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财狼对虎豹(继续求月票)
杨武来的很晚,将将在村塾早课铃声想起来前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说是满脸兴奋模样,可眼圈发黑,又是匆匆忙忙,连课本都落下一本,也没有带午食食盒。
刚坐到座位上,杨武就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成这样?”桂重阳小声问道。
“这两日家里豆子足了,人手也够,通宵做豆腐来着。”杨武揉了揉眼睛,道。
桂重阳吓了一跳,道:“怎么能这样熬?”
难道是因为那张方子?之前看杨威是个妥当人,怎么这样没分寸起来?
这银钱哪里是能一日赚的完的,细水长流才是道理。
要是为了银钱,将父母兄弟都累病了,那赚了银钱也没有什么用。
“就这两日!”杨武道:“这不是才开始往百味香送货吗?大哥的意思,就是多预备些,省的那边用着不宽裕。就开始多忙两天,等晓得那边的月供货量,就不会这样忙了。”
西集镇不是没有大的豆腐坊,可是桂五看在杨家面上,还是将豆皮、腐竹的买卖交给了杨家。又有桂重阳给“辣条”方子,杨家日子总会起来的。
杨家显然也很珍惜这次机会,才在有机会佃地的时候也没有多佃地,而是将精力主要放在豆腐坊上。
桂重阳闻言,这才放心。
杜七在旁边,手中依旧拿着书本,却是心乱如麻。
杨家“好人有好报”的话,杜七听了好几遭,之前也极佩服杨金柱父子的宽厚与仁义。桂家呢?这不是也“有恩报恩”了吗?
杨家仁义,桂家也不差,那“百味香”是桂家的买卖,这就在帮扶杨家了。搁在故事里,这两家都是有情有义的,杜家呢?
亲娘对桂家忌讳与厌恶,亲爹则是对桂家不喜与提防,自己这个杜家骨肉,之前怎么就浑浑噩噩的,厚着面皮往桂重阳身边凑?怕是桂家上下看着自己也不自在,更不要说自己此举也伤了爹娘的心。
自己以道德君子来要求爹娘,却忘了自己该承担的儿女孝道,委实是笑话。杜七心中自嘲,没有留意到梅童生已经踱步进来。
小学生们都起身行礼,只有杜七依旧大咧咧坐在座位上,十分突兀。
搁在梅童生眼中,就是杜七不逊,对自己挑衅。
“杜七!”梅童生耷拉下脸,阴测测道。
杜七沉浸在自责中,没有听到梅童生的话。
桂重阳到底不忍心,伸出脚下踹了一下杜七。
杜七这才抬头,茫然地看了桂重阳一眼,随后望向前面,就看到梅童生不善的看着自己,其他小学生都站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敬师长,桀骜不驯,出去站着!”梅童生挥动戒尺,指着门口道。
杜七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脑子清醒过,小学生们嘲弄的眼神,梅小八的担忧、杨武的疑惑、桂重阳的冷淡,都落在他眼里。
“喏!”杜七应了一声,老实走了出去。
这番坦然模样,又碍了梅童生的眼。
梅童生喘着粗气,望向最后一排的目光不善起来。
桂重阳面不改色,心中已经在诧异。
这梅氏父子也不似常人,行事倒是颇为使人意外。之前顺手推舟爆出梅秀才赌博之事,还当这父子两人不反目,也会大闹一场。
不想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梅秀才涉赌卖地之事,竟然有不了了之的意思。
桂重阳哪里会想到,梅家父子的野望是杜家剩下那一千两百亩地,对于自己卖掉的几十亩地也就不太当回事了。
所谓白日梦,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正因为如此,如今的梅秀才对杜里正也少了忌惮,对于杜七更是不留情面。
杨武委实熬的狠了,就算是梅童生盯着,心里怪紧张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杨三!”梅童生迁怒,之乎者也的训斥了一番,也罚杨武出去站了。
早课开始,梅童生依旧不死心,恶狠狠的盯着桂重阳与梅小八,想要重施故技。两个少年却没有给他机会,并没有让他寻到什么过错。
梅童生冷哼一声,背着手去隔壁大班了。
众小学生依旧摇头晃脑诵读,不过也开始小动作。
梅小八望了望窗外,有些担心道:“重阳哥,杜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能去县学读书伤心了?村里可都传开了,他爹得罪了人,对方发话了,才不让他去县学。”
桂重阳前两日亲眼目睹,自是晓得所谓梅家得罪人之事的传言是什么。
其实,今早看到杜七,桂重阳第一眼欢喜之余也隐隐有些失望。
正如梅朵所言,杜家不再隔绝儿子上村塾,也就默然了几个少年的往来。这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
杜七的选择,显然与其父母背道而驰,可却得了桂重阳的心底的敬重。
大人的世界就是那样复杂,总是充满各种目的与算计。凭什么是孩子就要听大人的话?没了自己的坚持?
虽说没了一个小伙伴,可桂重阳却为杜七的选择高兴。
村塾里,小班外。
杜七与杨武站在墙根下,虽说已经是九月末,可是“秋老虎”也要命,没一会儿两人就晒得头晕脑胀。
杜七还好,圆滚滚的身材在这里摆着,站的还稳当;杨威已经开始摇晃了,用手扶了墙壁,使劲地睁了睁眼睛。
“你与重阳拌嘴了?”杨威困得眼泪都出来,抹了一把问道:“之前不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见了还吵哩?”
杜七苦笑,没有回答。
吵架?不是吵架。
不过一早上的功夫,杜七也领会了桂重阳骨子里的倨傲。自己冷淡,那边就更冷淡;自己不凑上前去说话,那边就无视自己到底。
说到底,这情分到底是自己太强求了。
小孩子好了又孬了,在大家眼中压根不叫事。
以杜家与桂家的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像之前那样杜七跟在桂重阳身边傻笑的模样,委实辣眼睛。
村民们口中的八卦有谁家小媳妇站在门口撩骚了,有“东桂”老太爷因四儿子被辞佃之事要去“西桂”恼被其他儿孙劝住了,还有梅家豆腐坊往西集送货了,说不得过几日就要招工了,反正不会有几个少年的分分合合。
杜里正在村塾没有眼线,见儿子一日一日过去,就当几个少年又玩到一处,心里就踏实了。
不着急。
瞧着桂重阳的模样,是要在村里守孝的,那还有一年半的功夫。
倒是之前收买张福、引诱梅秀才赌博的幕后指使,还没有找到,让杜里正隐隐不安。
不过对于姑爷梅秀才,杜里正也极厌恶就是了。
赌瘾沾上了,岂是那么好戒的?
杜里正轻哼一声,“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梅家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这几个月梅童生父子唱大戏似的,坑了杜家好几次,杜里正哪里是肯吃亏的?之前忍着不过是自家儿子资质差,后继无人,看好梅晟罢了。
如今梅晟与六姐已经定亲,两家联姻之事板上钉钉,杜里正就瞧梅童生父子不顺眼了。这父子两个贪婪毒辣,也是祸害。
杜里正眯了眯眼,有了定夺。
西集镇,白家赌场。
白老大坐在二楼,悠闲地抖着腿,望向楼下门口。
这每个进来的,都是送银子的财神爷。
待看到一人,白老大一愣,随即笑道:“这位散财的童子又来了。”
楼下人打着喷嚏,嘟囔道:“这是哪个念叨我?还是要发了的吉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被盯上了(第一更求月票)
正如杜里正所说,赌瘾沾上了,哪里就那么容易戒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老大看到的不是别人,是忍不住又来赌场的梅秀才。
之前因为赌博的事情,父子两个恳谈,梅秀才也赌咒发誓,只说自己戒赌,再赌就不得好死。
这几日也不往镇上来,不过等到梅童生身体略好去了村塾,梅秀才就在家里坐不住,因怕妻子聒噪阻拦,特意避开妻子溜了出来。
上次从“赌友”那里得的二百两银子,被梅童生强要了去,大部分还了白老大的那份欠款,小份的则是握在梅童生眼中,做日常嚼用抛费。
去年时梅家这边还佃出去七十亩地,虽说佃给族人,可也一个大子儿租金没少,五成租子,梅家这边负责农税。
可因为梅家两个秀才,有一百六十亩的免税田,这七十亩的农税就省下。
另外剩下的九十亩的免税田名额,梅家也没有浪费。有几个族人投靠过来,将田挂在梅秀才叔侄名下,其中免下来的那一成税,则是梅家与田主均分。
梅家自己的七十亩地,租子将近一百石粮食,换成钱就是二十五贯钱,换成银子二十两有零;那九十亩挂名的田,一年两季剩下的农税就是二十七石,换成钱六贯多,又是五两多银子。
二十五两银子,加上梅童生在村塾拿到的钱米,还有梅晟的廪米与廪银,梅家一年收入四十来两银子。
换做其他人家,这样的收益肯定能积攒下些,可梅家供着两个读书人,笔墨纸砚、拜师交友,处处都要银子。
要不是梅童生吝啬成性,最会抓钱,梅家早就入不敷出。
因此这地一卖,以后的进益就降为十几两,一家六口吃饭都勉强,梅童生才是真慌了,担心儿孙的学业坚持不下去。待见了那二百两银子,自然是跟救命稻草似的,握在手中不撒开。
不过梅童生胆子小,碍于白老大在西集镇乃至三河县的威名,实不敢得罪,就央求人去帮儿子还了白老大那边的欠债。
“最后一次!”梅秀才没有赌资,就从妻子首饰匣子里摸出两根银簪子,因为一个镶嵌了两颗珠子,在当铺里当了四两;另外一根素银的,当了二两三钱,总共得了五两三钱。
之前梅秀才在白家赌场出入两个月,赌圈里都晓得有位相公嗜赌。
加上梅秀才毕竟是读书人,爱讲究个脸面,付赌资的时候极痛快,倒是不少人盼着他来。
这一眼看到他,就有两个赌友凑过来,招呼他去包间。
梅秀才揣着五两银子,也不推却,直接跟了过去。
进入赌场前,梅秀才想的是“最后一次”,要是赢了,以后用钱也宽裕点儿,省的三十来岁的人了,还跟老爹讨银子。
不过等进了赌场,梅秀才的想法就变了。
口袋里的银子不多,可梅秀才并不露怯,反而放开手脚。就因为他想的是白老大那边的欠债还清了,要是用银子,正好可以从白老大那里再借就是。
都说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看淡了反而好了。
梅秀才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五两三钱银子的本钱,一上午的功夫,就回来六十六两银子。
十二倍,梅秀才看着赌桌满眼放光,恨不得再翻上一番。这是肚子里的“咕噜”声,让他脑子略清醒些。
只有收回到口袋里的才是真赢的,搁在赌桌上的都是虚幻。
先这样吧。
梅秀才艰难地做了决定,借口午食出来。
一个相熟的赌友跟着出来,笑呵呵道:“我也饥了,梅相公给个面子,咱们百味香说话。”
有之前那个想要买地的赌友在,梅秀才对人不免戒备,不过待想起眼前这人姓金,镇上老姓,心就踏实下来。
真要是那鬼祟之人,都是藏头露尾的,不会用老金这样的人。
实际上,梅秀才还真是说错了,因为这个老金不是别人,正是西宁侯府在通州的庄头。
西宁侯府在通州的庄子,并不是迁都这两年趁热买的,而是之前就置下的。
说起来也是时也命也,西宁侯府的庄子也没有挂在侯府公中,而是西宁侯永乐十年回南京后打发人拿了自己的私房来北地置的。
当时侯府管事就看上两个小庄,一个是杜里正隐下来的那个十顷的小庄,一个则是相邻的五顷小庄。
当年匆忙,管事没有找到十顷小庄的主人,就买了隔壁的小庄,里面安置的不是别人,正是西宁侯亲兵校的遗孀与遗孤。
这种安置遗孀遗孤之类的事,对于边疆将军来说,都是寻常事。
西宁侯却遮遮掩掩,将官盐当成了私盐卖,自然是有不能见人的缘故。
那就是遗孀在西凉时是母子两个,在当家人没了后就闭门守孝,不与外头交际,可奇怪的事这母子两个,到了北京就又多了个遗腹女。
这遗腹女户籍上是十三岁,生于名义上的老子战死七月之后,实际上只有十二岁。
不用说,西宁侯不厚道,淫了属下之妻。
男人么,风流官司本不算什么,偏生西宁侯身份不合适,且不说他是嫡公主驸马身份,纳妾置婢就有藐视皇家的嫌疑;还有就是这遗孀之夫,正是跟着西宁侯出巡,为护着西宁侯中了蒙古人的伏击而死。
要是西宁侯淫了“救命恩人遗孀”的事情传出去,不仅公主发妻那边无法交代,就是西凉军中也会威名尽失。
换做个狠心的,出了这等纰漏,少不得一碗红花去了祸根。偏生宋侯爷是个温柔多情的,与这遗孀偷来偷去,也有了几分真心,就安排着悄悄生了私孩子。
后来宋侯爷被朝廷召回金陵,也没有将凉州的娘几个全抛下,却也不敢真的接回金陵,就安排人北上在通州置地,安置了母子三人。
一转眼十来年过去,那遗孀的一双儿女也大了。
小子还好,家里供着读书,已经过了童子试,如今是县学官学生;女儿户帖上十三岁,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之前置办的五顷地,虽在遗孀名下,可她还有儿子,没有将全部产业给女儿做陪嫁的道理。
宋侯爷十来年间,没有见这个亲生女儿,也没有忘了。
明明是侯府小姐,可只能养在外头,当爹的心中也不忍。
只是早年离的远,鞭长莫及,如今侯府迁到北京,宋侯爷也不放心别人,就安排族侄过来,要正经置办份产业给则没有名分的女儿做陪嫁。
杜里正倒霉,正好被查出是那相邻庄子的主人。
只是因西宁侯这十来年境遇不大好,那族侄行事便也十分谨慎,生怕不一小心出了纰漏给族叔招灾,便拐弯抹角,先是收服了杜记布庄的掌柜张福,想要讯问杜里正的底细,结果问出了杜里正想要招婿的消息。
梅家的梅晟,就这样入了宋少爷的眼。
要晓得宋少爷来通州前,领的差事是两个,一个是置产,一个是在当地寻个妥当人家的子弟,给小族妹选婿。
宋少爷本意,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了地、订下婚约,没想到倒是打草惊蛇,一件事没有办成。
加上如今三河县令的底细传出去,那边也是皇亲国戚,还是东宫的岳家,宋家更不好亮明车马直接做什么。
可那梅晟家里人口简单,又是真有才学的,与宋小姐的哥哥又是同窗,正式合适的女婿人选,就是宋侯爷也觉得差不多。
宋侯爷嫌宋少爷年轻没有魄力,就喊了他回去,叫庄头老金负责这两件事。
老金既晓得那十顷的庄子是杜里正的,早当成了囊中之物,并不着急。
反倒是姻缘之事,梅晟这个十三岁就中“小三元”的秀才公,可是县里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
还有就是老金初被委以重任,有心做的更好,以讨好侯爷主子。
这“百味香”食铺,就是他老金给小姐看上的第二份产业。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骨与秘闻(继续求月票)
百味香食铺,二楼包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桌子边只有两人,可碟碟碗碗,摆满了一桌子。
梅秀才虽嘴里客气着“尽够了”,可面上带笑,显然很满意老金的知趣。只是……他四下打量着,想起这是桂五的铺子,心中带了几分嫌弃,只觉得比不上镇上有名的几家大酒楼。不过客随主便,到底是白吃的。
因为是饭口,方才两人上楼前,梅秀才瞄了一眼,大堂座位九成满。就是楼上这几个包厢,门口有伙计出入也也过半数。
这食铺的买卖,火热啊。这桂五到底在买卖人家当了十几年童养婿,倒是成了个买卖人。
梅秀才不知是鄙视,还是嫉妒,总之不舒坦就是了。
梅秀才看到的,老金自然也看到了。在他看来,这小食铺子比大酒楼还好,不显山不露水,可客流在这里,又是一式三处铺面,加起来一个月的老利润也不算少,可以拿出手了。
桂五一个乡下来的小子不碍什么,江家也没有什么顾忌的,只是铁和尚那边,最是无赖,还得想个妥当的法子。
不急,眼下要先拿着十顷的庄子与梅家这门亲事。
老金笑咪咪地,看了梅秀才一眼,道:“照我说,还真是佩服梅相公的胆量!”
