种无力的表现。

    谁曾想田婵会真认为是屎呢?

    田芝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闹着玩。田婵也是假装揭破……走。咱们走。”

    再一路,杨燕燕就不再吭声了。

    李虎也很少再与田婵说话。

    他觉得这个比着叫姐姐的姑娘田婵,真的好伤人,明明看着杨燕燕沾没沾脏东西,怎么就给当真,还顺便把“泥腿子,浇大粪”给捎上呢,她不知道这是那些贵族、财主侮辱佃户、穷人时说的话吗。

一百七十二节 养尊处优的重要性

    李多财并没有留在县城过夜,在县城采购些东西,加上路上走得慢,比李虎晚回来一两个时辰,傍晚才到家。他一听家里来了客,李虎正在招待,连忙飞赶过去,到了一问田芝兄妹的来历,二话不说,要人再加些饭菜。有那一指头的嫌隙,杨燕燕老觉得田婵看自己的模样都充满着嫌恶,也以做饭招待的名义,跑石场饭堂呆着……她知道对方是晚辈,上了门,应客客气气去拜见自己母亲,也应询问李虎的叔叔,不见对方有任何举动,哪怕李虎已经在提醒对方,说从东夏回来,雪地里被自己母亲救起,自己母亲就像他母亲一样……二田也不说你快带我们去看看的话。

    杨燕燕自然觉得自己一家都被人轻视,却没想到他这个叔叔没跑到跟前露面,反倒第一时间奔柴房。

    杨燕燕问他:“叔。你去看了吗?这是咱哪的亲戚呀。李虎他跟我就说不清,喊人家的爷爷叫爷爷,人家不姓史,也不姓李。”

    她嘟囔说:“傲慢得很。开个玩笑竟当真了。”

    李多财叹了一口气。

    杨燕燕眼睛突然一亮,大叫:“叔。你是他们长辈,让他俩给你磕头去呀。”

    李多财还真没这底气。

    他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李虎她娘那边的亲戚。我也不认识,一看就是官宦人家,还指望他们磕头?”

    做饭的同村婆娘趁机笑话他说:“原来李虎他叔也不受人待见。怪不得不上桌,跑来安排饭菜。”

    接着又有人夸杨燕燕说:“你们李家真有福气,你看看,燕燕多懂事,还帮着我们拔菜、捡菜呢。”

    李多财这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杨燕燕坐在同村的老妇人旁边捡菜,那双捡菜的手沾着泥巴,冻得通红,时不时要捧在嘴边哈一下。

    李多财的视线落在她手上,于心不忍,要求说:“燕燕。别捡菜了。你去到李虎那边儿,等饭好,吃饭。”

    杨燕燕连忙说:“没事儿。正好不想去。”

    她转个身,推着李多财央求:“这边有我呢。叔。叔。你快去上桌,等着吃饭。”

    李多财拗不过她,等被她推到门外,轻声说:“燕燕呀。你要想和李虎好,要记住,咱家要的不是吃苦勤快……”

    杨燕燕愣了,反问:“不吃苦勤快?”

    她以为李多财口误,笑着说:“放心吧。叔。在家有俺娘疼我,才显得又懒又不勤快。将来肯定能吃苦,还勤快。”

    李多财吃惊道:“你当我说的反话吗?”

    他扎住脚,调过头,扭脸看着杨燕燕,小心翼翼地说:“你这姑娘。是聪明是傻呢?叔啥意思,你听不明白?”

    他想想,以杨燕燕的理解力,不说明白也许真不明白,连忙说:“俺家李虎是什么人?迟早会是大财主……说富甲一方那还真是小的,你要和他好,你勤劳,你择菜,手指头冻掉你也帮不了他,反惹人笑话。你要去读读书,学习怎么操持家事,端庄易容,好不好?叔知道你娘好,你兄妹就都能干,肯吃苦,但光这样,它没用。你要和李虎成亲,那就是将来的大少奶奶,你见过大少奶奶趴柴房捡菜哈手的么?”

