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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巫师自远方来txt下载     巫师自远方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朋友们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夏洛特的书房内,围坐在书房前表情各异的三个人,除了彼此看着对方的表情之外,都毫不例外的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三个人——或者说只有莉娜·德萨利昂和夏洛特,在听完艾萨克的叙述之后,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快速经过了诧异,震惊,难以置信,恍然大悟四个阶段。

    这已经不是下楼梯,而是自由落体了!

    “所以……”

    漫长的沉默后,表情依旧震惊的夏洛特拖着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份死寂:

    “艾…艾茵,是女巫?”

    “对,她是女巫——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女炼金术师。”自言自语般,艾萨克快速说道:“不是所有巫师都能被成为巫师的,比如说……”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莉娜·德萨利昂就在桌子下用力踢了这个自大狂一脚。

    虽然她同样震惊到了极点,但并不是因为…性别。

    而是艾茵·兰德的勇气。

    一个女人,在洛泰尔,而且还是在教会势力最庞大的洛泰尔,居然为了能够获得独立和自由,选择走上巫师之路——而在之后的几年,甚至为了朋友四处奔波,几次身陷险境。

    换成是自己哪怕不得已成为女巫,恐怕也会隐姓埋名,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一个资质足以成为巫师的女人,绝不会愚蠢。

    而艾茵·兰德…她的才智,光是“聪明”恐怕已经无法形容了。

    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才足以让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孤身犯险,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

    看着不停朝自己投来视线,手忙脚乱的艾萨克…莉娜·德萨利昂觉得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而对面的夏洛特,心情则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因为对她来说,艾茵早已不再仅仅是一个朋友,更是一个可以交心的对象,一个能够深刻理解,甚至一次次点醒了自己的“导师”。

    但现在事实却突然告诉她,她的“导师”其实是个女巫,而且一直和她喜欢的人关系亲密…虽然以前她就怀疑过,只是当时没往那方面想而已…自己“强行求婚”的举动狠狠的伤害了她。

    第一个感觉,是愤怒。

    愤怒于为什么她始终避而不谈,为什么从来不透露一星半点,为什么到了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之后,才终于告诉自己。

    但一切的“质问”,答案都是一样的…因为她是一个女巫。

    震惊、愤怒、痛苦、内疚……

    种种情绪,在夏洛特的内心中反复挣扎。

    赤血堡女伯爵从不对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更不会推卸责任,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明白如果不是自己那么鲁莽,等到洛伦回来之后再和他商量,而不是连给他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事情绝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可现在…木已成舟,拜恩十三领的骑士们,帝国乃至各公国的宾客,甚至连巨龙都已经来到了赤血堡城外。

    这种时候,哪怕她想停下都不可能了。

    “艾茵……”

    漫长的犹豫过后,夏洛特终于缓缓开口:“她现在…怎么样了?”

    两双充满了各种情感的眼睛,同时看向有些呆滞的艾萨克。

    “她…我觉得没什么可形容的。”艾萨克的表情比她们俩还茫然:“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回来就去了实验室,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很平静,非常…平静。”

    “平静…嗯,除了这个词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形容她;艾茵总是这样,高兴了可以乐上一整天,伤心难过往往就是一眨眼儿,总之这样……”

    摇摇头,艾萨克一脸“无话可讲”的模样。

    但这样的回答,让夏洛特和莉娜的表情更沉了一分——甚至如果现在小个子巫师泣不成声,或者愤怒,兴许她们还能好受一些。

    “公爵…洛伦呢?”

    “他刚刚去了巫师行会…应该是去安慰艾茵了。”推了推眼镜框,莉娜小声替艾萨克回答道:“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圆桌大厅内的三百位客人,他们该怎么办?”

    “你不可能告诉他们婚礼取消了,夏洛特。”

    “我不知道……”轻咬下唇,自责的赤血堡女伯爵表情挣扎,有些慌张失措:“要、要不这样——反正我们也并没有说过究竟是谁的婚礼,干脆将错就错……”

    “公开艾茵的身份,让一个女巫嫁给拜恩公爵?”

    莉娜·德萨利昂瞪大眼睛:“你疯了吗?”

    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不仅仅对艾茵是曝光身份的致命一击,更会给帝国贵族和教会一个制裁拜恩的绝佳理由,让整个都灵家族陷入万丈深渊!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轻抚额头,明知说错话的夏洛特还是忍不住反驳:“更何况我们完全可以让她假扮成另一个人,然后再隐姓埋名啊!”

    无奈的摇摇头,眼睛少女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的夏洛特因为自责,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

    “说真的,我不明白你们说的那些…政治,利益,争斗巴拉巴拉巴拉……”

    沉默了半天,艾萨克缓缓开口道:“我只希望这件事无论以何种形式的结束,都请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任何一个。”

    “我明白。”点点头,夏洛特冲他勉强一笑:“我绝不会伤害他们的,不论是艾茵还是洛伦——包括你,艾萨克,你愿意站出来为你的朋友们说话,真的非常……”

    “抱歉,但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艾萨克翻了个白眼:“我没有说不准伤害艾茵和洛伦,我说的是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夏洛特·都灵,你也是我的朋友——也许不是最好的一个,但如果你为了保护他俩而去伤害自己,那也是伤害了我的朋友;我会非常生气的,我保证会歇斯底里的发泄我的愤怒!”

    “所以我要求你解决这件事,或者我们一起想办法,但不能以伤害我任何一个朋友为前提——我要让我所有的朋友都能在一起快乐的活到七十岁,然后再开始比赛看谁先抵达生命终点!”

    话音落下,气呼呼的艾萨克抱着胳膊,仿佛还在为自己被误会了这件事很是恼怒。

    一脸惊愕的夏洛特,反而成了无言以对的那个。

    “感觉如何?”

    一旁的莉娜·德萨利昂偷偷用臂肘戳了戳夏洛特的腰腹,一脸慵懒而狡黠的笑:

    “明白了吗…我会喜欢这个笨蛋的理由?”

    …………………………

    “我说了,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生怕自己出事连忙赶过来的黑发巫师,小个子巫师无奈的笑出了声。

    “真的?”

    小心翼翼的开口,洛伦一脸的“我不相信”。

    “真的。”插着腰,艾茵用力点点头:“她是个好女孩儿,而且既然这件事是她提出来的,那想必就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你而已。”

    “可…你就真的就一点儿也不伤心?”洛伦摇摇头:“我以为你会很生气…至少应该很嫉妒。”

    “……我发现你最近不仅仅自以为是,而且很自恋,你这个大骗子!”

    忍不住一笑,小个子巫师表情愈发的无奈:“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很生气呢?”

    “嗯……”沉思片刻,洛伦试探着开口:“因为我…很有魅力?”

    回答他的是一只精钢锻造锤,外加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去死吧,自恋狂!”

    黑发巫师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锤柄,避免了让它和自己脑袋亲密接触。

    “不是这个?那就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那天晚上——你这辈子头一回被父亲意外的某个男人脱掉衣服抱上床,所以就……”

    嗯,女扮男装的身份第一次被拆穿,羞耻心和某种潜藏了许久的内心瞬间爆发,对第一个男性朋友产生好感。

    完美完美,经典经典——要不然为什么这套路都被人用烂了呢,洛伦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写本小说了。

    话音未落,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朝他扑过来,急速逼近的靴底封锁了洛伦的视野。

    “去死吧,大骗子!”

    “怎么又换回来了?”

    “要你管?!”

    虽然接受过战舞者莉雅的训练,但终究力量不足——全力一击并且命中了鼻梁骨,也仅仅让黑发巫师嘴上多了些红色。

    狭窄的实验室内,不依不饶的两个人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来来回回;期间洛伦不仅要避免被小个子巫师完全命中,还要躲开任何一个实验器材。

    因为这里的每一样都是艾茵的心血,是她真正倾注了感情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要不你自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不擅长文字游戏啊!”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要不然就是听起来,尝起来,闻起来或者摸起来,随便你说,我不在意这个!”

    “不知道!”

    “这样吧,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大概是个什么形象——随便形容一下就行,比如说……”

    “大骗子!自恋狂!”

    “好吧,但我不可能既是大骗子又是自恋狂。”

    “你就是!”

    “麻烦你听我说……”

    “你就是!”

    “我不……”

    “就是!”

    “我……”

    “是!”

    “是什么?”

    “大骗子!自恋狂!”

    “我不可能既是大骗子又是自恋狂。”

    “你就是!”

    “就是!”

    “就……”

    还没说出口,小个子巫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勾着嘴角的黑发巫师被她“狠狠”的按在墙上,右脚高抬,踩住了他的鼻子。

    “如果我是大骗子……”咧着嘴的洛伦,懒洋洋的开口道:

    “你就是被大骗子骗了,在温泉里光着身子被抱住的笨女孩儿。”

    “闭嘴!”艾茵涨红了脸:“不准你说。”

    “为什么,我可是骗了你啊。”洛伦继续装傻:“对,那天晚上的水汽没有那么大,我都是骗你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在等你,自始至终都是图谋不轨的那个,我……”

    “闭嘴!”

    “坦白也要闭嘴啊?”

    “闭嘴!”

    “可我想说啊,我想承认错误。”

    “不准说!”

    “不准说…那你是要让我继续犯错误?”

    “自恋狂去死!”

    啪!

