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毒誓与隐情
梅氏与梅朵都愣住,屋子里一片沉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说从血脉亲缘上来讲,眼前的梅晟才是至亲,可姑侄在桂家生活多年,心里到底偏着桂家,对于梅晟隐隐有几分防范。
谁让梅晟是梅童生之孙,梅秀才之侄。
即便梅晟小时候被叔婶薄待,可他如今已经是秀才,就是梅童声这个当祖父的,对这个长孙也要哄着劝着,他们到底是一家人。
还有就是梅晟是梅青松之子,梅青松之死又与桂家脱不得干系,因此越是人人称道梅晟以后又大出息,梅氏姑侄越是担忧,担忧梅晟会因当年事仇视桂家。
桂远这个“罪魁祸首”虽死了,却有桂重阳这个儿子。要是梅晟认死理,想着“父债子还”之类的,那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桂重阳的年岁比梅晟小,身体又差,就算守孝三年后下场顺利中试,也到底起步比梅晟迟。
梅氏姑侄与桂家牵扯深,又知晓当年“九丁”之事另有隐情,并不迁怒桂重阳,可梅晟能放下怨愤么?
没有想到,梅晟今天过来竟然不是为族人说情,而是开门见山提及十三年前的事。
梅氏思绪混乱,一时无语,梅朵直接问道:“你既疑到他身上,怎么还与杜家做亲?”
当年的事情本就经不住细究,就算前面桂远“盗银出走”之事,无人探知真相,可过后杜家勾结“东桂”,阻止桂里正卖地筹钱却是实打实的。
桂家的衰败后,是杜家在木家村的立足与崛起。
劫了粮道杀人的北元人可恶,使手段拖着桂家筹不上钱的杜家更可恶。
“与杜家做亲的不是我!”梅晟淡淡的说道。
言外之意,竟是不认这门亲!
这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梅晟父母双亡,亲生祖父自是有权利做主亲事。
梅氏沉默,看了眼眼前冷清的少年,心里沉了下去。
梅晟记仇,会怨恨杜里正,难道就会宽恕桂家?
可是当年的事,真的只有桂家与杜家两家的错么?
梅氏咬了咬牙,带了几分痛苦出来。
梅朵已经恨恨道:“四十五两银子,九条人命!只为了里正之位,老天爷总会看着!”
梅晟却是不接梅朵的话,只望向梅氏,道:“十三年前,姑母到底拿了梅家什么把柄,让祖父与二叔同意姑母带了妹妹来桂家?”
梅氏变了脸色。
梅朵惊讶,望向梅氏。
梅氏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梅朵想到一个可能,哪里还坐得住,立时翻身站起来,却是不敢相问。
梅氏养大梅朵,哪里看不出她想什么,摇摇头苦笑道:“不是嫂子的事!”
梅朵松了一口气,直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养恩大于生恩”,在梅朵心中,抚养自己长大的姑姑,自然比不曾记得的生母要重要。可要是姑姑真的知晓生母被卖,却借此为条件与梅童生父子谈判脱身,又隐瞒自己十几年,那梅朵即便能体谅,可到底心里也难过。
梅氏看看嫡亲侄女,又看看从堂侄子,又忍不住看看这满屋的新家具。要是单单为了自己,她能遵守誓言,对当年的事情闭口不言,可真的不说的话说不得又给桂家招来后患。
就算梅晟今天不来,梅氏也是打算找机会提点他一二,如今看来也不算说早了。
“我不能说!”梅氏低下头,许久才开口,说的却是这四个字。
梅朵已经等着着急,不满道:“姑姑哎,你还替他们瞒什么?你当他们是亲人,可是他们当你是亲人不曾?”
梅朵虽恨杜里正,可梅童生父子也没有落下。
梅晟没有说什么,可梅朵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梅晟来问这个,没有存好心,与梅童生父子不是一路人。
梅晟则是道:“姑姑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可是被逼着发了毒誓?且是不利于先人?”
封一个大活人的口,也就这些手段罢了,并不难猜。
梅氏红了眼圈,抿了抿嘴唇,却是没有再言语。
梅朵皱眉道:“他们还做了什么缺德事?”
梅晟神色不变,沉声道:“还有什么?当年偷钱的,不止桂远一人!”
梅氏闭上眼睛,这不是她说的,父母长兄在地下也不会被惊扰吧?
梅朵开始还没有反映过来,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
梅氏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梅晟道:“五两银子一丁,李家、杨家日子不宽裕,勉强凑了一次,凑不到第二次还情有可原;梅家两房,总共六十多亩地,作甚凑不齐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为什么是十五两,不当是十两么?”梅朵脑子里成了浆糊。
当初木家村过去服丁役去蒙古运军粮的的是九人,梅家长房、二房各有一人,是梅晟之父梅青松与梅朵之父梅青竹,结果自然是堂兄弟两个尽亡。
梅晟冷笑道:“当年抽丁是二抽一、三抽二,长房三丁该抽两人。”
梅青柏的秀才是去年才中的,那之前自然也要服丁役。
“长房与二房当年已经分家,二爷爷还有村塾的束进账,我不信二房凑不到五两银子。”梅晟道。
梅朵望向梅氏:“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氏这才睁开眼睛,双目尽赤:“当年桂家要卖地凑银子,你爷爷奶奶就不放心,毕竟梅家有出三丁,也想要帮桂家一把。可是你爷爷素来怜贫惜弱,常帮村塾里的寒门学子垫付束,手上积蓄有限。抽丁的事情一出,长房借口没有富裕,已经借了八两银子过去。丢银子的事情一出,为了凑银子,家里能当的都当的,凑了二十三两四钱银,可离了县城,就遭了贼,你祖父也被打昏,大正月在野外躺了半天,染了风寒……”
“证据是什么?二爷爷是不是晓得了?”梅晟道。
梅朵咬牙道:“等到出丁前一日,我爹不放心,拖着病体去了桂家,才晓得长房交了五两丁银要免梅青柏之丁役。那五两是银元宝,上面有镇上当铺的印记,大舅晓得我家丢银的事,晓得不对,拿了银子让我爹认……我爹呕了一口血,去长房找人,他们父子已经躲出去,只有你爹在,正收拾行李,准备次日出丁,其他的事都不晓得……大舅曾问我爹,要不要将我大哥的名下换下来,将梅青柏的报上去,我爹没有同意……”
其实当年就算是桂里正与梅二爷爷怀疑梅童生,也只是怀疑梅童生,到底是拿不准。
因为镇上的当铺人人都能去,梅家二房要抽两丁,典当凑银子也不算稀奇。这也是桂里正只是私下里探问梅二爷爷,而梅二爷爷不愿用侄子替下儿子的原因。
万一只是凑巧呢?万一冤枉了梅童生呢?
等到梅氏父母双亡,被大伯堂兄逼嫁,走投无路,只能抱着一线希望,用这件事来“威胁”梅童生。
梅童生却是自己就心虚,只当梅氏有了实证,接受了“威胁”,答应梅氏带梅朵留在桂家,不过也逼着梅氏发毒誓,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死去的梅二爷爷与梅青竹下辈子投不到人胎。
桂远偷丁银,被村里人唾弃;梅家的行为却是比那个更恶劣。
桂远“出走”时只有十五岁,并不知道家里凑不齐二百两银子。梅童生却是在明知道银子凑不齐,只能出丁时“抢”银子,且为了遮掩此事,只拿出来五两,连长子、侄子都断送了。
或许梅童生当初只是图财,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可是后果在这里,要是传扬出去,梅家就要名声扫地,梅童生自然是顾虑重重。
“畜生!不是人!”梅朵气的浑身发抖。
实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人,做了这样的亏心事,等到梅家二房断嗣时却是半点愧疚,反而得寸进尺,霸占了二房家产。
梅氏也是红了眼圈,当年她刚知晓真相时,反应比梅朵好不了多少。要不然是梅朵这个襁褓中的侄女需要抚养,她都想要拿菜刀与梅童生同归于尽。
梅晟却是依旧平静,梅朵愤愤难平,道:“你可想明白了,那不仅是我们二房的仇人,也是你的!”
梅晟漠然道:“拿五两银子送到桂家是他,‘劫道’抢钱的也是他么?”
梅朵愣住,梅氏也抬起头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少年的心思你别猜
木家村这样的地方,有个风吹草动,人人都晓得,梅晟又是村子里最体面的人物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是与梅家再不对付的人家,也说不出梅晟前程不好的话。
秀才公本就难出,村子里百十来年就出了这两位,自然众人瞩目。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梅晟接下来不好,考个十次八次都落第,也不过四十来岁,依旧是举人可期。更不要说梅晟是童试的“小三元”,名字在学政大人跟前挂了号的,说不得运气好,乡试初次就过了。
这未来的“举人老爷”半年没回村,一回来就先去梅安家,再去桂家老宅,能有什么事?不外乎是眼前梅青树夫妇这场官司罢了。
村民都观望着,看热闹不嫌事大,谁让如今梅家与桂家日子都过得好呢,有酸梅氏一族祖坟冒青烟的,也有酸桂家爆发的。
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家,凭什么桂梅两家日子越来越好?
要是桂梅两家跟杜家一样,一开始就是富裕的,大家也就羡慕归羡慕,不会生什么恶毒心思;可大家原本差不多,这差距一下子拉起来,那就都犯了红眼病,只盼着这两家坏的。
大家巴不得这村里过得顶好的两户人家能够斗起来,可心里也明白,既是梅晟都出面了,那多半桂家也就该“借坡下驴”了。
没想到,梅晟客客气气进了桂家,出来时却是阴沉着脸。
这,实不像是“调解”成功的样子。
梅安先一步得了消息,只有叹气的份。
梅晟倒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梅安这里知会了一声:“孙儿无能,有负所托。”面上不无愧疚。
梅平焦急,还要再说,被梅安止住。
梅安道:“辛苦你跑一趟了,先家去吧,你也许久没回来了。”
梅晟告辞回家,梅平则是忍不住迁怒梅氏姑侄:“顺娘同朵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晟哥儿都出面了,她们姑侄也不应承一声!”
在梅平看来,要是梅氏与梅朵姑侄两个肯尽力说情,桂重阳还是会给这姑侄两个面子的。
梅安皱眉道:“行了,能张罗的都张罗了,莫要再多事。”
连哄带吓,梅平总算是消停了。
梅平被顾忌重重,不敢再死缠烂打。
梅童生家中,看到梅晟回来,李氏与杜氏都带了几分不自在。
李氏不自在的原因,自己名义上是“祖母”,可梅秀才夫妇不服顺,并没有敬自己为母的意思。
谁都晓得梅晟与叔婶不合,眼前这少年本应是她拉拢示好的对象,可她进门的日子梅晟都没回来,前几日认亲时也不在,谁晓得梅晟人认不认她这个“继祖母”,一时之间忐忑不已。
杜氏则是掐眼看不上这个侄子。
村里人都说梅家祖坟冒青烟,满村的文气儿都让梅家给占了。可在杜氏眼中,公公那辈是两个童生,等到丈夫这辈除了丈夫中了秀才,死了的堂小叔子也中了童生;可到了小一辈兄弟里,梅晟则是直接中了“小三元”,自己儿子那里却是还差的远了,为什么?
杜氏这当亲娘的,自然不会觉得儿子资质差,只觉得是梅晟八字太硬,克父克母不说,学业上也霸道,才夺了儿子的文气儿,看着能顺眼了才怪。
梅晟半年未归,杜氏连问一句吃饭没有都懒得问,翻着白眼说一句:“这半年面也不露,银子花光想起家里了?就是喂狗,还晓得汪汪两声呢!”说罢,就挑了帘子进去。
李氏站在廊下,却是不敢这样硬气,带笑道:“晟哥儿回来了,前儿你祖父还念叨着。”
哪里是念叨,梅童生是看着儿子、儿媳妇不肯敬茶,太不恭敬,借着骂没回来的梅晟敲打那夫妇两个。
梅晟看到院子里生人,脚下迟缓。
李氏见状,越发不安,面上也带了出来。
前几日敬茶,梅秀才夫妇可是都没有敬的意思,最后不欢而散。
梅晟却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进门那位“继祖母”,客客气气道:“见过……老太太……”
这“祖母”实叫不出来的,也只能这样称呼了。
李氏年方十八,听了这称呼不免臊的满脸通红,却是心里安了许多,倒是真心感激,温和道:“晟哥儿快去洗漱,我去热饭,一会儿就得!”
梅晟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往前走,而是直接转身出去。
李氏见状,不免疑惑,却见梅晟见了旁边的荒院,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梅晟在这院子里竟然没有屋子,而是住在隔壁旧屋。
梅家现在的院子是梅二爷爷在世时建的,一色的青砖瓦房,隔壁老宅却是土坯房贴了半拉砖面,本来就是老宅破旧,又荒了十几年,都塌了好几处,哪里还好住人?
李氏见状,不免咋舌,对着厢房摇了摇头。
这杜氏莫不是傻子?就算早年不爱白养侄子,如今侄子都考出来了,前途似锦,别人巴结还找不到门路,还不想着缓和关系?
因继子夫妇态度不善,原本的“三日回门”也在梅秀才的嘲讽中取消,李氏这两天心里也不安,对于杜氏这个“儿媳妇”也隐隐带了畏惧,如今梅晟回来,倒是踏实许多。
杜氏是大傻子,她又不傻,这会儿功夫,李氏已经打定主意好好与梅童生说说,可不能自家骨肉反而生分来。听说梅晟在县学用功,寻常不愿意回来,这连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爱回来才怪。
李氏心里打着小算盘,颠儿颠儿往厨房去了。
杜氏从厢房里出来,看着李氏风摆杨柳的柔嫩腰肢,又望了望隔壁院子,冷笑不已。
十八的奶奶,十四的孙子,这要是出点花花事儿,看梅晟还能光鲜起来不能?
梅家旧宅。
到底是进了十月,初冬时节,屋子里久不住人,一开门尘土飞扬,还寒气逼人。
除了一床被褥,屋子里只有一套旧桌椅,笔墨纸砚、换洗衣服自是在县学宿舍。
梅晟站在门口看了两眼,退了出来,站在廊下,不由想起桂重阳来。
桂重阳,桂远之子,十二岁,原居南京,五月中旬回乡,落户木家村。
“西桂”的日子,以桂重阳的回归,大不相同。
村里人虽都以为桂家现在的日子是桂五“归宗”的缘故,可梅晟却不这样看。
旁观者清,那桂家的日子,明显是从桂重阳回来才有了转机;就是桂五的“归宗”,也是在桂重阳回乡后。
随后桂家在村里盖房,桂五在镇上开店,桂家又接连买地,日子一下子殷实起来,都是桂五顶在前头,桂重阳被当成身子不好、只带了十箱子书回来的孤子,可却不想想,桂重阳要真的只有十箱子书本家当,那怎么千里迢迢回乡?
梅晟性子素来冷清,眼下也不禁隐隐生出几分雀跃,并没有犹豫,直接大踏步出去,往村塾去了。
初来乍到,就能与梅童生父子怼上,怎么会是才识字的蒙童?
江南文风鼎盛,非北地能比,桂重阳的年岁,已经是能童试的时候,却是入了村塾小班,所为何来?
