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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族长压力大txt下载     族长压力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金大腿来了(第一更求月票)

    木家村,桂家老宅门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伯平时专门过来探看桂重阳的,自是要来桂家老宅。在木家村人眼中体面的松木砖瓦房,落在他眼中自是不够看了。

    不过徐伯平也瞧出这宅子是新起的,问桂重阳道:“这是新房?作甚不盖大些?”

    巴掌大的地方,如何能待人?

    桂重阳却道:“家里只有一位姑姑与表姊,这样也尽够住了。”

    徐伯平刚才跟着桂重阳穿过半个村子,显然看出这个村子的贫寒,不赞同道:“虽说是故乡,可你到底是在城里长大,习惯城里的生活,如何能吃的这苦日子?这里偏远贫瘠,物资不足,吃用不便,还是随我去京城吧。文翰林年岁高了,留在金陵,不过小文年后来京,进六部当差,你们也能有个伴。”

    这文翰林就是桂重阳的邻居兼蒙师,也是桂远的忘年交。小文是文翰林的幼子,与徐伯平年岁相仿,永乐十五年的进士。

    当年五岁的桂重阳拜了文翰林做蒙师,温翰林也叫十五岁的幼子文珏跟在桂远身边学习,两个忘年交好友算是“易子而教”。

    因此,桂重阳与文珏是正经的师兄弟。

    去年桂远病故时,文珏在陕西知县任上,并没有回去祭拜,不过桂远相应后事,除了徐伯平打发的管家,就是文家人跟着前后操持。

    两人名为师兄弟,倒是比寻常手足更亲近些,所以徐伯平才这样说。

    桂重阳回到木家村后,安置好后,就给文珏寄信,不过山高路远,还没有收到回信。

    此刻,得了文珏年后进京的消息,桂重阳也为他高兴道:“文师兄一直想要来北地,见识一下北京的雄伟热闹,之前只得了陕西的缺还遗憾来着,这下也是心想事成了。”

    徐伯平趁热打铁道:“早年你们就相邻而居,如今你随我进京,在内城收拾出两套院子,等着小文上京不是正好?你那姑姑与表姊想要带也带着就是。”

    徐伯平虽说今儿才露面,可之前早叫人打听过桂重阳老家的事。太久远的暂时不知,可桂家长房、二房这几口人是打听到了。

    关于梅氏的身份,桂重阳虽只是称呼为“姑母”,可是徐伯平听了依旧不顺耳。毕竟在当地人眼中,这个梅氏是桂远的“发妻”,那样桂重阳算什么,桂重阳生母算什么?

    在徐伯平心中,桂远是大才之人,自不是梅氏这样的村妇能匹配的。况且桂远生前,从来不曾承认过通州的这门亲事。

    桂重阳道:“徐师兄,这里是父亲的故乡,我想要在此守制。”

    看着桂重阳身上青布夹棉袄,在木家村算是体面新衣,可看得徐伯平皱眉不已:“可是手上钱紧了?”

    梅氏听到动静,到院子里开门,就见徐伯平对着桂重阳“不善”的神情,不由心下一颤,扬声道:“重阳,既家来,怎么不进来!”

    农家的院墙不过三、四尺高,徐伯平一抬头,正好看到梅氏。

    梅氏目光全在桂重阳身上,偶尔望向徐伯平满是戒备,生怕他要害人似的。

    徐伯平心中纳罕,却不动声色,只悄悄留心梅氏。

    梅氏打开门,招呼桂重阳、梅小八到跟前,在一副护崽老母鸡架势,拦在两个孩子身前,抬头道:“这位客人是?”

    徐伯平看在眼中,不免狐疑。

    偏远山野,民风朴实,作甚梅氏如惊弓之鸟?

    桂重阳忙拉了梅氏胳膊,道:“姑姑,这是我爹生前的学生,徐伯平徐师兄。”说罢,又对徐伯平道:“徐师兄,这是我梅家表姑,虽为表姑,可发送了先祖父,又孝顺在先祖母膝下多年,却是同亲生姑母无异。”

    徐伯平听明白桂重阳话中之意,这个梅氏替桂远进了孝道,是当值得敬重之人。

    梅氏却是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的表哥,县试都没有过得表哥,收学生了?

    况且这青年二十出头年岁,实比桂远小不了几岁,又是武人装扮。这文武殊途,师生名分又从何处来?

    徐伯平也看出梅氏的质疑之色,却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论起来,桂远并没有正式收他为学生,这个“师兄”还是他上杆子叫小重阳叫的。

    桂远功名不显,却是隐世大才,他认识桂远十多年,自然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会心甘情愿执学生礼,而不是平辈论交。

    今日既是来探看桂重阳,徐伯平留心的就是桂重阳的吃穿住行。

    “穿”是一眼可辩,“住”的如何,徐伯平还是要亲眼看看。

    桂重阳眼见着徐伯平没有寒暄的意思,只四下里打量屋子,就直接引徐伯平进了书房。

    看着一柜子书,书桌上熟悉的文房四宝,徐伯平眼圈微红。

    不过没有看到床榻之类,徐伯平又问:“起居在何处?”

    桂重阳又引他到上房,见桂重阳住在东屋,墙上糊了白纸,炕柜桌几都是簇新松木,徐伯平神色才稍缓。

    东屋是主人房,那个梅氏没有借着长辈身份就“鸠占鹊巢”,还算知规矩。

    桂重阳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徐师兄是不放心自己,忙劝慰道:“师兄勿要担心小弟,到底是故乡,有堂亲长辈与姑姑照拂庇护,小弟日子还过得去。”

    徐伯平胡乱点点头,指了指两个随从中的一个道:“这是我表弟**,你小时候也见过,正好前些日子点了三河知县。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寻他做主。”

    桂重阳闻言不由吃惊,要知道这**名为徐伯平表弟,实际上更像是跟班与伴读。并不曾听闻他下场,那是恩荫入仕?还有就是徐伯平对**的态度,丝毫不因他是七品知县就另有相待,还是如此随意。

    桂远没有对桂重阳仔细说过徐伯平的身份,只说是贵人。

    南京城里姓徐的权贵,身份最高的就是中山王徐达一脉所处的两家公府,徐达长子传的魏国公一脉,还有次子所传的定国公一脉。

    这两国公府不仅是开国功勋,还是今上已故原配发妻徐皇后的娘家,太子嫡亲舅家,是皇亲国戚之家。

    只不知这徐伯平是徐家那一支的,三河知县只是七品,可到底是一地父母,徐家的姻亲子弟轻易得到这个职位,可见徐家权势之显赫。

    惊讶过后,桂重阳就剩下满心欢喜。

    之前他始终不安得就是杜里正借着里正之位,在农税与丁役上算计桂家,如今县官是熟人,还怕什么?

    桂重阳喜形于色,看着**就多了几分迫切。

    **被他看得失笑,道:“就这么欢喜?可见是真的受了委屈了?快与大哥说,让大哥给你做主。”

    桂重阳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性子,不过摸不到杜里正的底,实是不安心,便犹豫了一下道:“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下徐师兄与张大哥。”

    徐师兄精神一震,道:“什么事?可是有不开眼的欺负到你头上了?”

    桂重阳摇头道:“不是小弟的事,是十几年前的往事。”

    两人都不是外人,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桂重阳就说了“九丁之难”的前因后果,并不曾为亲者隐。

    徐师兄与**却是听傻了。

    桂远十五岁离乡之事,他们之前也知晓,却不知还有这段往事。

    两人跟着桂远学习多年,知晓桂远人品,不信他真的是偷拿了二百两银子离家出走,都觉得其中有蹊跷。

    徐师兄尤为愤怒:“虽不知如何设计,可先生若不是因此饮恨,也不会盛年郁郁而终,这布局之人该死!”

    **则是直接问道:“重阳可是怀疑是杜忠就是幕后之人?”

    表兄弟对视一眼,并不觉得桂重阳的怀疑“空穴来风”。桂家败落,等到便宜的就是这杜忠,杜忠自然嫌疑最重。

    桂重阳点头道:“八成是如此了,只是这杜忠一个外乡人,如何在衙门那边走的关系,如何谋得里正之位,都叫人稀奇。小弟想要托付两位兄长的,就是若方便,请帮忙查一下这杜里正的底细。”说到这里,又说了这几日杜里正因铺子里管事捐银跑了之事,召集了许多健仆之事。

    “杜家平日也有下人,不过老苍头与小厮之类,并不曾见这些多青壮,这几日却是呼呼啦啦来了十几人,看着都是训练有素,不似寻常人。”桂重阳接着说道。

    徐师兄听得皱眉不已,看着**道:“没想到小小三河,还有这等人物,可是哪家权贵旁支?”

    能训练青壮做家丁的人家,本就不会是寻常富户。

    **一愣,道:“木家村这里之前弟只留意到林家,是镇远侯姻亲林家的族人,杜家只记晓得是村里正,到底不曾听闻是哪家的。”

    不管怎么说,表兄弟两个倒是将杜里正放在心上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无巧不成书(第二更求月票)

    徐伯平一行是武人装扮,实不与寻常百姓相同,这一入村子自然是引人侧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村民不认识这三人,却是认识桂重阳与梅小八,知晓是桂家的客,不免心生揣测。

    张大娘正好出来放鸭,听到人提及桂家长房来外客了,连忙去二房报信,倒不是存心看热闹,而是怕来者不善,桂家长房都是妇孺,应对不便。

    桂二奶奶一听,立时将心提到嗓子眼儿。

    桂重阳小小年岁,平素又不出村的,哪里会得罪人?倒是桂五那边,与铁家人关系亲密,保不齐惹来什么对手仇人,在外头惹出麻烦,让人寻到长房去。

    桂二爷爷与桂春又去翻地,不在家里,桂二奶奶就招呼杨氏跟上,婆媳两个往老宅去。张大娘见了,不免好奇,跟家里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同去。

    等到桂家老宅门口,眼见三匹健马在院子里,还有个武士装扮的健硕青年站在旁边刷马,桂二奶奶就绷起了脸。

    院子里站着的正是徐伯平的长随,在院子里照看马匹,并没有随着徐伯平、**进屋子。

    眼见来了几个农妇,那长随也望过来,心中揣测来者何人。

    桂二奶奶却是直接推门进来,扬声道:“重阳,家里来客了?”

    桂重阳在上房听到,起身对两人道:“是我叔祖母过来,估摸是得了消息,晓得有人过来,不放心过来瞧瞧。”

    说完,桂重阳出去相迎,道:“二奶奶,是我爹在金陵的故交徐师兄,特意过来看孙儿的。”

    方才梅氏听到徐伯平是桂远学生时神色诧异,桂重阳看在眼中,此刻就没有拿什么师生名分说话。

    桂二奶奶依旧狐疑不定,望向桂重阳身后。

    原来徐伯平与**也从屋子里出来,正站在桂重阳身后。

    “老人家好!”徐伯平客气道:“早就当来探望重阳,他年岁小,初回故乡,还要多赖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费心看护。”

    桂二奶奶一噎,这话是好心不假,可听着恁不顺耳,重阳是桂家子弟,还轮不到别人操心。之前桂重阳一个人孤苦伶仃回乡时怎么不露面,如今日子刚起来就找上门来?

    桂二奶奶心中有了防备,皮笑肉不笑道:“原来他爹在南边还有朋友啊,还真是没想到!当初这孩子一个人进京,又是水路又是陆路的,听得我们这些长辈都后怕,这万一遇到拐子可没地方哭去。”

    徐伯平只觉得面上火辣辣,道:“是晚辈疏忽了,安排不周。”

    桂重阳忙道:“二奶奶,我父病故时,徐师兄不在南京,不过相应后事还有孙儿进京的一路安排,都是徐师兄家里帮忙。”

    桂二奶奶闻言,不由动容。

    不管是料理丧事,还是安排桂重阳进京,都是繁琐费心费钱之事,既是眼前这青年出力,那桂家自然要领这份情。

    桂二奶奶忙道:“不想竟是恩人到了,快屋子里坐去!”

    老太太满脸感激,态度与方才大不相同。

    徐伯平身份高贵,素来都是别人巴结的,向今天这样上来被一个村里老妪上来就讥讽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徐伯平也看出来了,这老太太嘴巴不会说话,关心桂重阳的心却是不假。

    刚才听了“九丁之难”的原由,晓得桂重阳的叔祖父家也经了丧子之痛,徐伯平还担心桂家堂亲迁怒到桂重阳身上,如今看来老太太真心相护,自己倒是杞人忧天。

    到了午饭口,梅二奶奶自然直接替桂重阳留客。

    徐伯平也有心想看看桂重阳平素吃食,就客气了两句,留下了。

    过来与桂二奶奶壮胆的杨氏与好奇跟着过来的张大娘都去了厨房,梅氏带着梅朵,已经在预备上了。

    “啧啧!杀鸡了!”张大娘看见地上还没有收拾出来的鸡,也不外道,直接卷了袖子道:“我来收拾鸡毛!”

    中秋节后,张家的长媳进门,张大娘将厨房的事就交出来,才有空闲在外头。

    梅氏也没有客气,谢过了张大娘,就让出了灶台给杨氏:“劳烦二嫂了,我实是不行。”

    杨氏在厨房看了一圈,道:“有鸡有鱼,大菜够了,加一道炒鸡杂、一道鱼籽豆腐,醋溜白菜、花生拌芹菜,六道菜。”

    梅氏自是无异议,张大娘手中拔鸡毛,却支棱着耳朵,将妯娌两个的对话都听到耳里。

    这桂家日子真的起来了,随手待客的菜都是这般体面。不说桂家二房有桂五,就是桂家长房这里,也不是没有靠山的。

    屋子里那几位客,瞅着可不是一般人。

    张大娘不无遗憾,自己只有一个闺女还是早嫁了,要是再有个闺女,倒是正好可以与桂家长房做亲。

    桂家长房有地有房,上面只有个表姑姑,不是正经婆母,谁家的闺女嫁进来,都能直接当家主事,倒是真的享福了。

    张大娘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自己没有未出阁的闺女,小叔家却有未议亲的侄女,大的与桂重阳同年,小的比桂重阳小两岁,等桂重阳出了孝,或许可以一提。

    正房东屋里,桂二奶奶在炕桌一侧坐了,徐伯平坐在炕桌另一侧,桂重阳、**在地上做了凳子陪坐。

    “重阳是个能干的孩子,能支撑门户。回来四个月,屋子也重起了,地也置了,只等着出了孝,说一门妥当亲事,就能将长房香火传下去了。”桂二奶奶眼见来人穿着气派,锦缎上身,腰间挂着玉佩,怕他们势力眼,瞧不起桂重阳,就不住嘴的夸桂重阳。

    徐伯平好奇,忍不住问道:“听说最近一段日子通州的地不好买,重阳买到地了?买了多少亩?”

    桂二奶奶得意道:“八亩呢,四亩中田,四亩下田,加上之前长房剩下的两亩,就是十亩地了,口粮嚼用够了。”

    瞧着桂二奶奶的样子,是真的觉得买下八亩地是得意之事。

    桂重阳想要遮脸,不忍去看徐伯平与**的表情。

    徐伯平与**都露出几分古怪。

    徐伯平问**道:“不是说表弟妹家在三河买地?要是有便宜的,也顺便帮重阳看看!”

