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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族长压力大txt下载     族长压力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借钱与财路(第一更求月票)

    北直隶执行的正税还是洪武年所定,正税极低,一税亩不过四、五升,可是到了地方上收税时,少不得各种加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为北伐,北直隶还要负担一项马差,摊在田赋里,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后需要缴的田赋,一税亩就要到折粮两斗。

    这一税亩,是以亩产两石的均亩为标准,亩产低于这个的,就按照半亩、八分亩计数。

    例如桂家长房的两亩下田,因为土地贫瘠,登记时候就是两亩地是一税亩。

    田赋还罢,丁役却是极熬人的,除了之前提及的修路、水路工程维护之外,还有例如十三年前抽丁时的运输,还要些力役,诸如为各级政府提供仆役,从县一直到中央政府,例如门子、弓兵、信使、轿夫、马夫、库子、挽船的洪夫等,都要民众中选派。

    寻常抽丁,是在十六岁在五十六岁之中;一些仆役,则是从二十岁开始,要是抽中桂五,就可笑了。

    桂五夫妇的户帖落在二房,正是丁口。

    不过桂二爷爷与桂重阳也是略微有些担心罢了,就算真抽到了,不过多花费些银子罢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麻烦,这是桂重阳的想法。

    西集镇上,桂五宅子。

    杨银柱还是初次过来,带了几分拘谨。

    梅秀才则有底气的多,在他看来,就算是求人,也是给桂家面子。梅

    不说别人,就说村塾那边,可还有桂家晚辈在读书;就说桂五本人,听说明面要应县试,也需找人做保。

    桂五则有些诧异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是两个。

    杨银柱倒是识时务,服服顺顺模样,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一下:“梅相公手上紧要用银子,想要寻个地方质押些银子用,我就提到了五爷,过来叨扰了。”

    之前在木家村时,杨银柱还一口一个“老五”,如今也恭恭敬敬改了“五爷”。

    桂五似笑非笑看着杨银柱,倒是也听明白他话中深意。关键是“质押”两字,梅家寻常人家,能质押出银子的除了地契别无旁物。

    桂五心中有数,面上却是皱眉:“杨二哥是不是误会了?我开的是食铺,又不是当铺,没道理抢洪家的买卖,还惹人埋怨。”

    杨银柱道:“这不是同村吗?洪家有多黑,五爷也不是不晓得。梅相公也是没法子了,要不然也不会麻烦到五爷。”

    梅秀才见杨银柱将话说的这样软,心中不快,面上也露出来。

    桂五面上也淡淡道:“爷也不是放贷的,要是用钱,你们去寻白老大。他那边九出十三归,正是抬钱的地儿!”

    白老大就是镇上赌场的老板,之前杨银柱欠下的赌债就是从他那边借的;梅秀才也是欠下一笔,不能再拖了,才想要质押点换银子再去翻本。

    要是桂五痛快的借钱,少不得梅秀才还要瞧不起一回;可桂五没有借钱的意思,梅秀才不免又惴惴,轻咳了一声,道:“老五手上要是有余钱,就先让我挪用一下,为期半月,也不白用你,另奉十两银子做答谢。”

    杜家的掌柜勾着梅秀才去赌的事,桂秋与桂重阳都晓得,桂五如何不晓得?

    瞧着梅秀才如今的模样,显然已经染上赌瘾,算是废人了。

    桂五又看看杨银柱一眼,看出他的殷勤,心里也领这个情。村里的土地,除了杜家与林家之外,就数梅家最多。

    要是能趁机买下梅家的地,那桂春那边也就能安置了。

    心中这样想着,桂五也没有做小气状,只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虽手上有几个钱,可也是养家糊口的,不好轻易撒手。”

    梅秀才还没有说话,杨银柱已经点头道:“那是自然的,五爷放心,梅相公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既是质押,定是让五爷放心。”

    梅秀才也没有指望真的空口白牙从桂五手中借钱,痛快地写了二百两银子的欠条,又拿了那张二十五亩地的地契出来。

    桂五却是微微皱眉,没有接地契。

    杨银柱在旁摇头道:“梅相公,可没有这样质押的规矩啊。这是十五亩中田、十亩下田,就是卖也卖不到二百两。”

    质押,最大拿八成银子。既是要借二百两银,那质押物就应该超过二百两。

    “又不是卖地,过几日我便还了。”梅秀才皱眉道。

    桂五听了,伸出手去,却不是接梅秀才手中地契,而是将其之前写的那份欠条也推了回去。

    梅秀才气结,恼桂五的死心眼,恨不得甩袖而去,不过想着白老大那边的欠债,一心翻本,正盼着本钱,就强忍了,换了自家分家那三十亩中田的地契出来。

    质押物换了,少不得欠条也要加上一句,以三十亩地为质押,若逾期不还,则桂五则可以补齐时价,这三十亩地就归桂五了。

    补齐这一句,还是梅秀才专门加的。

    真要是回不了本,到了卖地的地步,梅秀才也不想便宜了桂五,才加这一句。

    桂五不在意,他想要的是买地,又不是想要便宜买地,时价就时价。

    一时之间,皆大欢喜。

    梅秀才赌瘾正大,拿了银子迫不及地地走了。之前许诺杨银柱的那二两银子,不知是真忘了,还是又舍不得,提也不提了。

    杨银柱顾不上与梅秀才掰扯好处分,却留了下来,桂五笑道:“劳烦杨二哥遇事想到我,也不知怎么谢杨二哥,这有小小心意,莫要外道。”说罢,却是送上一个荷包。

    杨银柱却不接,而是满脸真挚道:“五爷,我不要钱,我就是看五爷铺下这样买卖,心里羡慕,也想要做点什么。在村里混了三十来年,我实不是种地的材料,如今家里的地也卖的没几亩,总不能让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去,只是我没什么见识,在镇上闲逛几日,也没有头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什么,还求五爷给指条明路。”

    桂五仔细听了,倒是真的寻思起来。

    今天要不是杨银柱拉线,梅秀才绝不会拉下脸登桂家的门,这地契也到不了桂五手中。

    就算礼尚往来,杨银柱这个忙也当帮。

    桂五想起桂重阳曾提及的“外卖”,道:“我这里,确实有个来钱的点子,只是没有人试过,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赚钱,前期也委实辛苦些。”

    杨银柱闻言,立时来了兴致道:“辛苦不怕,是什么点子,五爷快说说。”

    桂五只是开业前听桂重阳提了一嘴,便道:“有些人家不爱做饭,又懒得出来下馆子,花上两个铜板在家里点吃的,想来是原意的。还有各个铺子的买卖人,也不是人人都带饭出来的。除了吃食,还可以代送其他东西。”

    说白了,就是给懒人提供个“跑腿”的活儿。只是镇上平常百姓多,富人少,所以这定价不能高了,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

    杨银柱却是大喜,一拍大腿,道:“就这个了,谢五爷的好点子!”

    辛苦杨银柱不怕,就怕自家本钱不够,不能说了算。

    他虽是村里出来的混混,却也有几分野望,想要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白老大、桂五爷这样别人一提就响当当的人物,而不是别人手下的帮闲与打杂。

    梅秀才还不知自己的地契成了杨银柱的踏脚石,使得杨银柱得了桂五的指点,开始了杨老板的第一次创业之始。

    二百两银子,十六两银子是一斤,二百两就是十几斤,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坠衣裳。

    梅秀才在白老大那里的欠债是一百三十两银子,正是“九出十三归”的规矩,借一百两,到手九十两,还一百三十两。

    梅秀才拿了银子,并没有急着去还债,而是又上了赌桌。

    赌了两个月,梅秀才一个不信鬼神的儒生,如今也多了许多忌讳。例如上赌博前不能说输,不能看书,不能散财。

    “押大!”梅秀才拿着十两银子,全部心思都在赌桌上,自是没有看到不远处两人正盯着他。

    其中一个是赌场的主人白老大,一个是杜家在镇上铺子的管事张福。

    白老大皱眉道:“梅老二赌的越来越大,再下去就要出事了,张老弟是不是也该收手了?”

    张福为难道:“白大哥,我不过是个下人,也不是能做主的。”

    白老大闻言摇摇头,只当张福背后是杜里正,虽觉得这岳父算计女婿太不厚道,可到底不干自己事,也就不再嗦。

    木家村,桂家老宅。

    秋收完毕,村塾还没有开课,桂重阳与梅小八就在家中。

    有桂重阳之前的建议,梅小八倒是上心了,割了一筐的马莲草回来,开始编小东西,有小花篮、蛐蛐、小狗之类的,都是栩栩如生,小巧可爱。

    梅氏、梅朵当是梅小八编着玩,没有约束他。

    桂重阳觉得梅小八脑子不灵光,可手上的确灵巧,也是赞了几回。

    梅小八倒是来劲,有些废寝忘食的架势,这一日却是连桂重阳布置的作业也忘记做了。

    桂重阳这才发现不对劲,立时拦着道:“你才几岁,又不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作甚这么着急?你以后还想要跟周姐姐学厨,学习的时间就这一、两年,还要再荒废了么?”

    梅小八迟疑了一下,道:“那俺晚上编?”

    桂重阳摇头道:“你想成半瞎?还是想成驼背?家里又不差你吃喝,你这样叫姑姑怎么想?”

    梅小八抬头道:“可俺不想要要姑姑的钱,俺想要赚钱孝敬姑姑。”

    他是小子,不是闺女,不应该白吃白喝姑姑与桂家的。

    桂重阳摇头道:“以后有几十年功夫的孝敬,急甚?你辛辛苦苦编这些,卖上几十个钱,却将学里功课耽误了。你自己算一算,那边一年束三百钱,加上三节的礼,也要两三百钱,一年这么多钱,字都认不全,你亏不亏?”

    梅小八看着地上的半篮子草蛐蛐,掰着手指头,有些算不清楚了。

    不过他素来信服桂重阳,自己想不明白,就听桂重阳的,点头道:“是亏了,俺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手工小达人总算是消停了,不再从早到晚待在屋子里玩草编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恩浩荡(第二更求月票)

    桂家长房除了之前的二亩下田之外,又添了四亩下田、四亩中田,还有梅氏与梅朵名下的十五亩中田,今年也要自己缴秋税,因此桂重阳格外留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到九月初一,村塾还有几日还开课,桂重阳就带着梅小八溜达到二房,商量要两家一起去交秋税。

    虽说秋税缴纳周期三月,一直到冬月底,可早缴纳早了结。要是真是上了欠税的名单,官府可有权利抓人打板子的,桂重阳可不想给杜里正借题发挥的机会。

    桂家不是大户,不过几亩田,自不会有欠税的念头。要交税的米早就预备好了,桂春就与桂重阳出来,三人溜达到村祠堂去。

    每年杜里正在这里代收农税,今年也当不例外。

    还没到祠堂,三人就与梅童生迎头碰上。

    桂重阳与梅小八是村塾学生,自是恭敬站了,跟梅童生问好。

    梅童生却是看着桂重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道:“平日看你也机灵,没想到胆子也肥啊,昨天是夏税缴纳最后一日,你没交吧,还真不怕打板子啊!”

    桂春、梅小八都蒙了。

    桂重阳却是明白过来,自己被杜里正阴了一把。

    那六亩下田都是一季收成,不涉及夏税的,剩下的就是梅氏那边的十五亩中田与杨家那四亩中田,都是今年换手的。

    县里收粮税,一县之地分十几个粮长,一个粮长下边十来个里正。

    木家村的粮税就是杜里正负责催缴,之前杜家没有催过,梅家的十五亩地之前是免税的,杨家那四亩地都是佃户缴的,桂重阳就没有想过夏税。

    杜里正想要做手脚很简单,将杨家佃户缴纳的粮税退回去,将梅氏的地在夏税收缴单子上添一笔,桂家就成了“欠税”不缴的人家。

    之前杜里正排挤走两户人家,就是用的差不多的手段。

    桂重阳心中只有恼,有对杜里正的,也有对自己的。恼杜里正欺人太甚,用这样简单粗博的手段;也恼自己最近顺心如意就少了提防戒备。

    像夏税这样的事,只要想到头里,提前交齐备了,杜里正就是想要做手脚也没有办法。

    不过也只是恼罢了,桂重阳心中并无多少畏惧。

    粮税是里正催交,粮长监督,最后还是归结到县衙户房。

    就是想要借口“欠税”打桂重阳板子,也得失县衙户房出面。户房那边有个钟小吏,是桂五的师兄,不会看着桂家人真的挨板子。

    桂春与梅小八两个却是越想越怕,脸色都青了。

    太平年景还罢,每到灾荒之年,“欠税”的人多了,就有板子打死人的事传出来。

    梅童生看着桂春、梅小八惶恐十分欢快,不过待桂重阳不动声色模样又不爽了,冷哼一声道:“别尽想着耍小聪明,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说罢,背着手自去了。

    “重阳,快去找五叔!”桂春慌张之下,没有别的好主意,连忙说道。

    梅小八也点头道:“对,对,去镇上躲几天,别让他们逮着你。”

    桂重阳不由失笑,对梅小八道:“昨日是夏税最后一天,今天就抓人打板子?衙门哪里有这么快的。”

    梅小八抓了抓后脑勺道:“可有杜里正啊,万一他让人快点来呢。”

    桂春倒是晓得衙门的人不是杜里正能指使的,可到底不敢冒险,也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去镇上避避!”

    桂重阳是要镇上,却不想让桂春与梅小八白担心,低声道:“县衙那边有钟大伯在,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去镇上找五叔商量商量,总不能让杜家白算计咱们一回。你们回去就莫要跟长辈说了,没得让长辈跟着担心。”

    梅小八素来是桂重阳说什么是什么,立时松了一口气,道:“吓死人了,杜里正真坏!重阳哥咱们跟杜七说,他爹再这样,咱们就不带他玩了。”

    这才是孩子话呢,不过桂重阳还是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杜里正既不肯消停,要折腾桂家,那桂重阳也不是圣人,作甚就不能迁怒到杜七头上?

    桂春却是忧心忡忡,这才是夏税,就算直接找到县衙户房补上一笔,免除后患,可还有秋税与丁役。要是杜家再动手后脚怎么办?

    桂重阳挑了挑嘴角,阴谋算计的杜里正也好,幸灾乐祸的梅童生也好,看来都太闲了。

    桂春不放心桂重阳单独去镇上,要跟着,被桂重阳劝下。总不能三人出来,都不会去,家中长辈会担心。

    桂春就要梅小八与桂重阳同去,桂重阳点头应了。

    桂重阳与梅小八便直接出了村子,今天是九月初一,并不是集日,两人走了一半路才搭上一辆顺风车,到西集时已经是午饭时分。

    初一十五,不管是学馆还是县学,都是学生休沐之日,桂五要是没事,应该在家中。

    不过因是饭口,桂重阳没有带梅小八直接去桂五宅子,而是去了就近的百味香食铺。他也没有专门寻桂秋,直接点了几份吃食。

    等吃的差不多了,桂重阳才对梅小八道:“你去问问秋二哥今天在哪个铺子轮值,过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去五叔那寻我,我先去寻五叔说话。”

    因为桂秋总理三间铺子,就不定期在三家看着,这间不见桂秋,应该在另外两间,只不知是哪一间,因此桂重阳这样说。

    杜里正针对的是整个“西桂”,因此桂秋也有知情权。

    桂重阳没有通过杜里正就直接落户,还有桂五夫妻的户籍也是如此,桂里正不是傻子,自然能查出杜家在衙门的关系。

    知晓桂家在衙门有关系,还闹这样一出,跟像是试探。

    谁晓得杜里正下次会怎么出手?桂五、桂秋在镇上,也未必就此太平。

    梅小八立时应了,出去找人不提。

    桂重阳出了食谱,就去了桂五宅子。

    桂五正巧在家,正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晾书。看到桂重阳过来,桂五不喜反惊,道:“可是杜家或梅家又闹腾?”

    平日里桂家人过来,都是逢集日过来,顺便采买。今日去非集日,所以桂五直接想到家中有事。

    桂重阳道:“杜里正做了手脚,桂家成了‘欠税’之家,不过县衙有钟伯父在,当无碍的。”

    桂五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桂重阳也跟着笑了,道:“他当晓得五叔与钟伯父的关系,却还弄这么一出,确实可笑。”说到这里,又转为郑重:“就怕他有后手,五叔还是莫要轻敌!”