梅秀才听得糊涂:“这是怎么话说?”
老金“哈哈”两声道:“自打老孟离了西集镇,这有几日,也不见梅秀才着急,所以我说佩服梅相公的胆量。”
梅秀才闻言,变了脸色。
那个“老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借银子给梅秀才的赌友,条件是让他促成杜家十八顷地买卖之事。
可两人说这事时,并无旁人在场。
梅秀才望向老金的目光带了戒备,脸色也冷淡下来。
要晓得之前杜里正打发人在镇上打探过了,那老孟倒像是凭自掉下来的似的,赁了屋子说也游商,可并没有出手什么买卖,所以人一走就没了蛛丝马迹,没想到这就送上门来一个。
老金其实不明白京城的那些弯弯道道的,这自己主子安置个恩人亲眷,哪里用得着这样遮遮掩掩?
山野小民,平素里连七品县令都沾不上,听到侯府就蒙了,买地还不是打招呼的事。
不过老金因成了侯府家奴,自觉高人三分,就算是打招呼,也懒得直接去寻泥腿子说话,所以才过来与梅秀才说。
倒是开门见山,没遮没掩地说了两件事:“那十顷地,就在我们庄子旁边,还是我老金提的,可是京城的人,明明是一句话的小事也要弄得三波五折,生怕显不出自己能似的?又是个没担当的,遇到事藏头藏尾的不痛快!那梁家奶奶,身上有着五品诰命,梁家大少爷十七,去年中的秀才,如今在县学读书;大小姐十三了,到了说亲的时候。侯爷打发人传话,让就近给大小姐寻人家。那十顷地,就是打算买来给大小姐做陪嫁的。”
梅秀才一听,不由瞪大了眼睛。
十顷地,现在一顷地时价就是九百两银子,十顷就是九千两银子。
还有那个梁小姐,虽说亲爹死了,可到底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还有个侯府做靠山,这亲爹死也不算白死了。
梅秀才不由心热,他晓得自己的分量,一个秀才都是侥幸,还是占北地读书人少的缘故,举人也想也不敢想,可真要娶了贵妻,有了贵人提挈就不一样了。
梅秀才的反应,落在老金眼中。
老金只当他心动,自然满意,道:“是不是梅相公也觉得像梁家小姐这样的难寻?你瞧着怎么样?这样嫁妆丰厚、出身体面的小姐,这三河县都是数一数二,可还配得上你那‘文曲星’下凡的侄儿?”
梅秀才听着前面还略有些矜持的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如同一盆冰水浇到头上,立时清醒过来了,神色就有些僵硬,隐隐带了愤怒。
竟是人人都只看到梅晟?!怎么就不记得他这个叔叔也是青年才俊?
倒是不想想,自己有妻有子,对方挑女婿不挑美少年,寻到他头上才是不正常。
老金还不晓得自己说错话,继续道:“侯爷说了,会以恩人女为女,这些年离得远照拂不到,这不迁都了吗,以后就能多走动了,不单单要陪嫁庄子,还要陪嫁铺子呢!其他金银细软,自也少不了的。”
梅家名义上是“书香门第”,实际读书才两代人,比寻常农户强不了什么,老金就直接“诱之以利”。
梅秀才却是听着更烦躁,再多也是梅晟那小崽子,干自己什么事?且梅晟真要攀上侯府,那以后就不是一个小小梅家能辖制的。
想到这些,梅秀才耷拉下脸,不善地看着老金道:“金老哥莫非在逗我?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小犬,自然也原意给他寻一门体面亲事,可你看中的是我家侄儿?他上月月底已经过了礼定了亲,莫非老哥要让我梅家做悔婚之举?我们梅家虽小门小户,却也书香传家、自有风骨,不会为了攀附高门就背信弃义!”
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
就是心里瞧不起梅秀才的老金,也竖起大拇指:“到底是秀才公,换做别人,这样的机会,可是几辈子都遇到的好事!那可不是寻常侯府,那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侯爷与六老爷两人都是皇帝爷爷的女婿呢!这要是成了侯爷的女婿,哪怕是干女婿,也是天大的体面呢”
梅秀才只觉得心疼的要吐血,恨不得立时收回自己的话,促成这门亲事;可想想那样以后就要仰人鼻息,且靠的是侄子,他就没有说话。
老金也只是嘴里佩服一句,他眼睛瞄了下梅秀才的荷包。
要没有他故意相让,梅秀才能赢六十两银子?得了这一次甜头,梅秀才能离了赌才怪。
现在嘴硬不怕,时间还宽裕,总有他开口求人的时候。
隔壁包间里,因为梅秀才最后义正言辞地拒绝,老金为了气势,最后一句话声音也不小,隔壁几个客人倒是听得真真的。
几人都是儒生装扮,其中两人面貌依稀相似,一年长稳重、一年轻儒雅,应该是兄弟,第三人则更俊秀些。
略年长的客人皱眉沉思,年轻的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说的跟真的似的,还皇亲国戚,这又是哪个骗子在蒙人呢?谁家侯府的千金小姐还愁嫁,门当户对的亲事不找,寻到这穷乡僻壤来?”
年长的客人摇头道:“未必,那提及皇亲国戚的是金家老三,如今做了庄头,那庄子听闻是京里贵人置下的。”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小吏、钟二兄弟与桂五。
因为之前在桂重阳买地过户时,钟小吏在新县尊面前露了脸,前两日户房典吏出缺,张量就直接在户房小吏中点了钟小吏为典吏。
虽还是吏,没有正式品级,可是在知县衙门里,只有走到这一步,才有资格继续往上爬。
知县衙门三位老爷,知县大老爷、县丞二老爷、主薄三老爷,名义上都是吏部认命,实际上只有知县是三年一任的流水官,八品县丞与九品主薄都是本地士人或是吏员升任。
钟小吏的仕途目标,也是主薄与县丞。
不说别的,这直接做小头头,也比之前做小喽要体面不是。
只是桂重阳是孩子,还是木家村,钟典吏心里念着情分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过去酬谢,今日正好县学休沐,就唤了弟弟做陪客,先请桂五。
桂五问清了吃请的缘故,却不肯大喇喇受这份谢意,就“反客为主”将席面安排在百味香,算是他与钟二两个贺钟典吏升迁。
钟典吏刚得了新县令的青睐与提挈,自然盼着这年轻县令坐的安稳。可这境内,有侯府中人出没,就不得不让他警醒了。
要是对方安分守己还罢,要是胡作非为,谁晓得会不会牵连到地方官头上。
兄弟两个说完话,见桂五若有所思模样,不免好奇。
“小五,你不会当真以为咱们三河县有侯府的干女儿待嫁寻婿吧?”说到这里,钟二笑着的发贼:“只是不晓得是真的干女儿,还是‘干’女儿啊?”
倒不是钟二平白想的歪,因大明朝平民禁蓄奴,庶民还限纳妾,富户就取巧,以养子养女的名义蓄奴婢,现在民间还有奴婢称男主人“爹”、女主人“娘”的习惯。
所以侯府的养女,一种是真的养女,一种则是要发嫁的婢妾。
三人只听到最后两句对话,不知前情,所以钟二才这样一说。
桂五答非所问道:“原来如此,倒还真是大费周折,却也是蛇打七寸,这梅家实不是有风骨的人家!”
原来他还记得杜家管事被收买、梅秀才被诱赌之事,原来还想不通缘故,听了今天的话算是对上了。
张福前些日子出逃,就是桂五叫人盯的,当时就查到西宁侯府头上,当时桂五与桂重阳提及此事,叔侄两人都疑惑宋家用意,觉得宋家只为买地,不当如此周折。现在看来,要是其中涉及亲事,就能解释的通了。
钟家兄弟不解其意,桂五已经问道:“钟大哥,京中尚了两位公主的人家除了西宁侯府可还有其他人家?”
公主下嫁,在权贵眼中是大事,可小老百姓只晓得公主是皇帝闺女,谁记得这闺女到底嫁了哪个。
况且关系皇族,老百姓带了天然的畏惧,并不是寻常说嘴的对象。因此,除了之前查到的宋家,桂五也不晓得其他天家女儿到底下降哪家。
钟典吏却不同,到底是吃公粮的,平日里看朝廷邸报也方便,倒是记得清楚,摇头道:“再没有别人家了。从太祖皇帝至今,天家下降了十来位公主,多是开国功勋的公侯人家,一家占到两个公主的就西宁侯宋家,现任侯爷与他六弟,尚了先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四公主……”说到这里,瞪大眼睛
钟二也收起笑意,三人面面相觑,面色都沉重下来。
要真是义女、养女的亲事,不至于这样隐晦寻亲,且还是偏远的通州;可要不是义女、养女,真是发嫁婢妾之类,那就要出大事了。
“驸马”纳妾,可是对公主“不贞”,打皇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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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户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钟典吏看着眼前的文书,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因为他在户科,但凡三河县辖内落户置产查起来都方便,这两日自也是将老金打理那小庄查个干净。
从契约上,实看不出与西宁侯府有什么关系。
户主当年是幼丁,上有寡母,下有幼妹,三人中能被称为侯爷干女儿的,不像是那寡妇,那那今年豆蔻年华的少女,
不是婢妾之流,那就更要命了!
这一家三口落户三河十来年,正与西宁侯调回金陵的时间差不多。
要是真是义女还好,要是侯爷豢养的外室之女,那就是皇家打脸的证据。
就这样放着,波及到三河知县头上,那张量纵然是皇亲国戚也落不下好。
钟典吏虽带了几分圆滑,却也是个侠义念恩记情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透过风过去。
只是这种事,如今毕竟是捕风捉影,并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钟典吏就在落衙后去寻了郑师爷。
这郑师爷是张量上任带的几个幕僚之一,没有公职,却平素负责知县老爷的公文起草,是张量的心腹。
“郑先生,百味香新上了火锅,咱们吃锅子去,您可得给我老钟个面子!”钟典吏直接堵上门去请客。
郑先生笑骂道:“好你个钟大,可见是高升了,叫人吃饭都是直接招呼了!”
这读书人吃请素来规矩多,礼数周全,自然要提前递帖子定时间,这样当天叫人吃饭就不恭敬了,反过来看也只有亲近的朋友不用讲究虚礼才如此。
强龙不压地头蛇,张量虽是皇亲国戚出身,却不是倨傲无知之人。到了三河县,也打发幕僚长随熟悉县衙人事,其中郑先生因负责文书,正与户房、礼房熟些,年纪又比钟典吏差不了几岁,因此两人也是相熟的。
钟典吏笑着道:“这不是外头解馋么?也没有外人,折腾什么?等下回我家里摆酒,一定三请五请,全了礼数!”
郑先生也不过一说罢了,心里却好奇。
钟典吏不是谄媚性子,平素里大家热络虽热络,可碍于郑先生是县尊心腹,平日往来也有分寸,这般主动拉他出去当不是单单为吃酒。
到了百味香包间,钟典吏还真是叫了火锅与酒。
郑先生正犹豫要不要探问一二,钟典吏已经寻借口自罚了几杯酒,带了几分醉意,已经指了隔壁包间道:“真是巧了,前两日与兄弟在这里吃饭,倒是遇到个笑话。”
郑先生依旧笑眯眯地摸着胡子,心里明白戏肉来了。
钟典吏没有添减,将听到的对话说了一遍,而后道:“我兄弟还说呢,多半是仙人跳在蒙人,哪里有那么多皇亲国戚,还娶了两个公主,这大话吹的真没边了。我素来胆子小,想着保不齐真是那个权贵府邸,总要小心侍候着,可查了户房,就晓得是想多了。不过是一个小寡妇带了一双儿女的外来户罢了,真要是侯府的亲眷也不会安置在这偏远的地方不是!还说什么要给侯爷女儿就地选婿,真是可笑。”
郑先生听着,心中惊涛骇浪。
这……娶了两个公主的不就是西宁侯府吗?!
西宁侯在这里安置了亲眷?还是带了孩子的寡妇身份,且还有个要选婿的侯府女儿?
同样是皇亲国戚,有的是老死不相往来,有的也是联络有亲。
张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宋家是两位嫡公主的婆家,太子与两位公主同胞所出,张家与宋家自然也有往来。
要真是宋侯爷在三河县安置外室与私孩子,谁会相信任三河县令的张量全然不知。
这事情捅出来,不仅皇帝容不下宋家,连太子也要恼上宋家,万一牵连到张家与太子妃头上,那岂不是冤枉。
可这种隐秘之事,又是十来年前安置的人口,要不是钟典吏这个地头蛇提及,张家又从哪里听说去?