村塾里,午歇时候。
杜七依旧是谁也不搭理,打开杜家小厮刚送来的食盒,里面是一盘浓油赤酱、热气腾腾的四喜丸子,还有几个肉龙,满屋子荤香,扑鼻而来,引得不少小学生流口水。
桂重阳则已经是杨武、梅小八两个在一处吃饭,不时低语两句。
梅晨坐在第一排,看着眼前没有打开的食盒,面上带了几分挣扎。
梅晨年岁不大,可这几日家里长辈都为了堂叔家的官司发愁,他都看在眼里。
其实,梅晨心里并不觉得桂重阳打官司过分,自家堂叔、堂婶指使儿子入室盗窃不说,被揭穿还对桂重阳动手,明显是死不悔改,活该吃官司,可是那到底是他亲堂叔、亲堂婶,叔祖父又赖上自家,祖父这两日都短了精神。
梅晨吐了口气,握了握手,站了起来,往桂重阳三人走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闻名不如见面
梅晨这一动,小学生们望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梅、桂两家正在打官司,这是要动手了?可是梅晨比梅小八还小呢,这身板也不行吧?要是梅五、梅七过来,还差不多。可这两人好像被拘在家里,不敢来上课了。
梅小八撂下筷子,面上带了几分戒备。
短短几日,梅小八经历世态炎凉,对于祖父、大伯那边心里不无埋怨,连带着对于伯祖父这一支情分也淡了。
人人都说伯祖父为人公正,可是这“公正”显然分时候,有利于梅家的就“公正”,不利于梅家时也只做未见。
就是梅家族内的事,不也是稀里糊涂一团乱账么?要不然姑姑与姐姐也不会被迫离家,跑到桂家来生活。
梅小八只是个村里顽童,别的道理不晓得,却也明白自己是梅家人,如今吃喝在桂家不对。自己名份上是梅青竹族叔的儿子,那也不当是姑姑这个“出嫁女”养育,而是当接收了梅家二房家产的梅秀才抚孤。
只是没有人给梅小八做主,加上梅小八贪恋桂家的好日子,才会一次两次回到桂家。
梅晨纠结半天,本是冲着桂重阳来的,可是看到梅小八的神情,未免有些不爽,看了眼他眼前吃了一半空食盒与带了油花的嘴,脸色臭臭道:“八哥属猪的么,叔爷爷都要愁死了,八哥倒是吃的香!”
梅小八坦然道:“俺吃的香,二爷爷只有欢喜的。”
梅晨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梅小八已经低下头,拿了筷子要接着吃。
梅晨指了梅小八皱眉道:“你有没有良心?你大爷、大娘对你不好,可你爷爷、奶奶可是将你当眼珠子疼!”
这就改口了?
虽说过继后,梅小八本当改口,可因梅家二房名存实亡,上面只有梅氏在,没有人让梅小八改口,梅小八原来只改了“爹娘”称呼,对于本生家那边其他都是照旧。
梅小八喃喃道:“眼珠子?要被打死、累死的眼珠子?俺不要了……”
不管爷爷、奶奶当着他的面流了多少泪,说了多少疼他的话,可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不是么?
要不是姑姑与重阳哥重新接纳他,他连学也上不了,只能在大爷家做个被白使唤的长工。爷爷、奶奶能做的,也不过是背着大爷、大娘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可怜他没娘的话罢了。
十岁的孩子,能被几句话哄住,可到底心里也能分辨出好歹来。
梅晨一时无语,心里将叔祖父一家都埋怨上了。要是当成自家骨肉,就好好疼爱;要是不当自家骨肉,就两处安生过日子。
这叫什么事儿?之前想不要就不要,见小八日子过得安稳了又借着骨肉之情折腾,如今都折腾进去大牢了,何苦来哉?
只是到底尊卑有别,就算老人糊涂了,也没有做孙子记仇的道理。
梅晨摇摇头,不赞成梅小八的反应,望向旁边的桂重阳就带了几分异色。
梅小八的憨厚谁不晓得?这才到桂家几个月功夫,就晓得记仇了,这算不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晓得桂重阳就不是个宽厚的,对于“东桂”族人冷淡得不行。
桂重阳对梅晨的印象并不坏,梅氏一族虽有差的,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否则的话就梅氏姑侄两个好人不成?
只是梅晨这样指责梅小八,桂重阳自然也不乐意,皱眉道:“每日夫子讲《周礼》,你也跟着学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都是最简单的,自古以来只有哥哥教训弟弟的,不曾见弟弟来教训哥哥,作甚这般失礼?”
梅家别人说梅小八,那是长辈教导,可梅晨族中排行为为九,是梅小八的从堂弟,这样指责的口气自是失礼。
梅晨满脸通红,他是比梅小八小一岁不假,可是以梅小八那样心智,委实叫人敬重不起来。一二来去,梅晨心中,倒是只将梅小八当成是族弟了。
只是梅晨年岁虽小爱面子,却是晓得是非对错,立时讪讪道:“我……忘了。”说着,对梅小八道:“八哥,对不住!”
几个旁观的小学生闻言,嗤笑不已。方才还叫“八哥”,这就忘了?
桂重阳却是看出梅晨没有说谎,梅小八摆摆手,道:“没事,俺以前不懂事,别人也不将俺当大孩子……”
桂重阳看着梅晨,心中有些可惜。
入学小三月,桂重阳看出来了,这班的小学生中只有这个梅晨是读书有几分天份。只是再好的天份,遇到梅童生这个不负责任胡乱混日子的夫子,都给耽误了。
可惜归可惜,要是没有梅家这官司,桂重阳说不得看在梅小八的面上提点一二;如今两家这样官司,他自不会再操这份心。
这会儿功夫,梅晨倒是恳求道:“桂三哥,小弟有事相商,可否出去说话?”
桂重阳看了梅晨两眼,晓得多半是为了两家官司说话,眼见着小学生们都望过来,并不想在班里歪缠,点点头起身,要随梅晨出去。
梅小八见状,一把拉住桂重阳的胳膊,气鼓鼓的对梅晨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莫要为难重阳哥?”
瞧着那样子,梅小八是真的担心梅晨欺负人。
梅晨嘴角抽了抽,怨不得说自己这从堂兄“憨”呢,难道自己还能欺负桂重阳不成?这也太高看他了。比年岁自己小三岁,比个头自己也比不过桂重阳。
杨武跟着起身,不过却没有梅小八的担心。
梅晨看着是机灵,可到底才九岁,哪里比不得上桂重阳?
桂重阳拍了拍梅小八的手,道:“没事,吃完饭正好也要出去溜达溜达。”
梅小八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手,眼睁睁地看着桂重阳与梅晨出去,面上难掩关心。
杨武摇摇头道:“放心吧,一个梅小九而已。他爷爷都不敢欺负重阳,更不要说他这个当孙子的了!不过是不死心,想要求几句情,重阳应不应不打紧,他求了自己也就安心了。”
梅小八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倒是放心了,坐下来继续吃起来。
村塾门口。
梅晨求桂重阳出来,与杨武说的差不多,确实是为了求情来的,却不是为了杨青树夫妇,而是为了族中姊妹。
“他们两口子罪有应得,怎么处置都不嫌轻,可真要因‘偷窃’成了刑余之人,就不是惩罚他们两口子,而是惩罚一族之人。男人还罢,寻常影响的少,能影响的就是四族兄与柏二叔,可说句不好听的话,四族兄的天份与年岁在这里摆着,族中这点事情就算有人计较也不过是小瑕疵;柏二叔那边,一个秀才考了十几年,考上了也是倒数上,举人还摸不着别,未必有出仕那日;可对于梅氏女儿来说,影响就大了,已出嫁的会因此被婆家说嘴小瞧,未出嫁的以后说亲都要被人挑剔轻鄙。桂三哥平日看着冷淡,可既能真心孝顺族姑还为朵姐姐预备嫁妆,可见是个心软的,能不能好好想想,就没有其他法子,换个名头,既能惩戒二人,还能不影响其他人么?”梅晨正色道。
梅晨这番话倒不是无的放矢,之前梅安着急也是因为这个。
世人眼中,一姓一家,要是出个“贼”,族亲难免被人质疑品行。
这一番话,不像梅晨一个九岁孩子能想到的。这世上少年天才有,也有童子知晓世情的,可梅晨这个小书呆,并不在其中。
桂重阳倒是有几分好奇,打量梅晨两眼,道:“这是偷听了你爹娘的话?”
梅晨满面涨红,眼神闪烁,手足无措,显然是让桂重阳说着了。
桂重阳正色道:“你爹娘想到这个,不是当说给你祖父么?”
别看桂重阳辈分低、年岁小,可到底是一家之主,如今梅家有资格代表桂重阳“谈判”的只有梅安这个村老。
就算梅家女眷再无辜,桂重阳也不可能因梅晨提了一嘴就真的去费心费力。这是梅家的顾虑,又不是桂家的。
梅晨讪讪道:“我爹听我娘说这个,就去跟我爷说了。我爷说树大叔活该,也当受个教训,叫其他族人记住,晓得违律犯法的事情做不得!”
桂重阳挑了挑嘴角,不以为然。
与梅安打了几次交道,桂重阳也看出来了。
老头是个放不下架子的,当着儿孙说的再“大义凛然”,也不过晓得希望不大、不爱弯腰求情罢了。
至于连累族人之类的,又有什么愁的。
梅安是村老,还是梅氏族长,要是官司判了,直接开祠堂驱除梅青树这一支就是了。
如今同姓不算什么,一个祖宗才是族亲,除族了就不是族亲了,自是能将影响力降至最低。说不得因“除族”之事,还能对外展示一下梅家的高洁。
作甚不低头?要是一直桂五抗在前头,要与梅家打官司的是桂五,梅安也敢这样硬气?不过是因桂重阳年岁小,就算晓得他有靠山,可也瞧不起罢了。
桂重阳心里嗤笑,摆摆手,道:“既是梅老这个意思,就莫要节外生枝了。你也是杞人忧天,要真是影响坏到那个地步,梅老早就急了,还用你操心这个?”
梅晨哑然,神色怏怏,满眼纠结,显然还不死心。
这会儿功夫,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桂重阳望向门口,就见不远处一个儒衫少年翩翩而至。
无需人开口,只入了眼,儒衫少年就晓得前面那瘦弱少年就是那位桂重阳了。
桂重阳,也没有疑惑,心里自语道:“梅晟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求助
桂远去世未满周年,桂重阳虽脱了白孝,也是一身细布素服,不见半点绫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说乡下人家,都是布衣,可是布与布又不同,衣服样式细节也精致。
梅晟这一年半跟着老师去了几次京城,府学学生中有寒门学子,可更多的还是累宦之家与书香门第出身的子弟,倒是在一个官家子弟身上见过类似装扮,听说用的是贡布,是金陵那边最时兴的款式。
眼前少年年岁、装扮,又是村塾门口,除了从南京回来的桂重阳,还能有哪个?
只是这贡布,非权贵人家不可得,桂重阳年岁在这里,吃喝都是靠着长辈,那个桂远真的只是村民口中“怯懦没出息的混账行子”?
一时之间,梅晟心中想到许多。
桂重阳这里,一眼认出梅晟来,倒不是说有多能耐,可以“慧眼识人”,而是梅晟穿着儒服、戴了儒冠,又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除了村里人最爱提及的少年秀才梅晟,一般人也不有资格这样装扮。
梅晨也看到梅晟,立时带了欢喜,迎了上去:“四哥回来了!”
倒是能看出梅晨真心欢喜,小奶音含了蜜,双眼放光,要是有尾巴,都要跟着摇起来了。
梅晟含笑点头道:“小九在,这是午歇?怎么在外边站着?”
梅晨点头道:“午歇,我……我与桂三哥刚说话来着。四哥来寻善爷爷?”
梅晟点点头,又对旁边的桂重阳颔首见过,方进了村塾。
梅晨眼睛盯着梅晟的背影,也没有心思与桂重阳再说话,立时跟着进去了。
桂重阳望了眼梅童生屋子的方向,心中有些意外。
早在没见梅晟之前,桂重阳就琢磨过此人。
毕竟桂家与梅家的旧怨不是一桩两桩,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怼上,自然要“知己知彼”,梅家老壮青几辈人,其中让桂重阳顾忌的就是梅晟。
梅晟,是“九丁”遗孤,要是他因此迁怒怨恨桂家,也说得过去。
“三纲五常”中有“父为子纲”这一条,可见世人眼中父子关系为诸亲之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桂家没有杀梅青松,可梅青松之死确实与桂家脱不了关系,说的直白了,桂重阳就是梅晟的仇人之子。
当年丁难过后,桂家破家补偿,可能补偿的有限,又都是对老一辈。
因为“丁难”成为孤儿的梅晟、梅朵、李桃儿三人,除了梅朵运气好些,由真心疼爱她的亲姑姑抚养,其他两个都是苦日子熬出来的;还有丧父的梅小姑姑随母改嫁,丧父的桂春、桂秋也打小没少受欺负。
与这些人相比,“生而丧母”的桂重阳,之前过得日子却是在福窝里了。
梅晟见桂重阳的反应太淡然,无悲无喜,与见陌生人无差,是真的忘了两家恩怨?还是记得也不放在心上?还是,藏在深处,等待时机?
村塾夫子室。
看到长孙进来,梅童生露出惊喜来,连忙起身,上前拉着梅晟胳膊,道:“晟儿回来了,快来爷爷跟前看看,怎地这么瘦?”
这般热络,倒是让梅晟意外。
搁在以往,祖孙相见,梅童生总要先端起祖父的架子,问一遍县学功课,然后再挑剔二三。还有梅晟端午、中秋还有前几日“继祖母”进门都没有回来,老头子也当要皱眉唠叨几刻钟。
要说梅童生之前对自己续弦长孙不露面气不气、恼不恼,那自然是气恼的,只是这几日儿子、媳妇话里话外对李氏少了恭敬,让他恼怒之余也心寒不已。
如今他还好好的,儿子、媳妇都不将他当回事儿,等老了还指望那两口子的孝敬?
梅童生晓得,以后能指望的还是梅晟这个孙子。
梅晟是长房长孙,承继祖宗香火的,他与李氏以后跟着长孙过,也说得过去。
如今梅童生倒是庆幸之前没有正式分家,现下他心里有了盘算,亲近孙子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挑剔训斥?
“这棉衣还是前两年的,断了一大截,哪里还能穿得?回头让你继祖母帮你拾掇一身新的?”梅童生看着袖口空了半截,难得带了几分忐忑,一边说话一边看梅晟的反应。
梅晟本想要拒绝,可想起之前杜氏的阴阳怪气,点头道:“那就劳烦老太太了。”
这是承认李氏身份了?
梅童生立时眉开眼笑。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嫩妇,是个懂事本分的,真要像那两个畜生说的,不算妻只算妾他可舍不得。
梅童生轻咳了两声道:“难得你回来,要不……趁着你在,开次祠堂?”
开祠堂,不过为给新妇正名。
梅家到底是庄户人家,并没有那种成亲次日就给新妇在族谱上添名的规矩,多半是除夕祭祖的时候添上族中新妇或新丁。
实在是梅秀才与杜氏夫妇两个心存不良,梅童生又偏了新妇,担心节外生枝,就想早日解决此事。
梅晟闻言,不由无语。
梅青树的官司初十开审,如今族人都提心吊胆等结果,谁有心思开祠堂?