    桂五笑着摇头道:“我不是笑这个,八月二十五朝廷已经下旨,以水灾免直隶徐州粮四万三千八百九十三石,其中正包括通州,不用寻钟师兄,杜忠也是白折腾。”

    “啊!”这回惊讶的是换成了桂重阳,不解道:“通州今年雨水虽大些,可并没有水灾啊。”

    桂五道:“有什么难猜的,通州如今有不少大地主,得了朝廷要加恩直隶的消息后弄的,倒是让咱们也受了一回‘皇恩浩荡’。”

    “哈哈!”桂重阳也忍不住大笑:“杜里正这回要气死了!”

    桂五笑着点点头,却皱眉道:“说到底,当年是杜家坑了桂家,桂家还没有说什么,杜家到底穷追不舍起来,真是没有道理。看来他们家太闲了,才会有功夫盯着桂家,哼!”说到最后,带了几分狠厉。

    叔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了决断。

    通州大地主多,有好处也有坏处,却不妨碍叔侄两人借力对付杜里正。

    “五叔,张福的底细可套出来了?”桂重阳想起一事道。

    之前从“太史饼”上怀疑杜里正来自金陵后,桂重阳就跟桂五说了。

    杜家那边不好打探,却有个杜家老人在镇上,就是杜家铺子的大掌柜张福。杜家经营的是布庄,正是从苏松贩布。

    桂五点点头道:“张福是松江人,是杜里正半路收的,虽没有问出杜里正是不是金陵人,可却是晓得杜里正在金陵有旧人。每年从江南贩过来的布,就是金陵那边的人安排的船运。”说到这里,不由皱眉:“涉及到官船,一时倒是不好详查。只能等下次南边货到时再托人详查。”

    说完这些,叔侄两人都缄默。

    金陵是什么地方?是之前朝廷所在,权贵百官云集。

    能千里迢迢安排人贩卖松江布的,肯定有几分权势。要真是官家的人,杜里正有这样的靠山,就不是桂家叔侄能撼动的。

    时不我待,叔侄两人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为难(第一更求月票)

    没一会儿,桂秋跟着梅小八匆匆而来,亦是气愤填膺:“五叔,重阳,杜家实在太过分了,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桂秋的看法与桂五、桂重阳的看法差不多,觉得杜家实在太闲了,打算要将梅秀才嗜赌之事揭开,便道:“梅秀才的事也瞒的太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要揭开,可不单单是梅秀才嗜赌一事,还有杜家掌柜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坑自己姑爷的事。

    “这个先不急!”桂五阻拦道,说了杨银柱拉线、梅秀才质押地契之事。

    桂重阳与桂秋闻言大喜,三十亩中田,算是一份体面的产业,每年出息也够一家几口嚼用,正适合桂春。

    如今从堂兄弟三人,桂重阳与桂秋都有了规划,只有桂春这里还没有着落。

    “如此看来,这事得往后押押,省的杜里正知晓节外生枝。”桂重阳道。

    以梅秀才现在赌得正热的劲头,二百两银子也坚持不了几日,说不得过几日就主动开口要卖地给桂五了。

    杜家是不差钱的,以杜里正的霸道,宁愿掏银子赎女婿家的地契回去,也不会乐意那三十亩中田归了桂家。

    “这事不能提,那能提什么?”桂秋有些不甘心。

    桂重阳笑道:“要不,就瞒点什么?”

    杜里正平素鲜少出木家村,偶尔出村也就到西集。要是瞒他点什么,并不是难事。

    桂五点点头道:“杜里正上面的粮长是西集的,刚与铁家结亲,打声招呼并不难。”

    桂重阳与桂秋闻言,越发觉得杜里正的试探怪异。有西集这位粮长在,就算不通过县里,桂家这“欠税”也无大碍。

    以杜里正的城府,套子设出来,不会不考虑周全,怎么可能是这样稚嫩幼稚的手段?

    “五叔,你再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是我们不晓得的,什么修缮皇宫、地陵之类需要抽丁什么的。”桂重阳想了想道。

    虽说有了通州免田税这个恩典,杜里正不管什么算计都暂时成空,可总要晓得他的算计到底是什么,谁晓得下次有没有这次的好运气。

    桂五也郑重起来,朝廷北迁,宫城、皇城这几年陆续在修缮,还有今上年过花甲,皇陵那边一直在营造中。

    叔侄几个都沉默下来,作为里正,杜里正能动手脚的地步实是太多了。

    一个村子,怎么换里正?

    叔侄几个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一点,与其“见招拆招”、“水来土掩”这样一直被动挨打,还不若主动出击。

    “村老中,最有威望的是梅家老爷子,为人倒也宽和公正。”桂重阳若有所思道。

    这个梅家老爷子,就是梅小八的伯祖父,梅家现下的族长。

    “还没查到杜里正的靠山,怕是不容易。”桂五道。

    “总要先试试,万一呢。”桂秋握拳道。

    就算是不成,也能极大打击杜里正的威望。

    杜里正之所以在村里说话一言九鼎,除了自己有钱之外,还因有梅、李两门姻亲。李家那边一盘散沙,如今不顶什么用;要是杜家与梅家掰了,杜家就失了一门倚仗。

    杜家别无堂亲,这就是最大的不足。

    梅家有梅童生父子,对桂家心存不善。就算梅秀才嗜赌,梅家还有个梅晟在。桂家叔侄倒没有釜底抽薪坏梅晟前程的意思,可也要早做准备。省的倒了一个杜家,起来个梅家,桂家的日子照样不好过。

    驱虎吞狼。

    叔侄几个有了念头,默契地没有说其他。倒不是防备梅小八什么,而是有些事做的说不得。

    梅小八浑浑噩噩,压根不明白众人话中深意,只听着字面上的意思。

    等到离开西集镇,梅小八就按捺不住,小声问道:“重阳哥,俺大爷爷真的能当里正么?”

    桂重阳见他两眼放光道:“谁晓得呢,你希望你大爷爷是么?”

    梅小八连忙点头道:“希望啊,杜里正看着和气,可叫人心里怕哩;大爷爷有时候也凶,却不怕人。”

    都说孩童的眼睛无垢,看人最真切,梅小八就是如此。

    桂重阳道:“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可得搁心里,否则传出去,倒叫杜家生埋怨。”

    梅小八立时捂着嘴巴,点头不已。

    没两日,村里就传遍了,桂家因未交夏粮,上了“欠税”名单,说不得桂家就要被拉去打板子巡街了。

    与桂家相熟的杨家、张家,少不得到桂家来一趟,都为桂家担心。

    不过也有村民嫉妒桂家日子要起来了,巴不得见他们家跌一大跟头,都等着看热闹。例如,梅家、李家、杨青木家等。

    村塾,经过半月休假,再次开课。

    因桂家“欠税”的事情,杨武与梅小八都不免迁怒,不肯再搭理杜七。桂重阳更是淡漠,冷眼旁观,并无劝解的意思。

    杜七没头没脑,不免觉得委屈。

    到了课间,杜七就急匆匆拉着两人道:“我哪里得罪你们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也不是脸的?枉我还惦记你们,特意带好吃的给你们!”

    梅小八冷哼道:“你爹是坏蛋,俺以后再也不吃你的东西!”

    杜七立时恼了,道:“你莫要太过分,我当你是好朋友,我有什么不是你只管说,哪有拿长辈说嘴的道理?”

    梅小八不服道:“重阳哥还当你好朋友,指点你的课业,你就看着你爹欺负重阳哥?”

    杜七听出这其中不对之处,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不是杜七故意装糊涂,实是他平素往来的就桂重阳等人,与村里其他人家都不熟。这些日子拘在家里,还真没有听过消息。

    杨武见杜七真不晓得,就说了桂家长房被“欠税”之事。

    杜七听了,原本的大白馒头脸,红了又青、青了有白,“腾”地起身,直接跑了出去。

    梅小八本不是刻薄人,刚才也是太不平才怼了杜七两句,眼见如此倒是有些不安。

    杨武也道:“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桂重阳摇头道:“不必,当是回家去了。”

    梅童生正盯着他们几个,杜七可以半路跑回去,梅童生就是恼了,也未必敢那杜七开刀;换成桂重阳三个,还不知怎么折腾。

    杜家宅子门口,杜七红着眼圈,站着门口半天才叩门。

    老苍头听到动静出来开门,意外道:“七哥怎么回来了?”

    “我爹呢?”杜七有气无力问道。

    “老爷在书屋泡茶呢。”老苍头道。

    杜里正平素不出门,也没有什么好爱,唯爱喝茶,每天总要喝几泡茶。

    杜七攥着拳头,去了书房。

    杜家书房,名为书房,实际上更像是茶室,一面墙的多宝格中,摆了书籍的没有几个,剩下的都是各种茶馆与茶器。

    在杜七小时候,杜里正就教过他泡茶。

    杜七在读书上天份平平,可在品茶上却有几分天份。只是因年岁小,脾胃弱,杜里正夫妇并不让他多吃茶,不过是尝尝味儿罢了。

    杜里正坐在茶桌后,肥硕的身子如同一座肉山,不过手上泡茶、分茶的动作却极为轻巧灵活。

    杜七进来时,看得的正是这一幕。

    曾几何时,父亲是杜七心中最强大敬重之人,可随着读书识理,杜七就陷入了疑惑。

    此刻,杜七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爹,你作甚针对桂家?是因娘曾是桂家妇的缘故么?”

    虽说为人子,不该提及这段往事,可除此之外,杜七实找不到杜里正继续针对桂家的理由。

    杜里正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温和道:“作甚问这个?可是桂重阳说了什么?”

    杜七连忙摇头,道:“不是桂重阳说的,是儿子心中疑惑,总觉得爹似乎格外在意桂家,可逝者已逝,往事已矣啊!”

    真要论起来,桂家老大是李氏的原配夫妻,就是对李氏改嫁心有不喜,也当时桂家人不喜,而不是明知李氏是孀妇、还娶为填房继室的杜里正。

    杜里正笑了笑道:“桂家小子什么也没说?那你怎么会巴巴跑回来质问你老爹?我猜他就算没说,可他身边两个小根本肯定什么都说了,还给我儿脸色看了,是不是?”

    自以为聪明的小子,也就这点手段,不过是糊弄自己这实心眼的儿子。

    杜里正心中鄙视桂重阳一把,不过想起这家儿子这实诚劲,也略觉心塞。

    虽说叫亲爹说了个正着,可杜七却不信是桂重阳的小手段,怏怏道:“重阳不是那等人,他是真的不想要搭理我了。”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爹,夏粮能补吗?让桂家人补上吧,左右没过去几日。”

    杜里正看着儿子祈求的眼神,却没有点头,而是摇头道:“桂家人自己都不愁,你跟着闲操心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谁都晓得夏粮要在八月底前交齐,桂家人自己不上心,怎么能怨别人?”

    杜七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心中是真将桂重阳他们当好朋友的,实不愿意两家翻脸。

    杜里正眯了眯眼,之前他在西集镇没有看到正主,不过也约好了再见的时间。县学那里得事,还是当早日解决,实是不行就再将儿子送到袁家学馆去。

    村塾不能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劝夫、劝友、劝母 (第二更求月票)

    西集镇,袁家学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桂五拿了一卷时文,从袁家学馆出来。同窗都是十来岁的小学生,年岁大的不多,已经及冠之年的他走在其中不免突兀,引得不少人侧目。

    桂五却是坦然,并不放在心上。做了十多年童养婿,江家夫妇对他慈爱,可外人眼中的各种轻鄙,他也都尽受了。

    要是心窄的人,家道中落,境遇大变,受到各种轻鄙,不免愤世嫉俗,说不得会埋怨家里拖累自己,甚至恩将仇报回头去埋怨江家。

    江五却是豁达,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中。

    自从回到西集镇,桂五重新开始读书,除了老师与几个好友之外,其他人都当成是笑话,包括江家三个连襟,没少说难听的话。要是桂五都记在心上,那只剩下自怨自艾,压根不用读书了。

    梅秀才站在学馆外不远处,左右徘徊,已经等得不耐烦,眼见桂五一出来,立时迎了上去。

    同数日前相比,梅秀才脸色更加难看,枯瘦蜡黄,身上儒衫上褶皱更多,身上头发都散发着一股酸腐之味。

    桂五经营十来年茶楼,早养成爱洁的好习惯,嗅觉也比常人灵敏,闻到梅秀才身上味道强忍了才没有作呕。

    “老五,你总算出来了,我寻你有事!”梅秀才凑上前,差点就勾肩搭背,再没有之前端着的架子,口气也热络起来。

    桂五微微侧身,道:“梅相公是要提前还钱?”

    两人之前的欠条上提及的还账时间是半月,离现在还有几日。

    梅秀才咽了一口吐沫,道:“那个先放一边,我想要再挪点钱。放心,还是老规矩,地契质押!”

    桂五皱眉看着梅秀才,道:“梅秀才作甚了?二百两银子不够,还要再凑钱?就是你再借,我也不敢收地契了,梅家拢共才多少亩地,都质押出来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梅秀才立时急了,道:“不过就是挪用些日子,哪里有什么万一?老五,帮人帮到底,你可不能半路撂挑子!”

    这才是上杆子找死。

    桂五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帮你也不是不行,可这回不能单说质押的事,得加上一条。到时反悔,不肯拿地质押,就双倍赔偿;要是卖地,就按照时价。”

    虽说县衙有人,手中拿着地契,过户不难,可也要防着梅家反咬一口。为了这个,在欠条上约定的利息极低,这也是为什么梅秀才又来找桂五,而不是在赌场主人白老大那里继续借钱的缘故。

    梅秀才等着用钱,自然是什么条件都依的。

    等到了桂家,梅秀才立时催促纸笔。

    待桂五取了纸笔,梅秀才立时挥笔写了欠条。

    因为之前是三十亩中田质押,借了二百两;这次梅秀才怕耽搁时间,就直接写了一百五十两,以二十五亩地位质押。

    桂五看欠条上该写的都写了,就取了银子出来。

    梅秀才一把抢过来,揣到怀里,急匆匆地去了。

    桂五站在桂宅门口,看着梅秀才的背影,冷笑一声,转身进了二进院。

    江氏扶着小婢出来,桂五见状,忙迎了上去,道:“刚才不是打发人告诉你了,让你先吃,白饿了做甚?”

    “哪里就差这会儿功夫了?”江氏笑道,夫妻两人回到堂屋吃饭。

    等用了午饭,撤了碗筷,江氏才道:“老五心情大好,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梅老二又送了一张地契来!”杜五笑道。

    上次的事情,桂五跟妻子说过,所以简单说着,江氏也明白了,摇头道:“所以说什么都能沾,赌字沾不得。”

    至于丈夫算计梅家的田,江氏却是迟疑,劝道:“既是梅家有个读书种子,这样得罪人好吗?要不然还是算了,省的以后惹下一个敌人。”

    桂五坦然道:“要是梅晟记仇,桂家就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这点正常的土地买卖算什么。要是他不记仇,自是更无碍了。”

    江氏见丈夫有主意,就不再嗦。

    桂五却是看着沙漏,望了望窗外。

    “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桂五站起身来,对妻子道:“这回该成了!”

    木家村,村塾。

    看着杜七空了的座位,梅童生站在前面,冷哼了一声,开始讲今天的功课。

    最后一排,梅小八与杨武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桂重阳也定定地看着杜七的空座位一会儿才移开眼。

    梅小八与杨武两个是舍不得杜七,少年的友情来的快,这些日子大家相处的好,他们即便之前迁怒杜七,也只是迁怒,并没有真的与之断交的意思。

    不想,杜七就此不来了。

    桂重阳却是想到另一重,杜里正之前并没有拦着儿子与自己相交往来,这次却是有隔绝之意,看来是憋了大招,才不让杜七再跟着参合。

    等到下课,梅小八与杨武都凑过来,等着桂重阳拿主意。

    “重阳哥,杜七是不是生气了?”梅小八带了后悔问道。

    杨武则道:“应该是他爹不让他来了,这怎么办?那他以后不是没有书读了?”