    砸向黑发巫师门牙的粉拳,在命中的前一刻被紧紧握住。

    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一动不动,保持着单脚独立的姿势,漫着水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洛伦。

    “我答应过…会等你。”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缓缓开口:“一直等到你自己开口告诉我,向我坦白的那一天。”

    “我不会言而无信的。”

    艾茵咬着牙,涨起的面颊熟透了般,鲜红欲滴。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是你自己说的。”

    轻轻的将她的手腕放下,一点一点挪开按住自己鼻梁骨的脚掌,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将小个子巫师搂在了怀里。

    “答应我,不要让夏洛特失望,更不要伤害她,好吗?”

    轻柔的嗓音,像是蜜蜂在耳畔轻蛰。

    “我保证,我发誓。”黑发巫师低声道:“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

    “可你是个大骗子,才不会说实话。”

    “那我就向你保证,我会狠狠的欺负她,就像欺负你一样。”

    “不行,你不能在欺负她了。”

    “好,那就不欺负她,我只欺负你一个。”

    “不行。”

    “……那你们俩一起来欺负我怎么样?”

    小个子巫师的嘴角绽出了微笑,令洛伦轻松了不少。

    但下一刻,异端突变!

    明明灯还亮着,但实验室却突然变暗了许多;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在空气中散播开来,刺痛着两人暴露在外的肌肤。

    “这究竟是……”

    疑惑的艾茵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一种强烈的困倦感就已经涌上心头;薄薄一层的眼皮突然有了千钧的分量;不论她如何挣扎,都只能一点一点的闭上双眼,令意识陷入沉睡。

    紧紧拥抱着小个子巫师,洛伦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眼神变得冷漠。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终于肯说了吗?”

    洛伦眯着眼,喃喃自语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隐情

    “虽然还没开口,但可怜的阿斯瑞尔能看出来,亲爱的洛伦并不太欢迎人家。”

    微笑着坐在实验室的桌子上,金发少年晃着小腿,一副“被伤透了心”的口吻:“是因为这位可爱的小女朋友吗?”

    黑发巫师没理他。

    面无表情的洛伦抱起“昏迷”的小个子巫师,走到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平躺放下,从一旁拿过薄毛毯盖上。

    “还是说…不是可爱的小女朋友。”狡黠一笑,阿斯瑞尔“闪现”在黑发巫师身侧,扬起的嘴角带着慵懒的优雅:

    “而是小女朋友…们?”

    “你今天废话真多。”

    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黑发巫师转过视线:“不觉得在废话之前,应该先把别的事情解释清楚吗?”

    “不不不,现在对阿斯瑞尔而言,还是洛伦的感情生活比较重要。”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容:

    “很犹豫,很纠结对吧?但其实不用那么纠结的,因为真正能够得到洛伦全部的人只有……”

    啪!

    白皙脆弱的脖颈被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掐住,犹如铁钳般,甚至已经能听到那细腻的,颈骨碎裂的“咔嚓”声。

    “如果这样能让亲爱的洛伦好受些,请尽管动手。”

    猩红的瞳孔闪烁,被掐住喉咙的阿斯瑞尔,苍白的面色无比温柔:

    “拧断脖子,折断四肢,剖开胸腔,挖出眼睛,拔掉舌头…不用客气,需要的话阿斯瑞尔可以配合惨叫,任何声调的都可以。”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的嘴角抽了抽。

    “阿斯瑞尔…很明白洛伦现在的心情,一直都明白。”明明还被死死掐着脖子,金发少年依旧面不改色道:

    “被人隐瞒,被人愚弄,被人蛊惑…这种只有智慧生命才能理解的‘愤怒’,要远远超越切实伤害带来的刺激。”

    “但…阿斯瑞尔还是希望洛伦能继续信任我,因为提前得知真相的后果实在是太沉重了,也太危险了——阿斯瑞尔,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这种危险发生,保护亲爱的洛伦不被真相伤害。”

    “那请问,现在又有哪些真相是我可以知道的了?”冷冷开口,洛伦一字一句道:“比如说…炬峰山的白银巨龙恩佐。”

    “你早就知道,我会去炬峰山?”

    “不知道,但阿斯瑞尔知道一点,那就是亲爱的洛伦迟早会和他见面;而那个千年前最后的巨龙,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复仇和反击的机会。”

    复仇?

    白银巨龙恩佐所代表的,应该是巨龙王国王室的利益,但这场灭国之战几乎就是这些王族为了毁灭巫师,一手推动的……

    所以,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摇摇头,阿斯瑞尔的眼神很是无辜:“他能看到洛伦和路斯恩身上有我的印记,所以很多事情是不用明说的。”

    “洛伦只需与他见面,那个大家伙自然会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毕竟,我们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

    “没错——罗根,罗兰,洛伦…亲爱的洛伦,你是第三个拥有这份力量,足以终结这一切的人,更是最后一个。”

    “如果你失败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才是真的暗无天日。”

    暗无天日?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词汇,但不等于洛伦真的信了。

    “所以…我是第三个站出来,对抗黑十字塞廖尔的人,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后一个?”

    “不是说不定。”睫毛微颤,少年猩红的眸子带着无比的真诚:“就是最后一个。”

    “亲爱的洛伦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打败塞廖尔,而是终结者一切。”

    “是吗,那真荣幸。”洛伦冷笑一声:“为什么…换个说法,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的话?”

    阿斯瑞尔笑了,轻柔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神秘。

    “就是因为这种语言中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可怜的阿斯瑞尔才会对洛伦如此着迷。”猩红的眸子闪烁,少年无可忍耐的舔舐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你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却依然试图从我的嘴里套出更多的真相…试图卸掉我的防备,转移注意力——因为可怜的阿斯瑞尔,总是希望洛伦能相信人家的真诚。”

    黑发巫师表情漠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就像过去一样,可怜的阿斯瑞尔不能再继续告诉洛伦更多了——光是现在洛伦已经知道的,就已经足够危险。”

    眯起眼睛,阿斯瑞尔很“委屈”道:“人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肯定洛伦现在的想法。”

    “没错,一切就像洛伦你想象的那样,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战争。”

    “十三个世代前的罗根,三个世代之前的黑公爵…不断的有不甘被消灭的存在,一次次的尝试着打破自己的宿命,用尽他们能想象到的各种方法,然后……”

    “……输得一败涂地。”

    微微一怔,洛伦松开了钳住金发少年脖颈的左手。

    “当然,也有些已经认命的家伙,乞求着希望能在未来的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或是蠢到根本没有反抗的念头,纯粹凭本能行事…在这样一场根本看不见希望的战争面前,不可能没有逃兵。”

    “戴帽子的罗根奋斗一生,最后除了将巫师重新传承下去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到;”

    “黑公爵罗兰·都灵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竭尽所能,换来的是一个形神俱灭,一个被封印在教堂之内;”

    “我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失败,一个又一个鼓起勇气站出来的人,最终也只能无力的倒下…悲观和绝望,几乎让我们放弃。”

    “时间对我们没有意义,如果必要的话这场战争就算要打成千上万年也无所谓,但事实却是我们的每一次失败,都让我们的敌人更强大,让我们更无助,失去更多力量。”

    轻抚着脖颈的勒痕,金发少年很是感慨的叹息着。

    “然后…就轮到我了,是吗?”

    调整着情绪,洛伦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无论再过多少岁月,亲爱的洛伦…和你相遇的那天,都是阿斯瑞尔最开心的一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少年那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

    “在可怜的阿斯瑞尔就要放弃的时候,带来了最后的希望。”

    “希望?”黑发巫师冷笑一声:“你不如说炮灰更合适。”

    “绝对不是!只有你才有机会终结这一切,让这个世界的未来拥有那么一丝看得见的光明。”微微睁大眼睛,阿斯瑞尔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真诚:

    “正因为你太重要,也因为前车之鉴,阿斯瑞尔才不敢告诉你一切——如果再失败一次,就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离我们而去!”

    这句话洛伦从他嘴里听了无数次,只有这次才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信。

    “所以…究竟要做什么,我还是没有权利知道?”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

    “很遗憾,但目前是这样。”猩红的瞳孔温柔的注视着洛伦的表情,阿斯瑞尔幽幽道:“这是一场已经长达数百年乃至千年,将决定未来命运的战争,任何一个疏漏都会招致惨败,任何的错误都会致使我们最后满盘皆输。”

    “而我们…已经不能再输一次了。”

    洛伦没有开口,目光闪烁。

    我们是谁,敌人是谁——他还是没有说清楚。

    但洛伦已经能隐隐猜到一些了。

    “你说过,一切朋友之间的友谊,都是互惠互利的。”

    沉默了一阵的黑发巫师,轻声开口。

    阿斯瑞尔微笑着,十分坚定的点点头。

    “既然我帮助了你,那么你就一定会帮助我……”凝视着少年猩红的眼睛,洛伦沉声道:“如果为你打赢了这场…决定未来命运的战争,你又能给我什么回报?”

    下一秒,阿斯瑞尔露出了像是早有准备的微笑。

    “亲爱的洛伦,如果我们真的能够赢的话……”

    与黑曜石般的眸子对视,少年的语调无比舒缓,每一个字眼儿与音节都说的无比清晰:

    “我会把你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给你。”

    …………………………

    轻轻推开房门,一直守在屋外的路斯恩立刻回过头:“情况怎么样,他…她,心情好些了吗?”