“安爷爷那边担心青树叔的官司,怕是开堂前,顾不上别的。”梅晟想了想,道。
官司后,要是梅青树真的被刑罚,那说不得梅安就要开祠堂,将梅青树这一支除族了。
梅晟与桂重阳两个,倒是不约而同猜到这个。
这是民间宗族惩戒不法族人最常见的法子,毕竟家族出个刑犯可是大事,以后地方有个大事小情都是嫌疑犯,连带着其他族人服丁役也会因是“罪属”被派给最脏最累的活计。
梅晨到底年岁还小,不晓得这个,才以为对其他人影响不大。
提及官司,梅童生不由着恼,却不是对桂重阳,而是对梅青树夫妇。
要晓得梅小八过继之事,可是他做主主持的,梅青树夫妇之前糊弄梅小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梅小八上面还有他这个“嗣伯祖”。
又因为这个官司发生在梅童生娶李氏后,又有人将李氏“命硬”的事情拿出来说,只说是她妨碍的。梅童生既心疼李氏,自是将梅青树夫妇恨得死死的。
“哼!你那大堂祖父自诩为人公正,公正个屁,族里出了这样的人,早就该案发就开祠堂除族,就因为是他亲侄子就徇私起来。之前他还找了我,想要我去桂家说项,被我拒了。咱们可不参合这个,你也仔细点儿,别被那老家伙给哄了!可不是姓梅就是一家子了!”梅童生道。
梅晟笑着点点头,又与梅童生说几句,就起身要走。今天他要回县学,冬日天黑的早,还要早点返程。
再三确定孙子官司结束后会再回来,梅童生才摆摆手叫他离开。
夫子室外,梅晨已经等了半天,脚都要冻麻了。
见到梅晟出来,梅晨忙迎了过去。
在梅心中,最崇敬的就是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族兄。
族兄这样聪明,肯定能想打法子既惩戒大堂叔夫妇又能保全梅家的名声,那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班中,因为有不少人见梅晟入了村塾,小学生们都交头接耳,议论起这位“小三元”来。
梅小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重阳哥,四哥是不是为了官司回来的?他是秀才呢,要是偏着那边怎么办?实在不行,俺也跟着上堂吧,俺是证人呢……”
第两百章 有人伸爪子
梅小八忧心忡忡,显然是真的担心梅晟对桂、梅两家的官司不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之所以犹豫,到底是有几分顾虑,不是为了梅青树夫妇,而是因对梅平老两口。他心中不是不怨,可也就是怨罢了,到底是当孙子的,还做不到毫无牵挂的地步。
桂重阳摇摇头道:“胡乱琢磨什么?不用你操心的这个。就算他偏了,也没什么。”
县令张量就是桂重阳在这个官司上的底气,别说梅晟只是小秀才,就是个举人,也轮不到他到县衙指手画脚。
就是梅晟将县学教谕搬出来说情,寒门出身的县令或许会给顾念几分,可是张量家里是皇亲,底气十足,行事自然也少了束缚。
桂、梅两家的官司,本就是桂家“杀鸡骇猴”之举,一个梅晟还不足与让局面有变化。
桂重阳说的底气十足,梅小八自然也是信服。
倒是前后坐着的小学生,有听到这一句的,对桂重阳颇有些不解。
世人都说“以和为贵”,这桂重阳就不晓得退一步?桂五在镇上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民不与官斗,桂家就不怕梅晟当官了报复?这不是招灾么?
村塾门口,梅晟看着梅晨,眼中多了几分好奇:“换个罪名惩戒树大叔与树大婶?你怎么想到这个?”
梅晨摸了摸后脑勺道:“他们有错在前,是当惩戒,可要是背着贼名难免连累到族中女眷,换个罪名不是正好么?”
梅晟想了想,摇头道:“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桂家是原告,现下的罪名查有实证,对于他们来说省心还出气,怕是轻易不会改动!”
梅晨眼中带了几分希望道:“四哥,我与桂重阳做了三个月同学,他并不是难说话的人,况且顺姑姑与朵儿族姐也是梅家女,要是好生央求他,他会应的。”
梅晟看着小族弟,倒是喜他的赤子心性,虽说这想法有些幼稚不足之处,可到底心是好的,倒是比他祖父为人更实诚些。
可是却是寻错了人。
同样是孤儿,桂重阳最恨得是杜里正,抱着“为父洗冤”的念头,也是想着早日揭开当年真相,让“幕后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应;到了梅晟这里,随着年岁渐长,调查出当年蛛丝马迹,最恨的不是杜里正,而是同样有着“偷钱”嫌疑的梅秀才。
对于其他梅姓族人,梅晟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人人都有一双势利眼、一颗富贵心,早年他在叔婶欺凌下,族人只当未见;等他“小三元”,一个一个上来凑近乎,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稀罕这种“情分”?
在梅晟看来,梅家人多是如祖父、叔父那样道貌岸然的无耻之辈,才会使得族内不平之事一件一件。
梅晟是巴不得梅家倒霉的,怎么会真心帮梅晨出主意?
可是梅晨眼巴巴看着,梅晟便也没有拒绝,沉吟了片刻:“不想树大叔的官司连累到族里,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梅晨忙追问道:“什么法子?”
“让平叔祖出面去告树大叔‘不孝’,到时候树大叔受了惩戒,桂家出了气,平叔祖再撤诉就是!”梅晟道。
父告子“不孝”,自然一告一个准。
梅晨不由目瞪口呆:“可……可‘不孝’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就算还没有学习《大明律》,梅晨也听过戏词儿,晓得这条罪名可不是说的玩的,查出实证来不死也流,且是遇赦不赦。
梅晟道:“可只有这样,才能掩住先前‘盗窃’之事,也能让桂家心甘情愿撤状子……只要最后平叔祖撤状子,县令大人不会为难的,这种恶逆之案,与地方官面上也不好看,谁也不愿意真成了实案。”
梅晨听得眼睛放光,要不是下午还有课,恨不得立时回家去寻叔祖父。
梅晨郑重谢过,梅晟道:“这不过是下策,最稳当的法子就是开祠堂,分作两处,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连累哪个。”
梅晨点头道:“就是就是,等过几年大堂叔改好了,再允他归宗就是。”
有桂五这个例子,梅晨心中“除族”也不算大事,反而还有“归宗”在。
梅晟看看天色,没有再耽搁,又劝了梅晨两句好生读书的话,便回镇上去了。如今他那好二叔已经染上毒瘾,成了废人,梅晟虽是幸灾乐祸,却也气闷不已。
还没有轮得着出手,仇人就倒大霉,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这想着,一阵风吹来,梅晟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旧衣,加快了脚步。他却是不晓得,梅秀才输光了家当,就开始卖他这个侄子了。
西集镇,百味香,二楼包间。
梅秀才满脸蜡黄,面上带了几分谄媚,一边倒酒一边道:“金老哥怎么才回来?兄弟可是想死金老哥了!”
素来端着架子,如今也不端了,热热乎乎的称兄道弟起来。
老金挑了挑眉,露出几分得意道:“还不是侯爷那边,不放心梁家大小姐的婚事,让我过去问了好几遍,说实不行就不在三河寻了,直接叫夫人接梁小姐进京待嫁!”
梅秀才闻言,不由急了,道:“既是梁宜人与梁相公都在三河,这梁小姐自然还是嫁到近处两相便宜啊!”
老金摇头道:“可三河县太小,地方士绅人家就一个钟家还算体面,可房头众多,年岁差不多的子弟出息的有限。”
“还有我们家晟哥儿啊,十三岁的‘小三元’,别说是三河县,就是通州也是数得上的少年俊彦!”梅秀才听说事情有变,不由着急。
老金倒是没有抻着,直接道:“可梅小相公不是订婚了?梅相公重信义,我们侯爷也不愿沾上夺人女婿的嫌疑……如今可不比早先,高门大户行事肆意,皇爷迁都北京,六部九卿御史台可也都跟着来了!”
梅秀才连忙道:“之前的算不得数,不过是杜忠心存不良,糊弄我家老爷子……我本就不同意,到底辈分不搭,这门亲事成不了,才是成了笑话。”
老金迟疑道:“可你们书香门第不是最重信义?这悔婚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梅小相公那里能愿意?”
梅秀才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场闹剧,就是被人说嘴两句,又有什么?就是没有梁家大小姐,我那侄子也不会真的乖乖娶我小姨,否则也不会得了订婚的信儿也不回去。”
老金前些日子确实进京了,等了小半月,终于见了正主一回,没少夸奖梅晟这个女婿好人选。
侯府那边也使唤人过来打听一圈,晓得梅晟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年才子,也是十分满意。
有赌瘾勾着,老金并不担心梅秀才这边不点头。
至于梅晟,就算是再有才,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他自己做主。
老金任务完成一半,想起杜家的地与桂家的铺子来,对梅秀才道:“上次说买地的事,梅相公没忘吧,这件事办下来,侯爷那边也会念着你这个人情的。“
梅秀才皱眉道:“哎,我之前想着寻机会劝岳父,可谁想到桂家仗势抢买了六顷去,我岳家那边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卖地!”
老金闻言,不由黑了脸:“桂家?哪个桂家?”
*
第二百零一章 被惦记的桂家
老金早就将杜家那十顷庄子当成了碟中菜,怎么允许出现变局?之前他担心的也是梁大小姐婚姻之事,置产之事反而没有当回事,早在侯府那边打了保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桂家买地,在老金眼中,就是抢自己嘴里的食儿。
梅秀才指了指这包间道:“还能哪个?就是这百味香的东家桂五。杜家之前被吓了两回,我那小舅子在县学被驱逐,铺子管事也卷款跑了,都是冲着地来的,我岳父已如惊弓之鸟,因此桂家强买我岳父就应了,还真是便宜了桂家。”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
如今梅家精穷,桂家却是蒸蒸日上,梅秀才自然满心不忿,不过脸上露出的恨意,不单单是对桂家,还有对眼前老金与他背后的侯府。
沉迷赌瘾无法自拔,梅秀才不是不悔,只是收不住手罢了。
可是这赌瘾是怎么来的,梅秀才可是记得的。诱拐他涉赌的是杜记布庄的掌柜张福,张福勾结的是那个借银子给他的老孟。老金可是亲口承认,那老孟是侯府的帮闲。
自己这赌瘾,是受了梅晟那个小兔崽子与杜家的池鱼之殃被设计的。
侯府不是想要联姻吗?那就联姻!不是想要买地吗?那就让他们买地!
梅秀才心中冷笑不已。
老金则是忍不住气的拍桌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与侯府争地?这个桂五到底有什么倚仗?一个小赘婿,先是开酒楼,又拿银子买地,未免太猖獗了!”
梅秀才撇撇嘴道:“什么倚仗?就是那个铁老大呗!铁老大是三河最大的混子头子,有子弟萌官,还有子弟在县衙做捕头,素来霸道,听说手上沾过人命的,小老百姓谁敢招惹他们家!”
至于新县令与桂家关系亲密,梅秀才就隐下不说。
这侯府与桂家都是梅秀才记恨的,巴不得两家怼上。到时候倒霉的是桂家,可就像老金之前说的,如今皇帝迁都北京,勋贵做事也要小心,说不得桂家联合新县令还能反咬侯府一口。
不管哪一方倒霉,对梅秀才来说,都是好事。
老金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要是桂家有官场背景,老金说不得真忌惮几分;可是桂家的靠山是铁家,还真不是老金忌惮的。
在老金眼中,铁和尚不过是个军中退役的老兵油子,借着家族男丁繁茂成了地头蛇,吓唬小老百姓还罢,对于真正权贵来说不算什么。
梅秀才使完坏,想起正事,搓了搓手,道:“金老哥,这……买地的事情先不说,这晟哥儿与梁大小姐的事,到底是个怎么章程?”
老金道:“自然看梅相公的意思,不过不勉强,能成便成,不成也只当缘分未到!”
梅秀才忙道:“怎么没到?正合适呢,一来晟哥儿与梁大少年同年还是同窗,以后一同进学也便宜;二来两家离的不远,真成了姻缘,梁宜人想念闺女也方便关照!只是想要杜家那边主动退亲,少不得要费费力气。我那继岳母不是内子与小姨亲娘,倒是个贪财的,想要无声无息的了结之前婚约,怕是还要从继岳母身上着手。”
梅秀才有心接亲事捞银子,可到底爱面子,说不得拿李氏出来说嘴。
老金手上早预备了一笔银子,倒是不差钱,可也不愿做冤大头。
之前老孟就给了梅秀才一笔银子,上次老金也给了一次,虽是不存好心,可也是真金白银的。
如今梅秀才话里话外又要银子,莫不是惯出毛病了?
老金似笑非笑的看着梅秀才道:“既是梅家乐意结亲,那退亲不退亲的自然是梅家之事,我相信梅相公素来高才,定能想到妥当法子!”
梅秀才还想要开价讨要个三、五百两,就算对方讲讲价也能剩个一、二百两,哪里被老金一句话堵住?
梅秀才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小弟如今什么境况,也不瞒金老哥,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老金心中嗤笑不已,却也不敢真的将梅秀才逼狠了,拿出一个荷包,道:“大头的银子等着给大小姐置产,我能动用的不多,先给梅相公预备一百两。只是这些银子,都不是小钱,每一笔都要入账的,丑话说的前头,要是两家真成了亲家,自然是你好我好,堂堂侯府也没有为了三、四百两银子给亲家追账的道理;可要是亲事不成,说不得这账真要好好算算了,侯府的账可不好拖!”说到最后,留心梅秀才神情,带了几分警告。
梅秀才一把抓了荷包,只觉得沉甸甸的压手,立时便体通泰,眉开眼笑道:“金老哥放心,虽是费事了些,可包在小弟身上!”
已故五品武官家的小姐,多体面的亲事。要不是梁家有儿子,就是直接送侄子入赘梅秀才也心甘情愿啊。
只是想要一百两银子就做成亲事,那是做梦!
老金已经站起来,开门包厢门,望向楼下大堂。
大堂里熙熙攘攘,竟是满席,门口还站了两排等座的客人。有小二殷勤上前,送了热茶与竹制的等位号码牌过去。
随着天冷,大家更愿意堂食吃口热乎的,百味香食铺物美价廉,自然成为百姓首选。镇上家里不爱开火的中等人家,也会偶尔过来解解馋。
这里虽比不得大酒楼,可胜在连锁三家,且是这样个买卖盛况。
老金面上露出贪婪,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好,能立个全功。
木家村,村塾。
冬日天短,从十月开始放学的时辰提前了半个钟头,申正(下午四点)就敲钟了。
桂重阳几个出来,梅小八已经从梅晟回来的“惊吓”中走出,惦记起晚饭吃什么。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前几日在梅家又饿了两顿,如今越发贪吃。
桂重阳因身体不好,加上守孝食素的缘故,不重饮食之欲,也被梅小八带的有些馋了。
到了路口,两人与杨武别过,没一会儿就到了桂家老宅。
刚进院子,两人就闻到一阵酱香扑鼻而来。
梅小八抽了抽鼻子,大喜:“这是蘑菇酱!”
就是桂重阳也露出笑容,吃素寡淡,除了青菜豆腐这些,味道香甜的也就只有各种菌类。
桂家的这些蘑菇还是夏秋时小八采摘,除了当时吃了一部分,晒了两口袋,还腌了两坛子,如今冬日菜肴少,倒是拿出来添菜正好。
晚饭已经预备好了,蘑菇与豆干做的卤酱,手擀面。
虽说是全素,可是卤里放了好些香油,拌面条极为好吃,就是胃口小的桂重阳吃了一碗也忍不住加了半碗,至于大食量的梅小八则是直接吃了四碗才放下。
梅氏不放心,泡了两碗山楂水给桂重阳与梅小八消食。
梅小八抄书去了,这是桂重阳新给他留的作业。
梅小八既是只是为了识字上学,就打算读个一年两年,就不用按照科举开蒙那套走,自然就可着认字记写字为要。
至于桂重阳,则是被梅氏留在了上房。
不待梅氏开口,桂重阳就想到缘故:“可是梅晟来了?他可是来给梅青树夫妇说情?”