    杨武眼中,读书来之不易,自是不希望杜七真的就此辍学。

    桂重阳想了想,道:“杜七之前是在县学附学的,多半是又要到镇上读书了。”

    杨武这才松了一口气,梅小八不由懊恼:“俺不该那样说杜七,他什么都不晓得,都被俺说蒙了。”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或许杜七与他们三个同学的缘分,就这几日。

    桂重阳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想着镇上的桂五与桂秋。

    梅家的地没有到手,梅秀才的事情就不好捅出来;如今大家能做手脚的,就是收秋税之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一国如此,对一地也曾不是如此。

    天子迁都,北京成了直隶,通州的缺也就成了热门的缺。知州换人,知县换人,这两年通州吏治从上到下大动。

    一县之地有十来个粮长,粮长下才是里正。

    一个村的里正,多是有粮食大户或德高望重之人担当,且轻易不换人;可粮长这里,却不是一直不变的,多是看与县尊的关系。

    就因为这个,西集镇的粮长近期才换了人。就是因为之前的老粮长是前任县尊提拔的,对新县尊失与恭敬,就被免了粮长。

    新粮长上台,为了手下十来个里正乖顺,说不得也要“杀鸡骇猴”一下。

    那些老姓大族出身的里正,不好碰也碰不到,像杜里正这样的外来户、独户就容易下手了。

    对“杀鸡骇猴”这套,杜里正素来玩得熟,就是不晓得他成了“鸡”后,会什么感想。

    杜家宅子,东厢。

    李氏看着纹丝不动的饭菜,不由心疼起来,道:“朝食就吃了两口,中午特意做了你爱吃的四喜丸子,怎么还不动筷子?”

    杜七有气无力道:“娘,儿子不饿,不想吃。”

    李氏摇头道:“你哪里是不饿?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爹娘?”

    杜七看着窗外,可怜兮兮道:“可儿子想去上学。别人都上学呢,就儿子在家里待着。”

    李氏忙道:“就歇这两日,老爷去镇上了,就是为你上学的事找人。老爷素来疼你,你可不能为了外人伤了老爷的心。”

    杜七看着李氏,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正色道:“娘,这样不对,不对!”

    “啊?什么不对?”李氏听糊涂了。

    杜七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对桂家不对!”

    李氏立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桂家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叫你指着亲娘说不是了?”

    杜七忙拉了李氏,带了恳求道:“娘别恼,儿子心里憋得难受,就听儿子说两句吧。”

    李氏到底疼儿子,心里恼的不行,依旧是压了怒火道:“好,你说,我倒要听听,到底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杜七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道:“娘,桂家长房上了‘欠税’名单的事,您晓得吧?”

    这件事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李老太太还专程来了杜家一趟,让李氏给杜里正吹枕头风,要趁机好好收拾桂家。这是还记得上次赔树的事,才巴不得看桂家倒霉。

    李氏不耐烦点点头道:“所以说他家的小子不靠谱!平素看着有几分机灵有什么用,这样粗心怨得了谁。”

    杜七皱眉道:“娘,那到底是桂家啊,不是别人家!就是为了爹娘名声,娘也当好好劝劝爹,别再针对桂家,这叫外头怎么说?实没有这样的道理。爹这么在意娘,肯定能听进去娘的劝!”

    李氏耷拉下脸,道:“可是谁在你耳朵边嚼舌头了?”

    杜七摇头道:“娘,公道自在人心,不说别的,就凭桂李两家的渊源,娘就不当看着爹针对桂家。”

    随着桂五的日子起来,“西桂”在木家村也不是禁忌,众人说起桂家往事,也公正许多,杜七也听了两耳朵。

    李家当年孤儿寡母能熬过来,全凭着桂家人的仗义照拂。虽说过后李家人白眼狼的嘴脸太难看,为人诟病,可在杜七眼中,亲娘到底与姥姥、舅舅不一样。

    就算李氏不念桂家长辈当年对李家的照拂,也当念一念逝者的情分,不该眼睁睁的看着丈夫针对桂家。

    看着儿子紧绷着小脸,李氏只觉得心里发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杜七说的真是心里话,确实觉得在对桂家的态度上,爹娘都不正常。老爹那里还罢,或许忌讳妻子的前夫,有想不开的地方,可亲娘这里实该好好劝解安抚。

    杜七读了五年孔孟之书,心里记得也是“仁义道德”这一套。

    眼见着爹娘行事似不“仁义”,杜七就忍不住开口了。

    不过劝诫归劝诫,杜七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见李氏不吭声,不免担心:“娘,您气了?儿子不会说话,您莫要气!”

    李氏却摇了摇头道:“娘没气,你也放心,娘不会带累了你的名声。”

    杜七忙摆手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就是不愿意爹娘被人说嘴。”

    李氏扯了扯嘴角,笑容寡淡,没有再劝儿子吃饭,端了吃食下去。

    儿子性子纯良,可也太纯良了,半点不知疾苦,既不想吃饭,就不吃吧,饿两顿就没有心思瞎捉摸了。

    杜七两顿没吃,肚子里早饿了,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亲娘端了餐盘出去,咽下一口吐沫,想要开口留下饭菜,可一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苦了小脸,摸着肚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章 算计对算计 (第一更求月票)

    县衙大门口,桂五与梅秀才走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梅秀才的脚步匆匆,迫不及待,只对桂五点点头,便匆匆而去。

    桂五没有回家,而是溜达去了百味香总店,找到了正在看账的桂秋:“地契过户了,明天重阳生日,我正好回去一趟,要不要一起回去?”

    桂秋欢喜道:“这么快,真是太好了!我先不回去了,明天有几处采买要会账。我叫丁香预备了两盒素点,劳烦五叔顺手给重阳带回去。”

    桂五点头应了。

    待晓得梅秀才过户给桂五的不是之前所想的三十亩,而是五十五亩,桂秋简直惊呆:“这拢共还不到半月功夫,就都输出去了,这梅秀才的手也恁臭!”

    桂五笑而不语,梅秀才确实运气不好,第一次二百两输光光,第二次一百五十两在赌场外被“抢”,实没有办法,只好回来找桂五再借。

    因为没有其他质押物,梅秀才想要立时拿钱,就答应了过户。

    至于“首问宗亲、次问四邻”那些买地规矩,梅秀才都丢到脑后,衙门里因是桂五买地,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过去。

    桂五倒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中田九两银子一亩、下田四两银子一亩,说起来比时价还略高些,四十五亩中田、十亩下田,五十五亩地,总共是四百四十五两银。

    因为之前梅秀才已经取了三百五十两,桂五就又给了补了九十五两,立红契的银子与买卖税,都是桂五承担了。

    就是梅秀才心疼田地,心里也要念桂五这买卖一句“厚道”。

    桂秋除了高兴自家多了地之外,主要还高兴以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回报”一下杜里正。

    木家村,杜宅。

    杜里正阴沉着脸从西集镇回来,回来就坐在堂上运气。

    李氏正挂心儿子上学的时,忙奉了茶,小声问道:“老爷,可是谈的不顺当?实在不行就算了,县学那里功课紧,老七也跟不上,要不就别费劲,还让他去袁家上学得了!”

    杜里正端了茶,一口饮尽,方长吐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想算了,怕是不成,对方就是冲着我来的。哼,还真当我是软柿子捏了,想要买咱们家那八百亩地!”

    杜里正家明面上的地,就是八百亩。

    对方架子倒是端得足,不屑与杜里正一个乡下土财主来谈,直接打发管家出面,停了杜七县学里的课。

    原本以为杜里正会立时寻上去,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大半月。

    对方自觉地被扫了颜面,那管事的口气越发拿大。

    杜家都是中田,时价每亩能值八、九两一亩,那管事却不提买了,而让杜里正带田“投靠”。

    这“投靠”就成了主家名下的佃户,杜里正又没有疯,自然不肯,结果不欢而散。

    对方放了狠话出来,说杜里正不识抬举,要给他一个教训。

    杜里正顺风顺水了这些年,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棒槌,自然是觉得好笑。

    这里是通州,直隶之地,要是权贵买地都是强取豪夺,那百姓早就乱了。不知这管事是谁家的二傻子,才会这样横冲直撞。

    杜里正并不畏惧,可到底心烦。

    早年落户通州,是因为这里在北地,偏僻外来人也不少,落户不惹眼。如今通州却热闹了。

    李氏却是惴惴不安:“老爷,对方要是官家怎么办?”

    杜家在木家村里说上话,可也只是木家村罢了。

    杜里正皱眉道:“对方只是想买地罢了,未必就非咱们家不可,林家也是大户,名下有六七百亩地,引着他们去找林家罢了。”

    李氏一听,不由迟疑。

    林家与自家无冤无仇,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不过想到杜家那八百亩地,以后可是儿子的,李氏立时将心中那点不自在抛到脑后。

    杜里正嘴里说的清楚,心中却也为难。

    之前的县令是杜家喂饱了的,自然行事处处方便;如今的县令却是去年新来的,哪里晓得他杜忠是哪个?

    如今不仅换了县令,西集的粮长也换了。

    杜里正能借着夏秋两税为难桂家,上面便也能靠这个为难他。因此,杜里正极为小心,九月初一开始就叫安排人在村祠开始收秋税。

    “桂家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没借口寻老七来说情?”杜里正道。

    李氏轻哼道:“没来,照我说,就不是个好的。蛊惑了老七当他是好朋友,可未必将老七放在心上。老七今天没有去村塾,也不过来问一声。”

    杜里正挑了挑嘴角道:“桂家是自诩有倚仗啊,我倒是要看看,这倚仗能靠到什么时候。”

    前些日子南京来信,杜里正得了消息,皇陵那边要给几位已故皇妃修建陪陵,要在直隶就近抽丁出劳役。

    桂家不是靠着桂五抖起来吗?桂五还想要读书下场,做梦!那就“釜底抽薪”,抽桂五去修皇陵。到了那边,能动手脚的地方就多了,到时候看桂家以后还怎么张狂。

    桂家上了“欠税”名单,衙门里在花些银子,就不信不能将桂五送去修皇陵。

    杜里正笑得得意,眯了眯眼,寻思要不要在秋税上也动一下手脚。

    村祠堂,杜里正虽不在,几个村老都在。

    这缴纳秋粮是大事,有桂家“欠税”的事情在前,家家都怕出了纰漏,都叫人仔细盯着。除了自己家缴粮,少不得还催促本家早交。

    小老百姓最怕官府,除非是天灾**实交不起税了,否则没有几个敢欠税的。真正敢于官府对着干,拖欠农税不交的,都是种粮大户。

    从九月初一,村祠堂这里开始收农税,至今七、八天过去,断断续续交了不少人。

    换做别的村里,例如李发财这等无赖人家,少不得拖延迟交之类;可因为木家村的里正是杜里正,与各家有交情少,又因欠税之事逼走过两户人家,剩下的各家各户就都长了记性,每次收税都早早交了。

    今年也不例外,到今日农税就收了大半,还有几户没交过的,也过来打了招呼,不是晒粮食,就是还没有磨米,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就连桂家,也早在初一的时候就将秋税交了。

    却有一家例外,就是林家。

    林家每年都交的早,今年却是一直没有动静。

    消息报到杜里正这里,杜里正皱眉道:“这林家素来都是早交的,今年是什么意思?这是要给桂家张目?”

    这些年,杜家与林家在村里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实际上两家不无嫌隙。

    当年桂家三房卖地,“东桂”倚仗杜里正想要占便宜,闹腾的别人都买不成,最后是林家出面买了。

    就是桂五回乡那两月,还专门去拜会了林家,这就在杜里正心里扎了个刺儿。

    如今因为被人盯上自己的地,杜里正已经打算推林家祸水东引。

    “哼,不知好歹,也是活该!”杜里正这样一想,对林家迟缴农税的事就只剩下欢喜了。

    次日,桂家长房。

    桂重阳睁开眼,就察觉到枕边放着东西,揉了揉眼睛一看,却是一套新衣裳,还有双新鞋。他心里还迷糊着,想着许是换季的缘故,就没有多想,直接换上了,却是刚刚合身。

    待出来洗漱,桂重阳就跟梅氏道谢。

    梅氏道:“也没有什么可送你的,就给你预备了一套衣裳。那鞋子是你表姐缝的。”

    桂重阳又跟梅朵道谢。

    梅朵笑嘻嘻说道:“早上吃长寿面,晚上做香菇馅的饺子。”

    听到“长寿面”三字,桂重阳才想起今天是重阳节,是自己的生日,怪不得梅氏姑侄预备衣服鞋子给自己。因为他生日是亲娘祭日,所以至今还没有过过生日,不免有些陌生。

    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长寿面,桂重阳与梅小八上学去了。

    巳正(上午十点),桂五坐着马车进了木家村。在途经村祠堂的时候,就听到前面熙熙攘攘乱成一团。

    桂五叫停了马车,挑了帘子去看。

    就见几个村老阴沉着脸,拦着几个青壮,不知说什么。

    过了没一会儿,杜里正黑着脸儿,带了几个帮闲也到了。

    桂五的嘴角上挑,撂下马车帘,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喜临门与空欢喜(第二更求月票)

    桂家二房,正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桂二奶奶坐在炕上,拉着儿子的手,舍不得放开眼。

    从百味香开业算起,母子两个也不过大半月没见,可到底是当娘的心放不下,每天惦记着。

    “瘦了,可是读书辛苦?”桂二奶奶心疼的问道。

    哪里就真瘦了?因为桂五读书,江氏怕累的丈夫,一日三餐盯着定菜单不说,每晚灶上的火都不熄,戌初(晚上九点)都要加一顿宵夜。燕窝、人参鸡汤换着花样做补汤,一天一碗不重样。

    汤汤水水的补下来,桂五的脸都圆了。

    不过桂五乖觉,却没有提江氏的用心辛苦,只道:“这一离开家,就想娘做的菜团子,吃什么都不香。”

    桂二奶奶嗔怪道:“想吃了怎么不说?寻常他们去镇上捎带给你,又费什么事?”说着话,却是坐不住了,道:“中午咱们就吃菜团子,娘这就去给你做。”

    这说话之间,杨氏挑了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个二大碗。

    “娘,离中午饭还有会儿呢,不急。”说着,杨氏将手中的碗递给桂五:“老五先吃碗蛋茶垫垫,晓得你不爱吃甜的,没洒糖,做的咸口的。”

    蛋茶是通州本地的吃食,最是简单不过。就是白水下荷包蛋,过后再撒糖。

    杨氏这碗没有洒糖,撒了盐与葱花,里面是四只白嫩嫩的荷包蛋。

    桂五双手接了,谢过杨氏,拿了筷子几口吃尽了,方问桂二奶奶,道:“娘,我爹呢?怎么不见?”

    “带着春儿拾掇地去了,顺娘手上那十五亩地收回来了,还有杨家之前佃出去的那四亩。”桂二奶奶道。

    杜里正用“夏税”为名坑了桂家一把,要说之前那两家人不知情是假的。原本那些地虽说转了人,可到底一个村里住着,梅氏与桂重阳也不好平白无故就让人退佃。

    如今有了“夏税”的事,那两户人家畏惧杜里正也好,还是想要看桂家笑话也好,明显没有将桂家放在心上,桂家也就无需顾忌,痛快的收回地。

    反正不牵扯今年这一季的租子,收回来也容易,告知两家一声就罢了。

    原本属于杨银柱家的那四亩中田还罢,只有几亩,收回就收回了了;梅家那边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对方少不得道恼哭穷之类,不过梅氏都没有改主意,还是坚持收回了,倒是惹得梅氏族人又跟着说了一回嘴。

    这十九亩中田名义上是长房的,可照管还是要落到桂春身上。

    “亲兄弟、明算账”,桂重阳性子大方是大方,可在银钱账目上却极为清晰,从来不含糊,就是怕因为银钱扯皮伤感情。

    因此,这新的手的十九亩中田,桂重阳也与桂春说清楚了,就按照村里的规矩,收成四六分,桂重阳四、桂春六,农税桂春交。

    虽说是堂亲,可按照规矩走,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就是二房长辈,也觉得这话放在前面对,省的稀里糊涂的,到后来兄弟生嫌。

    虽说才秋收,离春耕还有小半年,可地里增肥就是这个时候,所以爷孙两个这些日子常在田间地头。

    桂五从怀里掏出两张地契,三十亩的那张交给桂二奶奶,二十五亩的那张递给杨氏。

    桂二奶奶与杨氏都不识字,可却是见过地契的。

    桂二奶奶只觉得烫手,皱眉道:“这买卖才开几日,又折腾什么幺蛾子?老五啊,你可别走差了道,那可是要你老爹老娘亲的命!”

