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节 匪夷所思
风暴四面八方扩散。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数十个军府先后上书表态,他们代表所在军府,所部将士,所部役兵以及勾栏兵,向狄阿鸟表现忠诚,毫不吝啬鹰犬、爪牙……大王之令高于一切的词汇和修饰。各州各县旗毫无例外,紧跟于其后。先一期送往全国的黄埔邸报上现出醒目大字:“千军待发,竟失于敌人阴谋”。一期过后,雨后春笋一般都是这类的文章,有的分析到底谁是幕后黑手;有的分析谁是这会给东夏带来什么问题;而有的,竟然着重拿出狄阿鸟的生平和纳兰山雄作对比……
为什么迟迟不见出兵有了答案。
谁是幕后黑手的猜测,也已经由内转外。
最让人吃惊的是,有人大胆之极,竟然公开狄阿鸟和纳兰山雄的生活细节进行举证,对纳兰山雄每顿吃什么,每天干什么,狄阿鸟每天吃什么,每天干什么来对比,还穿插一些小故事,配不少插图,对比十几年前,十几年后东夏百姓牧民的生活状况……文章质问,纳兰山雄干了什么?成为党那人的旗帜?他的死,能成为我们反对王室的借口?这一点很多大臣认为是狄阿鸟身边的幕僚在狄阿鸟的授意下写的,不然谁也不敢大逆不道,去向天下人展示君王咋生活,虽然可以私下议论议论,但是?写出来,包括那些不拘小节的恶习,着实有大不敬之嫌。
然而,庭议上狄阿鸟却向他们询问,追问是谁写的。
其实想也不用想,狄阿鸟不会用这种口气给自己添光彩的,如果真是他,反倒会使得可信度降低。
这文章也不会是大臣写的,有很多地方都是评点君王,显得大逆不道。
一时之间,此人反倒成了义助朝廷的神秘人物。
暗魂追查一番,眼看有了头绪,是一蒙面少女所投,被大胆的黄埔刊监大编采用,可以沿着这条线索追查,狄阿鸟却突然下令中断,使它变成一个无法揭破的谜,但是还是有寥寥几个知情人暗中猜到嗒嗒儿虎身上。
嗒嗒儿虎刚归国的时候,为熟悉东夏,走访了不少乡旗,写了很多笔谈,自己还配不少插图,这口气不是他的,举证却多用他的,画也是描他的,有类似和雷同,谁知道是不是他加工之后投的?
不是他,难道是起居参么?
问题不在内容是什么,而是文章的时机用得太好了。
所有民众表态,所有军府,州县拥戴,都好像是政治高压下产物,所有的分析和引导舆论的文章都没有证据。唯有这篇文章,却是真凭实据,一些旧画被重画出来,一些可怜的奴隶被挖掘出来,而这些奴隶真有其人,一些生活细节,二十多岁的人都能回忆得到……纳兰山雄是一部大首领,至今还保持骄奢淫逸的生活,连一些纳兰山雄的近亲都不否认,而狄阿鸟?
完全没有神一样的感觉。
春上狄阿鸟吃到新鲜的羊肉,跟妻子吵架,说春天怎么能吃羊,骂妻子不放牧不知牧情,李芷就告诉他这都是杂粮喂养的……狄阿鸟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吵架吵赢,大半夜跑几十里去看羊是不是春天都开始长肉。原本许诺妻妾的宫殿,迟迟出不来,最后变成了粮仓,还配有粮仓插图,然后列举了一大串数据,每年这些粮库的用度,什么时候的救灾取用了粮草多少。
为了装下这些故事,邸报多附好些页,成了厚厚一沓,本来还想着太厚了,那些刊出来卖的,加钱合适不合适,结果一出来就被人争夺一空,一些小孩、少年排队买了,大街上吆喝转卖。
相比狄阿鸟,纳兰山雄渺茫极了。
不但渺茫,狄阿鸟没有追述他的生平,去赋予他那些伟大的贡献,只是悼念自己的一个爱臣,人们的想法竟然是:敌人在杀人放火,我们不着急去打仗,还要去悼念他?一个守不住祖宗基业的**首领?他一个大胖老头,你爱他什么呀?你爱爱美女,也是英雄爱美人呀。
很多人恨不得冲到狄阿鸟面前,大声告诉他说:“天下没有大乱。也不会大乱。我身边的人没谁喜欢纳兰山雄。再不出兵,多少人会死于敌人之手呀。”
渔阳宫外广场,集中政要衙门的地方立了一台,要将一些消息向国民发布。不知狄阿鸟有意,还是臣下有心,除了军报,还通报对一些被抓的纳兰氏将领的审讯情况,并说明,抓捕他,那些叛他有罪的依据都会在邸报上刊登,这是给东夏国民的交代,如果那些他的亲朋好友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看,怀疑官府处置不公的,也可以去看。
长月。
秦纲每天都能拿上第一手东夏情报。
昨晚,他又呕血少许,却是坚持捧着一摞情报研读,最新发行的东夏邸报,他手里都有一份。
他带着水晶片,一遍、一遍地看,时不时还会诵读。
皇后几次来看他,给他摘水晶片摘不下来,问他有什么好看的,他只一个劲地说:“你别来烦我。催着阿禾,让她走快点儿,她再不来,见不到她父皇了。”时而,他会抖着手里的情报,摸着斑白的两鬓,喃喃地说:“内外交困的危机,匪夷所思的手段,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他不认为东夏公开贩卖的邸报是真实的。
他不认为狄阿鸟春天都不舍得吃点羊肉。
他也不认为党那将领都有罪,哪怕靖康有个头号遣员在私下收买,递来的名单与实际相符。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一切归结于对方的手段。
他回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几次政变,问身边一直陪伴的老宦:“你敢让暴民都来皇宫外头吗?”
他又说:“不说暴民,那些军队你敢吗?”
他其实不是问老宦的?
他又问:“谁敢?”
让老宦回忆几次政变。
后来群臣围宫进言,他都下令镇压的过往。
最后,还是那句结尾:“匪夷所思的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呀。”
一忧心,他的病就更重。
他说:“杨乾金的头处理好,不要找暗衙的人送,另外再搭条线。看这一网打尽的势头,在东夏苦心经营的暗衙说毁于一旦就毁于一旦,每年数十万两白银的经费呀,到头来竹篮打水。”
他咳嗽。
他痛苦,他面孔涨红。
他神色局促。
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他似乎一下好了,端正坐起来,要笔墨和纸砚,威严地说:“不等了。不能等。提前……我们要提前。”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定、夏二州的人不要卷入其中,要利用东夏王弟初作接手,往他身边接近。”他咬着牙,阴森森吐露着凶光说:“朕不信,两人之间就没有缝隙。”
紧接着,他又下令说:“大棉的军队开始按步骤班师。主要集中在陈州一线,直州军队要北压。登备二州,朕之所以调离张怀玉,不是和你们一样认为他无能,而是要方便陶坎一人来指挥调度,尔等记住,此举干系重大,是昔日伐陈的数倍风险,消息万不得走漏一丝一毫,必要时,死人才不会开口泄密。”
十九节 我来了,不早不晚
风冷冷的。
广场早已作过布置,残叶乱舞,透着一股萧杀,祭奠纳兰山雄就在这样的天气中。虽然到了秋天,却像从这一天开始寒了,沾染着几分凄然,半层残露。五更起,就有一些人站到广场上了,天亮之后,仍然有人到场,但没有人认为的多,诺大的一个广场,连半满都没有半满。
渐渐的,来到人分成了三拨。
一拨是按县旗的单位来的,他们按照地方归属,有秩序地站成方块或者长队,一拨是纳兰氏的近亲,靠近灵堂,而最后一拨是些自发而来的。而就在这最后一拨人中,几名将领、贵族,迅速就凑到一起,时不时瞄着另外两拨人,鬼鬼祟祟地问:“人怎么来这么少?没听说不让来呀?”
他们渐渐地忐忑起来,干脆选出一人,试图混到别人那儿,探听一些消息,没想到一站过去,就遇到一个大嗓门在追问:“你是我们县旗的吗?你站过来干啥?回你们县旗去?别乱站。”
这人为了打开局面,抱着两个胳膊,热情勃勃地说:“我叫鲁阿池。没错,不是你们县旗的,是自发来祭拜纳兰山雄大首领的。连大王都要悼念他,我就来了,怎么来的人这么少呀。”
大嗓门脸色缓和一下,抓抓络腮胡问:“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自愿来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那就没人愿意来?”
鲁阿池盯过去,严重充满诧异。大嗓门压低声音说:“马上要打仗了,谁闲求没事干,来悼念个民贼?县旗都没人来,摊派的你知道不知道?人人都说,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会混进来,对大王不利,所以我们来之前州里,县里都说了,按地方站好,排好队,不许人混进来……我们都不想来呢,你脑门被马车撞了?看着老老实实的一汉子,纳兰山雄死不死,干你求事儿?”
鲁阿池张口结舌。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是党那人呀。”
大嗓门训斥说:“党那人咋啦?纳兰山雄不是含着金勺生在首领之家,要是寻常百姓,党那人又咋啦,死就死了,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人都要去长生天老人家那里?咋的,他就不能去?”
他黑着脸说:“大王宽大他,还有人怀疑是大王把他杀了。大王杀他还藏着掖着么?几个小兵就把他提溜走了。大王悼念他,那是怕好好的东夏人心散掉,人和人互相仇视,你来悼念个求?你让大王担忧你知道不知道?人都来了,那不是怀疑大王杀的他吗?那不是想看个究竟吗?大王看着人一片一片,心里会怎么想?他为我们东夏日夜操劳,看这么多人来看究竟,他不伤心难过?”
他提醒说:“大兄弟。你要知道事儿,就赶紧走,哥告诉你,这边没人,人到哪了?武英阁呢。”
他说:“东夏到了生死关头,我们要告诉大王,不用担心后方乱,都一心干死他土扈特狗日的。”
鲁阿池扭头看看。
一些一起来的同伴在盯着他。
他的主人也在盯着他。
他突然抬头看看,觉得自己很好笑……竟然想跟着主人浑水摸鱼,将来大富大贵。就凭这一二百人?
鬼迷心窍呀。
小时候,亲眼见到主人用脚踹阿爸阿妈,现在突然对自己好了,为什么?
还不是大夏律不许他们虐待奴隶?
他们能杀掉东夏王。
东夏王是长生天降生下来的巴特尔,浑身都是金光,战场上追亡逐北,往往都是毫发无损。
就凭他们?
是的。
他忍不住想大吼一声。
他想告诉众人,这些人阴谋叛乱。但他不敢,他更多的是畏惧,他扭头看了一看,再看一看,发现两边的距离好几百步呢,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搂着两只胳膊,头也不回,朝着广场外跑了。
一群等着他回去的人猛然间就炸锅了。他们忧虑,不敢相信,又百般猜测,相互问:“狗吃怎么跑了?他怎么不回来,一溜烟跑了?那大汉托他什么事儿去干,他也要回来说一声呀?”
正要再派人去探听情况。
狄阿鸟家门大开,一队犍牛卫士昂首阔步,临时任命的值中令博小鹿目光森森,派出人维持秩序,众人都怕他,就不敢乱动了,小声地议论:“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这个双手血腥,长毒疮的恶狼。”还有人安慰说:“到了中午,人越来越多,都是我们党那人,是他又怎么样?上万人只管往里冲……踩也踩死他。”士兵们在人群外排成一排,博小鹿走在士兵的后面,他拍打手掌,哈哈大笑说:“诸位。诸位。我阿哥就要出场了,你们会很意外,很意外。”
他瞅来瞅去,走着穿花舞步,放松之极,大声喊道:“为什么只来这一点人呀。”
有人回答他说:“就这我们都是摊派的呢。谁想来?再不出兵,半个东夏没啦?家家户户磨刀喂马,趁还有时日疼疼媳妇孩子,再收拾些家里的活,跑来跑去是干啥?”广场那一侧轰然笑乱一团。
而那些自发来的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感已经被鲁阿池验证了,他想跑走,却发现封路了,每个通道上,都填塞满军队,后面的看不到,就光见到一排排的野鸡翎和大个的羊毛兔毛球……森森的兵刃闪着寒光。
没有太阳。
铁青的广场,铁青的路,铁青的巷子,铁青的人,只有兵器在闪光。
墙角里的鲁阿池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他走来走去,走不脱了,找个遮掩物把自己藏起来,竟然发现这里还能看清广场,就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自言自语:“幸亏一鼓勇气跑了,都被兵包围了,看他们怎么办?一群傻货。呸。活该。”
博小鹿情不自禁在广场跳了个单人舞。
这是独特的舞蹈。
他走着穿花步,时而仰天笑,时而低头不动,时而捧开双臂,时而闭眼陶醉。
所谓的“宫门”再也没有紧闭。
众人谁也不看博小鹿跳舞了,他们疯狂了,呆傻了,狄阿鸟携手纳兰山雄一起走了出来,与其说携手,不如说他搀扶这纳兰山雄一起出来。
有人见识不妙,抽出兵器,大喝一声:“被这两匹狼联手诈了。和他狄阿鸟拼了吧。”
博小鹿一勾指头,数十将士甩掉猩红的披风,抽出利刃,成排慢行,而那些执戈的士兵,仍然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传过。
有人大喊,有人掉头,有人已经拔出兵器扑上去。
另外一侧,那些按照县旗单位的人群中有人大喊:“全部不要动。不需要我们保护大王,保持不乱,万不要让叛贼混进来。”
狄阿鸟冷漠地看着。
身体已经很差的纳兰山雄却又冷又怕,扭过头去,脸上挂着几丝不忍。
但是狄阿鸟派人把他救了,把他从马队里替换出来,他还需要感谢狄阿鸟。所以狄阿鸟指向那个虚假的灵堂,纳兰氏的亲族便蜂拥过来,来迎接未死的纳兰山雄,发出欢呼。纳兰山雄挪动了几下脚步,走不动了,狄阿鸟却站在原地冷笑,他身边站着的图里牛噌一声抽出弯刀,迎了上去。
纳兰山雄看到了一张脸,他知道这个近亲已经有叛乱的证据被狄阿鸟抓在手里,而且他移动视线,也发现了,这个近亲,掩盖了一把短刀,而人是越走越快,开始奔纵。图里牛大吼一声,猛冲上去,弯刀洗练一样迎接那个同样开始奔跑的纳兰氏近亲,纳兰山雄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气一声。
狄阿鸟背负双手,仰着头。
他终于移动了脚步,不两下,就走到纳兰山雄身边,一手抓起他的胳膊,举起来,纳兰山雄也配合地转过身子,努力露出笑容。
两人一起举起一臂,手抓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一边是杀人声,一边是欢呼声。
身后,则是将士们开始齐刷刷包围过来的脚步。
纳兰山雄用苍老而抖颤的声音说:“你们可以回去告诉周围的人,杀我的是乱贼,救我的是大王。”
他突然哭了,怒吼一声:“无论谁死谁活着,东夏永远不分裂。东夏人永远忠诚于王室。我纳兰山雄……”
狄阿鸟丢开他的胳膊,他就跪伏下来,顿首在狄阿鸟的脚下,在咳嗽和低泣声说:“感谢大王的救命之恩,我永远是大王的仆人和奴隶。若有贰心,请大王随时取我的首级。”
狄阿鸟勾出了一丝笑意,这就说:“纳兰山雄大首领是个识大体的领袖,请不要再言他的不好,他为了东夏的团结牺牲了很多。很多反叛的亲族,都被他检举了出来,包括他的亲侄子,而定罪之后,也将由他大义灭亲,不是孤残忍,逼他杀人,而是要告诉全部的东夏人,那些胆敢分裂和反叛者是所有人共同的敌人。是孤的。也是纳兰山雄大首领。是一切东夏人的敌人。”
随着惨叫声,面前要么是死人,要么被抓拿摁结实的人,要么是主动丢弃兵器,跪倒在地的人。
狄阿鸟回头给揩血插刀的图里牛说:“带上人,搀扶好纳兰丞相。跟孤一起去武英阁。”
他走在前头,死人就在他脚下,士兵们还来不及搬开,他就一步跨过去,趟着血水,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军队在他面前让出道路。
一看他的方向是武英阁和点兵场的方向,士兵们顿时站在两边振兵呐喊:“出兵。灭土扈特。灭土扈特。”
他走。
不少军队将士就复淹上来,在他身后组成人墙,干脆就这样簇拥着走,前路敞开,后面密封……将士跟在后面移动脚步,渐渐走得地动山摇,像在跳跃,手中兵器一举一收,神情激昂,充满一样的节奏大吼:“出兵。出兵。灭土扈特。”
铁跋真?
土扈特人?
不。
一个声音在狄阿鸟真实的内心中呻吟:“大漠。我来了,不早不晚,恰如其时。”
二十节 有话好好说
新兵入营,首先要做队列操练,然后分到各编各箭,就开始由老兵护着成长。嗒嗒儿虎和逢毕因为表现突出,作为队长,各带了一队,然而两个人的方式截然不同,一训练,逢毕就大着嗓门上,有时候急了,上去就踢人一脚,虽然东夏是不能无缘无故体罚士兵,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娇嫩?起码官长不认为娇嫩,作训犍牛也不制止这些善意的管教,表情严肃地看着,大声帮腔强调。
嗒嗒儿虎却耐心多了,他分解了很多的要领,站在人前反复示范,给人扳正胳膊,纠正脚步,为了让人分清左右手,会把人叫出来,只反复混插给他喊左右,让人左看右看来养成本能反应……
每边一个犍牛。
每边一个准健。
每边一名队长。
也是相互比较,时不时犍牛交相一视,开始拼训练成绩。
自从犍牛训练半天,选拔队长带队之后,两支队伍面貌就变得大不一样,渐渐就有了差距。
甲队场上转一遍,走一遍,转一遍,走一遍,无论犍牛怎么吼叫,总参差不齐;乙队犍牛都已经不再管,和准健一起抱着胳膊看新兵练新兵,那嗒嗒儿虎方法也奇怪,新兵前后分得清,往往左右不协调,他就带着众人喊左右,然后头一起左偏,喊右一起右偏,大伙路都不用走,左右手记得牢牢的。再训练转向,再训练队列……偷懒的乙队犍牛都来向他请教怎么训练才快。
嗒嗒儿虎不体罚新兵,也不允许别人体罚。
让逢毕和他们犍牛最生气的是,他们要是揪出来个笨兵在揍,嗒嗒儿虎就会从对面小步跑来,提醒他们说:“军规三十一条中,不允许随意体罚士兵。”逢毕可以与他对着干,但犍牛不能在新兵面前表示蔑视军规呀,就找借口说:“这兵笨,不打不行了。”嗒嗒儿虎咬准不打其实也行,还会主动把这笨兵要走。
不大工夫,他们队里多出来一个蹒跚学步的。
半天之后,这个兵跟上趟了,节奏号子喊得震天响,挑衅地看着他原来的犍牛和队长,傲气十足。
逢毕都觉得憋得慌,他憋得慌,他犍牛也憋得慌。
这人还是新兵吗?