    “没事。”黑发巫师叹了口气,朝一脸担忧的灰瞳少年摆摆手:“艾茵比我们以为的要坚强的多,还不至于一次刺激就出事的。”

    说这话,洛伦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路斯恩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眼下真正麻烦的不是艾茵和夏洛特,而是已经聚集在赤血堡,来自四面八方的三百多名贵族,以及成千上万参与典礼的外来者。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夏洛特已经放出了消息,如果“婚礼”不能如期举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都灵家族的名声必将一落千丈,外来者们或许不会太在意,但拜恩人一定会彻底失望,聚集在赤血堡伯爵领的骑士军团更会失望。

    难不成真的要来一次“结婚当天,男主逃婚”的戏码?

    某个古老的桥段在洛伦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赶紧扔了出去。

    太老套,也太硬——这是奇幻文学,又不是言情剧。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会有女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或者更进一步,都变成自己的“翅膀”……

    那是“真·男主角”才能有的待遇。

    小个子巫师和夏洛特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打生打死,勾心斗角;联手整死自己,然后她们俩相爱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没办法,谁让这本小说的主角不是自己呢。

    自暴自弃似的,黑发巫师长长叹了口气。

    “那您决定了吗?”

    路斯恩试探着开口问道。

    “决定什么?”

    “决定是…哪一个?”灰瞳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您是拜恩公爵,肯定是要结婚的对吧——那究竟是谁,夏洛特还是艾茵?”

    “艾萨克告诉我,您给过他和艾茵一个承诺,但现在夏洛特又逼上了门,所以……”

    “等等等等……”

    连忙的打断了灰瞳少年的话,满头黑线的洛伦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听着,你愿意关心朋友没错,但这次的事情和你还有艾萨克他们都没关系——你只要确保关于艾茵的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就足够了。”

    “另外…小孩子,少问大人的事情,管好自己就行了!”

    “遵命……”

    一脸委屈的路斯恩默默低下头,很是不屑的撇撇嘴。

    洛伦扭过头,选择了无视。

    “另外,还有一件事。”

    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灰瞳少年连忙开口道:“拜恩大教堂的韦伯主教请您去一趟,商量关于婚礼上的一些仪式事宜。”

    “不过他派来送信的教士偷偷告诉我,这只是个幌子——帝都来的教会执事,还有某些人暗中与他联络,希望能够趁着巨龙事件对您发难;还有就是要求拜恩遵循帝都教会的命令,执行新颁行的巫师限制法案。”

    “韦伯主教希望和您沟通一下,看看要怎样做才能在不过分触怒教会和天穹宫的前提下,把这件事解决掉。”

    这的确是个麻烦。

    一方面,拜恩不可能无视天穹宫的命令,但如果真的执行下去,必定会让拜恩的巫师彻底寒心;可如果不执行,且不谈教会的动作,怎么和拜恩境内那些虔诚的信众解释就是个麻烦。

    另一方面,接下来的战争必定也会借助韦伯的力量——如果拜恩教会能够站出来鼓动拜恩民众,洛伦才能集中更多的物资和兵力,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知道了。”

    紧锁眉头,黑发巫师表情逐渐凝重:“告诉他,我明天在教堂和他碰面。”

    路斯恩郑重的点点头,表示明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就在黑发巫师转身离开前,灰瞳少年再次喊住他:“关于艾茵身份的事情,韦伯也已经知道了——艾萨克闯进会议室的时候,韦伯主教正好也在朝那里走,所以…您最好有点儿心理准备……”

    “……他可能也会问和我一样的问题。”

    “……”洛伦·都灵。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个”

    洛伦上一次来教堂,而是在前往帝都戈洛汶时的事情。

    当时的拜恩大教堂依然没有从几年前“赤血堡恶兽”事件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半人马战争,矮人王国内战加上新军队,巫师行会和“苍穹之翼军团”的建设,拜恩根本就没有多少资金和物资,能够真正投入到教堂修复中去。

    加上大量教会中高层疯狂倒卖教会内的各种金属器皿,甚至是圣十字雕像,导致三年后依然能看到不少当时被爆炸和火灾破坏的残垣,只有大教堂本身勉强修葺完毕了。

    一方面是的确无可奈何,一方面也是为了发展巫师行会时避免受到太多教会声音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拜恩大教堂更像是个精心装饰过的坟墓,里面每个活人都在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而当韦伯接管了拜恩教会之后,仅一年的时间,整个教堂就已经焕然一新。

    虽然在抛弃了大量教区管理人员,田产和地产之后,拜恩教会失去了大量的财富和稳定收入,但也减少了开支,同时赢得了公国上层的友谊。

    即便洛伦再怎么抵触教会,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帝国乃至公国内的影响力,对圣十字信仰和对女武神的传统崇拜几乎占到了一半对一半,丝毫不逊色。

    在与赤血堡女伯爵达成协议,拥有了一小笔稳定收入后,韦伯便利用来自公国各地的募捐修复了大教堂,并且按照他内心的想法来规划设计。

    出身帝都,但在洛泰尔待了很长时间的小教士对戈洛汶那故作神秘威严,或是拜恩极尽奢华的风格都十分反感,反倒很推崇洛泰尔的“简朴风”——教堂布道之所,只需布道台、圣像、长椅和圣水池,就够了。

    至于什么管风琴,熏香罐,水晶吊灯和大理石雕像……在见到了拜恩教会以前那帮腐败执事们后,韦伯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极度反感。

    他不止一次的当众斥责这些都是“腐化心灵”的“财货”,对夏洛特说应当崇尚节俭,将钱财用在品德的修养上,让城内的作坊生产更加廉价的工具,药物和日用品,而不是高价的奢侈品,更应该减少每月宴会和饮酒的次数。

    当然,骄傲的赤血堡女伯爵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宴会照样开,圆桌大厅内的公爵席位从木椅换成了大理石高背椅,水晶吊灯换成了更好的萤石灯;炼金作坊生产的奢侈品与拜恩的美酒,依旧行销全帝国。

    对夏洛特这样一个“纯粹的拜恩人”来讲,如果没有宴会,没有美食美酒,音乐绘画雕塑艺术品,熏香与漂亮的服饰……

    那样枯燥无味的生活,意义何在?

    韦伯甚至十分怀疑,对夏洛特来说教会和圣十字的信仰在她的眼里,是不是也和美酒、美食或者漂亮的衣服一样,只是用来充实生活和精神的“奢侈品”?

    在几次“试图拯救”都失败后,很是无奈的韦伯只能讲注意力放到教会本身的纯洁度上——自始至终都在尝试恢复古代教会模式的他,一直寄希望于将圣十字教会打造成道德模范,能够引领信徒的标杆。

    “艾茵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啊,对不起。”

    大教堂的走廊外,看到黑发巫师那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韦伯连忙道歉道:“你和艾萨克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就在外面,我不是故意要……”

    “没关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奈的摆摆手,洛伦打断了他:“你不是来劝我的,对吧?”

    “当然不是,我是你的朋友,但不是你的家人,无权干涉你的婚姻。”小教士韦伯点点头,表情理所当然:

    “圣十字的归于圣十字,权利归于当权者——我要做的是为你主婚,在圣十字面前为你祝福,而不是干涉你的权利。”

    “至于夏洛特和艾茵,她们都是好女孩儿,虽然…都不是圣十字虔诚的信徒。”说到这里,韦伯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

    每当自己传教失败,或是不被理解的时候,都会有种浓浓的挫败感。

    “真的,只是不够虔诚?”洛伦目光瞥向小教士韦伯:“我还以为你会动用主教的权力,逼我审判她们呢。”

    韦伯先是愕然,随即失声一笑。

    这种“玩笑话”,也仅仅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开出来。

    “圣十字的旧经中说,出身、知识…这些永远不是罪恶,真正的罪恶来源于我们自己内心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才是能摧毁一切的力量。”

    淡淡说着,韦伯凝视着洛伦,神色真挚:“艾茵同样是我的朋友,我同样知道她的为人;作为圣十字的谦卑仆人,她的善良和勇敢仍令我感到汗颜。”

    “至于不虔诚…那是我们这些人的罪孽;就像让无辜的羔羊在牧场失踪,是牧羊犬的罪孽。”

    “若有人用‘女巫’这种借口将她送上火刑架,那么起因绝不是因为不虔诚——这种居心叵测,利欲熏心,不怀好意之徒,才是真正被膨胀欲望摧毁一切的可怜人。”

    默默颔首,洛伦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仅仅是在开玩笑,更是要确认韦伯的态度。

    韦伯是不可能告密,或者拆穿小个子巫师真实身份的,否则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依然很重要。

    对于女巫…甚至是巫师,教会的态度一贯是很强硬的;出身帝都的小教士韦伯比洛伦更清楚教会对女巫和异教徒的态度是什么,刻意无视甚至隐瞒不报,在教会内又是怎样的罪名。

    某种意义上,这等于是让韦伯,还有他身后的拜恩教会彻底与圣十字教会分裂。

    “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我的,洛伦。”小教士那一贯平和的话语声响起:“从成为拜恩主教的那天开始,这种事对我来说几乎就是必然的。”

    “起初我还曾有过幻想,幻想可以一点一点的改变教会的风气,但小约德的事情很快就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现在的教会与其说是教会,更加近似于一个半独立的‘公国’——只不过这个公国太过分裂,‘领地’分布在帝国各地,制度上更加分散罢了。”

    “这个‘公国’拥有独立的军队,财政和领民;各地的主教与教堂牧师更像是被委任派去的总督和税吏,负责盘剥敛财,或是与当地的领主争夺权力……”小教士像是叹惋,像是决然:

    “如果不摧毁这个怪物,如果不从根本上否定它,我所希望的教会…永远只能存在于希望中——因为如果他们真正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一定会杀了我。”

    闭上眼睛,表情痛苦的小教士微微颤栗。

    这种表情,洛伦曾经见到过一次;那是在御前审判上,小教士韦伯终于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残忍,他知道自己要伤害很多人,甚至是让曾经的朋友,教友,亲戚乃至导师成为自己必须打倒的敌人…不要说做,光是这么想就让他痛不欲生。

    但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这就是韦伯。

    再痛苦,再不忍,心如刀绞…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就不会停下——痛哭到泣不成声,浑身颤栗不止,同时毫不犹豫的挥动手中的屠刀。

    “他们不会杀了你。”洛伦的声音很平稳,很认真:

    “他们得先杀了我,而我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微微一怔的小教士睁开眼睛,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涌上来。

    但最后他也是紧抿着嘴,只是微微颔首。

    “婚礼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干涉,等你想清楚,或者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告诉我就行。”小教士轻声道:

    “眼下我们要处理的是圣十字教会和巨龙的问题——据我所知,赤血堡的领民和贵族,对那头赤红巨龙的意见…非常大。”

    虽然韦伯已经尽可能小心斟酌了词汇,但洛伦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赤血堡的民众对巨龙的存在,就已经迅速从恐惧、好奇和兴奋,转变为极度混乱。

    小约德向洛伦抱怨,那头赤红巨龙提出的要求近乎匪夷所思,对活牛和活羊的需求量“足以在一年之内,吃垮拜恩”;

    不受拘束,甚至在赤血堡境内随意活动的巨龙,经常袭扰树林和农庄,虽然极少出现死伤的情况,但造成的破坏是十分恶劣的。

    而巨龙的出现,对拜恩更像是导火索——或是对都灵家族忠诚的质疑,或是希望借此提高拜恩在公国内的地位;各种各样的声音层出不穷,喧嚣尘上。

    “我一直相信洛伦你对帝国,或者至少是对布兰登殿下足够忠诚,并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小教士提醒道:“就像我绝对相信那些勇敢的拜恩骑士们,对你的忠诚一样。”

    “如果再让这种混乱的局面持续下去,再加上来自天穹宫和教会的刻意引导,很快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向最坏的一面发展。”

    “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在面对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前,拜恩与帝国之间首先就会爆发内战——这种同室操戈的局面,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的避免!”

    话音落下,韦伯的表情已经严肃到了极点。

    “那你有什么计划?”洛伦很干脆的问道。

    既然韦伯提出这件事,就肯定已经有了想法。

    “我只是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微微一顿,小教士韦伯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种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洛泰尔的古木镇时一样:

    “眼下的混乱,与其说是因为巨龙,倒不如说是因为你——洛伦·都灵,正是因为你在埃博登之战赢得的声望,在拜恩乃至帝国境内受到的推崇,才会导致眼下这种局面。”

    “拜恩的贵族希望你能更进一步,拜恩的骑士们更是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天穹宫的态度则愈加微妙,教会则是充满了敌意。”小教士一个一个将问题列举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你提出任何一种想法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更不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若是委曲求全,只能得罪所有人。”

    “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立刻表态,让这种混乱继续持续下去——圣十字教导我们,唯有在地狱之中,方能称量信仰的重量;没有经历考验的信仰,一文不值。”

    “只有经过混乱的考验,你才能知道哪些人是你真正的敌人,哪些是你可以去团结的朋友;信仰是如此,忠诚也是如此……”

    触动了心事的小教士韦伯叹息一声,看出来这一点的洛伦没有打断他,只是继续向前走。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接下来的婚礼吧。”强打起精神,韦伯很是勉强一笑:

    “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决定好?”

    “什么?!”

    洛伦大惊失色:“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没错,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推进。”韦伯皱皱眉头:“夏洛特没告诉你?”

    她告诉我什么了?!

    一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洛伦却赶紧拦住自己——他突然想起来,从那天之后,自己几乎就没有和夏洛特再见过面。

    “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惊讶的。”没有察觉到洛伦表情的韦伯,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注重实际利益的家伙,根本不会在乎什么传统之类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同时迎娶夏洛特和萨莉卡公爵两个呢。”

    “毕竟你是都灵家族的领袖,哪怕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都灵家族也肯定是希望壮大自己,乃至可以和德萨利昂家族分庭抗礼——古老的骑士王后裔有多骄傲,我是了解过的。”

    “我怎么敢?”洛伦以为他在开玩笑:“更何况同时娶两个…圣十字教会和帝国律法,都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的吧?”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笑着的韦伯突然扭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洛伦:

    “圣十字教会和帝国律法有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我怎么不知道?”

    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公爵的婚礼

    当洛伦还在惊愕于小教士韦伯的答复时,在漫长考虑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的夏洛特,也在莉娜·德萨利昂的陪同下来到了巫师行会。

    更准确的说,是艾茵的房间里。

    面对突然造访的女伯爵与莉娜,小个子巫师几乎是和她们同样紧张,紧抿着嘴又各怀心思的三个人面对面,曾经无话不谈的她们始终沉默,直至试管内滚烫的药剂变得冰凉。

    “艾茵……”

    过了好久,甚至到了莉娜都忍不住站出来打破沉默的时候,紧咬牙关的夏洛特终于抬起头,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嗯。”

    同样心情复杂的小个子巫师,紧张的看着她。

    “我…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事实上,原本、原本我是根本勇气来见你,我害怕,忐忑,犹豫,却又忍不住送了口气,我简直不知道有多少情绪徘徊在我的脑海里!”

    紧抿嘴角,顿了顿的女伯爵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但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当我走进这扇门的那一刻,我…夏洛特·都灵…不是来向你道歉的。”

    “这件事或许唐突,或许有我自以为是和冲动的地方,但我没有做错——不论他怎么想,我爱他,所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得到他!”

    在听到“得到”这个词的时候,莉娜与艾茵几乎同时涨红了脸,对视一眼后又默默看向没有丝毫退怯,甚至很是理所当然的夏洛特。

    拜恩的传统,真不愧是骑士之乡…大概。

    扶了扶镜框,莉娜忍不住想到。

    “没、没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器宇轩昂的女伯爵,还没有从紧张中恢复过来的小个子巫师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夏洛特,你做的很对,追求自己想要的,这没有什么错。”

    “特别是对大骗…我是说洛伦这种家伙!必须要更主动,更强硬一些才行!”

    说完,她还象征性的挥了挥粉拳,嘴角挤出一丝鼓励的笑容。

    嗯?

    这种答复,反而让她们俩愣住了。

    虽然不是不知道小个子巫师的为人,虽然艾萨克一遍一遍强调过“艾茵就是那种高兴了会开心很久,生气就是一分钟的傻瓜”……

    但是当真正从艾茵口中得知她的态度后,依然是不知所措。

    “艾茵你误会了,我们今天不是来向你表态的,我们是……”

    迟疑了片刻,看了眼夏洛特的莉娜开口解释道;但当看到小个子巫师那双纯净无暇,宛若蓝宝石般的眸子后,她又迟疑了。

    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在这场婚礼之前安抚艾茵的心情,同时又不至于因为婚礼无法举行导致拜恩人心混乱。

    但小个子巫师十分赞同夏洛特的决定,完全有受伤的迹象。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莉娜·德萨利昂很清楚,她十分确信此时的艾茵不仅没有任何的伤心和难过,甚至还在为夏洛特感到高兴。

    如果没有这样看人的眼光和智慧,她根本不可能再欠了众多债务的情况下,还能在帝都特立独行的生活了很多年。

    可面对小个子巫师的目光,莉娜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

    恳切却果断的话语声响起,在安静的实验室内显得极为突兀。

    “我知道的,艾茵。”眉头挑起,夏洛特目光灼灼的看着神色平淡的小个子巫师:“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更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听到这话的艾茵猛地一震。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也见过,一起讨论过太多次了,多到可以让我看清你的本来面目…当然,也并没有完全看清,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不要否认,因为你也是知道的——艾茵,请不要怀疑我这么做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那样,才是对你极大的不尊重。”

    凝视着那双纯洁无瑕的眸子,夏洛特一字一句的说道:“而现在…相信我,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对你如此了解的人,即便是你,即便是洛伦也比不上。”

    “所以不要拒绝我的善意,这不是对你的补偿,而是一份我们仔细商量好之后的计划——就像我向洛伦承诺过的那样,我要他,但我不需要他爱我。”

    果断而凌厉的一番话,打断了其余两人的思考。

    和震惊并且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不同,莉娜·德萨利昂则对夏洛特前面那番话更感兴趣。

    世上除她之外,没有第二个对艾茵如此了解的人……

    什么意思?