    杨氏也不觉欣喜,只带了惶恐,道:“是啊,老五,家里日子一日一日好了,这些你还是收回去。”

    “娘啊,您就放心吧,这不是赶巧了么?正好村里有人卖地,儿子就买了。娘手中这份是三十亩中田,是儿子给二老置的养老田;二嫂手中那是二十五亩,是我给嫂子添的私房,以后嫂子手中也有了进账,想要给哪个儿孙就给哪个儿孙。”桂五道。

    将那二十五亩田直接给杨氏,而不是直接给桂春,是桂五临时起意。

    杨氏心肠不快,可性子直爽,有时候不经意容易得罪人。

    杨氏这些年上孝顺公婆,下拉扯两个儿子,是二房实际的顶梁柱。只凭这个,桂家就当好好待杨氏,保证她老来顺心如意。

    要是这田直接给桂春,那杨氏以后还要看儿子、媳妇脸色过活,不是说桂春与梅朵以后会不孝,只是到底不一样。

    杨氏已经愣了,拿着地契说不出话来。

    桂二奶奶倒是没有觉得老两口两人三十亩,儿媳妇一个人就二十五亩有什么不对,都是一家人,哪里分的那么仔细了?

    “谁家卖地啊?一卖几十亩,怎么没听说?”桂二奶奶好奇道。

    “梅青柏的,五十五亩尽卖了,儿子赶巧,正好买了!”桂五随意道。

    “啊?”桂二奶奶与杨氏都瞪大眼睛。

    如今梅家名下一百多亩地,可谁不晓得那多是挂名占秀才的免税田的,梅家实际上的地反而没有多少。

    “这才叫老天爷开眼呢,哈哈,老五,买的好!”桂二奶奶反应过来,立时眉开眼笑。

    再没有比这个更解气的了。

    杨氏也抿着嘴直乐,看着手中地契道:“这二十五亩,不会就是梅丫头娘家之前那地吧?”

    “正是呢,所以这地嫂子也莫要推了,好好留着,以后传给孙子正好。”桂五笑道。

    桂二奶奶与杨氏幸灾乐祸之余,自然也好奇梅秀才作甚这样败家,一卖就卖几十亩地。

    桂五却是没有如实答,含糊道:“谁晓得呢,许是有急用钱的地方。”

    梅秀才嗜赌的事,没多久就会传过来,却不好说桂家人口中传出去。

    桂二奶奶与杨氏还要再问,桂五道:“对了,今儿是重阳生日,秋儿、周丫头准备了两盒素点,我也用了晚饭再回去。”

    桂二奶奶闻言,却是耷拉下脸来,道:“有什么好做生日的,又不是什么好日子。”

    到底是重阳节,黄历上写着,老太太哪里会不晓得是桂重阳的生日呢?

    虽说逝者为大,桂重阳生母是桂远明媒正娶之妻,又给桂家留下子嗣,可桂二奶奶看着梅氏长大的,自然为梅氏不平。

    为了桂重阳的名分,梅氏退了一步,可这一步就退成了没着没落。

    如今桂重阳有良心,原意奉养梅氏,可等到梅氏过世,都没有祖坟可进,到时候要做孤魂野鬼吗?

    “之前觉得小的可怜,可谁会体谅顺娘的苦处啊。”桂二奶奶摇头道:“顺娘今年才二十七,不该这样没名没份的守着,老五在镇上看到合适的人选,也帮你表姐留意着。”

    桂五的想法与桂二奶奶的想法差不多,也觉得表姐不该这样下去,便将这话记在心中,道:“儿子留心着,不急。重阳还小,梅朵还没有出门子,表姐不会想到自己身上的。”

    杨氏道:“长房那边没提过生的事,估计之前没打算办。找我说,平常都叫长房过来,今儿既遇到喜事,咱们就去吃长房去!”

    桂二奶奶轻哼道:“哼,他桂重阳好大一张脸啊,让爷爷、奶奶辈的上杆子去给他过生日!”

    也不过是念叨这一句,接下来桂二奶奶就摸了一把钱出来给杨氏:“咱们也不空着手去,春儿他娘去割几块豆腐。”

    “哎!”杨氏应了,风风火火去了。

    等到杨氏路过村祠堂时,这边的人比刚才桂五看时又多了几倍不止。

    眼见杨氏路过,人群中出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家大小子:“桂二婶,快去家去找桂爷爷与大春来,你们家的粮食我们已经占出来了!”

    说话间,就见有人扛了粮食从祠堂出来,还不是一人两人。

    杨氏瞪大眼睛,忙追问道:“这是做啥了?这不是才交的秋税,做啥又扛回去?”

    张家大小子小声道:“都说杜里正心黑呢,朝廷下令免通州今年的税了,杜里正还叫人收。今儿镇上贴出衙门告示了,杜里正装糊涂,说不晓得,可白纸黑字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谁家也不容易啊,皇爷爷都给恩典了,大家都让杜里正白占大家便宜?如今正分粮呢。”

    杨氏简直不敢相信。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啊?这喜事还真是一桩也、连着一桩。

    之前的夏税不说,这秋税一亩地杂七杂八的加项加起来小二斗,十九亩地就是小四石,加上十二亩下田的,就是将近五石米,竟然真的免税了。

    皇恩浩荡。

    祠堂里,杜里正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喧嚣,闭上眼。

    白折腾一场,倒是让桂五逃出生天,空欢喜。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块料子与一条财路(第一更求月票)

    因为夏税与秋税连上了,所以村祠堂这里堆着的粮食确实不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的村民朴实,只想着自己不吃亏,拿回自家的那份;还有那等贪心的,少不得想要浑水摸鱼多占些。这是粮食,既能填饱肚子,也能转手卖钱的东西。

    因此,祠堂这边一片混乱。

    事关自家的粮食,杨氏哪里还顾得上买豆腐,立时急匆匆回家去叫人。

    等桂二奶奶与桂五过来时,祠堂的粮食已经去了一半。

    因为张家父子在,桂家的五石粮食都已经搬到一旁,只是桂家几口人暂时也拿不了这许多,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杜里正并不说话,几个族老拄着拐杖看着,一会儿呵斥这个,一会儿吆喝那个,嗓子都要喊哑了。

    随着今年免税的消息传出去,来祠堂的人越来越多了。

    除了男丁之外,不少妇人也带了孩子过来,祠堂里更加闹腾。

    等到中午饭时,祠堂里依旧乱糟糟的。

    桂二爷爷与桂春却是得了消息过来,都是满脸欢喜。

    五石粮食,可不是小数,还真是皇恩浩荡。之前听闻天子迁都,小老百姓都觉得事不关己,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掉到头上。

    爷孙两个推了独轮车过来,桂家几口人抬了几袋子的粮食,乐呵呵地直接往长房去了。

    梅氏姑侄闭门家做绣花,自然不知外头的消息。见到二房几口人过来,本还意外,待知晓原由,也都是眉开眼笑。

    人就是这样,明明这粮食本是自己交上去的,可既是退回来,总觉得占了大便宜。除了便宜之外,就是之前夏税的“欠税”的事始终是隐患,如今夏税都免了,那“欠税”之事自然成了笑话。

    “看来天子迁都,对百姓来说真是好事呢。”梅氏看着几袋子粮食,心满意足。

    按照规矩,不管夏税还是秋税,交的都是脱皮的米,而不是直接拿粮食交。

    长房名下六亩下田,十九亩中田。下田还好,收的是糜子;那十九亩中田,因为之前是佃户种的,租子也都给的梅家与杨家,长房预备交税的这几石小米还是提前买的。

    小米都是新小米,拿回来自家也正好能吃。

    不过当初交税,两房是一起交的,其中也有二房的六亩下田。下田是两亩算一税亩,这五石粮食里还有六斗是二房的。

    梅氏在拿了口袋出来,将这些分出来。剩下的四石多粮食,参合上糜子与米面等细粮,差不多够长房四口人一年口粮。

    “今儿重阳生日,晚上我们过来吃。”桂五道。

    梅氏自是无话说,立时道:“那感情好,重阳肯定欢喜。”

    因到了中午饭时,梅氏留二房几人在这边用饭。桂五笑道:“二嫂都预备好了,晚上我们再来吃好吃的。”

    梅氏就没有再留,目送着二房祖孙三代人离去,方回转过来。

    梅朵小声道:“姑姑,杜里正这回是不是丢大人了?”

    夏税不说,交的时候朝廷恩典还没有下来;可这秋税,别的村都没有开始交,就木家村习惯了每年早交,如今就坑了杜里正。

    杜里正说他消息得晚了,有的村民相信,有的村民则是压根不信。

    相信的人,要是多想想,就会晓得这其中蹊跷,杜里正在粮长与县衙那边,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有底气;不相信的人,少不得怀疑杜里正想要欺上瞒下,密下这一批粮食。

    不管怎么样,杜里正的威望都受到打击。

    杜家,不管是不是当年的幕后凶手,现下对“西桂”心存不善是真的。看着杜里正狼狈,梅朵自然巴不得看热闹。

    梅氏走到厨房,看着几石小米心满意足。

    其实大家交农税,像桂家这样直接交新粮的并不多。

    谁都晓得陈粮更便宜,只是因为之前杜里正拿了“夏税”的事坑了桂家一把,桂家不肯再留把柄叫他有话头说嘴,就交了新粮。

    因为之前有张家人帮忙,占着的也是新粮,相当于桂家并没有吃亏。

    然而祠堂那里,少不得乱糟糟的,为了挑抢粮食,大家脸红脖子粗,甚至还推搡动手起来。要不是几位族老都在,弹劾镇压,说不得就要出大事。

    即便最后没有出大事,可是听消息晚了的人家,难免就要吃亏的,明明缴税是新粮,现在得了陈粮,有的甚至里面还有半袋子米糠。

    人人都不肯吃亏,少不得咒天骂地。

    等到傍晚时分,村塾快放学时,祠堂还没有恢复平静。

    村塾就在祠堂附近,小学生们自然是将热闹看了个全。梅小八、杨武都高兴,能得粮食自然是好事。

    桂重阳早知晓有这一出,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杜里正全无作为。

    其实这个时候,杜里正想要平息纠纷也容易,从自家粮仓拿住新米来,就能安抚了众人。

    可是杜里正没有安抚,任由事情发展,是不在意民愤,还是有其他缘故?

    “刚才‘东桂’的人闹呢,他家听到信儿晚,就剩下米糠了。”杨武才听别的小学生说完八卦,过来对桂重阳道。

    “东桂”与“西桂”的关系与矛盾,杨武晓得的清楚,才巴巴地告诉桂重阳。

    桂重阳的重点却不是“东桂”,而是“米糠”。

    收税是杜里正安排的人手,不会让人白糊弄了去,那这“米糠”的来路就说不清。或者只是哪个看守人一时贪心,用米糠换走了一包粮食,可在村民眼中,这就成了杜里正侵吞粮税的“证据”。

    人都要嫉妒之心,杜里正一个外乡人,呼奴使婢,压在村民头顶,大家就乐意?

    如今杜里正被打脸,说不得就有人跟着试探。

    “有意思了!”桂重阳自然自语道。

    之前生出那个换里正的想法,说不得眼下就得了契机。

    三人说话间,出了村塾。

    在路口要分开始,杨武一怕脑门,道:“差点忘了!”说罢,从书包里取出一块青布来,递给桂重阳:“今天不是你生辰么,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说让梅姑姑给你做件秋衣。”

    桂重阳没有接,道:“大舅娘的心意领了,表哥也没有新衣呢,还是拿回去表哥用。”

    杨武却是直接塞到桂重阳怀里,道:“给你就拿着,我上面有两个哥哥,捡他们的衣裳穿就行了。我没有什么送你的,等过些日子天冷了做个冰车给你耍。”说罢,摆摆手,快步走了。

    桂重阳想要邀请杨武去家里吃饺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杨武已经拐弯不见了。

    桂重阳拿着料子,只觉得沉甸甸的。

    料子是寻常蓝色粗布,是新的也不是新的。是新的是因为没有裁剪漂洗,不新是因为边缘有些泛黄,这衣服料子应该压箱底一段时间了。

    村里的孩子,哪里有过生辰的?

    杨大舅娘多半是看在桂重阳是孤儿,没有父母可依,委实可怜,才留心着,送了东西贴补。

    可杨家的日子都不富裕啊,桂重阳又想起豆腐配方的事。

    等到了桂家老宅,眼见桂家二房都在,尤其桂五也在,桂重阳不由带了惊喜:“二爷爷、二奶奶、五叔、春大哥!”

    梅朵再旁边奉茶,不见杨氏与梅氏,两人应该在厨房忙活。

    两位老人点点头,桂五却笑着道:“最近上学怎么样?功课可偷看,我可得考考你。”

    桂重阳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晓得,这是有话与自己单独说,便接话道:“侄儿也正好有功课请教五叔呢。”

    叔侄两人与众人打了招呼,就去了书房。

    “地契到手了?”桂重阳带了惊喜道。

    “五十五亩!”桂五点点头道:“我分了二十五亩给二嫂,三十亩给老两口。”

    桂重阳想想就明白关键,道:“正该如此。”

    桂五道:“秋税的事杜里正吃了个大亏,还不知有什么动静,以后你多警醒些。”

    桂重阳应了,接着问道:“杨家方子的事,五叔可有章程?”

    桂五想了想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能想着用方子帮杨家一把是好心,可你想过没有,有一句话就‘法不轻传’,因为他们会觉得是白来的,不会珍视;就算是方子丢了,也只当自家没有运道。”

    “可杨家真的是精穷啊。”桂重阳皱眉道:“我原本也想过,要不然就抽成,算杨家买方子,抽个四、五年或多少两银子后,这方子就彻底归杨家。要不然这生钱的东西直接给出去,倒是怕杨家人忐忑多想。后来又觉得太麻烦了。”

    桂五摇头道:“麻烦什么?这才是真省事呢。正如你说的,这样的好处让杨家人白拿,杨家人心中也不安生,生怕你什么时候反悔或再给了旁人,还不如好话赖话说到头里,省的费力不讨好。”

    桂重阳眉心舒展开来,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只是不能跟杨大舅谈,杨大舅心肠太软,是个没主意的,还是跟杨威谈。”

    桂五赞同道:“对,还有杨氏兄弟的利润分配,你也问清楚,这样以后几兄弟也不会为了这个反目成仇。”

    桂家帮到这个地步,要是杨家还提不起来,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杨家的事情有了定论,桂重阳才松了一口气。

    恩义也是债,得太多的恩义,也是要还的。

    有的人天生喜欢占便宜,也有人如桂重阳一样,占了便宜就难受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意外的选择(第二更求月票)

    晚饭极丰盛,杀了一只鸡,还有桂二爷爷下猎夹逮的一只野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栗子炖鸡,酱焖野兔,两道大菜,外加上红烧豆腐与醋溜白菜,主食就是梅氏早晨许诺答应香菇馅的饺子。

    因为桂五今天不回西集,饭桌上就又多了酒。

    桂重阳守孝,梅小八还小,就桂五、桂五陪着桂二爷爷吃了好几盅。

    五十五亩地,桂家二房终于有了产业,怪不得桂二爷爷心情大好,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再不敢想有今天的日子,桂家总算是起来了。”桂二爷爷老泪纵横道。

    梅小八年岁小,可也晓得原来“西桂”是出了名的穷,所以爷奶才可怜姑姑,让自己往这边偷送些小鱼小虾什么的,可是自从桂五、桂重阳叔侄回来就不一样了。

    桂春心里酸酸涩涩,桂家从富裕到贫穷,他都是经过的。他既是欢喜家中多了田,以后不用再为吃吃穿担心,不过多少也有些挫败。好像每个人都很努力,叔叔、弟弟与堂弟,只有他没有什么出息。

    之前重阳问桂春以后想要做什么,桂春也琢磨了些日子,可除了侍候庄稼,他也不知该做什么。

    只是桂春也明白,只侍候庄稼的话,裹腹容易,其他却难。

    等到了弟弟与重阳熬出来,他这个做兄长的,说不得还要靠着两个弟弟照拂,所以桂春心中也有些不甘,有点小想法。

    只是到底可不可行,桂春还想要与桂五、桂重阳商量一下。

    “死老头子,喝了酒就开始作,唠叨这些作甚?”桂二奶奶也在炕桌上,眼见着老伴失态,面上多了不自在,拿了帕子在桂二爷爷脸上抹了一把,嘀咕道:“可不许再喝了,叫孩子们笑话。”

    桂五吃了一口酒,道:“娘,别拦着,我爹高兴呢。”

    桂二奶奶轻哼一声,到底是不拦着了。

    “大哥,老三啊,你们走了这些年,也该安心吧。”桂二爷爷哽咽道:“咱们桂家的苦日子熬过去了,桂家起来了!”