有布敖在,耳濡目染,刻意灌输,逢毕已经是个另类的了,像是天生的军人,接着来个李二蛋,把入伍多年的犍牛都拼得觉得白在军营呆了。
想给他下绊也下不成。
王雷几个犍牛与他不打不相识,时不时会来看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训练成绩有差距,杨二广都一清二楚。
他提前叮嘱犍牛对李二蛋严加管教呢,结果李二蛋都能替他严加管教新兵了,“啧啧”称奇的同时,他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他绞尽脑汁,细细想想能用啥办法刹剎这家伙的傲气,想来想去,马步战,负重奔跑,穿刃帐,全没得挑剔,尤其是弓术,三石之弓,驰马而过,二百步之外箭靶正中红心,再没有什么想为难的,一琢磨,干脆来文的,这军纪军律,各种战术,总不是没入伍的人所熟悉的,对,就来文的。想到这里,他感觉到兴奋,觉得自己应该安排一场偶遇,道路上碰到李二蛋,突然大声问他点文的,如果他不会,对不起,有借口了,加罚他,非把他磨练得更上一层楼不可。
杨二广害怕马上打仗,一忙没时间了,说好偶遇就偶遇,出了他的指挥房,带着俩兵,直接就去觅偶遇了。
这是吃饭时间,一路上,士兵行礼。
眼前是几间通棚,直属的士兵和新兵就会在里头分派座位。
刚刚钻进去,就见新老士兵们簇拥一团,正以为是抢饭这样恶劣的事情,人见到他,散开了……杨二广趁机看过去,李二蛋在里头坐着,身边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将军来了,亲昵地围着李二蛋问这问那。
协训参军打一旁靠过来,小声说:“将军。这个李二蛋特别受人欢迎,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争着跟他坐一起。还有几个新兵,训练时太笨,被他训练好了,一吃饭都争着抢着给他打饭,肉夹给他呢。”
一口严厉的话憋在嘴边,被杨二广生生咽下去了。
协训参军管生活,继续反映情况:“李二蛋善于与人打交道,新兵逢毕几次找他的茬,想和他干一架,都被他化解了。他还主动和逢毕和解,说巴特尔要心胸宽广,要与袍泽做到战场下是兄弟,训练场上是对手,战场上相互救助。昨天他家里送来不少东西,他全部分出去了,还送了逢毕一把短刀。”
杨二广又一拳打棉花上了,忍不住问:“他就没有缺点么?就不犯错?就没有让你觉得不对的地方?”
协训参军说:“家里人动不动来看他,今天是朋友,明天是叔叔,后天是弟弟妹妹……太多了。一些说是他阿哥的,好像都是咱军队里的,都有官身。”
他小心翼翼地说:“韩英将军也派人来过了,跑一百多里,就为给他送俩护腕,还被他转手送给王雷了。”
杨二广喝道:“这是军营,不是养大爷,这应该吗?这不应该?”
他看着向他行礼的几个士兵,里头包括李二蛋,突然大吼一声:“李二蛋。你跟我来。”
带着李二蛋就走。
回到指挥房,自己坐下,让李二蛋站到面前,他连问带训:“家哪的?有背-景的是吧?听说和我平级的韩英都跑百里来看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你阿爸是干什么的?啊。我不管你阿爸是干啥的。来军营养小爷是吧。啊?”
嗒嗒儿虎懵着,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挺挺身,回答说:“亲戚朋友过于关心我,老来看我,我也不想特殊,还请将军替我把他们挡回去。”
杨二广一听,这口气不对呀,这不是成了军营的错了?
不替他把亲戚朋友挡回去?
军营没做好,让他不胜烦扰?
杨二广这会儿才不管对与错,黑着脸说:“你挡不回去是吧。老子告诉你,不管你老子是干啥的,入了军营,就是一个军卒,军卒是什么?什么是军卒?军规你知道么?”
嗒嗒儿虎大吼一声“知道”。
杨二广怒道:“知道什么?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军规你知道?你才来多久,军规一沓子你全知道?”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说:“大规全倒背如流。细则亦烂熟于胸,官学中有一门课业,专门讲军律的,我学的最好,我熟悉了内中原则,可以制定军律。”
杨二广诧异着问:“小学有专讲军律的课业?”
他一板面孔,说:“小学中那些都是粗浅的,是要让你们学会养成一些习惯。和你真正进了军营还是两码事。”
嗒嗒儿虎头一抬,大声回答:“大学。”
杨二广“嚄”一声咆哮了:“你给我老实点儿你。”他大喊一声,喊进来个小参,问他:“多少岁选拔入大学?”
小参说:“十六。”
杨二广喝道:“你看看。这个是读大学的。十六岁读了大学,来参军的,你见过吗?快来看看。多厉害?咱们跟前站着呢。”
他认为他这么一说,嗒嗒儿虎就会臊得把脸埋起来。
没想到还没说完,就见嗒嗒儿虎站得笔直,表情丝毫不改,顿时扬了手掌,准备揍他。但他是将军,揍人不太好,他就又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收回来了,轻声说:“你上过?好。你上过。背三十一条。”
嗒嗒儿虎二话不说就背。
小参咽了口吐沫。他看嗒嗒儿虎背这第一条的流畅程度,抑扬顿挫的节奏,好像跟他写的一样,就觉得背诵没有丝毫问题,轻轻咳嗽一声,想往外走。杨二广害怕自己难为不住嗒嗒儿虎,站起来绕着桌子走,回指嗒嗒儿虎,叫住小参,要求小参说:“给他出题。你也读过大学吧。给他出题。”
小参被难为住了,一时之间出什么题呢?
他想了一下,捡了几个地理上的问题扔出来,自己也大感兴趣地看着嗒嗒儿虎,毕竟上司万恶,看他出丑也是件乐事。
嗒嗒儿虎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出来。
杨二广捞着一支马鞭问:“他回答得对不对?”
小参点了点头。
杨二广晕了。
但他越发想看看嗒嗒儿虎的本领,就说:“这几个太简单,你不会出点难的呀。地图作业问他。”
问了一会儿,他的僚属聚集了一堆,在外头看热闹。
随着嗒嗒儿虎在军事地图上完整作业出来,一群人惊叹声不绝于耳。
十六岁的少年呀。
武艺高强,可以作训,熟知兵法,能地图作业。
杨二广下不了台了,虽然心里是惊喜的,感觉自己收了个少年奇才,但是自己下不台呀,指挥房已经被他绕来绕去转了三圈。他想了一下说:“看你这些都知道,这回就不罚你了,那些来看你的家属,我让人替你挡外头,管他什么人,没用,老子军营有老子军营的规矩,一天到晚家里缠着,怎么能打仗?是不是?”
嗒嗒儿虎反倒称谢:“谢将军。”
刚谢完,有人找来了,喊道:“将军。门口几个女的来看李二蛋,闹起来了,你快放李二蛋过去吧。”
杨二广大没面子,一回头,“咦”一声,大声说:“几个女的能把你们吃了?就说李二蛋被派到乙编去了。不在这儿?”
外头士兵着急地说:“将军。顶不住。一个女的生猛,把咱的石狮子都撩一边了,然后问一个姑娘能不能,那姑娘直接抱着另外一个找地方扔呢。”
杨二广大怒。
他那对附庸风雅的石头狮子是他的招牌,平日打扫营房不忘让人擦到缝隙里,想好几百的东西,俩女的在摆弄,又是李二蛋的亲戚,正说着不让他的亲戚来看,就捋了袖子,喊上李二蛋一起往外走。
嗒嗒儿虎不去就知道是谁,一个是他小妈,一个是他小姑,估计他大姑也在跟着。他为难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说:“将军。她们脾气暴躁,您到跟前,可不要将他们的无礼放在心上,可能是我小姑替我办了件事,过来给我说一声的,让我兑现……反正不会有下次。真的不会有。我保证,我这次好好与她们说。”
二十一节 长短配置 智勇相衔
军营门口岗哨上的士兵全登土门楼子了,看着笑话,发着惊叹声。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捋了袖子,抱着门口几百斤的石狮子挪来挪去,跟她来的骑士们纷纷喝彩不休,这里头,两个女子抱着截然不同的观点喊她,一个说:“你别抱来抱去的。人家笑话咱。”一个相貌凶狠,眉毛竖立的少妇大声鼓舞:“没事,谁敢笑话,抱给他们看看,阿虎就是表现好,被识货的破格收下了。”
劝阻的女子只好用胳膊肘撞一下那丑的。
那丑的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少女把狮子给抱走了,后头“哎哎”喊着她,没喊回来,就见她一拐弯,沿路找个准备立柱石的石台子,娇吼一声,把石狮子半举起来给放上头了。
这就是士兵告诉杨二广“狮子给抱跑了”的全过程。
杨二广带着人出来,门口的士兵已经涌出来一大堆,是找着他们的石狮子了,在下巴高的石台子上呢,少女下头站着拍手,烂漫地说:“你们有本事取下来挪回去。否则就去叫你们将军来。他收下我们家阿虎,说不定也让我从军呢。我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李虎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一开始劝她别乱抱的是拉她俩来看看的段晚容,而怂恿她抱跑给将军颜色看的是史千亿。
不是嗒嗒儿虎认为的“他大姑可能也来了”。
他大姑若来,史千亿就不敢乱怂恿狄阿青。
狄阿雪没来,段晚容光着急,制止不了这两个女二货。
狄阿青在下头蹦跳,史千亿还走过去拍拍她肩膀,夸奖说:“干得不错。阿虎不是答应你给他们将军说情,再加上你的表现,妥妥的跟阿虎一起上战场。好。咱家的女儿就都了不得。”
这边说着,杨二广驱动两条短腿跑门口了。
左一看,石狮子歪倒在一旁数步远,右一看,没了,大叫一声:“谁家的娘们恁大胆,敢动我石狮?”
嗒嗒儿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上去接了一句:“我家的。”
杨二广暴跳如雷,调头大吼:“没事别让你家的娘们乱跑。这石狮子是咱镇军营的雅物。抱跑了你……”他已经看到一群士兵围观,石头狮子在台上的景象了,手臂伸直指着,大步就往跟前跑。
嗒嗒儿虎连忙自后拉他一把,小声说:“将军。这俩女人不能力敌,要智取。”
杨二广暴躁地大吼:“智取个屁。”
旋即,他竟生生把怒火收敛住了,因为那放石台上的石狮子起码四百来左右,放这么高,和举起来差不多了。举四百斤,那能扛多少呀。自己难道让一群士兵上去围殴几个女的?传闻出去,杨二广这名声烂臭不是?何况人家是李二蛋的亲戚,身边还带几个骑士呢。
他站到个不显眼的位置,勾个士兵就问:“她们咋放上去的。”
那士兵兴奋地说:“就那姑娘。一搂搂上抱跑了,我们怕她抱回家,赶紧开门跟出来,结果她大吼一声,举起来放上头了。”
杨二广调头瞄住李二蛋。
他开始理解李二蛋为何十六岁能独步军营了。
家里这都是啥女人?
家里都是这种女人,男人要是不行,羞也羞死。
段晚容制止也制止不了,也没往跟前跟,一眼看到了李虎,跑过来拉上,掀掀下巴给嗒嗒儿虎说:“看你小姑?闹出什么了?你给她说啥了?你莫不是拉她跟你从军?你一个走,你阿奶都哭了。你再拉一个?她是个女人呀。我给你说,她劲上来了,你给我把她给我劝回去,你千亿小妈还怂恿她,我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着话,杨二广挤回来了。
他对“智取”深有体会之后,却没有“智取”的办法,只好回来找狄嗒嗒儿虎,嘴里喊着“二蛋”,“二蛋”。
只喊了两声,段晚容就柳叶眉倒竖,凶神恶煞吵嚷:“你叫谁二蛋。你叫谁二蛋?你才二蛋,你们全家都二蛋。”
李二蛋傻眼了。
这是他们将军呀。
杨二广也是有气发不出来,说是几个娘们他要怎么怎么着,但这架势,他不怎么怎么着,人家已经不放过他,他只好窝着火喷粗气。嗒嗒儿虎急忙给段晚容解释:“将军在叫我大名呀。因为出籍的时候,同窗熊梦梦开玩笑,乱胡写个名。我就成了李二蛋。这不怪将军。”段晚容却不管,指着嗒嗒儿虎说:“听到了没?他们小孩闹着玩叫的,你叫啥?你该叫啥?给叫李虎不知道吗?”
杨二广一看身边的参军和军官不帮腔,都想起哄,正要发怒,嗒嗒儿虎一把拦住他,又抓上段晚容,小声说:“别吵闹。现在咱们在一辆战车上。这两个疯女人非要大伙齐心协力不可,否则她们闹到什么时候?”
段晚容心说是呀,连忙住嘴了。
杨二广气鼓鼓的,但他是男的,已经腆为佐领,因为战功还有了赐号,想来想去,和几个女人营门前大闹一场,既不能打又不能碰,白给人笑柄?他略作含蓄,微微一点下颌,尽量放轻声音:“我是军中有名的雅将,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既然一辆战车上,赶紧的,让她想法把人给我弄走,石狮子我也不让她们放原位了,我弄十来个兵慢慢够。”
嗒嗒儿虎授意说:“将军。我小姑闹这出,是她想和我一起从军。”
杨二广张大嘴巴,嘴里能塞个鸡蛋。
不过,他再抬头看看那顶石狮子,叹气惋惜:“她要是男的,我扒拉。我成梁大扒拉。我也扒拉营里。女的。”
嗒嗒儿虎说:“这不是要上战场嘛,筹备些好的军械,没钱,我就让她找人给我改了篇文章发邸报,挣点润笔,当时答应她,说问问我们将军,看看将军收不收。结果她找到人,把润笔费弄到了……”
杨二广因为诧异,却是故意说:“哦。还能发邸报文章挣润笔费安家?”
嗒嗒儿虎连忙说:“将军你也可以的。你是雅将,要是发篇文章,那可就……”
他反把杨二广利诱上了。
杨二广一想自己发表篇文章上了邸报,结果是什么?军中横着走,谁多句嘴,立刻让他看邸报,我杨二广写的,我杨二广何许人,邸报就这么大一点儿,能刊我杨二广的文章。他眼睛放光,问:“发文章难不难?润笔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家刊不刊?你认识里头人不?我倒给钱都行。”
嗒嗒儿虎忍住笑。
段晚容已经忍不住了,反问:“打岔是吧?”
趁着杨二广考虑私下再谈,嗒嗒儿虎又说:“我就说我已经给将军说好了,可以收她,对吧,武艺好嘛。”
在段晚容和杨二广的紧张中,他“但是”了,笑着说:“但是?得按规矩办,得出籍。让她去出籍。她出得了吗?她出不了。第一,她是个女子,人家不给她办;第二,家里也不同意呀。”
段晚容问:“那万一她和你一样办出来了呢?咋办?”
嗒嗒儿虎大吃一惊。
生怕段晚容揭他老底,想信誓旦旦狄阿青办不出来,却不敢往这上头死咬,反过来说:“老姑。这就要你起作用了呀。你回去就告状。告诉阿奶。告诉我阿妈。阿奶一哭,阿妈一训斥,她就闭门练箭术去了。”
段晚容想了一下说:“哦。忘了。你小妈给你偷了两把剑。其实今天来,一是你阿奶托我问你缺啥,二是给你送剑,你等着,我给你拿……”还没说完,嗒嗒儿虎已经办要紧事了,大喊一声:“小姑快来。将军被我带过来了,还要看你箭术。”杨二广还没来得及准备,黑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咋嘴这么快?”
“噔噔”几声,一个带着铁面具,两眼处显得像是黑洞的一姑娘跑俩人面前了。
史千亿哈哈大笑说:“你收她。老娘也去。好些年了。手痒死了。她武艺是我教的,信不信,那石狮子我给你够下来放原位。我不老,才过三十……”直到嗒嗒儿虎严厉地喊一声:“小妈。这是军营。”这才住嘴说:“我就是一说,按说她能我也能。”
狄阿青已经找到弓箭了,正在搜索可以射的目标。
嗒嗒儿虎刚才在吃饭,一个馒头还在揣着呢,大步往后退,要求说:“都让让。二百步射馒头?”
杨二广一看,他老拿那个馒头往头上比,生怕他们玩出来危险,心惊肉跳说:“一百步就行。一百步就行。”
射箭的通道让出来,嗒嗒儿虎站在一百步外,馒头果然顶到头上。
王雷从军营里出来,探了脑袋一看,大步流星就奔嗒嗒儿虎走去,嘴里叫道:“你还吃不吃饭?”
正好箭飞,他条件反射,听到一声弦响,“嗖”地趴地上了。
箭自然不会奔他去,哪怕他离得近,像裹了道光,带着馒头跑了。嗒嗒儿虎拍拍手,笑着来扶王雷。王雷爬起来,就要调头痛骂,一看杨二广在射箭的人身边站着,憋得脸红,拉着嗒嗒儿虎就要走。
嗒嗒儿虎怎么能走。
狄阿青着急问杨二广:“将军。我箭术怎么样?射趴一个,射飞一个。”王雷刚刚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听她把自己和馒头并列,大吼说:“我是馒头么?”杨二广怕节外生枝,大老远制止王雷,夸奖说:“真是好箭术。好。百步穿馒头。吓倒军中壮士。好。我收了。你回家出籍吧。”
狄阿青愣了下,问:“出籍呀?”
杨二广点头说:“是呀。不出籍,军营不是窝藏吗?回家出籍……”嗒嗒儿虎生怕露馅,快速跑过去,在狄阿青耳边小声说话。
狄阿青连连点头。
嗒嗒儿虎这是在教她怎么出籍,她听着有道理,高兴地回到史千亿身边。
心里一激动,他把刚刚借来的弓一把扯拉个满弦,再拉,“啪”一声拽断了。
顿时,一个军官脸黑下去了,“嚄”一声,喊道:“我的弓?”杨二广安慰说:“别嚎丧。让李二蛋赔。赶紧让她们回家出籍。”
嗒嗒儿虎发现将军领会太快了。
狄阿青不怎么出门,单纯幼稚,被他这么一催,只当将军太想要她,拉着史千亿就要走。史千亿瞄了嗒嗒儿虎一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说:“你先走。我给阿虎的东西还没交他手里呢。”
她一扭头,见段晚容抱着两把剑,一长一短,笑一笑,拿在手里,一手一个。
嗒嗒儿虎走过去。
她就把浑朴的长剑递过去,要求说:“抽出来看看剑身。”
嗒嗒儿虎一把抽出来,顿时寒光四射,剑身上两个字:平夏。他大吃一惊,反问:“这剑?不对?”
他说的不对是指这把剑的装饰全改了。
这是狄阿鸟立国之后,出于段含章给他的刺激,定要铸造出堪比狼牙王斩的长剑,集工匠铸造的“平夏之剑”,象征王者之剑,用来出席重大活动,不曾想史千亿偷了出来,还重新换了剑柄剑鞘。
嗒嗒儿虎略一迟疑,史千亿说:“你阿爸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是偷不出来了的。”
嗒嗒儿虎立刻跪地,双手捧剑过头顶,再仔细收好。
史千亿又把短剑给递来,小声说:“副剑我也偷走了。”
嗒嗒儿虎没手了。
王雷上来想替他接,狄阿青跃马而来,一鞭子抽他手上。
他捧着手痛呼,一抬头,发现自己被这女人欺负两次了,真是又气又急。
史千亿把嗒嗒儿虎扶起来,把短剑给他系上,给王雷示意,让他站开点儿,继续说:“阿妈偷剑的时候。你阿爸正在赏剑。他说这长剑乃王者之剑,刚猛可开万物,持之可斩邪魅。”
嗒嗒儿虎点了点头,问:“他这是递话给我么?”
史千亿挤了挤眼睛。她又说:“这副剑。他说短剑是智剑,变化万端,神鬼莫测,从兵器而论,长者刚猛而无掩,短者灵性而多变,迅疾一击,一击必中。而只有长短配置,方可攻守兼备。”
嗒嗒儿虎沉思片刻,说:“儿子受教了。”
史千亿将长剑短剑给他配戴好,偏头看着他全身上下,拍手说:“你眯眯眼,我看像不像你阿爸?”