    **既任了三河县令,张家就不好直接在这里置地,反倒是**岳家没有什么顾忌,正打发管事在看三河这边的地。

    **痛快点头道:“没问题,只是从去年开始来通州买地的权贵多,整地难碰到,零散的价格也不低。”

    桂二奶奶拍着大腿,带了兴奋道:“只要能买到地,银钱这里不怕,重阳自己有些,不够的还有他五叔呢。十亩地确实有些少,重阳是想要念书的,这笔墨纸砚哪里不用钱呢,要是家里再有个十亩二十亩地,以后上学也踏实了。”

    **想起一件事,立时道:“帮重阳小哥买地之事,就交给晚辈吧。昨日晚辈岳家管事才来报,有人要带田来投,到时候匀出来几顷地给重阳不是难事。”

    桂二奶奶笑笑,只当眼前这小子是吹牛,并不当真。几顷地就是几百亩,哪里是能说有就有的,就算真有也不是桂家能买得起的。

    徐伯平却在旁提醒道:“就算有人带田投靠,你也要留心些,别什么人都收,三河县令品级不高,可盯着的人却多,别让人抓了小尾巴,没有为了几亩地给自家找麻烦的道理!”

    **站起身来听了,方认真道:“表哥放心,表哥既寻了这官职给我,我不会给表哥丢脸的。”

    桂重阳心中讶然,**的县令是徐伯平安排的?徐伯平弱冠之年,这样大的能力?莫非是徐国公府的嗣侯?

    桂二奶奶却是直了眼,这三河县令不就是本地的父母官?眼前这个站在地上,嘴上都没长毛的小子就是本地父母?

    这不会是这两人不存好心,听说桂家日子起来了,过来“仙人跳”的吧?

    中午饭口到了,炊烟袅袅。

    木家村平静祥和,因为“皇恩浩荡”免了今年农税,家家户户的米粮都宽裕了,村民面上也带了笑。

    这边,几个村民正好奇议论桂家的来客,就见村口又过来几匹高头大马。

    为首那人在村口勒住马,毫不客气地招呼旁边的人:“喂,那边的人,过来一个!”

    这般不客气,谁愿意过去呢。

    可是瞧着马上人穿着绫罗绸缎,又是来势汹汹,众村民也不敢得罪,一个年长的老汉上前道:“老爷是问路?”

    原本以为这人也是同之前的客人是一伙儿的,来找桂家的,这老汉刚要指桂家方向,就见那人点头道:“这是木家村吧?杜忠家怎么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狗仗人势

    杜家的方向,比桂家老宅的路还好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老汉痛快地指了村中间一座青砖大院道:“走到头,就是那家!”

    马上那人四十来岁,模样也得算是周正,就是鼻子孔朝天,傲气十足。问完路,他只傲慢地点点头,就招呼身后人跟上。

    一干村民看着众人离去,少不得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杜家自搬来后,自成一家,除了梅、李两家姻亲,并不与其他人家往来。真要论起来,众村民对杜家是畏多过敬。

    要说之前看到几个青壮去桂家,大家提起来还担心一二;如今轮到杜家,众人就只剩下看热闹的心思。

    存了这样想法,大家就远远尾随在那一干人身后,也凑到杜家宅子附近。

    杜家大门外,那为首的人没有下马,只叫另外一个跟班下马砸门。

    “砰砰砰!”杜家松木大门被砸的直响,自然也惊动了宅子里的人。

    杜宅,后院上房。

    李氏正带了小婢摆饭,杜七正在旁边耷拉着脑袋,神色怏怏。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县学去不了、村塾不让去,整日里憋在家里,自是没有精神。

    李氏正想要开口劝慰儿子,就听到这“砰砰砰”的砸门声。

    李氏吓得一激灵,自打前几日丈夫叫老苍头带回来十几个健仆,她就提心吊胆。既怕丈夫心狠手辣拿桂家开刀,又怕他引来更大仇家。

    杜七抬起头来,看到李氏脸色惨白,道:“娘莫要担心,估计就是‘东桂’那些人,不是说他们税粮对不上吗?走,咱们去看看!”

    李氏忙摆手道:“你去做什么?万一有不开眼的碰得到怎么办?”

    杜七挺了挺胸脯道:“这是杜家,还能有谁敢到杜家嚣张不成?哼,有爹在,儿子不怕!”说罢,便也不等李氏了,直接往前院去了。

    这会儿功夫,砸门声止,应该是老苍头开了大门。

    李氏到底不放心,也快走几步,跟着杜七去了前院。

    前院,大门敞开。

    杜里正依旧笑眯眯的,站在老苍头身后,望向门口,颇为意外道:“原来是赵爷到了,这还真是贵客啊!”

    不用说,这个赵爷就是之前在县学折腾杜七的那个,之前也与杜里正见了面,大言不惭地提出让杜家带田投靠。

    那赵爷翻身下马,将马鞭、马缰丢给身后的长随,抬着下巴道:“嘿,我说杜忠,听不懂爷的话吗?爷叫你三日之内带田来投,你跟爷装死不成?”

    杜里正神色一顿,摇头道:“这天下只听说奴婢想要从良的,没听说良民原意投身为奴的,赵爷说笑了!”

    赵爷立时变了脸色,指着杜忠道:“嘿,我说你就这么死心眼!为奴怎么了?高门大户的奴比外头的百姓还体面呢!要不是你名下有八顷地,谁稀罕让你投靠不成?”

    李氏正好跟着杜七走到前院,听到两人这对话,母子两个都提了心。

    杜里正依旧摇头道:“多谢赵爷费心,只是小民惫懒惯了,不耐烦约束,就与劳赵爷操心。要是赵爷实是要买地,小民八顷地就按照市价转给赵爷!”

    李氏闻言,不由着急,不过因来者不善,也不敢说话。

    杜七却不由自主地望了望两侧厢房,这几日家中有些健仆在,眼前却没有出来,不知是何缘故?

    那赵爷本就是狐假虎威之的小人,明明最开始就可以直接找杜里正买地,却是先从县学那里以势压人叫教谕撵了借读的杜七,随后又给杜家传话,为的就是直接占了杜家的八百亩地,好在主人面前得个大体面。

    不想这前前后后快一个月,事情拖拉下来,杜家这边都不知趣。

    如今杜家主动退了一步肯卖地,可这赵爷在主家面前大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不会掏银子买地。

    “这是给脸不要脸是吧!”赵爷恼羞成怒,叫后边人道:“去,给爷好生教训教训这死胖子!”

    他带了五、六个跟班,都是青壮,早已经下马在赵爷身边候命,闻言立时上前。

    尾随着赵爷等人过来看热闹的村民,都没了之前的幸灾乐祸,反而隐隐地担心起来。

    这杜里正再不好,也是本村的,一个外来的欺负到头上,还要动手,大家面上都难看。

    杜里正脸色也难看,在妻儿乡亲之前被人当猪狗般吆喝,是男人也忍不了。

    眼见赵爷带来的两个跟班上前来,杜里正身后的老苍头动了,拦了个正着。

    那赵爷见杜家不服帖,一个老仆都敢动手,越发恼了,高呵道:“打,给爷狠狠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听不懂人话的东西,不用给他们留脸面!”

    杜里正退后一步,对李氏道:“带老七下去,跟着裹什么乱!”

    李氏应了一声,就要拉着杜七下去。

    杜七却不肯,随手摸了旁边一个扫把,跟在杜里正旁边,道:“儿子不走,儿子看谁敢欺负爹!”

    李氏着急的不行,杜里正确实欣慰点头:“好,有种,是我的好儿子!”

    那赵爷越发羞怒,见几个手下还与老苍头纠缠,还想要再喝骂,就见东西厢房的门都开了,呼啦啦出来十几个健仆。

    民间限兵器,可那十几个健仆也没有空手,手中拿着短棍。

    赵爷退后两步,立时道:“杜忠,有话好好说!你可不要冲动,我们府可不是你们一个山野小民能得罪的,你可莫要给家里招灾!”

    杜里正依旧笑眯眯道:“不知赵爷尊主到底是哪家?”

    这赵爷明显是想要仗势欺人占便宜,却又有顾忌,并不曾报出主家来。

    眼见听杜里正主动问起,赵爷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家老爷与天家沾着亲呢,所以我才劝你想开些,莫要计较那些个名分。这么跟你说吧,你若听话,以后这三河地界横着走;你若冥顽不灵,怕是就要挪个地方了!”这威胁的话说完,看着那些健仆面上,少不得又说两句好听的:“看你是个疼儿子的,可在村里门户对孩子能有多大帮扶,只要投到我们家,以后你家小子放出去混个官身不过是我们老爷一句话的事!”

    这一席话,却叫杜里正听出几分意思来,笑道:“三河到底是一县之地,能说了算的也就是一地父母。新上任的父母尊姓张,莫非与赵爷有亲?”

    赵爷刚想要点头,觉得不对劲,冷哼一声道:“你问这个作甚?”

    杜里正却是翻脸,冷笑道:“我不做什么,就是要去知县衙门问问,这纵容下人抢占民田是个什么罪名!”

    赵爷闻言忙道:“不可!”

    这下真的诈出来了,杜里正冷笑不已。

    一个刚上任的知县,就安排家人侵吞土地,怪不得这样遮遮掩掩。

    赵爷漏了底儿,眼见杜里正是个赖皮的,不由急道:“县尊大人姓张,我姓赵,你莫要胡乱攀扯!”说到这里,咬牙道:“你实不想要投靠,就按照市价卖地也行!”

    杜里正心里有了底,倒是将之前的顾忌少了几分,道:“好好的,作甚卖地?”

    “你莫要得寸进尺!”赵爷惊怒道。

    杜里正轻哼道:“看来我还是当走一趟知县衙门,问问县尊大人,这强买强卖的赵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到底仗了谁的势,在三河这么嚣张!”

    杜里正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冷笑道:“是啊,我想要问问,赵家到底仗了谁的势?”

    杜家院子里都望向门口,就见桂重阳与几个青年站在门口。

    面黑如水、开口说话的,就是挨着桂重阳站的青年,他旁边有个略文弱的青年则是满脸怒火,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赵爷。

    杜里正眯了眯眼,还在寻思来人与桂家的关系。之前就有人来报,说是桂家来人,他以为是桂五的狐朋狗友,并没有放在心上,眼前看来,却是气势不俗,不似平头百姓。

    那个赵爷先是惊呆,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姑……姑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掉坑了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才在表哥与桂重阳面前说有人带田来投,还打算匀出几顷地转给桂重阳,没想到就被打了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哪里是有人带田来投,分明是赵管家仗势欺人想要强占民田。

    这赵管家不是旁人,正是**岳家的管事,为了给赵家买地,这些日子在通州逗留。

    如今权贵不少在通州买地,这赵管家强占民田的事情传出去,不只他这个知县不清白,连举荐自己到知县任上的表哥都要受连累。

    **压着怒火,也不叫赵管家起,只道:“这就是你说的有人带田投靠?”

    赵管家哆哆嗦嗦,他的主家赵家虽也是官家,可靠山还是姻亲张家。

    尤其是在三河县,自己姑爷如今是县尊位上,正是可以说了算的地方,他才略嚣张了些,谁晓得就让姑爷逮住个正着。

    “姑爷,都是这杜忠刁钻反复,实不干小人的事!”这赵管家连忙辩白道。

    杜里正摇摇头,道:“赵爷,小民方才已经说过了,只听过奴婢想要赎身为良民的,不曾听闻良民乐意投靠为奴的。”

    “你!?”眼见杜里正“落井下石”,赵管家不由抬头怒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叫赵管家起来,只对杜里正道:“你是本村里正?他到底怎么威胁你的,又为何找到你家里来?”

    有人解围,杜里正心中不喜反惊,只实话实说,说了儿子从县学被无故退学之事,还有自己与赵管家上次见面时赵管家的放话。

    **脸色更加铁青,直接踢了赵管家一脚,道:“你去县学了?你打着谁的旗号去的?”

    赵管家哆嗦了一下,道:“小人……小人……”却是说不出话来。

    **闭了下眼睛,哪里还不明白呢?

    县教谕是九品,赵管家一个奴仆,能够指使一县学官,肯定是抬着靠山来。赵家是外官,家主在南边做官,赵管家能抬出来的人除了**与张家,再无别人了。

    杜里正神色不变,可也悄悄打量**。

    新县尊上任,杜里正自然也叫人打听过,只晓得是勋贵子弟,恩萌受官,难道就是眼前此人?可为甚与桂家人在一起?

    **对杜里正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叫刁奴在外跋扈,对不住你。令郎读书之事勿要担忧,要真是因这刁奴的缘故,那交给在下来解决。”

    杜里正忙道:“不过是误会,说开就好。”

    嘴里这样说着,杜里正几乎可以判定眼前这人就是新任县尊,否则提到县学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杜里正心中琢磨,**也在留心杜里正。

    之前在桂家,桂重阳与两人提及这个杜里正,托两人查杜里正的底细,**不免先入为主,对着杜里正就带了几分提防与审视。加上之前赵管家跋扈归跋扈,可杜里正这边豢养健仆,看着也确实不似善人。

    如今杜里正看似谦和恭顺,可却透了几分古怪。

    待看到杜里正身后不远处,一个妇人面带紧张拉着儿子胳膊,眼中的戒备与忌惮表露无遗,**才明白过来杜里正古怪在何处。

    那妇人的反应,才是升斗小民在遭遇逼迫与欺凌后的反应,而不是杜里正这样有底气。

    一个村里的小地主,哪里来的底气?

    这杜里正的身份,确实当好好查查。

    **心中有数,并没有在杜里正面前表露身份的意思。

    杜家那些健仆行动之中确实不似常人,他们今天就过来三人,自然不会在这里试探或挑衅杜里正。

    **刚转过身去,想要问表哥意思,就听到有人小声道:“重阳!”

    众人都望过去,就见杜七不知何时离了李氏,凑了过来。

    “杜七哥。”桂重阳不冷不热道。

    杜七瞥了徐伯平、**一眼,小声道:“重阳,你认识这两位么?能不能帮我说一声,不用麻烦了,我不想去县学读书。今日赵家为了买地,就让教谕撵了我要挟我爹,明儿保不齐就出来个张家。我又不是生员,本就是花了银子进去旁听,不去就不去吧。我想在村塾读书,想跟你与小八一道,想跟你们做好朋友。”

    小胖子说的实在,听得李氏与杜里正都变了脸色。他们夫妻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胖儿子就认准了桂重阳。

    徐伯平与**在旁,望向杜七就带了探究。这胖小子是真的实在,还是心中藏奸?两家的渊源,两人也知,实不觉得这两个少年能做好朋友。

    桂重阳看了杜里正一眼,道:“杜七哥,我不敢与你做好朋友。之前一直没有过来,如今见了杜里正,小子正想要问问,桂家可有得罪尊驾之处?否则尊驾何必费心,非要在夏税上给桂家记上一笔。若不是‘皇恩浩荡’,皇上减免了今年粮税,那桂家就在‘欠税’单上。”除了第一句,后边却是对着杜里正说的。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却正好有个现管的县官在,桂重阳多了底气,直接询问。

    杜七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桂家欠夏税之事之前传的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晓得。之前因皇上减免通州粮税,桂家的欠夏税之事也不了了之,杜七还心中暗暗欢喜,没想到桂重阳这个时候提及。

    **闻言皱眉,徐伯平却仔细打量起杜里正来。

    **还在寻思欠税有什么可动的手脚,同时心里也为桂重阳憋闷。到底是乡居不便,一个小小里正,都能算计桂家一把。

    徐伯平却想起修陵之事,今冬从直隶抽丁之事还没有对外公布,这杜里正到底知不知道此事?他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都望向杜里正,杜里正露出几分光棍道:“小重阳啊,你也莫要怨老夫,我也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你们叔侄两个回乡数月,先是怼上梅家,不知拿着什么把柄,要挟梅家拿出了十五亩地;随后又抓住李家把柄,让李家大出血,凑齐了盖房子的银钱。或许你们叔侄是无心,可梅、李两家都是杜家姻亲,我不得不寻思你们叔侄下一个对付的会不会是杜家!夏税的事,也的确是你们拉下没交,并不是我设计陷害你们什么。”

    若不是知晓桂重阳人品与家底,只听杜里正这番话,怕是会觉得桂家叔侄是为了钱财不择手段之辈。

    桂重阳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杜里正你误会了。梅家的十五亩地,是梅家断了嗣的二房旧产的一部分,分给梅家二房两代在室女为嫁妆,也是有律可依;至于李家那边,还是杜里正做主的,是李家盗伐桂家杨木在前,人证物证俱全,没有送官,对方愿意给的赔付,莫非杜里正忘了?”