    他诚恳地说:“叔看着你和李虎在身边一天天变大,疼你才怕你自误。赶明我让鸳鸯给你聘个师傅,好好教导你,教导你道理,教导你礼节,教导你怎么驾驭下人……其实李虎的亲事,我说了不算,还得他娘那边的人点头,保不准哪一天,人家就来看你。我也替你打探过,他娘那边的亲戚不指望门当户对,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门当户对,但家中教养,品学见识不能弱了。啊?!该养尊处优,就去养尊处优。”

    杨燕燕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她怎么听,都觉得这是李多财嫌她,犟嘴说:“李虎是俺娘捡回来的。那大雪天,他娘的亲戚在哪呢?他娘的亲戚觉得俺和他门不当户不对?难道还会是官宦家族?叔你嫌我,就说你嫌我,还推给李虎他娘的亲戚?他娘的亲戚在哪呀,过年也没见你们去走亲戚。”她又说:“那田婵是的是吧。她还没有我懂事呢。”

    李多财知道这是个好姑娘,偏偏说不明白,越说疑点越多,越说疑惑就越大,连忙说:“燕燕你咋听不懂呢。”

    杨燕燕就是听不懂。

    这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

    吃苦勤快怎么成不讨人喜欢的理由呢。

    李多财想再解释,却也不知道从哪下嘴,就指了方向给她说:“去吧。这俩来看李虎的亲戚,是咱家的世交,大人娇惯坏了,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你就去陪着,学着怎么说话得体,怎么拉近关系。这些李虎也不擅长。将来你要能擅长,那就能帮李虎大忙。灶上的事小,叔去看着就行了。”

    杨燕燕“恩”,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多少感觉到李多财也是为自己好,便不再争辩,撇着嘴去找李虎他们。

    进到外厅,里头放着招待他们的点心。杨立一头是汗跑来跑去。他也都在围绕着田婵,却又不敢正眼看田婵,厅上廊下低着头,田婵要啥给啥,要啥备啥,问到没有的东西,不得已会说:“姑奶奶,这个真没有。”

    田婵抱了个大苹果,还挺自在,跟在他们家一样,时而还会大喊:“田芝。你有完没完?我好无聊呀。”

    她视线中的田芝和李虎,却在一起谈论学问。

    竞买土地时的文比,令李虎感受到靖康和东夏在治学上的不同之处。

    李虎自有自己的理解,但是也还有疑问,他想知道有没有一种兼得的方法,还与田芝说,要给她的爷爷田晏风写信,就学问上询问,希望能够聆听指点。现在二人先是聊些诗文,接着聊曲艺,田芝还催促李虎弹了一曲火不思……二人时而发出一声赞赏的喝彩声,时而又会忘情一笑。

    被冷落的田婵全发泄到杨立身上。

    杨立还没有被捏扁,还是兴庆的。

    田婵一见杨燕燕,顿时眼前一亮。

    她决定也与杨燕燕谈论一些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打发另外两个人把自己忘了的无聊,于是大老远招手:“那脏姑娘。你快来,替我想想这保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一百七十三节 带兵全抓走

    天快要黑了。

    飞赶回易县的苗保田带了些许骑兵,在城门底下迈步。

    天气乍寒,他左一走,右一走,一会儿搓手,一会儿哈气,时不时接过部下御寒之物,裹起来暖和一会儿,却又会迅速地还给身边的部下,再重新暴露在寒风中,缩颈跺脚,搓手哈气。

    几骑飞速驰骋回来,骑兵下马到了跟前向他禀报。

    一名参军模样的靠他身后站着,小心翼翼地说:“将军。不会出什么事儿吧?高显兵这么一来,不定路况如何。再加派人手,沿途寻找?”苗保田飞速转过脸去,大喝道:“到哪找?到哪去找?明明说去保郡,突然来人告诉来易县,一等等不到,再等等不到,不知道行程?你哪去找?军队没回来,就这些人,你咋去找?我觉着都是那姓张的幕僚想害我,易县说不准要打仗,她来干什么?无缘无故她来干什么?”