恍惚间,却好像一般无二,小时候也不觉得像,偏偏这十三四之后,翻出狄阿鸟少年画像,**分相似。
史千亿忍不住说:“太威武了。啧啧。跟你阿爸一样。”她连忙更正说:“比你阿爸还英武。”招手要来愤愤不平的王雷,她赔礼说:“他小姑话少,只想告诉你,这两把剑是神物,有魂魄,你不能替阿虎接,你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家阿虎拜托你照顾了。他还小,真的还……”说到这儿,她自己也开始哽咽,说:“他阿爸阿妈心肠硬,我都看不下去。你照看好他,将来必有好报。”
她转身就走,上了马。
这边段晚容又走来,捧上嗒嗒儿虎的手说:“你阿奶大哭一场呀,加上别的事儿,她追着你阿爸敲好几手杖。你?”
她凑近嗒嗒儿虎的耳朵边,小声说:“别傻着拼命。你与别人并不一样。知道吗……”
嗒嗒儿虎打断了。
在段晚容诧异的目光中,他环顾左右,低声说:“阿姑。身边尽是袍泽,皆血肉之躯,何敢独善其身。阿姑不要误我。”
段晚容惊呆了。
她没想到,她生气了,怒道:“你个笨蛋,我才不去管你。让你阿爸把你教好吧。”说完,她掉头就走。
嗒嗒儿虎心中不忍,却仍是站着不动。段晚容还是回头了,她找上了杨二广,嗒嗒儿虎大惊失色,怕她会叮嘱什么,连忙把杨二广隔开,请求说:“阿姑。你回吧。我能把自己照顾好,不违军纪和道义的时候,会的。我们东夏人战场上是求生,而不是求死。”
段晚容跺了跺脚。
她还不肯罢休,却是两名骑兵奔驰而来。
马如龙嘶吼,跳跃,骑士却钢铁一样盘踞在上头。
他们一人呜呜鸣角,另一人附身下马,递来军函,大声宣布:“军府有令。即刻点兵。等候军府安排地点集结。”
杨二广惊喜交加,举起双手嘶吼,拍打胸甲嘶吼:“大王他用兵了……”
这像是东夏的传统。
像是所有东夏男儿勇武的释放。
将士们欣喜若狂,有的士兵干脆簇拥到一起,各种嘶吼,角号手攀爬箭楼,将领错乱奔跑,归营准备。
几个要走的女人定睛看着,只有嗒嗒儿虎面对着他们,手扶双剑看着他们,挥手让她们赶紧回去。
但他没有站多久,毅然背转身子,双手各扶长剑,走向营房。
杨二广回营就在安排新兵编。
已经没有时间练兵了,新兵们会被遣散到各编,在老兵的教导和战斗中成长,在行军的路途中接受灌输……其实,他们不过是起一些辅兵的作用,而披坚执锐,冲锋荡阵,往往是老兵先上。
至于逢毕和李二蛋?
杨二广下令说:“编入直属吧。好苗子,不能还没成长起来,战阵上废了。”
短暂的军校会议在营垒召开。
士兵们都穿戴整齐,列正待命,新兵抱着自己的瓢盆,用物,被一个个下分,嗒嗒儿虎和逢毕则被叫到牛录直属,里头咆哮,外头两人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一名安排他们的准健盯着他们,发现嗒嗒儿虎只是马上驮了一个兵扎捆,一身兵器,再无杂物……也是因为家里送了一长一短两把剑,他腰上又像高显以及其他部族巴特尔一样挂着斧头,勾,锯当配饰,才看起来一身的兵器,如果说多点什么,只有一盘绳索。
准健不知安排过多少新兵,全身上下到处挂的都是用物,甚至家里给缝的靴子,油瓶,大饼子,肉干,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利落简单的……他笑笑,问嗒嗒儿虎:“李二蛋,你的东西呢?”
嗒嗒儿虎说:“都在呀。”
他来到自己马边,在兵扎捆上摸索,告诉说:“水囊。干粮袋。牛皮睡袋。箭袋。承弓器。弓箭,箭壶,备用弓弦……”
准健问:“家里送来的东西呢?”
嗒嗒儿虎疑惑地说:“吃的分吃了。用的,优的淘汰劣的。还有什么吗?”
准健用手提溜一下逢毕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善意地说:“你给李二蛋多学学。简练到这种程度,那才叫东夏战兵。”
逢毕反驳说:“我这些东西都用得着。他那叫败家,一大堆东西,扔的扔,给人的给人,就留没几样。”
二十二节 智勇双全
渔阳周边的军队,除一些直属特别军种,像尉迟迥的龙骧、博小鹿的虎贲,钻冰豹子的禁卫军,图里牛袭的渔阳监,以及一些兵工建制外,只有中尉衙治下几千人不属渔阳军衙管辖……在这一点上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按说中尉官爵属于九卿之一,掌直中军权。然而一到东夏全变了。渔阳的中尉衙只不过是下辖两个牛录的渔阳守备力量。人数不比军府,级别与军府的将领相当,而且没有九卿那样参与朝政,督察百官的资格,禁卫军成型之后也与之毫无干系,两支军队平行。
真正重要的是渔阳军衙。
这是东夏最大的军衙,包含四个甲等军府,三个乙等军府和两个丙等军府。在东夏,丙等军府是屯垦军和部族军,边远地区还多,渔阳周边却是几乎没有了。狄阿鸟一直设法控制军队的数量,渔阳军衙也不例外。甲等军府会掉到乙等军府,乙等军府会掉到丙级,而丙等和丙下就是裁撤的命。毕竟渔阳周边屯垦过的军队已转化为民,现在只剩两个丙等军府,这两个丙等军府,也是在等人数够县旗标准之后,就转化为县旗。狄阿鸟的大舅哥之一樊全就为此冒火,高奴之战他获了战功,给分到一个乙等军府做将军,踌躇满志了几年,军府成仅剩的两个丙等之一了,眼看马上要变县旗,到时他又得拿着闲爵回家种地去。特别有意思的是,他弟弟樊缺嘲笑他,兄弟两个闹一架,刚闹完没两天,樊缺接到命令,他的甲等军府就给变成乙等了,那也是欲哭无泪,赶紧主动申请去边远地区打仗,希望能重新挣回来。
全东夏的将士都知道,没有战功,没有像样的大比成绩,肯定要被逐渐裁撤。如果说士兵们感觉还不强烈,但官长,特别到了杨二广这一级,危机感极重。
杨二广这支军队属于东郊军府。
这个甲等军府是张铁头的老部队之一。
大将苗彬——也就是苗王双,归国后就是这支军府的将军,因为过不了考核,现在和图里图利一样回家放马种地去了。
现在的将军是布敖。
高奴一战,布敖的军队几乎被打残了,朝廷就把两只军队合并,成为梁大扒拉一样的加强甲等军府。
虽然所在军府追亡逐北,战功累累,但杨二广还是有种危机感,他觉得他所在的军府可能要转为乙等军府。
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为啥?
布敖识字少。
要是一旦成为乙等军府,逆袭回来的机会就太渺茫了。
军队人数受到控制,无法满员,兵员不够充足,军械拿不到最好的……到时,他这个牛录佐领就是领着牛录的差事带半支部队爬上爬下,到处受人嘲笑的猴子,一上战场,就得老老实实跟在甲等军府后面当辅兵,这些还不重要,关键是丢人。
人人见了都会说,你那军队不是甲等军府吗?你咋回答?
你说你把甲等军府玩成乙等了?
人家怎么看你?
而且从现在的形式看也不妙。
大王把梁大扒拉的军队划走一部分作中尉府,将来中尉府扩编,禁卫军扩编,渔阳军队又从来没有多过上限。
怎么办?裁。
裁谁?
那两个丙等军府。
然后,三个乙等军府,保留一个在原地就差不多了。
甲等军府里头,铁定也有一个变乙等。划在渔阳治下的四个甲等军府,两个是军衙名义上的大将吴班的老部队,吴班人挂着军衙将军,实际上却被收在将阁,军衙上是一些文人佐助处理,那他和杨二广所在的军府就没有老上下级的感情,他那一万多人的新军,大王不会动,而另外一个军队是梁大扒拉的军队,大王已经把梁大扒拉的军队划拉出来一部分,事情肯定不会做绝。
所以这四个军府,哪个有可能掉下去?没错,布敖战功多,爵位比吴班都高,可关键时候有啥用?大将苗斌,大将图里图利爵位不高?照样回家养马种地,他布敖不能?不管他布敖是不是有危机感,他那位年轻的同袍韩英有没有危机感,杨二广有,而且很强烈。他召开会议就是为了这个。
他说:“上次布敖将军送逢毕参军,我就在提醒,说要打仗的话抢首战,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不管他听进去没有,也不管他能不能挣来首战,我们都得往首战上准备,这大仗呀不在军府作安排,还得跟着咱将军去军衙,我就把人带齐……到时候先声夺人。马?我要最骏的,人?我要最威武的,战车开上,一人给我裹一身血一样大红袍。”
他咆哮道:“到时候我问他们,在灵武,大王在谁营里?我们几天几夜不合眼,打得战绩如何?”他又喊道:“他们圈了军队断人家粮食,都是饿兵,士气低落,围住想咋打咋打,想啥时候打什么时候打?打弱兵谁不会。咱们军府呢,以少对多,硬撼他拓拔巍巍的中军,打得拓拔巍巍先撤军,后边掉头跑过河……”
众犍牛齐声称是。
大家好像回到那流矢纷飞的灵武郊外。
杨二广喝道:“这是咱去军衙给他展现的风貌。够吗?不够。咱还得拿出气势,什么气势?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字要打起来,字要大,旗帜要大,举不起来,就平铺在战车后面,由步卒展开拉着。”
众将纷纷鼓掌。
杨二广这就吩咐说:“犍牛们都上,威武的士卒都上,马队要密集,打仗的时候,大王上前线就都这样,身边马头过马尾,马头过马尾,头顶旌旗飞扬,人马跟铁链子锁着一样,这样一走起来,天地变色,杀气腾腾。”
有个犍牛不识趣,提醒说:“这样看起来有气势,但是容易自伤。”
杨二广的马鞭半空飞过去,人站起来痛骂:“你害怕伤,回家抱孩子去?伤啥伤?就你会受伤?”
犍牛憋屈地反驳:“光看着好看,就给咱先锋了吗?”
杨二广冷笑说:“看着都不好看,就给你先锋了?到时谁不服,我就带人给他单挑。咱不挑老兵上,咱挑新兵跟他新兵对新兵,我早就盘算好了,咱们牛录可以输现在,但是不能输将来,靠你们都没戏,大比成绩不乍样,得靠新兵。把逢毕和李二蛋也带上。有这俩虎货,我就不信他们新兵能干得过?只要他们的新兵干不过咱,他们的人就没有咱们牛录有前途,对不对?大王大将他们不能目光短浅呀,就算目光短浅也没关系,看不到咱们牛录将来能够发展壮大也没关系,咱们人马看起来也威武。”
他大手一拍,往桌子上一按,喝道:“就这样定了。令下。”
众人笔直挺身。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二百多里呢。
他们这样赶到军府?
队伍还能保持吗?
出了门,天色也不早。
夜里去军衙,风风火火给谁看?
不如连夜排练。
杨二广咬咬牙,说:“这样。冒一冒险,不去军府了,快派人去跟顶头将爷说,老子排练人去军衙去给他争先锋去。”
既然决定不去军府,就赢得了时间。
几编都派人来,整整一夜,校场人马嘶腾,为争夺先锋拼老命。
天亮之后,布敖来了消息,让他们直接去军衙。
这么一说,人马更精神,哪怕两眼血丝也在所不惜,说明杨二广的安排靠谱,军府将爷也在意先锋。
回来的人还趴杨二广耳朵边说:“关键时让李二蛋上。”
杨二广觉得布敖认可他的新兵对新兵计划,哈哈一阵傻笑,眼看排兵布阵完毕,一挥胳膊,大吼一声:“进发。”
将士们都很严肃,争夺先锋这是大事,嗒嗒儿虎也深受感染,将发来的红披风展了好几展,和大伙一起,坐在马上身子挺得直直的。
杨二广走了一遭,正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发现身边的李二蛋别一身兵器,连忙走到他身边,问他:“李二蛋。一把制式弯刀还不行,你还一长一短两把剑,手里还一条长槊,你失去卖兵器呀?”他黑着脸咆哮:“就你与别人不一样,把剑交过来,我给你收着。”
嗒嗒儿虎郁闷了一下。
他扭头看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就自己别一身武器。
但是这两把剑?
不能轻授予人……
他顿时来了主意,大吼一声:“父亲教诲,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身为武士,我没有交剑的习惯。”
杨二广愣了一下。
换个时候他也许会夸奖,但是这节骨眼上?他大吼一声:“别一身剑去干啥呢?出丑?干脆别去了。”
嗒嗒儿虎万分委屈。
他不能给剑,无论别人是不是从剑上看出端倪,若国中人知道他带着平夏之剑,给这个拿着,给那个拿着,那世上就再也没有平夏之剑,被亵渎了,他也不配带着国器出征,他只好咬咬牙说:“那我不去了。”
杨二广猛一吸气。
他可不是不让嗒嗒儿虎去,他是用话砸人的,没想到屡用的伎俩,对这李二蛋不起作用。台阶他又下不了,上去就去拽李二蛋,口中喝道:“你个犟犊子,你给我下来。”嗒嗒儿虎也是无路可退,盘旋了马首隔开他的胳膊,冷冷地说:“将军。三十一条军规,我可违反哪一条,你拽我?”
杨二广更是大怒。
嗒嗒儿虎心里却是苦笑。
他一手不自觉按到短剑上,倒不是想反抗,而是不由自主,按上了剑,顿时想到了“智”,叹气说:“将军。你允许我带剑,我给你抢首战。”
为了取信杨二广说:“这两把剑,一勇一智,能助我为您夺首战。”
杨二广顿时释怀了,“啊”一声,和气地说:“你迷信两把剑?快给我,首战怎么能靠带两把剑呢,是不是?”
嗒嗒儿虎笑道:“两把剑又怎么影响到我们夺首战呢?”
他凝视着杨二广。
他在马上,杨二广在马下,这一刻,他充满着自信和感染力,杨二广都怀疑他是军府将爷,自己只是他手下。
杨二广拗上了,军队要求绝对服从,做将领的都有这种性格特点,他威胁说:“你给不给?”
嗒嗒儿虎悠悠地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周围的人开始为杨二广帮腔了,纷纷劝说:“二蛋。把剑交给将军,让他替你收着。”
嗒嗒儿虎冷笑几声,抖缰而出,杨二广以为他犟,掉头回营呢,正要招呼几个士兵,把他拿下处罚。
嗒嗒儿虎却没走。
他绕过杨二广,到队伍外面游走,给即将出发的将士们说:“我叫李虎。不叫李二蛋。李二蛋只是入籍出籍时的名字……昨日我阿姑他们来,给我送来一长一短两把剑,告诉我说,我阿爸说长剑为勇,短剑为智,让我持好它们为东夏而战,我是跪下接的,这点请见到的人为我作证。”
杨二广懵了。
嗒嗒儿虎确实是跪下接的,自己都亲眼看着,父慈子孝,求一个智勇双全,自己逼他,自己成啥人了?
嗒嗒儿虎说:“我阿爸跟着大王打过仗,一条腿受伤了,脸上全上疮,他交给我两把剑,要我剑在人在,时刻以剑提醒自己,不能只勇猛,也要多用智慧,我答应了,受了剑。我只好剑在人在。昨天夜里,我就在擦拭我的两把剑,手一弹,剑就吟,剑啸了一晚上,请与我同住的人见证。”
有人见证。嗒嗒儿虎又说:“早上,我将剑系好,带上,要为我们军府抢首战……左手我握着智,右手握着勇,我心里充满了信念。要说军令不可违背,将军让我放下剑,让我放下信念,让我放下对阿爸的承诺,让我放弃智慧和勇敢,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请你们告诉我,我怎么办?”
他缓缓抽出短剑,表情严肃中略带一丝微笑,轻声说:“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办,那我只好践行剑在人在的承诺。”
什么剑在人在的承诺?
你下我的剑,我就给你我脑袋。
顿时有人惊叫:“李二蛋。你疯了?”
大伙不帮杨二广了。
纷纷求情一样找杨二广喊嚷:“将军。让他带着吧。”
杨二广张口就是一句:“我看他剑在人在?”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反倒被他逼虚了,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士兵,这是刚烈吗?这是桀骜不驯吗?好像都不是。杨二广又大吼一声:“我看你剑在人在?”
嗒嗒儿虎很平静,端起短剑,别头颈上了。
他问:“将军。若你有我之无畏之心,可取首战否?”
杨二广心里“咯噔”一下。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他不愿意认输,下颌抖了几抖,“算了,你带着吧”,都没有说出来。
嗒嗒儿虎却又在刺激他:“将军。你拿不到首战,因为你光顾门面,没有带智剑,也没有带勇剑。”
杨二广暴躁地吼道:“你带了?”
嗒嗒儿虎笑着说:“你不让带。”
杨二广差点被气死。
嗒嗒儿虎却娓娓地说:“何为勇剑,首战之决心,不首战,宁愿死,你敢吗?智剑,你分析过吗?首战打哪儿?恐怕你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杨二广反问:“首战打哪儿你知道?”
他也是找个台阶,带着嘲讽说:“你要是知道,我再不让你解剑,你见将军,见大王,都不说让你解剑的话。”
嗒嗒儿虎说:“首战打蜡风口子,主将是博小鹿将军。我们会作为偏师攻打敌后,而大王会亲率大军,奔赴湟西,然后赶往通辽。”
杨二广又懵了。
嗒嗒儿虎说得太自信了。
杨二广问:“谁告诉你的?韩英吗?你怎么知道?”
嗒嗒儿虎扬扬短剑说:“我带着智剑。”他说:“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应该去想,土扈特人在干什么,想干什么?他为什么会去打通辽?会不会是想与高显结盟。想了这些,那么就可以猜到主力定然西压,先与高显隔河而盟。高显若与我盟,我们打土扈特,就像大人打小孩。”他又说:“至于主将为什么是博小鹿将军,是因为只有博大鹿将军、博小鹿将军和我——们的狄阿孝将军有过长途奔袭的战例。这一筛选,首先就排除了狄阿孝将军,因为不从包兰和定夏出兵,博大鹿将军手里头一时没有熟悉的军队,那长途奔袭之劳,定然是博小鹿将军无疑。”
成片的士兵鸦雀无声。
杨二广越听越有道理,他一甩袖子,羞恼地说:“剑你带上。若不是你讲的那样,再与你算账。”
二十三节 谦让首战
渔阳军衙原先靠近内城,随着周围住户越来越多,就给搬迁到渔阳外,在城边阿台镇上占一个满是树荫的大院,几乎挨着狄阿狗所在的县旗,而另一个方向十多里的地方,就是杨二广的驻地。杨二广威风凛凛,裹着百余骑,数十步卒,战车两辆,这一路行来,立刻就被围观。
两路有赶着去军衙的将士,有周围训练的民兵,有忙于收获的妇孺大男,一见烟尘起处来了这么一拨人,鼓乐齐鸣,战马团簇,战车步卒,高戈大旗,议论纷纷:“又上来一支王牌?”
“又上来一支王牌?”
“这是哪支军队?”
“他们怎么来这么多人?”
关键是战车。
战车战马蒙着虎豹皮,去年军府围猎的成绩都在这儿,后面铺着一泡子血河模样的大旗,几个步卒共展,平铺的大旗几十好几步长,上头斗大的黄字醒目耀眼:“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战车轰隆隆驰骋,士兵一致跑动,周围人争先恐后去瞅黄字,大声喊道:“看清了,看清了。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几个赶往军府的将领被杨二广比得懊恼,恨恨地给自己鞭子,喝道:“我们怎么就不知道这么能干呢?”
他们一打听是杨二广的人,酸不拉几地说:“也就杨造籍能这么干!”