    难道说过去的夏洛特,其实对艾茵更有好感…莉娜忍不住这么想到。

    一个炼金术师,一个赤血堡的伯爵…因为同一个人走到了一起,却又因为同一个人不能放开自己的心扉;一次次的接触,换来的却是彼此更加遥远的距离,还有辗转反侧,难以抉择的倾慕……

    那这个结果倒是令人很沮丧啊。

    不…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好像更有意思了……

    思维放飞的莉娜·德萨利昂,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浮起的笑意。

    …………………………

    与此同时,身在教会的洛伦依然沉浸在对小教士韦伯话语的震惊当中。

    在过去的几年中因为耳濡目染,加上所有见到的情况,他已经基本认定了这个世界和自己上辈子的印象区别不大,至少是在封建中世纪,“神圣婚姻观”上的区别不大。

    但现在一位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却亲口告诉他,根本就没这回事——不论是教会还是帝国法典,从来就没有硬性规定过婚姻彼此,必须是一夫一妻。

    当然,洛伦更不知道的是上辈子的封建中世纪,也从来没有强硬要求必须是一夫一妻;大部分贵族一夫一妻的理由,是因为有一个实力强大,需要引以为外援并且绝对惹不起的娘家……

    “事实上,帝国历史上不缺乏类似一夫多妻的例子——当然,结果都不太好。”小教士微微蹙眉,耐心的解释道:

    “像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就在原配皇后尚在人世时迎娶阿尔勒公国的继承人,希望用这种方式拉拢阿尔勒公国,彻底融入到帝国体系之内。”

    “那…结果呢?”洛伦忍不住问道。

    “非常可惜,虽然当时的皇后陛下本人表示了理解,但皇后陛下的家人完全不能。”韦伯摇了摇头: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那位阿尔勒皇后同样赢得了不少支持,加上两位皇后都生了一个儿子…这场险些演变出内战,以逼迫布兰登一世皇帝休掉阿尔勒皇后结尾,是这位陛下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小教士韦伯淡然的表情,让黑发巫师浑身一僵。

    “所以虽然没有过明确的法典要求,但这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算是一种潜规则吧。”韦伯轻声道:“对于婚姻的双方而言,他们更看重婚姻带来的盟约和利益;所以如果男方娶新的夫人,在女方家族看来就形同对盟约的背叛。”

    “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实话实说,我原本还在想该如何劝你放弃迎娶波伊女大公的想法……”韦伯失声一笑:“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原来你们真的是纯洁的战友关系,是我误会了。”

    “……”洛伦·都灵。

    看着黑发巫师那满头黑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表情,小教士韦伯却隐隐松了口气。

    虽然放弃了所有的世俗权柄,但并不等于韦伯真的对外界毫无关心——在与圣十字教会分道扬镳之后,拜恩教会已经从实质上成为了拜恩公国的附属。

    对于这些,韦伯并不在乎,他在乎的仅有完成改革的圣十字教会,能够真正成为自己心中的模样——以信仰和道德领导民众的教会,根本不需要强权,就能得到信徒的支持和追随。

    如果洛伦真的决定迎娶那位弯刀女大公,小教士十分担心事情会演变成第六世代的天穹宫之乱——不论是夏洛特还是波伊女公爵,她们最大的优点是强势,最大的缺点也是强势。

    甚至哪怕两个人愿意彼此退让,她们各自的势力也绝不会,哪怕最好的结果也是不欢而散,甚至是演变成一场拜恩与波伊之间的战争。

    眼下的拜恩教会还十分弱小,若是洛伦和他身后的拜恩公国遭到削弱,等于让拜恩教会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根本无法面对来自圣十字教会的狂风暴雨。

    作为虔诚的信徒,韦伯不畏惧死亡,但却畏惧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就像烟尘一样在自己死后灰飞烟灭;自己所有的努力不仅无法成功,被全盘否定,让后来者再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

    一个生活在处处被教会制辖之下,一切解释归于圣十字,永恒不变的“地上天国”,才是真正被小教士恐惧的——那样的国度之下,别说反抗,信徒们连质疑和了解经文的权力都会被完全剥夺。

    “不过说起这个,夏洛特和莉娜她们倒是和我提起关于十天后婚礼的计划。”韦伯话锋一转:

    “本来这件事应该是她亲自告诉你的,不过由我来说也一样……”

    …………………………

    “结婚?!”

    脱口而出的小个子巫师,一副惊呆了表情看着神色严肃的夏洛特与莉娜。

    “没错,你没听错。”微微涨红了脸,赤血堡女伯爵凝重的点点头:

    “原本按照计划,我是准备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逼迫洛伦·都灵这个混…答应我,同时利用这个机会整合拜恩的力量,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赤红巨龙格鲁姆的出现,将洛伦还有整个拜恩都推到了风口浪尖——天穹宫的忌惮,教会的敌视,还有拜恩骑士们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这种时候如果都灵家族再进一步变得更强大,只会招致帝国的打压。”

    “现在是战争时期,天穹宫和皇帝的权柄比和平时期要更强大,想削弱我们连理由都不需要——勒索更多的物资,或是让我们的军队驻守绝对守不住的堡垒,都是有可能的。”夏洛特叹息一声:

    “所以接下来的我们,绝不可以太张扬,但也不能示弱,让天穹宫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洛伦。”

    “所幸,虽然公布了婚礼,但我们并没有说明究竟是谁的婚礼。”女伯爵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这就给我们留出了余地。”

    “于是,我和艾萨克就要‘闪亮登场’了!”

    莉娜·德萨利昂勾起嘴角,带着对小个子巫师和夏洛特之间关系无限的遐想:“非常抱歉,但这次的新娘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我。”

    “你?”小个子巫师更惊愕了:“你要当众嫁给艾萨克?!”

    “没错,一个德萨利昂嫁给一个巫师——我会以此名垂青史的。”莉娜此时的表情十分得意:

    “艾萨克是拜恩公爵最重要的朋友,一定程度上也是巫师团体的代表——我嫁给他,就是拜恩公爵在向天穹宫,或者说皇室正式提出‘联盟’的请求。”

    “可…可……”小个子巫师结结巴巴的:“天穹宫…你的家人…皇室…我是说皇帝,他们能同意你吗?!”

    “我家里人肯定不会,但康诺德一定会——这对他有利可图,也能缓解帝国境内巫师们的怨气;”莉娜很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

    “一个巫师成为了皇室的女婿,会极大的振奋巫师们对帝国的忠诚之心,让他们感到自己被帝国重视了,地位提高了,尊严受到了照顾…嗯,虽然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能够得到这些,作为代价的我…区区一个不受重视,甚至被当成半个叛徒的皇室旁系,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所以抱歉啦,这次明面上风风光光的婚礼是我的了。”得意洋洋的莉娜·德萨利昂,故意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语气开口道:

    “当然,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当然也会给你们一点点补偿,比如说……”

    “你们觉得等到一个巫师和一个皇室结婚的事情闹出来,还有谁会去在意拜恩公爵的婚礼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帝国风暴

    “这绝不是洛伦·都灵的计划。”

    在认真看完康诺德递到自己手中的信笺后,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十分确信道。

    话音落下,御前内阁大厅内的康诺德和菲特洛那同时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面色淡然的梅特涅则放下信笺,眉须洁白的老人束手而立一动不动,从容不迫的完全不像是快八十岁的老人。

    空旷的内阁大厅内,萤石吊灯下只有三个人孤零零的影子。

    与艾克哈特二世不同,康诺德从不刻意对自己的臣子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做事上也从不像逝去的父亲那样“推波助澜”,而是强硬到极点,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

    但也正因如此,仅仅执政半年不到的康诺德,就已经对热衷虚与委蛇的议会有了强烈的不满;那种和军营中令出必行完全相反的感受,让他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怒火之中。

    即便是艾克哈特皇帝留下的“历代最小内阁”,康诺德真正信任的也只有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和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两个人;

    后者是皇室旁系,是比他更有经验的军团指挥官;前者长年从政,没有梅特涅在,康诺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掌控帝国内阁乃至议会。

    因此在菲特洛奈将守夜人从拜恩带回的情报送来时,康诺德也只传唤了这位御前内阁之首。

    “为什么?”

    瞥了眼面色微沉的康诺德,菲特洛奈还是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所了解的拜恩公爵,是不可能做出这种‘政治妥协’一样的举动来的,长公主殿下。”

    梅特涅表情淡然,语气则十分的确信:“若您曾深入了解过这个人,就会明白他有多傲慢;他谨慎的将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却无法掩饰那种绝对无法真正低头臣服的傲慢。”

    “因此,洛伦·都灵可以和您,天穹宫乃至任何人进行利益交换,必要时做出些无关紧要的让步,甚至顾全大局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利益,但是……”

    “双方的交涉,必须是平等的!”

    说到此处,掌玺大臣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许多。

    低哼一声,望着天花板的康诺德,表情肃然;而刚刚还在困惑的菲特洛奈,则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因为的确是这样。

    不要说他现在已经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公,即便在他还是埃博登一个普通巫师的时候,这家伙都敢和守夜人,布兰登乃至巫师塔几方谈判。

    “所以我敢肯定,这绝不是洛伦·都灵能够想出来的计划——至少,绝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梅特涅默默道:

    “如此圆滑,并且十分传统的手段,更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不卑不亢,在谦卑退让的同时十分诚恳的提出了联合的建议,并且向陛下还有天穹宫示好。”

    “这封信,与其说是拜恩公爵,倒更像是是拜恩…或者说都灵家族的想法。”

    “都灵家族?”若有所思的长公主眨眨眼:“夏洛特?”