    一直等到天黑,部下又劝他说:“将军。今夜是来不了呢。咱们城门上留驻几个人,还是赶紧回去吧,刚刚县令催了一番,怕咱们敞着城门,招来高显兵……我看咱们还是卖他一个面子。”

    苗保田冷笑道:“这个狗官那是一等一胆小,高显兵从水淹地里爬过来?丢了易县事小,丢了小姐,上帅不扒皮填草?”

    部下便不再劝他,跟着他,一起在城门楼子底下乱蹿取暖。

    也许是他的精诚起到了作用。

    杨燕燕和田蝉打架了。

    你抓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脸。

    杨燕燕在乡间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虽没占先手,却迅速反败为胜,一下就把田蝉给摁了下去。田芝手舞足蹈,喊着别打,却是李虎上去,一手一个,把他俩分开,左右手各掂一个,田蝉吃了亏,已经疯狂,反过来照李虎头脸就抓,杨燕燕本想消停,见她捞李虎,就又用腿踢她。

    田蝉被田芝搂住,披头散发嚎哭。

    与他们来的人奔过来,刀剑明晃晃地亮出来,为首一人跑得飞快,杨立一句话没说完,就差点被剑削上。

    李虎见势不妙,猛地上去夺了兵器将他踢翻,拿长剑逼住他,喝道:“主人们闹了别扭,有你们这些家奴的份?”

    石场上杨村人多,远地方还有些住工。

    几十个精壮石工上来,持杆把他们逼退,加上里头有听田芝话的人。

    田芝这才把他们叱喝走,搂了田蝉责怪杨燕燕不懂事。

    李虎脸色很是难看,问田蝉:“你是姐姐,自幼阿爷教你读书,你不停折辱燕燕,还先动手扇她耳光,阿爷就这样教你待人的么?不是我向着她,我和你哥都在看着,你真是把阿爷的脸丢尽了。都是被你父兄惯的。”他发现田芝使劲使眼色,却还是只顾说道:“妹子在家里受多大疼爱都好。放出去,不能任她骄横。你怎么就不管呢?还给我使眼色,让我让着?”

    田芝的眼色都被揭破,也恼羞成怒说:“阿虎。反正你得要她给田蝉道歉。”

    田蝉梨花带雨,杜鹃啼血。

    杨燕燕虽是被动反抗,也觉得自己有不对,想想他们是李虎的亲戚,又像是官宦人家,身后家人都亮出兵器,心里软弱,连忙出来要道歉。她刚站前一步,开了个头,李虎强硬地把她抓回去,大声说:“回去告诉阿爷。就说你羞辱人,我揍你了,让他评理好了。道什么歉?一会儿一个浇大粪的,一会儿一个脏姑娘,一会儿一个泥腿子……没错,俺们是种地的,挑着大粪去种地,却没偷没抢,在挣自己的血汗钱,吃自己的饭,你骂来骂去?凭什么?你有锦衣玉食,那也是你爹给你的。”

    他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喝道:“蛀虫。”

    田蝉“啊呜”一声,大叫:“你才蛀虫,一身是粪的蛀虫……”

    李虎说:“不劳而获,四肢不勤才是蛀虫,你手上有茧子吗?你干过活吗?”

    田蝉说他不过,骂也骂不过,就说:“我出身高贵。”

    李虎想笑,告诉说:“高贵也是蛀虫。”

    被田芝拖走,她还在一路哭。

    这一路,人都惊动了,来看这客来了,跟杨燕燕打架走,却都觉得杨燕燕不对,有的说杨燕燕,有的说李虎护短,有的劝她,却是很快知道这姑娘哄不住,谁来说一句,她转脸就骂谁。田芝觉得丢人,却又无可奈何。那边杨燕燕她娘已经听说,飞快出来,找到杨燕燕就揍,李虎没拉住,一只鞋底奔杨燕燕头上了。杨燕燕从来没被她娘这样揍过,心里又委屈,坐在地上也一阵哭。

    杨燕燕她娘还是上来,让田蝉谅解,哪怕田蝉骂她,李虎一吭声,也会被她骂,田芝只好给她鞠躬,连声说:“是我妹妹不对才是。她太不懂事。”杨燕燕她娘抬头看看天色,见天快黑,劝他们不要走,却劝不住,叫李虎带上人,去送他们,或者送到白河住宿,或者干脆送到县城。

    李虎却扭头不肯,还了一句:“有刀有剑的……一剑把杨立的帽子都挑穿,只有他们抢别人,还会有人抢他们?”