郑先生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望向钟典吏的目光带了深意。
钟典吏又吃了一杯酒,轻轻拍了自己下巴一下,自言自语道:“这吃酒就嗦的毛病也不改改,什么都瞎咧咧,还好说了就忘,说了就忘,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这句话显然是给郑先生听的,出了这屋子,钟典吏之前说的话是不认的。
要是一场误会还好,否则这等权贵秘事,钟典吏这种小角色搅合进去只有彻底被封口的下场。
所以说张量这次提拔倒是没有白提拔,要不然钟典吏也不会冒着风险多这一次嘴。
木家村,桂家老宅,西厢书房。
桂春拿着一打契约,跟桂重阳提及佃户的事。
虽说是桂春打理,可到底是桂重阳的地,总要交代清楚才好。
“都在立的正式契约,中人俱全,都是五成地租,咱们家负责农税,张二叔与大舅那里也是如此。”桂春道:“不过到底是至亲,不好就这样半点不饶。爷爷的意思,是要先收了,到时候这两家再酌情退回一部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因这两家与桂家关系好,就降下一成半成租子,那传到别的佃户耳中,就要生怨;就是张家、梅家一年两年感激,时间长了说不得也就习以为常了。
表明上一样,桂家再做什么,就是桂家外送的人情。想要什么时候终止,也是桂家自己的事。
桂二爷爷的提议,倒是老成之言。
桂重阳自然没有异议,只道:“之前退佃的事,都是春大哥顶在前头,平白得罪了不少人,春大哥辛苦了。”
桂春摆摆手道:“客套什么,本就是我应当的。倒是村塾这里,梅夫子这两月太敷衍了些,隔三差五就休假,会不会耽搁你学习?如今家里房也翻盖好了,地也置了,要不你还是去镇上读书,也能寻个好先生,省的耽搁了功夫。”
桂重阳指了指做了一半的文章道:“放假就放假,我在家也自己学呢。”
没错,村塾重开没几日,梅夫子又有事了,给大家放了假。
有梅晟中了秀才的先例在,这十里八村不少富户指望“望子成龙”,如今都被梅童生不满了。
只是这天下读书人不少,可这木家村周边的却有限。
村里的读书人除了梅家就只有林家,可林家是大地主,儿孙都在县上读书,村塾好坏不甘林家事,林家自然不会上手。
至于桂家叔侄,两人虽说读书的,身上却没有功名,也没有人将他们两个当成正经读书人。
杜家东厢房外,李氏忧心忡忡,驻足而立。
厢房里,杜七俯首做文章,专心致志,因此没有察觉到窗外有人。
李氏也没有打扰儿子,蹑手蹑脚的离开,直到到了正屋才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杜老爷正沉思,听到动静不由烦躁:“又怎么了?”
因杜家卖地,不仅村里人对杜家轻慢起来,连带着姻亲李家那边也少了几分畏惧。
不过几日功夫,李老太太上门了两次,话里话外都要李氏帮扶娘家,又埋怨她不顾念手足情分,既是要卖地作甚不卖给娘家。李河二十来岁,说了两门媳妇都没成,还不是因家里穷闹的?
要是李氏这个姑姑能拉扯娘家一把,卖给娘家几十亩地,那外头看着李家的产业也会上赶着嫁闺女。
李氏问李老太太有多少银子,九两银子一亩,要买多少亩地。
李老太太就卡了壳,说什么先佘着,左右不是别人,有了进账再还上之类话,竟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李氏只是冷笑,母女两个不欢而散。
到了第二回过来,李老太太带了长孙李河过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倒是真的当杜家落魄,要威逼的意思。
杜里正不耐烦听老太太的酸话,直接叫人将李河揍了一顿,这祖孙两个才灰溜溜的跑了。
到底是丢人,杜里正难免迁怒李氏,才少了耐心。
李氏陪着小心道:“儿子在用功,可这梅老头又放假了,没听说这样上三天歇两天能做好学问的,是不是还是将儿子送镇上去?”
听到镇上,杜里正神色阴郁。
张福逃跑毫无踪迹可寻,杜里正就打发人盯着女婿梅秀才那边,没想到真的找到一条线来。
杜家那十顷隐田隔壁庄子的庄头。
自己那便宜女婿,可不是有操守的,难道真有了狗胆勾结外人坑自己?
第一百七十章 木家村的新鲜事儿
这村塾三天两头放假,不少村民背后都议论起梅童生的岁数,到底是过五十的人了,这身子骨是不是熬不住了?
若真是那样的话,村塾可怎么办?
除了家里精穷的人家,实送不了儿孙去读书的,其他人家但凡家里能挤出来几个钱,都要送儿孙过来读上一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要是到镇上讨生活,识字与不识字可是两种待遇。运气好的话,识字还能混个账房学徒,那就有了一辈子安身立命的本领。
就是桂重阳送走了桂春,心下也是犯嘀咕一回,这梅童生这两天看着气色还好,不像是又病了的缘故,那是梅秀才那边又赌去了?
这赌博一沾,轻易难断。
只是梅家的地已经全卖了,剩下的就是杜氏的嫁妆,梅秀才没有了赌的本钱,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桂重阳这想着,就见梅小八手中提了一个口袋,皱眉从外头出来,嘟囔着嘴不痛快的模样。
桂重阳看他身上还干净,不像与人动手样子,就放了心,笑道:“这是与谁拌嘴了?”
梅小八皱眉摇摇头,然后小大人似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桂重阳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菊花茶,刚送到嘴边,就听到梅小八道:“善爷爷要续弦了!”
桂重阳吃了一口茶,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差点呛到,忙将口中茶水咽下,道:“听谁说的?莫非梅夫子今儿放假不是因为身体不舒坦,是为了相看?”
有桂春、桂秋兄弟先后定亲,桂重阳对于北地的婚俗也听个七七八八。
这正式定亲之前,男方、女方亲人都要相一相的。
只是这梅夫子的岁数,委实不算小了,搁在三十岁就能自称“老夫”的大明朝,五十多岁已经算是中寿。
梅小八闷声道:“李湖说的,梅夫子今天穿了新衣裳,去他家了,要相看槐花姑姑呢。”
“槐花姑姑”,就是前些日子死了男人回了娘家的李槐花。
李湖他娘,是“东桂”的女儿。之前“东桂”那边晓得桂五有家资,桂四奶奶牵线,还想要将李槐花说给桂五做妾生子,让桂二奶奶给骂出去了。
对于这李槐花,桂重阳之前还专门打听了几句。不为别的,就是怕她真打桂五的主意,让江氏难做。
江氏身子虽弱,为人也不算柔和,可只凭她当年“慧眼识珠”接受了桂五的“毛遂自荐”,就是桂家的恩人。要是没有江氏当初选择,桂五想要救侄子,那就只剩下卖身为奴一个下场。
要是桂五没有凑到银子,那桂家二房现在还能剩下几个都不好说。
就算桂五真的纳妾生子,也不该是这样送上门的小寡妇,总要江氏做主挑个妥当的才是。
因为这打听,桂重阳对于李槐花就晓得多些,十八岁的小寡妇,做了冲喜新娘,人没有冲活反而冲死了,却是留下个男丁,肚皮算是争气的。
“这岁数也差的多了!”桂重阳道。
一个十八,一个快要五十八,这是“老牛吃嫩草”?
梅小八撅着嘴巴道:“不单是差着岁数的,还差了辈分哩!”
梅童生五年前病故的老妻,也是李家人,是李家老一辈姑奶奶。
这桂、梅、杨、李四个老姓联络有亲,可都是同辈的年轻男女,那李槐花是李发财的堂妹,就是梅秀才的晚辈,可没有想到临老入花丛,入的是这一丛。
“李湖家最近有什么难事没有?”桂重阳道:“瞧着李家之前模样,像是疼女儿的,怎么舍得将女儿嫁给梅夫子?”
要是不疼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也不会接了守寡的女儿大归。
梅小八点点头道:“李湖他爹犯了秋咳,大夫开了方子,里面用了百合,说是不好好调养就要转肺痨,李家人都怕呢。”
百合产于西北,千里迢迢运到京城,自是价格不菲。这“秋咳”又不是一副药、两幅药能好的,且调理呢。
李家要是个舍得卖女儿的,也不会白留女儿在娘家两、三个月,如今想来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桂重阳与李家不熟,即便家里厨房就有一大包百合干,也不会想着巴巴地送过去。
梅小八也只是感叹一句。
方才,梅小八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去后山摘青核桃去了,这会儿说完闲话,也想起核桃,立时道:“重阳哥,咱们剥青皮吃,可嫩可甜哩!”说罢,拿了手中布袋给桂重阳看。
里面足有二三十斤青皮核桃。
“这许多,仔细别累了!”桂重阳掂了掂,皱眉道:”就算是爱的好吃食,也要掂量掂量,这样累着了岂不冤枉?”
梅小八摸了摸后脑勺道:“重阳哥,这核桃的青皮占分量,就这些也剥不出一半来。”
桂重阳道:“反正你要是不想长个子,以后就尽管折腾,到时候成了小个子可别躲起来哭。”
梅小八“嘿嘿”两声,不说话了,只拿了钳子,剥青皮。
因私塾放假,村里孩子都跟放风似的撒欢,这梅夫子续弦的消息当晚随后就传到了各家。
得了消息的家家户户,都觉得稀奇。
这男子续弦的多,可像梅童生这样儿孙俱全,还想要续弦就怪异了。
村老梅安听了,觉得不对头,拄着拐杖上门,就专门来寻梅童生说话。
梅童生穿着八成新的茧绸褂子,倒是春风得意模样。
梅安见状,忍不住开口劝道:“你要是想寻填房,也要多思量思量,李家那丫头到底差了辈分,这年岁也不相当。”
梅童生白天相看完,十分满意,正是兴头上,闻言只觉得不快,板了脸道:“不过是拐了弯的姻亲,又没有违了《大明律》,作甚就娶不得?安大哥也是,怎么什么心都操!”
话中嫌弃梅安多管闲事的模样。
梅安叹气道:“不是老头子我多管闲事,只是这毕竟涉及柏哥与小晟哥两个,还是当他们都在方好。”
这突然多一个继母、一个继祖母,谁晓得梅秀才叔侄会不会乐意。到时候父子、爷孙红脸,就要出笑话了。
梅童生不以为然道:“这素来只有爷爷管儿子、管孙子的,没听说这儿孙还要管到亲老子、亲祖父头上。安大哥要是想反对,现下也晚了,我已经留了聘礼,写了婚书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刑克
木家村不过百十来户人家,梅童生说了李家大归的小寡妇为填房的消息,次日就传遍了各家各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杜家老宅。
杜里正再没有素日和气,耷拉着脸,周身音乐,气恼的不行。这叫什么事?他与梅童生是亲家,梅童生多出个便宜岳父、几个便宜叔岳父,那以后村里遇到自己是不是也成了晚辈?
李氏本就不满意杜六姐许梅晟,心中暗暗称快,面上却是皱眉道:“这叫怎么话说,这不是差了辈分!多了个个这么年轻的婆婆、太婆婆在上面,以后二娘与六姐也难做。”
说起来,梅童生要续弦的李槐花还是李氏的堂妹。只是堂姊妹两个年岁相差的大,加上李老太太自打年轻就与李家族人往来的少,彼此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杜里正郁闷的除了梅童生的续弦,就是梅秀才再次入赌场。梅家的地已经卖完了,梅秀才没有了银子,谁晓得又要闹出什么笑话。
梅家叔侄都是秀才,且梅晟有才学,还能更进一步,杜里正坚持两姓“亲上加亲”除了想要给儿子多个依靠,也是预防梅晟联姻高门后梅家会“喧宾夺主”。
没错,在杜里正眼中,杜家是主,梅家是宾,梅家本当依附杜家。
如今,桂家那边解决不掉,梅家又跟着添乱,杜里正如何不恼。
不过在妻子面前,杜里正不耐烦说什么,只道:“这梅家名声都成什么样子了,偏生梅老头还不安生,尽弄这些幺蛾子。”
李氏也道:“是啊,将六十的人了要娶个十八的,十里八村都有的说了!”
桂家,院子里。
杨氏站在喂鸡,桂二奶奶风风火火地走回来,却是满脸怒意。
杨氏见状诧异,忙放下簸箕,道:“娘,这是咋了?”
桂二奶奶愤愤道:“白氏那个黑心肝的贱人,下次再敢来咱们家看我不唾她!”
白氏不是别人,正是“东桂”老太爷的四儿媳,桂二奶奶的从妯娌,之前曾经来过二房的,是看江氏无子,想要给桂五说媒,说媒的对象就是刚守寡回木家村的李槐花。
如今还不到一月功夫,李槐花就说给了梅童生。
桂二奶奶今天得了消息,心里虽有些不舒坦,可也没有自家不娶还拦着人不让走道的道理,只是想着村里的说头,不由后怕,拍着胸脯,道:“幸好没受那老虔婆糊弄,将李槐花说给老五,要不然妨的就是老五了!”
因李槐花出嫁不到一年就没了男人,村里正经有些妇人磨牙说李槐花命硬之类话的话。
杨氏也是青年守寡,听不得这些,心中同情李槐花,道:“娘上回不是还说是槐花的夫家不厚道,骗人过去冲喜吗?要不是他们家理亏,也不会痛快地放槐花回来,怎么又提起这个?”
桂二奶奶皱眉道:“那槐花是真命硬啊,哪里是克男人的,连家人也克!且不说她生下来就死了娘,没两岁就死了爹,就说她这大归,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克的侄子丢了差事毁了亲,还克的她哥病了。这样的命格,见人就克啊,要真是听了那老虔婆的糊弄,真说给了小五,还不知咱们老桂家会怎么样!”
杨氏听了,却是不以为然。
不过是倒霉催的,李家大小子丢了差事又坏亲的事,早有话音传出来,说是铺子老板给保媒,说的是亲戚家的闺女,不过那闺女是个不安分的,被游商勾搭私奔了,老板就看李家大小子不自在,寻了个由子将他撵了。
至于李槐花他哥的肺病,那是早年的毛病,不过是赶上换季着凉复发了。
只是桂二奶奶笃定了李槐花的命格硬,杨氏也没有为了别人与婆婆顶嘴的道理,便顺着说道:“是啊,幸好是娘拦着。”
桂二奶奶带了几分得意道:“我是那糊涂婆子么?正经的儿媳妇在,作甚跟着参合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梅家老不羞,素来胆子跟针眼儿大,这回倒是生了色胆,不要命了,咱们等着看笑话就行!”