    杜里正见桂重阳口齿伶俐,一副不与争辩的宽和模样道:“误会就好,若非阴错阳差,你们两家本是姻亲,哎,都是时也命也。”说到这里,他心里倒是真有些后悔。

    之前杜里正没有将桂家叔侄放在眼中,桂五的底细他早知,却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与西集镇的地头蛇交好,别人会忌惮,他却没有什么怕的。

    至于桂重阳,一个千里归乡的孤子,更不在杜里正眼中。

    没想到,却是走了眼。早知桂重阳认识权贵,不可小视,就该直接将六姐儿许了桂家,如此还能化解之前嫌隙。

    如今,想到这个,似乎也不晚。

    杜里正心中有了决断,面上越发温煦,并不挑破**身份,只道:“我名下确实有几顷地,这几年上了年岁暂时也顾不上,若是尊驾还要买地,我可以转出六顷。”

    **正为岳家的事情恼怒,哪里还有心思买地,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自己表哥道:“多少钱一亩?”

    **连忙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望向自家表哥。

    同样是及冠之年的青年,**略显文弱,徐伯平更英武几分。

    杜里正早已瞧出来,与桂重阳同来的三人中,以徐伯平为主。疑似县尊那人在赵管事面前威风八面,可退回去站着时还是从属的位置。

    加上有赵管事之前的话,提及自己是与皇家沾亲,杜里正不免更猜测来人身份,才故意提及卖地的事。

    随着迁都,在通州买地的权贵不要太多。自己明面上的八顷地,也委实惹眼了些,正好趁机转手。

    等到确认了卖主,也晓得桂家走的近的权贵青年到底出自哪一家。

    这青年真的上钩了。

    杜里正略一思索道:“现下地价中田九两银子一亩,六顷就是五千四百两银子,立红契付现银可以再减一百两!”

    徐伯平挑了挑嘴角道:“不用减,就五千四百两,可否现下就去县衙过户?”

    杜里正自然无异议,点头应了。

    **不由有些着急,自己表哥的身份,实不是方便在外置产的。

    徐伯平不看**,招呼桂重阳道:“重阳,你随我同去!”

    **提着的心又放下,明白了徐伯平的用意。

    之前在桂家徐伯平还提给帮桂重阳置产的话,桂重阳自然也晓得徐师兄的好意。可是他这次上京,带的现银并不多,之前在西集镇买了两个铺子与一个宅子就花了不少,还有之前盖房、买杨银柱家的地,都是一笔一笔银子。

    银子不够,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今天开始做地主(第一更求月票)

    一行人离了木家村,杜里正带了杜七坐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所以带了文字杜七来,还是杜里正的一点小算计,想要借着儿子在将桂重阳也叫到马车上,从他嘴里套话。

    杜七不出杜里正所料,兴致勃勃地邀请桂重阳上车。

    桂重阳神色淡淡,正想着如何婉拒。如今虽没有必要激怒杜里正,可有夏税的事情在前,也不愿意继续敷衍。

    徐伯平已经开口道:“重阳不坐车,我来带他。”

    桂重阳正想着怎么个带法,徐伯平就将他扶上马,随后自己也跟着上马,坐在桂重阳的身后。

    这种带法,是带孩子的带法!

    被像小孩子似的对待,桂重阳自诩是个小男子汉,难免不自在,身子僵硬的不行。

    张量原本心中憋闷,看了桂重阳的反应,不由失笑,道:“重阳也大了,这身子骨也该练起来!男人啊,还得当强壮些。”

    桂重阳看了一眼张量比书生强不到哪里处的身材,轻哼了一下。

    徐伯平含笑看着两人斗嘴,却是将表弟的这句话听了进去,忍不住捏了捏桂重阳的胳膊,寻思开来。桂先生这一支的血脉太单薄,桂家长房只有桂重阳这一根独苗,以后血脉传承都在桂重阳身上,确实当练起来。

    “师兄!”桂重阳满脸黑线,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徐伯平家里,同母、异母兄弟十来个,不过因身份有别,就算是同母兄弟,对他也是敬畏居多。

    其中有几个兄弟,年岁与桂重阳相仿,徐伯平自是晓得这么大男孩想要当大人的心思,点头道:“好,你不是孩子了,以后也当晓得轻重。就像之前你提的‘夏税’之事,既晓得是被欺负了,作甚不给我去信,就这样白受了?”

    桂重阳北上时,是徐伯平家的管事安排的相应事物,亲自将桂重阳送到通州。

    直到桂重阳入住西集客栈,才送走那管事。

    不过那管事临走之前,还是给桂重阳留了个京城的地址,是徐伯平京城住处,让桂重阳有事打发人过去。

    不过,桂重阳并不是那样厚面皮之人。真要论起来,自己“老爸”并没有正式收徒,徐伯平这“师兄”的称呼也不过是客气话。

    桂重阳并没有想着继续依赖徐师兄,不过心里也念他的情,想着出孝后亲自过去感谢一二。

    因为杜里正刁难,就进京求援之事,桂重阳想也没有想过。

    倒是文珏那里,虽说两人差了十来岁,可到底相伴长大,在桂重阳心中与自己兄长无异。只是文珏外放,山高路远,桂重阳即便去了信,也尽是报喜不报忧。

    “徐师兄放心,我不会白吃亏的。夏税的事,归根结底不过是小事,银子能找平的事,哪里就小题大做要折腾到师兄跟前?”桂重阳道。

    桂家叔侄放心的底气,是县衙户科的熟人钟小吏。对一个村里的里正,一个县衙小吏的分量尽够了。

    只是这一点,这就没有必要专门在徐伯平与张量面前提及。

    张量以后是钟小吏的顶头上司,谁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秉性。万一他不喜手下人勾连地方百姓,那钟小吏与桂五交好之事就成了不是。

    归根结底,张量与桂家没有私交,只是因随徐伯平往来桂家,才认识桂重阳罢了。

    徐伯平轻哼道:“大事你就记得我了?怕是都指望你那隔房堂叔吧!你到底是外头回来的,别只顾着血脉就对人抛心抛肺,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只你一个是隔了房的外人。”

    之前徐伯平与桂二奶奶闲话家常,自然是将二房人口也都探问了一遍。

    桂重阳送桂五书,帮桂春的未婚妻预备嫁妆,买了铺子交给桂秋与周家姑娘打理,这一桩桩的,受益的都是桂家二房。

    虽说没有人勉强桂重阳,可听在徐伯平耳中,还是桂重阳吃亏了。

    保不齐就是桂家二房借着当年旧事挤兑桂重阳,或是打着亲情的幌子糊弄他,才使得他回乡这几个月来就为了隔了房的堂亲折腾。

    徐伯平年岁不大,却见惯了血脉之亲为了权势利益你死我活,自然不信血脉至亲之类的话,也不愿意桂重阳被占便宜。

    桂重阳听了,没有接话。

    人都有私心,谁也不是圣人。

    看到二房一家骨肉其乐融融时,桂重阳心里也会犯酸。桂重阳虽怀着弥补之心,可对桂家二房也不全然是情分,也有自己的布局在里头。

    一个家族,需要人丁,桂家二房就是桂重阳能接受的人丁。

    像“东桂”那样的人,即便也是同一个祖宗,可也被桂重阳摒弃在外。

    回乡四月,彻底明白木家村与桂家的状况后,桂重阳才明白自己初来乍到说要做族长是多么可笑。

    没地没钱没人的情况下,吃饱肚子、繁衍生息都做不到,哪里需要什么族长?

    桂重阳不吭声,被徐伯平当成了天真,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说教。

    疏不间亲,有时候不跌个跟头不知道疼,有他看着总不会桂重阳真的吃大亏。

    旁边跟着的马车里,杜七挑开马车帘,带了几分羡慕的眼神落在桂重阳身上。

    呜呜,他也想骑马。

    杜里正坐在儿子身边,眼神也往外落去。

    张量的打趣,徐伯平的说教,声音不大,杜里正听不清具体内容,可只看几人神态,就晓得他们与桂重阳的熟稔。

    杜里正的心沉了下去。

    木家村到县衙所在的西集镇不过十几里路,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县衙。

    在衙门门口落马时,张量神色不变,可身上却平添几分气势。

    门前衙役忙迎了上来,接下张量手中马缰,殷勤道:“大人!”

    杜里正已经带了儿子下车,看到眼前情景,并无意外。

    张量摆摆手,打发那衙役下去,回头看了看徐伯平道:“那现下去户科?”

    徐伯平点点头,没有异议。

    桂重阳见状,不免着急,小声道:“徐师兄,银子……银子暂时不足……”

    徐伯平指了指张量道:“让你张大哥先垫上。”

    两人说话并没有避杜里正父子,杜七一怔,望向亲爹,杜里正依旧笑眯眯的,可目光森寒。

    杜里正原想要靠着卖六顷地探下知县表哥的底细,顺便化解因之前赵管家强买强卖产生嫌隙,省的让县令心里记上一笔,谁会想到这两人竟然是要帮桂重阳置产。

    这是六百亩地,不是六亩地或六十亩,这两人与桂重阳到底是什么交情?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是什么样的权势,能不将几百亩地放在眼中?

    杜里正心中惊怒交加,却是强忍了没有变脸。眼前不是他能说“不卖”的时候,那样就将眼前两人都得罪了。

    正如徐伯平所说,银钱的事情压根不用两人提,张量直接吩咐人去后宅传话,一会儿一个小厮就取了一匣子金饼出来。

    一两金十两银,五千四百两银,就是五百四十两金。

    杜里正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这知县老爷的金子是那么好拿的?

    “若是桂小哥儿银钱不足,容后再给就是。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杜里正婉拒道。

    张量摆摆手,道:“这买卖自古都是一手交银、一手交货,你只管收着就是,还是莫要与我争了,让我来做小重阳的‘债主’吧!”

    徐伯平在旁含笑不语,户科出来负责立契的钟小吏心中惊涛骇浪。

    旁人不晓得张量的底细,他却是影影绰绰听说了两分,这可是地道的皇亲国戚之家,比公侯府邸不逊什么。

    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竟是与桂重阳相熟,又拿了自己的金子出来帮桂重阳置产,这是怎么回事?

    张量眼见文书交割完毕,叫杜里正将金饼收了,才拿了那六百亩的地契看了,上面的土地就在木家村辖内。

    “以后你读书也罢,清闲度日也罢,总算吃喝嚼用不用再操心了!”张量将地契交给桂重阳手中,道。

    到了这个地步,桂重阳再说拒绝的话就太假了。他接了地契,谢过了张量,随后对徐伯平道:“师兄,我南边的庄子也看顾不上,与其折腾卖出去抵张大哥的金子,还不如直接抵给张大哥,您看可好?”

    杜里正眯了眯眼,钟小吏也竖起了耳朵。

    能被称为庄子的,最少也要十来顷地,这桂重阳年岁不大,家底还真不少。

    徐伯平想了想道:“先生名下那个小庄你想抵就抵了吧,另一处是你生母的嫁妆,不宜轻动。”

    桂重阳也是这个意思,张量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钱也不着急用,等地里有了出息慢慢还就是。”

    桂重阳道:“小弟以后怕是长居北地,金陵的庄子也无人看顾,张大哥就当帮我的忙吧。”

    张量这才不说其他,只道:“那边都是水田,可不能与这边的地比,等算好了差价,我再补钱给你,可不敢占你的便宜。”

    桂重阳拿着地契,心中也隐隐有些欢喜。之前不是没想着正经置办产业,可是因为无权无势,不敢太招摇,没想到这来了靠山,窘迫的局面立时变得亮堂起来。

    族长什么先不说,有了这六百亩地,自己今天开始就是地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巡视”(第二更求月票)

    交割完毕,就没有杜氏父子什么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饶是杜七再是没心没肺,此刻面对桂重阳的心情也复杂起来,不再是之前一味的亲近友好。

    要不是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谁家好好的会卖地?

    之前那个“赵爷”不过是一个管家,都能让县教谕听话,眼前这两人一个是三河知县,一个还不知是什么身份。

    自家被迫卖地,要是卖给眼前这两人,那是迫于权势,杜七不会多想什么,可卖给了桂家?

    杜七只觉得心中怪怪的,望向杜里正有些担心。

    之前杜里正算计桂家,杜七反对,却也没有什么用;要是桂家记仇,报复杜家,杜七自然更是无力阻拦。

    之前是因为读书知理,加上与桂重阳投契,杜七不愿意自己老爹因往事针对桂家。可是真到了两家争锋相对的时,杜七自然也不希望亲爹处于下风。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帮理不帮亲”的?

    杜里正看了眼钟小吏,又看了眼桂重阳。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避讳什么,也没有故作疏远做不认识状。

    桂重阳称呼钟小吏“钟伯父”,钟小吏便也直接称呼“重阳“。

    倒是张量好奇,问桂重阳,道:“你们之前就认识?”

    桂重阳道:“钟伯父与我五叔是同门,之前我回来落户、买地也多赖钟伯父帮忙。”

    张量与徐伯平都望向钟小吏,张量若有所思道:“你姓钟,与钟澳钟老什么关系?”

    钟澳,本地士绅,地方耆老之一。

    钟小吏忙躬身道:“大人提及长者,正是小人祖父。”

    张量点点头道:“重阳之事,让你费心了。他素来是个面皮薄的,不爱主动开口央求人,以后你能看护还是当看护一二,莫要让不开眼的欺负到他头上!”

    桂重阳在旁讪讪,钟小吏却是郑重答应了。

    有县尊老爷罩着,谁还能欺负到桂重阳?这些话不过是敲打旁边的杜里正罢了。

    杜里正依旧笑着跟弥勒似的,似乎真的觉得张量的话与自己没有关系。杜七跟在杜里正身后,却是十分难受,小声道:“爹,咱们回吧!”

    本也没有杜家爷俩什么事了,杜里正就与张量打了招呼,带了儿子出去。

    钟小吏也知趣的回去忙了,张量便招呼两人进后院。

    徐伯平轻哼一声,看着张量道:“赵家那边,你还是约束些,他们要是这样不着调下去,也带坏了你的前程。”

    张量苦笑道:“之前我告诫再三,谁想还会有人作死!表哥放心,下不为例!”

    徐伯平摆摆手道:“你自与弟妹说去,勿要急躁,好好教导。我与重阳就不去了,出去转转。”

    张量还要再留,徐伯平看了桂重阳一眼,私下给张量一个眼神。

    张量撇了撇嘴,亲自送两人到门口。

    之前跟着徐伯平与张量去木家村的长随,一直在徐伯平一丈之内。

    徐伯平带着桂重阳出来时,那长随也自动跟上。

    桂重阳没有去关注那个长随,而是知趣地道:“百味香就在前头,虽不是大馆子,胜在干净便利,师兄随我去看看?”

    刚才在桂家吃了午饭,可被随后杜家的事情打岔,大家得了消息就出来了,并没有吃饱,现下倒是真有些饿了。

    徐伯平点点头道:“去看看,到底是你的产业。”

    与其说是看店铺,还不如说是看人。

    或许是见惯了人心算计,徐伯平对于桂家这些堂亲都带了戒备,担心他们欺负桂重阳年岁小、初来乍到。

    桂重阳看在眼中,并没有不快。要不是真心关心他,也不会为他操这个心。

    百味香所在的码头街与县衙不远,一行人溜溜达达,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一处百味香食铺。

    桂重阳来过两次,大堂伙计机灵,已经记得这是东家的侄儿、掌柜的兄弟,立时殷勤上前招呼:“三哥来了!”