    他也犟得很,说:“大娘。你别管他们。他们要走,让他们走。”

    杨燕燕她娘扭过头找别人送,李虎这才就范,带上几个人将他们送出村,不料送上了路,几个家人却想扳回劣势,又一次亮出刀剑,田芝喊个始终没参与其中的黑脸大汉,把他们制止,眼看李虎生气,调转马头要走,追上来告诉说:“阿虎。你有所不知。田蝉是田氏启民公的女儿。与我一路玩闹,是在冒充我妹妹,你赶紧过去,哄哄她,她一个女子,其实就是气杨燕燕,对你印象并不差,你去哄她去。”

    李虎吁了一口气说:“原来不是阿爷家的。”

    他想起二人的亲密,现出疑惑道:“你未婚妻?”

    旋即,李虎冷笑说:“那你得制得住她。制不住。你会害阿爷的一世清名的。”说完,掉头带人就走。

    田芝“哎”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

    他只好站在背后大喊:“阿虎。别忘了保郡之约。你写好给阿爷的书信,咱们保郡见,我捎回去。”

    李虎回应了一声:“好。”

    田芝就站在原地叹气,等身后的家人上来,这才轻声问道:“于保叔叔。你怎么看李虎这个人?没想到那时他那么小,都已经记事。他阿爸是我阿爷的学生?你知道不知道是哪个学生?问阿爷,他又不告诉我。我询问他的学业,涉猎极广,分明不像是高显和东夏那边的人。”

    于保苦笑,告诉说:“那时我还没来家的。反倒是你回忆一下,谁把他接走的?”

    田芝摇了摇头,说:“记不得了。我原本就不大记得,还是爷爷重提,才有一点印象的。你就说说他这个人吧。”

    他们一道走回来。

    田蝉却在咬牙切齿,大叫道:“去找老苗,让老苗带兵来全抓走。”

    田芝大吃一惊,喊道:“阿蝉。这是姐姐的亲戚。”

    田蝉不依不挠地说:“亲戚?亲戚为啥打我?他们先不当亲戚的。我从小到大,我爹娘都没舍得打过我。还有那个李虎,他竟然说我是蛀虫。我让老苗把他抓起来,好好问他,到底谁是蛀虫。”

    田芝叹气说:“谁先打谁的,你不知道吗?你扇了杨燕燕的脸,拽她头发,都是你动手在打,她只是反抗……”

    当然不是这样的。

    田芝只是为了让田蝉消停而已。

    田蝉想想,扑哧笑了,说:“那浪蹄子劲好大,我还以为她不敢还手呢。”

    田芝也不想理她,但怕这样结了怨仇,就说:“你打了她。在人家家,自己哭得不得了,她娘还在她头上夯一鞋,你还不依不挠。知道,你气你骂李虎,你骂不过他,那是赌气,你还真派兵抓人?我爷爷最宝贝李虎了,你想惹他生气呀,他年龄大了,要是听说,还不气死……到时候与你父亲讲,你父亲。”

    田蝉喊道:“好啦。好啦。抓他打他一顿,放他回家行吧。”

    田芝又要与她说话,她盖了车窗,再不回话,只在里头乱提乱打,呜呜骂人。

    田芝叹完气,督促人走快,自己却与于保落到后面,问道:“于叔叔。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于保轻声说:“这李虎。他的石场难道要建成军堡吗。”

    田芝大吃一惊,扭过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

    于保说:“那田蝉小姐的家奴武艺尚好,被他当场拿住,夺了兵器,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武艺好生了得。要按照小姐您的说法,他比你小三四岁,这不太可能。”他喃喃地说:“小小年纪,武艺出众,石场建筑合于兵法,若按小姐说还长于文学,这难道还不算是天纵奇才吗?”