    桂家真的起来了吗?桂重阳听着,却不似桂二爷爷那样欣喜。

    有个杜里正在,虎视眈眈的,桂家能就此安生才怪。如今看似稳当,实际上桂家依旧经不得风雨飘摇。

    桂重阳与桂五叔侄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与沉重。

    没有真正摸清楚杜里正底细时,本不该轻举妄动,可杜里正的作态,又没有给桂家选择的余地。

    一顿饭,吃到天色全黑才散。

    桂二爷爷走路已经不稳,由儿孙扶着回二房去了。

    明明是一顿欢欢喜喜的生辰宴,因为桂二爷爷醉酒,闹得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送走二房人,梅朵直接拉着梅氏去寻桂朝阳:“杜家那边,咱们就这样干看着,能不能落井下石?”

    孔圣人都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女子更容易记仇,梅朵想起这杜家可能是几家变故的罪魁祸首,心里就跟着了一团火似的。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子,否则说不得确定了杜里正是仇人后,就直接拿了刀去捅了杜里正,一命换一命更痛快些。

    桂重阳摸着鼻子道:“里正之位不是不能换的,只是要推出合适的人来。”

    桂家肯定不行,与村民关系才缓和;剩下就要寻到德高望重之人,对方还要有争里正之心。

    梅朵眼睛一亮:“梅家与李家!”

    两家是杜家姻亲,又是木家村四家老姓之一,族人众多。

    梅氏到底年长,摇头道:“怕是不成,杜里正当年能够当上里正就蹊跷,官府要是没有人的话,他一个外地人如何也做不了里正。”

    梅家有两个秀才公,确实多几根底气,可两个秀才公是杜里正的两个女婿。要是两人倒戈,梅家其他人压根没有竞争之力。

    至于李家,人多是人多,可到底没有官场上的关系,比梅家还弱几分。

    “未必就真的换上哪个,主要是挑起众人的相争之心,就是‘东桂’那边也可以拉下水,谁让他们男丁多呢!”桂重阳想了想道。

    大家想要争里正,就会少了对杜里家的畏惧,杜里正的威望就更低了。

    梅朵闻言笑道:“正好,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这一晚,木家村很不平静。

    得了便宜的人家,看着自家仓库里的新米眉开眼笑;吃亏的人家,少不得阖家不安生,在外不敢说,关上门问候杜里正家的长辈。

    最后悔的就是之前佃了梅氏那十五亩地的人家,早晓得夏税还退回来,他们作甚跟着杜里正后头去得罪桂家与梅氏?

    杜家宅子,杜里正在书房,大半夜的泡了三泡茶。

    吃了这么个哑巴亏,杜里正心里如何能不恼?只是他自然晓得,瞒了这消息的除了新上任的粮长,再没有旁人。

    可是粮长才上任,安抚拉拢大家还来不及,作甚这样算计自己?

    虽说早就打听出来新粮长是镇上老户,与铁家关系好,可杜里正并没有当回事。这与桂家拐了几道弯的关系,除非桂家真的求上门去,否则估计新粮长压根不晓得桂家这一家。

    就是这次吃亏,杜里正也没有想到按在桂家头上去。

    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有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是不晓得新粮长算计杜家是为的哪一个?

    要是前者?灯光下,杜里正的笑容有些狰狞。他在村里窝的时间太久了,看来是被当成了软柿子,一个两个都要捏一捏。

    要是后者,那对方算计自己这个里正,想要提拔的是哪个?木家村里,有人惦记上他的里正之位了?

    与杨威谈话的事,因有桂五在,也不用桂重阳操心。

    次日一早,桂重阳还是与梅小八上村塾去了。

    不过村塾这里,梅里正却给大家开了天窗,一直没有露面。

    没有人来传话,小学生们开始还安静,后来闹闹哄哄,追逐的追逐,玩耍的玩耍的,闹得正经看书的梅晨等人,不停的敲桌子,也没有人听。

    隔壁的班级也是如此,大家都撒欢起来。

    桂重阳被闹腾的不行,可是为了不给梅童生留把柄,还是没有早退,而是检查杨武与梅小八两人功课。

    这两人一人年岁大,已经懂事;一人“近朱者赤”,由桂重阳带着,也不像开始学习那样笨拙了。

    检查完功课,桂重阳闲着没事,就叫两人拿了《三字经》,接着梅童生昨天教的地方,继续教两人。

    一屋子的喧嚣,只有后边这一排不受影响。

    梅晨坐在第一排,扶着差点被同窗带倒的书桌,嘴巴撅起来都能挂酒瓶。

    等后边的声音一句一句传过来,梅晨回头,就看到后边三人组丝毫不受旁人影响的样子。

    梅晨想要起身过去,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动,而是拿起书来自己默默诵读起来。

    桂五与杨威两个站在窗口,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满屋子嘻嘻哈哈的小学生中,只有第一排的一个与最后一排的三人组手中还那和书,其他人都成了野猴子。

    虽早就晓得村塾不过是社学,肯定比不上镇上专门的学馆,可桂五也没有想到会乱成这个样子。

    倒是杨威,虽没有有正式进过村塾,却是早年曾在窗外蹭过课的,知晓一些,在旁道:“梅夫子应该是不在,要不然没有人敢这样闹。我家老三也说了,梅夫子管学生甚是严厉。”

    梅童生不在?

    桂五眨眨眼,心中有了猜测,只是眼下顾不上那些,就开口招呼桂重阳:“重阳!”

    这一开口,不仅惊动了桂重阳三个,屋子里其他小学生也都望过来。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外人,小猴子们倒是安静了一下。

    桂重阳连忙起身出来,梅小八与杨武也跟着出来。

    “五叔,您怎么来了?”桂重阳意外。

    桂五没有回答,而是对随后到的梅小八、杨武道:“我喊重阳出去说几句话,你们先自己学一会儿。”

    梅小八与杨武立时老实应了,桂重阳这才对桂重阳点点头,招呼他跟自己与杨威出来。

    杨威不肯要配方。

    桂重阳惊呆了,由这张配方他想到各种可能,想过杨家得寸进尺惦记更多,想过杨家自家人因利润分配有了嫌隙,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种,杨威不要配方。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鸿一瞥 (第一更求月票)

    杨家这边的事,虽说是桂五去找杨威说,不过桂五不是那种非要将人情捞到自己头上的人,自然说了这是桂重阳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家的豆皮、豆干,百味香食铺收,数量不限;还有一张“辣条”方子,杨家可以试做,成品百味香依旧收。

    听了第一个消息,杨威提的的心放下,对桂五感激不已;听到第二个消息时,杨威就迟疑了。

    杨家有个豆腐坊,不比寻常农户,也晓得些手艺人的规矩,这方子都是传家的,哪里有往外头传的?

    就算桂五说了,杨家可以分期赎买这张方子,杨威依旧不干。

    眼见杨威如此死心眼,桂五哭笑不得,也是没有法子,就让他自己跟桂重阳说。

    “重阳,晓得你跟三儿好,可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如今还小,不晓得方子的重要,我们却不能因你小就糊弄你。”杨威诚恳道:“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实在了,遇到那等黑心的,真要密下你的方子,可没有地方哭去!”

    一个眼看着就能赚钱的方子在跟前,要说杨威丝毫没有动心那是骗人,只是到底性子厚道,越是想着这方子的利润与好处越是不能收。

    桂家买下杨银柱八亩地的事,村里知晓的人并不多,可杨金柱父子当时在,自然是晓得的。

    桂家长房现在翻盖了新房,也有了十亩地,桂重阳只有一个人并无兄弟,算是有了家底。

    可是桂重阳年岁在这里,十二岁了,没两年就是说亲的时候,还有就是桂重阳虽是带着十几箱子书回来的,可乡下人读书应试,像梅家叔侄那样考出来的百中无一,以后少不得还要务农为本。

    桂重阳因先天不足,身体不太结实之事,桂家上下都不约而同地掩下不说,可杨家与桂家往来亲密,不管是盖房,还是收秋,都是两家人在一处的,哪里还不知桂重阳的身体状况。

    桂重阳,干不了重活。

    在乡下,这就是个最大的不足。

    有了这个方子,以后桂重阳科举不成也是一条后路,杨威怎么能因桂重阳的好心就真的占了去?

    瞧着杨威的小眼神,简直是当桂重阳是不懂事的败家子。

    桂重阳眨眨眼,去看桂五。

    桂五忍了笑,抬头看天。

    桂重阳没有办法,只得道:“大表哥误会了,这方子也不是白给表哥,前几年按份子抽钱给我就是。”

    杨威依旧摇头道:“那也不行,这方子是你的,买卖只能你做。你不用担心我家,五叔已经说了,我家以后给百味香供应豆皮与豆干。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我怕打算养几头猪,这样一年下来,也能剩下几个钱。”

    桂重阳只能道:“这方子不单单是大表哥的,也是我孝敬大舅与大舅娘的。大舅、大舅娘如今为什么着急,大表哥也不是不晓的。如今方子在手,作甚白放着?大表哥先做,帮我探探路也是好的;等过几年我真的科举无成,再来与大表哥合伙,不是也省力?”

    桂重阳说的口干舌燥,里里外外的好处都说了,杨威才勉勉强强接了方子,只道:“那我就先试试?不过分成要说好,这方子还是重阳的。”

    总算是说通了杨威,桂重阳只觉得怪哉。

    明明是桂家酬谢杨家多年厚道才预备这张方子,如今却成了杨家帮桂重阳打下手了。

    到底是村塾外,杨威与桂重阳说完后,就与桂五离开了。

    桂重阳回去屋子,梅晨不知何时过来,正拿着书本给梅小八与杨武讲《三字经》。桂重阳也不打岔,站在旁边笑眯眯地听了。

    梅晨看见桂重阳,立时从椅子上起来,丢下《三字经》就跑回自己坐去了。

    “谢了,小九!”梅小八挥着胳膊道。

    梅晨转过头,胡乱摇摇头,才转过头去拿了一本书继续默诵。

    桂重阳回到座位,好奇道:“梅小九怎么像做贼似的?”

    梅小八迷糊道:“有吗?刚才小九过来,看俺们看书,就好生给俺们讲了几句。”

    杨武“哈哈”笑道:“多半是晓得重阳功课好羞的。”

    之前梅晨将后边三人组都当成傻大个,以为他们都跟梅小八一样都是刚启蒙,好生鄙视了一把;后来梅夫子几次刁难桂重阳没有难住,他就晓得自己看走眼了。

    再后来,连梅小八与杨武两个都能过了梅夫子的考较,梅晨却挨了板子的,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是骄傲小公鸡模样了。

    西集镇,杜记布庄。

    梅童生吹胡子瞪眼,狠盯着张福道:“青柏到底去哪了?”

    张福做为难状:“亲家老爷,这小的也不晓得二姑爷的去处啊。”

    梅童生指了张福的鼻子道:“你莫要跟我装糊涂,还是要到你们老爷面前对证去?我倒是要问问他是存了什么心肠,指使你害我们老二!”

    张福闻言,心中不由有些慌乱,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让梅童生找到自己头上,面上还最无辜道:“亲家老爷,这是哪里话说,小人与二姑爷无冤无仇的,哪里就提到害不害来着?”

    “你勿要嘴硬,若要天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领我们老二去赌场的事过后再算账,先去寻老二回来!”梅童生横眉竖目。

    张福哪里敢认,做意外状,道:“亲家老爷莫不是听差了?二姑爷每次都镇上都是会文访友,哪里会去赌场那种地方?”

    梅童生耷拉着脸,已经从方才的咆哮变得阴沉,直愣愣地盯着张福,好一会儿方甩了袖子走了。

    张福假装追了两步,目送着梅童生走了,方擦了一把汗,知晓离东窗事发不远,可这二姑爷行事也叫人意外,不知从哪里捣鼓到银子,一次一次还脸上了,想要让他按照安排去借高利贷之事并没有如愿。他跺跺脚,咬了咬牙匆匆离开。

    张福不肯带路,梅童生少不得一个赌场一个赌场寻找,却是连人影都没有。

    梅童生不由迟疑,莫非自己真听错了?儿子嗜赌只是传言,并不是恰有其事。

    西集,一处宅子。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梅秀才移不开眼。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手上接连得了几笔大钱,梅秀才的赌局也越来越大,昨晚就赢了三百多两银子。

    要是他能就此收手的话,损失并不算大,可是赌瘾上来,自是赢了想要更赢的,哪里就收得住手,赌到今天早上又都输进去了。

    如今梅秀才两张地契都输干净了,想要质押也没有了东西,就犹豫着要不要跟白老大继续借钱,可是白老大之前那一笔一百两的借款还没有还上。

    似看出梅秀才为难,这几日在赌桌上的一个赌友就寻了托词带梅秀才出来,然后到了这处宅子,对方到底直接将一盘银元宝摆在他面前。

    对方开出两个条件,一个是要梅秀才查杜里正的底细,二是想要梅秀才“牵线”,买杜家的十八顷地。

    梅秀才虽说输红了眼,到底没有输掉脑子,立时听出其中不对劲之处。

    对方能随手拿出二百两银子,可见是不差钱的,想要查杜家就查,犯得着这样拐弯抹角?还有杜家的地明明是八顷,对方作甚说是十八顷,那十顷是哪里来的?

    不管对方说的“牵线”是什么意思,梅秀才都装糊涂,随口应了下来。

    别说现下对方只提了两个条件,就算再加一条,让他跪下认爹,说不得梅秀才犹豫一下也认了。

    梅秀才已经连赌了好几晚,眼睛熬的通红,不过眼下得了银子,却是一刻也忍不住,匆匆去了。

    屏风后出来一人,那赌友连忙躬身上前,道:“少爷,是不是太费事了,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买他几亩地,何必这么麻烦?”

    那少爷二十来岁年纪,低着头看不清喜怒,道:“小心总无大错,如今的通州也不是过去的通州。这个杜忠来路太蹊跷,衙门那边查不出不对来,就是最大的不对头。费点事有什么,总比赵家那个糊涂管事强,还没有摸清楚杜忠的底细,就叫杜家带田投靠,且看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退、退不得(第二更求月票)

    西镇,码头路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梅童生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儿子,松了一口气,以为别人误会或是看错,儿子实际上并没有赌博。

    就在梅童生打算回去时,就见街头转过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梅秀才。

    也是梅秀才的好运气到头,他揣着新得的二百两银子,心中下了决心,这次只要赢了钱就收手,一定不会跟昨晚似的那样贪大。他全部心思都在赌局上,哪里会留意到远处的梅童生。

    梅童生几天没看到儿子,原本想要喊人,可待看清楚梅秀才样子时,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实是梅秀才现在的样子不对劲,衣冠不整不说,神情也带了焦躁。

    这一迟疑功夫,梅秀才就从街角转了弯。

    梅童生连忙追了上去,就见儿子进了前面一个赌坊,不由得心跟着沉了下去。

    梅童生黑着脸跟着进去,早有赌场伙计发现老爷子是刚才来寻人的,晓得是麻烦上前盯着预防他闹。

    大堂里有几个散桌,梅童生埋着头往前走,也不打理那伙计,只四下里寻儿子。

    那小伙计无奈道:“老先生,方才不是找过了么?”

    梅童生站住,瞪着伙计道:“梅青柏在哪儿?”

    赌徒进赌场,哪里有报姓报名的?那伙计皱眉道:“没有就没有,老先生去别人家找吧。”

    梅童生是跟着儿子进来的,如何肯走?倒是眼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包间,也不理睬那小伙计,“蹬蹬”几步上前去,一把推开门。

    里面只有几个客人,眼前却不是铜板,而都是银锭。

    几人的眼睛都在荷官手上的色盅上,没有留心门开。

    荷官对着门口,倒是看到了,不过看在后边跟着赌场伙计,便也没有理会,只专心摇色盅。

    梅童生直直地盯着儿子背影,看着荷官说“买定离手”后,梅秀才就拿了一锭银子去压大小,再也忍不住,立时冲上前去拉住梅秀才的手。

    梅秀才倒是唬了一跳,刚要开口咒骂,发现是自己老子,目瞪口呆,支吾道:“啊?爹……您……怎来了?”

    爷俩这动静,旁边几个赌客都皱眉。

    跟着的伙计眼见不好,拉着梅童生的胳膊,恳求道:“老先生,出来说话,出来说话!”