到了军衙,梁大壮是半夜就来了,带着十几个威猛骑士搞串联呢,站在军衙外头的路口截人。
他也是冲着抢首战来的,遇到自己手下的将领,收拢旁边叮嘱,遇到别人家的,威胁就上去了。
大伙相互讽刺,相互调笑,把枢纽处的一个兵堡周围布满了。陡然间,奇葩的杨二广部杀出来,大老远就是铺天盖地的狼烟,将军们就朝那个方向看了去,随着迎风的大旗飘起“首战用我”字样,他们开始纷乱地叫骂:“这哪个军府的?他娘的都招摇成这样儿?”梁大壮顿时火冒三丈。
他正在与人好商量——不过他的好商量,也就是仗着自己不好商量,让别的军府别跟自己抢,自己刚丢了一小半人,再不让首战说不过去。没想到这边商量起来挺难,那边杀来一个这么高调的。他大吼一声:“是老子的人跟我走。”他带着人站在大路上了,自己独一个站在前头,敲着马鞭,左几步走走,右几步走走,嘴里念念有词:“我看哪个兔崽子跟老子抢首战,再惦记首战,也不能跟来打军衙一样吧?”这帽子已经给扣上了。
他给学得奸诈,心里想好了,见了面,先把“为何带兵来军衙”的“大帽子”一扣给对方扣上,拉风的队伍给他挡到外头,不让它接近军衙,回头军衙上挑首战,大将们看不到,也就起不到啥作用。
杨二广大老远就瞅见了。
他扶着马脖子对地下吐一口,恶狠狠地说:“想挡老子?没门。”
随着近了。
他一看是梁大壮,嘴里给身边的人说:“梁大扒拉太不要脸,摆明是想以大欺小,把我们堵在这。”心里却是发紧了。
发起单挑?
由头是什么?
他一举手,停了队伍,略一沉思,说:“上去个人。跟他们商量,来个公平的。”录参毫不客气地说:“我们与他讲公平,他可以给我们耍无赖。梁大扒拉要是遇到我们将军也就罢了。训我们,那可高几级呢?”
杨二广说:“所以才要去和他们讲道理。”
他问:“谁去?”
录中参事不敢去。
也不是不敢去,没信心从无赖的梁大扒拉手底下把路要过来。杨二广看了一遭,有些跃跃欲试的,他又不放心放人去,去了跟梁大扒拉干一架?能干吗?人家是军府将爷,而且不是以上坐下的那种……讲道理,还是自己去吧。正要硬着头皮顶上去。李虎自告奋勇:“我去。”
杨二广定了定神。
李虎说:“将军准我带剑,我答应将军为我们军府抢下首战,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杨二广不安地说:“那你想好怎么与梁大扒拉说?”
李虎说:“想好了。梁大扒拉?他跟我们有什么好抢的?他抢他们那一路的首战,我们抢我们这一路……谁说就走到一路去?把我们赶走,对他有什么好处不成?”
杨二广还没想过这个说法。
对呀。
分路出击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和你梁大壮不一定一路呀。
但他还是苦笑,低声叮嘱说:“就怕说不明白。梁大壮自己堵着路抢,那也是铁了心了。大王把他的人马给划开了,他要这个首战,那也是想给大王看,大王就还能当他是王牌,还会让他吞并其它建制。”
李虎点了点头,说:“可他也有可能不服大王划开他的军府呀。吓吓他。”
杨二广眼睛一亮。
他对李虎放心了,小声说:“你去吧。你要是抢了首战。跑不了你的功劳。”
李虎这就裹着一身兵器,横着长槊出了队伍。
他骑马走远了,杨二广还在给周围的部下解释自己的安排:“无赖就要楞人磨。李二蛋就是天生磨无赖的料,他是个新兵,又才十岁岁。梁大壮他就打也不是,骂也骂不着。对不对?”
周围的人却还是不看好,纷纷说:“万一他再一犟,给梁大壮动刀枪咋办?”
杨二广觉得不会。
他隐约觉得这个李二蛋一点也不是犟,他犟,那是假犟,里头有手段,就安慰众人说:“瞧好吧。”
说话间,李虎已经提起马速上去了。
梁大壮大老远一瞧,呵呵一乐,说:“我已经看清楚了,这是杨造籍的人,杨二娃自己不敢上来,派个小兵?”
说话间,李虎到跟前了,盘着战马,扎槊与地,直接马头对着他。他正要骂这小兵直来直去,趟到面前,仔细一看,打了个激灵,紧接着揉了揉眼睛。李虎说:“梁将军。请让开道路。”
梁大壮还没吭声。
身后已经有猛将怒吼:“你个小兵毛长齐没有?去,让你们将军上来……”
还要再骂,梁大壮转身就是一脚。
再转回来,他已经马鞭背到身后,拘谨询问:“小郎君,您这是哪一出?”
李虎生怕他乱问,主动说:“我从军了。现在是东郊军府杨二广将军帐下新卒,为我们军府争首战而来。”
梁大壮“哦”了一声说:“首战呀?”
旋即,他一想不对,猛地大叫:“你咋不来我军府,替我争呢?”
李虎说:“我为什么替你争?”
梁大壮讷讷地说:“我投降。我末战。”
他酸不拉几地说:“末战后来居上也不一定。”
他气都撒自己部下身上了,一扭脖子,接连踢人,连声喝道:“让路,赶紧让路。给小将军让路,你听到了没有,你听到了没有……”
部下突然就委屈不甘愤懑,嚎道:“凭啥呀?”
粱大壮自个恬不知耻地说:“就凭你们站在路上阻拦别人。想争首战,公平竞争,有你们这样的吗?”
梁大壮一面朝李虎,气就弱了下来,举起双手,看马鞭还在手里,跟想抽人一样,连忙扔了,不但让开路,还憋着语气,欢声笑语地欢迎说:“我替他们保证,不去争。谁跟你争我揍谁。”
李虎笑道:“好。谢谢叔父。”
李虎掉头走了。
部下立刻问梁大壮:“这小兵他谁呀。将军你怎么见了小兵都软了呢?”
梁大壮黑着脸说:“少激将我。”
他一摆手,喝道:“不争了。争个屁。争有意思吗?支持布敖那个瞪眼瞎。都改为支持布敖那个睁眼瞎。”他一抬头,憋屈地说:“我不甘呀。”继而他又想到了什么,要求说:“去。把那边的人都叫来,分开两队站路边,欢迎他们,支持他们夺首战。啊。不要问我为啥,问我也白问。”
杨二广还以为要好一阵喧闹。
没想到李虎到跟前一插枪,粱大壮就让了,好一会儿愣神。
愣神间,李虎就驰骋回来了,大声宣布说:“梁大将军已经说了,他看我们行军威武,恨没有早做准备,想到雅将二字,心中谦让,就说首战交给我们也不是不行。”
人马一阵欢腾。
再往军衙开去,杨二广还跟做梦的一样。
啥时候梁大扒拉这么好相与?
两路将士还在粱大壮的带领下,表情古怪地在路两边欢迎。
杨二广怎么看怎么古怪,那粱大壮更看得真切,给他行礼,他还还了个抱拳,板牙都笑在唇外,白光闪闪的。
人过去。
梁大壮一声叹息:“此次作战,谁也争不过布瞎子。他怎么就到布瞎子军府去干新卒,新卒是他干的吗?他阿爸知道吗,他阿妈知道吗……”
他掰掰自己手指头一算,跺了跺脚:“布瞎子肯定是被骗了。他年龄也还不到呢。”
同样是军府的将领,有人走来嘲笑他:“啊呀。你咋把人放过去了呢?啥时候梁大扒拉学会客气了?”
粱大壮冷笑数声,迎着他走过去,在他耳朵边说:“你是老子,你也得客气。世子到布敖军府接受磨练,刚才才过去。”
那将领嘿然傻立。
他一扭头,见粱大壮带人走远了,自言自语说:“真的?咋不来我军府呢?”
他们在羡慕布敖。
往军衙飞驰的布敖却在发愁。
抢首战,他觉得自己已经跑不了了,但是李虎?该怎么安置呢?要是不打仗,放营里磨练磨练,大王还高兴,可是一打仗,遇到危险了呢?要来自己身边?让他跟着军府直属单位跑来跑去?
如果李虎没有一身勇武,这样做理所当然。
现在,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什么意思,他阿爸什么意思。
他扭头看了一眼刚刚分来军府的猛将狄黑虎,暗自道:“杨二广还缺个副。正好把狄黑虎派过去。大王这个时候把狄黑虎给我,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以他的能力,不该到我这儿受委屈。”
趁歇马的时候,他问狄黑虎:“大王没安排你什么吗?”
狄黑虎说:“我正要给将军说,请把我派去杨二广的牛录。”
果然是这样。
布敖点了点头,轻声说:“你肩膀上的石铃重呀。”
狄黑虎说:“您也不要太担心,世子智勇双全,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王后说要把他当成普通士卒,给他上阵的机会。”
布敖手摁额头,一声长叹。
二十四节 牛录放假
军情紧急,军衙中直接向军府、牛录一级布战,最终把杨二广带来的人挡在外面,杨二广留下协尉程广仁,自己到处去找同一军府的将领。他等来布敖等人,急忙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布敖,韩英站在一旁微笑,他就对人吹牛,一个劲儿说自己安排李二蛋以理服人,把粱大壮给说跑了。
杨二广和韩英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谁也不服谁,尤其是韩英年龄轻轻就上来,杨二广怎么都觉得自己在资历和战功上略胜一筹,结果韩英追上来和自己平级了,自己还在牛录佐领上晃悠,于是动不动讥讽韩英自称大王的养子,跟上头关系好,自己没什么本事,当然他也没有恶意,就是纯纯的不服。
韩英这会儿笑,自然是会心一笑,国内能让嗒嗒儿虎赶不走的将领有几个?
杨二广却觉得韩英在讽刺自己,好像不是自家把粱大壮赶走的一样。
布敖却是等着给他介绍狄黑虎,趁他中断讲话,挑衅地盯着韩英,让一旁的狄黑虎上前和他见面。意思说出来,杨二广就显得烦躁了。狄黑虎一直跟在狄阿鸟身边,杨二广虽然不认识他,却在集训高级将领时有过碰面,眼下一见,自然似曾见过,脑袋里还在想这是谁,嘴里却不闲着,没好气地说:“谁是要从军中提拔呢。我都把话放出去了。结果给我空降一个,我这儿又说话不算了。”
狄黑虎笑笑,行礼示好。
杨二广也不敢小气,而且他就是牢骚多一点儿,见狄黑虎有种娴静的气质,壮硕的身材,也没有觉得不合适,上去就与他拥抱,拥抱完就变相道歉说:“我也就是为了让大伙好好表现,向将爷提过,他答应的,现在不让人觉得我说话不算话?你来,我还是欢迎的,一看你就是个人才,能做我的左膀右臂。”
韩英上来递个客气话,张口就问他:“李二蛋还好吧。”
杨二广很不高兴,冷哼一声,牵着狄黑虎先走了。
他一边走,还一边压低声音给狄黑虎说:“黑虎老弟。不是我不理睬他。这家伙没安好心。我不就收个叫李二蛋的新兵?大概他认识人家父辈,在想着怎么给我撬走呢。又送东西,又问我情况,你别觉得我不理他是小气?攒个好卒不容易,他娘的眼馋别人家呀,盯着自己军府的人,好意思?”
狄黑虎哑然失笑。
他没有过多表示,毕竟没有想好该不该认识李二蛋。
杨二广要人去叫逢毕和李二蛋过来一起进军衙,打算必要时拿新兵跟人单挑,他跟狄黑虎说一番话,到了军衙门口,一起解刃先入,站在门廊里说话。没说几句,发现了几个比他们级别高的,却连忙行礼,目送人家过去。又说了几句,布敖给进来了,却和逢毕一起,嘴里还奇怪,问逢毕:“你怎么也进来了?将领们开会,你来干什么?”
逢毕嗡里嗡气地说:“我们将军让的。”
面前已经是狄黑虎和杨二广了。
逢毕挺身行礼,大声说:“李二蛋插一身剑,他进不来,我一个进来了。跟您说一声。”
杨二广神情懊恼,俩卧蚕眉拧一块了,开始敲打手背,来去两步,口中“啧啧”道:“就知道。关键时候。别说抢不抢首战,列席的都是将领,比我高好些级的都有,他露个脸,将来才有大好前途呀。”
他给狄黑虎说:“你去。你趁和他不熟,教训他一顿,去把他逮来,哥看好你手段。”
布敖一听就猜到了。
想李二蛋也不想进来,里头高级将领多,不少人跟王室亲密,说不定就都认识他,不就一下子尽人皆知了吗,于是摇头摆手,表示“算了”。
杨二广一脑袋凑过去,要给他讲用嗒嗒儿虎和逢毕这样的少年虎将抢首战。
布敖怪他笨,没好气地说:“好啦。好啦。赶紧进去,首战跑不了我们的。梁大壮都被你吓到了,还有人与我们抢?”
为了佐证,他又说:“另外两个军府都是马步兵,辎重依赖大,本来就不适合作先锋。”说完,把逢毕也给赶跑。
韩英哈哈大笑。
等布敖走前头,杨二广盯上他就说风凉话:“首战不首战,年轻人也不知道操心。”
韩英也报复一样不理他,带着自己的副手,搂着另外一个牛录的将领,与军府里头的其它将领、后勤官员走在一起。
狄黑虎微微一笑。
杨二广大没面子,拉着狄黑虎就走。
到了里头,发现军衙最上方并排坐了两员大将,一个是吴班,一个是博小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不是害怕,觉得李二蛋嘴好毒,一下给说个准。
一般军衙内布战,将阁要是派人,只会派较低级别的文武来协助,而不会找博小鹿这一级别的,避免来人上脾气,官大一级压死人,布战过程中底下的人一旦没听清,没弄懂,也害怕责怪,不敢喊出来讨论,到跟前完成不了作战目的。博小鹿不是这个军衙的大将,按他的级别,他来……只会挑军府,或者挑牛录。杨二广也不笨,想一想其中利害关系,一边和布敖拜见两位大将,一边挺挺胸膛,为了吸引人注意,他还标新立异招呼一句:“小君侯是来挑军队的对吧?”
博小鹿果然盯他看了,吴班也盯着他看。
其它将领一看,这个杨二广又想出风头,顿时话就盖上头了:“就你知道。我们都是瞎子。”
梁大壮早就等在这儿呢。
他肯定不会跟着博小鹿的,虽然私下关系不错,但他跟狄阿鸟的时候,博小鹿还小呢,却抓了他,他有余恨,而且对博小鹿比他级别高,他也耿耿于怀,在博小鹿那,他更没法拿身份摆无赖。
他宁愿在吴班手底下,张口就说:“博小君侯,你就挑他们军府。他们作战那是没得说。我支持你用他们作先锋。”
博小鹿笑了笑,动了动嘴角。
布敖也不想跟他一起作战。
当年布敖和狄阿鸟一起打仗,十二岁的博小鹿,半个开裆裤少年呢。
布敖自然不会自告奋勇。
但别人会。
几个乙等军府和丙等军府,另外两个甲等军府顿时乱作一团。
乱归乱。
终于有军府的将军站起来说:“挑他们吧,支持他们给你做前锋,我们没福气。”
紧接着,又一个军府的将军站起来大声同意。
博小鹿有点意外,盯着微笑的吴班问:“这不对呀。我挑兵?他们都反感么?跟着我去打仗不刺激?”
他盯着众人说:“我这是偏师。你们要是成了正师,跟着大王,猛将强兵多得是,打个像样的仗不容易哦。”
一个军府的将军大大咧咧地嚷道:“这我们能不知道么?小君侯,您也别见怪,不是我们不自告奋勇,谁让人家杨二广收了几个好兵,争不起呀。”
这话酸溜溜的。
杨二广顿时就盯上韩英,怀疑他是内鬼,他咬着牙问:“这你们都知道?”
梁大壮生怕有人说破,将来大王追究自己的大嘴巴,站起来摆着两只手说:“好啦。好啦。别瞎胡闹。赶紧布战。不争了还省事。”
出了将衙,杨二广还在糊涂着。
真的。
不但被博小鹿挑走,干长途奔袭的刺激事,博小鹿还明确表示,他们军府可以拿出个牛录做前锋。
他向布敖请求自己这个牛录做前锋,布敖也答应下来了,顺利得他一个劲挖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了军衙,他带上狄黑虎就飞一样回到自己的队伍面前,见博小鹿也出来了,和布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他们这拨人,心中无比激动,大吼一声:“威风抖起来。我们杀回去开会。给将士们放半天假,近的回去看一看父母,远的,写封谨防万一的家书。首战是军府,军府我们首战。”
队伍一片沸腾,大伙齐声高吼,调转回营,更是走得如狮如虎。
回到营里,箭以上-将领聚集开会。
他们开会,布战,讨论,士兵们却给放了半天假,约定好明天晨起以前归营。
这半天其实包括一个晚上。
将士们又激动又兴奋,近处的一窝蜂全散了,不是近处的,也考虑写完家信,是不是找个地方聚饮,狄黑虎找上嗒嗒儿虎,让他也回家一趟。嗒嗒儿虎却是一脸愁容,他想去看看他阿奶,却又怕去了被留下走不了,到时候军营再就没有李二蛋这号人。
正好王雷喊他,托他给家里送封信。
他心里还在犹豫回不回家,就答应下来,趁去送信想一个万全之策。
因为和他一样直属牛录的逢毕没地方去的,又是新兵,认识人不多,他就喊上逢毕一起,逢毕别扭来别扭去的,最后还是跟上来了。嗒嗒儿虎对他知道得反而多一些,一路与他说话,他本来挺沉默的,后来便肯与嗒嗒儿虎交谈了。他说:“养父就不该让我进他的军府,这样的话,别人就都会觉得古怪,还不是嘛,将军把咱们俩留牛录了,你是因为年龄小,我呢,到时候根本打不上仗。”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说:“要求去箭里?”
逢毕点了点头。
嗒嗒儿虎何尝没有这想法,就说:“我有个好办法。不知道你敢不敢?”
逢毕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一路上计较着怎么干,两个人的亲密急剧上升。
眼看终于找到王雷家,他们就再一次问路人确认,然后牵着马,并排走上前去扣门。
二十五节 自称儿臣
开门的王怡如见到是嗒嗒儿虎,眼睛一下亮了。
嗒嗒儿虎打算把信递给她就回,王怡如没接信,背着双手退一步把他让进来。
嗒嗒儿虎还来不及说话,她就已经扭身往院内跑,大声喊道:“阿爸。阿爸。来客人啦。”嗒嗒儿虎扭头看向逢毕,眼神中多了丝无奈。逢毕却很欣喜,四面八方看着,小声说:“王箭长还有这个漂亮妹子呀。”王怡如的父母和几个弟弟妹妹都在家,其中一个弟弟在院子里搅辘辘打水,此时转过来,挠着脑袋好奇地盯着他们,他一说话,嗒嗒儿虎觉得好丢人,连忙扯了他一下。
王怡如已经把他的阿爸阿妈唤来,她的弟弟、妹妹也陆续露头。
嗒嗒儿虎带着逢毕给两位长辈行礼,长辈们热情地夸着他,慌忙让孩子们找吃的,然而他们一听要出征,嗒嗒儿虎送完信还要回家看看,就不挽留他,反而督促他赶紧回家,把逢毕留下招待。
王怡如自告奋勇送嗒嗒儿虎出来,然而出来后,她变得沉默,一直送嗒嗒儿虎到路口。
到了路口,嗒嗒儿虎眼看马上就要离开,她也不说话,自己有意说话,她也是不说话,就说:“你要不要捎话给我小叔。”
王怡如一下生气了,瞪着他发怒:“傻子。”
嗒嗒儿虎愣了一下,飞快过一下自己的表现,见对方父母的过程,觉得行为还算得体,立刻就把“傻子”安到狄阿狗身上了,连忙说:“我小叔哪里傻?”正说着,狄阿狗勾着一包点心,马脖子拴着两瓶酒,摇晃着马儿来了,还没到跟前,就大叫一声:“阿虎。你还小,别勾搭我看中的姑娘。”
王怡如又羞又怒,猛地转过身,大步往家走去。
嗒嗒儿虎上了马,走到狄阿狗身边,问他:“阿叔,你也要出征吧?什么时候走?”