    田芝喃喃说:“怪不得阿爷疼他。”

一百七十四节 暂时惹不起

    天色已晚,车轴“吱吱”催促,众人也越走越急。

    往易县还那么远,若是去到城门不开,再半夜摸黑回杨村喊那个李虎?

    别说几乎刀兵相见的家人不肯,田婵也不情愿。走不了多久,一看天色彻底黑下来,她就伸头出去嚷:“你们快呀。你们不能走快吗?”

    无论心里怎么焦急,路程却不会缩短,极力赶路,却还是让人觉得好慢。树林山阴,野兽夜啼,总让人刚到阴森森的,田婵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田芝哄她不住,便钻车里哄她,其实田芝还是想让她和李虎和解的,免得自己夹在中间,干脆钻进车里劝她:“今日的事情都是多小的小事,你小的时候没有与玩伴打闹过?往县城还有几十里,到了,县城城门一闭,不说喊开喊不开,就是顺利,找到地方投宿,也已经到了半夜,不如趁离开他们村还不远,干脆掉头回去,还去找他李虎,当原谅他一回。”

    寒气沿着车缝往里头钻。

    田婵多了点儿犹豫,嘤嘤道:“他们还不笑话死?”

    田芝就说:“要不我先问他肯不肯道歉,他若一道歉,那不是他们求着我们留宿的吗?”

    田婵反问:“就他俩犟的,会给我道歉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说。但是,田芝觉得自己能够说服李虎,何况李虎年龄没自己大,有阿爷在,自己算他的姐姐,更不要说田婵的父亲兵权在握,自己也是为李虎好,免得他与人家结仇。见田婵松动,她已经在往怎么说服李虎上琢磨了。把心里的道理拧巴拧巴,多了些头绪,正要让人停住,掉头……几只骑兵穿梭,马蹄清脆。

    有人用冻得哆嗦却又喜出望外的声音高喊:“前面可是大小姐玉驾,我们将军在等楼下等一下午了。”

    得到了答复,有人上前来接驾,有人掉头就去找苗保田复命。

    田婵一下得意起来。

    她笑着说:“姐姐……看吧。不用掉头。老苗接咱们了。幸亏没听你的,掉头,否则将来怎么找他们报一箭之仇?”

    田芝喟叹。

    没有办法,只好在骑兵的带领下,继续赶路。

    走不了多少,苗保田带着骑兵奔驰得飞快,亲自接到,马一路飞驰,人也不闲着,老远大叫:“大小姐。末将来迟,让您受冻了……”到了跟前,随了马车,告诉说:“末将飞赶到县城,就在城门下等着,城门都没让他们关,那个县令,怕高显兵杀过来,都跟咱犟起来了。我一巴掌扇过去,说,我们家小姐还没来,你敢关城门?几个高显兵怕个鸟?就这样,城门现在都在敞着呢。”

    他又说:“然后我就带着兵在这官道上来回找,来回找,找好几个时辰了,几乎找到保郡去,马都累得跑不动,你们怎么就不见踪迹呢?我就害怕小姐你出事呀,要是出了事,我知道在哪能赶去,这不知道在哪,害您受冲撞,我自己也原谅不了我自己,非自己吊死自己,换取小姐谅解不可。”

    他说起话,又严肃又认真,肉麻的言辞偏偏让人受用,像是寒冷中的一股暖流。

    田婵给田芝说:“姐姐。看。早点告诉老苗就好了,李虎他们也不敢欺负我。”

    田芝叮嘱说:“你们两边都有过错,可是答应姐姐不乱说的。”

    话音刚落,不知道田婵听在耳朵里没有,立刻就是一声喊叫:“你死哪去了。你都找不到吗?我都被人家欺负死了。”

    田芝心说坏了。

    来不及制止。

    外头苗保田告罪,里头田婵气也不喘一口,飞快地说:“有个家伙欺负我,你去给我把他抓来。”

    田芝追问:“田婵。你这是要干什么?”

    田婵笑道:“干什么?姐姐你不气吗。打死他也不解气。抓丁算了。”

    苗保田瓮声瓮气地问:“何人竟敢欺负小姐,我灭他满门……”

    田婵想了一下,问田芝:“姐姐。你别说我不听你的。我听呢。灭不灭他满门?”