杨氏跟着笑道:“要不说做人不能太丧良心,梅老头当年折腾这一圈,就为了梅二家那几十亩地与宅子,如今除了宅子不是精光?”
桂二奶奶摆手道:“这才是老天有眼呢!”说到这里,想起一事道:“这妨克的事,咱们娘俩个念叨一回就中了,莫要当你爹说,他不爱听这个,这老家伙真当人家是亲孙子护呢,哼,也不晓得人家稀罕不稀罕!”
桂重阳“生而丧母”,桂二爷爷就不爱听人说这些刑克之类的话,怕桂重阳听进入了难受。
桂二奶奶对着桂重阳时依旧没有什么好话,可到底也不是那种往人心窝子里扎刀的人。
桂家老宅,梅氏与梅朵面面相觑。
姑侄两人虽生活在桂家,可到底沾了个“梅”字,梅家出了笑话,也会牵连到她们两个头上。
“这槐花姑十八岁,以后怎么叫人?”梅朵皱眉道。
梅氏则是叹气道:“都说‘家和万事兴’,果然是老理儿,家里不太平,不用外人算计,自己就败了!”
梅家叔侄不合,本就不是秘密。
杜氏这个亲婶子,虽没有打骂梅晟,可早年也小手段不断磋磨过的,还是梅安看不过眼,寻了梅童生说两次,情况才好些。
如今梅晟在县学当廪生,逢年过节之外,轻易不回来。
近些年,因梅童生更器重长孙,与梅秀才父子之间也有不和睦的迹象。
因此,梅氏才这样叹道。
梅朵心中却是视梅童生父子为仇人的,巴不得梅家倒霉,不满意道:“姑姑操心这个作甚?有那功夫还不琢磨琢磨晒菜干呢,可要明年四五月才能下来青菜。咱们还罢了,重阳吃素,总不能整日里萝卜白菜。”
梅氏不赞成地看着梅朵道:“朵儿,你到底姓梅!”
梅朵闷声道:“姑姑放心,我晓得自己姓梅,可不是有小八吗?我再姓梅,那边也只是仇人,不是娘家。”
自从知晓生母被强卖,梅朵对长房堂亲恨得骨子里。
梅氏心中叹了口气,终没有再劝什么。
是啊,不是同姓就是亲人。
村塾里,小班。
梅童生露面时,将小学生们都震住。
大家望向梅童生,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有的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这是看错了吧!”
还有人小声道:“这人真是夫子么?还是夫子家的梅相公?”
梅小八也忍不住小声问道:“重阳哥,这就是‘返老还童’的神仙法术么?”
之前杜七初来村塾时,非要挨着桂重阳坐,就与桂重阳右手边的梅小八换了位置;后来回学堂,不再与桂重阳说话,杜七就又与梅小八换了位置。
桂重阳摇摇头道:“不过是乌发了,不是‘返老还童’。”
人是衣服马是鞍,梅童生将头发与胡子都染了,还换了件八成新的茧绸衣裳,看着年轻了十来岁。
只是到底是九月底,眼看就要入冬,这穿着茧绸就不合时宜了。还有乌发就乌发,连带着脖子上都一块块黑斑,拿着书本的手指甲也乌黑的,实不能细看。
搁在南京,那边的官绅富户乌发成风,桂重阳自然是早就晓得的。就是他那个蒙生,也是定期乌发的。
可搁在木家村,这些小童能有什么见识,自然是都诧异不已。
梅童生的心情大好,连带着也少折腾桂重阳他们一回。
梅小八却是知晓了“乌发”后就好奇不已,下了课拉着桂重阳道:“重阳哥,夫子能乌发,那是不是别人也能哩?俺爷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要是能乌乌就好了。”
桂重阳道:“作甚不能?我恍惚记得那本书里就有乌发的方子,回头我找找!”
虽说梅小八现在名为梅青竹的嗣子,那本家亲人那边抚养了十年,也没有就此割断血脉亲缘的道理。
杨武在旁听到道:“重阳重阳,我也要,我娘也有白头发了,见天对着镜子拔呢!”
桂重阳立时想到梅氏,还有二房的几位长辈,道:“好,我今儿回去就找,治了乌发膏,让你们尽孝心去。”
正好旁边有人经过,听了这两句,轻哼道:“离得远了,就是孝敬了,命硬克亲就莫要往跟前凑!”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帖与乌发膏
桂重阳带回来十来箱的书,四书五经相关的书不到半数,更多的是杂书,如今都在书架上摆着,翻查起来也十分便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天下了课回家,桂重阳就将“乌发”方子翻了出来,配置起来倒是十分便宜。
梅小八在旁看着,十分欢快:“重阳哥,这就行了?”
桂重阳点点头道:“差不过了,不过到底是草木提出的色料,容易上色,也容易褪色,坚持不了两个月。”
方子上只几种常见草药烘焙碾碎调汁,倒是寻常百姓家也能用得起。
梅小八十分满足,道:“那就多染几次呗!”
桂重阳笑了笑,抄了另外一张方子。
医书上讲究“以形补形”,还有“五色”之说,对应五脏。
肾水衰,则生白发,因此民间治疗白发的偏方,多是补肾或用首乌、黑豆、黑芝麻的。
桂重阳现下抄写的偏方,就是其中一个,倒是简便,用醋泡黑豆足月,然后日啖十颗。
这个是桂重阳给梅氏专门找到的,像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那辈的人,年过五十也该白发了,要是再生黑发,除非是道家的“返老还童”;像梅氏这样不足三十的,明显是“少白头”,需要内调,还能再生黑发。
桂重阳抄完,就去上房寻梅氏,将两个方子给她。
梅氏是识字的,见上面有药,不免担心,连忙问道:“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梅朵也站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焦虑。
桂重阳回来这几个月,大病没有,可小病了好几回。风吹了、雨淋了、累了、乏了,换季、变天,都要躺下来养两天。
一来二去的,梅氏姑侄也看出来,桂重阳不仅看着比同龄的孩子单薄,也确实虚了些。
越是如此,姑侄两人越是不敢轻慢。
之前夏秋交替时,桂重阳病了两遭,如今又是秋冬交替时,这个时候病下可不容易好。
桂重阳连忙摆手道:“没有不爽利。这不是药方,是‘乌发’的方子,前一个染发用的,后一个内调,是找出来给姑姑用的。”
梅氏姑侄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女子不管年岁大小,没有不爱美的,尽管梅氏只是说让桂重阳好好读书,不用为这些分心,可明显带了笑意。
梅朵则是兴致勃勃,拿了方子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除了外敷的几个佐使要去宋家配,其他的家里都能凑上。”
梅氏也忍不住侧身看了。
“明天就去配!”梅朵拉着梅氏的手臂道:“姑姑将白发遮一遮,看着就像二十了。”
梅氏摇头道:“尽浑说!”
桂重阳想了想道:“表姐,那外敷的方子,要配就多配几副,给二房送几份。二奶奶仔细,送了方子过去,也未必去配。”
梅氏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那边是堂亲,也是未来婆家,还有婆婆、太婆婆在。
梅朵带了几分羞涩出来,应了,反问道:“怎么想起这个来?”
也没有什么可瞒的,桂重阳就说了梅童生“乌发”的事,
梅氏皱眉,梅朵轻哼道:“染了头发,也是满脸褶子。娶个十八岁的小媳妇做填房,还要大宴宾客,丢死人了。”
梅氏犹豫了一下道:“重阳,那边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下月初一摆酒,让我们过去吃酒。你看,我们过不过去?”
桂重阳闻言一愣,答非所问道:“不是说昨天才相看吗?这过几天就迎娶?”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离下月初一不足十天。
梅氏点头道:“应该是昨天就订了日子了,听说要正经摆酒。”
梅氏对外的身份是寡妇,自然要避正日子,就算过去,也不会是正日子过去吃酒。梅氏问重阳的意思,是要不要过去上礼。
可是这乡下的往来,是“有来有往”,梅氏现下是桂家的“孀妇”,过去上礼也是桂家的礼,所以梅氏才这样问。
桂重阳自是瞧出来,梅氏虽犹豫,可还是想要去的。
不管怎么样,在梅氏族人眼中,梅家长房能拿出十五亩地分给梅氏姑侄,就将之前的不足都给补上了。
梅朵在旁愤愤道:“好不容易远了,作甚还凑过去?姑姑就不怕他们再生什么幺蛾子?”
梅氏无奈道:“还有旁人看着。”
梅朵不甘道:“之前家里连饭都吃不饱时,可没见谁出来过,如今家里多了几百亩地,立时人人论亲起来,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前些日子,佃户没有订下来前,不仅仅“东桂”各族亲往桂家来,梅家也有不少人过来。
不过梅氏一族因出了两个秀才的缘故,自诩“书香门第”,到底放不下架子,不会像“东桂”那样舍了面皮死缠,不过是旁敲侧击罢了。
加上梅秀才将地卖给了桂家二房,梅氏族人心中对桂二爷爷家也不满,只肯往长房这里走动。
桂重阳不接话,梅氏不应事,最后也是不欢而散,生出不少闲话来。
不过是说梅氏性子怂,守了十几年,上侍候老的,如今又照顾小的,却当不上家、说不上话,还有说她傻的,将侄女说给了桂家二房,那边日子虽也起来了,有几十亩地可都是桂五的,就算是分给桂春、桂秋兄弟,一人能几亩,哪里比得上长房的几百亩地?
又有说梅氏既接了梅小八过来,就当好人做到底,给梅小八也置办一份产业才应当。
各种挑拨之言,听得梅氏老实人都恼了,撵了两回人才算耳根子清净。
梅氏不会往心上去,梅朵却是一句一句都记得,才越发不待见那些人。
梅氏皱眉道:“可重阳与小八还在村塾一年呢。”
不论姻亲,也避不开那梅童生。
梅朵闻言,睁大了眼睛道:“那边摆酒是奔着礼钱去的,不会放过村塾那边吧?”
梅氏愣了下,摇头道:“哪里至于?村塾里小学生七、八岁,大的才十几岁,还是孩子呢。”
这村里走礼,都是当家人的事,没有孩子露面的道理。
梅朵撇撇嘴,道:“说不好,谁晓得会不会将脸丢到旁的村去。”
桂重阳笑道:“保不住被表姐说着了,要是为了敛财,当不会放过那边。”
舍得花几贯钱送孩子读书的,都是村里村外的中等以上人家,梅童生能落下才怪。
木家村的学生还好说,梅童生的身份在这里,给不给信儿都要走一遭;木家村外的那些学生家长,要是得了消息,又有谁敢不来上礼?
梅氏叹了口气,道:“只盼着梅晟能早点考出来。”
倒不是梅氏是圣人,“以德报怨”,而是梅家长房的日子不太平,说不得又要盯着梅氏姑侄。
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却是正如桂重阳所料,梅童生带了一打自己写的帖子到村塾,下学之前,人手一帖,谁也没有落下,而且还很无耻的放出话来:“叫家里大人过来吃酒,无需太破费。”
像桂重阳与梅小八这样,两人在一家的,梅童生也只做不知,也是一人一张。
梅小八拿着请帖,上面的字也认得的差不多,倒是实诚,小声问桂重阳道:“重阳哥,不上礼白吃好么?”
桂重阳看着梅小八,倒像看着一个小白痴了。
杨武在旁嗤笑出声道:“不上礼,夫子发这个作甚?红纸也要钱呢。”
梅小八诧异道:“可是夫子刚说了‘无需太破费’哩?”
杨武摇摇头道:“‘无须太破费’,又不是‘无需破费’啊。”
梅小八伸了下舌头,觉得手中的帖子烫手了。
小学生们平生还是还是头一回收帖子,好奇的有之,兴奋的有之,像杜七那样皱眉的、梅晨那样羞恼的也有,不一一描述。
等桂重阳与梅小八下雪回家,就发现了梅氏的不同。
梅氏的头发已经乌后,鬓角之前的霜霜点点都变成鸦黑色,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梅小八围着梅氏,只觉得新奇不已。
梅氏被看得不好意思,借口去端点心去厨房就不出来了。
梅朵带了几分得意道:“我给姑姑染的发!”
“姑姑好看!”梅小八点头道:“方子昨儿俺抄了,一会儿俺也给俺爷、俺奶送一份!”
那边的本生亲属里,之前梅童生都教过梅小八改口,改叫“叔婶”,“三爷爷”、“三奶奶”,到了桂家后倒是没有人管着梅小八的称呼,梅小八提及那边时,亲爹继母用了“叔婶”,祖辈还是按照老称呼叫了。
梅朵只是看不惯梅小八的亲爹继母,对于那边老一辈也没有什么排斥的,道:“早给你想到了,多配了两分乌发膏,在陶罐里放着,一会儿饭后送过去吧。”
不说别的,就是梅小八最早往这边送鱼虾,也是梅爷爷、梅奶奶悄悄吩咐的,说到底也是两个心善的老人。现下不管梅小八,也是老两口有心无力,到底是跟着长子长媳过日子,还要看儿子媳妇脸色。
梅小八忙不迭应了。
匆匆用了晚饭后,梅小八就抱了陶罐去了梅爷爷家,不过回来时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见人说话也不抬头,还不肯进屋子里,只在院子里打转转。
桂重阳在书房里的专心抄经书,没有留意到院子里动静。
梅朵抱着元宵在院子里溜达,看到梅小八的样子,察觉到不对,撂下元宵,扶了梅小八的脸。
梅小八的脸上,一个大巴掌印,肿了半拉脸。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远近亲疏
“这是谁打的?”梅朵见状,立时红了眼圈,尖声问道:“你爹?你大爷?还是你大娘?”
至于梅小八的后娘,在人前素来温顺贤惠,不会下这样的狠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嗓子,立时惊动了在书房抄经书的桂重阳与在厨房发面的梅氏,两人都走了出来。
天色还没黑,梅小八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明显,是大人的手印,所以梅朵才没有怀疑是梅小八两个堂兄动的手。
桂重阳的脸也沉下来,上前道:“你是去送东西,又是在饭后,又碍了你大娘什么?”