    桂重阳点点头道:“掌柜今儿可过来了?”

    伙计道:“掌柜头午还在这边,下午去了总店,倒是周师傅在这头。”

    这个“周师傅”说的自然不是桂秋的师傅,而是伙计们对“周丁香”的称呼。

    桂秋、周丁香订婚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只是到底还没有成亲,要不然称呼就是“内掌柜”或“掌柜娘子”了。

    桂重阳道:“我去二楼,你打发人去请掌柜,说是家里有客到了。”

    那伙计应了一声,立时寻人传话去了。

    桂重阳带徐伯平上了二楼,自进了“百味香”,徐伯平就留心,眼看着大堂食客坐了八成,也是纳罕。

    现下是未初(下午三点),已经过了饭时,可还是这么多的客人,可见生意之兴隆。

    原本徐伯平以为不过是寻常食铺,外边看着门脸不大,确实不算大,可从里面一看就不同。可要是旺铺,出入的银子多了,桂重阳的从堂兄会不会生了其他心思?毕竟是他在经营。

    等到了二楼,进了包间,桂重阳问徐伯平的口味,徐伯平道:“客随主便!”

    伙计送了茶水上来,徐伯平吃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又看了下茶盏,里面并不见茶叶,不由疑惑。

    这会儿功夫,桂重阳已经随口点了几份吃食,伙计重复了一遍确认,才关上门出去了。

    徐伯平端着茶杯好奇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没有茶香,只有米香?”

    桂重阳笑道:“这是大麦茶,就是麦粒儿炒熟泡水,助消化,养胃。这是免费送的茶水,大家不过是润润口。

    徐伯平道:“真是好点子,莫不是又是先生生前的奇思妙想?”

    桂重阳点点头,与有荣焉:“当年我年岁小,吃不得茶,先父就叫人做了大麦茶与我吃。之前铺子开业前,秋二哥要联系茶庄定些散茶,我就想起这个来,就做了试试。用的是今年的新麦,还好大家算是喜欢。”

    徐伯平露出缅怀之色,道:“到底是先生,随手捏来就是一个好点子。这方子可叫人保密了?”

    桂重阳点点头道:“我原想着随意,可秋二哥说这个方子可以保密些时日,就叫人将大麦加宣纸做了茶包。不过到底好探查,秋二哥与我商量后,就将方子卖给了镇上两家茶庄,得了八十两银子。”

    桂秋像个天生的商人,什么都能想到买卖去上,这点桂重阳也十分佩服。

    徐伯平可惜道:“贱卖了,要是打着养生的旗号,说不得还能卖的高些。”

    桂重阳笑笑,没有反驳徐伯平的话,不过心中不以为然。

    若是在南京富庶之地,徐伯平的建议还可行;可这里是通州三河县,即便离北京只有几十里路,地处运河码头所在,可也只是个小县城而已。

    两人正说这话,就听到有人敲包厢门。

    桂重阳起身开门,周丁香站在门口,手中端了一盘糕,眼睛并不往里看,道:“重阳,你带客来了?前几日得了个新方子,苦荞糕,南边那边的吃食,你尝尝可还入口?”

    桂重阳道:“是一位南边就认识的师兄来探望我,周姐姐要不要进来说话?”

    周丁香已听人说了来的是男客,忙道:“厨房还有活儿,我就过来瞧瞧你,等你二哥到了让他陪客人说话。”说罢,就摆摆手下楼去了。

    桂重阳端着苦荞糕,回到包厢。

    尺长的白瓷碟子里,是切得四四方方的六块淡绿色糕点。

    糕点还温热,散发着粮食的天然香气。

    “那就是你的未来从堂嫂?听着说话倒是个爽利的性子。”徐伯平说完,无需人让,直接捏了一块吃了一口,点评道:“入口绵软,味道香甜,里面加了糖霜却不腻,倒是清爽,这刀工调味,快赶上御膳房的点心了。”

    桂重阳也拿了一块,一口一口吃着,心里却是想着徐师兄这句话。

    要是师兄真出自那个徐家,不仅是公侯之家,还是皇亲国戚,出入皇宫也便宜,吃御膳房的点心也是寻常。

    包厢外。

    桂秋站在门口,正听到里头这一句,不由摇了摇头。

    早听说南人奸诈,里面这小子不知是什么人,吹牛都吹到天上去了,委实可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提“北伐”(第一更求月票)

    待桂秋进了屋子,与徐伯平一打照面,两人都有些意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桂秋想的是这人看着像个武夫,倒不像文人;徐伯平则是心中自嘲,这么一丁点儿的屁孩子,哪里用自己操心,小重阳一个人就能应对了。

    “师兄,这是我二堂兄,单名一个秋字。”桂重阳起身给两人介绍道:“二哥,这是我家在金陵的故交徐师兄,如今在京里当差,今儿过来看看我。”

    桂重阳在南京有老师的事,桂家人都晓得,还晓得他老师的儿子在陕西做知县,京城这边倒是不曾听闻他提及。

    桂秋心中疑惑,面上却是欢喜道的:“原来是徐师兄啊,难得,稀客,没有什么好东西,正好新到了卤味,徐师兄好好尝尝。”

    桂秋与周丁香这未婚夫妇两人,见人招呼都是一个调调。

    桂重阳暗笑,徐伯平则是留心桂秋。

    衣服穿戴都是半新不旧,还算洁净,见人三分笑,看着是个好脾气的,只是眼中似探究与防备,这个是对着自己的,对堂弟只是担心,看着倒是有几分真心。

    桂秋自也有几分眼力,眼前这人绫罗上身,又不是那种廉价的锦缎,而是绣了暗纹的,几十两一匹都没有地方买的好布料,腰间悬着羊脂平安牌,也不是常人能佩戴起的。旁边没有上桌的,角落里站着的男人,腰间带了刀剑的,明显是护卫。

    这个“徐师兄”像个出身富裕的武官,或者真的吃过御膳房的点心,之前说话倒未必是吹牛。

    两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倒是比未见时好些。

    三人重新落座,桂重阳看出桂秋对徐伯平探究,连忙说了徐伯平叫管事帮自己料理父亲后事与安排自己北上之事。

    桂秋闻言,也是感激,不由嗔怪道:“既受了徐师兄这样恩惠,早就该去拜谢,如何能等到徐师兄过来,真是失礼!”

    桂重阳讪笑两声,没有为自己辩解。

    虽不知这徐师兄是徐家那一支,可之前在南京时年节礼物都极为丰厚,自己老爹并无崇敬之态,可文翰林父子偶尔遇到徐师兄都多了恭敬。

    桂重阳也问过“老爸”徐师兄的底细,“老爸”却说只当师兄就是了,自然相处就是。

    桂重阳不是傻子,既已经晓得徐师兄是权贵,就不愿装傻充愣去凑近乎。他年岁在这里,骨子里到底带了几分天真与清高,不愿意去攀附哪个。不过桂重阳也不迂腐,像今天这样靠山送到眼前了,能依靠也就依靠一下。

    这样想着,桂重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这行为,怎么越看越像“软饭硬吃”呢?

    徐师兄乐意照拂自己,自己凑不凑上前去都沾了徐师兄的光。

    这会儿功夫,酒菜吃食都送上来了。

    桂重阳亲自把盏,给徐师兄倒满酒,自己则是端起茶杯,道:“师兄,是小弟想左了,原就打算在家乡守制出服后再去拜谢师兄,可京城与通州不过几十里,就是去拜谢师兄又有什么?秋二哥说的对,确实是小弟失礼!这里小弟以茶代酒,给徐师兄赔罪!”

    这般郑重,徐师兄倒不自在起来了,起来道:“你我师兄弟,何必这样见外?你襁褓之中,我就跟在桂先生身边学习,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心中当你自家骨肉一般,很不必这样外道!”这样说着,徐师兄还是干了杯中酒,才示意桂重阳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

    桂秋原本笑眯眯听着两人说话,待听到徐师兄这一句不免意外。

    徐师兄口中的“桂先生”再没有旁人,原来两人这师兄弟的名分不是从桂重阳老师那里论起,而是从自己四堂叔这里论起?

    四堂叔收学生?还是武官,怎么这样不靠谱?不会是坑蒙拐骗,在外头糊弄人吧?

    桂秋心中更添疑惑。

    “你的年岁,正是当读书的时候,莫要在村塾荒废了,要不要来县学附学?有你张大哥在,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徐伯平道。

    桂重阳摇头道:“暂时不用麻烦张大哥,早在南京时,我已经跟文先生通读了四书,也学做时文了,在家这些日子,温习功课就行。”

    文翰林正经的二甲进士,翰林院几十年的老翰林,自不是县学夫子能比的。徐师兄提这一句,是担心桂重阳没人看着荒废了学业,如今他心里有数,就不再勉强。

    桂秋旁边听着,心中越发疑惑。

    那个“张大哥”是谁,作甚跟县学打个招呼就能叫人“附学”?那是县学哎,即便重阳不想起,不是还有五叔?

    真要论起来,桂重阳回乡四月,二房最亲近的就是桂五。对于桂五应试之事,桂重阳也比旁人更殷切。

    桌子上几样卤味,是卤猪肠、卤猪肝之类的,毕竟这“百味香”走的是物美价廉的路子,所以从周师傅那里订的卤味也都是下水类比较便宜的卤货。

    桂秋看着这些吃食,有些后悔没有从外头叫席面。

    徐师兄却是已经夹起两片卤肥肠,放在嘴里,吃相规矩中隐有些豪放,点头道:“肥而不腻,这卤味做的好,都快赶上京中老字号的滋味儿了!市井之中有高人!”

    这夸的是自己老丈人,还有就是周师傅将卤肉调味方子已经传了桂秋,桂秋自然更是与有荣焉模样。

    桂重阳则更是笃定自己之前的判断,这个徐师兄出身好,可是在军中当差的,少了几分斯文。

    有一件事,自从八月去村塾时想起,桂重阳就一直放在心上,那就是在“老爸”留下的手册上提及的一条消息:“永乐二十年正月,帝力排众谏,决意亲征塞北阿鲁台,命皇太子监国”。

    现在是永乐十九年九月,离永乐二十年正月只有不到四个月。

    蒙古,有木家村“九丁”遗骸。

    想到这个,桂重阳的心里颤了颤,神色也带了悲痛,犹豫了一下,道:“徐师兄,小弟想要问你一件事。”

    徐伯平见他黯然,以为他想起亡父,温声道:“要问什么?”

    桂重阳正色道:“师兄在京中,可听闻过朝廷明年是否会‘北伐’?”

    徐伯平眯了眯眼,诧异道:“好好的,重阳怎么问起这个?”

    朝廷还没有公开的政令,就传到通州来了?还是桂先生这个儿子,也继承了父亲的大才,有诸葛之智?

    旁边桂秋也变了脸色。

    当年的木家村抽丁,就是朝廷为了第一次北伐做准备,如今朝廷又要北伐了吗?

    桂重阳苦笑道:“当年先父离家出走之事,不管有什么内情,可既涉及到人命,就不是全然无辜。相信就是先父回乡,最挂念的也是当年众亲眷的身后事。当年抽丁的诸位长辈,遗骸还在口外。”

    第一次北伐朝廷虽胜了,可埋骨口外的将士民丁也是不少。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徐伯平已经懂事,自是记得个大概,也不由怅然。

    只是“北伐”的事情朝廷没有对外公布,徐伯平也不好对外提及,只道:“皇帝迁都北京,总要对蒙古一战,不是明年,也是后年!”

    桂重阳不由精神一震,追问道:“师兄可有机会参与军事?”

    徐伯平想了想,道:“倒是不无可能。”

    桂重阳眼睛亮亮的,望向徐伯平的目光带了期待:“若是方便,师兄可否顺便带小弟同去?”

    “不可!”徐伯平还未说话,桂秋已经开口道:“你才多大,即便徐师兄托人将你带进军中,你也受不得行军之苦。”

    徐伯平也想着明年预计出兵的时间,摇头道:“还真是不行,朝廷既有备出兵,肯定要避开草原草场肥美的季节,多半赶在冬春出兵,行军之辛苦确实不是你一个孩子能挨得住的。”

    桂重阳闻言,未免失望。

    桂秋犹豫了一下,将想要自己随军的话又咽了下去。

    眼前之人乐意提挈庇护堂弟,自家感激就是,还借此凑上前去劳烦对方,就太得寸进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感恩之心(第二更求月票)

    徐伯平还要赶回京城,不方便在镇上久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百味香”出来,徐伯平再三嘱咐了桂重阳,让他不要客气,就算不愿麻烦张量,也不要与自己这个师兄客气,否则自己真要恼了。

    桂重阳自是一一应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伯平刚提了张量,就见张量带了两个长随匆匆而来,看到徐伯平露出几分讨好来:“表哥!”

    自己姻亲的丑事,让表哥遇到个正着,就是张量心里也没底,怕表哥因此迁怒到自己头上,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小心。

    张量以及及冠,不是随口可以教训的小孩子,在桂家兄弟面前,徐伯平不想再说张量什么,只道:“反正以后重阳这里,就交给你了,要是你在还让他受了委屈,那我就找你算账!”

    张量立时拍了胸脯道:“表哥放心,只管交给我,就算表哥不嘱咐,看在桂先生面上,我还能白看着不成?”

    徐伯平点点头,没有再嗦。

    桂秋在旁,虽不知这徐师兄的表弟是什么身份,可是却听清“桂先生”这一句。

    自家县试都落第的四堂叔,怎么就成了先生?

    桂秋真是提心吊胆,生怕那个四堂叔胆大欺诈到眼前两人头上。四堂叔已故,可要是牵连到重阳是身上岂不冤枉?

    徐伯平的长随牵着马过来,徐伯平接了缰绳,对桂重阳道:“年前年后我怕是抽不开身再过来,我之前叫人留那个地址,你可以写信过来。文珏的调令已经发下去,约莫着年前就能到京,到时候你也来京城转转,开开眼界,不要老拘在村子里。”

    桂重阳老实听了,点头应了:“好,等文师兄来了,小弟就去探望师兄与文师兄。”

    徐伯平点点头,翻身上马,对众人挥挥手,带了长随策马而去。

    一直到两人身影远了,张量才对桂重阳道:“能让表哥专程跑一趟,也只有你了。多少人想要巴结表哥不得其门而入,你以后也热络些。”

    桂重阳其实想要问下徐伯平的父祖,确认一下徐师兄身份,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不管徐伯平是公府嗣侯,还是徐氏旁支族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张量看在眼中,只当桂重阳有难处,想起那六百亩地,道:“你是不是担心收地的事?要是担心,就让钟友生跟着你走一趟。就算那杜里正是地头蛇,看到衙门的人下去也会顾忌三分。”

    钟友生,就是县衙户科钟小吏的大名。

    桂重阳忙摆手道:“不用劳烦,杜里正既是知晓张大哥身份,就不会赖皮!”

    张量若有所思道:“我看你们那村子,人口不过百十来户,杜里正作甚豢养那么多青壮?可是平素有争地争水之忧?”

    杜里正豢养青壮之事,还是桂重阳先提及的,不过也没有张量亲眼目睹印象深刻。

    搁在北京、南京这样权贵云集之地,高门大户家中豢养青壮充当家丁护院是寻常,可搁在一个偏远小村子里就有些不对头。

    桂重阳摇头道:“我回乡四月,并不曾听闻有类似纷争。还有杜家这些青壮,之前并不曾在村里露面,而是这几日才莫名出来的。”

    张量闻言,不由皱眉。

    桂重阳没有仔细说,张量也想不到别的上去,自然就想到赵管家强逼杜家卖地之事。

    这个杜家,却是当好好查查了。杜里正原本预备得那些人手,莫不是要对付赵管家的?那打算怎么个对付法?