    田芝愣了。

    她有点慌乱,审视田婵,怀疑这是在用攻心术一样的手段,但是再想想田婵平日的模样,似乎没有这么重的心机。

    她试探着问:“你可知灭人满门,律法不容?”

    田婵哈哈大笑说:“律法又管不住我爹,他想灭就灭。他听我的。也就是说,我让他灭,他就灭。就是他不灭也不怕。我让老苗灭了,他也没法,顶多他揍老苗一顿,对吧,老苗?”

    苗保田在外头说:“小姐。你就说是谁吧。我去去就给办好,人杀光,火点起来给你看着亮儿。”

    田婵连忙拍手,笑道:“就知道老苗肯听我的。”

    她问田芝:“灭不灭吧?”

    田芝心中震骇。

    她不会觉得田婵怎么样坏的,哪怕田婵喜怒无常,出尔反尔,但这样一个小丫头,她坏能坏到哪去?无非自小就成长在这种环境中,耳濡目染,田芝虽听人说田启民素行不端,爷爷也通过观察,告诉说此人刚毅戾深,虎狼之心,自己还不大信,印象保留在对方与父亲莫逆的交往中。

    李虎的话反倒成了有力的劝告。

    只是这样手握兵权的大将,处在现在的朝局中,如果当真目无王法,却也是天高皇帝远,李虎得罪这样的人,那是埋下了极大的隐患,刹那间,田芝内心中充满后悔,后悔带田婵去见李虎。

    也许和田婵在一起,会实现少女心中威风凛凛的一面,指谁打谁,指谁杀谁,但田芝……更多的是觉着受累,毕竟自幼由祖父带在身边一字一句教读诗书,而且她还知道自己家里的奴仆不少都是高显人,父亲也在有意无意通过自己来打探朝廷的情报,与田婵相交,其实并没有表面上显得那么亲热。而李虎,那个长目,虎口,日角的少年,印象尤为可亲,接待也亲热,虽然因为田婵在冒充自己,与杨燕燕打架,但田婵还是有种直觉,李虎肯定是很近的亲族。

    谁近谁远,自不消说。

    而孰强孰弱,又一目了然。

    田芝淡淡地说:“田婵。你非要把一点小事闹到焚室灭门吗?”田婵“哦”了一声说:“李虎与咱家有亲戚,留他条狗命,让他难过,其它的可以全杀完。”外头苗保田已经在信誓旦旦,追问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田婵受不了督促,大声告诉他:“那河边有个姓杨的村,叫李虎的你知道不知道?”

    田芝勃然。

    正要与田婵反目,外头苗保田却无声息了。

    田婵以为他走了,连忙掀开帘子看他,见他还在,与手下交头接耳,问他:“老苗,我与你听到了没有?”

    苗保田轻声说:“回禀小姐。李虎吧。暂时不一定能弄得住他。兵马没有调回来,手里不足百人……他干石工的,场里都是精壮汉子。这个人,给我一段时间。我早就想办他了。一时办不了。”

    田婵怒道:“我不信。你听不听我的吧?不足百人,一百个人,人还少吗?”

    田芝心中冷笑。

    她听到那苗保田说:“小姐你有所不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真把他逼急了,摁他不住,他必然反扑,就算把他一村人杀完,他反过来拿小姐来要挟呢?这个人武艺格外高强,有猛将之姿,可在马上左右开弓,力扛四五百斤的石头,据说也是心黑手辣的人,更难置信的是,他有个石场,几百人都听他的,又和东夏人走得近……”

    田婵蹬着两脚大叫:“我不管。我不管。我好生气,我被气死了。”

    田芝露了一下头。

    苗保田给她打了一声招呼,一头是汗,拜托她劝田婵,苦笑地说:“田文骏公家芝小姐是吧,快帮我劝小姐一番。这是不替她出气,这不是出气的时候,那个李虎,老子生生惹不起,真要动手,事情会闹很大。不过也快了。上头有令,要各军协助地方,出人去大名府修渠,也就这几天了。我找这个理由把他弄去修渠,让他死在半路,想必并不太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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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介绍:
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