狄阿狗说:“也就这两天。还训练,你小叔我需要训练吗?我溜号了。趁着马上要出征,去见见怡如的阿爸阿妈呀,不然一走走好久,得好长时间见不到面,免得她父母把他许配别人了。打听她家好费劲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紧张地说:“你可不能喜欢她呀。阿叔是长辈,阿叔不成亲,你成亲就不对,更不能抢阿叔的女人。”
嗒嗒儿虎连忙点头。
两人分开后,嗒嗒儿虎急切就走,先去养父母家一趟。
到了养父母家,李贵生一听他要出征,连忙撵他回家。他出来,却是直奔另外一个长辈曹辛传家,人到了,只见到曹辛传的妻子,曹辛传在官衙忙碌,顾不得回来。曹辛传的妻子没有孩子,虽然力主给曹辛传纳个妾,还是一直疼嗒嗒儿虎疼得不得了,拉着手就一味哭,说:“能不能不去?你阿爸是大王,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哪个做皇帝的让他们家孩子扛着长枪上战场?”
嗒嗒儿虎好不容易安慰住她,从她那离开……时间不多了,再也不敢犹豫,直接就奔自己家去。
也是赶巧了。
狄阿鸟也要出征,却回了趟家,在家招待从北平原赶来的张铁头。
他一听说嗒嗒儿虎回来了,连忙让人叫来面前。
张铁头也半跪起来,狄阿鸟摆摆手,让他坐下,说:“你来。因为孩子小,一直没怎么敢叫到你们面前,给他位置吃饭过,太随意,显得对你们这些镇守一方的大将失礼。但是今天,要给他座位啦。成人了。应征入伍,成为一名新卒,马上就要出征了……”张铁头连忙询问。狄阿鸟简略讲了两句。张铁头就顶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声说:“大王。您怎么能这样安排呢?”
狄阿鸟给他摆摆手,要他坐下,直到怒言呵斥,他才肯坐下来。
想了一会儿,狄阿鸟缓缓地说:“孤不想在暖房里养花朵,将来难以继承孤和诸位兄弟奋搏而来的事业,你应该明白孤的。”
说话间,嗒嗒儿虎已经到了,到了就给张铁头行礼:“见过铁头叔父。”
扭转脸,他又给狄阿鸟行礼:“孩儿见过——”
狄阿鸟给他打断了,缓缓地说:“可以不用自称孩儿了,自称儿臣吧,从你入伍那一刻起,便已经长大成人。”
他示意嗒嗒儿虎坐下,轻声说:“什么时候走?”
嗒嗒儿虎回答过之后,他就沉思说:“晚点再回去,待会儿送走你铁头阿叔,阿爸为你束发加冠。你成年了。当年你爷爷出征前夕,怕错过你阿爸的冠礼,提前给你阿爸加的冠。说是及早归来,再正式加冠,便一去不回了。”他眼睛藏着泪花,说:“你阿妈昨晚为你,半夜三更在哭。你知道你阿妈的刚强,心里也是不舍得你上阵的,你先去看看他,回来再陪阿爸和阿叔吃饭。”
嗒嗒儿虎略一行礼,又走了出去。
狄阿鸟盯着他的背影,却又多出几丝自豪,说:“铁头。我送他入营,他得了校阅第一,满场都呼喊卒王。”
张铁头痛惜说:“他还是个孩子呀。”
狄阿鸟说:“那也没办法。他必须迅速成长。就像现在,孤亲征,就得多多拜托李思浑,拜托谢先令他们这些阁臣。”
张铁头叹了一口气。狄阿鸟却又回到他们一开始的话题,说:“高显和土扈特人结盟的可能性很大。这些年东夏日渐富庶,定有人垂涎,只是孤在高显素有威名,他们不敢乱来,但是有了土扈特这个盟友,一切皆不好说。尤其是今天,高显受了灾,天灾加上**,会惦记上我们的。”
张铁头点了点头,说:“是呀。”
他也蓄了短须,手摸摸,像要抠掉一样,有点滑稽。狄阿鸟却没心笑他的,担忧地说:“上国伐谋,其次伐交,孤拖延出兵,其实已经派王本去高显了,只是没有公开。孤之前就愿意拿出积蓄,帮助高显度过难关,高显的君臣害怕孤是收买人心,不敢要,这一次,他们就有借口拿了。但是孤还是希望他们,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只要安抚住高显,土扈特人不过是疥癣而已。孤这一次出征,战胜之后也不会立刻回师,可能要在大漠过冬了,过完冬,也是未知数。”
张铁头苦笑,问他:“大王是不是太心急了?”
狄阿鸟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叮嘱说:“孤不动用你们北平原的军队,你应该知道用意,提防好靖康,国中不乱,孤就可以安心收降部族,编签丁壮,一两年之内,迅速统一草原,到时候,我们就谁都不怕了。”
张铁头拍着胸口说:“阿鸟你放心。有我张铁头,北平原安若磐石。再说了,他陶坎不过是阵战百余人上来的一个校尉,能掀起什么风浪?他一个劲练兵,要我看,都是练给他们皇帝看的。每次故意刁难他,他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狄阿鸟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又说:“渔阳,湟西都已经空了,无法支撑到你们。北平原你这边若是无虞,我就只担心狄阿孝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糊涂。他一去,就请旨给万彪他们一家归宗,还给他们兄弟安排差使,我说不同意,老太太用手杖敲我,孤受着屈辱摁下去的印玺。老太太就一心想着族枝繁茂……觉得任用自己人,总比外人好,孤?也没办法。他狄阿孝却是哪般呢?轻易被万彪迷惑了吗?”
张铁头耿耿于怀,怒声说:“他们一家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孝当年要是和我们在一起,他万不会理睬这一家人。”
狄阿鸟叹了口气说:“不是孤对他们一家怀恨在心,我怕阿孝年轻,主掌二州期间受人蒙蔽,等孤统一了大漠,就不怕他直肠子没心眼了。他们一家如此对待过我们,孤就不信他们自己可以释然,孤有经验,一个人若是暗中害过你,你越大度,他们就越是你的敌人,不成为你的敌人他们不自在。孤不好说他们一家不是的,铁头你试着去一封信,也不刻意抹黑他们,只告诉他当时的情况吧。我也让老三写信了,当年老三差点被逼嫁给他们家的小子,若不是有血缘关系,还不定能不能阻止呢。”
张铁头点了点头。
他知道狄阿鸟身为一国之王的立场,并没有觉得狄阿鸟不肯得罪人,让他说话,笑着说:“大王。你也不用太担心,阿孝主掌军政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阴谋诡计的人。”他见饭吃得差不多了,连忙起身说:“我回去了。阿虎明天要出征,你多与他呆着,我不横在这儿,我还是那句话,他要是真有什么意外,你哭都来不及。”
狄阿鸟心头一热。
只有自家人才不怕不吉利,说这么直接。
他笑了笑,继续拾筷子吃饭。
吃了片刻,发现嗒嗒儿虎还不来,却是吃味了,不忿地自言自语说:“孩子都是给娘亲。阿爸能叮嘱你的话,她行吗?”
二十六节 生不得花山,死必葬之
狄阿鸟等了又等,想到出征前夕,还要去阿妈那儿,见嗒嗒儿虎老不回来,干脆找去了。到了,才知道李芷正在给嗒嗒儿虎的冬衣收尾,让嗒嗒儿虎在一旁等着。她是知道冬天可能回不来,让人给嗒嗒儿虎做的衣裳,因为嗒嗒儿虎长得快,其它地方还好,肩膀有点紧,她便借着灯火,满怀暖辉,举着钢针,拉长丝线。
狄阿鸟进门一声惊讶,开口只一句,一句就把李芷气个笑:“为了收买咱儿子的心,滥竽充数学做女红呢?”
李芷瞪了他一眼。
狄阿鸟让人把饭菜送来,叮嘱嗒嗒儿虎众多。待嗒嗒儿虎讲到一长一短两柄国器给自己带来的麻烦,狄阿鸟笑了。他不允许嗒嗒儿虎还回来,轻声说:“利刃不过防身之具,虽有国器之明,何来国器之实,就让它们伴你建功吧。你怀揣国器,必不敢轻剽悍进,这也是对你的一番告诫……”他凝视着嗒嗒儿虎,面前站着的好像就是少年的自己,只是没有当年自己的跳脱。
他在心里念叨:“我的孩子,国器是你呀。”
随后他想起什么,喊了人来,去取,不大工夫取到一把中空的长柄。
狄阿鸟先接在手里,将定夏长刃要来手里,去掉尾锷,在尾部拧了一拧,竟把长刃藏到长杆里头,接着把短的按照同样的办法插到上方,组成一把机关暗藏的长兵,而上头的短兵还可以套回那把圆鞘……嗒嗒儿虎实在是没想兵器能这样组装到一起,而且他确信小妈给自己送去,暗中就是阿爸授意的,不然的话,怎么能准备这只长杆,亲密无间地接在一起?他看得心情激动,跪坐一旁大声请求:“阿爸。阿爸。你把长的装上头,那不是横刀吗?把长的装上头呀。”
李芷分神看了一眼,责怪说:“你能不能给孩子说明白,少故作高深。”
狄阿鸟说了声“好了”,抛给嗒嗒儿虎,笑着说:“这不是高深,长而易折的道理还不浅显?横刀为什么不好大行于世?容易折呀。用智为刃,勇藏智中,方不坏国器。阿虎,想想阿爸的话对不对?”
狄驼驼和几个幼子下学回来,已经听说阿哥回来了,跑得飞快要寻嗒嗒儿虎,一来就闹成一团。
正好李芷收了针线,把一身黑裘弟给嗒嗒儿虎。
狄阿鸟却主动接走了,挂则臂弯里说:“回来再穿吧,阿爸给放着。军中会按天气配发羊裘和棉衣,现在已经在做准备了。”
李芷陡然爆发了:“羊裘比貂绒熊裘暖来来着?”
狄阿鸟笑了笑说:“不还有棉衣嘛,你让阿虎自己说。”
让阿虎说,他一定会觉得在军队里穿这么贵重的裘衣不自在。
李芷疼惜儿子,虽然在支持,但针对狄阿鸟却有无名火,火还没彻底爆发出来,嗒嗒儿虎摇摇她胳膊,小声地说:“阿妈。这裘衣……黑的。是黑的。阿爸才要替我保管了。”
李芷愣了一下问:“黑的咋啦?”
嗒嗒儿虎说:“军中有法纪,冬不着黑,能白一定要穿白。”
狄阿鸟充满情感地望了李芷一眼,低声说:“知道了吧。孩子怕你难过,一直盯着,却不舍得告诉你。”
李芷一下迸泪了。
狄阿鸟搭一下她手背,轻声说:“别难过了。收拾一下,带些孩子一起去宗庙给阿虎加冠,等到凯旋回师之日,孤再为他正式加冠,然后昭告天下,我狄阿鸟的嫡长子已经成年,可以参与政事,也可以领兵作战,同样可以代父祭祀天地。”
宗庙在城郊呢。
家里去的弟弟妹妹又不是都能骑马,一旦磨磨蹭蹭,不定到什么么时候,嗒嗒儿虎特别害怕不能按时归营,胡乱在嘴里塞一阵食物,站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我们走吧。”
李芷也没有迟疑。
她想让嗒嗒儿虎在家多呆会儿,但她更了解狄阿鸟,甚至也明白狄阿鸟为什么匆匆为嗒嗒儿虎加冠。
加冠意味着嗒嗒儿虎已经成年。
成年的嫡长子,之后授予军权、官职,镇节一方,就都已经名正言顺。
她用充满情感的眼神望着狄阿鸟,微微犹豫道:“阿鸟。给阿虎加冠合适吗?狄宝和由检都已经超过十五岁了,还没有加冠,诸人问起,你不是说等他们满二十,始加冠不迟,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学习?”
狄阿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他俩一旦加冠,就予他们实质的地位,给他们章京以上的待遇,封地和封户。阿虎不一样。”
几个弟弟妹妹也不知道听懂听不懂,大声喊道:“不公平。要阿虎也做章京。”
嗒嗒儿虎却很兴奋,大声地说:“是的。儿臣要从新卒一步步坐起,为父王横扫天下,然后回来考状元,儿臣不需要父王白给一分一毫,父王将儿臣养大,就是最好的恩赐。儿臣……”
他脸都涨红了。
李芷忍不住说:“看你激动得气还能喘上来不?”
说归说,她抓住嗒嗒儿虎的手,用力捏了一捏,等狄阿鸟又抱又扛,又用脚勾,带了三四个弟弟妹妹走到前头,她就在嗒嗒儿虎耳边说:“你嚷那些干什么?你阿爸给你加冠,是要你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兵,是要你为他分忧。什么从新卒一步步做起?身为嫡长子,要学会不妄言,一旦你在外头喊出来,将来做不到,就要被人笑话。”
嗒嗒儿虎身躯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振声道:“儿臣能做到。一定能。阿爸就是儿臣的知己,儿臣心里想的什么,他都能提前知道。儿臣自五岁起,晨起起舞,深夜不眠,习练文武技艺,自是要有一番不是别人成就的功业。”
李芷无奈地说:“傻孩子。”
她见狄阿鸟回头看过来,似乎对嗒嗒儿虎的话饶有兴致,就又把错归于狄阿鸟:“都是你阿爸把你教的。”
一行人在禁卫军的护送下来到宗庙,已经到了半夜,其中一个孩子已经睡着了。
狄阿鸟给他裹上自己的披风,抱在怀里,望望宗庙的台阶,回头去看那一轮圆月,给几个也有些困倦的孩子们说:“今天为尔阿哥加冠,异日也要为你们加冠,加冠一日,便是尔等长大之时,从此为国为家担负起重担,尔父王诫训尔等,尔等虽可赖汝父碌碌,锦衣玉食,享爵封侯,但亦请记之,尔父虽可予尔等富贵,却给不了尔等大丈夫之功业。”
他拾步而上,几个小孩在身后走爬。
剩下一个狄驼驼背转身子,盯着嗒嗒儿虎,幽幽地说:“我要练好飞镖……屁呦。屁呦。”
李芷把面庞凑过去,直直地瞪着他,想知道他拿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胡言乱语是要干啥。
狄驼驼激灵灵打了个颤,掉头就跑。
李芷还在疑惑。
嗒嗒儿虎笑着说:“阿驼想趁我走,自称习武,把我的飞镖全要走,还没来得及说,你把他吓跑了。”
到了宗庙,宗长不在,庙祝叫来人手,将灯烛一一点亮。狄阿鸟让人摆上祭祀天地、祖先的供品,带着几个孩子先给父亲和祖宗磕头,然后唤来嗒嗒儿虎,先加用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表示从有参政的资格,接着再加用白鹿皮做的皮弁,表示从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最后加上红中带黑的素冠礼帽,表示从可以参加祭祀大典,继而告天地祖宗曰:“大男虽年方十四,却少有奇志,而今自愿入伍为卒,孤心中欣慰,特告知以天地宗祖,当成年视之,佑他建功。”
也只有在宗庙和祖宗说话的时候,起居参才不在身边。
他又说:“孤与诸先祖相约,嫡长自此皆当以此岁加冠,以示成年,可为父分忧,可磨砺之身心。”
这是李芷知道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这一句才是真的。
从宗庙出来,天色更晚,嗒嗒儿虎想趁夜归营,说给狄阿鸟知道。
狄阿鸟同意了,说:“在军,自当守军法。”
看着嗒嗒儿虎上马要走,他站在台阶上,猛一挥舞手臂,大吼一声:“好男儿当横行天下,让乃父骄傲吧。”
马作的卢飞快。
箭一般在夜色中闪过消逝,狄阿鸟一挥手,让禁卫带着孩子们先走,自己裹裹披风,便坐台阶上了。
萧索的夜笼罩上来。
他坐在那儿,轻声说:“不经磨难不成大器呀。休记乃父之狠心……”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李芷站到自己的身边,惊愕问道:“你怎么没有先走?”
李芷说:“怕你哭。”
狄阿鸟皱了皱面庞,好像脸上的肌肉不由自己控制了一半,回复得缓慢,又像是心绞疼,疼得不可缓解。
李芷幽幽地说:“阿鸟。别难过了。我们走吧。”
狄阿鸟说:“我骄傲,怎么会是难过呢。我想好了,平日难得陪你们,等我五十岁了,就让阿虎成继……我带着你们,去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去花山怎么样?我还是花山的掌教呢。将来也把它当成一个传统。”
李芷问他:“花山是你的吗?”
狄阿鸟狞笑说:“现在不是,但迟早是,靖康叛我东夏,对我来说,国家是艰难了很多,但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将来我身上就没有道义上的包袱。既然说我们雍人自古不两立,孤为何不能有坐拥四海之心?”他又说:“生不得花山,死后也必让阿虎葬我于斯,我的阿虎,我狠着心十四岁送他上战场,战场上回来,还有接下来的磨练,最终他会成为一代天骄,甚至超过我,将来的孙子也一样十四岁就接受磨练,我们一代一代强,而靖康,则必一代比一代弱。此消彼长,定有我东夏一统天下之日。”
李芷淡淡地说:“野心是没有止境的呀。前些年你还没有这些想法吧?”
狄阿鸟狡辩说:“我这不是野心。孤这是雄心。孤总要给自己竖立远大的志向,走完一程还不让走下一程了?草原大漠归我东夏尽有,难道让孤壮志蹉跎,左拥右抱,声色犬马去?不,孤不会的,永远不会,花山自古为天下雄,我爱它,有言得花山者得天下,不死于花山,孤决不罢休。”
夫妻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
二十七节 东夏王狄阿鸟是高显人
高显国已经连续两年都处在水旱灾害的交替之中。
按说高显这样的国家,因为靠近海洋,多少年都没有一次旱灾,然而这一年却是不知怎么回事儿,风老吹偏,就是不降雨,东夏黄埔学府中都有人常驻高显,来观测那里的自然现象。虽河流湖泊仍不缺水,但高显没有像东夏一样修了无数的水利设施,近水一搁浅,农田就浇不上,牧场一片一片枯萎,大旱伴随瘟疫,民不聊生。身为国王和萨满教教主,竟不能祈求下来雨水,使龙琉姝的威信大打折扣,迫于国情,她出行巡视了很多的地方,经过斋戒,减膳,作法式,眼看均不能缓解灾情,而高显几乎是饿殍遍地,她像突然从萨满教的迷雾中清醒过来。
狄阿鸟给她通过书信。
嗒嗒儿虎也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她一改常态,竟然聘了很多东夏来观测水文的先生,安排开展人口稠密聚居地的引水工程。
一旦饿民往东夏出逃被抓到,她也没有往年的决绝,反而说:“鸟兽尤知求生迁徙,何况人呢。饿死是死,剽掠是死,出逃也是死,一死而已,就没有分别了,放他们去吧。”
时而,她会格外忧伤,痴痴地问:“阿爸在世,为何没有这么大的灾害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多年的声色犬马几乎毁坏了她的身体和容貌,为了能容颜不老,她使用各种偏方,什么女子胎盘,羊羔油脂,然而最后,还是东夏水粉更让她着迷,慢慢征服她的身心,她时而捧着这些东西,痴痴地问:“狄阿鸟的国家为什么能做出这些东西呢。是长生天降临,告诉他的吗?”