梅氏点头又摇头道:“来了,却不是为了那边的官司!他……问你当年丁役之事查到了哪一步!”
梅晟的反应很直白,显然是记仇,恨幕后黑手杜里正,也恨不仁不义的亲叔叔,那么他怎么会放过桂家?
梅氏将梅晟来的对话与反应,仔细说了一遍,忧心忡忡,小声道:“重阳,是不是想个法子化解?若是实在化解不了,那……”
人都有远近亲疏,梅晟与桂重阳两个,梅氏自然亲近桂重阳。
如今这世上,梅氏最看中的亲人就是亲侄女梅朵与长房的继承人桂重阳,至于梅小八这个嗣侄,有之前的事情在,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到底淡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梅晟仇恨桂家,他已经有功名在前,以后出仕多半会在桂重阳前头,对于桂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最好的防备之法,就只阻断梅晟的前程。
可是当年之事,梅晟确实是受害者。梅氏自己也是经历大变,理解梅晟心中不平之意。
剩下的话,梅氏竟是说不出口。
第二百零二章 香火与传承
桂重阳十分意外,却没有梅氏的担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梅童生父子算计在前,梅氏防范之心过重,见到族亲先是戒备,然后想得最糟糕的可能,才会有这样猜测,也是关心则乱了。
“姑姑,梅晟不是傻子,要是真的惦记报复桂家,蛰伏起来就是,犯不着送上门来打草惊蛇!”桂重阳想了想道:“要是所料不差,他应该是来结盟来了。就算不结盟,也是示好。”
人死如灯灭,要是桂远还活着,说不得在梅晟眼中桂远与杜里正、梅秀才一样都是仇人;可是桂远已经死了,两家的仇怨还到不了让人“斩草除根”的地步。
同为失父失母的孤儿,梅晟可没有桂重阳的幸运,有亲人如同无亲人,孤身作战,察觉到桂家的不寻常,生出结盟的念头不无可能。
梅氏却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不记仇,也不会往来自在,作甚结盟?这个…不太可能吧?”
桂重阳沉吟道:“梅晟今年十四,杜六姐还要大一岁,两家已经订下亲事,顶多能拖到后年乡试后。以梅晟对杜家与其叔的怨恨,怎么会真的与杜六姐成亲?可要是等到乡试后悔婚,不管因什么缘故,都有背信弃义、另攀高枝之嫌,在士林中容易为人诟病。只有在乡试前杜家有变故,两家婚事作罢影响才最小。”
梅氏闻言,不由皱眉道:“若是他不愿意这门亲事,早日反对就是,作甚还订了又悔婚?男人不怕这个,杜六姐何其无辜!”
桂重阳道:“背着婚约有背着婚约的好处,梅晟在县里风头正盛,惦记着嫁的人家不是一个两个,可自从他中秀才至今也一年多了,也没有订下来,显然没有入眼的人家,可这样拖着也得罪人,被长辈订了亲事‘无奈’应下则显得无辜多了。”
不管对杜家多厌恶,同为女子,梅氏对于梅晟的做法都无法苟同,对桂重阳正色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以后你可不能与梅晟学。没人逼着你定亲,以后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妻子随你心意,只是要晓得疼人,要有做丈夫的担当!”
桂重阳素来老成,可眼下也带了几分小羞涩,挤了挤鼻子道:“还好几年呢,姑姑说这没影儿的事作甚?”
梅氏摇摇头道:“你今年十二,后年出孝,也该差不多了。”
桂重阳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侄儿先立业在成家!”
梅氏皱眉道:“重阳,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做桂家族长么?可长房一脉,还等着你繁衍血脉,这才是最重要之事。”
桂重阳不以为然道:“血脉繁衍这块,不是还有春大哥与秋二哥吗?”
至于是长房、二房又是什么关系?大家是同曾祖的兄弟,也是一脉相承。
梅氏红了眼圈道:“那怎么能一样?你不只要供奉你父亲、你祖父的香火,还有你大伯与三伯,都是绝嗣的小支,没有香火供奉。其实,咱们家现在的状况,最好你就是兼祧三房,娶三房妻室,只是那样嫡庶难分,家里少不得闹得一团乱,还不若等你以后儿子多了,就过到你大伯、三伯名下一个,也使得两位后继有人。”
桂重阳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桂重阳还小,牵扯不到孝不孝的话,可是想想以后家里要生一堆儿子,桂重阳不由想起父亲生前之事。
自己生母死于产关,父亲做了十几年鳏夫,文翰林先前几次有意做媒,想要帮父亲续弦,照料他们父子生活起居,却是被父亲婉拒。
父亲说不放心自己,怕被后母欺凌,也怕自己以后有了其他儿女疏忽了桂重阳。
就是在桂重阳面前,桂远也从不遮遮掩掩,说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后母欺凌继子的故事,有养废捧杀的,有非打即骂的,还有直接要命的。
桂远当时道:“女子孱弱,可为母则强,自然是都护着自己生的崽儿。寻常百姓人家,兄弟争夺,争的是几亩地,多分就饱腹、少分就挨恶;富贾士绅人家,争的是名利;勋贵人家,就要争爵了。人与动物无差,天性都乐意占地盘、抢地盘,后母进门晚,产子晚,后边生出的儿子与继子少则差两、三岁,多则差七、八岁十几岁乃至几十岁都是有的,不管是名分还是年岁上,小的争不过大的,自然后母跟着上了。再好的妇人,日日算计,心性也坏了。咱们家是寻常百姓人家,家中主要产业都是你娘带来的嫁妆,自然都是你的。拉个外人进来,吃穿嚼用你的不说,说不得还要惦记你的产业,何苦来哉?”
桂重阳打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心里自然也不乐意后母进门,多少有些埋怨文翰林多事。
没想到过了两年,徐师兄也提及此事,还说什么不娶妻也当纳妾收个通房,同样被父亲拒了。
现在想想,文翰林与徐师兄两个都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可是都不约而同的提及续弦生子之事,在父亲开口拒绝后也不赞成的模样,当是为了子嗣了。
自己身体孱弱,吃药长大的,当时能不能养成都艰难。父亲最还的选择,就是另外生健康的子嗣传承血脉。
文翰林与徐师兄确实拿父亲当自己人,当年才会操心这个。
桂重阳明白这个道理,可到底心里有些发堵,自己是差点被放弃的一个。是父亲,没有放弃自己。
桂重阳握着拳头,终于有了成亲生子的念头。
父亲选择了自己,自己不能让父亲失望,要将桂家的血脉传承下去。
“姑姑,侄儿会好好想想,到底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进门,到时候少不得劳烦姑姑费心。”桂重阳一本正经道。
梅氏带了几分期待道:“好,姑姑等着!”
梅朵正好进门,听到姑侄两个对话,不由笑道:“还没断奶呢,就惦记起娶媳妇了?”
前几日桂重阳不舒坦,张量就托人从京里弄了两匣子奶疙瘩回来。这个用热水化开,就是一杯牛乳,是蒙元时宫廷传出来的,主要是调理身体用。
桂重阳喝了几日,身上带了奶香味儿,梅朵才这些打趣。
桂重阳轻哼道:“又没有个小闺女与我青梅竹马一道长大,长大后要死要活的嫁给我,我自然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梅朵使劲锤了桂重阳一下,嗔怪道:“混说什么?让人听了当真了看我饶不饶了你!”
杜家,书房。
“老爷……”李氏带了几分局促,站在书桌前。
虽然是自己家中,可夫妻两人素来分室而居的时候多,这书房就是杜老爷日常起居所在,李氏鲜少踏足。
今日杜里正叫李氏来书房,李氏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带来了不安。
“坐!”杜里正指了指书桌前的凳子,道。
李氏听话坐了:“老爷叫妾身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杜里正从书桌下拿出来一个匣子,推到李氏跟前:“这些,你先收起来,是我留给老七的。”
李氏不喜反惊,说话都带了颤音:“老爷要走了?”
杜里正摇摇头,道:“不走,就是最近觉得有些不对头,又有人去铺子那边查了,以防万一罢了。你生了老七,是杜家的功臣,只是老七还小,少不得你这当亲娘的再替他操心几年。”
李氏依旧不敢收,迟疑道:“大娘、四娘还罢了,嫁的远,六娘却是还没成亲,就算嫁了也是在村里,还有二娘那边……”
杜里正有六个女儿,可只有四人站住。杜二娘嫁到梅家,大娘、四娘都远嫁给杜里正的故友处,并不在通州。
杜里正摇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不去的水,拉扯她们长大,还给她们预备一份体面嫁妆,我也算对得起她们了。老七既继承杜家香火,这些也都是她当得的。”
李氏却是落下泪来:“不管如何,还请老爷保重自身为要。实在不行,就出去躲躲,老七不能没有爹,奴家也不想再做寡妇……”
第二百零三章 一说就灵
一直到回到上房,李氏都是忧心忡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开眼前的匣子,里面东西并不多,上边是几张契书,李氏翻看了一下,有镇上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村里宅子的房契、地契,还有一份,竟然是京中南城的一处房舍的房契、地契。
除了房契、地契,还有两份田契,一张是就在木家村,是二顷的;一张在西集镇边的临水村,竟然是十顷。
契书下边,是几张庄票与一枚私章。庄票数额不同,最小的一二百两,多的一千两,所在的钱庄也不同,有通州的,还有京城的。
李氏却是不觉得欣喜,反而越发心惊肉跳,手都跟着哆嗦起来。
儿子才十二岁,要是丈夫真的出事,这个家如何能支撑得住?夫妻两人虽是搭伙过日子,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却是丈夫。
经历十三年前桂家的变故,李氏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带了儿子安稳度日,可是眼见就要动荡,应该怎么办?
李氏正焦心,就听有人隔门道:“太太在屋么?”
是杜六姐的声音,李氏面上露出厌恶,将匣子放进炕柜的抽屉里锁好,才抿了抿嘴角,道:“六姐啊,进来说话!”
杜六姐挑了帘子进来,再也没有之前“嫡女”的倨傲,面上带了几分乖顺,手上捧了一件袍子进来。
“前几日给老七缝了件袍子。”杜六姐强笑道。
李氏看着那粗劣的针脚,心中嗤笑,面上却温和道:“他又不缺衣裳,你受这份累作甚?到底是定亲的人了,倒是女婿那边的衣裳也该预备得了。”
杜六姐闻言,不由霞飞双颊,双手缠着帕子,小声道:“也缝了一身,只怕拿不出手!”
李氏慈爱道:“又不是针线娘子,看的是心意,谁还不知趣的挑这个?”
杜六姐也是这样想的,可梅晟盛名在外,人人提及都要赞一句,她不想要做针线娘子,可也不愿意将不足之处露在外头,犹豫了一下,道:“太太,百岁跟他老子跑了,老七身边也没个人,家里是不是当添人了?”
不过是借着杜七之名,想要买人罢了。
杜家虽有下人,可到底是乡下人家,并不是城里士绅那样奴仆如云。
杜宅的下人,除了跑了的小厮百岁与看门的老苍头之外,就只有厨娘赵嫂、仆妇陈婆子、婢子小青、婢子石榴四人,其中小青是张嫂之女,自幼在李氏身边当差跑腿;石榴是后买进来的,在杜六姐身边服侍。
石榴十六岁,本是定下来要跟着杜六姐陪嫁的,不想张福一家做了逃奴后,杜老爷查出石榴曾私下收过张福的银子,还帮着百岁说谎出逃,一怒之下直接将石榴卖了。
杜六姐是个怂货,之前敢对继母摔脸子,却不敢当着杜里正的面闹腾,就石榴的事屁也不敢放一个。
没有石榴不怕,可没有陪嫁丫头,她嫁到梅家还要洗衣做饭不成?当年杜二娘是傻子,进门就就成了老妈子,她杜六姐可是奔着官夫人去的。真要是熬成了黄脸婆,那以后看着小妾跟着梅晟恩恩爱爱不成?
杜六姐这点浅显的小算计,都在李氏眼中。
换做往日,李氏少不得戏耍杜六姐一番,眼下却是没有这个心情,本想摆摆手打发杜六姐下去,转念一想,道:“听说今儿梅晟回来了,许是臊呢,要不也当往咱们家来一遭。”
杜六姐没有接话,不过面上也带出欢喜来。
李氏犹豫了一下道:“按理来说,你是咱们老爷的幼女,老爷又素来偏疼你,本当留你在家多待两年,可晟哥儿才名在外,之前梅家用着‘不宜早婚’的名头推了亲事,如今既与你定亲,那‘不宜早婚’的幌子也不能打了,要是有人盯上晟哥儿亲事,寻常人家还罢,老爷还能护得住这门亲事;若是官绅人家,也叫人忧心,你二姐夫与亲家老爷又素来有欺软怕硬与贪财的毛病。”
杜六姐闻言,立时竖起眉毛:“他们还敢悔婚不成?爹可不会饶了他们!”
李氏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杜六姐作天作地才求来这门亲事,自然受不得半点闪失,咬牙切齿道:“反正我已经许给梅家,想要我腾地方除非我死!”
“哪里就要死要活的地步?只是梅家先前的意思,是要等到明年乡试后才订日子,到时候晟哥儿成了少年举人是比少年秀才更体面,可是接触的人自然也都是举人老爷之流,就怕有那黑心的混账想要嫁女嫁妹什么的;听说官家老爷,也喜欢在新举人中选婿,这一想想就叫人忧心。”李氏叹气道。
杜六姐听得脸都白了。
自打定亲以来,杜六姐如愿以偿,越发患得患失,如今李氏正说出她忧心所在。
“太太,那可怎么办?”杜六姐带了几分祈求道:“能不能跟爹说说,实在不行,两家的亲事早些。”
李氏为难道:“这样是更妥当些,可也没有女方上赶子请期的道理!这要是说出去,不仅老爷的面子搁不住,也伤了姐儿的体面。”
杜六姐苦笑道:“这亲事做了,就没甚体面,就是爹想来也不愿节外生枝。”
杜六姐是爱面子不假,可更重实惠。定亲与成亲到底不同,定亲梅家能找个借口悔婚,成亲了梅家还能休妻不成?
梅秀才当年休妻了,可也彻底坏了名声。梅晟只要看重前途,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敬着她这个“糟糠”。
李氏这才道:“到底干系一辈子的事,体面还得端着。你也莫要着急,我与老爷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有更妥当的法子。”
“全懒太太了。”杜六姐起身做福,真心实意感激道。
李氏扶了她起来,又宽慰了几句,说了过几日去镇上买人的话,才打发她下去。
这门亲事本不是李氏所愿,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搅合了的,可有了几日的事,让李氏换了想法。
之前李氏不愿意杜六姐嫁梅晟,一是不愿意曾欺负过儿子的杜六姐有个好下场,二是担心梅晟这便宜女婿以后出息了惦记杜家家产。
可要是眼下杜老爷真有个万一,轮不到梅晟惦记杜家,梅秀才就会直接盯上。到时候李氏与杜七,寡妇幼子,如何能扛得住?