梅小八的大娘是个极难缠的,并不比梅小八的后娘好多少,之前梅小八过去探望祖父母,因为赶上饭口被留了一次饭,就被梅小八的大娘念叨了好几次。
梅小八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
梅氏也恼了,忍了怒气道:“难道给他们送东西还成了过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不说,我们就过去问!我们好好的孩子,凭什么他们说打就打?”说罢,就要去拉梅小八。
不怪梅氏生前,梅小八既已经出继,就是梅家二房的嗣孙,相关教养自然无需本生亲那边做主。
说句不好听的话,梅小八的老子过继前收了钱米的,立了文书,梅小八的生死嫁娶与他们不相干,已经是别人家的孩子。
打自己的孩子没人挑,打别人的孩子就没有道理。
梅小八见状,连忙拉住梅氏道:“姑姑,不用去问,俺说……”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梅氏接过来看来,疑惑道:“这不是那乌发膏的方子吗?”
这方子是桂重阳从杂书上抄下来的,梅小八惦记祖父母那边,跟桂重阳说了,才抄了一份。
梅小八犹豫了一下道:“俺送乌发膏过去,五哥说这个东西贵哩,镇上都没有卖的,要去通州城里去买,一份要好几两银子。俺大娘就跟俺要方子,说可以拿到镇上卖去。俺就没往外拿……大娘让俺回来偷,俺说俺不,这是重阳哥的方子,要卖也当是重阳哥卖,她就说俺丧良心,打俺一巴掌……”
这是什么长辈?
梅氏神色没有好转,依旧皱眉,道:“她动手,旁人就看着?”
梅小八摇摇头道:“俺奶拦了,俺爷恼了,将罐子砸了,说既是两家人,就分的清楚的,让大娘不要瞎惦记别人的东西,还跟俺说,不让俺以后再去了,每次闹得不安生,让俺跟着姑姑好好过日子……”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难免委屈,眼泪出来了。
梅朵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脑袋道:“哭!还有脸哭!这话是第一次跟你说么?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你也长点记性,既然那边嫌你,以后你就少往前凑!”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那边既惦记上了,不会就这样死心,这段日子,就莫要过去了。”
“嗯。”梅小八哽咽着点头道,却是还不忘那方子,小声道:“重阳哥,杨三哥那边也直接给膏子吧,这方子万一真值钱哩?”
桂重阳眼中,这方子自然比不得梅小八重要,可是既晓得这方子能卖钱,也没有白便宜梅小八大娘的必要。
对于梅小八的选择,桂重阳颇为欣慰,点点头道:“好,那就留方子,只送乌发膏。等卖了方子,给小八买好吃的。”
梅小八摇头道:“俺不要吃的,真能卖了钱,重阳哥就可以吃洞子菜了,不用整日里白菜豆腐。”
眼看就要十月,菜地早收拾过去,冬储的白菜萝卜也入了菜窖。镇上集市上,有洞子菜,前几日买了一次,可也心疼的梅氏够呛,梅小八记得,才这样说。
桂重阳素来爱多思多想,防心也重,不过面对着梅小八这赤子之心,心里也暖暖的,笑道:“真能卖了,咱不买洞子菜,咱们自己起个洞子种菜!”
之前买镇上的铺面与宅子,就将桂重阳身上带的金银花销的差不多。就是买杜家的六顷地,都是借的张量的。
桂重阳不愿意拖着欠债,就拿了南京的小庄顶了。
张量要将南京庄子折高价,要找补些银子给桂重阳,桂重阳哪里肯要?到底是推了。结果就是,桂家长房的银钱不多了,所以梅小八听说这方子能卖钱,才立时留在身上不往外掏。
要是梅大娘晓得她惦记上的乌发膏的方子就在梅小八身上,桂家没有当回事,梅小八打算送过去的,怕是要呕死了。
桂重阳的提议,立时得到其他三人的赞同。
夏秋的时候还好,菜园里青菜多,换着样的做,桂重阳还能吃饱饭。近些日子,菜地收了,只剩下几种冬储菜,换来换去那几样,桂重阳的饭量越来越小,眼瞅着两腮都瘦的塌下去了。
桂重阳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他有意挑食,实在是没有胃口。
大家商量了洞子菜的事后,梅氏就去厨房拿了热毛巾给梅小八敷脸。
屋子里气氛又沉了下来,到底是挨了打。
“姑姑,不能白挨打!”梅朵不平道:“有一就有二,要是不告诫一番,小心那边得寸进尺!”
梅氏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道:“明早我去寻老爷子说话。”
桂重阳在旁道:“姑姑也提一句,问他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要逼我们收地吗?”
之前桂五从梅秀才那里买的那五十五亩地,都是梅家人佃着,桂二爷爷想着做人留一线,还特意吩咐桂春不用换佃户。
桂家的宽和,并没有落下好。
梅家那边因为这笔土地交易,过后颇有微词。要不是知晓桂家在县令衙门有关系,梅家族人就要借“土地买卖,首问宗亲”的规矩,不承认之前的买卖合法了。
那五十五亩地中,一半都是梅小八伯父佃着。
梅氏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不是桂重阳与梅氏不讲人情,而是不放心,担心梅大娘使坏。
这家里都是妇孺,要是那边真惦记着偷书,这满屋子的书丢个三本五本的,不是叫人心疼死。
与其养大对方的贼心与贼胆,还不如直接警告。
不知梅氏第二天过去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那边暂时老实了,并没有发生如桂重阳担心之事。
不过桂重阳既担心一回,到底不放心家里安全,跟梅氏商量着养狗之事。
正巧杨武家的母狗下了一窝小崽,桂重阳就抱了一个家里。
多了个小奶狗,立时得了梅小八的欢心,直接就在梅小八的屋子里弄了个小窝,恨不得日夜看着。
因为元宵有名字,梅小八就惦记给小奶狗也起名字,可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好听,就让桂重阳帮忙起。
桂重阳也琢磨了一圈,想要给小奶狗起名叫“小六”,家里四个人一只猫,排到小奶狗正好是第六个。
梅小八自然摇头,他是“小八”,小狗起名叫“小六”,倒像是哥哥了。
最后还是梅朵做主,因小奶狗是金黄色的毛,就起名叫金子。
转眼,到了十月初一。
按照三河县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烧寒衣,为死去的亲人祭拜;活人也正式换下棉衣棉裤,火墙与大炕也正式烧起来。
入冬了。
因是村塾休沐的日子,桂重阳与梅小八都在家里,准备跟着梅氏、梅朵去梅童生家吃酒。
就在休沐之前,梅童生还强调了一两遍喜帖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必须通知家里,必要到的意思。
梅小八还惦记家里银钱不多的事,看梅氏封红封,不由心疼:“姑姑,真要给这些钱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上礼
梅氏包的两个红封,每个里面都是一串簇新的永乐通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串钱是一百文,怪不得梅小八心疼。
梅氏摇头道:“正好,少了生口舌,多了生是非。”
“重阳哥,别的同学也会给这些么?”梅小八又问桂重阳。
村里寻常上礼,十文二十文的都有,一百文确实不算少。
毕竟桂重阳与梅童生不单单是师生关系,还有梅氏这边一重姻亲关系在里头,加上桂家买地都在大家眼中看着,要是桂家上礼上少了,才是落人口舌。
桂重阳想了想道:“各家各户多半也会私下里打听着,夫子的脾气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少给,多半五十文起吧。”
村塾两个班,小班二十来人,大班十几个,总共三十几号人,平均每家五十文也是快两贯钱了。
想起村塾学生的人数,桂重阳察觉出不对来,抬头道:“姑姑,村塾里每年收的束都是童夫子收着吗?”
三十多个学生的束一年下来就是百十来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梅童生每年有这样收入,那以他手紧吝啬的性子,手中应该有一笔积蓄才对,不会遇事就要借贷卖地之类。
梅氏摇头道:“还是你姑爷爷当年订下的规矩,村塾先生每年有钱米,可是都是定数,几贯钱,几石米罢了,其他的钱留着奖励应试的学生、修缮屋子、接济孤老用。”
桂重阳的姑老爷,就是村塾的创始人,梅氏的亲爹梅二爷爷。
当年村塾本是梅二爷爷主持,梅二爷爷能订下这个规矩,可见是心底无私,真心为了村民考虑的。不过也想象的得到,梅童生接手后,指定想要改过这条规矩,可是那是从村民手中抢食吃,肯定惹了众怒,不了了之。
“这钱,是杜里正经手?”桂重阳道。
以杜里正的身家,桂重阳倒不怀疑他贪墨,却怀疑他用这笔钱做人情。
梅氏点点头道:“原本是村塾夫子这里收着,怎么使用有账可寻;等你们夫子接手那一年,账册与钱对不上了,才开始由杜里正收着。”
桂重阳点点头,岔开话说起别的来。他心里却明白,每年几十贯钱的开支,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杜里正不稀罕贪墨这一笔钱,那几个有权建议开支的村老呢?
杜里正只要抓着这几人的小辫子,这几个人就老实了。之前桂重阳与桂五打算的想要推梅村老上里正位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杜里正看似“无为而治”,不过瞧着他的手段,却是十分缜密,先是与老姓联姻,随后“杀鸡骇猴”驱逐不服顺之人,然后以村塾账册为纽带,将四个村老握在手中。
如今因减免税收与卖地之事,杜里正在村里的威望扫地,谁会想到他还稳坐钓鱼台。
桂重阳想通这点,对杜里这个的忌惮更深。
这般手段,哪里像是寻常人?之前还怀疑杜里正是金盆洗手的盗贼,如今看来怕是怀疑错了。
梅氏哪里想到桂重阳满脑子想的是杜里正,还以为他不耐烦去梅童生家吃酒,劝慰道:“那边今天指定人多,不爱待就露面回来……总不好让人说嘴,以后你与你五叔想要应试,说不得还有用到那边的时候。”
大明朝科举应试,考生彼此之间要连保,还要同县廪生做保,梅晟就是廪生,所以梅氏这样说。
桂重阳点点头道:“姑姑放心吧,侄儿没事。”
桂重阳还在孝期,过去也是上礼,还真的能坐席吃酒不成?
按照桂重阳的本意,只打算让人顺带礼金,连人也不打算露面的。
只是北地教化晚,守孝规矩不如南边繁琐严谨,尤其是市井百姓之中,过了百日热孝,基本就诸事不禁了。
“入乡随俗”,桂重阳要是严守着规矩,搁在村民眼中,不是孝顺,反而是不和群。
因此,姑侄商量一番后,桂重阳还是决定跟过去露露面。
至于梅氏,原本想要昨天过去,也被桂重阳劝到了今日。新娘子怕冲撞,那不去正席就是。
就是梅朵,既是订婚待嫁的女子,本该留在家里绣嫁妆,也让梅小八怂恿着跟过去吃酒。
按照梅小八的话来说,姑姑与重阳哥都不吃席,就他一个人能吃多少,那真是亏死了,多吃一个人是一个人的。
稍一时,一家四口拾掇干净,就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梅童生家。
梅童生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只前院就有十来桌。
正席在中午,现在先来的都是帮忙的梅氏族人,看到梅氏、桂重阳都颇为热络,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闺女的婶子大娘,看到桂重阳更是眼睛发绿光。
这个拉着桂重阳,说看着又瘦了。
这个则是端起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梅氏来,话里话外吃哒她不该薄待桂重阳这个好孩子。
听得桂重阳在旁怒极而笑。
要不是看在梅氏面上,谁晓得这些婶子、大娘是什么人。她们倒是敢想,这拉桂重阳做女婿的事还没影呢,就忌惮挑拨起桂重阳与梅氏的关系来。
村妇这点小算计,一眼见底。
桂重阳明白了,梅氏姑侄也看得清楚。
眼见梅氏还含笑听着,梅朵在后边直磨牙,对桂重阳小声道:“我是瞧出来了,这些人发白日梦呢,你可不能傻了,真听进去这些挑拨。”
桂重阳要是真有一言半语入心,那家里就不安稳,梅朵不免担心。
桂重阳轻哼道:“表姐不傻,我就是傻子不成?恁是小瞧人。”
梅家看着热闹,就是梅秀才两口子脸上也都带了笑迎客,看得大家心里直纳罕。这好好的日子过着,平白多个继母、继婆婆,换个人都不愿意,这梅秀才夫妇素来傲气,怎么就忍下这口气?
有记性好的,想到梅秀才卖地的前因,觉得这两口子估计是心虚了,才会老实的任由着老爹娶填房。
倒是孙辈的梅智,到底年岁在这里摆着,倒是耷拉着小脸,见人也没有好声气,不过也没人与之计较就是。
看到桂重阳过来,梅秀才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三分,专程叫他到跟前说话。
桂重阳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觉得梅秀才的目光若有深意,虚应了两句,就寻了个由子出去。
他却是不晓得,屋子里梅秀才也变了脸色。
梅秀才看着手中的红封,惊讶道:“是不是弄混了?这这是桂家的礼金?”
里屋进来的,正是杜氏,摇头道:“相公专门吩咐的,奴特意留心,哪里就混了?一式两份,一份算是二房的,一份是桂家长房的,都是一串钱!”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心相公
梅秀才脸色耷拉下来,与方才面对桂重阳时的温煦截然不同,低声咒骂道:“竖子无礼!”
杜氏拿着红封,也颇为意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谁不晓得桂重阳有他老子留下的一笔横财,两口子才格外留心桂家的上礼,专门盯着,想要在梅童生查账前,将桂家的礼金扣下,至于账册那边看着写就是了。
不想桂家的礼金,就是一百文,并不比旁人多什么。要晓得隔壁村有几个学生家长过来吃酒,还有上二百文礼金的。
桂重阳这份礼金,与他六百多亩地的身家相比,委实寒酸。
梅秀才这才恼了。
杜氏见状,忍不住多嘴道:“相公,到底是有县太爷那边的关系,往后还是客气些吧。就说公公那边,听说在村塾没少为难桂重阳,可要是桂重阳真记仇,说不得还要连累到相公身上。”
不是杜氏胆小怕事,实在有一句老话,叫“民不与官斗”。就是杜里正这样的“土皇帝”,对上官家人也是乖乖卖地了事,如何能不叫杜氏畏惧。
因为杜家卖地的事,如今村里人都晓得桂重阳那个倒霉老子生前在南边发达了,与新上任的县太爷有旧。
梅秀才满脸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傻子,还用你操心这个,出去盯着吧,既是爹要热闹,就热闹热闹。”
像梅秀才这样有功名的秀才,已经不屑与乡亲走动,能够让他亲自露面接待的没有几个,外头还需要杜氏带了儿子张罗。
杜氏迟疑道:“李家那边,过后不会闹吧?”