身边的人都发现她在改变。
也许是年龄上引起的变化,也许是高处不胜寒太久,她跳脱的思维一分一分收敛,开始有了国王的严肃。
特别是肉欲上,突然寡淡无味了。
三年前,她派出遣夏使团常驻东夏,学习各种知识。一年前,她贬斥已经大腹便便的金兀术到河水下游,拜龙沙獾为将,召回丞相吴隆起,还权丞相,重设朝廷,这是龙青云的旧臣们和萨满教的重要人物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是什么让她从怪诞反常中走出来。今年大旱,为了对抗龙青云旧臣,萨满们借灾荒发力,然而迫使她召回金兀术,却没了以前的宠幸。因为这般气象,而又因为灾难深重,不少避难东夏的人才舍弃不了家乡,纷纷回国,对于比较著名的一些人,像要以儒学兴邦的学者德薛禅,她都授予了官职,并且城下亲迎。
这一番作为,也使她的统治并没有半分松动。
东夏国说要提供救助,群臣纷纷反对,反倒是她本人犹豫接受还是不接受。大臣们害怕东夏国的物资涌进来,尽取民心,一旦东夏用兵,国人尽皆投降,群起反驳,压住了她的念头。金兀术等人还在借机推动出兵剽掠东夏,建议连龙沙獾都坚持不住,有抢掠东夏借以缓解国内灾情的想法,龙琉姝却一言否定,问:“你们谁能打得过狄阿鸟?尽管去吧。”
紧要关头,土扈特人和克罗子部的使者到来了。
萨满教一派欣喜若狂,有此盟友,自然可以用兵东夏。
儒臣们也莫衷一是。
龙琉姝一连召见龙沙獾等重要将领,更是一连召见土扈特人的使者,却还是迟迟不下决定。
无论谁给她对比三方合起来的兵力,谁给她讲,其实靖康也很不满他狄阿鸟了,龙琉姝都不下决定。
甚至是拖延。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清楚这么好的时机,为何她不愿意利用,如果一战而胜,不但能剽掠回来大量的物资,甚至有可能统合高显东夏,眼看她迟迟不作表态,龙沙獾都有些着急,而今单凭高显一国,是万万赢不了东夏了,而放任东夏击败土扈特人,灭掉克罗子部,那还不是唇亡齿寒?
龙沙獾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再进宫一趟,这一趟,他在龙琉姝的寝宫中碰到了一个熟人。
王本来了。
年过三十的王本又胖了,但是胖得不过分,没有像很多高显人一样,过了三十岁,大腹便便,但是他两只眼睛更有神了,身上收拾得更加利索,一盘团花外袍,金玉腰带,头戴直筒纱管,看起来富贵而威严。他站在这儿,把龙沙獾都吓了一跳,龙沙獾从来没能想过王本能有这番气象。
王本站在龙琉姝面前还算恭敬,但是看向龙沙獾时,却就有点倨傲了,腹部就挺往前方,下巴高扬。
龙沙獾心里冷笑。
他最见不得这些目中无人的玩意,当年学堂里抢糖棍,都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便生硬喝道:“王基深。你来干什么?”
王本毫不迟疑地说:“拯救高显民众,为故乡百姓送粮。”
龙沙獾对草原形势看得透彻,冷笑说:“有求于我们高显的时候,还不肯放下身段吗?”
王本笑笑,说:“你们是不清楚现在东夏有多强大,即便你们和土扈特人,克罗子部人全加起来,也休想战胜我们。我们全国丁口已经超过二百五十万。五丁抽一,便是五十万军队,你们合兵一处,也不过是增加我们战胜的难度罢了,怎么?你还认为你们能都打赢么?两百五十万十五岁以上男丁,按照我们塞外人的标准,那是百万大军呀。”
龙沙獾的嘴角抽了一下,他想反驳,二百五十万丁口?就靠湟西,北平原,渔阳,和东边抢来的一块地盘?
但他没有直接反驳人丁的数量,反驳人家丁口没有两百多万,就已经弱了气势,何况没有两百五十万,一百万总会有吧。
龙琉姝却信了。她缓缓地说:“两百五十万?两百万吓不倒寡人,不能阻止寡人站在谁一边。是的。六年前,他西征陈国,就汇聚了四五十万的大军,两百多万以上丁口不是没有可能,寡人从来不受威胁。何况是他狄阿鸟的威胁。大不了玉石俱焚。寡人不存在了,也不让他好过。”
王本相信。
她本身就是个疯狂的人。
何况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威胁,唯独接受不起狄阿鸟的。
王本说:“我没想过威胁阿姐,只是给你们讲述一个事实。我们大王一直都是创造奇迹的人,当他带着数百战兵区区两千余人回来的时候,何人曾想过他有今日,这些年他粗布麻衣,夙夜忧劳,与民同心同德,生息百姓和牛羊,连宫殿都不舍得盖,自家的子弟在底层行走,这你们都知道,天下的百姓都仰慕他,投奔他,二百五十万以上的丁口还是去年的上计,今天便又不同。东夏的强大,是你们已经无法想象的了,土扈特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疥癣小疾,大王自幼就有一个梦想,就是效法答石明、敖夏、完颜骨达、冒顿这些英雄,一统大漠,成为大漠上唯一的天骄……”
龙琉姝打断了,纠结说:“他从来没给我说过。”
龙沙獾心里一团焦躁,想问她:“给没给你说过有关紧要吗?”
但旋即他又清醒过来,其实狄阿鸟有没有告诉龙琉姝他的志向很重要,龙琉姝看不上狄阿鸟的原因,就是认为他皮赖,没有巴特尔威风。
王本毫不客气地说:“他说过,就在你阿爸的大帐里,他说狄阿孝,说狄阿孝怎么能效仿卫霍,要赶着他阿哥到处跑吗?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我那时就知道,他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一回来,我就下定决心投效他,阿姐你太轻视我们大王,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也再难有他这样雄才大略的君王了。他参与堪舆,参与编写历法,书写几何,颁布大夏律,直追先圣,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推行新军之法,其人克己下士,钢瞻豁达,胸有远略……这是举世公认的。”
龙沙獾也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高显人都以为东夏人在美化狄阿鸟,但时日一久,出使东夏的人回来都这么说,那便没有什么疑问了,东夏的新东西怪东西层出不穷,战兵骁勇,法度古怪,除了他狄阿鸟那不同于常人的性格,还有何人能建立这样的国家?王本轻声说:“大王不想和他的阿姐阿哥们兵戎相见,更是希望你们用这个作借口,收下我们东夏的援助。沙獾阿哥,也许你不信。我们大王不动北平原和定夏二州兵力,便已有三十万大军,用以横扫大漠……”
他反问:“高显即便是与土扈特人相盟,能战争我们大王率领的三十万军队吗?”
龙琉姝想了一下说:“寡人?”
她说了这一句,看向龙沙獾才又说:“不瞒你。他们说靖康也会对你们用兵的,靖康的军队加进来呢。”
王本笑道:“那又怎么样?我本想豪言壮语一番,但来之前,大王叮嘱了,不让我在阿姐信口开河,以免引起他阿姐的不快。我也实话实说,我们大王之所以突然发动这么大的战事,就是感觉到靖康对我们的敌意,只有迅速一统草原,我们才有力气与靖康国一争长短。别人可能会有唇亡齿寒之心,唯独高显不应有,高显和东夏本是一家,倘若我们大王有一天问鼎中原,坐拥四海,即使把高显给阿姐您的封地又怎么样?他是不舍得,还是您觉得他不会给?”
他轻声说:“我们大王原本就应该是高显王呀。”
龙沙獾正要说话,龙琉姝举手制止了。
她说:“我决定接受东夏的粮食,接受东夏的医官,但寡人要与他会师湟水,再缔盟约,他必须亲来。”
龙沙獾又要反驳。
她却说:“王本说得没错。他原本就应该是高显王,我阿爸精心挑选的,我阿爸看得准,我却没有看准。”
王本气昂昂地离开,再也没有十年前的卑微和胆怯。
他一走,龙沙獾就带着不满说:“狼主。他太无礼。以您的性格,怎么就忍了呢。”
龙琉姝想了一说:“很多年都没见到他了,见一面吧。寡人一直都不信,他有什么本事,能让东夏如此强大。”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沙獾阿哥。陪我喝一杯。咱们兄妹多年来生疏了。是我不对。逼得他狄阿鸟另立裂土,也是我不对。王本的话不能全信,但有一点可信,倘若他有朝一日灭我高显,还是会善待我们龙氏的。他自己何尝不就是龙氏的一员?我后悔,要么爱他,要么杀他。后悔。”
龙沙獾叹气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先主……也没有他狡猾。他看准了我们需要粮食。其实这是最后一个能灭亡他的机会。”
龙琉姝说:“是呀。如果是几年前,我不在乎,现在,我在乎了。连续两年灾荒,即便是我们和土扈特人结盟,战胜了他,高显会是什么一个样子呢?国内他们都要打,他们是那些百姓吗?”
她含着泪光说:“人在饿死之前,都在往东走的路上。他就是个鬼,活在我们高显噩梦里的鬼,人们毫无理由地相信他,认为只要过了河,东夏就不让他们饿死,因为东夏王狄阿鸟是高显人,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吗?”
绷起嘴唇,她极力抑制着:“我战胜不了他。毫无办法。你还要和金兀术这些人一起,坚持与东夏开战吗?”
龙沙獾颓然长叹。
他知道为什么龙琉姝进来反复见土扈特人的使者,却迟迟不下决定,不过是要挟东夏,为了谈条件罢了,不过是在等王本这样的使臣,带着物资来,借口是索要来的,而且这个决定太正确了,文臣武将都贪恋东夏的富庶,穷疯了,现在清醒的,反倒是往日认为不清醒的女王陛下。
二十八节 你也会老
(夜里还有一节,补偿昨晚吧,另外说明,各位兄弟,我没有这最后一个月把书捧起来的意思,也不是要打赏啥的,我是想热闹、热闹呀,看着大伙冒头,看着大伙发言,保留在本书力所能及的最热闹时刻而已。)
两国的跨河而盟并没有什么障碍,如果有那么一点儿障碍,只在于谁去见谁。这是东夏一方感到不放心的,过去东夏弱高显强,而今东夏强高显弱,大国要有大国的面子,何况一直以来,东夏国虽然也在争分夺利,却没有去威胁过龙琉姝的生命安全,都是高显在千方百计擒贼先擒王,直到高显一方的典客确定下来,龙琉姝自己要求跨河入营观兵,东夏众文武才长吁了一口气。
狄阿鸟领兵十万抵达湟左。
北上三万先锋已沿河北上,而部分后续征召的兵力仍在集结,这时东夏参战或即将参战的兵力,已经超过二十余万,后方仍在按秩序集结,隐藏在东夏国中的力量,像一个平淡无奇看起来黄瘦多病的猛将一样样坦露肌肉,最后将以不可匹敌的满目出现在列国面前。
风萧萧慷慨,连营旌旗烈烈,角号不断,晨起兵马一色,如扑浪回旋,暮色之中,战马落日之下争鸣。
度过一生辉煌时刻的龙摆尾几次坐船观望,均无声息回还。
龙沙獾领兵护送龙琉姝到来,却是发现老将军情绪低落,无形之中,两鬓添霜。
龙琉姝下午抵达,询问了些将领问题,第二天检阅了自己一方的军队,虽然军队破破烂烂,衣甲不齐,愧对夕阳残照,却也努力振奋,彪形大汉虎虎生气,涂上油彩,充满生蛮气息。
自己的军队还是一支虎狼之师,加上毕竟夹河观望,往对面只是看个雄壮的阵营,龙琉姝多少回复点心情。
第二天还在检阅自己的军队,往东夏的使者就已经回来,说对方已经作好了接待准备,高显虎神可随时过河。龙琉姝原本打算率领部分文武大臣在第三天早上,乘舟十余前往对岸,忙于找些威风的战船,不料入夜,东夏来打招声,说为显隆重,要为龙琉姝架一座桥,河对岸就看着从东夏营地伸出一片火把。第二天天还没亮,晨起的大臣们就呆住了,不少人飞一样地往龙琉姝的帐篷跑去候见。
不是他们无故惊恐。
湟水对岸伸来一座浮桥,过了半河,只剩的一小段大概也是怕高显慌张,早已齐备,没有并拢到岸边。
龙琉姝没有早起的习惯,日上三竿,她在人催促中才起床,梳洗完毕,东夏不但在高显的同意和监督下将浮桥架毕,还整个铺上红毯,将士戳杆一样,每十步左右一对,在等着龙琉姝驾辇移步。
这不全是为了隆重。
他龙琉姝不着急,狄阿鸟着急,国内大肆征召,必然瞒不住敌人的耳目,会把敌人吓跑的,这才煞费苦心,催促一样将浮桥搭到对面。龙琉姝终于开始出发,但那些文武大臣们,却都已经集中到浮桥边上,在观看浮桥,在惊叹浮桥,在恐惧浮桥,这浮桥之宽,可以并排行走十多人,倘若是两国交战,夜间这么一铺,天亮高显人知道,数万东夏兵已经过河。龙摆尾也在人群中站着,一个劲喃喃地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湟水湍急,都不见人来对岸打桩子……他们怎么铺的呢。”
接引他们的先导是王贺。
他是王本的小叔,狄阿鸟选拔人才归选拔人才,但对大的家族还是充满戒心,抑制起来也厉害。
王本家族也就寥寥几人得以选官,王贺就是其中一个,但也只是那种闲职礼官。
特别有意思的是,建国之初,王敦和王本家族自称一支,有合族的倾向,一开始狄阿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拨弄两下,两家人发现出仕选官碰头,所占利益抵触,于是他们碰来碰去,相互掐架,最后得出结论,两家根本不是一个族枝,于是,喝血酒歃血起誓,约为同族的两家人,再喝着白酒正本清源,宣布不是一家人,然后站在台子上斗鸡眼一样憋屈地看着很多百姓来看笑话。
王贺也明白,得个闲官是个官,平日也极为低调,很多他的同僚都不知道他出自防风王氏,和王本是亲戚。
但是过河去接龙琉姝的时候却大不一样,这些年安居乐业,家族家大业大,终是要给河对岸的故人知道,王氏现在是越来越风光。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换上珠光宝气的衣饰,手挽一串东珠,靴镶两块宝玉,太阳底下一站,晶光闪闪,红光满面,衣带飘飞,像河里爬出来的龙王一般。
终于有人看到他了,大喊一声:“那是王重阳家的老小。”
要的就是这一声喊。
自龙青云隐没,王氏就大不如前,时常受些生蛮的欺凌,货物土地被夺,子侄潦倒,有的在与人争利中送命,本来还是他龙氏姻亲,却受尽了委屈……
然而现在?
虽然没有权倾朝野,却牛羊遍地,财货不缺,整族人安居乐业。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这心里,王贺也有,极为强烈,他便是让人看着。
龙琉姝的辇车停到面前,听人惊叫,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
两排牛角不住振鸣。
王贺大声“恭迎”,带着辇车和文武队伍回河对岸,走到河心,却还是忍不住,仰起头一阵大笑。
离他很近的龙摆尾一阵咬牙切齿。
终于到了河对岸,就是两排牛角振鸣,马兵方阵分裂迎接,狄阿鸟下马,带着行辕文武接了上来。
训导犍牛此起彼伏下达命令,马上健儿举刃平视,次序放下低头,一道刀光组成的雪浪在眼前平铺,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狄阿鸟甲胄不解,头盔狼尾高扬。他手扶长剑,从中穿过,得到将士们一声震天合呼。
高显文武队伍中有人受不了,又是部族出身,见不得场面,好像怕人来杀一样,“扑通”一声跪倒。
龙沙獾丢死人了,一脚把他踹出去。
河边被布置出一块四方空地,高显的队伍在引导着,到里面舒展阵型。狄阿鸟到了跟前,龙沙獾刚要接近,就被几个按剑犍牛抽出半段寒芒给挡了回去,直到狄阿鸟一挥手,他们才弓着身子,后退数步站定。
龙沙獾来不及按他的习惯先给狄阿鸟一个下马威,狄阿鸟就上前了,给他一个满怀的拥抱。
他听到狄阿鸟在耳边说:“辱一国之君,犹如辱我一国,麾下英雄众多,阿兄慎重。”扭头一看,东夏将领比次,赵过跟在狄阿鸟身边,微笑致意,也小声说:“想给你下马威,照样给你。”
然而他运动一下双臂,发现狄阿鸟的两只胳膊铁钳一样不可撼动,不由意外地“咦”了一声。
狄阿鸟丢开他,执住他的肩膀晃了一晃,一路抱了过去,一路问人姓名,他与赵过略一拥抱,这才扭头打量狄阿鸟。
他不像个国王,没有半分养尊处优的纤柔,更像个猛将,肩宽,腰细,铠甲沉重,叮当做声。
龙沙獾顿时在心里惊叹,十年了,他怎么能没有半分声色犬马的迹象。
到了身体庞大如熊的金兀术身边。
金兀术国仇情恨,仗着身体肥大,与他教上劲,竟被抱得满脸涨红,身子一软,放了个响屁。
当场,两国人一方笑得震天,一方丢人丢得满地找牙。
龙沙獾没心嘲弄,他知道这会儿一荣即荣,一损既损,而金兀术,定然是想让狄阿鸟出丑,才在角力中输个彻底,抱死怀里的,别说把屁都抱出来,屎都能流一裤裆,金兀术吃胖之后,力气只有增加,不会减少,被抱成这样儿,只能说狄阿鸟的气力比金兀术大得多。他表情严肃,心中亦是肃然。
到了辇前,龙琉姝只听人在告诉她消息,人还没下车。
狄阿鸟微笑着走到跟前,点一点想靠近的卫士,身后的猛将一起上来,竟把卫士吓退。
他低下头,温和地说:“阿姐。孤来接你下车呀,这么多年没见,您还好吗。”
龙琉姝没下车。
她不知道狄阿鸟为何能这么镇定,她有点慌乱,上午磨磨蹭蹭,鬼使神差,插了一只荣华簪,是花流霜送她的,此时一慌乱,竟一把拔下来,随便塞个地方,找个簪子代替。
狄阿鸟却是不紧不慢地在外头说:“阿姐。生阿弟气呢。”
两个宫女大气也不敢出。
越是龙琉姝反常,她们越害怕遭殃。
龙琉姝吸一口气就镇定了。
她咳嗽一声说:“阿鸟。你来扶阿姐下车。”
跟上来的尉迟迥现出气愤,狄阿鸟拍拍他肩膀,微微笑着,走上前去,一手揭开车帘,一手等着扶她。
便是人还在车里,只看了狄阿鸟半个人,她就愣了。
狄阿鸟留着粗犷的胡须,却仍保有年轻和英武,脸颊额头棱角分明,双目明亮,好像才二十出头。
龙琉姝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扶上他的胳膊走下来,太阳一阵耀眼,她略晃了一下,就微笑着,再次打量狄阿鸟。
身材高大,比以前显得粗壮很多,但是肩宽腰细,包在盔甲里,也让人觉得那身上不会有一丝的赘肉,举手投足,有着无限的魅力。幼时的顽皮和赖笑离他而去,活脱脱的人在身边,让人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把那把故意蓄起来吓人的胡须剔去,还是个让人分不清年龄的翩翩公子。
这怎么可能?