    桂重阳心思也在琢磨杜里正,这回虽是杜里正主动卖地,可杜里正未必会觉得自己是主动的,说不得会当成是桂家“狐假虎威”买了地。

    不过也无所谓了,有了县令做靠山,要是桂重阳还担心一个里正,那就太胆小了。

    张量这会儿才留意旁边站着的桂秋,只点点头,没有特意问询,指了指随从牵来的一匹小马道:“你现下房也有了,也置了产,不缺什么,这个小马送你。平日里也莫要拘在书房读书写字,身子骨强些比什么都要紧。”

    眼前是一岁左右的小马,枣红马身,四蹄踏雪,看着十分灵秀。

    每一个少年,都有骑马射箭的侠客梦,桂重阳也不例外。

    桂重阳一眼就看上这小红马,舍不得移开眼,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谢谢张大哥!”

    眼见送礼送对了,张量心里也欢快几分,道:“谢什么?也不顶几个钱,金陵的庄子如今可没地方买去。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好好练练,等过两年出服了,说不得还有好处等着你。”

    这是说那个徐师兄会安排桂重阳的前程?

    桂求听了进去,桂重阳却没有当回事。即便晓得徐师兄是权贵子弟,可他也没有仰人鼻息的想法。

    张量带了随从走了,桂重阳牵了小马,从荷包里拿出两块牛皮糖喂马,小马倒是温顺,卷着舌头吃了牛皮糖。

    桂重阳摸着马鬃,带了几分欢喜。

    桂秋则带了顾虑道:“人情会不会欠太大?”

    一匹驽马八、九两银子,可眼前的小马毛色鲜亮,骨架均匀,明显是良种战马,不是寻常驽马。

    桂重阳讶然,这小马算什么?那六百亩地才是真正的人情。

    想起这个,桂重阳才想起还没有与桂秋提这个,便道:“二哥,咱们去五叔家走一遭,我有事对五叔说呢。”

    桂秋自然没有异议,堂兄弟两个就去了桂五家。

    桂五家门口,兄弟两个正好与出来的钟小吏碰了个对头。

    桂五送钟小吏出来,看到兄弟两个倒是并不意外。

    看到桂重阳,钟小吏神色有些讪讪。他并没有坏心,可过来确实是为了跟桂五提及桂重阳的事,遇到当事人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钟大伯。”桂重阳还是如常。

    钟小吏点点头,道:“你们叔侄说话,我先行一步。”说罢,匆匆而去。

    桂五似笑非笑地看着桂重阳,桂重阳摸了摸鼻子。

    叔侄几个进了宅子,桂重阳与桂秋先去见了江氏,才回头到前厅与桂五说话。

    “六百亩地?还是杜家的?”桂秋听了桂重阳今日进西集镇的原由,瞪大了眼睛。

    桂重阳点点头,道:“也是机缘巧合。谁会想到之前威逼杜家卖地的,是张家姻亲家的管家,杜家怕张家记仇,才主动提出卖六顷地,倒是便宜了我。”

    桂秋依旧咂舌:“说让就让了?那可是六百亩地,真是不少了。”

    桂五吃了一口茶道:“在寻常百姓人家,六百亩地是一份天大产业,可对于皇亲国戚的张家来说,六百亩地不算什么?”

    “皇亲国戚”这个词,今天桂重阳听了好几遍,不免疑惑道:“就算与皇家沾边的,不当是徐家吗?张家是徐家表亲,与皇家拐了弯儿的,怎么也能称‘皇亲国戚’?”

    桂五看了桂重阳一眼道:“皇亲国戚又不是只有一家,皇后的娘家是皇亲国戚,太子妃的娘家自然也是皇亲国戚!这个张家,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桂重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论的表哥吗?怪不得之前见徐师兄与张大哥不像表兄弟之间的亲近,张大哥态度也太恭敬了些。”

    桂五放下茶盏,正色道:“重阳,这师兄弟关系既是打你父亲那里论的,那之中分寸你就自己掌握。只是我们毕竟是平头百姓,如今好了万事皆好,明日恼了就不是我们能承担得了的。”

    桂重阳起身听了,点头道:“五叔放心,侄儿并无攀附之心。”

    桂五神色这才转还,道:“如此就好,求人不如求己。”

    桂重阳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桂秋眼见气氛沉重,打岔道:“杜里正怕是要气死了!哈哈,想想都叫人欢喜!就是村里人,也要掂量掂量桂家的分量了!”

    杜家明面上的地是八百亩,在村里最大的地主;其次是林家,也有五百零几亩地。

    如今杜家转了六顷地给桂家长房,桂重阳名下的地就是六顷零十亩,就越过杜、林两家,成为村里的大地主。

    不说别的,之前佃杜家土地的村民,以后就会成为桂家的佃户,其中,自然也包括“东桂”的一些人。

    木家村,杜家上房。

    李氏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方道:“那地,竟然是桂家买了?怎么可能,那可是六百亩?桂家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杜里正指了指那装金饼子的匣子:“金子都在这里,有什么没可能的?桂家没有银子,可知县大人亲自拿银子垫的,谁敢不卖?”

    李氏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南边的故人?桂四那窝囊性子,还能搭上这样的人物?”

    杜里正也是满心好奇,谁晓得桂家会不会自以为有了倚仗针对杜家。他想了想,找招手叫儿子到跟前,道:“你既不乐意去县学,明儿就还去村塾读书。桂重阳那里,也不要疏远了。”

    杜七全无欣喜,反而怏怏道:“爹,我们两家真的能和解么?要是不能和解,儿子还是远着他些吧!”

    就算是投契的小伙伴,也比不得爹娘亲近。

    杜里正十分宽慰,却是笑着道:“两家不过是些小嫌隙,作甚和解不了的?真要是生死之敌,爹也不会就这样将六顷地卖了。你小孩子家,不用操心这个,桂重阳既是个晓得读书上进的,你跟着他亲近些,也能见贤思齐。”

    杜七点头应了,可到底少了几分期待。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物归原主(第一更求月票)

    桂重阳是与桂秋一起回木家村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桂重阳怀里揣的是红契,丢了也不怕的,可到底这样的大事,桂五也不放心他一个孩子回去。正好桂秋好奇家人与村民的反应,就打着桂重阳回去的旗号跟了回来。

    桂二奶奶与杨氏婆媳早已回了二房,梅氏姑侄两个倒是等得抓心挠肺。

    白日几个外客的气度,实是令人望而生畏。即便他们表现出对桂重阳的亲善,可梅氏依旧不能全然放心。

    徐伯平兄弟对桂家人审视质疑,梅氏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师兄也是同样生了戒备。

    一直到桂重阳进了老宅,梅氏迎了出来,见桂重阳全须全尾的,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客人也是的,他买杜家的地,作甚还拉了你?没得让杜家迁怒到你头上!”

    梅朵跟了出来,与一边的桂秋打了招呼,却是不赞同姑姑的话,道:“张大娘不是说了么,中午那客可威风呢,之前在杜家面前充大爷的那个赵爷,见了那客就跪了。要不是真有权势的,杜家舍得主动卖地?有这样的人跟重阳往来交好,以后杜家只有巴结重阳的!”

    梅氏皱眉道:“何至于?就算是客人厉害,也是那客人的事,重阳毕竟要在村里过活,难免要受杜里正辖制。”

    梅朵撇撇嘴道:“不信姑姑等着,说不得明儿杜里正就让儿子去族学,继续巴着重阳。我虽没有与杜里正打过交道,只听了他的事就晓得他是个势力的,也最是会见风使舵,否则当年不会先与桂家联姻,在桂家出事后立时就又联合梅、李两家。”

    梅氏依旧是不以为然,并不觉得偶然出现的客人能让杜里正忌惮多少。

    桂重阳却是心下一动,当年坑桂家的事,真的只是杜里正一人使劲?还是有梅、李两家在里头?

    不管是自己的“老爸”,还是祖父,对外来户杜家都不会全然亲近,实在是两家也没有亲密到那个地步,可梅、李两家就不同了。桂家与梅、李两家是姻亲,平素都是同声连气。

    桂秋笑嘻嘻道:“不管杜家是不是见风使舵,反正这个亏杜家吃定了。”

    梅氏皱眉道:“可是那客人买地压了价?”

    如今良田不好买,要是那客人仗势压价,等传到村里,说不得杜家就要将过错按在桂重阳头上,说是桂重阳主使。到了那时,会引起村民的忌惮与厌恶。

    桂秋只知买卖,还不知具体地价,望向桂重阳。

    桂重阳摇头道:“没有,姑姑放心,九两银子一亩地,到哪里都说的过去。”说罢,讲了徐师兄让他买地,还有张量垫金子,以及他拿金陵的庄子顶了张量金子的种种,直听得梅氏姑侄跟着一惊一乍。

    六百亩地,姑侄两个真是想也不敢想。还有那个疑似“徐师兄”跟班的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胡子都没有长,竟然是本地父母官?

    姑侄两人面面相觑,然若梦中。

    一直到一行人到二房时,姑侄两人神情还如梦似幻。

    桂家二房,上房。

    “收地?!”桂二爷爷拿着地契,双手不由发抖,红了眼圈。

    桂二奶奶虽也意外桂重阳出去半天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可到底是喜事,见老伴如此,嗔怪道:“这又是怎么了?地契都到手了,自然要收地了!”

    众人也望向桂二爷爷,倒是对老爷子激动的反应并无多少意外。

    只因之前桂五送回来五十五亩地契时,桂二爷爷也很激动。或许在老人家眼中,家里有了地才有了根基。

    桂二爷爷指着地契道:“南坨子这六百亩地中有六十亩地、有六十亩地,就是当年那六十亩!”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桂二奶奶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老天爷开眼啊,叫老杜头买了咱们桂家六十亩地,如今如何?卖了六百亩回来,哈哈,真是老天爷开眼啊!”

    杨氏与梅氏对视一眼,也都带了激动。

    庄户人的根基就是土地,这些年“西桂”两房人日子艰难,就是因为失了土地;如今有了这么多地,桂家的日子只有越来越好的。这其中还有桂家祖产,自然更是锦上添花。

    就是桂春与梅朵两人,也忍不住添了欢喜。

    桂重阳已经说了,这六百亩地收回来,就交给桂春打理。

    只有桂秋,做了两个月买卖人,凡事都要算一算账,并不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便宜。

    要知道当年杜家买桂家的地,可是“趁火打劫”,压成了半价买入,为此桂家才凑不齐丁银,才有后来的九丁遇难;可今天桂家买的六百亩地,却是市价,半分银子没少花。

    不过眼见着长辈们如此激动欢喜,桂秋也就咽下这些算账的话,只看了眼桂重阳,见他眼神晦暗就放了心。自己堂弟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买了这六百亩地就放下对杜家的戒备的。

    一夜无话,次日桂秋也没有回西集,而是留下来收地。

    这是昨晚就商量好了的,趁着杜里正心中还有顾忌,早日将那六百亩地收回来,也省的以后麻烦扯皮。

    桂重阳即便认识县令,可那毕竟是县令,人情岂是那么好欠的?

    桂二爷爷精神矍铄,脱下平日穿的粗布衣裳,换上了簇新的夹衣,这还是之前江氏孝顺公婆的,看着十分规整体面。

    倒是桂春、桂秋、桂重阳几个,还是平素装扮。

    桂二爷爷看着眼前这堂兄弟三人,不由皱眉。

    倒不是老爷子嗔怪三个孩子不换新衣裳,不将收田当成大事,而是他发现人手太单薄。

    不说桂家那边会不会扯皮,就是佃户那里耍起无赖来,也需要人手壮胆气。

    “还是要劳烦你们张爷爷家!”最后,老爷子做主道。

    至于与“西桂”交好的杨金柱父子,就不方便这个时候出面,因为那六百亩地的佃户中有杨氏族人。

    张家在木家村是小姓,没有族人佃杜家的地,倒是少些顾忌。

    昨天桂家来客人的前前后后,都在张家人眼中。

    对于桂家这个长房孤子桂重阳,张家几房差不多生了与张大娘一样的念头,那就是这孩子虽命硬些,可保不齐就是“贵婿”一枚。

    听闻是桂重阳买了六百亩地,桂家要人手去收地,张家老老少少都跟着动了。

    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这个意思。

    张爷爷领着三个儿子、六个成丁的孙子,浩浩荡荡地跟在桂家人身后,就去了南坨子。

    现下秋收完毕,各家各户正是整地肥田的时候,田间地头就有各家各户的男人在干活。

    眼见着桂、张两家一行十几口人浩浩荡荡而来,就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儿询问。

    “换界石!”桂二爷爷脚步缓了缓,嗓音洪亮:“我这侄孙儿好运气,买了杜家六百亩地。”说罢,又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

    “听错了吧!”刚才问话的村民有些迷糊,自言自语道:“杜家卖地?还是六百亩,怎么可能?”

    桂、张两家抬着的界石,都是有几十年前的老物件,直到十三年前桂家卖地时才起出来。之前在桂家长房仓库里,一直留着,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桂、张两家浩浩荡荡,穿村而过时,就有人报到了杜家。

    杜里正直觉得心中憋闷,却也没有节外生枝的意思,摆摆手打发报信的人下去。

    这田产买卖本就是本地知县做主,说不得桂家黑心,正趁机等着杜家去闹,好借此抓杜家的把柄。

    杜里正素来谨慎,自然不会犯这个毛病。

    红契已立,换不换界石,那都是桂家的土地,与杜家再不相干。

    南坨子,杜家的界石已经挖出来,丢在一边。

    写着“桂”字的界石埋在旧坑中,桂二爷爷回头,道:“重阳,你过来,与我一起填土!”

    桂重阳听话上前,拿了铁锹,跟着桂二爷爷一起将界碑埋好。

    早有跟着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才发现桂家是来真格的,立时议论纷纷,生出各种揣测。

    “这不是杜家的地吗?”有人道。

    “桂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又有人道。

    有老一辈记得旧事的,感叹道:“这本来就是桂家的地,这界石的地方都没变!”

    有一知半解的,道:“你们没听说吗?杜家卖地了,就是卖给昨儿桂家来的客呢。桂家是不是当庄头了?”

第一百六十章 红眼病(第二更求月票)

    杜家的人始终没有露面,桂家的界碑也一个一个换上,有佃了杜家田的人家不免心焦,凑上前来探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桂二爷爷还是那句话:“我这侄孙好运气,买了杜家六百亩地。”

    等到桂家爷孙与张家一干人,将几处界碑都换了,桂重阳成了大地主的消息立时传遍了木家村。

    不过别人如何反应,“东桂”老太爷立时坐不住,拄着拐杖,带了儿孙,走到南坨子。

    直到眼前看到写着“桂”的界碑,老爷子才老泪纵横道:“咱们桂家,这是要翻身了啊。”

    “东桂”一干男丁,望着眼前看不到边的地,都是眼睛冒光。他们可都听说了,这是六百亩地,不是六亩,也不是六十亩。

    众人围观的村民见了“东桂”老太爷的反应,不免腹诽。

    什么“咱们桂家”,真是够厚面皮的,早在十几年前就分了“东桂”、“西桂”,真要论起来,两家十多年不相往来,比寻常乡亲还不如。

    桂二爷爷眉心一个“川”字。

    桂重阳则是挑起了嘴角,“东桂”什么意思?想要贴上来,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

    桂春素来老实,眼下也觉得憋闷。

    桂秋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张爷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东桂“老太爷”被笑的不自在,一干儿孙对桂秋与张爷爷怒目而视。

    桂重阳扫了一眼,只觉得无趣,上前扶了桂二爷爷:“二爷爷,咱们回吧。”

    剩下佃户的续约与变更之事,也不是田边地头能解决,没必要看着“东桂”诸人在这里做戏。

    要说桂秋的嗤笑让“东桂”众人恼怒,那桂重阳的冷漠无视就让“东桂”众人更难受了。

    要知道,这六百亩地的主人是桂重阳,“东桂”上下的指望就是这六百亩地了。可这桂重阳,明显对“东桂”有成见,不知道桂家二房说了多少坏话。

    “重阳啊,重阳!”老太爷主动开口道;

    “老人家叫我?”众目睽睽之下,桂重阳并没有装糊涂,直接问道。

    这是什么称呼?老太爷不由噎住。

    桂达跟在老太爷身后,不由耷拉下脸道:“‘老人家’?谁告诉你这样叫人的?这是桂家老祖宗,按理你当叫一声曾叔祖。”

    桂重阳诧异道:“不是分宗了?况且已经出了五服,我们就不攀附贵宗了!”