    梅童生盯着儿子,眼睛猩红,气的呼哧带喘。

    一时之间,梅秀才也吓到了,生怕老爹气出个好歹,胡乱将银子收了,扶着梅童生从包间出来。

    大堂里各种赌徒吆喝声,更是纷乱。

    梅秀才连带着小伙计一口气将梅童生扶到赌场外头。

    梅童生已经醒过神来,抬起手来,就要抽儿子。

    梅秀才微微怔住,却是闭上眼睛,没有避开。

    梅童生的手臂无力的落下,肩膀也佝偻下来,叹了一口气道:“耍多久了?欠了多少两银子?”

    梅秀才睁开眼睛,心里也发堵,原想要随口糊弄,可眼见亲爹蔫了的样子,还是实话实说道:“快三个月了……没欠多少,就欠一百两。”

    梅童生听到前面的话,身子紧绷了起来,三个月啊,那得扔进去多少银子?这得欠多少外债?

    待听到后一句,梅童生只觉得逃出生天,虽说肉疼一百两银子,可还是痛快道:“家里还有几个钱,你拿去还上,可莫要再耍了!”

    梅秀才却是没有点头,反而直起来了后背。

    看着儿子要犯倔,梅童生跺脚道:“老二啊,你不该这么糊涂啊!那赌岂是好沾的,这西集镇原来的首富可不是洪家,而是海家!海家恁大家业,后来作甚败了?还不就是因为海家大少爷沾了赌?偌大家业几个铺子,都归了洪家,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海家的故事,梅秀才如何没有听闻过?

    海家不是赌败了,而是被洪家算计败的。

    洪老爷发家前,就是海家的远亲,靠着海家在镇上立足,所以镇上老姓对恩将仇报的洪家印象都不好,都说洪家是得了报应,才得了个儿子是天阉。

    梅秀才在镇上学习多年,自也知晓这段往事。海家有万贯家财,值得算计一把;他梅青柏一个乡下秀才,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如今,实在收不了手啊。

    眼见自己苦口婆心说这一堆,儿子还没有迷途知返模样,梅童生也恼了,拉着梅秀才胳膊道:“随我家去!老子还没死呢,明儿开始我就盯着你,看你还怎么耍?”

    梅秀才重重地叹口气道:“爹,不能收手,起码这个时候不能收手啊!”

    梅童生只当儿子跟自己一样心疼那一百两银子,道:“老二,那一百两舍就舍了,只当花钱买平安!再赌下去,可就真的上瘾了!”

    “爹,不单单是一百两!”梅秀才原本想要瞒下那五十五亩地的事,可眼见着不说清楚,老爹一定会拉着自己回去,连忙道。

    梅童生脸色发青,道:“一百两都不够?还欠了?那是多少?”

    家里只有几十亩地,全部都佃出去,一年租子全是粮食,也卖不了几个银子。一百两是几年的收益,且要攒上些日子。

    “那五十五亩地全买了!”梅秀才低着头道。

    梅童生瞪大眼睛,神情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是什么,脸色一下子涨的青紫,身子也站不稳,手指哆嗦着,指着儿子,翻了个白眼,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

    “爹!”梅秀才连忙扶住,脸色也吓得惨败。

    这要是因为赌博将亲爹气死了,那他的前程也到头了。

    手忙脚乱在两个热心路人的帮助下,梅秀才将梅童生扶到医馆。

    幸好只是痰迷心窍,大夫用银针扎了几针,梅童生就醒了,只是到底上了年岁,手足无力不说,眼见着嘴角的大泡就起来了。

    亲爹如此,梅秀才到底不是畜生,如何能还有心思去赌场,叫大夫开了调理的方子,抓了几帖药,随后雇车,亲自送老爹回了木家村。

    杜记布庄,大堂。

    杜老爷面色铁青,坐在一把椅子上,身边燕翅排列着几个健仆,看着眼前一切。

    柜台里的布匹只剩下几匹不值钱的碎花布,其他的都不见。

    一个健仆从后门转身进来,躬身禀道:“老爷,库房空了,张福那家伙也不见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方才众人来时,见好好的铺子关门,就发觉不对头。

    “可打听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杜老爷咬牙切齿道。

    昨天因秋税的事情被坑了一次,杜老爷就疑到老伙计张福头上。免税这样的大事,村子里闭塞得不到消息,镇上不会丝毫得不到消息。

    今早杜老爷想起此事,特意问起妻子张福的儿子百岁。李氏便道,张福家的身体不舒坦,叫了百岁在镇上。

    杜老爷一听,就察觉出不对头,叫了人手匆匆赶到镇上,却是迟了一步。

    张福全家跑了不说,在跑之前还将布庄里的存货都贱卖了。

    杜里正压着怒火,心中更加警醒。

    张福一家三口都是杜家家奴,其中张福跟着自己三十多年,如今却是做了逃奴。若是张福只是贪财还罢,要是他勾结外人,后患无穷。

    “老爷,方才我打听了,布庄早上还正常开业,张福也在,后来梅家老爷子来了又走了,张福就叫人关了铺子。”一个健仆在外头打听了一圈,回来报。

    “梅、从、善!”杜里正一字一顿道:“好,我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杜里正心里也明白,梅家不会有那个胆子算计自己,可也忍不住迁怒到梅家。

    一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布庄这里暂时顾及不上后续,依旧关了铺子。

    不出半日功夫,不少街坊邻居就知晓杜家铺子的买卖桂五就得了消息,知晓杜记布庄的掌柜卷了银子跑了。

    “怪哉,张福带了家人进京了!”桂五之前察觉出张福不对劲,就叫人盯着他,没想到正好遇上张福阖家出逃,就叫人缀在后头,得了张福的落脚之地。

    木家村,黄昏时分。

    桂重阳在村塾这里熬到下学,才与梅小八回家,结果正好遇到杜家的马车在村里呼啸而过。

    “那边不是杜家方向?”梅小八好奇道:“好多随从,恁地气派!”

    桂重阳看着那些健仆,心沉了下去。

    这些仆人养在何处?之前并不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底牌是什么(第一更求月票)

    木家村,梅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数日不归家的梅秀才终于回来,杜氏早已憋了一肚子气要发作,不想开门见的除了衣服皱皱巴巴、神情狼狈的丈夫,还有个有气无力、需要人搀扶的老公公。

    杜氏所有的挑剔不满都压了下去,连忙与丈夫一起扶了公公去上房。

    自在医馆醒来,梅秀才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没有人晓得,梅童生真是心疼欲死。

    五十五亩地啊,那是五十五亩地,家中的全部产业。

    其中三十亩中田,还是当年梅童生与兄弟分家时占的。

    当时梅家全部产业就四十亩地,三十亩中田,十亩下田,兄弟两个均分本当一家十五亩中田、五亩下田才是。梅童生却借口弟弟得了馈赠二十亩中田,只分了十亩下田给弟弟,为了这个,还被不少族人讲究了一遭。

    另外二十五亩地,就是梅家二房的,其中十亩下田就是当时分家时的十亩,另外十五亩是别人馈赠梅二爷爷的。

    虽说在桂五做靠山下,梅氏与梅朵姑侄要走了十五亩中田,可是对于梅童生来说,自己毕竟剩下二十五亩地,心中也是暗搓搓得意。

    这五十五亩地,怎么分配给儿孙,梅童生都有了打算。

    自家那三十亩地,就传给梅秀才;二房那二十五亩地,就传给长孙梅晟。

    如今,一切成空。

    梅童生双眼放空,魂得没了。

    梅秀才忐忑不安,坐在炕边,道:“爹,您别着急,儿子会想办法将地赎买回来。”

    不过是糊弄人的话,梅秀才心里也明白,桂五既是高价买地,就不会再卖回来。

    梅童生正心如刀割,压根没有留心儿子在旁边嘀咕什么。

    外头大门“砰砰”直响,更添烦乱。

    梅秀才先是皱眉,随即只觉得心惊肉跳。不会是白老大派人追债吧?那债是一个月,还有些日子呢?

    “谁啊?砸什么门,催命啊?”杜氏正在厨房给梅童生熬药,听到动静心里搓火,出来高声吆喝道。

    刚吆喝完,她就惊住:“啊?爹……您怎么来了?”

    杜里正也不等人开门,直接叫人推开大门,看也不看杜氏,肥胖的身子多了气势,带了几个健仆直接大踏步往上房去了。

    杜氏见势头不对,不由悬心,咽下一口吐沫,连忙跟在后边进去。

    梅秀才已经听到外头动静,出来迎候,心中纳罕杜里正怎么晚饭点儿过来。

    待看到杜里正带着一堆人过来,梅秀才更是惊疑不定,上前道:“岳父,您这是……”

    杜里正没有半丝笑模样道:“亲家呢?我寻亲家说话!”

    梅秀才眼见这阵仗不对,不敢相拦,将杜里正往里屋让:“我爹有些不舒坦,正在里屋躺着。”

    眼见梅秀才半点不心虚模样,杜里正的怒火也熄了几分,摆摆手吩咐随从都在外等着,自己随着梅秀才进了里屋。

    梅童生依旧心疼那五十五亩地,犹在后悔不跌。

    作甚自己不收好地契,就那样信任老二?哪怕只防着老二一半,将那二十五亩地契直接落在长孙名下,也不会“竹篮大手一场空”。

    杜里正见梅童生半躺在炕头,眼见也不看人,端得是无礼,怒火又起,冷哼道:“亲家倒是好大的架子!”

    梅童生被这一句从癔想中惊醒,转过头看,就看到杜里正紧绷绷的一张大胖脸。

    “你还敢来!?”梅童生双眼喷火,身子利索的不似知天命的老人,从炕上直接翻身下地,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一把拉了杜里正的领口:“你到底存了什么心?看不上我们梅家,就领了你们家二姐回去,作甚这般祸害青柏?他有什么不是,你只管骂、只管打,作甚叫张福勾着他去赌?那是赌啊,岂是能沾的?我们老梅家刨了你们杜家祖坟了不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先是咆哮,高声喝问,到了最后却是老泪纵横。

    这一番话,屋子里其他人都变了脸色,杜里正也不例外。

    梅秀才是觉得难堪,原是恼老爹作甚在自家岳父与妻子面前念叨这个,半点不给自己留脸上,可听到最后察觉出不对来。

    梅秀才素来有几分小聪明、小算计,不是个愚钝的,之前不过是日益沉迷赌博,加上自家晓得自家的分量,实没有什么可算计的,才没有疑到张福身上。如今听自家老头子这么一讲,想起五月时自己几次阴错阳差接触赌场、赌局之类,都是有张福在身旁。

    梅秀才收起之前的难堪,望向杜里正的目光带了质疑。

    杜氏站在杜里正身后,只觉得眼前发黑,扶着门框才没有跌倒。这叫怎么回事?什么叫指使张福勾着他去赌?

    丈夫这几个月的异常,身为枕边人的杜氏哪里能丝毫察觉不到,不过每次都自欺欺人,想着多半是生了什么花花心思,不过有一双儿女,有娘家做靠山也不怕他闹腾,是万万没有想到赌上去。

    杜里正拉下梅童生的手,也听明白过来前因后果,并不理会梅童生,直接问梅秀才道:“张福带你去赌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拢共输进去多少钱?都管谁抬钱了?借了多少银子?”

    要是张福在跟前,梅秀才能生吃了他。

    事到如今,梅秀才哪里不明白,自己遭了算计。

    他心中也憋着火,张福可是杜家的下人,自家这损失当算在杜家头上,所以梅秀才本打算多说几百,好将这损失在杜家身上找补回来。

    几百两银子,对梅家来说是全部家底,可对于杜家来说实不算是什么。杜家可是有八百亩地,一年庄子收成就三、四百两;不对,是一千八百亩,那一年庄子收成就大几百两。

    不过当对上杜里正阴冷眼神,梅秀才立时怂了,实话实说道:“是,五月底开始的,拢共输了八百多两,借了白老大一百两!”

    “八百多两?”杜里正听出其中不对劲之处:“除了从我那儿拿的二百两,其他钱哪里来的?”说到这里,瞪大眼睛:“你卖了地?”

    梅秀才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卖给了桂家!”杜里正肯定的口气。

    “嗯!”梅秀才再次点头。

    “好啊,是桂家,竟然是桂家!真是蹬鼻子上脸,一次比一次贪啊。我晓得了,定是他们勾结了张福,就为了让你卖地!”梅秀才愤愤说着,立时就要去桂家算账。

    梅秀才一把拉住,没有稀里糊涂往桂家身上推,倒是清醒过来,从怀里掏出那二百两的银锭的,道:“不是桂家,指使张福设局的另有其人!”

    岳父家有一千八百亩田,这还只是田产,别的不说只西集镇的布庄,不能说日进斗金,也是处旺铺。这说明说什么?说明岳父深藏不露,不是寻常的土财主,而是巨富啊。

    那掏二百两银子出来的,肯定是惦记着杜家的地,对杜家不怀好意的。他们想的倒是美,杜家的产业真要便宜外人,还有自己这个亲女婿等着,作甚要轮到旁人?

    这一时之间,梅秀才十分清明,丝毫没有被那二百两银子诱惑,说了今天自己输光前后一个赌友的异常。

    杜里正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心里却明白,对方八成就是收买张福的人。对方明显是冲着自己来,想要查自己的底细?

    杜里正眯了眯眼,知晓这个当不是之前叫杜家投靠的赵家。赵家自视过高,压根就没有杜家放在眼中,也不会想着查他的底细。

    他奶奶的,这好好的又不是本命年,自己就走起了背字了。杜里正心中不由咒骂一句。

    梅秀才说完这些,立时道:“岳父,张福那老小子确实不对劲,快就叫人抓了他,他当晓得那人的底细。”

    “张福背主,带了妻儿跑了,在亲家老爷早上去找人后。”杜里正道。

    梅童生气呼呼在旁边听了半天,也算听明白,指了杜里正道:“不是你主使的,也是你连累的,不能这样白算了,那五十五地到底怎么办,你要给个章程!”

    杜里正没说话,而是瞥了一眼梅秀才手中的银子,看着梅秀才似笑非笑。

    梅秀才心中一哆嗦,拿着那银锭觉得烫手,好悬没落到地上。对方即是冲着杜里正来的,他收了对方的银子,这不正是“投诚”的证据。

    梅秀才讪讪,正琢磨说辞想要为自己辩白,杜里正已经道:“地卖了多少银子?”

    “四百四十五两!”梅秀才回答,眼巴巴地看着杜里正,目光中多了期待。

    自家岳父素来财大气粗,这回给自己几百两银子,自己去桂家赎买回来不是正好?

    杜里正却没有应声,反而起身走了。

    梅秀才目瞪口呆,连忙追了上去。

    桂家老宅,堂屋。

    看到杜家的健仆,桂重阳就添了心事。他在金陵生、金陵长,见识自然比村里人多几分。

    在村里人看来,那些汉子就是杜家的下人,说不得是为了仗势拉的佃户中的壮丁;可桂重阳却看出他们不是寻常百姓,行动之中自有章程。

    之前并不曾听闻杜家有这些人,那为了昨天秋税的事,杜里正就亮了底牌了?

    会不会查到桂五身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庞然大物(第二更求月票)

    杜里正不肯大出血出银子,梅童生却依旧不死心,还想要收回自家卖了的那五十五亩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行,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桂家!没有这样卖地的道理!我去寻梅顺娘,问问她到底存了什么心,作甚这样吃里扒外!”梅童生自己嘀咕着,就要往外走。

    梅秀才正好送了杜里正回来,见了连忙拦住老爷子:“爹哎,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梅童生瞪眼道:“难道就便宜了桂家,不行!以后家里人喝西北风吗?”

    “爹,是五十五亩地重要,还是一千八百亩地重要?”梅秀才压低了音量小声道。

    梅童生还当听错,转过头来看儿子。

    “杜家的地不是八百亩,而是一千八百亩地!”梅秀才小声道。

    方才梅秀才在杜里正面前说了九成的真话,就瞒下来一成,就是知晓杜家的地是十八顷之事。

    梅童生却是胆小,缩了下脖子道:“管他一千八还是两千八,杜家又不是没有儿子,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

    梅秀才嗤笑道:“有儿子又怎样?杜七痴肥愚钝,连八十亩田都管不好,更不要说八百亩、一千八百亩!我那老泰山为何不顾辈分偏要将六姐儿说给梅晟,还不是因为知晓杜七不行,支撑不起门户,才拉着梅晟给杜七做助力!”