还有娘家李家那边,到时候少不得也要歪缠,李氏也防范不已。
梅晟与梅秀才不和,前程更好爱惜名声,行事反而会忌惮几分。
李氏也是在赌,却也是无奈之法。还有最后一个法子,那就是去找桂五,不过那是下下之策,能不用李氏还是不会用。
至于梅家悔婚之类的话,李氏不过是随口扯谎,哪里会晓得自己一说就灵,梅晟这个杜家准姑爷已经被人盯上了。
县学,宿舍。
梅晟捧着几本书进来,每日抄书,是他日常温习所在,也能顺便赚几个零花,这是他早年留下的习惯。
如今梅晟是廪生,有廪银与廪米,足有他一人嚼用,可是读书进学抛费大,笔墨纸砚处处要银子,还要预备明年乡试在京城的费用,自然是多多益善。
等到做完简单梳洗,梅晟就坐在书桌子,开始心无旁骛抄起书来。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第二百零四章 被小瞧的桂五
梅晟起身去开门,有些意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县学宿舍,原本两人一间,梅晟同舍的是个经年的廪生,去年年底拔贡进京做监去了,就空了下来。
同窗中,梅晟年岁小,读书又勤奋,平时与同学往来并不多。
等梅晟走到门口开门,看到门外之人,有些意外:“梁兄?”
来人梁宁生,正是与梅晟同年过了童子试的同窗兼同年,是本地人士,镇上有宅,寻常并不在县学住。
梁宁生看了眼梅晟手中书本,道:“昨儿先生解的题有些不通,听说梅兄在,过来求教,是不是扰你看书了。”
“梁兄客气。”梅晟拉开门将梁宁生往里让,一边道,
不大的宿舍,还有两张床榻,两张书桌,东西不多,却胜在整洁干净。
梁宁生不经意打量着,眼睛在梅晟的衣袖上顿了顿。
梅晟穿着儒生服,并不显寒酸,可却经不住细看。不仅衣服褪色颜色不正,袖口还磨了毛边。
梁宁生见状,倒是并不觉得奇怪。
俗话说的好,“金举人”、“穷秀才”,县学不乏寒门学子。
考不到举人,秀才并不顶什么用,若是功名无望,也只有坐馆教书赚个嚼用。
可是这梅家是怎么回事?既是书香人家,祖父是童生、叔父也是秀才,当晓得功名重要,不管以前一家人如何,现在不是当好生笼络梅晟么?怎么还是不闻不问的样子?
还有袁先生那里,倒是心狠,亲家不好,可外孙子总是亲的,竟然也不闻不问。
梁宁生既打着问题的旗号来的,自是按捺住心中疑惑,拿了课业,点了一两处含糊不明之处,梅晟都耐心讲了。
梁宁生倒是真的有所获,佩服地看着梅晟道:“怨不得夫子最重梅兄,若非听君这席话,实想不到还能这样解题。”
换做别人,少不得谦逊一二,梅晟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显得有些冷淡。
梁宁生与梅晟没有打过交道,却是常打照面,晓得他素来如此,倒是并不挑理,看了书桌上摊开的书本,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想要麻烦梅兄,有一弟习字,正寻合适的字帖,听先生之前赞过,梅兄的柳体已初窥门径。要是梅兄方便,请梅兄帮忙抄本字帖。”
“不麻烦!三百文。”梅晟看了梁宁生一眼,心中不由疑惑。
梁宁生是官绅人家出身的子弟,什么样的字帖寻不到,要他一个小廪生的字帖?不知这番折腾,所为何来。
梁宁生听梅晟的话,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这梅晟还真是出乎人意料,有几个读书人愿意将铜臭挂在嘴上的。就梁宁生接触的读书人,一个一个的都将清高挂在脸上。
梅晟因性子冷淡,给人的感觉也是带了几分清高,眼下却是接了地气了。
这样一想,梁宁生又觉得梅晟不错了,拿出钱袋,摸出一串钱做了定金,便笑眯眯地告退了。
梅晟将梁宁生送到门口,实想不通他的来意,便也撂下不想,继续抄书。
梁宁生则是直接出了县学,回镇上家去了。
“那梅小秀才怎么样?”梁娘子已经等的迫不及待,见了儿子回来就连忙追问。
梁宁生道:“原还以为是不通世情的书呆子,如今看来倒是更难得,只怕日子过得苦了些。”说着,讲了自己请梅晟写字帖,梅晟直接提钱的事。
梁娘子闻言,不由咋舌:“不是说乡绅人家么?还有廪银呢,怎么还愁生计不成?”
梁宁生道:“早听说他给镇上书铺抄书赚润笔,想来也真的了,不过他在县学吃,穿的也简朴,也很少出来吃酒应酬,当是预备明年乡试的银子。”
“可怜见地,也是个命苦的!”梁娘子早晓得梅晟父母双亡,跟着祖父、叔父一家过日子,才这么一叹。
梁宁生却是觉得刚好,梅晟前途正好,梅家靠不住,袁家不出面,要是成了妹婿,梁家供着就是。
就算梅晟最后进士无望,只要考上了举人,梁家就不吃亏。
要是等到侯府那边插手妹子亲事,谁晓得是什么人家。如今侯爷安排金庄头给妹子置嫁产,不会少了,供个读书人不算什么。
梁娘子既满意梅晟家中人口简单,又担心他失了父母教养偏了性情,道:“别的都不算什么,还是多打听打听,人品最最重要。”
“同窗一年,除了钱财上略在意些,不曾听闻有不足之处。”梁宁生道。
梁娘子想了想,道:“那再打听打听他家里,看看长辈都是什么品行,就能估得差不多,还有族里的风气也打听打听,总要妥妥当当才好。”
梁宁生听了,倒是想起一件事,道:“影影绰绰的,好像听人提及梅晟的族亲被人告了,初十就要开审。”
梁娘子立时皱眉道:“那了得好好打听打听,要真是作奸犯科之事,这亲事还得再掂量掂量。”
梁宁生点头道:“那是自然,也正好看看梅晟的性情是真冷清还是假冷清。”
要是梅晟待族亲掏心掏肺,那以后少不得要帮扶一族之人;要是梅晟对族人不闻不问,则又太寡情了些。
一个孤儿,叔婶怠慢,还能顺顺利利读出来,自有有族人看顾之处。
母子两人都将梅晟视为准女婿、准妹婿,丝毫没有想到梅晟不愿意的可能。
至于梅晟现下身上婚约,金庄头讲的清清楚楚,辈分不对,逆伦之嫌,是梅晟叔叔、婶子乱点鸳鸯谱,会早点解决的。
不过,梁家母子的意思,有一条倒是与杜六姐想到一处去了。那就是,不好拖太久,最好在乡试前订下两家婚约,省的梅晟乡试中举后节外生枝。
举人与秀才不同,少年举人更金贵。
有侯府做靠山,在三河一县之地,梁家不惧人抢女婿;可乡试在京城,到时候真要有权贵看上梅晟要招婿,那梁家就不够瞧了。
日暮时分,桂五宅子。
桂五从袁氏学堂下学回来,江氏早叫人预备了羊肉锅子,叫婢子摆上。
夫妻两人才坐下,桂秋就匆匆而来。
眼见桂秋脸色不对,桂五直接道:“可是食铺出事了?”
桂秋面上露出后怕来,道:“幸好五叔与重阳之前说过,铺子里早安排了人手,要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原来有人买通了厨房的一个学徒,带了一包巴豆粉进厨房。这要是下成功了,吃坏了客人,百味香的名声就要受损。
要晓得百味香的口碑,就是物美价廉,要是出了食材腐坏之事,那招牌就要坏了。
这次只是巴豆粉,要是遇到心坏的带一把砒霜进厨房,这更是直接要命。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桂五打理了多年茶楼,生意场上各种手段没有看过,也听过,自然早就给桂秋说了。倒了桂重阳那里,或许是在南京之地,耳濡目染了一套生意经,更是直接将厨房当成了重地,建议桂秋严管。
就是百味香的管事伙计,也不晓得在百味香每个厨房有两个“质检员”,这个词是桂重阳想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倒是直白。
这两人除了明面上的工作,私下里也要负责后厨的食材干净问题。
一个月半两银子,比明面上的工钱还多,都是心细之人,要是发现问题有奖励,相对疏忽了也要扣工钱。
跟工钱挂钩,这些“质检员”自然经心,开业一个来月还真是或大或小发现几处不妥当之处,都按照贡献大小给了奖励。
一个铺子两人,三个铺子六人,总负责人不是别人,就是百味香的“元老”王三儿。
王三儿本是江家茶楼的小伙计,从百味香没有开业就开始跟着操劳,里里外外的,成了“管事”倒是极为负责上心。
王三儿总理,下边人也越干越起劲,每个铺子两双眼睛不住眼的盯着,这才发现了学徒的鬼祟,抓了个正着。
“可问出主使之人了?是镇上哪一家?”桂五脸色很难看。
桂五这里开业时铁和尚与钟小吏都出面了,就是给桂五撑个场子,告诫同行不要欺负人,百味香是有人罩着的。
不想,才过了一个月,就有人撞上来,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桂五也是怒了。
桂秋摇头道:“倒真个嘴硬的,不肯说,真是丧了良心了。”
百味香需要用的人手多,用的人手就杂了些,除了码头上挎篮子的,还有些因百味香开业影响生计的小食摊主。
不能说百味香对所有伙计有恩情,也是比一般铺子待伙计要好。
至于能进后厨为学徒的,或是心腹,或者通过了之前的考察,这优选的,被百味香当成未来大厨培养的,这样的人背叛“百味香”就是为了钱?
“可叫人打听了,可是沾赌了?还是家中有人重病待治?”桂五想到这两个可能道。
桂秋点头道:“我也想到这两处,可他日日在铺子里上工,哪里有功夫赌去?家里也都安生着,就是镇子边上临水村的,自己没地,佃了几十亩地种着,爹娘都是老实勤快人,实想不通他作甚如此?”
不管有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
桂五冷笑道:“送到铁老大那里,不怕他不说!”
第二百零五章 露头
叔侄没有耽搁,直接带人将那伙计送到铁老大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被抓到的伙计十七、八岁叫熊二,素来老实勤快,嘴巴咬得死死的,一副不肯说的模样,不过待看到铁家手下彪悍模样也露出惊恐,望向桂秋的时候目光就带了恳求。
桂秋移开眼,至今不说还想要求饶,做梦呢吧?
铁老大的两个手下拉了熊二下去,桂秋眼睛转了转,眼见两位没有拦着的意思,也跟了下去。
铁和尚面上难看,使劲拍着桌子道:“和尚我倒是要瞧瞧,这西集什么时候出了人才,竟是不给我和尚面子!”
百味香食铺开业大吉,铁和尚专门去撑场面,就是为了宣告,那是他老人家罩着的,没想到这才一个月,就有人撞上来。
桂五蹙眉道:“只是个小铺子,万没想到还会碍了人的眼。”
直到现在,桂五还以为是同行相忌,将镇上几家酒楼在心里数了一遍,却总是觉得不应该。
当时百味香食铺定位的就是物美价廉,都是些方便吃食,与大酒楼的客人不一样,本不该有多少竞争,影响最多的还是街头巷尾的小食铺与挑担子的小买卖人。
俗话说得好,“断人生计如杀人父母”,百味香是做买卖,又不是结仇的,因此对于那些小食铺能合作就合作,小买卖人能招就招进了百味香,之所以能这样红火,也是上下齐心的缘故。
“要是对方无意,教训一番长长记性罢了,要是故意的就只管交给我!”铁和尚大包大揽道:“你只管跟着老袁读书,莫要为了这些闲事儿耽搁了功夫!”
桂五也不见外:“少不得劳烦您跟着费心。”
铁和尚想起一事道:“对了,听说新县尊与你那小侄儿有旧?到底是怎么回事?县令年轻,却是个厉害的,直接就拿下了县丞,海老四心里不安生,都打听到我这了!”
海老四是县尉,主管治安与缉拿等责,在知县衙门仅次于县令、县丞。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县”,在知县衙门,知县虽是正印官,可下边的小吏也不容轻忽。又因县丞、县尉、主薄等属官多是地方士绅担任,县令稍不小心就会被架空,通常上任后都徐徐图之。
张量年岁轻,又是空降下来做知县,正挡了县丞的晋升之路。
“过江龙”遇到“地头蛇”,少不得博弈一番,都是官场常见之事,最终结果多半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罢官去职罢了。
到了张量这里,斗倒了县丞不说,还顺带着压了几顶帽子,直接抄家流了,家产入官发卖。几代人积蓄,灰飞烟灭。
这般手段,倒是吓得三河的士绅噤声,行事都带了几分小心。
海老四是县尉,之前县令、县丞争斗时寻借口避了出去,本想要“坐山观虎斗”,如今就只剩下胆战心惊。
通州的土地抢手不假,可外头小门小户流通的有数,反而是数得上的士绅人家,名下有大片大片的土地。
张量之前那一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使得县丞家的土地易主,要不是自己贪了,就是孝敬了权贵。不管是哪一种,都怕开了先河,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海家虽比不得钟家,铁家,可也是三河县大户。本想要投靠新县令,可有钟家在前,海老三又迟了一步,少不得提心吊胆。
桂重阳买地之事,在县衙内部不是秘密,当初交易的银子都是知县后宅直接拿出来的,有那活络的自是探出这桂重阳与新县令有旧。
钟书吏兄弟与桂五的关系也没有瞒人,海老四就怀疑是桂家在中间给县令与钟家拉线,也不知这三家是怎么谈的,自己现在投靠可还来得及,就周转到与桂五有关系的铁和尚,想要探问一二。
铁家不少子弟在海老四手下,两家也是姻亲,就是铁和尚也不会看着海家倒下。
张量出身太子妃娘家张家之事,知晓的人不多,就是桂五也是因张、徐两姓猜出来的,自然不好宣扬出去,可铁和尚实不是外人,便提了一句:“新县尊与重阳他爹有旧,并不是寒门出身,与京中几门国公府有姻亲。”
铁和尚闻言,心中有数。
这婚姻素来讲究“门当户对”,既是与国公府有姻亲的,那也是差不多的人家,之前县丞还敢给下马威还真是自己找死了。
不过钟家也不厚道,钟家老爷子虽没有出仕,却有族人为京官,京中少不得姻亲故旧的消息,别人打听不到新县尊底细,钟家多少能晓得些,却是没有提醒县丞的意思。
铁和尚懒得去想这些勾心斗角,只提醒桂五道:“晓得你与钟家两个小子交好,不过他们家人心眼子多,你以后也莫要太实诚了。”
桂五晓得铁和尚是好意,点头应了。
这会儿功夫,桂秋沉了脸进来。
“问出来了?不是三河的人吧?”桂五想到一个可能道。
桂秋摇头道:“还真是三河的人。幕后指使是临水村的一个庄头金锁,熊二他家佃的就是庄子上的地,这金锁的庄子名义在西宁侯麾下已故五品校尉之妻梁王氏名下,可曾对外自称侯府管事。熊二的表妹,就卖身给梁家做丫鬟,金锁用他表妹威胁,让他下巴豆,过后还要指正百味香食材不新鲜,用坏肉做菜。”
桂秋是怕了,要是三河的买卖人家,反而不让人如此棘手,就怕权贵盯上自家产业。
就算堂弟与新县尊认识,可那边背后是个侯府。
桂五也冷了脸,却不是如桂秋一样畏惧,而是一下子明白对方如此用意。
这西宁侯别人陌生,桂五却是正知晓的,之前安排人勾搭梅秀才涉赌的就是他们家,行事鬼祟,为的是买杜家的地。
没有叫人直接带砒霜,而是叫人下巴豆,不是对方给桂家留了余地,是地方不想要砸了酒楼招牌,只是想要让桂家吃官司而已。
那个金锁应该就是之前与梅秀才说要给“侯府义女”选婿那个,这是凑嫁妆,凑到桂家头上了。
可对方为何笃定桂家会输了官司?