    “按照那位赤血堡女伯爵一贯的强势和手腕来看,有这个可能。”

    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两个人默默的将目光同时转向康诺德,等待着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己臣子的答复。

    只见他稍稍收起下巴,肃然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冷漠。

    “不卑不亢,谦卑、诚恳、示好。”康诺德一声冷笑:“一个帝国的臣子,半强硬的将一位皇室旁系带到自己的领地,然后再用这种方式宣布她的婚姻,而且还是与一名巫师……”

    “梅特涅大人,您就是用这些词汇来形容他这种近乎强盗般的行为吗?你要让教会的人怎么看我,你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面对康诺德灼灼目光,梅特涅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甚至松了口气。

    主动将问题提出来,就证明他是很想解决这个问题的——会反对这件事的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德萨利昂皇室和教会,他们的措辞只会比康诺德所说的更强硬,反应更激烈。

    所以作为掌玺大臣,梅特涅必须向陛下证明他有安抚这两群人的能力,拥有继续担任内阁之首的资格。

    微微吐了口气,低眉顺眼的老人依旧是那么沉稳。

    “陛下,我认为眼前教会的看法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无论如何,既然拜恩敢把这封信送来,就证明他们可以说服拜恩教会主持婚礼。”梅特涅沉声道:

    “换句话说,这最后只会变成圣十字教会和拜恩教会之间的矛盾…恐怕到时候,他们还会跑过来央求陛下的支持呢,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菲特洛奈眼前一亮,而康诺德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所以最困难的,其实是说服皇室内部接受这一结果……”梅特涅微微一顿,因为这涉及到皇帝的家务事,他不清楚自己一个外人伸手干涉,是不是正确。

    但康诺德显然不在乎这些:“德萨利昂家内部的问题不用考虑——关于莉娜的婚姻和拉拢拜恩的关系,我会写封信向瑟维林叔叔解释清楚。”

    梅特涅眼神一动,最困难的部分就这么解决了。

    然后是康诺德最在意的部分,帝国上下的看法。

    众所周知,巫师在萨克兰帝国内的地位,根据不同的地区也会出现变动,但总体是受到排挤和歧视的;尤其是传统的萨克兰贵族们,更是将巫师看成是隐患分子。

    但在梅特涅眼里,这简直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看法这种东西,是可以受到引导和影响的,只要宣传到位,确保大多数人的想法,极少数“意见相左的团体”根本不值一提。

    年轻人…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会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呐。

    偷偷打量着康诺德和菲特洛那,掌玺大臣暗叹一声。

    “陛下,还有长公主殿下,二位想必都很清楚一件事情做出来的时候,必会有人得益,也一定会有人受到损失。”梅特涅轻声道:“所以我们只要确保损失和收益之间的平衡,就可以了。”

    “将一位皇室旁系下嫁给一名巫师,的确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但也没那么骇人听闻——巫师这个团体,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在位时,还是一群刚刚被赦免的逃犯与异教徒;等到‘贤者’布兰登一世即位时,又成了‘忠诚的’帝国子民。”

    “再等到您的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时,又有一位巫师成为了内阁成员,另一位则成为了埃博登执政官。”

    “由此可见,在帝国十四世代的岁月中,巫师们的地位是逐渐上升的;这并非某位陛下的大发慈悲或者教会的宽容大度,而是一种近乎规律般的变化。”

    梅特涅耐心解释道:“将皇室旁系嫁给巫师或许令人震惊,但若是与令巫师成为御前内阁成员,或出现在与诸位公爵并列的御剑骑士团中相比,也就没那么令人震惊了。”

    听到这番话,欲言又止的菲特洛奈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康诺德。

    “更何况,声望的折损也能在别的地方得到补偿。”梅特涅同样抬头看向康诺德,低声道:“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帝国境内的巫师们必然欢欣鼓舞,誓死为陛下效忠!”

    “和成百上千募捐家产,乃至参军的巫师相比,区区一些流言又能算得上什么——如果陛下应准,我可以命令帝都内的城防军四处巡捕,将任何胆敢诽谤皇室的人统统缉拿,斩首!”

    话音落下,老人早已花白的眉宇下露出了几分凶芒。

    菲特洛奈微微面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一贯温和的掌玺大臣,露出如此狠辣的面孔。

    “斩首…只是议论的话,会不会太……”

    “长公主殿下,您知道您的兄长,已故的艾克哈特皇帝…是怎么对付艾勒芒境内的邪神异端的吗?”

    眼也不眨的梅特涅,厉声打断道。

    紧抿樱唇的菲特洛奈,一言不发。

    “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对皇室忠心耿耿,历史上艾勒芒也是第一个向帝国宣誓效忠的国度…但即便如此,艾克哈特皇帝依旧毫不手软;有时候为了抓住一个异端,整个村子都要烧光杀尽,鸡犬不留!”

    “即便如此,维尔茨家族也从未有过怨言。”老人的声音变得沉重了:“因为他们清楚,帝国的手段越是狠辣,就越证明皇室对艾勒芒是何等的重视。”

    菲特洛奈眉头紧蹙,干脆将头扭了过去。

    梅特涅倒是毫不在意,将目光转向康诺德:“眼下是迎战亚速尔精灵的全面战争状态,帝国…尤其是陛下您的权威,绝不容受到任何的破坏或影响;任何不一样的声音,消极或者故意作对的举动,都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打压。”

    “越是果断,越是凌厉,越是对您治下子民的仁慈与爱护;正因为理解这一点,御前内阁上下,才如此的支持您和布兰登殿下针对东萨克兰的平叛举动。”

    掌玺大臣的最后一句话,算是最后的表态——只要是维护帝国权威,并且对亚速尔精灵战争有益的事情,至少帝都一部分贵族绝对支持。

    他们虽然热衷内斗,但至少也清楚自己的种种特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天穹宫和皇帝失去了应有的权威,变得不再重要,那么身为“帝国贵族”的他们就将和任何一个公国的乡下贵族平起平坐。

    和这样的悲惨结局相比,一丁点儿的让步和死几个“东萨克兰向乡下的穷亲戚”,简直是不值一提。

    面对着淡然却决绝的老人,康诺德垂下目光与他平视,表情同样的无比坚定:

    “有把握吗?”

    “没有,但是……”梅特涅很是平静:“如果最后不可收拾,我可以替您负起责任——砍了我的脑袋,换一位新的掌玺大臣,就能平息贵族们的怒火。”

    显然,虽然成竹在胸,但同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你死了,谁有能力执掌内阁?”康诺德目光如剑,与老人四目对视:“您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

    梅特涅大方的承认了。

    “谁?”

    “我不能告诉您——因为这对您或者对他,都是最坏的结果。”梅特涅摇摇头:“您不会相信我推荐之人的忠诚,受到怀疑的他,也无法尽心竭力的为您效劳。”

    “执掌御前内阁,必须是皇帝绝对信任的人选;陛下,您必须像您的父亲和历代皇帝一样,自己挑选那位同时具备能力和忠诚之人。”

    “同时具备能力和忠诚…说的真容易。”康诺德冷笑一声。

    “若是实在没得选,那么一位绝对忠于您,或者必须忠于您的掌玺大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老人毕恭毕敬的开口道:

    “手握皇帝权柄之人,宁可愚蠢,也必须忠诚。”

    菲特洛奈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忠诚言论”并不太信服。

    康诺德则目不转睛的看着面色淡然的老人,肃然的表情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站在了梅特涅面前。

    心弦一紧,傲人面不改色。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代替我去承担责任——背负帝国的善与恶,是皇帝的责任!”康诺德厉声道:

    “命人传令拜恩公国,艾萨克·格兰瑟姆与莉娜·德萨利昂的婚事,我答应!但……”

    “帝国皇室…即便只是旁支,也不能嫁给一个平民;所以从今日起,正式册封艾萨克·格兰瑟姆为帝国骑士,准其姓氏列入帝国谱系,准其拥有纹章!”

    梅特涅和菲特洛奈的表情同时一惊,万万没想到康诺德会做到这种态度。

    如果洛伦·都灵当初从布兰登的巫师顾问身份上得到的“帝国子爵”,还只是荣誉称号的级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帝国骑士称号,就是正式将这个人列入到帝国贵族谱系中了!

    这等于解除了巫师们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允许巫师拥有贵族头衔!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干脆直接做到底,让帝国上下明白他们的皇帝究竟是何种态度!”

第一百六十八章 身败名裂

    拜恩,赤血堡。

    距离约定的庆典宴会和“神秘的婚礼”,还有五天时间。

    虽然如此,但赤血堡上下已经热闹的像是已经在进行了无数次的宴会一样。

    从宫廷到城墙外,遍地皆是人声鼎沸——从筹划到正式宣传,借助了拜恩教会力量的夏洛特将这次庆典传到了每一个拜恩人的耳朵里!

    仗剑游历的流浪骑士,做小买卖的商贩,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土地的农夫,与十三领伯爵沾亲带故的贵族;还有南方的矮人,大绿海的马背民……

    倚靠洛伦在埃博登之战赢得的声望,沉寂百年的拜恩,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帝国人心目中的骑士之乡——数不清的外来者,或是因为仰慕黑发巫师的声望,或是纯粹的好奇,或是单纯想要挑战,看看这位公爵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理由,起因,目的,四面八方前所未有的人流量向赤血堡汇聚,令整个赤血堡乃至整个拜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光是聚集在城内和城外村镇的外来者,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城堡的三倍——而且看着那日夜川流不息的道路,恐怕五天后这个数字还得翻一翻!