    梅童生闻言,就有些不乐意。

    凭什么?自家看好的长孙,自家人还没有沾上光,就让杜里正惦记上?

    “可那五十五亩地讨回来是咱们自家的,杜家再多也是杜家的。”梅童生依旧不死心。

    “爹!”梅秀才着急道:“现在盯着杜家这边还来不及,还非要招惹桂五?小心到时候两头不落好!桂五的铺子开业,铁和尚带了四个儿子到了,那是西集的土霸王,是我们能得罪的?桂五还是真金白银买的地,这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桂五不简单啊。要是真的惹恼了他,谁晓得他会怎么发疯!桂家可是握着梅家把柄,梅晟还在镇上!”

    以梅家与桂家二房的旧怨,梅秀才一直提防桂五的报复或是坑自己一把。可是两次质押到最后的过户,桂五都堂堂正正,并不曾有半点手脚。

    换做其他人,少不得会觉得桂五厚道;可梅秀才素来爱多想,不由的想到桂五的倚仗。

    桂五不屑算计梅家,同时也有底气不担心梅家过后的纠缠,或者正等着梅家过后的纠缠,让桂家有理由算计梅家。

    因为中间隔着两条人命,这些年桂家对梅家是没有底气的。

    要是桂家主动对算计梅家,那落在村里人眼中就太过了;要是梅家的错,桂家无奈之下反击就理直气壮了。

    说梅秀才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说他“杞人忧天”也罢,反正他对桂五始终提防,不敢轻易招惹。

    梅童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梅家的地都没了,如今指望的就是儿孙的功名。桂五与铁家那样的地痞往来,要是真生了坏心可是防不胜防。

    只能暂时咬牙忍了。

    桂重阳忧心忡忡,过了一夜,次日就有些没精神。

    梅氏见了,不免担心:“可是换季身上不舒坦?该加衣裳了,早晚也凉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进了九月,天气就一日凉似一日,梅氏才如此说。

    桂重阳打小在金陵长大,确实有些受不住北地秋寒,轻咳了两声道:“姑姑,什么时候换夹袄?”

    就算加了一层衣服,也是单衣,抵御不住秋寒。

    梅氏却是迟疑,这边的规矩,讲究的是“春捂秋冻”,要到十月初一才换夹袄。就是这边的小孩子,家里也添衣服晚。

    可是关心则乱,在梅氏心中,桂重阳到底不同与一般孩子,看着孱弱,之前盖房子时一时累了还小病了一场。

    “夹棉衣裳倒是准备好了。”梅氏道。

    桂重阳忙道:“那就换上吧,在村塾里越坐越冷。”

    梅氏立时找了出来,带了几分愧疚道:“是姑姑疏忽了。”

    既是换季衣裳,有桂重阳的,自然也有梅小八的。

    桂重阳立时换上,梅小八却是摆手道:“姑姑俺不穿,俺还不冷呢。”

    村里的孩子都是习惯“秋冻”的,梅小八身子又结实,自然不愿意早早换上厚衣服。

    梅氏女红精致,桂重阳穿上夹棉衣裳也并不觉得臃肿,反而比单衣多了几分挺括。

    “姑姑,昨天夫子没去,大家在村塾白待着;今天要是夫子还不去,我就去趟镇上。”桂重阳道。

    “作甚去镇上?找你五叔?可昨儿他不是才回来过?”梅氏不解道。

    桂重阳道:“这几天嗓子痒,有些不舒坦,想要去镇上抓几幅药吃。”

    这也不是假话,桂重阳回木家村带的除了书,还有他从小到大的一匣子药方,这个梅氏是晓得的。

    梅氏立时急了,拉了桂重阳上下打量,道:“除了咳可还有哪里不舒坦?都是姑姑糊涂了,守着‘春捂秋冻’的规矩,倒是让你遭罪!”

    桂重阳因为担心杜里正那边,昨晚辗转反侧,没有歇好,眼睛都睁不开眼了,不过是强撑着说话。

    梅氏看在眼中,眼泪都出来了,道:“不要去学上了,让小八代你请假,姑姑这就带你去镇上看病!”

    瞧着梅氏惊慌模样,似是桂重阳得了重病立时卧床一般。

    不怪梅氏惊恐,桂家长房只有这一根血脉,实是半点闪失不得。

    桂重阳忙安抚道:“姑姑,真不碍的,侄儿秋咳是老毛病了,每年入秋都要咳上一阵的。”

    好说赖说,终于安抚了梅氏,让梅氏不要惦记跟着去镇上。

    不过梅氏依旧不放心桂重阳一个人去镇上,要去二房寻桂春陪着桂重阳去。

    桂重阳拉了梅小八道:“这不是有小八在,哪里就要劳烦春大哥?我与小八一道去,抓了药就回来。”

    两个半大孩子,梅氏依旧是不放心。

    梅朵原本在西屋里,是后过来的,看出桂重阳的不对头,去镇上看病怕是幌子,还有其他事,不直接说,那肯定是叫人担心的事。

    “姑姑,重阳哪里有叫人不放心的时候?让他们两个快走,早去学里请了假,也好早去早回。”梅朵心下一动,便跟着劝梅氏。

    梅氏这才犹犹豫豫的点头,少不得对桂重阳又嘱咐了两句,还不忘交代梅小八。

    还没有道村塾,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小孩子的喧闹声。

    桂重阳心中有数,梅夫子还没有来。

    等到早课时,梅童生还没有露面,反而是梅秀才亲自过来,开口放了村塾这边三日假。

    桂重阳的假也不用请了,让杨武将他与小八的书包带回去,他自己则带了梅小八直接去镇上去了。

    西集镇上,白家赌坊,二楼雅间。

    杜里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一身肥膘,看着如同寻常富贵老爷一般,可身后是八个健仆,在这镇上能这样阵仗的人也屈指可数,就多了几分莫测的气势。

    白老大带了手下进来,看到杜里正这样,不由在心里骂娘。

    叫管事拐带梅秀才涉赌的真不是这个死胖子?那今天是什么意思,来自家赌坊来找后账、来给女婿撑腰?折腾什么?

    “白老板!”杜里正拱拱手:“久仰大名,杜某不胜荣幸!”

    白老大打着“哈哈”道:“这是杜里正吧,白某人也是久仰大名啊!”

    因为杜里正极少在镇上露面,白老大没有见过杜里正,不过也没有装糊涂。

    赌博消息最是灵通,不管昨天杜记布庄的关门,还是今天一早孙大兴赁的宅子被围了的事,白老大都得了消息。

    那带人围了孙大兴宅子的,自然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一位。

    那个孙大兴也不是别人,正是梅秀才的赌友之一,昨天带了梅秀才曾离开的那位。

    不知孙大兴是不是得了消息,并不在赁宅里,杜里正扑了个空,就直接来到白老大赌场。

    白老大虽说手下有人手,衙门有关系,可“和气生财”,也没有为旁人的事背锅的道理,倒是很痛快地将自己晓得的都说了:“孙大兴对外身份是游商,不过并没有在城里贩货,当是托词,听着说话倒是官话。当是之前就与张福认识的,张福前几次带梅秀才过来时,孙大兴都在,喂了几次牌,让梅秀才小赢了几把。”

    白老大心中后悔不已,本以为是杜里正自己调教女婿,谁会想到真的是外人算计。

    这个杜里正他虽没有见过,却是不敢轻视。一个单丁独户的外地人立足不说,还混上里正的位置,有地有铺的产业不少,要没有两把刷子谁能做到?

    杜里正倒没有与白老大硬抗的意思,微微点头致谢道:“谢谢白老板费心,杜某叨扰了!”说罢,抱抱拳,也不耽搁,带了人走了。

    白老大看着杜里正的背影,也是意外不已。

    本以为杜里正这样气势,问完该问的话,必当将女婿的欠债给还上,可不知是暂时顾不上,还是其他缘故,竟是提也不提。

    袁家学馆外,桂重阳与梅小八到了,请进门的学生传了话。

    没一会儿,桂五就匆匆来了。

    眼见着两人过来,桂五眼睛眨了眨,却是没有直接问桂重阳缘故。

    桂重阳说了抓药的事,桂五便对梅小八道:“我带你重阳哥去抓药,你先家去,告诉你婶子一声,中午叫人做两道好菜!”

    中午必要在镇上留饭的,梅小八立时应了,转身往桂五家传话去了。

    叔侄两人这往药铺走,桂重阳直接道:“五叔最近要小心些,杜里正不知哪里叫来的人手,看着都带了凶悍之气。他是不是为了秋税的事恼羞成怒?可要小心他狗急跳墙!”

    桂五本担心家里有什么不好事,听是杜里正的事,立时松了一口气,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道:“放心,怕是他顾不得桂家了。”

    杜里正的心腹张福勾结外人,给梅秀才下了个套,随后带了家人叛逃。因为桂五正盯着这边,倒是给追踪个正着。

    这张福进了京城,就住在崇文门内一处宅子,那处宅子是西宁侯府的产业。

    西宁侯宋琥,安成公主驸马,今上女婿,是京里最显赫的公侯之一。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想取而代之

    宋琥祖父宋朝用,是大明开国时的老将;宋琥之父宋晟,少年从戎,先后继承兄长、父亲军职,成为一员大将,先后镇守凉州二十年多年,因功封侯西宁侯,子孙世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晟的长子,是建文帝时的府军右卫指挥使,在抵抗“靖难军”时战死,被今上所厌。

    当时世人皆以为宋晟要被儿子连累夺爵,宋家要被问罪,可今上却先后将徐皇后嫡出的三公主安成公主、四公主咸宁公主分别嫁给宋晟的次子宋琥与六子宋瑛,时人称为“宋氏大小驸马”。宋晟依旧深厚皇恩,继续镇守西凉。

    永乐五年,第一代西宁侯宋晟病故,宋琥承西宁侯爵位,并接替其父继续镇守凉州。一直到永乐十年,宋琥才回京,以皇亲身份行孝陵祭祀至今。

    开国元勋之后,一门两驸马。这样的人家,竟然在背后算计杜家?

    不仅桂重阳惊讶,就是查出这个消息的桂五也觉得怪异。

    就算杜里正有十八顷地,可以引来人的窥视与惦记,但也不当是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这样的人家不管是惦记杜家的田,还是算计别的,哪里用这样周折?

    桂重阳不喜反忧:“五叔,杜家到底怎么回事啊?听着就叫人悬心,咱们好好的过日子,要是殃及池鱼岂不冤枉?”

    桂五昨天至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却道:“有这一出也未必就是坏事,杜忠不是就露了人手出来。”

    桂重阳道:“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五叔这些日子多小心些,咱们宁作壁上观,也别参合进来。”

    不管杜忠的底牌多厚,他们怎么斗法,都不是桂家这样升斗小民都参合得了的。

    桂五点头道:“我还忙着备考,不会去招惹杜家,你也勿要太担心,杜忠这些年行事,除了刚当上里正时‘杀鸡骇猴’一次,其他时候都低调隐忍,不会闹出大动静。”

    桂重阳本是担心杜里正因秋税的事情恼羞成怒,如今知晓他遇到的更大的麻烦,不会盯着桂五这边,自然也就放心了。

    叔侄两个说话间,到了药铺。

    有坐堂的老大夫在,桂五就让老大夫给桂重阳把了脉,在之前的方子上添减一二,才抓了十付润肺补气的汤药。

    等叔侄两个到桂五宅子时,江氏已经叫人预备好午饭。叫人去买酱肘子与熏鸡,又炒了两盘素菜,听说桂重阳犯了秋咳,江氏吩咐厨房炖了百合汤。

    百合恰好是凉州特产的“双头王”百合,十分清甜。

    桂重阳在南京时就常吃的,现在一下子就吃出来,看了桂五一眼,垂下眼帘。

    这样的百合千里迢迢运到通州,价钱可不便宜。

    自己的银钱都是生母的嫁妆与“老爸”留下来的,五叔的银子从哪里来的?以桂五的为人,即便打理了茶楼多年,也不会从那里贪钱的,那银子的来路就叫人好奇了。

    不过叔侄两人说话,彼此都有分寸,桂五不去探究桂重阳父子之前在南京的生活,桂重阳也没有探问过桂五银子的来路。

    午饭过后,桂重阳与梅小八就提了大包小包离了桂五宅子,上了桂五叫人雇的马车,回了木家村。

    梅氏见两人平平安安回来,才放了心,忙追问大夫怎么说。

    桂重阳捡着好的说了几句,递上补药。

    梅氏听到桂重阳的咳声,道:“明儿叫你春大哥过来通烟道,咱们早点烧火墙。”

    通州这边的屋子,冬天都要靠火墙取暖,与穿棉衣一样,点火都是有日子的,都是十月初一。

    “春捂秋冻”,是养生之道,可梅氏觉得还是莫要太刻板,让桂重阳白遭罪。

    桂重阳畏寒,自然没有异议。

    因为拿回来的大包小包有不少是江氏给二房预备的,桂重阳用了晚饭,就带了梅小八给二房送东西去。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上房传出说话声:“二叔,都是桂家人,怎么能让一个外来户趴在头上。明晓得朝廷免了秋税,却还折腾大家伙一回,为的是什么?我们缴的是好粮食,拿回来的却是米糠,再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又有一人道:“是啊,二伯,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谁晓得下回会怎么欺负人!要不是朝廷减免今年农税,小重阳那边就上了欠税单子了!杜家到底想要干什么?这算计咱们桂家一回又一回!”

    桂重阳站在屋檐下,心中冷笑。

    能这样称呼桂二爷爷的,除了“东桂”中人再无旁人。

    前天村民哄抢村祠堂里的粮食,“东桂”因为住得远,加上在村里人缘不好,没有人去告诉他们,最后才得到消息,却是晚了一步。

    不仅没有取回足够的粮食,就是拿回去的粮食也半数是米糠。

    “东桂”人丁茂盛,口粮也需要的多。或者这一成地里产出的粮食对别人家是锦上添花,对“东桂”就是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自然是顶天的大事。

    “东桂”如何肯吃亏?

    家中男丁多,招呼一声就着了十几人,昨天一大早就想要去杜家说理。

    还没有到杜家门口,就见杜门开了,杜家的马车出来。

    “东桂”诸人刚想要上前堵人,结果就看到后边“呼啦啦”出来十来个健仆,都是牵了马匹。

    众人一迟疑,那些人就上了马,簇拥着杜家马车呼啸而去。

    “东桂”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怂了。

    不过那是粮食,还不是别人的,而原是自家的,就这样少了一半,谁能乐意呢?

    琢磨了一天,“东桂”不敢与杜里正直接叫板,就想起在镇上开铺子的桂五。铁和尚出面罩着桂五的事,别的村民听说了,自然也传到“东桂”耳朵里。

    这不,今天就来了两个族人,上门寻桂二爷爷求援了。

    二房也才用了饭,杨氏在厨房洗碗。

    桂重阳看见,就没有直接进上房,而是去了厨房。

    “重阳来了?快屋里坐去,看着你二爷爷点儿,东边的人嘴能说呢,别让他们糊弄人!”杨氏见了桂重阳,露出惊喜来,直接道。

    瞧着那样子,防“东桂”如蛇蝎。

    桂重阳将手中包裹递上去,道:“侄儿头午去镇上抓药,中午去五叔家吃的,这是五婶让带回来的。”

    杨氏没有急着接包裹,立时擦了手,拉着桂重阳,好生瞧了一遭,道:“换上厚衣裳了?这是着凉了?大夫怎么说?”

    “就是有些秋咳,是老毛病了,不碍的。”桂重阳忙道。

    “可不敢小瞧这些毛病,开了药了?可不能拖,拖成了肺痨可了不得!”杨氏依旧担心道。

    “呸呸呸!哪有你这样咒孩子的,不会说话就别说!”桂二奶奶正好过来,听了这一句,忙训斥道。

    杨氏立时跟着“呸呸呸”,道:“是我糊涂了,这句话收回收回,就当没说过!”

    桂重阳与梅小八忙给桂二奶奶见礼,桂二奶奶看着桂重生身上夹棉衣裳皱眉道:“这才九月中了,你姑姑怎地就给你换了夹棉衣裳,这晌午还热呢!”

    老太太嘴里说着,心里也在感叹。到底是没有生过孩子,不会带孩子,现在就穿上夹棉衣裳,只会叫孩子越来越怕冷,到了正经入冬后,穿厚棉衣服也会畏寒。

    桂重阳道:“孙儿之前都在南边生活,有些不适应北边的秋寒,就跟姑姑说加了衣裳。”

    老太太一听,倒是不好再说梅氏什么。

    桂重阳又说了去西集镇抓药的事,桂二奶奶点点头,更不好说穿衣的事。

    这都犯了旧病了,还能拦着人家孩子加衣裳么?