    乡下百姓人家,哪里有什么正经宗族。所谓分宗,不过是当年两家分列祖谱,逢年过节单独设祭。

    在乡下人眼中,这就是分宗了。

    桂达脸色涨红道:“不管分不分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到底是族人!”

    桂重阳却没有认个活祖宗到自己头上的意思,“东桂”本就是白眼狼的性子,当年桂里正在世时纵容他们,桂重阳却没有这个意思。

    桂重阳不说话了,继续扶着桂二爷爷向前。桂春、桂秋见了,也拎了铁锹跟上。

    张家一干人,自然也跟在桂家人旁边。

    一行人走到地边,“东桂”众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旁边不少乡亲看着,这算什么?

    桂达还想要发作,老太爷已经转身道:“大江啊,你还怪老叔啊,老叔晓得错了,老叔给你赔不是不行吗?”说罢,老爷子放下拐杖,身子就跪了下去。

    这“大江”就是桂二爷爷的名字。

    桂重阳眼神冰冷,这算什么?威逼吗?

    不说这老爷子确实是桂二爷爷的堂叔,这没有堂叔跪堂侄的道理,就是两家不是血脉之亲,也没有叫一个八旬老翁下跪当中下跪的。

    桂二爷爷没想到老太爷如此,一时反应不过来。

    桂秋最是机敏,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托了老太爷的胳膊,嘴里接连道:“嘿,老爷子,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当年要不是您老人家插手我们家卖地,也不会坑了我大爷爷,卖不上正价,最后凑不齐丁银,这才里里外外死了九口。您岁数大,您是长辈,我们大爷爷舍房卖地,不是也没有找您老人家负责么?如今这是怎么了?还非要逼着我爷爷作甚?这欺负人可没有这样欺负的!真要想赔不是,就从当年那九条人命说。”说到最后,也是小脸带霜,连消带打,十分不客气。

    之前觉得“西桂”不尊老的村民,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这两家当年的分裂,中间隔了人命,那可不是跪一跪,赔个不是就能化解的仇怨。死的人中,又有桂秋的亲爹,他这个苦主自然能说这番话。

    老太爷跪也跪不下去,被桂秋驾着胳膊,想要上前也不便利,不住叹气道:“谁会想到会这种后果……”说到这里,顿了顿,到底没有彻底老糊涂,将桂远拿出来说嘴。

    “西桂”翻身了,桂重阳认识贵人,这是“东桂”上下共同的认识。

    要说之前“东桂”看着桂五在镇上开铺子,愿意放下嫌隙主动亲近;那桂重阳有了六百亩地,就使得“东桂”后悔不已。

    要是桂重阳初回乡,“东桂”就能热络些,也不会只让桂家二房占便宜。

    后悔过后,“东桂”就将这六百亩当成了囊中之物。

    都是佃地,佃给谁不是佃呢?

    桂重阳却没有跟“东桂”亲近的意思,依旧是扶着桂二爷爷,绕过“东桂”众人,往村里去了。

    “哼!”桂达还在愤愤,桂选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真是丢死人了。

    早年的事情且不说,只说这几个月,桂五、桂重阳叔侄回乡,但凡“东桂”这边顾念血脉情分,对“西桂”略友善些,如今也不会这样尴尬。

    桂家盖房子修房子之事,略有些走动的人家都出面,“东桂”只当不知道。

    如今眼见“西桂”有地了,就这样冲上去,当谁是傻子不成。

    桂家二房,上房。

    听说“东桂”众人出现,桂二奶奶立时发作起来:“呸呸呸!真是不要脸,换做别人家得了地,他们再嫉妒羡慕有个毛用?看是咱们家得了地,他们便跟苍蝇似的盯过来,不知又发什么白日梦!”说到这里,称赞桂秋道:“秋儿对,就爱这样说他,要不然谁晓得他下回厚着面皮作甚?”又训桂春道:“你是哥哥,怎么让两个弟弟说话,自己都不吭一声?以后那边不要脸的说什么,你还要真当自己是乖曾孙不成?”

    桂重阳已经说了,那六百亩地是交给桂春打理。“东桂”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冲着那六百亩地来的。要是桂春自己解决不了,以后怎么管好那些地。

    桂春讪讪,道:“以后不会了。”

    桂二奶奶轻哼了一声,对桂重阳道:“别人家怎么佃地你们兄弟随意,‘东桂’那里却不能纵着,能收就收回来,不能收回来也不能再加地,要不然以后有的扯皮。那边可是都穷疯了,以后怕是要盯上你了,你也上点心。”

    桂重阳笑道:“都听二奶奶的,二奶奶看人,再不会差的。”

    桂二奶奶得意地挑挑眉,下去张罗饭菜去了。

    昨天长房杀鸡待客,今日却二房杀鸡答谢张家一干人。

    梅家,正房。

    梅童生与梅秀才父子相对,梅童生直了眼道:“六百亩地,那是六百亩地,杜家到底是遇到什么坎儿了?竟然沦落到卖地的地步?”

    梅秀才也是心肝肉都疼了。

    因杜七为人略笨拙不机敏,梅秀才早已将杜家产业视为囊中之物,谁想到竟还有这番变故。

    “还有十二顷呢!”梅秀才安慰老爹,也在安慰自己。

    梅童生眼睛发亮,摇头道:“杜家隐的那十顷地,谁晓得会不会保住,桂家长房这里,却是六百亩地啊!”

    梅秀才被念叨的心烦,就听梅童生道:“桂重阳是孤子,上面只有顺娘这个长辈,终身大事自然也要落在顺娘头上!”

    “东桂”老宅,老太爷盘腿坐在炕上,再无在南坨子时的悲情,而是耷拉着脸,道:“得将桂重阳与二房那边撕把开来,桂大江那房太独,自己吃肉,也不给旁人喝汤……”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佃户的问题

    界碑都换上了,桂家长房买了杜里正家的地自然是真真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抓心挠肺的,除了“东桂”与梅家之外,就是之前的那些佃户了。六百亩地,涉及的村民足有十多家。

    杜里正一个外来户,坐稳木家村的里正,除了最初的“杀鸡骇猴”之外,就是因他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名下有八百亩地。桂家村总共不足百户,十几户是杜家的佃户。大家佃着杜家的地,平素里自然不敢违了桂家。

    之前佃杨银柱四亩地的那户人家,同时也佃着杜家的地,才会听了杜家的话,悄悄地收回了交过得夏税,坑了桂重阳一把。

    结果因皇恩浩荡,通州免税的缘故,杜里正算计落空,那户人家也就白做小人。

    之前桂家收回那四亩地,那户人家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只是四亩地,杜家那边的地是大头,佃的地就在那六百亩地种。

    等这家人得了消息,尤自不信,赶到南坨子时,看见写着“桂”的界碑就傻眼。

    怎么可能办?桂家可不是没脾气的,收回地怎么办?

    村里的地主有四家,杜、林、梅、宋四家,可只有杜家、林家佃给外姓人,梅、宋两家的地不过几十亩,宋家都是佃给堂亲族人,梅家之前也是如此,现在梅家的地已经卖给了桂家二房。

    “西桂”两房名下将近七百亩地,成为村里最大的地主。要是桂家收回地,那全家老小要吃西北风去了。

    之前坑“西桂”时,这户人家理直气壮,只道不敢得罪里正,连一句不是都没有说,十分硬气。

    如今站在地头,这叫人却是都萎了。

    桂家二房,众人也在商量佃户的问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适用于木家村。要是当所有乡亲都厚道,那注定要吃亏。

    就像当年桂里正在世,明明是他的关系才得了消息晓得抽丁不妥当,后来桂家在怎么折腾也只是坑了自己人与姻亲,其他村民都是这个内部消息的受益者,可倒像是桂家对不起所有人一样。

    就是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这样的老一辈人,也说不出让桂重阳顾念乡亲的话。

    “那六百亩地涉及的佃户有十六家,春大哥是什么意思?”桂重阳问道。

    桂春这下却没有犹豫,道:“不能全续,也不能全换。”

    要是桂家悄无声息的接手,不会有人觉得桂家省事,说不得反而觉得桂家好欺负。

    佃户耍起无赖来,拖租子占地都是寻常的,到时候会让人烦不胜烦。

    桂春的想法,倒是与桂重阳想到一处去。

    桂二奶奶兴冲冲道:“对,要还就先换掉那边的几个!”

    “东桂”子孙繁茂,自家却只有几十亩田,好几房佃了杜家的地。因此,换了地主,“东桂”上下才虎视眈眈,怕是继续佃地,佃着佃着就成自己产业的美梦。

    桂二爷爷闻言,不由皱眉,摇头道:“不妥当!”

    桂二奶奶恼了:“作甚不妥当?难道你还吃了一回亏不够,非要再来一回?你当他是堂叔,别人是从堂侄子、侄孙,却不想想作甚今天那边这么欢喜?怕是巴不得‘西桂’断子绝孙,就此绝户哩!”

    桂二爷爷脸色铁青。

    “绝户”这两个字,当年“东桂”提起过。

    当年“东桂”那个有个走之辈的男孙,因为瘸了一条腿找不大媳妇,那边就将主意打到在桂家长房守“望门寡”的梅氏身上,老太爷就出面,拿桂家长房“绝户”为由头,要将那个残废孙子过继到长房名下。

    桂二爷爷直接拿了猎刀,一副要捅人的模样,才逼退了老太爷。

    别人只当桂二爷爷虚张声势,只有桂二奶奶知晓,丈夫是真的被逼狠了,真抱了与“东桂”同归于尽的心思。

    幸好“东桂”那边男丁虽多,都是怂话,被逼退,才没有出大事。

    桂二爷爷恼怒,自然不是因老妻提及旧事,还是真想到这个可能,皱眉道:“以后还真要防备着点,那边可是穷疯了眼了。”

    桂二奶奶嗤笑道:“就他们?要是真有杀人放火的胆子,我倒是服了他们。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跟别人是大傻子似的。”

    桂二爷爷道:“那也不能大意,多些防备不是坏事。”

    桂重阳想了想,道:“就算他们现下没有生出吃‘绝户’的心思,也快差不多了。瞧着今天的模样,老爷子连下跪的无赖招数都要使出来,接下来该主动与我凑近乎,然后挑拨我与二房的关系。等到只剩下我一个,可不是任由他们爷孙算计。想的却是挺美,也是奔着六百亩地去的。”

    不是桂重阳多聪明,而是“东桂”那点算计都在脸上摆着,并不难猜到。

    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陷入沉思,显然觉得桂重阳说的不无可能。

    桂春、桂秋两人脸色都不好,“西桂”拢共就这几口人,日子才将将过起来,就遇到这样甩不开的糟心事,难道他们真当“西桂”是好欺的?

    桂秋眯了眯眼睛道:“大哥,东桂有三房佃了那地,挑个不老实的收回来,留下两房老实的,也不能说咱们家翻脸无情、薄待族人。”

    桂春只是实诚,并不愚笨,立时明白弟弟的意思。

    说到底也是“杀鸡骇猴”,只是的用“东桂”的“鸡”去“骇”“东桂”的“猴”。

    那边老太爷儿孙众多,不仅儿子辈分家,孙辈有些也分了家,并不是家家都齐心协力。

    同时,那边也不都是烂透了,也有些本分踏实之人。

    桂家老宅。

    梅朵拿着洗好的衣服出来,一件一件展开晾晒。没有看到,墙头后,隐着一个身影,死死地盯着梅朵。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芳邻”(第一更求月票)

    梅朵心情大好,桂春以后有了正经营生,还有就是看着杜家吃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杜家卖的不仅仅是地,损失的还有在木家村的威望。有桂家买地在前,村民也晓得杜家不是坚不可摧的。

    人都是爹养娘生,梅朵却是襁褓中失父失母,要说心中全无遗憾那是假话。不说别人,要是她爹娘还在,祖父母就不会先后离世,姑姑就不会成为飘零之人,只能托寄桂家。

    桂春今年十八,实不算小了,等到梅朵明年及笄,两人就要成亲。

    梅朵嫁妆预备得差不多,心里却越发不安。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抚养自己长大情同母女的姑姑。

    现下看来,桂重阳是个重情义的,梅小八看着也是个厚道的,两人似乎都能成为梅氏的依靠,不拘谁都能给梅氏养老,可实际上却不然。

    男人虽是一家之主,可家里过日子却要靠女子。

    要是这两个小的,以后娶妻是个柔顺贤惠的还罢,不会嫌弃姑姑;要是个性子不好的,嫌弃姑姑怎么办?

    之前梅朵一直担心这个,今日见桂重阳得了六百亩,就豁然开朗。

    要是桂家长房日子紧巴巴的,多一个人吃饭自是碍眼;可桂家长房日子起来了,多一个人少一个又有什么?

    梅朵晾好衣裳,看到院子角落一片快要凋零的凤仙花,不由来了兴致。她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一只小碗。

    凤仙花有深红、有浅紫、还有淡粉,梅朵从中挑拣差不多的颜色,摘了花瓣,装了小半碗,又去后院摘了好多枚茄子叶,然后就进了西屋。

    小碗中放了明矾,与花瓣一起捣烂,然后才覆在指甲盖上,用茄子叶包好,想要系上丝线,到底是一只手不便利。

    梅氏正好从二房回来,看到侄女捣鼓这些,上前帮着系上丝线,道:“这凤仙花种了几年了,也没见你折腾,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梅朵往梅氏身上一靠,莞尔一笑:“姑姑,我也给你染指甲吧?”

    梅氏失笑道:“这是你们小闺女玩的,我弄成什么样子。”

    梅朵侧过身来,盯着梅氏,一双杏眼滚圆,半晌不吭声。

    梅氏被盯着直发毛,摸着自己的脸道:“蹭了灰了?”

    之前换界碑,二房那边预备饭菜,招待张家一干人,梅氏过去帮忙。

    “姑姑变年轻了。”梅朵惊讶道。

    姑侄两人每日同住同吃,之前并没有留意,这仔细一打量,梅朵才发现的自己姑姑年轻了好几岁。

    梅氏却是不信,摇头道:“浑说什么?与之前有什么两样。”

    梅朵见她不信,去寻了镜子递过来:“姑姑不信,自己瞧,脸都细滑了!”