“哼,闹,他们有什么脸闹!有婚书还是有什么?一个二嫁的不贞妇人,还想要当梅家的主母不成?”梅秀才不以为然道。
原来不是这夫妻两人孝顺想得开,而是背着梅童生另有决断,竟是打着不让李槐花当妻而是当妾的主意。
妾通买卖,算不上正经长辈,要不然说句难听话,这样年轻的继母,要孝顺到什么时候去。梅秀才素来主意正,怎么会乐意头上多一重约束。
至于梅童生那边,新娘子到家,有人服侍起居,难道还会为了名分与儿子相争?
杜氏这才心安,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嫁入梅家这十几年,杜氏日子也过得够够的。之前不是没有提过买个小婢之事,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家务也有了帮手,可是却被梅童生训斥了一顿,就算是杜氏用嫁妆买人,一日三餐也要抛费。
杜氏没有办法,只能洗手作羹汤,上服侍公婆,下拉扯孩子,十几年熬下来,与其他农妇比起来强不了多少。早年还有婆婆在,家务还没有那么繁重,前几年婆婆过身就都是杜氏的事了。
如今家里添了人,要是继婆婆,自然不是杜氏好指使的动的,换了妾就不同了。
这样想着,杜氏的脚步都轻快许多,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至于桂家上礼多少的事,她已经抛到脑后,反正不管多少也落不到她口袋里。
桂重阳哪里晓得因自己的随礼,上梅秀才郁闷了一回,嘱咐了梅小八两句,就接了梅氏家去。
等姑侄两个路过村里那棵老榕树,就见几个老爷子穿着棉袄坐在树下晒太阳。自打秋收过后,这个场景常见,可另姑侄两个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有桂二爷爷。
桂二爷爷头发乌黑,穿着半新不旧的袄子,整个人精神气儿都不一样。
姑侄两个见状,连忙上前,先见了桂二爷爷,而后又与其他几个老爷子打了招呼,其中张爷爷与姑侄两人相熟,也不客气,直接道:“小三儿啊,你就想着孝敬你二爷爷、二奶奶,怎么落下你张爷爷?如今你二爷爷少兴的跟大小伙子似的,让你张爷爷也沾沾光呗!”
明明是梅氏姑侄辛苦配置研磨调制出来的,不过等梅氏往二房送时,依旧打着桂重阳的旗号。她心里明白,就算是堂亲血脉,也是有来有往才能越处越亲。
“独木难支”,如今桂春、桂秋兄弟帮桂重阳打理土地与铺子,自然长房与二房关系越亲密越好。
至于乌发膏的方子,倒不是梅氏小气,当时还没有梅小八挨打的事,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方子的珍贵。而是梅氏想着桂二奶奶过日子仔细,怕是舍不得去宋家买那几种药材,想着下次也是自己顺手配置了就是。因此,她就没有往二房送方子。
梅童生之前染发染胡子,村里的老人见了,觉得稀奇也没有几个想要效仿的,毕竟梅家是读书人,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寻常百姓也学不得、比不得。
等到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染了发,立时惹得不少人红眼。
不过打听了一圈,大家就偃旗息鼓。要是东西是桂家二房的,少不得有村民仗着亲戚朋友关系上门讨要一二;可东西是桂家长房的,就又不同了。
桂重阳年纪小,可也是地主了。素来只有佃户给地主送礼的,没听说哪个佃户能跟地主讨要东西的。
加上之前得罪桂家长房的那两户人家,都被退了佃,也让人心里犯嘀咕,不敢轻易得罪桂重阳。
不过在张爷爷这里,不惦记桂家什么,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老爷子是个明白人,晓得两家如今贫富差距大,不让儿子媳妇提结亲的事,可也没有因桂家富了就远了桂家的意思,相处起来还是如故。
老人家这样品格,又有张家老少爷们之前十来年对桂家的帮扶,桂重阳如何能不敬着。
听了张爷爷讨要的话,桂重阳立时痛快道:“回头就给您送去!”
张爷爷倒是犹豫了,道:“要是太抛费就算了?”
桂重阳笑道:“不算什么,就让重阳孝敬张爷爷一回。”
“哈哈!好,那老汉我就等着,明儿也当回大小伙子!”张爷爷性子爽直,也不在嗦,立时笑道。
即便眼前都是五、六十岁往上的长辈,可梅氏也不好久待,说完这两句,桂重阳就与梅氏走了。
姑侄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宋家。
既是答应了张爷爷乌发膏的事,少不得还要去买几种佐使的草药。
宋婆子是梅家的媒人,正在梅家那边吃酒,并不在家。
宋大夫将姑侄两人让进院子,按照要求,拿了几种草药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贼来了
桂二爷爷乌发过去好几天,这样一桩新鲜事儿,宋大夫自然也听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下又有梅氏为实证,鬓角黑压压的,不见一丝白发。
桂家之前在宋家买的那几味药材或是固色、或是滋养,别人想不到,宋大夫知晓医理,猜测出来是调乌发膏用的。他与桂二爷爷年岁差不多,亦是鬓角霜色,难免有些动心,可到底知晓避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桂重阳并未察觉宋大夫的小心思,从宋家出来就道:“姑姑,一会儿我去镇上一趟,这方子要卖,还是趁早的好。”
村里的人情,有一就有二,要是私下里拿了药膏寻到宋家这种懂医理的人家,要是被识出方子来,岂不是亏了?
梅氏还有些不放心,面带迟疑。
桂重阳道:“这镇上的路走了十来回了,姑姑就放心吧。反正我等着路过的马车顺道,又不自己走。”
梅氏这才点头道:“那多带些钱,回来也搭车。”
姑侄两人说着话,眼见就到了桂家老宅,就见门口站着一人,手中拿着一把扫把。
院子里是小奶狗的“汪汪”声,声音带了几分凄惨。
梅氏与桂重阳察觉不对,忙急行了几步。
大门外站着的人影单薄,穿着青色衫子,不是别人,正是邻居少年李河。
见姑侄两人回来,李河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扫把,道:“梅姑姑,重阳,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才家里进贼了,小狗叫的不对劲……”说到这里,顿了顿,带了羞涩道:“我一时着急就跳了墙,真不是故意的。”这一句,却是对着梅氏解释。
李家上下人品在这里摆着,换做其他人,听了这一句,少不得要怀疑一下李河是不是贼喊捉贼,梅氏与桂重阳却不会。
前些日子,梅童生事情多,老给村塾放假,桂重阳与梅小八都在家里,李河也来过几遭,脾气秉性都落在大家眼中,实不像是李家人,也不像是小子,不过性子柔善是真真的。
“好孩子,谢谢你,快进院子!”梅氏担心家里,招呼着李河进了院子。
不足两月的小奶狗金子躺在西厢房门口,头上都是血。
梅氏见状,顾不得查看失窃状况,直接上前抱了小狗,满脸心疼地查看它的伤情。
金子身上有脚印,瞧着痕迹,是被踹飞,然后撞了墙。伤的不轻,被梅氏抱着,嘴里哼哼唧唧的,看着可怜。
桂重阳站在梅氏身后,望了望上房的门窗,窗子关着,门锁未开;倒是西厢房这边,门锁没有动,窗子有被撬的痕迹,裂了半个拳头大的缝。
地上遗落一个铁扳子,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后被李河吓跑。
“看到人影没?”桂重阳问道。
李河点点头道:“穿着蓝色布衫子,个子跟我差不离,倒是比我壮些,往后山跑了。”
桂家是村西把头的人家,今天又是梅家摆席吃酒的日子,显然是有人要吃“窝边草”,明显是熟人作案。
只是对方没有想到梅氏姑侄不吃席,会回来的这样早,也没有想到隔壁李河性子腼腆,不爱出去串门,留在家里看家。
梅氏也看到正房的门窗完好,抱着小奶狗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脸色发黑。
实在这贼来的日子巧,正是梅大娘跟梅小八要方子之后,又是没有打正房主意,直接奔着厢房来的。
那被撬开一条缝的厢房,正是桂重阳的书房。
正常情况下,贼进来偷空门,都会先去寻金银细软,哪有谁偷书?
之前桂重阳担心丢书,专门从杨家抱来只小奶狗,梅氏心里还有些不自在,觉得桂重阳戒备心太重,将人想的太坏。只是桂重阳既开口了,梅氏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才几天功夫,就验证了桂重阳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梅氏直觉得面皮火辣辣的疼。
李河不晓得这前因后果,见门窗全都好好的,也就全部心思都放在受伤的小奶狗身上了,带了几分担心,道:“这回可是小狗立功了,要不是它一阵犬吠,我还不晓得这边不对呢。”
瞧着李河的样子,是担心小奶狗伤重,被桂家嫌弃丢掉。
梅氏抚摸小奶狗,道:“嗯,这也是小功臣,晚上给它做好吃的。”说话的功夫,从荷包里抽出一个旧帕子,给金子做了简单包扎。
桂重阳收好了铁扳子,开了厢房,招呼李河进来坐。
李河是识字的,不过也只是三百千那些,不过瞧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对眼前书架熟若无睹,显然是不爱读书的。
桂重阳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一时找不出什么东西做答谢礼。
李河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到墙上的画移不开眼。
桂重阳顺着的目光望过去,带出为难来。
墙壁上挂着一副“狸奴鱼戏图”,一个琉璃鱼缸里,几尾金鱼自由游弋,鱼缸旁一个团子似的奶猫,正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鱼缸,一个猫爪子已经探到鱼缸边,不过是畏惧水,才迟迟没有落下小爪子。
鱼缸里的金鱼也好,鱼缸外的小奶猫也好,都是活灵活现,那金鱼鱼鳞片与小奶猫身上的猫毛,都是一笔笔勾画清晰。
要是别的画作,桂重阳也不吝啬,可这个是桂远亲笔,自不是送人之物。
李河已经站起身来,凑到画边,带了几分兴奋道:“这画的是元宵小时候?通身雪白,可这前爪子便有几根灰毛!”
桂重阳也站起来,道:“就是元宵,是先父生前笔墨。”
李河依旧不移眼,伸出手数了数金鱼,道:“是五条哩,每一条都不一样,画的真好!”
桂重阳看着这幅图,不由觉得手痒。他四书五经的开蒙是跟着文翰林,画画这里却是跟着桂远。
这种“写实”的画法,是桂远独有的才艺,之交给了桂远与文珏两个。
李河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桂重阳,道:“重阳,你会画不会?要是会画,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小像?”
到底都是孩子,不晓得避讳,如今世道可不兴画像。寻常留影,要么是犯了案子,官府通缉索拿;要么就是寿命到了,儿孙留着供奉祭祀。
桂重阳立时点头道:“会画,改日得闲了你过来,我就画!”
李河心满意足,也不着急,点头道:“好,那劳烦你了,你先用功读书,我家去了。”
桂重阳道:“我马上去镇上,你要捎带什么不带?”
李河转过身,带了几分兴奋道:“镇上?现下么?那,能不能带我去?”
虽说桂重阳是去寻桂五卖方子,不过顺路带李河也不是难事,于是出发时就是两个少年。
一路上,不见外人时,李河还带了几分鲜活;等到桂重阳出村拦了过路车,他便拘谨起来,瞧着样子恨不得躲在桂重阳身后,倒真是大闺女似的腼腆怕生。
梅家门口,花轿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狭路相逢
木家村,梅家门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人抬的花轿,前面加上两个锣鼓手,一行六人,这一套班子雇一回就是三百文,是梅童生专门从镇上请来的。
“新娘子到了!”
“哦哦,快来看新娘子哩!”
随着顽童的嬉闹声,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来吃酒的村民都凑到院子里,看新娘子落轿。
“啧啧!这梅夫子真是转性了,竟是舍得白花这个钱?当年娶先头那个时,也没舍得用轿子啊!”一个老太太咂舌道。
乡下人过日子粗糙,讲究个实惠,就算是家里办喜事,借个马车、驴车都能接亲,有几个舍得花钱去雇花轿的?
寻常人家都舍不得,梅童生这样素来吝啬成性的,自然更应该是舍不得才对,这回却是奇了怪了。
倒不是梅童生性情大变,梅童生掏钱时心也跟着疼,只是想着李槐花,这不忍就抛到脑后了。
说起来,梅童生老妻已经没了好几年,做了好几年的鳏夫,只是之前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儿孙的课业上,也不觉得孤单寂寞,这次生病卧床却是想开了。
儿子是个有主意的,孙子性子冷淡,儿媳妇眼睛里只有一双儿女,梅童生想到自己晚景凄凉,心有触动,这才起了续弦的年头。
李槐花虽是二嫁妇人,可十八岁的年纪在这里摆着,水灵灵的嫩妇,长得清秀可人,梅童生见了两次,满意之余也生出几分怜悯来。
这雇佣花桥的三百文钱,梅童生并不是给自己做脸,而是给李槐花做脸。让村里人都瞧瞧,梅家是正经对这门亲事的;也让素来心高眼高的儿子、儿媳妇看看,不要因李槐花年轻就失了尊重。
到了喜堂上,到了拜堂这一步,却是出了意外。
这娶亲少不得要拜天地,可是这喜堂之上,却多了一个东西,那就是梅童生已故原配发妻的牌位。
等着看拜堂的村民不由议论纷纷,实不明白作甚要惊动亡人,都望向梅秀才,想着是不是在这里憋大招。可是瞧着杜氏方才待客的热络从容,梅秀才偶尔出屋子应对也客气,并没有要反对继婆婆、继母进门的意思,真是奇了怪哉。
梅童生也望向儿子,脸色很难看。
祖上传下来的地,都让儿子给赌卖了,他说什么了?如今他不过花几两银子娶个填房,儿子要是拦着,那他就要恼了。
梅秀才“轻声”道:“爹,礼法规矩,自有法度,这后进门的本就要在原配排位面前执礼。”
梅童生自也听过这个规矩,这后进门的要在原配面前执妾礼,这就是礼法上说的“嫡庶有别”,即便都是妻,可原配才是正嫡,倒是有些讪讪,低声对新娘子吩咐了。
李槐花本就紧张,她是农户女,如今进入书香门第的梅家,也算是“高嫁”,规矩多也稀奇,就按照梅童生的吩咐,拜了前头人的牌位。
落在众村民眼中,并不觉得是读书人家规矩多,反而当成是梅秀才给继母下马威,权当看了热闹。
梅朵站在人群后,以为梅秀才会继续刁难李槐花,不免有些担心,没想到竟是再无其他,就这样平平安安过去。
等着看热闹的村民,也觉得“雷声大、雨点下”,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
等到坐席,酒菜上来,是“四到底”的席面,四冷盘、四小炒、四大碗,外加四碟面点米饭,看着极体面,不过到底肉菜少、青菜多,不是那实惠的。
不过村里人都晓得梅童生的做派,来之前就没想着大鱼大肉,倒是并不失望。只是那些被“邀请”来的学生家长,少不得心里腹诽一番,五十文能买好几斤猪肉,可这清汤寡水的席面上,能捞到一块肉沾个肉味儿就不错了。
西集镇,百味香食铺。
因到镇上时,到了饭时,桂重阳就先带李河到了百味香食铺。
之前桂秋在三个铺子的时候不固定,别人找他往往要跑好几家,后来就定下规矩,每月一四七一家,二五八日一家,三六九一家,逢十休息。
今天十月初一,桂重阳就直接去了挨着码头的百味香,桂秋今天轮值这里。
李河年岁与桂秋差相仿,又是前后院住着,自然不会不认识。只是当年桂家被村民避之不及,李河又不是活泼性子,两个少年倒是没有什么往来。
眼见桂重阳带着李河,桂秋心中纳罕,却是面上不显,将两人直接让到二楼包间。
“我有事寻五叔商量,正好今天学堂休沐就来了。”有李河在,桂重阳不好说方子的事,便含糊道。
不管是村塾,还是镇上私学,县上官学,都是“望朔休沐”,想到这里,桂重阳想起县学的梅晟,今天应该也是休沐,可并没有听说梅家的“小三元”回木家村的消息。
平时就罢了,今天可是梅晟继祖母进门的日子,都不回去,看来梅家这家人不只是叔侄不亲,爷孙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桂秋最是机灵,听了桂重阳的话,看了李河一眼,没有追问,吩咐伙计预备几样素菜,又问李河:“你爱吃什么?既是来了,就莫要外道,咱们家别的还罢,几样卤味最好,有猪头肉、卤蛋,现下还添了卤鸡腿!”