桂家与新县令的私交外人知晓的人不多,可桂五与钟典吏的关系却是众所周知。
除非,对方觉得在县衙的靠山比桂家的硬。
县令新上任,一般人够不到那里,县丞已经倒台,剩下的就是主薄与县尉。县尉与铁家有亲,总要顾忌铁和尚的面子。
能被金锁买通的人,就只剩下主薄了。
桂五倒是不知该怒该笑了,只有在心里感叹要真是主薄插手此事,那说不得钟典吏的时运到了。
那主薄是不是傻了?难道就没听过桂家买地之事?
主薄在之前的县令与县丞之争中保全了自己,当是个聪明个人才对,作甚行事如此前后矛盾?
随即桂五反应过来,要不是主薄真傻了,那就剩下一个可能。
这是一个局,不是针对桂家,而是顺水推舟针对金锁,或者是金锁背后的西宁侯府。
那位西宁侯的“义女”到底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还真是抚养的将士遗孤,就要揭开了。
只盼着,桂家莫要被殃及池鱼。
想到此处,桂五唯有苦笑。
铁和尚正色道:“老五,放心,就算是侯府也没有抢人产业的道理。要是没有迁都,天高皇帝远,还有人敢折腾;既是迁都北京,没有人敢放肆,对方多半也在试探。还有要真是高主薄那里,虽是个爱财的,可最是个奸猾的老鬼,不会真的不开眼。”
知县衙门,后宅。
郑师爷匆匆而来,在书房候见。
张量得了禀告出来,有些意外道:“你不是与高文杰吃酒去了,怎么回的这么早?”
郑师爷躬身道:“大人,之前金锁不是请高主薄吃了两顿饭么?昨儿又请了,说是请高主薄帮忙,这回却不是为了买地,而是看上了桂家的铺子!”
“什么?”张量怒极而笑:“这一个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才有个人偷重阳的方子,官司还没打呢,又有个惦记重阳铺子的了?当我是死的不成?”
这个三河知县,对他是历练,也是因受人之托,看顾桂重阳。
之前在村子里,徐师兄不好摆明身份,张量却是摆明身份的,以为能震慑一二,没想到随后就被梅青树夫妇打脸;就是县衙这里,前面有买地之事,后有提拔钟典吏之事,张量也没有瞒着与桂家的关系,却是再次被打脸。
这要是传到表哥耳朵中,不会觉得是刁民找死,只会觉得张量无能,堂堂一地父母,一个孩子都护不住?!
张量如何不恼?
“老爷,这般置办嫁妆,实不像是待养女。”郑师爷提醒道。
之前张量得了“西宁侯养女”的消息就十分为难,这要是捅出来少不得得罪人,瞒着也得罪人,最后只有给表哥去信,请他派人往西北探查西宁侯与梁王氏旧事。
“金锁想要百味香,送了高主薄五百两银子,许诺事成再送五百两,还有县丞一职。”郑师爷道。
张量闻言,不由皱眉。
县丞八品,是县令副手。
张量既将原来的县丞斗下去,自有自己的安排。
一个侯府外庄头,要是没有听到动静,不会这样信口开河。
西宁侯虽是勋贵,可文武殊途,想要插手地方文官任命也不是容易之事,这般费心费力,所为何来?
“抓贼抓脏、抓奸抓双”,那梁家身份特殊,到底是已故将士遗属,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也不能说那幼女真是奸生女。
可是这西宁侯府准备嫁妆的架势,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第二百零六章 热闹又起
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洒洒,天地之间银装素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桂重阳身上已经换了羔羊皮做里子的新衣,站在屋檐下,好奇地看着外头的雪景。
梅小八好奇道:“重阳哥,南边不下雪么?”
“也下,只是落地就化了,没有北地的雪大。”桂重阳道。
梅小八摇头道:“这才哪到哪儿啊,才鞋底厚,每年腊月里雪势才大,去年有一人高,门都推不开。”
桂重阳瞪大眼睛,想像不出一人高的积雪会是什么样。
梅朵挑了帘子出来,取了扫把扫雪。
桂重阳与梅小八见了,也找了扫把跟着扫雪。
等姐弟三人扫完雪,梅氏那边的早饭也得了。
今早是汤面,每碗还有两枚荷包蛋,上面还烫了一把白菜叶。
如今初冬时节,万物凋零,庄户人家,家家都预备了冬储菜。
就在厨房下边,挖了一人多高的地窖,里面放了好多白菜、萝卜,还有秋天时晒的菜干。
冬天没有新鲜菜,就要吃这些。
桂重阳在那边时,听说北地的“洞子菜”,跟梅氏、梅朵描述了一遍。
梅氏姑侄好奇,不过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弄,只是从村北头的瓦匠家买了几个尺宽直径的大花盆,直接就搁在西屋,除了栽蒜栽葱之外,还种了几盆韭菜、菠菜等好活的青菜。
半月下来,花盆里的蒜葱都发了新芽,韭菜、菠菜也都出苗了,只是现在还吃不上。
吃完早饭,梅氏也没有装饭盒,道:“越发冷了,食盒容易凉,中午再给你们送去。”
桂重阳与梅小八自然无话,背了书包往村塾去了。
村塾之中,走到门口,就听到儿童的嬉闹声。
小学生们不怕冷,分作几派打起雪仗来。桂重阳与梅小八进来时,就被殃及池鱼,挨了一个雪团。
雪团砸到桂重阳身上落下摔散,桂重阳还没有反应过来,梅小八已经扔下书包,开始“还击”了。
桂重阳弹弹身上的雪,莞尔一笑,捡了梅小八书包去了课堂。
小班教室里,只有梅晨一个人,手中拿着书本,面上却是有些恍惚。
眼见桂重阳进来,梅晨一下子站起来,道:“桂重阳!”
桂重阳抬起头,等着梅晨说话。
梅晨走过来,带了几分神秘与亢奋,小声道:“桂重阳,我劝了二爷爷,他今天去衙门告树大叔‘忤逆’了!”
“啊?”桂重阳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是给了树大叔教训,是不是那个盗窃案子就能撤状子了?”梅晨带了几分乞求道。
桂重阳听明白过来,没有应答,反问道:“你爷爷晓得此事吗?”
“盗窃”丢人,“忤逆”就不丢人了?
“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梅晨这种用“忤逆之罪”代替“盗窃之罪”的想法也太过于儿戏。
且衙门哪里是那样好进的?
衙门在官司上吃完被告吃原告,就是桂重阳这样直接认识县令的,桂五也不敢轻忽下边的小吏,送了一包银子做内外打点。像梅平这样的小老百姓进衙门打官司,更是要被剥掉一层皮。
梅晨吭吭哧哧道:“我爷爷……我爷爷想不明白,不过二爷爷那边明白了……只是这样树大叔得了教训,那盗窃之罪是不是也能……”
桂重阳点点头道:“要是梅青树夫妇得了教训,我也不是非要计较不可。”
打官司,只是为了教训梅青树夫妇,“杀鸡骇猴”罢了,不一定非要到公堂对峙那一步。
真到了那一步,不管作证的李江还是梅小八,对两个少年都不好。桂重阳不是自私之人,自然也会为两人考虑。
且要是“忤逆罪”真的立案,梅平想要随后撤案可不是容易的事,说不得银子花了,梅青树板子也挨了。
到时候就算最后撤下官司,“父告子”的恶事也会传扬开来,那一房的名声彻底烂掉。
梅晨到底才九岁,素日小大人似的,也不过是个孩子,眼见桂重阳点头,立时觉得放下一件大事,抿嘴一笑。
外头的顽童依旧嬉闹,桂重阳看了看前面的时漏,有些皱眉。
这已经到了早课的点了,还不见梅童生。
读书哪里禁得住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梅童生再这样下去,这村塾就要废了。
“咦?杜七怎么还没来?”梅晨诧异道。
正好杨武进来,听到这一句,道:“刚才门口碰到了,好像有事去梅家了。夫子没来?是不是梅家出什么事了?”
这个梅家,自然是梅童生那一房。
梅晨皱眉道:“不是才办完喜事,还有什么事儿?”
梅家却是与村塾不远,就是前后街。
梅家院子里动静一出,已经有调皮的小学生趴在后墙看热闹了。
梅家院子里,地上散落着行李与碎了的碗筷,满目狼藉。
杜氏脸色苍白,拉着一双儿女,忍不住瑟瑟发抖。
梅童生站在屋檐下,铁青着脸,道:“不愿意待,就给老夫滚!老夫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这不孝的妇人做妖!”
李氏扶着杜氏站在门口,门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李氏与杜氏这个继女没有什么情分,可到底是杜氏女,没有白给人欺负的道理。不巧杜里正去了镇上不在家里,李氏没有法子,就叫了儿子过来撑场面。
眼前梅秀才不在,新妇也躲起来不露面。
李氏心思一转,猜到缘故,好声好气道:“亲家老爷,二娘自进了梅家,上侍候老人,下抚育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您只管叫女婿好生管教就是,何至于大动干戈?”
这有婆婆调教媳妇的道理,没听说谁家公公教训儿媳妇?真是个大笑话。
这会儿功夫,梅安也得了消息,拄着拐杖到了。
看着一圈指指点点的村民,梅安黑了脸,道:“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谁家过日子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
与梅家有往来的人家,见梅安发话也就散了;还有些没有往来的人家,恨不得看个大热闹,嘻嘻哈哈不肯走。
“又是怎么了?”梅安皱眉问道。
梅童生怒气冲冲道:“还不是这不孝的懒妇人,为人媳者,不晓得孝顺公婆,反而支使起人来。李氏进门几日,就让她给磋磨病了。还心存恶念,挑唆两个小的不敬长辈!”
众目睽睽之下,杜氏怎么敢认下这“不孝”之名,带了委屈道:“公公冤枉啊,李氏进门勤快,主动揽了厨房的活儿去,并不是儿媳妇使唤人!”
梅童生闻言更恼:“李氏?那是你继婆婆,轮到你指名道姓的叫了?”
之前梅秀才夫妇敬茶时作妖,又搅合黄了“回门”,梅童生就明白出来儿子、儿媳妇用意,这是不承认李氏这个“继母”。
梅童生不快,不过也被儿子劝的心动。对他来说,妻妾都是身边服侍的,不差什么;可对于儿孙来说,继母、继祖母与庶母、庶祖母却是天差地别。
不过昨天梅晟回来说的对,以后儿孙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能陪梅童生晚年的只有小李氏。杜氏并不是贤惠柔顺的性子,要是他不给小李氏撑腰,那小李氏就要被欺负死了。
今早就是,因为梅童生“新婚”,正是贪欢的时候,夜里敦伦了两次,小李氏就起晚了。
杜氏躲了懒不说,还纵容儿子、女儿在正房下借着没饭吃闹腾。
小李氏臊得不敢出来,梅童生却是恼了,出来为继妻撑腰。
第二百零七章 新屋与旧屋
老房子着火,最是要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梅童生做了十来年鳏夫,之前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应试与敛财上。十来年过去,儿孙都过了院试,梅童生依旧是名落孙山,早已彻底死了心。
梅童生剩下的爱好,就是敛财上,剩下的就是盼着儿孙更进一步,中举人、中进士。
偏生儿子涉赌,竟是将家中田产输了个精光,梅童生只要一想都心疼的抽抽。
幸好后来得了银子,要不然家里都揭不开锅。
如今梅童生是想开了,攒再多也没用,银子该花还是得花。几十两银子,聘了小李氏这年轻嫩妇,他也尝到了甜头。
如今不再是冷冷清清的屋子,被窝有人暖了,衣服有人拾掇了,梅童生不仅头发黑了,心也跟着活络。小李氏可是生育过的,要是自己有幸添个幼子,就更对得起祖宗了。
至于梅秀才一家四口,梅童生就看着不顺眼了。
梅秀才又是不着家,说不得又进赌场了;杜氏最是奸滑,家里田地卖个精光,没有了进账,依旧是嫁妆握得死死的,也没有说拿些银子贴补家里;梅智鲁钝,不是读书的材料,性子又桀骜不驯;剩下的赔钱货,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要白吃十来年饭。
梅童生嫌弃了,外加上也担心梅秀才那边继续赌博败家,才借题发挥,要撵了杜氏母子出去。
“分家!”眼见有梅安在,梅童生胳膊一甩,掷地有声。
梅安不由皱眉,劝道:“如今你膝下只有青柏这一个儿子,分哪门子的家?”
梅童生却是打定主意,道:“老大没了,还剩下晟哥儿,没有断了房头,老二分出去正好!”
梅安眉头微微舒展,明白梅童生在儿孙之中选择了更有前程的长孙,倒是也理解。一个废了的赌鬼儿子,一个前程似锦的神童长孙,只要不疯不傻都晓得当如何选择。
可怜梅晟,有这样不慈的叔叔婶子在,回来连歇一天都不能。真要分了家,以后也不会一直避在县上。
听闻只是分家,并不是代子休妻,李氏与杜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今杜家不太平,钱财虽分下来了,李氏也不希望杜氏回去添乱;杜氏这里,则是担心骨肉分离。
“儿大分家,树大分”,可到底是大事,梅安的意思还是等梅秀才回来再分,省的过后扯皮。
梅童生却不肯,扬声道:“现下就分,家产都败光了,家里就剩下这两个院子,晟哥儿是长房长孙,以后也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就在这院子,老二一家去隔壁!”
杜氏闻言,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隔壁是梅童生的老宅,一正一厢几间破屋,还是梅童生已故爹娘在时盖的,年头比梅童生岁数还大,又是十来年没有人住,十分破败。
之前杜氏想着隔壁分给梅晟时幸灾乐祸,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就不干了。
杜氏心里,乐意分家,却不乐意吃亏。
眼见着梅安没有反对的意思,杜氏着急,道:“爹莫非忘了,这宅子是二房的宅子?相公可是发送了二叔二婶,兼祧两房的,就是给三叔过嗣子的时候也说好了,二房的产业都由相公继承!”
梅童生恼道:“闭嘴!惦记老子的房子,你做梦!”
梅安闻言,却有些为难。
杜氏说的不无道理,要是按照规矩分,这边确实当是归梅秀才一家。
可梅童生又不是疯了,怎么会自己带了娇妻去破旧老屋养老?就是梅晟那边,得这边的宅子,收拾收拾,成家的屋子的都有了,肯定也比得老屋省心。
梅安心中,已经偏了梅童生这边,却也不愿意在村民前失了“公正”,正寻思如何说,就听李氏劝杜氏道:“姑爷都不在,分什么家?屋子到底怎么分,回头让姑爷与亲家老爷说去,你一个妇人出什么头?外头冷,孩子们还小,你们先去隔壁歇歇。”
梅智还罢,十二岁了,半大小子;梅晓却只有几岁,穿着小薄袄,脸上被风吹的红红的,一阵一阵打哆嗦。
杜氏见了,也顾不得争屋子里,立时抱了女儿去隔壁了。
公媳对峙,告一段落。
梅安巴不得不用就屋子分配说话,省的得罪了梅秀才,却也不忘说两句“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话,才拄了拐杖回去。
至于李氏,继母继女的,面子情到了,便也招呼儿子离开。
梅家这两处宅子,实是天差地别。
杜七回头看了两眼,皱眉小声对李氏道:“就算是分家,也没有必要就叫人住旧屋子。二姐夫不会愿意的,到时候少不得又起纷争。”
李氏轻哼道:“干你什么事?操这心作甚?”