    梅氏手中被塞了镜子,心中还不当回事,可自己对着镜子也愣住了。倒不是她发现自己突然“返老还童”,而是发现自己面相变了。

    梅氏眉间原本有深深的“川字纹”,看着面相就带了几分凄苦,比实际年岁略显老,肤色暗黄,眼中也都是疲惫;现下眼下却是一片平和,肤色也因为桂重阳买了面脂日日涂着,看着白嫩了不少。

    加上梅氏毕竟是在室女,没有生育过,还是少女的体态,看来就像是二十来岁,比实际年岁还小几岁,跟原来苍老疲惫的样子比起来,对比就十分明显。

    好像有多少年没有心情好好照镜子了,梅氏先是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后释然一笑,撂下镜子,道:“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梅氏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杜里正对桂家再使阴招,可过了今日,对里正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真的怼住桂家。

    有这六百亩地在跟前摆着,梅氏也说不出让桂重阳再防备“徐师兄”的话。

    钱财这东西就是最好的试金石,虽说这六百亩地是桂重阳买的,可要不是徐师兄做主,杜家哪里会乖乖卖地。

    以通州地这么抢手的情况下,多少官宦人都买不到地,桂家要不是碰上徐师兄出现,而杜里正正因得罪人主动卖地,也没有地方买地去。

    那个徐师兄虽对桂家其他人多有试探之意,可是疼桂重阳的。这是梅氏对徐师兄的印象,自然也明白小重阳以后会多一层庇护。

    梅氏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踏实下来。

    相由心生,这句话没错。

    姑侄两个相视一笑,就是梅小八那边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桂秋让梅小八识字后去学厨的事,姑侄两个已经听说了,都举手赞成。

    梅小八与桂重阳不同,只是寻常农家子,名下又没有半亩田,一味读书将心读高了,对梅小八不算好事。

    学了一门手艺就不同了,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自己也能吃饱饭。

    姑侄两个都觉得踏实,就听到外头有人欢快道:“姐姐,你作甚摘花?”

    是梅小八的声音,姑侄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怪异,都下了炕出来。

    梅小八口中的“姐姐”不是梅朵吗?可梅朵在屋里,摘花的“姐姐”又是哪个?

    院子里,梅小八还面带疑惑傻站着,桂重阳三步两步上前,一拉要翻墙的那人。

    “哎呦!”一个穿着裙子的身影,从墙头上跌落。

    这人雪青色裙子,粉红色半袖,头发披散着,看不到面容。

    桂重阳上前,只觉得十分怪异。

    这人穿着打扮,十分眼熟。

    梅小八跟了过来,满脸担忧道:“姐,你作甚要翻墙?这不是摔了,怪吓人的!”

    “重阳,怎么回事?”梅氏带了梅朵出来,看到地上人影诧异。

    桂重阳视线落在梅氏身后的梅朵身上,再看看地上人,知晓为何之前瞧着眼熟。

    地上人的穿着打扮,跟梅朵十分相似,就是这未婚女子的发辫,也与梅朵一个样式。

    梅小八却是惊住,指了指梅朵,又指了指地上的人:“不是姐姐?那是谁?”

    桂重阳抬头望了隔壁的墙,能翻墙进桂家老宅,出事还往李家那边跑的,还能有谁?

    之前在重起桂家老宅时,桂重阳就发现李家的这个二孙子,跟他娘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趴墙头,偷窥桂家老宅这边的工地。

    钱氏不用说,那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在村里正经有几个入幕之宾,见了精壮汉子就留口水的。

    李江这个小的,竟是跟他娘一个反应,望着村汉流口水。

    桂重阳年岁不大,可看的书杂,对于男风也知晓一二,倒是只做寻常,并没有当回事。

    这世上是有一种男子,男生女相不说,平素也爱做女儿装扮,名为“相姑”,江南繁华之地,还有专门的“相姑堂子”。可那是风尘之地,像李江这样自己在家里就将自己拾掇出女儿装扮的,桂重阳还是头一回见,因此方才一时没有想到李江身上,才直接拉人下来。

    梅氏见桂重阳不应答,就上前来,见了李江的装扮也怔住。

    虽不知是谁家的闺女,可眼见“她”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狼狈,梅氏不忍,弯腰想要扶人起来,却被桂重阳给拦住。

    “姑姑,还是我来!”说罢,桂重阳就对地上人道:“没事吧?可是摔到了?”

    要不是桂重阳刚才拉人,也不会摔了人。桂家老宅的墙是起房时新砌的,五尺来高,跌下来正经摔的狠。

    桂重阳不是狠心之人,也怕将人摔坏了。

    那人手中抓了一把凤仙花,散落旁边不少。

    任是谁都看出来了,这“贼”竟然是为了偷凤仙花瓣才进桂家院子的。

    梅氏还在想村里谁家闺女这般大胆,那人已经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哽咽道:“疼……”

    不是李家二孙子是哪个?

    除了桂重阳还面不改色之外,其他三人都神色大变,看着眼前人满脸不可置信。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往后还是老样子吧(第二更求月票)

    要真是个未出阁的小闺女,跳进桂家老宅来摘花,就算传出去,大家不过一笑了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这跳进院子里的李江,就不一样了。

    李江已经十四岁,没两年就要成丁的大小伙子,梅家这边可还有个已经定亲待嫁的梅朵。

    这要是有一句闲言碎语传出去,就影响到梅朵的头上,那就说不清了。

    就是亲眼目睹李江这个装扮的梅氏,都不信李江真的只是过来摘花。

    梅氏脸色十分难看,挡在侄女身前,望向李江的目光如刀。

    这世道女子不易,这种风流官司,就算是男子的错,最后也会被归咎与女子身上。

    梅氏都能想到,李老太太会怎么掐着腰说梅朵不检点勾搭人。就算桂春是好的,相信梅朵的人品,可杨氏最婆婆的哪里会原意听到未来长媳的这些闲话?

    梅朵在目光则是落在李江身上穿戴上,这布是粗布,可针脚却不见,也是缝的极用心的,又是闺中少女装扮,并不是偷穿了长辈的衣服,这是谁缝的?

    梅小八瞪大眼睛,直接道:“李二哥,你是小子啊,作甚穿裙子?哈哈,这模样怪怪的!”

    李江被大家看着,加上梅小八的嘲笑,十分羞愤,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小八!”桂重阳瞪了梅小八一眼。

    梅小八讪讪,捂着嘴巴不再说话。

    都是男子,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桂重阳就蹲下,对李江道:“让我看看,是蹭破了皮?还是摔了骨头?要不要请宋大夫过来瞧瞧。”

    李江伸了手出来,手心都是鲜血斑斑:“破了皮,不叫宋大夫!”

    桂重阳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伤了骨头就好,不管今天这出谁是谁非,李江毕竟是在桂家受伤的。以李老太太的难缠样子,要真是小孙子伤筋动骨,到时候有的磨牙。

    倒不是桂重阳胆小怕事,而是桂家刚买了六百亩地,风头正劲的时候,没有必要惹这麻烦。

    人人都有怜贫惜弱之心,要是桂家态度强硬了,倒像是李家无辜,桂家得志便猖狂似的。

    梅氏原本防贼似的看着李江,不想李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梅朵,而是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桂重阳。

    梅氏提着的心放下,不怪她想不到别的去。通州毕竟是北地,不比江南一带南风盛行。就算偶有圈养**之类的,也都是官绅人家,不是梅氏能接触到的。

    李江的手掌伤成这样,总不能就这样赶他回去,众人要扶他进屋涂药。

    李江却是眼睛还粘着那些凤仙花,舍不得移开眼。

    别人还没有明白李江的意思,梅朵却是明白过来,道:“一会儿我摘了给你。”

    李江这才抿嘴一笑,道:“谢谢梅姐姐。”

    自从十三年前,两家就相邻而居,不过因关系恶劣,长辈们都是老死不死往来,小一辈本也应该没有什么往来才是。

    不过孩子吗?小的时候不懂事,哪里理会大人的恩怨。大人一眼看不到,在家门口玩的一块的时候也是有的。

    李江与梅朵同庚,论起来比梅朵还大两月,不过男孩子长得晚,当年一道玩时一直比梅朵矮半头,这称呼就是当年称呼。

    梅朵听这旧日称呼,想起儿时往事,神色也缓和许多,道:“这些多年了,你还是半点没变,还是爱臭美,还爱哭。”

    李江露出几分腼腆来,掰着手指头,眼神飞快在梅朵胸前瞄了一眼,低头看自己胸口的时候露出一丝黯然,道:“梅姐姐倒是越来越俊了!”

    梅氏拿着药膏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提着的心又悬起来,对梅朵道:“你伯娘装了炸糕给你,搁在厨房了,你先去垫垫,再装盘过来给小江哥儿吃。”

    梅朵应了一声,挑了帘子出去。

    梅氏先用干净帕子擦去李江手中心的沙石,随后才仔细给他涂了药膏。

    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梅氏也做不到喊打喊杀,只婉转道:“以后可不敢再爬墙了,这回只擦了手,下回跌了胳膊腿可怎么好?”

    “嗯。”李江满脸涨红,脑袋要耷拉到炕沿上,带了哭腔应了一声。

    梅氏倒是不忍心了,忙道:“以后想来玩,就走大门,走大门。”

    李江闻言,立时抬起头,眼泪还在眼眶里直打转转:“真能来吗?”

    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十四岁的半大少年?跟小奶猫似的,要是梅氏摇头,眼泪怕是就要掉下来。

    梅氏心中一软,点头道:“街坊邻居住着,作甚不能来?”说到这里,反应过来不对劲,加了一句道:“不过你梅姐姐大了,忙着缝针线呢,以后你过来就找重阳、小八玩。”

    李江先是一喜,随即有些失望,最后才咧嘴笑道:“好,我不扰梅姐姐做活儿,只找重阳与小八耍。我家都没人与我说话哩,我每日也跟梅姐姐似的,在屋子里干活儿。”

    梅氏原本担心李江是对梅朵有小心思,本还有些后悔答应让他过来玩,不过见他说话稚声稚气,还是个孩子,就只剩下同情。

    李家的长辈也太不着调,这养男孩怎么能跟养女孩似的,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

    村里说李江的那些难听话,梅氏也有所耳闻,只觉得村里人要刻薄。

    不过是个孩子,略乖巧了些,不似其他男孩子那般淘气,就被说是“二椅子”也委实过了些。

    桂重阳抱着元宵,坐在一边,冷眼旁观,面上依旧温煦,心中已经恼了。

    这个李江说话眼珠子活络,哪里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傻白甜”?明显是在装老实,糊弄人罢了。

    当年的事情说对说错就不说了,人命最大。

    桂、李两家从彼此扶持到两看相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就挺好,可如今这样凑上来又算什么的?

    梅小八则是瞪大眼睛看着李江的脚上的鞋,诧异道:“怎么鞋子这么小?”

    一句话,引得梅氏与桂重阳也不由望向李江的脚。

    臊的李江皱眉,使劲将鞋子往裙子里缩,到底遮不住。

    李江个子高挑,个子快赶上大人,可一双鞋子却似孩童大小,略显怪异。

    梅氏见李江不自在,忙安慰道:“小手小脚是福气呢,是福气。”

    桂重阳却是想到一个可能,如遭雷劈,北地女子裹脚的少,江南如今可正盛行缠脚。

    李江个子在这里,露出的手也修长,骨节分明,并不是小手的模样。没听说哪个手脚大小比例差这许多的,这李江莫非缠过脚?

    可谁家爹娘会这样糟蹋孩子?

    要说是李江自作主张,那他又是怎么瞒过家里的?

    桂重阳就打量起李江来,倒是将心里的戒备去了几分。

    实是李江太过女儿态,就算有几分小聪明,可这般不男不女模样,到底容易被人鄙视,以后可怎么办?

    不过同情归同情,桂重阳可不想因李江给自家添麻烦。

    就李家那些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李老太太难缠泼辣、钱氏水性杨花、李发财贪婪算计、李河阴狠毒辣,在这里家里长大的李江,性子能良善才见鬼。

    没一会儿,梅朵端了一盘炸糕进来。

    桂重阳与梅小八都吃过了,梅朵就让李江。

    李江犹豫了一下,拿了一块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元宵闻到香味,在桂重阳怀里直挣扎。

    桂重阳无奈,便取了一块糕,撕了花生米大小的一块,喂元宵。

    这是糯米做的,不好消化,桂重阳不敢多喂元宵。

    猫的寿命最长也就十来年,要是换算成人的寿命,元宵已经是“知天命”之年,虽说它性子依旧活泼,可桂重阳已经不敢随意待元宵了。

    李江见了,不免吃惊。

    这可是油炸糕,用油炸的糕,都是逢年过节家里才有的吃食。桂重阳这样败家,拿来直接喂猫?

    李江望向梅氏,以为梅氏会阻止训斥,可梅氏是什么表情?竟是满脸慈爱地看着桂重阳怀中的大白猫,道:“只给元宵尝尝味儿就行,跟上回似的,喂多了又要吐了。昨天的小鱼还有呢,晚上给元宵煎小鱼吃。”

    桂重阳摩挲着怀中白猫,点点头道:“嗯,再不会了,下次再为了元宵吃撑折腾宋大夫,宋大夫都要恼了。”

    李江听出来了,“元宵”是这白猫的名,看这两人对话,不仅给白猫喂好吃的,还专门做小灶,还因猫吃撑了请过宋大夫。

    李江盯着桂重阳怀中的猫,忍不住嫉妒起来。

    元宵似是有察觉,不屑地看了李江一眼,又盯着小主人手中的油炸糕“喵喵”叫了。

    李江满脸舍不得,可桂家众人等他伤口处理好了,炸糕也吃了,就没有再留客的意思。

    桂重阳有话问李江,便对梅氏道:“姑姑,我送李二哥出去。”

    梅氏自是也盼着早点送走李江,立时道:“在门口看着些,避着点儿人。”

    倒是后知后觉,发现李江的穿戴不妥当,走大门容易被村民看见说嘴。

    桂重阳应了一声,招呼李江出来。

    将到门口时,桂重阳压低音量道:“不管你算计什么,都收收吧!”

    李江愕然,随即眼圈又红了,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桂重阳却是看也不看他道:“你我两家,实不是能彼此走动的关系,往后还是老样子吧。”说罢,眼见门外路上没有人影,立时推了李江一把,随后“啪嗒”一声,痛快地关上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女婿桂重阳(第一更求月票)

    将李江送出门后,桂重阳并没有安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谁晓得李老太太会不会突然发飙,过来闹腾。

    梅小八混不在意,还是埋怨元宵大爷不让自己抱。

    梅氏姑侄两个是与桂重阳差不多,神情紧绷着,一副时刻“备战”的模样,看得桂重阳不由失笑,但是将之前的一点担忧都丢开。

    不过是“兵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等到将晚饭,也不见隔壁有动静,桂重阳就晓得此事算是过去了。

    李江没有告状,也遮掩了受伤的事,倒是让桂重阳在心里高看他一眼。

    晚饭时候,梅氏说到做到,真的煎了一碟小鱼给元宵,吃的元宵心满意足,越发慵懒,腻在梅氏怀里,全然不顾桂重阳这个小主人。

    梅氏摸索着元宵,丝毫不嫌弃重,只有满脸欢喜,看得桂重阳心里发酸。他与小八两个平时要去上学,梅朵每日绣嫁妆,梅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元宵作伴。一人一猫感情越来越好,可这种寂寥让人难受。

    再等等。

    桂重阳并没有将梅氏扫地出门的意思,可是也希望梅氏不要这样心如古井水的过日子。只是在梅朵出阁前,梅氏也顾不上自己,所以只能等明年再说。

    晚饭一过,桂家老宅就热闹了。

    李老太太没有出现,可之前佃了杜里正家地的村民开始粉墨登场了。

    桂家没有主动找大家,可大家也不敢就这样干等着,真要等到桂家收回地,全家老少喝西北风去吗?