龙琉姝在心里惊叫着。
她算过,狄阿鸟也已经三十出头了呀。
回视过来,英俊高大的金兀术快成了一坨肉,下巴下吊着肉袋一样的肥肉,脸又红又粗糙,丑陋得让龙琉姝作呕。
这几年,本已对男女之事不抱兴趣的龙琉姝,心竟一下子骚动起来。
抑制不住的。
这也奇怪,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狄阿鸟却相反,瞄了她一眼,像是打击人一样说:“阿姐。你显老了。”
换作旁人,龙琉姝拔剑就杀他一百回。
但是龙琉姝却没有力气发怒的,“嗯”了一声说:“你也会老。”
怨气就在“你也会老”的话里。
什么意思?
说我老,难道你过几年还不老?
狄阿鸟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和龙琉姝站在一起,将士们顿时排山倒海一般大声欢呼起来。
二十九节 谋入陷阵
东夏用国宴招待龙琉姝。
宴席上,狄阿鸟叫上来与龙琉姝行子侄礼的却是许信和狄阿瓜这两个养子,龙琉姝想念膝下成长的嗒嗒儿虎,忍不住询问,这才知道嗒嗒儿虎没有跟在他阿爸身边,而是自西路进发,前往战场。没有嗒嗒儿虎,龙琉觉得像少了点什么是的,没错,如果嗒嗒儿虎在,会给她一种错觉,那是若干年前生活岔路上走到现在的一个可能,她与狄阿鸟成了亲,膝下儿子承欢。
此时的嗒嗒儿虎,正和逢毕一起光着脊背,带着七八十人在一片水泡子边上玩闹。一路沙漠中行军,两人挑战各箭,文的武的一起来,羞辱各箭箭长,逼问杨二广能不能给一支军卒由他俩训练。杨二广本来不受他们威胁,紧接着传出风声,他们要从武艺、军法,战法,兵法上一个一个挑战各编编领,各编的编领未战先惧,怂恿杨二广抽些新兵老卒给他们,让他们早点消停,避免把将领们都折损得没颜面。
杨二广征询了一下狄黑虎的意见,就抽了七八十人给他们,其中绝大多数是新兵。两人要带着训练呢,结果这一训练,就跑不见了,偏离行军轨迹,跑一片水泡子边上,已经两天没和中军汇合了。
在水泡子边缘,嗒嗒儿虎把将士们每三人分成一组,相互拉动腿筋,松动脚掌,以缓解训练和夹鞍赶路带来的酸疼。他来回走动,一边鼓励着士卒们这样做下去,间歇地喊下口令,防备给同伴揉搓按穴的人松懈。
有人已经顶不住好奇,大声说:“李二蛋箭长。别的箭都没有这种操练。”
几个医兵也在来回走动,去纠正人的手法。
他们格外兴奋,也有他们能操练别人的时候,红光满面地替嗒嗒儿虎回答:“你们懂啥?咱箭长这是高人。不是武功世家就是医道世家出身,身体恢复得好,不但不影响训练,还能事半功倍。”
一个士卒被人按得又疼又舒服,声不成调地说:“我还没问题呢,身不酸,要不让我再操练一会儿再按。”
逢毕赶上来就威胁上去,喝道:“放你的屁。你肉筋没事儿,会被按得话都说不好?”他追上嗒嗒儿虎,小声说:“可以了吧。现在已经该失期了吧,失期一个时辰也是失,失期一天也是失期,够我们入陷阵营了。你算着离军队有五六十里,万一不是五六十里呢?还是早点走保险。”
他们竟商量着靠失期受罚入陷阵营。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又说:“让他们轮换完,稍微休息一下,另外我们不是有个破战车吗?那辆战车轴坏了,拉回去也没法修,拆毁扔掉,让将士们自己背行囊,驮兵扎捆行军,按照军规,擅自舍弃军资罪加一等。”
逢毕忍不住擂他一拳,兴高采烈地说:“有你的。老子服你了。”嗒嗒儿虎说:“这还不够。万一有人讲情呢?万一给咱们网开一面呢。回去之后,要硬着头皮说我们没有失期,战车之所以扔了,是轴坑坏了,使得轴断,轴坑坏了,又不能修,带着干啥,硬着头皮给他们争,说我们没错。”
逢毕忍不住说:“你咋懂这么多呢?战车哪坏不能修你都知道?”
嗒嗒儿虎笑道:“我读过书呀。”
逢毕吞了下下唇,下定决心说:“我也要读几本书。”
他总结说:“我养父读书读得不好,可是照样能做将,我们兄弟几个,就都用这话当借口,他一让读书,我们就说,你不是也不读书吗?要不是遇到你,我还不知道读书能有这么多用处。”
片刻之后,他们舍弃战车,背着行李,和几个还能用的车上零配件,包括两个大轱辘,用马驼着兵扎捆,步行行军,追赶队伍。分出几个人赶马,其它人就背着打包结实的,好几十斤重的行李一致奔跑,没办法呀,不是说车坏了吗?
马虽然可以骑,但要保留马力,要是追不上队伍,马又跑不动,这一箭人怎么办?
反正这都是嗒嗒儿虎说的。
怕追不上队伍,士兵们都急坏了……用平时训练的方式急行军,追赶军队。
几个老卒还不停埋怨说:“平时都是我们骑马,现在成了马骑我们了。李二蛋,你该不是故意这样整我们的吧。我们服你了好吧。”
逢毕已经对嗒嗒儿虎推崇备至,对几个老卒横眉怒目更正:“要叫李箭长。李虎箭长。什么李二蛋?该这么喊吗?”
其实大家都是这么喊的。
不喊李二蛋,他们觉得别扭,现在更觉得二蛋是二蛋,背着行李奔跑,马闲着,专门驼兵扎捆。
一路急行军,接近半夜的时候才与杨二广会师。
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草原上荒漠上脱队是有恐惧感的,害怕汇合不上,害怕迷路,谁会故意脱队?他们怎么会知道嗒嗒儿虎携带了一个小罗盘,更是熟悉地图地理,一牛录将领都在夜晚聚集开会,作战任务在督促着,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箭人走丢了,都在商量怎么办。
逢毕入了营,一听说满营的将士都担心这一箭人走丢,就直想笑。
果然,杨二广召集将领,把他们放在场地最中间瞪着,狄黑虎也担心,他知道嗒嗒儿虎的身份,是力主放弃作战人物寻找这一箭人的。结果两人站在场地中间,逢毕憋不住了,就在笑。
杨二广喝道:“为何失期?”
逢毕脱口道:“没啥,我们没迷路。”
众将全笑开了。
嗒嗒儿虎补充说:“没错。我们没迷路,只是脱离营地之后,觉得天高地阔,多拉练了一番而已。”
如果迷路,还算不可抗拒力。
嗒嗒儿虎带着这箭人偏离大队的时候报上去的是马队训练,这么说,就是将领对时间掌握不好。
杨二广喝道:“你可知道作战任务紧迫。我们从腊风川通过,袭击过敌人,此次敌人可能有防备,为何还敢失期,若是拖延了战机,造成重大后果,谁来负责?”
逢毕一指自己,大声说:“我。”
说完他傻了。
嗒嗒儿虎也指向他,不是指向自己。
嗒嗒儿虎说:“他阿爸是军府将军,我们一起商量了,不怕。”
满帐哗然。
只有狄黑虎默然不动。
他知道这是嗒嗒儿虎故意的,究竟用意在哪儿,还没有堪破。
仗着自己阿爸,仗着军府将军,蔑视军法……这影响?
这在东夏军队里从也来没有过的。众将哗然,杨二广则黑着脸,他猛地从草地上站起来,上去就是一脚,把逢毕踹了三、四步远。他咆哮说:“别说你阿爸是军府将军,就是大王家太子也不行,老子今天不用军法办你们,老子不姓杨。自己回去,好好问你阿爸。”他霍霍走动,打算也去踹嗒嗒儿虎,嗒嗒儿虎说:“要是处罚就是踹两脚,那踹了完事儿。”
杨二广生生把自己的脚收回来,一脸狞笑:“想得美。”
他问:“按律怎么处置?”
参军回答说:“罚没陷阵营。”
狄黑虎猛然间醒悟过来,这才是嗒嗒儿虎的真实用意,他大吼一声:“不能这么办。”
杨二广此时六亲不认,扭头咆哮:“怎么办老子说了算。你想舔将爷屁股,自己去舔去。光有身武力有什么用?眼里没有最起码的军法……再好的卒子,老子也不要。”他喝道:“先打二十鞭,再绑到马柱子上,明天早晨插令箭游营,游完然后送到陷阵营去。”他一阵暴躁,正好脚下有个鼠的,口中大骂着,使劲用脚踹这鼠洞,如果不是东夏有军法处监督,他都恨不得砍了两个人脑袋。
大老远看着施刑,二十鞭抽下去,两个少年里衣飞烂,吭都没吭一声,杨二广不免有些心软。
这都是英气勃发,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呀。
管不好,害群之马,管好了,个顶个都是将才。他晃着脑袋,绷着嘴唇,两眼凶狠,扭脸发现狄黑虎两眼泪光,撞他一把说:“休要心疼。知道你认识逢毕。今天不狠心,明天他们就会犯更大的错。”
狄黑虎叹气说:“如果这是他俩故意的呢,他们想入陷阵营呢?”
杨二广“哦”一声,旋即他说:“不可能。娘的。老子都一时想不起来失期能入陷阵营,这俩兔崽子有这么厉害?别高看他们,听听刚才的话,我阿爸是军府将军,没事儿?就是布敖将爷在,老子该怎么抽,怎么抽,老子让他看着抽。要是这句话传出去,那士兵们该多伤心?”
狄黑虎发现嗒嗒儿虎太毒了。
现在谁说情都没用,布敖来也难说通,除非他说嗒嗒儿虎是东夏世子,然后把逢毕一人扔陷阵营去。
狄黑虎说:“让我去带陷阵营吧。”
杨二广想了一下说:“好。那你去吧。”他说:“如果是他们故意往陷阵营钻,也是这个李二蛋的主意。这小子外头看挺愣,他不是个等闲的主儿。你给我看好他。老子还就喜欢他这样的卒。”
他俩隐没在黑暗中,马柱上相邻绑着的俩光膀少年乐了。
逢毕大笑说:“真痛快。二十鞭。挠痒痒嘛。明天游营,游营就游营。咱们这是为了去陷阵营。笑话咱们的人,他们知道什么?”
嗒嗒儿虎也笑了。
他问:“逢毕。陷阵营是要冲在最前面,你难道不害怕吗?”
逢毕说:“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紧张,咱们都没见过血,杀人的时候会是啥样,还真不好说。”
嗒嗒儿虎淡淡地说:“我见过。我跟阿爸在高显的时候,也就是前年开春,上山放山,被几个参客围上劫掠,为了掩护阿爸,我射杀一个,砍死一个。而且我见过很多的死人。小的时候就见过,一个阿叔死的时候都压在我身上,保护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不够强大,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就保护不了东夏,于是我自幼习武,不敢间断。终于这一天来临,我长大了。”
逢毕羡慕地说:“你还这么传奇呢,不会是吹牛吧?”
嗒嗒儿虎说:“当然不是。来的时候,我阿爸给我加了冠。我长大了。”
逢毕反问:“加冠?”
他笑着说:“你阿爸还给你加冠?长大不长大,还靠加不加冠?你阿爸好奇特哦。”突然他不说话了,咳嗽了一声。
咳嗽是提醒嗒嗒儿虎的,副佐狄黑虎独自一人出现在面前。
狄黑虎看看逢毕,又绕过去注视着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笑了说:“副佐大人。你不会也要去陷阵营吧,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逢毕着急地说:“你怎么跟将军说话呢。”
狄黑虎木着脸说:“逢毕你就跟着他瞎胡闹吧,陷阵营都是犯人,即便被围,中军都不一定去救,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你们没去过,你们不知道。”
逢毕由衷地说:“将军。先等我们在陷阵营杀了敌,证明了自己,立了功劳,就能堂堂正正上阵了,对吗?”
嗒嗒儿虎说:“陷阵营的人也是东夏人,为何不救?他们是犯了罪,自愿充入陷阵营,就是为了偿罪,所以他们一踏上战场,军中就不应该任他们自生自灭。否则他们也难以与敌人死拼。”
狄黑虎说:“阿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故意的,这些想法逢毕不会有,只有你会有。你想过你阿爸吗,想过你阿妈吗?你想上阵,给我说呀,你现在不都是代箭长了吗?”
嗒嗒儿虎笑道:“一切等我从陷阵营回来再说,能杀我的人还不存在呢。”
三十节 凝聚成拳
陷阵营不过是个好听的叫法,原先叫敢死营,而现在,在官方登记时,作勾罪营。
凡东夏鸡鸣狗盗,作奸犯科之徒,均可在战争爆发时主动要求从军,被士兵看管,独立编签,打仗时充当炮灰,九死一生之后,立功者勾抵罪责,且不削战功。东夏法度严谨,却量刑宽松,多数刑罚不罪及家人,与之相反,执法却毫不容情,虽然有些青壮年只是被罚到勾栏充当一定时间的劳役,不勾罪也只三五个月的时间,但他们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勾罪,久而久之,简直成了一种风尚。
但陷阵营并不全是由他们这些人组成。
偶尔触犯军法的军官、士卒,会受罚送往陷阵营,一些定为勾栏人氏的奴隶,忍受不了过长的劳役期,也会主动要求入陷阵营,趁着战争脱籍。
但总体来说,他们还是良莠不齐,只草草训练一把,连一些坚持排练的县旗兵都不如,战场上一盘散沙,只是打头阵当炮灰。
如愿入营的嗒嗒儿虎和逢毕一来就注意到了。
与井然有序的东夏军营相比,这里乌烟瘴气,虽然发来军械,却没有士卒们保养的习惯,有的人都在上头卷衣裳晾晒。两人牵着马,马上驮着兵扎捆,一进来就是一团臭气。这一臭气……却又来得自然,没有人刻意造臭,行军途中营地并非固定一处,傍晚时分,军队刚刚抵达,临时宿营,却已经有一团臭气,那便是人脚丫子、毛发,长期不洗澡散发出来的,好像陷阵营外是现在的东夏,陷阵营内,就是十年前东夏。
当然,里头也有一些东夏将士。他们还是能够保持习惯,围坐成一个小圈子,有的还趁着这行军的间歇,擦拭兵器。
实际上,除了违反军规罚入陷阵营的将士外,还会有一些将士被分配过来,他们有一个可怕的名字叫“监战队”。
监战队为了保持残酷无情地屠杀因为未经训练,战场上后悔,掉头就跑的陷阵人,除了和一些罚入营地的将士接触,是不会和普通陷阵人多作半分交流的,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个约定的成俗。不为别的,只为了战场上督战可以狠下心,只为不让一些心思灵活的陷阵人有收买他们的机会。
逢毕一到,想也没想,就朝将士那个小圈子走去。
一回头,他见嗒嗒儿虎站在中间不动,像是还在挑选地方,喊他说:“来呀。我们的人都在这边。”
嗒嗒儿虎迟疑了一下,扔开马缰,手挽马鞭,大步向对面走去。
一个大胡子的壮汉不自觉站了起来,其它些人也看着好奇。
他们分明从嗒嗒儿虎的作装上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受罚的士卒,谁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是示好,还是仗着年轻稚嫩来调笑。分配给杨二广牛录的陷阵人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分了三箭……不知是按照拳头还是上头给的安排,还是简单地编排过,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周身齐整,绑带护具,扎着爵的中年人也站起来,走到众人前面站定,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嗒嗒儿虎。
嗒嗒儿虎在离他十余步远的地方抱拳道:“诸位爷们,我叫李虎。”
他到哪好像都能出乎人意料。
士卒堆里的将士也纷纷站起来。
一个低级将领提醒他的同伴逢毕:“去叫他回来。那边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逢毕本是想着飞快地拴马,然后掉头回去,见士卒们都很善意,就把马缰扔了,跑回去站到嗒嗒儿虎身后。
刚刚迎上来的那头脑说:“小郎君要干什么?”
逢毕连忙拉了嗒嗒儿虎一把。
嗒嗒儿虎却没有掉头回去,而是说:“明天就到腊风川子了。明天不打仗,后天也要打,我刚开,想与即将作战的同袍认识一番,战场上好相互救助。”
他充满侵犯性,大步上前,展开双臂,等那中年人不自然地来拥抱,一把抱上,拍打对方的背部几下,然后他就走下去,见人就抱,抱了十余人,走回来说:“来陷阵营,不是为了勾罪吗?那更要求生呀。”他用马鞭指向一枝撑衣裳的长杆,问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松懈呢。不如到那边请个犍牛临阵磨枪。”
众人茫然失措。
人全围过来了,还有人在人群里犯嘀咕,交头接耳说:“这少年好奇怪。”
终是有犯愣的年轻人怪腔尖叫起哄。有人开始扬着肚皮,大声指责:“你啥人。你也是来陷阵的么?你凭啥来管我们?”几个领头的制止住少数几人的指责。他们有一些人也是从军过的,但在军营时是在军营,现在是现在,却是只能保持自己周身周正,兵器锐利,但这不代表他们认为嗒嗒儿虎说的不对。刚刚迎上来的中年人两眼一黯,低着头,极力克制地说:“我们犯了法的人,被人看不起哦。”
嗒嗒儿虎同情地说:“不应该看不起呀。既然来陷阵营,不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要赢得一个悔改的机会吗?”
他轻声说:“那我们恳求他们吧。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逢毕看遍人们的眼神,也有点同情,有点傻气地说:“还用恳求。要不你帮着他们训练一回,骑步兵操典,你比谁都熟。”
但那些将士们纷纷过来,有的长剑都拔出来了,他们一来就按制全场,逼迫那些人说:“都坐下。”
等嗒嗒儿虎带着愤怒朝他们看去。
一个甲士说:“李二蛋是吧。你懂不懂?陷阵营有陷阵营的规矩,行伍之人不要和他们多接触?他们是些什么?是些人渣。你问问他们都干些什么?”他用剑点上刚才那个迎上来,看起来周身齐整,像领头的中年人,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一个奸淫犯。他趁出征的将士在外,把人家媳妇睡了。按律是要问斩的,只因为他家里有个老阿妈,又曾经立过战功才饶他一命。你同情他?”
领头的将领模样的示意让众人回去,上前拉上嗒嗒儿虎,黑着脸喝道:“走。”
尽管如此。
他大概三十岁上下,周身都是军人的气质,但个子并不高,还低过嗒嗒儿虎一些,国字面庞,看起来正义凛然,尽管已经训斥嗒嗒儿虎跟着回去,还是感到气愤,皱着面庞一味训斥:“少年巴娃。什么都不懂。”
嗒嗒儿虎没有服从,没有他认为的那样,飞快地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沉静地说:“阿兄。东夏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要靠自己的性命来洗罪。难道他们去战场杀敌,不是在减少我们同袍的伤亡吗?你们不帮助他们训练,我帮助,我们东夏的犯人,也是东夏的人,有区别于外部的敌人。”
逢毕好佩服他呀。
十六岁的少年,在一群彪虎虎的老兵面前,在一群犯人面前,怎么都让人觉得带着一身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言辞不傲慢。
他举止不傲慢。
却是让人觉得,他手里始终握着不能更易的道理。
嗒嗒儿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他们违背大夏律,作奸犯科了,只是我们东夏人自己的事,让他们受到处罚,应该。但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也同样能用于他们。谁一生不犯错,如果不犯错,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为何不能给他们机会?用性命脱罪的机会?”
他回过头来,问大伙:“有没有人受冤枉?”
没有人喊冤。
他这就说:“那就真心悔过吧。用性命还换来一个谅解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就自充作训犍牛了,大吼一声:“全体起列。到我面前靠拢。”
逢毕佩服得无以复加,跑回将士身边,主动恳求说:“诸位阿兄。让我和阿虎一起训练他们吧。阿虎他虽然二蛋,但是个了不起的人。”
为首那将领无奈极了,喝道:“你们看着。我去让人找营督去。”他一边扶剑阔步猛走,一边回头,想知道这少年会怎么干,一扭头,他呆了,嗒嗒儿虎正在用脚背问候几个来不及站队的。
其实大多数人虽然站起来了,却是没有站队去。
这有点反应不过来。
嗒嗒儿虎对几个还在地上坐着的大汉挨个问候,用脚勾他们起来,说:“你们还是不肯作训吗?”