要说原来李氏有“望子成龙”之心,可也没有现下这样迫切。
要是杜里正在,杜七在杜家庇护下,就算不成材也能衣食无忧;可是杜里正要是倒了,杜七自己不立起来,以后就只有挨欺负的。
就算有一份现成的家业,除非一直不露,否则一个小老百姓也保不住。
杜七叹气道:“怕是外头都要将梅家分家之事归到堂姨头上。”
李家不顾辈分,贪图聘礼将李槐花嫁给梅童生为填房,早已犯了“众怒”。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就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出门子也要不到这么多的彩礼。
不知多少人家肠子都毁清了,要是晓得“铁公鸡”转了性子,大家也想要那五十两。
这几日村里讲究李家闲话的不是一个两个,李氏也是李家女,杜七才有此担心。
李氏嗤笑道:“爱说就说去,也说不得几日!”
等过几日桂梅两家官司开打,村里人自然就有了新嚼舌的。
“村塾这里实是不顶用,不好就这样耽搁。等明儿老爷在家,让老爷送你去镇上。”李氏道。
“还有两月就腊八了,还不还是年后吧?”杜七道。
李氏却是拿了主意:“不行,两个月能学半本书了。”
谁晓得杜里正到底得罪的人什么人?要是对方找到家里来,杜七在外头还能安全些。
可要是跟之前那个强买地的,直接在镇上找到杜七怎么办?李氏嘴硬,心里却是乱做一团。
村塾里,后墙头趴着看热闹的小学生们看完热闹,都回了学堂上。
桂重阳没有亲眼去看,却也听了个全乎,晓得是杜氏待继婆婆不恭敬,梅童生撵了儿媳妇与孙子、孙女出来,还要分家,将旧屋分给次子一家;杜氏借口丈夫“兼祧”,要分新屋这边未遂。
“老天有眼!”桂重阳不知为何想起这四个字。
所谓“新屋”,只是相对于老屋说的,实际上也十几年了。
十三年前,梅童生父子为了霸占二房田宅,做了阴损的事,如今家财散尽,父子反目也是报应。
梅童生这样腰子硬,倚仗的不过是前途无量的长孙,可是梅晟记着父仇,能真心孝顺这个可以算作仇人的祖父?到时候,还有热闹可瞧。
梅童生在家闹腾了一圈,就去村塾露了一面,上午让大家自己念书,又借口雪势渐大下午直接放假。
桂重阳与梅小八下学时,正好见梅朵提了食盒出来,晓得他们放假,摇头道:“又荒废了一日,你们还好,外村来的小学生可是白折腾了。”
桂重阳道:“虽是村塾,可大家都交了束,估摸该有人找杜里正说此事了。”
村塾低价收本村学童,外村来的学生束却是不低。
紧着肚皮送儿子读书的人家,多有“望子成龙”之心,怎么乐意村塾夫子这样三天两头的放假?
梅朵想起梅家的各种闹剧,幸灾乐祸道:“他们家又出了什么花花事儿了?”
梅氏摇头道:“一个大闺女,整日里留心这些东家长、西家短作甚?”
梅朵嘟囔道:“谁耐烦理会什么东家西家,我就想要看那家倒霉!”
“那家”是哪一家,自不用说。
桂重阳讲了上午的热闹,顿了顿,道:“接下来,那爷俩怕是该争房了!梅村老那边,应该会偏着梅夫子这头。可杜家也不是白给的,当不会乐意看着杜二娘吃亏。”
梅朵拍手道:“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只盼着他们争的热闹些,狗脑子都打破了才好呢!”
梅氏白了梅朵一眼:“他们是狗,你是甚了?尽浑说!”嘴里说着责怪的话,到底带了几分怅然,这自然不是为了梅家父子反目,而是因那宅子。
桂重阳看了姑侄两个一眼,要是有机会,能买回梅家宅子就好了。
第二百零八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对于村里其他人来说,梅家所谓“分家”不过是热闹,巴不得闹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对于同梅家有积怨的桂家二房来说,则是喜闻乐见。
“折腾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精穷了才好!”桂二奶奶听闻张大娘过来闲话此事,真是浑身舒泰。
梅秀才成了赌鬼之事,早已众所周知,梅家的田产就便宜了桂家二房,也是让人解恨了一把,可是对于读书人家来说,就算一时田产没了,可只要功名还在,不算什么事,这也是村里没有人敢对梅家落井下石的缘故。只要梅晟中了举人,梅家随时能翻身。
可是当年“西桂”没了地后,过得是什么日子?
两家这一对比,桂二奶奶心下能舒坦才怪。
如今梅家要分家,正是桂二奶奶巴不得看到的。
梅秀才本就是不事生产之人,与梅晟这个侄子也不亲近,分作两家人,日子只有越过越坏的。
当初出面休了梅大姑的是梅童生,可是猫在后头的梅秀才才是最坏的,明明是他嫌弃梅大姑趁机休妻,偏生自己不露头,怂恿梅童生露面做坏人,自己还私下里与梅大姑说着“隔着长兄之命”、“尊着父命无奈”的话,这才使得梅大姑被休后不恨婆家、只恨娘家,再嫁后彻底断了骨肉情分。
张大娘道:“杜二娘可不是窝囊的,才不会真的将好宅子便宜了李槐花!还有梅老二,那是个阴的,能白吃了这个亏?啧啧,倒是李槐花,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进门几日,就能挑唆梅老头到这地步,还真是平素看不出来。”
桂二奶奶心有戚戚然,点头不已,不由有些后怕。幸好她当初没有糊涂,信了“东桂”那边的蛊惑,将李槐花聘给儿子做二房,那“刑克”不刑克的先不说,只这搅家的厉害劲儿,一般人家也扛不住。
杨氏在旁,虽心里最不喜寡妇改嫁,可说了句公道话:“进了那样的人家,不算计点儿就要被欺负死了,说到底李家也不是东西,看着像是疼闺女似的,一守寡就接回来,可这卖了一回卖第二回,就算贪聘礼也给挑拣挑拣,十八岁的小娘子,跟个五十多的老棺材瓢子,能有几年好日子?这有受婆婆气的,没听说还要受儿媳妇气的,这槐花想来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李槐花娘家那边,自也得了消息,却是恨不得拍手称快。
谁家姑娘出嫁没有“回门”?就算是再嫁,就不认亲了?偏生梅秀才夫妇阻拦,如今两家还没有回过亲家,这叫什么事儿?
饶是李家人担心恼怒,也没有想过梅秀才夫妻两个竟然直接不承认李氏继室身份,要不然早就要打上门来了。李家可是村里老姓,房头不少,容不得梅家这样欺负。
如今梅童生分家,留了有出息的长孙,要将梅秀才一家分出去,李家自是巴不得。便宜外甥、外甥媳妇不亲继母与继母娘家没有关系,只要梅晟认就行了。
要不是梅童生素来端着,是个爱讲究规矩与老礼的人,不爱人过去串门,李家人早就要登门劝李氏,以后呀别搭理梅秀才那房,直接将梅晟当亲孙子待就行了。
到了下午,雪势越来越大。
等到了日暮时分,外头的积雪已经到了膝盖深。
屋子里地龙烧的火热,桂家几口人,都在堂屋剥糖炒栗子吃。
这还是上月梅小八从后山弄回来的,个头不大,却是又糯又甜。
“再没有想能过这样的日子!”梅朵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带了几分慵懒道。
梅朵之前最怕的就是冬天,当时梅家长房没有男丁,老少三个女人,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拖累。
“西桂”两房就只有桂二爷爷一个男丁,还是腿脚不便利,加上叔嫂总要避讳,能出面帮长房打柴的就只有桂春、桂秋兄弟。
那时候桂春、桂秋还是两个孩子,梅氏这个做表姑的哪里忍心白受着,也跟着去打柴。梅朵眼见姑姑只带两个哥哥不带自己,就自己缀着后头上山,活儿没有干着,却是手脚都生了冻疮,年年入冬都要复发,寻了好几个偏方,什么茄子秧熬水、蒿子秧熬水都试过,都不管用。
桂重阳晓得此事,专程在县上药铺打听了,晓得京城有獾油专治冻疮的,直接交了高价定金,托药铺从京里买了两盒獾油。
梅朵冻疮刚要发,就用了这个,虽还没有去根儿,却也缓和许多。
要说之前梅朵还存着“小人之心”,对桂重阳多有防范,也担心姑姑的养老问题,那几个月下来,就彻底安心了。
桂重阳本性良善,又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就算是以后娶亲,也不会耳根子软嫌弃梅氏;反而是原本为防万一挑来做嗣子的梅小八,憨厚到糊涂,实不是能让放心的,只希望他以后能长长记性。
想到这里,梅朵嫌弃的看了梅小八一眼。
按照梅朵的意思,既是与梅家打官司,就应该推梅小八做个人证,趁机彻底断了他与那边的干系才好,偏生桂重阳狠不下心来,只说那样不周全。
梅朵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好人难做,想东想西的;直接做坏人,倒是来的痛快爽利。
梅小八性子急,没有耐心完整的剥好栗子,直接嗑瓜子似的咬了吃,吃的壳里壳外都是栗子肉;到了桂重阳这里,力气大、一下就能捏开栗子壳,却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非要完完整整的剥出来才吃,稍有破损的就撂在一边不吃了。
梅氏见状摇头,认命地两个孩子剥栗子肉,却也露出几分心满意足。
桂家长房这样惬意,木家村门口,风雪之中,却迎面有几匹驽马。
马背之上,都是穿着皂色公服的马差。
“铁头,这木家村,今年犯了什么来吧?怎么老打官司?”有个年轻的差人抱怨道。
把头一个年长的道:“就是一出,都是这梅家的人闹得!他们家,都是糊涂的,还没有什么油水,前几日的两公母偷东西被人告了,官司还没判呢,今儿来告的是他家老头子。”
众差役对梅平家也算是熟门熟路,可梅平家能说得上话的都在衙门里,如今众人是奉知县大人之命,下来取证来了,左邻右舍与族人乡亲都要问道,众人就直接打听里正家,往杜家来了。
可巧的是,杜里正尚未归来,李氏听闻公差到了,战战兢兢出来,话都说不利索。还是杜七机灵,知晓众人来意,直接带他们去了梅安家。
既是梅家的事,还是交给梅家人来应对。
因为梅童生早上闹得那一出,梅家又成了笑话,梅安心里正有些不爽快,眼见杜七引了官差过来,只当是杜家闹到官府给梅秀才夫妇撑腰,直骇的不行。要晓得,梅家正跟着桂家打官司,这边再与杜家对上,不说被人讲究成什么样,这胜算也没有呀。
待晓得官差过来,与杜家不相干,是梅平去了县衙递状子告梅青树夫妇“忤逆”梅安坚持要吐血。
“偷窃”最重只是流,这“忤逆”最重可是要砍脑袋的,自己那兄弟疯了吗?这样给亲儿子扣屎盆子?
梅安稳了稳心神,想要为侄子辩白两句,再去衙门将兄弟叫回来,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
带差役来查证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铁和尚的侄子铁捕头。
这顶风冒雪的过来,有看在桂五的面上,也是趁机卖好新知县,自然是想要此事做的漂亮,怎么容梅安“节外生枝”?
铁捕头板了脸,在梅安开口前道:“县尊大人命我等下来调查此事,看是否有诬告事宜,要是刁民无故生事,戏耍官府,那一百大板可不是好玩的!”
一句话就将梅安之前的说辞给吓回去了。
侄子的罪名怎么定还是以后的事,老兄弟那身子骨可挨不得一百板子。
梅安素来爱思量,总想要做个周全人,眼下不能给侄子辩白,只能含糊道:“分家多年,并不知细情。”
梅安推说不知,铁捕头也没有放过他,借口杜里正不在村里,命梅安领路去查梅平家的左邻右舍与姻亲。
梅安心中不愿意,可也不敢拒绝,只能苦着脸跟着去了。
落在村民眼中,就是梅安带了官差上门,都吓得不行,各种惊恐不安。
都是小老百姓,谁能不畏惧官府中人呢?
待听说是梅家的官司,梅平去衙门将长子长媳给告了,官府派人来盘问查证此事,大家提着的心放下,不禁将梅家给恨得半死,话里话外就带出抱怨来。
连梅平这亲老子都告梅青树两公婆了,那他们两口子还能是个好的?
况且梅青树家的素来泼辣小气,平素里人前待公婆也少了恭敬,留了不少小辫子在外头。再加上有之前打井泡汤的事,大家早就厌了梅家多事,少不得添油加醋,将梅青树公婆两个说成是最忤逆不孝的夫妇。
听得众官差都咂舌不已,觉得那句老话没错,这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梅安在旁阴沉着脸,既恼兄弟的老糊涂,也气乡亲们落井下石。
众村民见官差和气,并不是凶神恶煞的,说起八卦来就有些刹不住,有个好事的问:“梅家忤逆老人的不单梅青树两口子,还有另外两口子呢!”
“是啊,是啊!”有人应和道。
梅安眼前发黑,已经站不稳了。
第二百零九章 阴错阳差
铁捕头虽是武人,可到底是衙门老官油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县令接了梅家“忤逆”的状子,说不得桂梅两家的官司就要不了了之。
要是桂重阳是成丁,或是族人众多,自然无需顾忌什么。
偏生桂重阳年幼,近支族亲不多。官司正式开审,固然能给梅家教训,可对于桂重阳却是弊大于利。
以后桂重阳不出仕还罢,名声厉害点儿不是坏事;可要是出仕,翻出来就容易被非议。
毕竟那个是梅家,桂家还有位身份含糊的梅氏,就算桂家户籍上是“养女”,可当初毕竟与桂远有婚约,且是以桂远“发妻”的名义进的桂家,又给桂家二老戴过孝。
桂重阳户籍上有父有母,且有父母婚书为凭,本该是嫡子身份,可桂远在外“不告而娶”又有“停妻再娶”的嫌疑,那样算下来还是梅氏这边是桂远元嫡,梅氏与桂重阳长幼有别,梅家就是桂重阳的便宜外家。
张量出身富贵,开始接了桂家的状子想的就是帮桂重阳出气,压根没有想这样周全,还是郑师爷提醒,才明白这官司的不妥。
之前桂五抢着在告状上署名,就是不想要让将桂重阳牵扯进来。
这等到开堂问审,正式定案有了案宗,以后想要反口的余地都没有。就算是梅平不来上状子,张量也在琢磨寻个其他理由收拾梅青树夫妇,这案子还是不能以桂重阳为原告。
张量在铁捕头面前没有明说,可是也点出“要查实证”。
如今梅氏一族“忤逆不孝”者不只一人,这也算是梅家子孙不孝的“旁证”了。
“只是家里口角!”梅安焦急,想要拦着。
铁捕头因他是族长,之前遮遮掩掩说梅平家的事就不痛快,此事也不客气,“哐啷”一声将佩刀抽出一半,对梅安冷哼一声。
梅安一惊,吓得差点跌倒,幸好儿子梅青林扶着。
就是刚才多嘴的村民也不由禁声,后悔不已。
这可不是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眼前这些也不是好了恼了不记仇的村民。大家不喜梅家清高小气,在学堂里糊弄学生,可也没有生死之仇是不是?