    偏生有的人家,这几个月来,与“西桂”素无往来,就是上门来,桂重阳也瞅着面生。

    既是没有或是鲜少打过罩面,桂重阳看对方眼生,对方瞅着桂重阳也不熟,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就是好话万千,只求继续佃地罢了。

    关于佃户的事情,桂重阳先前刚与二房商量完,全都交给了桂春打理,自然就不会轻易插手,让桂春难做,便实话实说道:“这位柳大伯,我还小呢,那地如今都是我春大哥打理,关于佃地的事我不大懂。”

    那柳大伯看着桂重阳的单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晓得自己走错门了。

    这桂家长房的独苗才十二,又是个打小读书的斯文人,那田自然是让桂家二房管着。

    像柳大伯这样的佃户来了三拨,桂重阳都是一样说辞。

    等这三个离开,或许相关消息传出去,或者是其他人本就机灵直接去了二房,就没有人再来桂家长房这边。

    梅朵不免好奇道:“你春大哥真说要与几家解约?那是哪几家?”

    桂重阳掰着手指道:“‘东桂’那几房挑一家,以示警告,省的那边不老实一直蹦;之前佃了杨银柱四亩地的柴家算一家,他家之前硬气,坑了咱们家一个不是也不赔,那就想赔不用赔了!”

    梅朵“咯咯”笑道:“这哪里是你春大哥拟的人,指定是你的主意!”

    桂重阳笑了笑,没有否定。

    要是被欺负的人都不记仇,那别人自然也不会长记性,岂不是谁都能欺负一下。

    桂家二房那边,晚饭到入更,一直都是人来人往,有的直接是佃户上门,有的则是自己地不够,寻思能不能从桂家这里佃几十亩地种的。

    二房隔壁,张家。

    张爷爷皱着眉,犹豫不定。

    张家三个儿子、三个妯娌都在。

    张大娘性子最是爽利,内外操劳多年,在公公面前也有几分体面,道:“爹啊,二叔想要佃二十亩地是好事啊,眼看侄子侄女都大了,这娶妻嫁女都要银钱,辛苦几年,也比委屈了孩子好。”

    张爷爷摇头道:“这好好的,桂家不会换佃户的,这样开口不是为难人吗?”

    就算两家邻里亲善,也是这几十年处出来的,这样不懂事的事开口就是错了。难道要桂家平白退了一户佃户,就为了张家吗?实没有那样的道理。

    “爹,要是有人退佃呢?咱们跟桂二叔打个招呼也行,没有人退佃就算了,有人退佃咱们就佃二十亩。一样的交租子,这也不行吗?”张二恳切说。

    要说今天早上去换界碑,今天中午在桂家二房吃饭,张二都在。只是当时还没有佃地的念头,除了羡慕桂家又起来之外并没有别的念头。

    等到下午回家,被婆娘一念叨,张二才发现自家也是缺田的。

    几个小子都大了,以后娶亲生子都要抛费,如今家里的十来亩地,不过够一家嚼用,实剩不下什么;可要是佃上二十亩地,那就不一样,带了儿子们多卖一把子力气,得到的就是攒下的。

    于是张二带了媳妇过来,来央求老父亲帮忙开口。

    张三与三娘也在,夫妻两个其实也是为了佃地的事情来的。只是张家兄弟感情素来好,妯娌之间也亲善,晓得二房正是用钱的地方,夫妻两个便不约而同的掩住来意,只帮着张二说项。

    以张爷爷的为人,帮一个儿子都难以开口,更不要说帮两个儿子。

    都是亲儿子,张爷爷晓得老二家里负担重,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就走一遭。”

    张大娘想起一事,带了兴奋道:“爹,咱们家与桂家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您看二叔家的两个闺女,年岁正好与小重阳相当,要不要与桂二叔打个招呼,两家结个亲?”

    她这一说,张二夫妇都睁大眼睛,显然夫妻两个之前没有想到这个头上去。

    张大“哈哈”笑道:“我看行,小重阳长得体面俊俏,比这村里其他后生强出一截去。”

    张三爷也是赞成模样,点头道:“之前还没想到,这不是妥妥的良婿吗?”

    张爷爷却是摇摇头,望着几个儿子有些摇头道:“晚了!要是小重阳没有买地,你们想要这个女婿,我也就厚着面皮与桂老二说去;可你们当时没提,以后也就莫要说这话,让人笑话!”

    张大娘讪讪道:“之前没说,不是因桂重阳还在孝期么?并不是嫌贫爱富的意思。”

    张三叔不忿道:“张桂两家交往了几十年,难道桂二叔还会疑咱们的人品不成?总不能因桂家富了,以后往来就要寻思再寻思,小心再小心。”

    张爷爷摇头道:“二妞又不是天仙模样,拿什么匹配小重阳?咱们家看出桂重阳是良婿,难道旁人就眼瞎看不到桂家长房的好?什么时候,都要掂量自己的分量,莫要将自己太当回事!不说桂重阳在读书,以后到哪一步说不好,只说他有了名下六百亩地,就是十里八村数得上的大户,什么样的妻室不好找,要找二妞?等你们兄弟发达了,能给二妞陪送个二三百亩地时再说这话。”

    兄弟妯娌几个面面相觑,都说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之前不说不觉得,这一说起来,张家与桂家竟是“门不当、户不对”起来。

    倒不是嫉妒桂家日子过得好,可如今两家差距越来越大,要是老二真的佃到地,以后就是桂家的佃户了。

    桂家老宅隔壁,李家。

    李发财喝了一口水,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六百亩地就是在桂重阳名下,九两银子一亩地买的!”

    李老太太与钱氏婆媳听直了眼睛。

    “九两银子一亩?这得多老些银子啊?”钱氏咂舌道:“平时见那边院里日子也寻常,荤腥也不多,竟是有这么多钱?”

    李老太太冷哼道:“也是个败家的,买了那么多亩地,也不晓得压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败光了。”

    李发财道:“桂家可是比杜家、林家地都多了,要是桃丫头还在家,正好可以做亲,两家几辈子的交情,也不能说断就断了。”

    李老太太嘀咕道:“说这废话作甚?”

    李桃儿既是卖做“阴婚”,怕是这个时候早就没了性命。

    李发财吧唧吧唧嘴道:“要是小二真是闺女多好!”

    钱氏带了几分不自在,李老太太唾了儿子一口道:“作孽!哪有你这样做老子的?当年为了几两银子,将好好的儿子扮闺女,卖了一次又一次!之前的还罢了,后一回那是什么地方?邪性啊,给小小子缠脚,教小小子绣花,好好的孩子硬是给带累坏了!”

    李发财摸了摸鼻子道:“都是陈年烂芝麻的事了,娘还说这些做什么?不还是穷闹的,当年得了银子也给小二买糖人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渐行渐远(月初求月票)

    桂家佃地的事,村里不少人家都观望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当年的事情桂家的过错不说,过后确实是村里人待桂家不厚道。

    要说因那次丁难,桂家对不起杨、梅、李三家,那对不起桂家的也有三五家。

    有的人家,是欠桂家五两丁银,故意闹得桂家人不受人待见,好趁机赖掉自家的欠债;有的人家,则是跟李老太太似的,受过桂家的恩惠,生怕桂家精穷了,缠上自己,才主动与桂家划清界限。

    如今桂家又起来了,会不会记仇?会不会报复?谁心里也没底啊。

    观望了两天,桂家佃户的事尘埃落定。

    六百亩地,十几户佃户,辞了两户,其他人家继了合约,众村民松了一口气。

    不过,待晓得那两户人家是谁家外,他们又糊涂了,桂家这算记仇不记仇?

    之前与桂家长房因“夏税”有嫌隙的柴家人被辞了,“东桂”老太爷的三子也被辞了。补上的两家也不是别人,一个是张家老二,一个是梅金柱家。

    要是被辞佃的是别人家,说不得还能四处哭诉,串联其他佃户求个情之类,可这两家一家最是巴结杜里正,是杜家多年的狗腿子,但凡有能欺压佃户之事,都要带个头,浑似他们不是佃户,反是地主老爷似的;一个出身“东桂”,素来仗着兄弟子侄,争地抢水每年都要来一遭,最是惹人厌。

    这两家被辞了,其他佃户既是拍手称快,也是心里发紧。

    这两家实打实与“西桂”有怨。

    柴家且不说,那“夏税”的事情没过多久;“东桂”桂老三那里,当年桂里正没了后,带头排挤欺负“西桂”老幼妇孺的就是他。

    至于新得了地的张家与杨家,那也不是走狗屎运,只能说好人有好报。

    不过随即,众人就不继续幸灾乐祸或是隔岸观火了,因为桂家的地没有佃完,手中还握着几十亩。

    不是桂春逞能非要留要几十亩地自己种,而是杨家那边接了百味香豆皮的买卖,还有那两个小配方,父子几个商量了一下,便只新佃了十亩地,多了精力不足。

    张二这里,也不贪多,也只佃了二十亩。

    可桂家从柴家与桂老三家收回的地有八十亩,这就剩下五十亩地。

    至于之前桂家二房从梅秀才手中买的那五十亩地,依旧是佃了梅氏族人,倒是并无变动。

    还有就是桂长房的十九亩中田,之前是交给桂春种的,因为以后桂春要总理这些地,桂重阳便劝他也佃出去。

    往桂二家宅子溜达的村民又多了。

    秋高气爽,又是新的一天。

    桂家老宅,早饭摆了出来。

    村塾里要开课了,桂重阳与梅小八又早起上课。

    早点吃的是红枣馒头,红糖花生馅的,香甜的不行。

    桂重阳素来吃八分饱,吃了一个半就放下了;梅小八那里,却是嘴馋顾不得,一连吃了三个,还要去够第四个。

    还是梅氏拦了,道:“中午也带这个,喜欢中午再吃。”

    梅小八“嘿嘿”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姑姑做的太好吃了,俺都吃胖了。”

    梅小八十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之前在梅家时也没冻着饿着,可到底比不得桂家这两月吃喝好。他本就个子比同龄孩子高些,如今又抽出一寸多,看着比桂重阳个子还略高。

    梅氏笑道:“哪里胖了?之前单薄了,如今正好。”说到这里,看到旁边的桂重阳道:“以后重阳也多吃些,可别让你表弟赶过去。”

    桂重阳轻哼道:“只长个头,不长心眼,有甚用?高了也是个大傻子!”

    梅小八原本还得意自己长的高,闻言耷拉下脑袋,蔫了。

    桂重阳这么说,并不是无的放矢,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桂家这一“发达”,其他人自然也就凑上来了。

    这其中,就包括梅小八的继母秋氏。

    梅小八是在家里坐不住的,这几日村塾放假又众所周知。

    昨儿梅小八的继母就用帕子包了几个蒸饼子,在河边堵住了梅小八。

    梅氏耳提面命不叫梅小八下水,梅小八也听话,并不是阴奉阳违的性子,可到底闲不住,在河边支起了鱼竿钓鱼,想着钓了鱼,大的可以打牙祭,小的给元宵大爷,都是极好的。

    看到继母,梅小八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动容,只口称“婶子”,老实打招呼。

    秋氏穿着宽松衣裳,已经显怀,依旧是旧日“慈母”模样,却不只一味拿好话来哄梅小八,只说起家中的艰难与梅青木对长子的惦记。

    梅小八不是石头,听了自然也动容。

    秋氏费了半天口水,自然有目的而来,却是个贪的,先提梅家二房的地,早年是四十亩,梅氏姑侄分了十五亩出来,另外二十五亩让梅秀才转给桂家二房。

    可是这四十亩地,本当应传给梅小八这个梅家二房嗣孙头上。

    之前不好提这个,是因为桂家没地,难保指望着梅家二房的这些地;如今桂家有地了,是不是也当为梅小八想想?

    这般巧言令色、避重就轻、移花接木,换做个糊涂孩子,说不得都要歪了心思,真当那四十亩地是自己的,要是闹一闹。

    梅小八实在是实在,却不是个糊涂的。

    其实,打继母出现他就提了小心,只是到底有些指望,才老老实实听她絮叨。

    等听到最后,梅小八却是真伤心了。

    秋氏是妇人心思,想着万一闹成了,梅小八真有四十亩地,说不得自己就能以“佃地”的名义全收在手中;却不想想,这样哄着梅小八去闹,要是桂家不容梅小八,梅小八以后怎么办?

    梅小八自然想不到这些,伤心也只是因为秋氏丢开往日温柔模样,言辞挑拨、言语刻薄,尤不自知,确实不是慈母。

    等到桂家,他精神头不足,桂重阳少不得询问一二。

    梅小八素来信服表哥,自是都说了,还提了自己伤心的缘故:“别人都说她坏心,俺心里还是盼着她是好的。”

    可既说桂家长房的坏话,那就是真坏了,这是梅小八的简单认知。

    桂重阳真是恼了。

    秋氏除了贪婪,心生妄念,还恶毒。

    难道她不晓得自己是强词夺理?

    梅小八本生亲人在,嗣亲那边也有人在,本就不该桂家抚养。

    就是桂家二房名下的四十亩地,也在过继之前就说好了,不涉产业。梅小八是嗣孙,承继梅青竹的香火,不继承梅家二房的产业。

    桂家抚养梅小八还是看在梅氏面上,难道还要再贴四十亩地给梅小八?就是去公堂上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秋氏却怂恿鼓动这一回,是真的存了那一丝半丝的指望?还是明晓得没有希望,还故意想要带歪梅小八?

    桂家起来了,在桂家长大的梅小八以后也会水涨船高,在桂家帮扶下将自己过起来;可若是桂家厌弃了梅小八呢?

    不是桂重阳爱将人想的阴险,而是秋氏的这点小算计并不难推敲。

    梅小八十岁了,并不是无知幼童,桂重阳便没有瞒他,也没有夸大,只将秋氏这样做可能的最终目的说给梅小八听。

    梅小八如遭雷劈,却说不出否认的话,只是拿回来的那包蒸饼一口不碰了。

    村塾,小班。

    杜七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旁边的空座位,神色寡淡。

    在杜家卖地之前,他日思夜想盼着来村塾,再见自己的小伙伴,甚至心里还埋怨爹娘不厚道;在杜家卖地之后,杜七的念头就变了,其实他更想要去县上,想要努力读书,早点应县试。

    要是杜家跟梅家一样,一门两秀才,一个县令家奴敢耀武扬威,上门逼迫?就是县令老爷,也要在乎士林口碑,不敢枉动。

    只是之前种种,都是因杜七在县试读书引起,他心里也明白,要是想要去县试,爹娘还要跟那个县令低头,自是不愿意去逼迫爹娘。

    小同学们来的早的,都叽叽喳喳玩耍,偶尔望向最后一排也带了古怪。

    孩子们还小,受父母影响最深。之前村民畏惧杜家,小孩子们望向杜七也带了几分畏惧;如今因杜里正卖地之事,村民背后没少笑话杜家好日子到头了之类的话,小孩子们望向杜七的目光也带了嘲笑。

    杜七拿着本《千字文》,恍若未觉。

    快到月底了,每月都有月考,考过的学生就能升隔壁的大班,正式学经。

    桂重阳、梅小八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杜七。

    杜七抬起头来,看到进来的两人一眼,视线又落在书本上。

    梅小八饶是没心没肺,也瞧出杜七神色冷淡,口边的称呼咽了回去,疑惑地望向桂重阳。他想不想为什么几日没见,这个杜七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桂重阳心里明白,杜七心中生嫌隙,可也没有放在心上。

    人都有远近亲疏之分,正如他昨天对李江说了,“桂李两家不是可以往来交好的关系”,这句话其实也适用于他与杜七。

    既然这是杜七的选择,那就这样吧。总比杜七听了爹娘话,心怀叵测主动亲近要好的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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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介绍:
总有一些债需要还,例如“穿一代”造下的孽,就只能“穿二代”来背负。
“穿二代”桂重阳回到了木家村,开始了族长之路,传说中的宗房旁支、族老族田呢?有房,三间茅草屋;有地,二亩盐碱滩;有人,一屋子老幼妇孺。
族长压力大,咬咬牙,还是先从村斗走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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