一个年轻的家伙刚才怪叫过,心里还不服气,爬起来握拳要与嗒嗒儿虎干,被嗒嗒儿虎提溜个转,一脚踹屁股上。他还要回来和嗒嗒儿虎干,却被好些人摁住,众人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小郎君好心好意,你想咋啦?”
嗒嗒儿虎却走回他跟前,把手放在他肩上,盯着他,平和地说:“也许是我不对,打搅了你自甘放弃的悠闲。难道你真的不想在战场上活下去吗?你看着我,告诉我,肯定一点地说:你死也不肯临阵磨枪一把。你知道陷阵营的残酷吗?你知道九死一生叫什么吗?你知道我们本身就是前锋,战场上一旦孤立无援,将军顾不上,不会管我们的吗?”
年轻人懵了。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盯着你的眼睛,说你的不是,侵犯到你的内心,压迫你的灵魂,却能让你按照他的意思说话。
他不敢看嗒嗒儿虎的双眼,却还在尽力抵制说:“就凭你操练我们一回?你行吗?”
嗒嗒儿虎肯定地说:“看着我。我来告诉你。”
年轻人脖子打颤着扭回来,保持看着他的眼,嗒嗒儿虎无比自信地说:“我行的。起码我们之中可以多十个八个活下来。因为,五个指头握到一起,就是一个拳头。即便一晚上的操练,也能让我们更容易凝聚成拳。”
他丢开那个年轻人,退回来,就开始请求逢毕协助,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排齐队伍。
三十一节 求生之夜
陷阵营中突然传出一阵喊杀声,陷阵营周边还在忙碌的士兵纷纷转过身去,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陷阵营出了乱子?
需不需要赶去镇压?
他们还在猜测,一个士卒当成猎奇的料来与他们讲:“那个新卒李二蛋,跑到陷阵营练兵去了。”
杨二广给了狄黑虎一箭人,让他兼管陷阵营,走到半路上就给听说了,他大叫一声:“啥?”扶着剑,挪动着两条短腿走得飞快。狄黑虎也跟了上来。他一扭头就给狄黑虎说:“这小子到哪都不消停。他才来几天,整个牛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人家不知道你副佐,却能知道他这儿新卒蛋子。”
狄黑虎也不多说,只是快步跟上。
到了陷阵营旁边,阵阵喊杀声入耳,十几个闲下来的士兵还好奇地来看,一看杨二广和狄黑虎也来了,纷纷行礼。
杨二广问他们:“练起来啦?”
待士兵点头,杨二广又问:“他一个新卒蛋子,操练陷阵营,没有人不服么?想打他都不一定呀。”
他发现狄黑虎走前头了,就不等答案了,跟着走进去。
陷阵营受罚的将士向他靠拢来,指给他和狄黑虎看,面前百余人排成四排,正在操练,喊杀一片。
狄黑虎忍不住喃喃自语:“太像他阿爸了。”
杨二广扭头看了狄黑虎一眼,也很激动:“这个李二蛋,真他娘的神了。”将士们还想来告状,到跟前与他诉说传统。杨二广兴冲冲地说:“为什么不让他练?让他练?这他娘的是个奇才呀。黑虎你说他故意失期,想入陷阵营,老子现在信了。我杨二广得好好地栽培他们,让咱们牛录也出上个大将。”
想了一下,他轻轻碰碰狄黑虎说:“我俩往跟前去。别吭声,看看他练兵上有没有啥问题。”
他俩往跟前一靠,士卒犍牛赶都赶不走,全给凑了上去。
逢毕本来想到跟前行礼招呼,发现嗒嗒儿虎旁若无人,继续操练,也没过去。嗒嗒儿虎发现得益于东夏的军事训练,这些人多少能接受一些简单的命令,就喊了声“停”,让他们归队去。
短暂的时间内,他已经作出了一个判断。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一晚上操练队列,灌输砍杀和战术都已经不现实,趁着他们能分清前进后退,甚至能跟上节奏一致砍杀,就不往这上头训练了。停了众人,他让逢毕去协助整理了一下队列,将歪扭的队列线矫正一下,就按照他独有的思路展开。他站在人前,缓缓地说:“我预计到了腊风川子,就有场恶战。”杨二广也这么判断过,心里纳闷,站人堆里跟一旁的狄黑虎交流:“他怎么知道呢?”
狄黑虎说:“读过兵法。作过功课吧。”
杨二广点了点头,继续听下去。
也不由得他不听下去,嗒嗒儿虎开始怒吼:“如果明天就会有恶战,你们会想按部就班这样操练,能起什么作用?是的,士卒们训练经年,才能以严密的小阵迎敌,可以变化,可以协助。但你们要是这样训练,就来不及了。我决定今天晚上,我们只为明天实战,只为明天活着而训练。”
这口气?
杨二广还来不及蔑视一二。
嗒嗒儿虎就继续了,他黑着脸,大声喝道:“请诸位同袍牢牢记住,我们是要在战场上活下来。”
他请求说:“你们是脱罪还是送死,就在今晚,请告诉我,我们是要在战场上干什么?”
众人齐声高喊“活下来”。
一直高喊数遍,嗒嗒儿虎才罢休,但是经过这声嘶力竭的几嗓子,陷阵营的人几乎全被刺激得满脸涨红,神情激越,求生的**,人皆有之,虽然还不知道嗒嗒儿虎要操练什么,但是精神面貌顿时大为改观。
嗒嗒儿虎口气放缓了,也有点沙哑,他举起一只手说:“看好我的手。看我的指头,几个?对。是5个。有长有短,为什么一个手上的指头要又长又短呢?那就是配合。我们已经来不及操练出阵型,但是我们可以每五个人配合,观察你们手里的兵器,想想你们擅长的,使刀好的上前一步走。”
这么一区分。
他就把每五人分成一伍,大致保持在三枪一刀一弓。
东夏军械充足,并不因为陷阵营就缺乏,这三枪一刀一弓,只是作为上战场的方式,他这样编排完,让三名枪手掩护刀手,刀手上前后退,让弓手保持在外围和侧翼运动,反过来问众人:“简单吗?”
天渐渐想黑,但是将士越聚越多,不少人盘腿坐下来,看他们训练。
杨二广虽然不敢肯定这样配置最优,但他知道,近中远已经被嗒嗒儿虎用这种方式揉在一起了。
陷阵营虽然不是步卒,但这样还是有效的,三个枪兵出战,照样能够掩护刀兵,而后头弓手挂弦。
但这样还不够,嗒嗒儿虎又下了五个口令,只要求他们记住这五个:“冲。迂。掠。进。撤。”
他用朴素的语句总结说:“冲要快,有序而快。敌人阵营有条口子的时候,让冲,谁一慢,谁被圈进去。迂要巧,敌人直南,我们绕他的东北西北侧后,敌人人多,我们就绕过去,从人少的地方杀进去。进,我们陷阵营这点人直接推进不切实际,咱们就用来迷惑敌人,进,就假装加速,让敌人以为我们冲阵,实际上我们是骗他们。撤,则是敌人密集而来,我们快速撤出一定距离,趁他们人一散,再迎头冲。掠,那是要切着敌人过去,用弓箭射乱他们,这个切,就是永远不给他们正面。”
因为天黑了,他也没有要求骑马练习,就让逢毕带着一队,让那个他第一次拥抱的中年人带着一队人,就在场地上练习。
杨二广坐在人堆里吃味,几次朝狄黑虎看去,发现狄黑虎没有自己的惊讶,就奇怪了,问他:“你能想得到他简化战术?想得到他这么总结简化?”
狄黑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平淡了,笑着说:“我还在想呀。要是给他时间,他会咋操练,不会一味用这五字诀。”
杨二广忍不住说:“不会。这个五字诀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五种遇敌的反应,这家伙若不是十六岁,我会怀疑他是不是尸山人海中堆出来的老行伍。他怎么能想到这些呢?我都觉得神了!?”
他又说:“他一定程度上吃透了大王的骑兵八法。”
不等狄黑虎说话,他叮嘱说:“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他说得没错,你我应该都知道,进了腊风川子,敌人就有可能在那等着了。但是我们站在整个战场的角度,哪怕我们这支军队遇到伏击,也不能后退,只能硬战,试探敌人的虚实给后路看,否则咱们西路军怎么能尽快冲破敌人的狙击,在敌人主兵力没有逃跑之前断他们的后路呢?我回去了,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李二蛋了,我都想现在就给他一个编。”
三十二节 首战即没
于东夏而言,北上有大包抄和小包抄一说。
腊风川只能算是小包抄,在双方拿出主力决战的战场上,东夏既不可能通过瀚海中天狼堡通过,直达漠北,更不会远绕瀚海边缘,把自己的兵运到找不见的地方。西路上来的将士,就是通过这个必经之路切断敌后,夺回岭外的几个县旗,所以,东夏的将领都有一种很直观的感觉。
敌人会防守腊风川子,或者在腊风川摆上个陷阱,等着东夏军队钻进来。
眼看就是腊风川。
这里有个东夏的小堡,又叫北风堡,驻兵四十三人。询问他们,他们前些日子就得到命令,深入过山谷,到腊风川上打探敌情,但没有发现土扈特人的任何迹象。越是没迹象,越是可怕。杨二广打算再派人探探,博小鹿的旗牌兵追上来了要求他们暂缓半日。必须缓半日,也只能缓上半日,可以用这半天打探一下敌情,然后迅速进军,一股作气。杨二广没问为什么,这个命令虽然奇怪,但是容易理解,后路兵马需要半天的时间收拢,前头他杨二广打头阵,是把敌情打出来,打给后方看的,后方的中军才是见血封喉的宝剑,等在身后,等敌人暴露,等敌人凌乱。
斥候被派遣了出去,整个牛录在这个小堡的边缘做最后一次休整。
满员后的牛录,加上辅兵已经接近两千人,因为拿来当前锋用,布敖还给调拨精兵加强了一下,这时再加上陷阵营,两千五百人上下。两千五百人,几乎能在人数上超过一个不打仗的乙等军府,成为杨二广的底气,但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中层将领,他对战况的判断很实际,没有一分一毫的骄傲和侥幸,要知道,一旦翻越山谷,抵达腊风川,这两千多人的军队就暴露在格外广阔的草原地带。
这种暴露意味着什么。
因为太过开阔,一但数倍的敌人在那里等着,迅捷的骑兵能在第一时间全部投入进来,如果你防御不住,一阵烟的功夫把你捻灭,而后飘退。
这个时候,你连给中军试探敌人都没试探到,就不存在了,毫无价值,等于是白送敌人的肥肉。
但也正是这种开阔地,也给牛录一个机会,早点摸清敌情,利用快速的机动力四处机动,与敌人周旋。
半天说过去就要过去,斥候毫无所获地回来,要说毫无所获,也不全是,只是和堡内的士兵探来的情报一样,腊风川的牧民早被聚散,没有牧民,四野一片安静,找不到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
整个地域地图早被假象的图形作业作满,自己派人在一些从作战半径上判断会有营地的地方查看,再次证实敌人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
杨二广颓然叹了一口气。
他很快驱散了自己的这种担忧,斩钉截铁地站起来,大声道:“不管了。出发。老子要看他们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
狄黑虎带着陷阵营和部分人马要作为首队出发,就要了一些偏厢车和战车,避免遇袭的时候无法拒守。
不放心狄嗒嗒儿虎,他派人去叫了一下,把嗒嗒儿虎和逢毕叫到身边,这才一挥手,让早已轻装待发的队伍开拨。
随着队伍一头扎进山谷。狄黑虎给两名少年说:“腊风川上找不到敌人的踪迹,敌人会从任何地方出现,包括前面的山谷,行辕没有给我们时间搜山,你们跟在我左右,一旦遇敌,不要第一时间冲杀。”
两个少年连忙点头,还会多问几句,让他详细解释。
在实际的战事面前,他们除了能够观看一下军府大比,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这片几座相连的山谷,并没有多少人通过,前头叠嶂相掩,甚至很快看不见最前面的马队,即便是骑兵,有些地方还是无法并排行军,不时有陷阵营的人接受安排,手持柴刀,披荆斩棘。
放出去的苍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
仰头望去天如碧洗,白云朵朵,时而鹰旋翻掠,回响低啼。
队伍迅速通过。
走了十几里,陡然间有人留意到天空中的鹰多了两只,生鹰和熟鹰在空中斗成一团,狄黑虎一下反应了过来,喝道:“下马抢占高地。”
“呜呜呜”一阵急促的牛角声响起。
东夏几支精兵已经攀爬上高处。
只是敌人没有从高坡上倾斜下来,狄黑虎还在往高处张望,一个旗兵给他打出旗语:敌人数量庞大,正在向这里运动。
狄黑虎忍不住骂一句:“妈的。这是胡乱打吗?”
这不是胡乱打。
东夏的将领已经与游牧人的将领截然不同,他们作战,有着更加充分的作战目的,有着最优的方案,而游牧人,即便那些战法高超的将领,随意性也很强,作战不能为人料知,对他们来说,打仗就是狩猎,打败敌人就是最后获胜而且损失还说得过去。像现在这样,他们藏在山里,既不封谷,也不靠机动,就格外反常,但是偏偏出人意料,他们突然大批涌出来,也许是鹰与鹰的纠缠,让他们以为自己暴露了。
从整个战场来看,游牧人放弃机动,又过早地暴露出来,未必对他们有利,当从当前的情况来看,狄黑虎这支几百人的军队一旦被圈结实,外头的军队想要营救,也一样困难重重。狄黑虎带着嗒嗒儿虎向一处矮山上跑去,眼前,山谷沟回的洼地里,从远及近,不知藏了多少人,绕山都是黑色的人流,近处,百名步骑已经接近。狄黑虎四处观察,一边看看什么地方能够供军队拒守,一边让人回报杨二广,狄嗒嗒儿虎已经飞快蹿了出去,招呼逢毕说:“趁敌人大队人马没有上来,将前头的敌锋给搉了。”
说话间,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用公鸭嗓子咆哮:“陷阵营。跟我来建功。”他从狄黑虎身边来,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军令,东夏军法森严,服从性极强,陷阵营是要弱一些,但是他们怕监战队。
逢毕跑到身边,两人略一交流。
嗒嗒儿虎指上一处横过的山梁,要求说:“带弓弩手上去。带弓弩手上去。”他自己又一挥手,让几十人先行通过,往敌人方向移动。突然间,他又不放心,把逢毕一把拉回来,推上去一个老卒,大声说:“你去。等靠近了射。”逢毕正要责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拽回来,见他一马当先,往前冲去,怪兵器前端的刀鞘已经取脱掉,以为是要和自己并肩冲杀,大吼一声:“等等我。”
狄黑虎傻了。
没错,他也有撅杀眼前小股敌人的想法,但是老卒、犍牛分散,陷阵营又不好小单位作战,只是嗓子生烟地布置防御阵地,召集作战主力,咋一会不见嗒嗒儿虎,就听到他在远处喊陷阵营。
他一望,嗒嗒儿虎在山涧上腾挪跳动,几乎赶到士卒的最前面,脸都扭曲了。他咆哮说:“哪个去把他弄回来。把李虎弄回来。”
咋弄回来?
就是派人支援,也弄不回来呀,战场上逮回来吗。
他不能轻动,就给一个叫周二山的犍牛说:“你迅速带你的人从左侧迂回,和李虎一起灭掉这股敌人。”
山间草木,挂到金属盔甲上,发出牙酸的声音。
敌人已经停驻射箭,箭枝时而敲上盔甲,叮当作响,好几人在这一拨弓箭下受伤,发出影响人心神的惨叫。嗒嗒儿虎从半山上抄来,大叫一声,提醒他们分散,却把敌人吸引上了,顿时,十几枚箭矢直奔他来。他不退反进,挥舞兵器,顶头猛冲,敌人终是顾不得他,正面的人更多。
转眼间,人头人脸人身,就从上看下去无虞,然而却是一片断岩,几个弓手又往他瞄去,这么近,不知道盔甲能不能防住,躲?却是在人堆面前,锋矢定会众多,他脑袋一热,作个假动作把箭矢骗到一个方向上,突然加速,大吼一声,从山涧上扑了下去。逢毕呆了,他第一次上战场,没想到嗒嗒儿虎可以这么勇敢,生怕这李二蛋掉进去完蛋,大叫:“你们冲呀。冲呀。李二蛋已经杀进去了。”前面被人挡着,前头已经开仗,但人不那么容易上去,逢毕几次上去不,干脆也往一人多高的断壁上跑,几个东夏兵也跟着上去,到了上面,就望见嗒嗒儿虎了。
他下去就仗着兵器锋利,挑断了一颗人头。
人密集上来围他,他就背靠背后的石壁旋舞,避免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前头砍杀两三人,但后头人蜂拥,空间顿时不足,嗒嗒儿虎拆了前头的短剑,拔了腰间的制式长剑,一手一个就在众人中周旋,而长杆内部的长刃,却根本没机会拧出来,他左右拼杀,断剑一挑,一人捧着手掌哭嚎……制式弯刀一拧,一人血泼一脸,若非兵器锋锐难挡,只怕已经被人硬填给填在里头。
逢毕在上头大喊,他听到了,大吼一声:“逢毕。扎枪,射箭。”
敌人全在向嗒嗒儿虎蜂拥,逢毕在上头正苦于无法下手,跳下去顶多砸个人,已经和那些陷阵营的人木在上头。
不怪他们木,敌人其实也是木的。他们其实已经被圈了,但是外头接敌不充分,里头砸进来个东夏卒,出于恐惧,他们反倒不管外头,光想着把身边的威胁解决。
喊到“扎枪”。
已经有个陷阵营的士兵在抡枪往下戳,别人也陆续跟着戳,等嗒嗒儿虎一喊。逢毕反应过来,就组织七八个人往下头抡,大吼:“扎。都扎。”其中一人扎了不几下,被人拽下去了,他因为心里恐惧,落下去时不能调整身体,很快就代替嗒嗒儿虎变成一个不知挨了多少枪刺刀砍的死人。
嗒嗒儿虎也被人圈起来围扎。
刚才人太密集,他把长兵器卸了,此时敌人反应过来,顿时围成圈子用枪扎,他很快削挡不及,给人戳得盔甲瘪了一块。上头的弓手挽救了他一回,齐射了一波,嗒嗒儿虎一屁股坐断壁下头了,此时他也知道自己鲁莽了,自己的同袍就在身后,却是在断崖上,他一人圈在里头,面前是密集的敌人,随时丧命。摸了半晌,把自己的长兵给摸了回来,他一边喘气,一边趁弓手射退敌人留下的空间,摆弄他的长兵,腹部,胸部,都有扎透的地方,鲜血渗透出来,一股锥心的疼痛。
“嗖”地一声,一枚箭矢奔脸过来。
几乎本能之下,他扬起短剑拨去了,但是却发出一声“噹”的一声,手也一麻,一股冷汗下来。
这么个距离,若敌人弓手十余抢射,他嗒嗒儿虎非被射成刺猬不可……终于,尾部的长剑被他拆出来了,他喘口气,警惕地盯着弓手,盯着面对面的敌人,弓手开始和断壁上的东夏弓手相互射,把他忘了,但是持械的敌人又因为东夏弓手也先试图射住土扈特人的弓手,又一次围了上来。
嗒嗒儿虎平复一下心情,紧紧握住一长一短两剑,在心里不由念叨:“父王。阿妈。儿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觉得讽刺,这仅仅是他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