    不过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桂二奶奶还是嗔怪道:“真是不会过日子,前几天刚拿了东西回来,这才几天啊!”

    带的多是吃食,有腊肉腊肠,还有点心藕粉等物,杨氏一边整理、一边挂的挂,装的装,笑着对桂二奶奶道:“这般孝顺的儿媳妇,哪里找去?娘您就等着享福吧!”

    桂二奶奶嘴里唠叨是唠叨,却也不无得意。

    这辈子起起伏伏的,堵心的事情不少,可自家这两个儿媳妇在孝道上实是没得挑。

    杨氏又催桂重阳去上屋,桂重阳叫带了梅小八去了。

    东屋里,桂二爷爷坐在炕边,耷拉着脸不说话。

    炕桌对面坐着一人,四十来岁年纪,穿着长衫;旁边凳子上坐着个年轻的,二十来岁年纪。

    两人都是“东桂”老太爷的孙子,年长是长房长孙叫桂达,年轻的就是之前来过二房的桂四奶奶的幼子桂选。

    见桂重阳带了梅小八进来,两人都露出笑来。

    桂达摸着胡子,端着族伯的架子道:“听说重阳侄儿在学堂功课上等,就是梅童生想为难也为难不住,长房后继有人了!”

    桂重阳不吭声,谁晓得这是哪位啊,就充起来大瓣蒜。

    桂选则是机灵许多,眼见桂重阳不接话,堆笑道:“重阳,我是你十叔,这是你达大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搭个台阶自己下(第一更求月票)

    桂选倒是殷勤,桂重阳却没有急着叫人,而是望向桂二爷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来快四个月,桂重阳与“东桂”打了好几个照面,哪里不晓得眼前这两个是谁?

    桂重阳年岁虽小,却是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这个“东桂”排在杜家与梅家后,是桂重阳要提防的麻烦人家。真要细算起来,就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也可以称为仇家。

    眼见桂重阳不给脸,桂达与桂选笑容都有些生硬,也随着桂重阳望向桂二爷爷。

    桂重阳的意思很直白,桂二爷爷让怎么叫人就怎么叫。

    桂二爷爷认下族人,那就是族亲;不认族人,那就是寻常人。

    桂二爷爷倒是没有让桂重阳失望,道:“他们是村东头桂家的,叫桂大爷叫桂叔叔也没错。”

    就是寻常乡亲,也都是按照年纪辈分叫人,不算什么。可这样连姓一起叫了,未免就外道。

    桂选笑容尴尬,桂达皱眉道:“二叔,不能这样论吧,咱们两家可还没有出五服呢!正经族亲,又不是外人,怎么能叫小辈指名道姓叫人?”

    “东桂”老太爷是桂二爷爷的堂叔,桂达与桂选的爹是桂二爷爷的再从堂兄弟,彼此都是服小功;桂达、桂选与桂五这一辈,是没有出五服的族兄弟,要服缌麻。

    桂二爷爷冷哼道:“老一辈是老一辈的事,到了春儿、重阳这一辈,不就出服了?这么叫人有什么不对!”

    桂达脸色不好,还想要再说,桂选忙插话道:“出了五服,也是一个祖宗的族人,自是比其他人亲。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字,咱们桂家早年在村里说话也是算数的,如今算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外人欺咱们桂家不合心罢了。二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桂二爷爷并不是话多之人,不耐烦听他们继续念叨,直接道:“不是分了‘东桂’、‘西桂’?这些年都两处过活,互不相干,挺好的,就莫要往一起掺和了。”

    桂达与桂选都卡壳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俗语,也说明了世态炎凉。

    “西桂”早年穷时,“东桂”确实是避之不及,恐怕沾上的,现在这不是“西桂”日子起来了吗?

    桂达带了不甘心道:“桂、梅、杨、李四家迁到木家村百来年,木家村里正一职就没有旁落过,平白让姓杜的占了十几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桂达早年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连童生也没有考过,说话倒是比寻常村汉斯文。

    只是这成语没有这样用的,话里话外倒是埋怨桂重阳的祖父丢了里正之职。

    桂二爷爷最是敬重亡兄,自是不爱听这话,立时耷拉下脸来,道:“归个屁!里正一职还能烧了孝敬先人?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折腾,莫要拿先人说嘴!”

    桂达被说的下不来台,桂选知晓堂兄失言,忙去看桂重阳,见他小脸也绷起来,就想要说话找补一二。

    桂二奶奶挑了帘子进来,看了看外头天色儿,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别再跌了跟头,不留你们说话了!”

    老太太依旧那么耿直,丝毫不客气,直接撵人。

    桂达却是不死心,道:“眼见杜忠的里正不稳当,正是咱们桂家人齐心合力的时候,二叔你可不能糊涂啊。”

    桂选也连忙道:“二叔,咱们家这个时候不接着,就便宜了梅家那头了。”

    桂二爷爷依旧道:“左右我们不参合,你们随便折腾!”

    桂二奶奶讥笑道:“便宜了梅家又怎么样?梅家又不会惦记我们家的地,梅家人当新里正倒是叫人睡觉更踏实呢。”

    这是依旧没忘当年旧账,桂达气呼呼的,只觉得“西桂”目光太短浅,都多少年了,还提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想要再说,桂选却是推了堂兄一把,讪笑道:“二叔,二婶,我们先回去了,当年的事,哎,着不是当时有旁人使坏么?老太爷心里也不安生呢,每年清明都要念叨一遭,说是对不住我那几个苦命的哥哥。”说罢,也不等桂二爷爷、桂二奶奶说话,就拉了堂兄告辞。

    这样的便宜话桂四奶奶上次已经说了一遭,桂二奶奶统统当成放屁。

    几条人命在里头,别说桂老太爷心里不安生,就是老爷子直接抵命,也化解不了“西桂”心中的怨恨。

    桂二爷爷门外,桂达甩开堂弟的手,不乐意道:“作甚就这样出来了?不是说好要拉着‘西桂’点头,好让桂五回来支持咱们家争里正吗?”

    桂选低声道:“大哥哎,咱们之前也想的太美了些,这边明显还记仇呢。别再提什么让他们支持不支持的话了,左右他们不会出来拦着,在旁人眼中就是支持了,不就行了。”

    桂达不快道:“当年老太爷又不曾坏了规矩,这田产买卖本就是‘首问宗亲’,说到底这边也不厚道,宁愿半价卖给了杜家,也不愿给咱们家!”

    桂选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卖给杜家还能得一半钱,给自家白送吗?他年岁最小,可当年事情发生时也十多岁,分辨出好赖来。

    错了就是错了,要是当初“东桂”能早些认错,在“西桂”日子艰难时拉一把,未曾没有化解怨恨的余地,毕竟谁也不晓得当年抽丁后果会那样严重。可“东桂”死不认错不说,还曾有“落井下石”之举,两家嫌隙越来越深。

    如今“东桂”子孙也不全是糊涂人,自然也晓得自家长辈当年的不厚道,之前还没有什么,如今桂五冒尖,他们少不得要担心“西桂”找后账,报复自家。

    像桂达这样自以为是,认为“东桂”主动示好“西桂”就当接着的人有;像桂选这样明白的,只想要找个由头,借此给自家一个台阶,缓和“东桂”与“西桂”的关系的人也有。

    如今走了这一遭,堂兄弟两个都不满意,怏怏地离开。

    桂家二房,桂二奶奶对桂二爷爷道:“老头子,你可不能犯糊涂,他们发白日梦,当咱们家是大傻子呢!哼,当年那位倚老卖老白占大伯便宜时,我就说他们家是喂不饱的,结果你们兄弟却是一味厚道,只说是嫡嫡堂亲,两家人可做一家人。结果如何?你们倒是当他们是一家人,舍心舍肺的,遇事却是被他们狠咬一口,比外人还毒呢!”

    桂二爷爷皱眉道:“还唠叨这些做什么?过去就过去了。”

    桂二奶奶红了眼圈道:“老婆子没了个儿子,没了两个侄儿,这辈子都过不去!”说到这里,对旁边的桂春、桂重阳、梅小八道:“你们三个也不许忘,当年的事情要不是‘东桂’捅了咱们家一刀,本不用死那些人的!虽说同姓桂,可‘东桂’永远都不是亲人,那是仇人!”

    桂春与桂重阳早知晓“东桂”当年作为,梅小八到桂家后也知了。

    三个少年都是听了桂二奶奶的话,都郑重点了头。

    桂二爷爷在旁见了,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说什么。

    在小一辈眼中,与“东桂”全无往来,记得只有仇怨。可在桂二爷爷心中,当年从堂兄弟都是相伴着长大,就是那位自私自利的堂叔,当年对他们兄弟三个也有照拂的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好像是“西桂”兄弟齐心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东桂”几兄弟却是庸碌无能,那边老太爷就越来越无赖。

    归根到底,都是穷闹的。

    穷**计,富长良心。

第一百五十章 小村新客(第二更求月票)

    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算计?

    杜里正之前就觉得秋税的事情有村里人做手脚,已经开始暗暗提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年他能为了里正之位算计桂家,今天别人就能为了里正之位算计杜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大了说是朝廷权力更迭。往小了说,知县换人,下边的粮长就跟着换了。粮长换人,说不得也希望下边换个更亲近的里正。

    既猜测村里有人惦记自己的里正之位,杜里正疑的本是林家。

    同样是外来户,杜里正凭借十几年前的筹划,先一步得了里正之位,林家就能服气?

    这些年林家与村民往来不多,可因为粮种的事,也卖了不少好给村民。

    偏生因林家有族人为京官,杜里正心有顾忌,只能看着林家邀买人心。这次,莫不是林家趁着粮长换人,来算计里正之位?

    不过杜里正素来谨慎,虽说心中疑的是林家,不过也安排人盯了梅家与桂家这边。

    梅家这两年风头渐盛,族人也越发心高气傲了;桂家那边,有宿怨在,谁晓得什么时候坑杜家一把。

    因此,“东桂”去桂二爷爷家的事就入了杜里正的耳。

    正如桂选说的一样,只要两家走动起来,外人眼中桂家就是一体的。

    桂家本就是杜里正的肉中刺,始终防备着,眼见着分裂多年的“东桂”、“西桂”勾搭起来,杜里正心中暗恨。

    让杜里正更恼怒的是,除了桂家,梅家那边也没有消停。

    梅家几个房头齐聚梅安家,提的也是里正之位。在他们看来,杜里正处境不妙,正是可以一争的时候。

    反倒是梅童生父子,没有参合此事,多少让杜里正略感欣慰。

    一夜无话,次日因村塾再次放假,桂重阳与梅小八就得了闲。

    梅小八做完例行功课,都坐不住,央磨着桂重阳出去耍。

    今天桂二爷爷与桂春过来帮看了烟道,毕竟是新宅,总要试几日,所以屋子里还是阴冷,反倒不如外头舒坦。

    桂重阳练完大字,抄完《地藏经》,也觉得手脚冰凉,就跟着梅小八出来。

    梅小八扛了两个钓杆,又提了一个水桶,带桂重阳去河边钓鱼。

    自打中秋过后,梅氏就不许梅小八再下水。

    梅小八憋的狠了,就捉摸出钓鱼竿来,偏生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每次都没有耐心钓鱼,就拉了桂重阳过去。

    桂重阳因为身体不好,小时候静的多、动的少,是能坐得住的。最后梅小八打窝子、上饵料,桂重阳坐着垂钓,小兄弟两个倒是配合的刚刚好。

    今天梅小八拖桂重阳出来,显然也是打这个主意。

    “可惜姑姑不让,俺不能下河摸黄鳝,现下的鳝鱼才肥呢!”梅小八提着东西,面带惋惜道。

    桂重阳轻哼一声道:“秋水阴寒,可是闹着玩的!为了两口吃食,你原意以后做个瘫子?”

    这说的是村里一个李姓旁支的老鳏夫,早年丧妻,留下一个儿子,家里赤贫,没有二亩地,每年开河后就摸着泥鳅黄鳝去赶集卖,有了收益就不避寒暑,结果风湿严重,不到三十多岁就下不了床。幸好儿子还算孝顺,在林家做长工,有份工钱,父子二人得以维持生计。

    梅小八伸了下舌头,也不再念叨下水的事了。

    少一时,小兄弟两个到了河边。

    梅小八从水桶里拿出炒好的糜子面团,在一处柳树下打窝子。

    桂重阳也撑起两个鱼竿,手中却拿出了一本《四书集注》。

    杜里正的身份诡异,使得桂重阳生出各种猜测,也越发的觉得时间紧迫起来。

    桂远是去年十一月初一没的,桂重阳守父孝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出孝,虽说时间有些赶,可也正好能参加后年县试,就想要到时候一试。

    算下来,就剩下一年半时间了。

    梅小八打好了窝子,回头就看到桂重阳拿着书本的模样,不由压下之前的雀跃,也折了柳枝,在地上写起新学的百家姓来。

    这才是“近朱者赤”,桂重阳眼角看到,微微一笑。

    桂重阳一心二用,丝毫不耽误看鱼竿,没一会儿就钓上来两条半尺长的鲫鱼。

    梅小八见状连忙放下书本,过去摘鱼换饵,本还担心看漏杆,白瞎了打窝子的糜子,到底是粮食,不好白浪费了,这下才真正的放心了。

    两个少年,一个看钓杆起杆,一个上前摘鱼换饵,没有鱼的时候就一个人拿着书卷看书,一人蹲在地上用柳枝,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风景。

    不远处一个素服青年骑在马背上,驻足观望,身边跟着两人,也都是骑马随行。

    “那是小重阳?”青年有些不敢认:“爱读书的样子倒是没变,作甚这样装扮?”

    身后一人回道:“入乡随俗吧,北地到底苦寒,百姓日子简朴些。”

    另外一人道:“前年随着大哥见过重阳小哥,粉雕玉琢模样,眼下倒是换了模样,要是桂先生还在,不知如何心疼。”

    金陵繁华,桂远又是个宠儿子的,真是半点不肯委屈了儿子,吃穿用度都是可好的来,比勋爵之家也不差什么。眼前几个人是桂远故人,见过桂远宠子,才有这样话。

    那青年面带惭愧道:“早该过来探望,竟是拖了这许久。”

    另外两人少不得开口劝慰,三人催马,往河边走来。

    桂重阳正收杆,鱼钩上是一条尺半的胖头鱼。

    梅小八立时眉开眼笑,上前提着大鱼流口水。

    桂重阳却放下鱼竿,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几匹马。

    “重阳哥,这鱼有三斤哩!”梅小八提着鱼兴奋说道。

    桂重阳并没有应答,看着前面的那个青年,有些精神恍惚。

    梅小八也看到外人来,还是几个骑马武人装扮的青壮,不免有些胆怯,却依旧上前两步,在桂重阳身边站了。

    那青年翻身下马,看着桂重阳含笑道:“怎么?两年没见,就不认识了?”

    桂重阳作揖道:“徐师兄!”

    那青年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容长脸,面容略黑,看着魁梧健硕。

    自打桂重阳记事起,就见过这位“徐伯平徐师兄”,如今不过两年没见,自然不会真的忘了。

    那青年听着这旧日称呼,也有些动容,道:“我枉为先生弟子,却没有送先生最后一程,又让你一人独自回乡,先生在地下怕也要怨我了。”

    桂重阳摇头道:“徐师兄想多了,先父生前最惦记师兄不过,就是病榻上都念叨师兄两回,说师兄在北地当差,怕是差事辛苦艰难。”

    只这一句话,就听得徐伯平红了眼圈:“我该回去的,先生待我如子侄兄弟,我对不住先生!”

    桂重阳忙道:“先父病故后,要不是师兄的家下人过来帮忙料理,殡葬一干事物也不会顺遂,就是小弟回乡,也多仰仗徐师兄的安排。还未曾向师兄道谢,这里,小弟谢过了。”说罢,做了个长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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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些债需要还,例如“穿一代”造下的孽,就只能“穿二代”来背负。
“穿二代”桂重阳回到了木家村,开始了族长之路,传说中的宗房旁支、族老族田呢?有房,三间茅草屋;有地,二亩盐碱滩;有人,一屋子老幼妇孺。
族长压力大,咬咬牙,还是先从村斗走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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