桂秋是历练出来,见人就是三分笑,说的话也热络;李河却是没受过这般热情,脑袋都要垂到桌子上,耳朵根子都红了,喃喃说出话来。
桂秋今年才到镇上来,之前也在木家村,自然也听过李家二小子“娘娘腔”、“二椅子”的闲话,只是不打交道也没有留心过,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明白村民并不是白嚼舌,这李河言谈举止实在太像大姑娘了。
桂重阳怕李河尴尬,道:“都说周师傅的卤肉是一绝,上次表姐来最爱吃猪舌,正可以给李二哥尝尝,二哥切一盘那个,可以再上两个鸡腿。”
桂秋点头道好,去门口吩咐伙计去了。
等卤肉与素菜上来,李河吃的十分腼腆,可筷子在猪舌上多伸了两筷子,显然是对了胃口。
桂重阳见状,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管李家人如何,李河的确不是坏人,桂重阳也明白正确应对李河的方式,那就是不当成邻居小哥哥,只当成邻居小姐姐,一切就好了。
等吃完午饭,三人就离开百味香,去了桂五宅子。
有小厮开门,见识两位侄少爷来了,不是外人,直接就迎了进去。李河虽是面生,可能被两位侄少爷带到家里来,自然也不是外人了。
果然,见到两个侄儿过来,桂五脸上露出笑来,不过看到李河时,笑容却凝住。
桂家老宅重起时,桂五常在那边,也与隔壁李家人打过照面,自然是认得李河的。
李河跟在桂氏兄弟身后,不敢抬头,没有看到桂五的异样,桂重阳与桂秋却是看到的。
桂重阳心下一动,道:“五叔,咱们书房说话。”
这会儿功夫,桂五脸色已经回转,点头道:“好,去书房吃茶说话!”说罢,吩咐那小厮道:“去跟奶奶说一声,你秋二哥与重阳哥来了,还带了老家邻居李家的哥儿来,让你奶奶收拾些果子送书房来。”
小厮应了一声,去传话不提。
桂秋在旁,只觉得怪异。
长幼尊卑有别,不当是他们兄弟先带了李河去见江氏这个长辈吗?之前重阳每次过来,也是先去见江氏的,这回怎么不一样?
这回,多了个李河。
桂秋目光落到李河身上,却是想不明白李河有什么可忌惮避讳的。
要说男女有别,可李河才十四岁,还没有成丁,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要是李河真要算外男,不好见面,那作甚还让江氏出来送果子?
桂秋想不明白,索性丢在一旁。
桂重阳却是明白,桂五的安排不是让江氏避讳李河,而是上房有需要避讳之人,是不能与李河打照面的,才将大家安排在书房说话。
桂重阳望了上房一眼。
李桃儿,不,现在已经是江平姐儿了,不知道如何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五叔的忠告
后院,正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氏听了传话,就明白过来丈夫的意思,看了眼江平姐。
说起来,江平姐到江家还不到两个月,可却似变了一个人似的,个头窜了一拳头不说,小脸蛋红扑扑的也不是之前面黄肌瘦的小可怜模样,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簇新的。
江家那边自然也有江氏早年的衣服,只是江太太嫌那些衣服年头久褪色了,不肯拿出来给江平姐穿,说只有这一个孙女,正是豆蔻之年的小女孩儿,就该穿得鲜亮些。
江太太将干孙女当成心肝宝贝的,引得江大姐姊妹三个发酸,自是越发不喜欢江平姐这个便宜外甥女;江氏这里,对江平姐不能说情同母女,却是越发怜惜。
江老爷、江太太花甲之龄,说起来比桂二爷爷、桂二奶奶还年长几岁。
别人家这年纪的老人早就含饴弄孙,儿孙落地早的曾孙也生出来了,江家却是始终不见婴啼。
早年是为了等江氏生孩子,江老爷、江太太不曾接外孙到身边;等江氏跟着桂五归了桂家,江家几个姐姐、姐夫争产摆在明面上,连带着小一辈的表兄弟之间也相看两厌,口角不断,扰了老两口的清净,老两口就统统撵走,熄了养孙子的念头。
等有了江平姐,乖乖巧巧一闺女,又是个贴心懂事的,江太太的日子整理日围着江平姐转,人都活络年轻了几岁;就是江老爷那边,开始还不屑地说“又是个丫头片子”,可如今每次集日,都要出来溜达一二,给孙女买个果子、糖瓜什么的。
不过老两口再疼江平姐,也没有忘了江氏这里,时常打发人送江平姐来这边看养父母。
老两口明白他们年岁大了,江平姐以后要依靠的还是桂五夫妇;而江氏没有亲生骨肉,以后的养老说不得也要落到江平姐这个养姐身上。
不巧的事,江平姐来江家晚了;要是放在前两个月,桂秋没有定亲时,江江平姐说给桂秋,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老家邻居李家的哥儿”?江氏还在想是李家小一辈兄弟哪个,兄弟两个的名声都不好听,老大狠厉老二乖僻,不知道重阳怎么跟他们兄弟混在一处。
江平姐脸上并未畏缩躲闪,反而带了几分笃定道:“指定是二哥,李河坏,重阳不会理他。二哥……二哥是好的,前几年总偷吃的给我。后来有一回偷了馒首给我吃,被李河发现打了他一顿,耳朵都打出血了,吓破了胆子,才再也不敢了。”
江氏脸上露出怜惜来,心中对李家印象更坏。
李家那大小子年岁与桂春差不多,前几年的时候还没有成丁,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就晓得助纣为虐,还对年幼的弟弟施加暴力,真是从根子上就坏了。
至于李家二小子李江,不管品格到底是好事坏,都不宜与江平姐打照面。
江平姐变化再大,能瞒住其他不常见的村民,可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李家人这里却未必瞒得住。等再过两年,江平姐的身形五官张开了,就不碍了。
“你先看花样子,我去前面打个照面就回来。”江氏起身,吩咐了江平姐一句。
江平姐也跟着起身,老实应了,倒是知晓轻重,并没有提出要去看堂哥之类的话。
书房里,桂重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当李江的面提乌发方子的事。
就算李家是好的,背后还有麻烦的李家人在,要是李江说漏一两句,保不齐又引来李家人惦记。
有梅家那边的前车之鉴在,桂重阳可不想家里再招来贼。
梅家那边,能被梅大娘指使到桂家偷方子的不过是梅五、梅七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真要是李家动坏心思,占了地利,还有李河这个身高马大下手狠的,说不得就要出事。
这会儿功夫,江氏端着一个果盘进来,里面是几样干果蜜饯。
桂重阳与桂秋忙起身见过,李江也跟着站起来,带了几分手足无措。
江氏面色温煦,少不得与桂重阳问起公婆起居康泰之类的话。
桂重阳一一回了,才对江氏道:“五婶,这是我们老家邻居家的李二哥,与梅表姐同庚。”然后对李江道:“李二哥,这是我五婶!”
“江婶子。”李江的声音比苍蝇大不了多少,倒没有顺杆往上爬跟着桂重阳、桂秋称呼“五婶”,而是客客气气的带了姓叫人。
江氏自是看出李江的扭捏腼腆,倒是并不生厌。
因李江带了几分怕生的模样,低着头不敢抬,江氏正好看到他的半拉侧脸,左耳根下有一寸来长的老疤,倒是正与之前江平姐说的话对上了。
桂重阳并不是无事上门的性子,江氏心中疑惑,也不好现下问,留他们叔侄继续说话,自己回后院去了。
李江这才敢抬头,目光落在江氏背影,看着她身上百褶裙露出羡慕之色。
桂秋已是发现,今天小堂弟说话绕圈子,至今还没有提正经事,眼睛转了一圈,招呼李江道:“难得你到镇上耍,来,带你去码头上见识见识,早上刚有几艘大船靠岸呢!”
李江带了好奇,却没有拿主意,而是等桂重阳的反应。
两人相差两岁,可桂重阳气度沉稳,少年老成,让人不知不觉就心生依赖。
桂重阳道:“既是我二哥有空,李二哥就跟着过去溜达溜达,我正好有功课问五叔!”
“那我也不去了。”李江连忙摇头,小声道。
桂秋不用桂重阳劝,一把拉了李江的胳膊,扯了就走,道:“不去作甚?五叔与重阳聊学问,咱们也听不懂,可不是憋闷死人,还是跟我走吧!”
桂秋到底年长一岁,力气十足,不等李江反应过来,就已经连推带拉的带了他出去。
外头的渐行渐远。
书房里,桂重阳低声说了方子的事,还提了上午进贼的的消息。
桂五眉头皱的紧紧的,道:“既是进贼,怎么选择息事宁人?有一就有二,对方就生了心思,难保就有第二遭!”
小民百姓怕衙门,可是桂重阳这里,衙门里正好有靠山。还有杜里正那边,既是避讳衙门,那桂家闹上一场,说不得杜里正就会回头解决这件事,如同前几个月木头被盗伐之事。
“可……多半是梅家那兄弟两个,后边到底是小八的祖父大伯家,真要是事情闹大,小八未免为难!”桂重阳道:“不过侄儿也没打算就这样忍了,不是留了‘物证’了么,到底是大白天,好好打听打听,寻寻人证。等到‘人证’、‘物证’真有了,要真是梅小八两个堂兄,我就直接去寻梅村老!梅家如今出了两个秀才,自诩书香门第,最是见不得这个,自然会自己约束族人!”
桂、梅、杨、李同为村里四大姓,桂家总人丁也不算少,可因“东桂”、“西桂”分裂,“西桂”这边就显得单薄,如今满门老弱,只有桂五、桂春叔侄两个成丁,且桂五还在镇上,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桂重阳的打算,并不直接与梅小八大伯家对上,也算是智取。
桂五却依旧难满意,道:“要是一时找不到人证呢?没有人证,物证就是死的,到时候对方不认,你又如何?”
桂重阳哪里想的这些,不由卡了壳。
桂五这才提那方子,道:“你素来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以后这种稀奇的方子能不用还是不用,幸好如今有张县尊算是靠山。要不然真有一丝风声漏出去,就是招灾之事,就连梅小八大伯娘那样的村妇都晓得这方子的宝贵,那别人如何想不到?”
桂重阳脸色发黑,安逸了两月,自己失了谨慎之心。
桂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想要卖方子,是不是家里银钱不够手了?”
桂重阳讪讪道:“是有些,姑姑给表姐预备嫁妆,我也想要再添些!”
桂五道:“食铺开业一个来月了,让你二哥拢拢账,就能抽出银钱来。”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梅朵丫头那里,你不是预备了一套家具么?外加上你姑姑给她预备得行李细软,尽够了。你要是添太多,让你二伯娘怎么想?就是外人看了,也不免心生揣测。”
别看梅朵襁褓之中来了桂家,在桂家长大,可毕竟与桂重阳是两姓旁人;倒是桂春、桂秋那里,即便祖辈已经分家,可也是桂重阳同曾祖父的从堂兄弟。
作为从堂兄弟,桂重阳没有给从堂兄预备什么,反而厚赠从堂嫂,到底容易惹人非议,但凡有一两句难听的,就要影响表姊弟两个的名声。
那些嘴碎的人,才不会理会桂重阳十二岁、梅朵十四岁,年岁不大,只会说两人同一屋檐下之类的话。
即便只是无事生非,可要是说的多了,难免让人心生芥蒂。
桂家小一辈就兄弟三个,正是当齐心协力、振兴家族的时候,桂五自不原意因梅朵的嫁妆生事。
桂重阳脸色涨红,明白桂五话中深意。他素来心大,并不觉得需要顾忌什么,可其中有梅朵在,女子名声最是不能玷污,就不得不克制。还有杨氏这里,要是真的因嫁妆之事对长媳新生不喜,那以后二房的日子也难熬。
想到自己或许与梅朵传闲话,桂重阳觉得浑身难受,想起来都觉得不舒服,岔开话道:“之前按照方子做了一次乌发膏,今天又去买了佐使的药材,村里怕是有明眼人也看出家里有方子,所以早点脱手,也省的旁人算计!”