铁捕头一行自己去了梅童生家。
村汉们虽都熄了声,可到底按耐不住好奇,缀在后头去看热闹。
梅童生家里,梅童生觉得神清气爽,就是小李氏面上带了不安,心里也在窃喜。
进门几日,杜氏不仅没有敬小李氏为继母,嘴里还支使不停,明显是当成老妈子待的,小李氏不是傻子,哪里瞧不出她的轻鄙。
初来乍到,小李氏没有与杜氏正面对上,可只有梅童生在时,没少抹眼泪,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早这一出。
“儿女都是债啊!我只恨没早狠心下来,要不然也不会家产都精光!”梅童生提及儿子败掉的几十亩地,依旧是觉得心肝肉疼。
反而是小李氏想得开,家里有地她也摸不着,现下梅童生在村塾有进账,这屋子也是现成的,等梅童生教不动学生了,还有梅晟养老。
就算梅晟以后考不上举人,那也是秀才公,回来接手村塾,或是去城里坐馆,都比寻常农户好过多了。更不要说梅晟名下有八十亩地免税,就算自家没田,别人家地挂名,一年下来也能分润上些钱粮。
小李氏心满意足,待梅童生就越发温顺,看得梅童生意动不已。
要不是精力不足,梅童生恨不得立时拉了小李氏炕上去,就是这样,手下也没有闲着,拉了小李氏在膝上坐着,摸摸索索不安生。
小李氏满脸绯红,虽先头嫁过人,也是年轻面嫩放不开,竟是动也不敢动了。
梅童生看在眼中,只觉得有趣,刚想要调戏两句,就听到大门“砰砰”想。
小李氏惊得不行,忙从梅童生膝上跳下来。
“那不贤妇人又在折腾什么?”梅童生拉下脸来冷哼道。
早晨弄了那一出后,杜氏无奈带了一双儿女去隔壁旧屋,只是那边哪里是能待人的?
要是杜氏自己个儿,自是能硬气起来,等着丈夫回来做主,可还有两个孩子,少不得等看热闹的人散去,拉了儿女敲门央求,求先在这边屋子避寒,等那边屋子烧烧再过去。
可在梅童生眼中,只当杜氏性子刁钻,对这边屋子还不死心,自然隔着门骂了一顿,压根就没有给开门。
现下这院门再响,梅童生还以为是杜氏再来,才这样不耐烦。
梅童生本想不闻不问,可那院门没有个安生,敲门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心惊肉跳。
小李氏眼巴巴地看着梅童生,带了几分战战兢兢。有梅童生在这里,她自然不用怕杜氏,可杜氏背后还有个杜里正,这是不是杜里正带人来了?
就是梅童生,也有些心虚。
那杜里正看着像弥勒佛,一天笑眯眯,却不是软柿子。要是他帮着杜氏争房,这边院子到底归谁还真不好说。
就在梅童生磨磨蹭蹭出了屋子时,院门一下子被踹开,几个官差面上带了不耐烦进了院子。
梅童生本不是个胆大的,见状立时止了脚步,一下子想到梅秀才身上。不会是赌债太大,闹到官府去了吧?
梅童生只觉得手脚冰凉。
铁捕头板着脸道:“你就是梅从善?”
“正是小……小民……”梅童生牙齿打着颤说道。
“可是你家不孝妇人忤逆长辈?”铁捕头刚才觉得这名字耳熟,如今却是想起来,眼前这不是别人,正是与桂家有宿怨的那个老童生。
张量要护着桂重阳过安生日子,可就遇到胆大敢欺负人的,就吩咐人将木家村的人家都打听了全乎,要不然铁捕头也不晓得这老童生与桂家有宿怨。
虽说铁捕头与桂五相熟,知晓他家大概情况,可也不晓得他姐姐十几年前被休的事。
这梅家还真没有好东西!
铁捕头心中有了偏见,面上就带出几分不善来。
梅童生本就担小,见状竟是不敢反驳了,老老实实点头道:“是有妇人不孝翁姑。”
铁捕头等人也不嗦,借口知县大人教化乡众,就直接问了杜氏下处,而后直接去了隔壁要拉杜氏见官。
杜氏之前叫不开门隔壁大门,实没有法子,只有抱了柴火烧炕。可是这边到底空了多年,烟道也不通畅,烧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半点热乎气。
梅智还罢,半大小子火力壮的时候,梅晓只有七岁,早晨又受了惊吓,这会儿就哼哼唧唧叫冷。
杜氏嘴里咒骂不休,不仅恨冷酷不慈的公公,将挑拨离间的小李氏与面慈心黑的继母李氏也恨上,却也晓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就将衣服给梅晓裹了好几层,打算先带儿女回娘家,总不能就这样干冻着。
母子三人刚出院子,就赶上隔壁敲门声响。
那敲门声实是急促,就是杜氏也跟着悬心。
之前丈夫走了,首饰匣子精光,杜氏就晓得丈夫又去赌了,就误会成是上门追债的,哪里还敢露面?又晓得梅童生是个没有担当的,少不得要找到这院子里,杜氏看着一双儿女,急着打转转。
这赌鬼赌疯了,卖地卖房算什么,卖儿卖女也不少见啊。
想到这里,杜氏就有了决断,对儿子道:“从后墙爬墙出去,去找你舅舅,让你舅舅带人过来!”
梅智虽只有十来岁,也晓得不对劲,不敢耽搁,立时往后院去了。
梅晓小脸红红的,人也蔫蔫的。
杜氏眼见四下里看了一圈,直接抱了女儿去厢房。不是梅晟那间,那间空荡荡不好藏人,是另外一间,装了旧家具。
杜氏将女儿往柜子里藏了,小声嘱咐道:“囡囡乖乖等娘回来,谁叫也别出来,等娘回来给囡囡买糕吃!”
“娘,冷!”梅晓跟小猫似的蜷着,动静也小。
杜氏心疼不已,立时脱了棉袄,给女儿盖上。
隔壁的敲门声止,杜氏不敢再耽搁,清理好痕迹,就回了厨房。
棉衣给了女儿,杜氏身上只有单衣,哆嗦索索守着灶台,耳朵却直楞着留心外头动静。
等听到这边大门响,杜氏心中生出绝望也带了一丝庆幸。
差役问过一圈,“证实”杜氏不孝忤逆之事。
杜氏饶是再笨,也晓得这女子经官没有个好下场,顾不得别的,喊冤求饶不已。
梅童生却是冷静下来,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落定杜氏不孝之事,就是休了杜氏也是应当的,只要还容了杜氏就是宽厚,杜家应该没有底气再帮杜氏争屋子。
差役让梅童生这“苦主”与左邻右舍这些“人证”在“证词”上画押,又问了有马车的人家,点了有马车的人家张家接这次“公差”,押着哭哑了嗓子的杜氏回镇上去了。
杜七带了梅智急匆匆过来时,就看到一路烟尘。
官差走了,看热闹的村民散了,大家没有了最初的幸灾乐祸,都有些讪讪的。
要是有选择,大家都不愿意做什么“人证”,也不想要画押,可是官差看着,钢刀在旁,谁敢说“不”?
梅智恶狠狠地看着梅童生,稚嫩的面孔满是恨意。
杜七却是不敢耽搁,这衙门的事情没有见过也听过,总需要上下打点,顾不得宽慰外甥,直接拉了梅智回家去取银子,也往镇上去了。
第二百一十章 混乱
按理说,梅家的事情,与桂家不相干,可来的是县衙的人,梅安不免多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梅平糊涂了,现成的罪名送上去,引来衙门中人,可是梅童生家这个衙门也主动管,就有些过了。
梅安既恨村民多嘴,也怀疑桂家在背后使坏,才会让官差对梅家不善。
梅童生糊涂,儿媳妇被官差带走了,还有几分快意,梅安这个一族之长却还清醒着。真要是两个“忤逆”官司都落定了,那梅家还能有什么好?
家里有一个不肖儿孙是意外,再二再三的,世人只会觉得这个人家没有好人了。
况且梅平那边的“忤逆”状子,追到县上能说股梅平撤下来;杜氏这里,却是衙门直接上门抓人的,没有原告。
原本梅家最后的倚仗是梅童生这一房,眼下梅童生油盐不进的模样,却是不跟着添乱都不错了。
梅安没有法子,只能迎风冒雪往桂家去。
亲眼看着官差上门调查梅青树“不孝”实证,梅晨本还有些窃喜,可没有想到竟是牵连到杜氏头上,不由得吓得慌了神。
到底是九岁的孩子,就算平素不喜杜氏势利,也没有要将族婶害的入监狱的想法。更不要说杜氏再不好,也是梅晟的亲婶子,梅晨也怕梅晟晓得了怪罪。
原本,梅晨还想要将自己怂恿二爷爷的事告诉长辈,叫他们不要害怕官司,回头撤诉就是了,如今牵连到杜氏也不敢说了。
事情闹得这样大,不是一顿板子能完结了的。
见祖父往桂家去,梅晨借口搀扶,也跟着梅安、梅青林去了。
桂家住在村子把头,又是雪天,都猫在堂屋,因此还不晓得村里来过官差。
等梅家祖孙三代过来,面带急切、语带祈求,桂重阳与梅氏还糊涂着。
直待梅安说了缘故,桂重阳不由惊讶不已,那梅平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过那个老头不是最听梅安的,怎么自作主张了?
待看到梅晨眼神闪烁,掩饰不住的心虚,桂重阳觉得明白点什么。
只是梅家怎么折腾都是梅家的事,到了今日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这状子是梅家递的,来的是衙门的人,小子实不知能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桂重阳皱眉道。
“可是知县大人那边……到底与重阳小哥认识……”梅安再也摆不出村老的架子,带了恳求道。
桂重阳不解道:“这样的大事,不是当找两位秀才公出面吗?”
梅家叔侄有秀才功名,见官不跪,虽不至于到与知县平起平坐的地步,可往衙门里打点对话也比寻常百姓要便宜。
知县是朝廷命官,可知县衙门吏员多是地方读书人担当,这关系也好找些。
梅安涨红了脸,却不好直接说缘故。能说他信不着梅青柏人品,怕梅家这个时候再闹出“休妻”的事,彻底得罪了杜家,毕竟梅秀才有休了杜大姑的前例在;至于梅晟那里,则是他自己的一点私心,不愿意将梅晟这个最有前程的族侄牵扯进来,这官司善了还罢了,不善了露面的都要被牵连。
梅氏猜出梅安的私心,却是恼了,直接道:“重阳与县令也不过只是认识罢了,之前买地之事欠了银子,如今还没有补上,再去上门讨人嫌就太不知趣了!”
银子是没有还,却是直接用南京的庄子顶的,只是这些旁人不知,也没有必要宣扬就是。
可是听到梅安耳中,更是笃定桂重阳之父生前与县令关系不俗。
这年头,银子岂是好借的?更不要说那是六顷地,几千两银子?
不是说之前知县太太娘家也要买杜家的地,结果等到杜家卖地,知县没有向着岳家,反而帮着桂重阳这个孤子买地,这得是多深的交情?
梅安只恨自己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要不然早早告诫侄子那房,也不会有今日祸事。
不说梅安还在桂家歪缠,就说梅童生那边。
梅童生是快意了,小李氏真是要吓死了。
这分家给薄厚与直接将杜氏送衙门可不是一回事,杜家老爷今天没有露面,显然是不在家,可总有回来的时候。
“老爷,二娘既不在,是不是将智哥儿与大姐儿先接过来?”小李氏不敢直接劝,就想起两个孩子来。
等杜老爷与梅秀才回来闹,看到两个孩子面上,多少也有个缓冲。
梅童生却是想起梅智之前的眼神,冷哼道:“都是混账行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姓梅,被杜家接去了!”
小李氏没有法子,也不敢再劝,倒是盼着梅秀才早回来了。就算不敬她这个继母,可梅秀才显然比梅童生更靠谱些。
杜家这边,只剩下杜李氏一个,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她本就因丈夫之前交代后事的情形提心吊胆,又赶上杜氏那边跟着添乱,不免越发焦躁。
要不是杜二娘是杜家女,杜老爷不会不管,李氏才舍不得儿子出面折腾。
倒是杜六姐,之前在厢房那边绣嫁妆,可李氏这进进出出的,到底惊动了,晓得了是梅家出事,不免也跟着担心,凑到上房等消息。
对于梅家分家,杜六姐乐见其成;可摊上官司,就不是她所愿了。
有个进过大牢的婶子,连累了梅晟的前程怎么办?就是杜六姐,与杜二娘是姊妹,名声也不好听。
想到这些,杜六姐咬牙切齿道:“都是梅青树家瞎折腾,引来了官差,真是好日子过不得了?”说到这里,想起梅家官司的由来,又迁怒到桂家头上:“桂家那小崽子也不是好东西,真是命硬,自打他回来,这一出一出弄出多少事来?”
桂家与梅家打官司还是其次,桂家“狗仗人势”强买了杜家的地,使得杜里正威望扫地,才是杜六姐最恨的。
要不是杜里正折了威望,梅童生怎么敢为了刚进门的填房就发作杜二娘这个杜家女?
现下,梅童生敢这个折腾杜氏这个儿媳妇,以后也就敢慢待杜六姐这个孙媳妇。
杜六姐幸灾乐祸之余,不免也担心起以后,更担心没有梅家借机悔婚没了以后。
要是之前,有人骂桂家,李氏少不得跟着咒骂几句,如今却是沉默下来。
桂家已经不是之前的桂家,已经在木家村立足,不是谁都能欺负得了的。杜家还没有算计上,就失了地;梅家倒是傻了出头,就惹上一出又一出的官司。
李氏心里十分酸楚,竟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了。
说起前公婆,那真是挑不出毛病的公道人,否则就算是失了丁银,在衙门里递单子的是桂里正那个里正,直接将村民的名字写上,要计较也是以后的事。结果桂家成丁死的精光,也没有落下好,被欺负了十几年。
当年李氏失了丈夫失了娘家兄弟,只觉得天塌一样,真是咬着牙告诉自己做不得好人,好人没有好报,还是个人顾个人。
谁能想到桂家还能再起来?
有桂五与桂重阳,谁还敢欺负到桂家头上?
桂春、桂秋兄弟已经定亲,以后成亲生子,桂家就又是新气象。
半夜辗转反侧时,李氏也问自己悔不悔?不过想想桂春、桂秋两兄弟这十几年的苦日子,如今看似体面,却不过是帮堂弟、帮叔叔打理庄子与铺子,跟管家管事差不多,就没有什么悔得了。
桂家老宅。
桂重阳不会出尔反尔,在这个时候为梅家说情。
县衙那边,一个老子告儿子的小案子,大雪天出动人手,肯定是因为那是梅家,所在是木家村。
桂重阳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知趣插一手?
就是梅氏那里,既是已经支持桂重阳打官司,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再生波折。
打官司不是儿戏,既到了多薄公堂的时候,总要辩出个对错,不能说是亲戚、同村就含糊过去,那样的话就失了震慑的意思。落在其他村民眼中,岂不是只要肯放得下身段来央求,怎么得罪桂家都能抹平?
梅安也晓得自己为难人,眼见恳求再三也不通融,只能带了儿孙怏怏而去。
桂重阳与梅氏送到门口,梅青林想要说什么没有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梅晨则是魂不守舍,眼神有些空洞。
日暮时分,外头雪势不停,反而更大了。
木家村家家户户用起来晚饭,梅家的“忤逆”事就成了下饭菜。就是宋家这里,也不能免俗。
“家和万事兴,家不和这日子就好不了,梅家要走下道了!”宋婆子一边吃饭,一边絮叨着。
宋大夫却是有几分见识的,摇头道:“有梅晟在,以后总会起来的。”
宋婆子撇撇嘴道:“梅晟可是个有主意的,有那一桩亲事在,现下忍着,总有忍不住时,那时候可有热闹瞧……”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大门“啪啪”响,有人高声喊:“宋大夫在吗?”
宋大夫闻言,连忙下了地。
这样急着上门,肯定是病人,可不好耽搁。
大门外,却是半大高的少年杜七,呼哧带喘的抱着一个女童,旁边跟着面焦急的梅智。
见宋大夫开门,不待宋大夫发问,杜七便道:“您快给瞧瞧,囡囡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