    这种时候,聚集在圆桌议会的十三领伯爵们皆是一阵庆幸,要不是提前将军队集中在赤血堡,一时间根本没办法筹措足够的人手来维持如此庞大人流的治安。

    更加庆幸的还有公国的税务官小约德,因为这帮人的到来,那些陈年积压在仓库里的黑面包,终于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酒馆的餐桌上;而酿坏变成醋的葡萄原浆,也能当成真正的葡萄酒卖出去……

    人流就是黄金!就是财富!当一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是移动的钱包,是长了腿的生意——虽然拜恩人并不算善于做生意,但当看到酒馆和旅店老板将房价提高了三倍之后,“善良好客”的拜恩人,也纷纷将自己家多余的空间用来招待客人。

    当然,绝对是收费的。

    而拜恩的贵族,尤其是圆桌议会也立刻认识到了这些人流所代表的意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拜恩和这场拜恩的庆典都将随着他们的脚步,传遍整个帝国。

    办一场传奇的庆典和宴会,让骑士之乡的盛名响彻未来的一百年…立刻成为了所有人脑海中的共识。

    认识到这绝不仅仅是类似盛夏节庆典的伯爵们,立刻也纷纷开始动员各自领地内的家族,赞助都灵家族的同时,也要在城内开办各自家族的宴会,免费款待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骑士们。

    而对拜恩教会的韦伯主教来说,这也会是他可能一声仅有一次的机会——无论成功或者失败,自己的教义都将随着这些返乡的骑士们送到帝国各处。

    这将会是韦伯对抗圣十字教会的第一步!

    确立了目标之后,韦伯甚至放下了教堂的工作,主动带着教士们走上街头,向外乡人们宣传自己的“新教义”。

    虔诚却不狂热的教士,与教会和平共处的巫师,热情好客的贵族,种类繁多的商品,富饶的土地和人民……

    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贵族、商人和游历者们所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是一个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和过去记忆更完全不同的,他们从没有接触过的全新“拜恩公国”。

    只有真正亲眼看到的,他们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过去十四世代的拜恩,始终有与帝国分庭抗礼的勇气与实力。

    仅仅赤血堡一处就富裕到这种地步,坐拥十三领,又和波伊公国血脉相连的拜恩,帝国仅凭东西两个萨克兰领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如今的拜恩在经历半人马战争之后,已经彻底打垮了南方内战的矮人,边境几座矮人城邦已经成为了拜恩的实质附庸;失去了领地的埃博登巫师,也已经在哈林梵·阿沙迈大师的劝说下,加入了拜恩的巫师行会。

    如今的拜恩明面上是一个公国,但其实已经拥有了不逊于三个公国的财力,两个公国的兵力以及两到三个外围的强力盟友;

    若再加上拜恩教会已经与圣十字教会彻底割裂,拜恩…已经拥有了帝国南部和一部分东部的绝对控制权,达成了实质上与天穹宫分庭抗礼的层次!

    如果没有这份实力,即便仍有巨龙的联盟,夏洛特也绝不敢想象能够从德萨利昂家族手中,夺走统治帝国的法理;而康诺德更不会答应莉娜·德萨利昂与艾萨克的婚事,与拜恩相互妥协。

    康诺德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在他主导的“帝国总督政策”彻底失败之后,他就明白拜恩的崛起已经不可避免;那么既然不可避免,就应当加以利用,让拜恩在这场精灵战争中承担更多的责任。

    同样的例子还有布兰登这位“即将实至名归”的东萨克兰亲王;康诺德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无论是想要夺权的布兰登,还是想要崛起的拜恩,他们都必须团结在帝国之下,打赢精灵战争,否则他们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白费。

    因为这一点共识,双方才能彼此做出妥协和让步,并且将目标放在共同的敌人身上——至于日后的帝国该如何将权力收回或者维持下去,那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

    帝国尚存,一切才有讨论的基础,否则毫无意义。

    维系帝国法理和统治,打赢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和一切有可能的入侵,确保帝国能够在尽可能完整的情况下,平稳交接到下一代皇帝的手中,就是自己身为第十四世代皇帝的使命。

    康诺德是这么想的。

    但这并不等于所有人都和他想的一样。

    至少希尔维克就完全不这么想。

    面色阴沉的圣十字教会执事大人,孤零零的坐在宴会大厅的一处角落,冷漠的打量着大厅内兴高采烈,神色各异的众人,瞳孔中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在自己“合情合理”的请求被洛伦拒绝,甚至是当面羞辱之后,希尔维克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妥协”的想法,决心与这个“狂妄的巫师”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目标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却是一个看不见的天堑鸿沟。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都灵家族展现出的财力、人力和物力都到了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地步——作为掌管教会部分实权,尤其是财权的希尔维克,十分清楚想要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庆典,光是维持秩序和稳定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但拜恩成功了,不仅成功了,人头攒动的赤血堡还能维持至少明面上的稳定;集市虽然混乱,但物价的波动却并不夸张。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都灵家族手中握的财力和物资简直是天文数字,意味着他们能很轻易的将整个拜恩的财力物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使用。

    在希尔维克的记忆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天穹宫代表的帝国!

    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还有拜恩教会对圣十字教会的态度,已经从原本的“尽量配合”到现在,已经是充满了敌意;那位韦伯主教对教义的理解,简直可以被称之为了异端了!

    强大的财力,高效的执行力,不逊色于帝国的军力…再加上对教会十分不配合的当地教会,希尔维克执事愕然的发现,他居然根本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来遏制这个狂妄的拜恩公爵。

    就在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从来没想象到的人找上了门。

    ……………………

    “阿尔勒大公?”

    强忍着诧异的情绪,希尔维克执事死死盯着眼前一身黑色长袍,打扮与普通教士无异的年轻人。

    “没错,诺兰·厄德公爵命我前来,向尊敬的希尔维克大人——圣十字教会代表提供帮助。”一身黑袍下,又瘦又小的年轻人显得很是冷漠:

    “公爵认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日益强大的拜恩和都灵家族。”

    希尔维克挑挑眉毛,这个情况他倒是不意外。

    阿尔勒比邻拜恩,又贫瘠苦寒,除了巨怪这种比食人魔还大的怪物肆意横行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特产”,阿尔勒人想要活下去除了做生意,就是抢劫做生意的。

    在圣十字教会的眼中,就连这些所谓的“阿尔勒贵族”,也基本和强盗土匪无异——从厄德家族以下,基本上就是“大强盗”到“小强盗”,每个都贪得无厌且毫无忠诚和诚信可言,背叛与叛乱,都只是眨个眼皮的功夫。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强大并且团结的拜恩,对阿尔勒人来说绝对是天然威胁——如果拜恩十三领团结在都灵家族之下,想打劫这个富得流油的邻居纯粹是痴心妄想。

    但理解是一回事,同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据我所知,诺兰·厄德公爵和洛泰尔大公是很好的朋友,而拜恩公爵又和洛泰尔大公关系亲密。”希尔维克一声冷笑:

    “有这样的前提,你却希望我相信阿尔勒公爵要对拜恩不利?”

    “私人之间的友谊,与两个家族乃至公国间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年轻人冷漠至极的态度,让希尔维克浑身一颤:

    “强大的拜恩就是阿尔勒的末日,黑公爵时代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看着年轻人那毫无情感脸孔,希尔维克抽了抽嘴角。

    这可不像是一个孩子会说的话。

    “那么,请问阿尔勒大公希望怎么做呢?”

    “怎么做和我们公爵大人没有关系,应该是希尔维克大人您…还有您身后的圣十字教会怎么做。”年轻人摇摇头:

    “按照帝国法典,除非得到天穹宫的许可,否则公国之间是不可以互相干涉的。”

    这是当然的,否则的话还要天穹宫干什么。

    但希尔维克更知道,这是对方在推卸责任——很明显,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公爵虽然想针对拜恩,但却不正面得罪都灵家族,所以绝对不会主动出面,只能怂恿自己。

    这一点希尔维克毫不意外,哪怕是分裂时期的拜恩,也不是阿尔勒这样一个偏僻的穷国能随意招惹的,更不用说现在了。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说动希尔维克。

    “就算是这样,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希尔维克质问道:“就算我能相信诺兰·厄德公爵的诚意,又凭什么相信你是他派来的人,而不是其他人给我准备的陷阱?”

    遭到了怀疑,年轻人依旧不急不忙,甚至连一点点恼怒都看不出来,仿佛并不介意这些似的。

    这种漠然并且冷静到极点的态度,让希尔维克稍稍有些紧张,但也隐隐的有了些信服的想法。

    听到怀疑就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不是蠢货,就是有鬼。

    “希尔维克大人,公爵想要与您合作,是出于共同的利益——我们都希望看到都灵家族毁灭,但都不希望看到拜恩毁灭。”年轻人轻声道:

    “一个富有但并不强大的拜恩,是我们都乐于看到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仅仅是铲除洛伦·都灵,而不是彻底摧毁拜恩。”

    “至于是不是相信我们提供的帮助,那是您的问题,诺兰公爵大人并不在乎——他当然想打击拜恩和都灵家族,但并没有您和您身后的圣十字教会那么迫切。”

    希尔维克又是一声冷笑。

    如果不是足够迫切,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急不可耐的找上自己;如果不是足够迫切,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自己和圣十字教会正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和拜恩公爵敌对?

    分明你们自己也已经慌了手脚,却还想要将自己置身事外,怂恿圣十字教会去做这件事情——哼,做梦!