“不能卖!”桂五立时摇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北伐的消息
“与人交往,礼尚往来才是长久之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年纪尚幼,以后前程未定,说不得还有需要张县尊照拂之处,这个方子正好可以作为上次借金买地的回礼!”桂五道。
至于那个“徐师兄”,身份半露未露,明显出身比皇亲国家更显贵,这个方子做回礼也未必有分量。
倒是张量这里,虽说之前借了金子,可是随后桂重阳也用南京的庄子顶了,算是还上欠款,如今不轻不重地送个回礼正合适。
桂重阳只有十二岁,骨子里带了几分清高,遇到事情只想要凭自己之力解决。
要是桂五直接说让他将方子送礼给张量,讨好县令以做庇护,那桂重阳说什么也不会应的;可是“礼尚往来”四个字,却是正让他想起欠下的这个人情。
不管以后往来如此,之前买地的事,桂重阳也欠张量一个人情。就算南京那边的庄子真的比通州的低价贵,也是一笔是一笔。
“好,那就给张量送去!”桂重阳立时道。
至于张量用这方子,是拿来孝敬家中长辈,还是其他,就无需桂重阳操心了。
只是桂五这里是亲堂叔,像今日这样说上门就上门还没有什么,张量那里就不好直接过去。
桂重阳便道:“那十五我怕再来,十二、三的时候,五叔帮我递个帖子过去。”
桂五自是应了,叔侄两个这才正经说起课业来。
桂五拿了两篇时文出来,上面有圈出来的不足,旁边还有些建议。
这是桂重阳所写,原来桂五担心他在村塾耽搁了,上次见面时见将袁氏学堂里的作业给桂重阳留了一份,后来桂秋回去稍回镇上,如今是袁先生点评过的。
因是袁先生在百味香开业时对桂重阳提过得,桂五这样也不算冒昧。反而是桂重阳之前没有放在心上,要不是桂五催促,也不会真的交上来。
桂重阳接过来仔细看了,倒是收起对袁先生的小觑。
人人都有一双势利眼,就是显与不显罢了。
因为知晓袁先生不过是未中举的秀才,桂重阳心里早就默认他教学生比不得县学里的举人们,自然也无法与曾给桂重阳启蒙的文翰林相比。
就是桂五重回袁家学馆,桂重阳心中也不觉得是上上之选。
在三河县最好的学堂,自然是县官学,即便不能像梅晟那样做官学廪生,像杜七那样花钱进入旁听,也会比外头更有收益。
只是百味香开业时,袁先生出面给桂五长脸,敦厚可亲;加上桂五连县试也没有下,还是童养婿出身,白身入县学容易被同窗轻视,因此桂重阳才没有在桂五上学的事情上说嘴。
如今只看这两篇时文,通篇下来,袁先生圈出的不过四处,边注的点评建议,却是写满了边处空白,其中不乏好的建议与点拨。
袁家学堂盛名在外,这袁先生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桂重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五叔,这样劳烦袁先生方便么?要不等下次我过来,随五叔去拜谢袁先生?”
桂重阳虽是孝中,却不是百日热孝要服白的,所以寻常出门做客也无碍。
桂五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出服后来镇上,总要麻烦到袁先生。”
桂五将学馆里新作业又拿了出来,递给桂重阳,不吝夸奖道:“瞧着先生的意思,对你的文章颇为满意,说是言之有物,还说你学的扎实。”
两篇时文,加起来也不好是一千多字,可有人的一辈子都没有学明白,自也过不了院试那个槛,一辈子顶多混个老童生。
袁先生能这样肯定桂重阳,显然是觉得他院试可以一试;反倒是桂五这里,到底耽误了,重新捡起来,也多艰难,到底少了几分灵气。
这些话袁先生没有瞒着桂五,在教导上也多有侧重,就为了县试、府试,至于院试,明年是乡试之年,没有院试,要到后年才有。到时候桂五下场试试,也只是试试而已,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桂五知晓这个结果,要说不着急那是假的,不过也晓得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桂重阳的新时文都做完一篇,桂秋才带李江回来。
李江手上提着一竹篮,脸上带了兴奋。
桂秋手中也提了大包小包,多是码头上卖的各色零嘴小吃。至于李江手上提的竹篮,里面则是装了几尾海鱼。
“难得码头有卖海鱼,我就抢了几尾回来。五叔留两尾,剩下两尾重阳带回去。”桂秋道。
桂五看了下,道:“这边留一尾就行了,那一尾你送到你丈人那边去。”
桂秋迟疑道:“到底是稀罕物呢,还是五叔留着孝敬江老爷那边吧。”
如今顶门立户,做了大掌柜,桂秋遇到的事情多,才越发体面桂五这些年的不容易,处事也原意多为叔叔想想。
桂五道:“我与你婶子去那边用晚饭,一尾鱼也尽够了。”
这几条海鱼并不是鲜鱼,而是盐渍的半干鱼,每条都有二斤来重,足够四五口人吃了。
桂秋这才“哈哈”笑道:“那我就叫上丁香去蹭师傅晚饭去!”
眼前叔侄两人各有安排,桂重阳就没有节外生枝说什么再留下一尾鱼的废话,因还要赶路,就没有再留,带了李江从桂家宅子出来,去镇口搭了顺风车回了木家村。
桂重阳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有些是桂秋买给梅氏姑侄的一包丝线与一包吃食,还有桂重阳的两刀纸,剩下的就是孝敬给梅二奶奶的白糖糕、孝敬梅二爷爷的茶饼、孝敬杨氏一块包头、还有给桂春的新褡裢。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个包,是桂秋给李江买的,一包糖锅盔,一包盐蚕豆。
李江倒不是护食的性子,在车上就给桂重阳分锅盔,还拿了蚕豆给他的,一边吃东西,一边与桂重阳说起码头见闻:“恁大的船,可高可高了,描红画花的,秋二哥说那是官船,码头上都有官兵把守,不让百姓靠前;到了商船码头那里,船就多了,都是拉货的船,吃水可深了!你说稀奇不稀奇,还有用船拉牲口的,那些牲口都晕船了,又是骡子又是马的,都是连推带抬才弄下船!”
桂重阳笑着听了,三河县在通州辖下,旁边这条河不是别的,正是鼎鼎大名的京杭大运河,自然也是大码头,官船停驻并不稀奇。
听到最后一句,桂重阳却不由怔住。
商人逐利,千里迢迢贩马,自然是因为北地马涨价了。
战马且不说,自有官家牧场圈养;除了战马,民间的驽马做什么用?
抽丁,后勤,运输。
北伐!
桂重阳想起父亲手书中的下次北伐时间的记载,就在明年初,离现下就剩下三个月,市面上骡马涨价也就不稀奇了。
徐师兄那里,等到年底要不要借口送年礼的事情去见一见?
要是这次出兵路过口外,那是不是可以让人打听打听木家村九丁遗骸埋骨之地?
第一百八十章 失望的桂重阳
毕竟进了十月,桂重阳与李江到木家村时,天色已经擦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梅氏站在门口眺望,直到看到两人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下午,约莫着桂重阳该返程的时候还不见人,梅氏就开始不安,后悔没有随桂重阳一起去。
不管桂重阳平时怎么懂事,到底还是孩子;李江虽略大两岁,却是腼腆怕生的性子,不是能担事的。
桂重阳看到梅氏,快走了几步,道:“怪冷的,姑姑作甚在外头等。”
如今已经是初冬天气,白日还好,有日头晒着不算冷,早晚也冷了。
梅氏带笑道:“我也是刚出来站了站,天冷了,快进屋吧,饭菜都得了。”
桂重阳回过头,望向李江。
这都是吃饭的饭口了,李江今天白天帮了桂家的忙,本当留他在桂家吃饭才是,可是那样的话李江与桂家的往来少不得就要落到李家人眼中。
李江将手中的篮子递给江氏,那两包糖锅盔与蚕豆也没有留,道:“梅姑姑,我先家去,明儿再寻重阳与小八玩。”
梅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你家去吧,省的长辈担心。”
李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梅氏姑侄回了院子。
眼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厢房也没有动静,桂重阳道:“表姐他们吃酒还没回来?我去接一接吧?”
梅朵挑了帘子出来,轻哼一声道:“接什么接?人家爷孙团圆,说不得有人正乐不思蜀呢。”
“朵儿!”梅氏不赞成的对梅朵摇了摇头。
梅朵气鼓鼓道:“作甚说不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之前小八被后娘欺负出来,他们嫌弃小八,生怕小八赖在他们家,如今不用供小八吃、不用供小八穿,他们又要做好大爷、好大娘了?恁是的无耻,姑姑作甚忍着,直接去寻安爷爷说话,问问他过继的事到底算不算数?还是想着我们帮人家养儿子、养孙子?”说到最后,已经是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梅氏名义上是“出嫁女”,并不需要娘家多个嗣侄来养老;反倒是梅朵这里,无父无母,与堂亲关系也疏远,可以在桂家养大,可总不能出嫁后拿桂家长房当娘家。
梅氏之所以同意桂重阳的提议,为亡兄过嗣,除了为了先人香火,最主要的也是为了梅,以后能有个娘家。
梅朵倒不觉得有梅小八在,能给自己多少底气,可这两月也是拿梅小八当亲兄弟待的。梅小八身上里里外外,都是梅朵的针线。
今日去梅童生家吃酒,姊弟两个欢欢喜喜去,可是等待下午散了席,两人要回家时,梅小八大伯就堵住梅小八,借口梅老爷子不舒坦接梅小八过去。
梅朵当时心里就不乐意,只是她到底是晚辈,不好直接出头回绝梅大伯,就指望梅小八。
不想梅小八倒是不记仇的,浑然不记得前几日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听说老爷子不舒坦想孙子了,就与梅朵招呼一声,屁颠屁颠跟着梅大伯去了。
多少人看着,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梅朵倒不是在意旁人说什么,却也是愤愤难平,不仅是怒梅大伯那一房的反复,也怒梅小八的不争气。
听了梅朵的话,桂重阳不由皱眉,看了梅氏一眼。
梅朵抱怨归抱怨,却不提今日桂家进贼之事,当是不晓得此事。不过以她现下愤怒模样,要是知晓梅家为了方子竟然连贼都做了,怕是立时就要去梅家闹起来。
梅氏看出桂重阳询问之意,微微摇了摇头。
梅大伯这样直接劫人,或许是心虚,可也是另外一种肆无忌惮。梅小八是宽厚的性子不假,可待谁都宽厚就是傻了。
谁能面面讨好?
梅小八重情分,之前瞧着是优点,可现在看着这样拖拖拉拉也让人腻烦。加上他大伯、大伯娘对他虽不好,可祖父母之前却颇为怜惜这个没有亲娘的小孙子,对他偏疼几分,他心中也最惦念祖父母。以后梅大伯,只要打着梅平老两口的旗号,就能像今天这样一次一次忽悠梅小八。
桂重阳第一次为自己之前的轻率提议后悔,他是最厌烦麻烦的,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桂重阳脸色沉了下来,对梅朵道:“表姐,你信我么?”
梅朵原还愤愤,闻言不由一怔。
“表姐虽不姓桂,却是长在桂家,又是姑姑亲自教养大,我心里会将表姐当亲姐姐待!表姐出嫁前是,表姐出嫁后也是。”桂重阳正色道。
梅氏姑侄都有些意外,桂重阳年少老成,并不是喜欢将什么都挂在嘴上的人,像今天这样郑重许诺的时候少之又少。
提及出嫁,梅朵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好好的说这些作甚?谁还会疑你对我不成?”话这样说着,心中不免将桂重阳这个表弟与梅小八这个嗣兄弟做了比较,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后真的遇到什么事,能依靠的多半是桂重阳了。
梅氏却是明白过来,眉头微蹙,喃喃道:“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几人缄默,就见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梅小八蹑手蹑脚地进来。
三人都望了过去,梅小八见状吓了一跳,却是眼神闪烁,不敢抬头见人的模样。
梅朵冷哼道:“现在晓得心虚了?刚才跟着人家走的时候,怎么屁颠屁颠的?”
梅小八涨红了脸,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才耷拉着脑袋道:“俺大爷说俺爷爷不舒坦,俺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梅朵讥笑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百善孝为先,梅大伯能拿老人做幌子,梅朵却不愿拿老人说嘴。
“老爷子怎么样?你大伯找你就为这个?”桂重阳淡淡地问道。
梅小八道:“就是昨儿上山见了风,有些脑袋疼……”后一个问题,却是没有答。
他本不是有心机的孩子,现下眼神闪烁的不安模样,连梅朵也察觉出不对来。
“是不是你大伯又鼓动你说佃田的事?还是鼓动你旁的?”梅朵不知道白日的事,能想到的也是这个。
梅小八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梅朵道:“反正你别做大傻子,别旁人说什么你都听!你拿他们当骨肉,他们却未必呢。”
梅小八讪讪,却也没有点头。
梅朵只觉得没有意思起来,耷拉着小脸道:“随你,吃亏就长记性了!”
桂重阳冷眼旁观,没有插话,却是想起桂五的话,晓得今天的事情终不能善了。
梅家那边显然并无畏惧,将梅小八叫过去的用意,也多半是因那把遗落在桂家的铁扳手。
虽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说辞,可梅小八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桂重阳垂下眼帘,心情复杂,有些失望,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梅氏看着梅小八,也没有说话;待望向桂重阳时,姑侄两个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沉重。
梅氏去厨房端了饭菜出来,招呼几个小的吃饭。
梅小八摸了摸后脑勺道:“俺方才吃过了。”
“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那大伯娘不是还惦记着让你偷方子吧?”梅朵随口道。
“没有,没有,她就之前那么一提,俺爷已经骂过她了。”梅小八道,话中隐隐带了维护之意。
梅氏蹙眉,桂重阳则是望向饭桌下。
那饭桌有个桌洞,因桌布盖着瞧不见。
今天在厢房外捡到那个铁扳手后,桂重阳鬼使神差的没有放在平时放东西的书房,而是悄悄地放在桌洞里。
当时没有细想,其实他心中多少也想到梅大伯家或许会利用小八寻扳手这个可能,才未雨绸缪吧。
梅氏姑侄与桂重阳落座,梅小八借口洗漱出了正房。
梅朵端起饭碗,才发现梅氏与桂重阳都不动筷子。这姑侄两人的神色十分严肃。
梅朵撂下饭碗,不由后悔,道:“我都是瞎担心,才嗦了几句,姑姑与重阳别担心,小八已经十来岁了,早知道好赖了!”
桂重阳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望向梅氏。
梅氏叹了一口气,跟着起点,道:“去看看,没有强逼着做亲人的道理。不管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