    希尔维克完全没有想过,他现在的想法就和当初他怂恿洛伦时的想法,一模一样。

    “可是,您真的需要证据的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始终冷漠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看的希尔维克毛骨悚然:

    “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十分关键的情报,一个可以让洛伦·都灵瞬间身败名裂的情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结婚日

    天色微亮,艾萨克·格兰瑟姆便早早的醒来了。

    和所有“真正的”巫师一样,他厌恶睡眠这种“物质身体必然的环节”;冥想可以恢复精神上的疲劳,但无法缓解身体上的。

    对他而言,睡眠就等于“一个充满了智慧与灵感的头脑”要暂停思考整整六个小时,外加两个小时无法保持绝对的注意力集中——哪怕只是大致的估算,也等于是将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白白浪费掉了,简直不可接受。

    当然,在艾萨克眼里,所谓“真正的巫师”在全帝国的范围内,大概也只有他自己。

    但今天的他,却有种恨不得直接睡过去的冲动——最好是“一觉醒来,第三天了”的那种。

    恐惧,是面临危险情境时,想摆脱又无能为力所产生的一种强烈压抑情绪体验,具体表现可以是兴奋,可以是愤怒、慌张、激动、痛苦……

    无论如何,这是一种身体和意识上的本能之一;艾萨克并不陌生,对所有接触过那不可名状的虚空之力的巫师而言,都不陌生。

    但兴奋、慌张、激动、痛苦…这些表现同时出现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整整一晚上都笑的咧嘴,乃至到整个脸都僵硬抽搐的地步,依然无法抑制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艾萨克终于明白自己六神无主的缘由——因为现在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怔怔的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身影。

    象牙色开襟翻领长袖风衣,繁琐的荆棘花花纹遍布了袖口与衣扣处;底衬是苋红色的衬衫,配以灿金色流苏与右肩上的单肩斗篷,平举的双手被盖在一双小鹿皮手套下,与手掌完美的贴合在一起。

    一条简单的皮带衬起风衣的衣摆,简单的链扣皮靴用鞋跟撑起小腿,配上斗篷和修身的风衣,硬生生将树枝似的身材衬托的十分挺拔。

    挺拔的都不像是自己了。

    一直以来,艾萨克一直都不明白穿衣打扮有什么必要——他能理解服饰与封建社会等级观念的联系,可以理解人类这种“明显退化”的动物需要靠衣服保护自己过于脆弱的身体。

    但他就是不能明白,穿衣服和“漂亮”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就像莉娜·德萨利昂,她最最漂亮的是她思考是的面部表情,也没见她把全身的衣服都盖在脸上啊。

    何况要是都挡住了,还怎么分辨好看不好看呢?

    深深吸了口寒冷的晨雾,也不知道是在放松还是让自己精神精神,或者二者皆有的艾萨克,只有脸还能认得出是自己的。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就在艾萨克扭头的瞬间,一道倩丽的身影就已经直接闯了进来,两道视线几乎同时扫向对方。

    然后两个人就同时呆住了。

    呆住了好一会儿。

    “你、你…你你你你……”死死盯着眼前一身墨蓝长裙,放开了头发,摘掉了黑框眼镜的女孩儿,双眼发直的艾萨克彻底结巴了。

    鲜红如火的长发,犹如海浪般披散着;那平日里躲在镜片后的“死鱼眼”,此时此刻也变得妖媚异常,舍人魂魄。

    “圣十字啊…你美炸了!”

    一句话,让莉娜露出了笑意。

    “这不是我的最佳水平,但你真的很美——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百二十五个形容你的词汇,外加六十首诗歌描述你的模样,真的!可我现在一首也念不出来,因为于此同时,已经另外有超过一千个黄段子外加邪恶想法冲进了我意识!”

    浑身一颤,眼睛都直了的艾萨克哆嗦着,用极快的速度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你绝对想象不到,我现在究竟在用何等强大的意志力,抑制我那几乎快不可抑制的邪恶想法!”

    “……我明白。”

    微微一愣,莉娜的语调开始随着嘴角一起上扬,背着手一步步靠近,直至火辣辣的眼睛和艾萨克对视,直至两个人的面颊贴合。

    直至鲜红的樱唇,靠在已经呆滞的自大狂耳畔:

    “就像你绝对想象不到,我现在有多想用鞭子,把你这身衣服撕成碎片!”

    说完,莉娜调笑着看向他那发直的眼睛,贝齿轻咬下唇:

    “这才叫‘邪恶想法’…你说呢?”

    呆滞的艾萨克,像宠物狗似的拼命点头。

    莉娜吃吃的笑出了声。

    原本紧张的二人,此刻却毫不紧张了。

    那种平静,就像是一切放下之后的淡然。

    莉娜·德萨利昂,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作为皇室旁支,她的命运几乎是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好的——荣誉伯爵的待遇,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出行,贵族们的阿谀奉承……

    不用担心缺衣少食,不用为明天着想,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切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来自天穹宫的绝对控制。

    所有皇室成员严禁参与一切工作,每年从天穹宫得到一笔钱外加个人庄园的产出;男性可以从军,女性则必须接受“所有的安排”。

    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天穹宫内的皇帝陛下对所有皇室成员拥有绝对的人身控制权,可谓生杀予夺——只需皇帝开口,一切针对皇室的决定都可以无视帝国法典。

    所以当康诺德找上门,要她配合教会和贵族们“坑一把”洛伦的时候,莉娜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因为她没有任何的资本,去对抗下一个能够对她生杀予夺的皇帝。

    但事情的结果,却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她站在这儿,面前是她爱的人,身后就是通往婚礼现场的通道——走出去,她就能和她相爱的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完成一场前无古人的婚礼。

    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这恰巧是因为她第一次选择了对抗自己的命运;虽然过程险死还生,但得到的结果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哪怕是在夏洛特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里,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得到一位主教的祝福,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嫁给艾萨克·格兰瑟姆。

    一个巫师。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面前的这个家伙,比她还要惊讶。

    “我曾经一直认为,甚至到不久之前我都这么认为…我不会结婚,我不会有孩子,不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心情不好也跟着不好。”

    涨红了脸的艾萨克,结结巴巴的自言自语着:“理解女人的想法,对我来说是一件太浪费时间的事情了;直至在见到你之前,我都认为自己这辈子只会为了一件事而费心思,那就是真理。”

    “我错了,错的厉害——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有这种感觉的,但当你刚刚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当我第一次说我喜欢你的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觉得这个世界的命运和未来都无关紧要了,我发现自己再也不在乎让这个世界的巫师们走上正轨,不在乎去解开真理的面纱,不在乎是不是能名垂青史……”

    “我有你,我还需要在乎什么?”

    这、这真是……

    看着面前激动过头的自大狂,莉娜的眼睛闪烁着,拼命的眨动掩饰着那即将溢满的光泽。

    “这么说…我是那种坏女孩儿了?”

    “你当然是坏女孩,你坏的我都无以言表,无法形容了…你简直就是个女妖精!”自暴自弃似的,艾萨克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要不然,为什么我现在会完全丧失理智,说这么多毫不害臊的话——坦白的说如果不是早上,我还想和你说更多没羞没臊的话,做很多很多没羞没臊的事情!”

    “你让一个冷静而理智的头脑,变成了发情期的野兽,你简直罪不可赦啊!”

    莉娜张了张嘴,想笑却又想哭;最后却只是紧抿着唇,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既然如此,那就和我这个女妖精一起下地狱吧,巫师异教徒!”

    “嗯,先说好是哪个地狱——到处都是火焰和刑具,用来惩罚死人的?还是荒诞不经,充斥着发情期野兽幻想,用来展现人类丑恶欲望的?你知道,现在的我比较倾向于后一个……”

    话音未落,啰啰嗦嗦的艾萨克突然愣住。

    “怎么了?”

    突兀的暂停,让莉娜也怔了怔。

    “两个…没错,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呢?!”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莉娜,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关于皎光剑最开始的设计理论,是起源与一个亚速尔精灵的高阶魔咒吗?”

    眼睛少女点点头。

    “我一直在尝试着按照洛伦的想法,去设计一个简化版可以推广的‘皎光剑’——比较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弩炮和十字弓的区别。”

    “但我错了,这两者从一开始就是长得特别像,其实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我被洛伦的话给误解了,我怎么能按照男人的标准去设计女人呢?!”

    “这应该也必须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武器;它和真正的皎光剑不同,需要的也绝对不是简化版的‘皎光剑’,它……”

    话语声戛然而止,艾萨克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所以…其实是为了这个目的?”

    莉娜眨眨眼睛,没有开口,等待艾萨克自己说出答案。

    “他并不仅仅是为了打造一种新武器,而是要开启一种新模式——没错,一旦这种武器诞生,拥有大批巫师的拜恩就能成批的生产,巫师的地位自然会得到提升,因为传统的甲胄和弓箭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洛伦不仅仅是希望你能设计一种‘简化版’的皎光剑。”莉娜尝试着理解道:“他是希望通过这个过程,提高巫师们的社会地位?”

    “提高地位…对!就是这么一回事!”艾萨克眼前猛的一亮:“如果我真的设计出来,并且将它作为一套完整的产业加以推广……”

    “那么就能改变巫师的地位,因为只有巫师才能设计和改造出威力更强,也更实用的‘皎光剑’!”莉娜紧接着说道:“这种武器将改变战争的模式,变成谁的皎光剑更多,威力更强,谁就能打败另一方。”

    “就像现在比较谁的骑士更多一样!”

    “我们就能改变…不,是创造历史了!”一脸兴奋的艾萨克直接吼了出来。

    话音未落,他直接从旁边的桌上抄起墨水瓶;没有羊皮纸,他就直接趴在地上;没有笔,他就一把抢过了莉娜的绿松石胸针。

    “首先是符文排列顺序必须更改,既然不需要那么庞大的虚空之力供应,那么缩小到两道三层魔法阵就足够了……”

    “新型皎光剑的设计,这种简略化的东西完全没必要像真正的皎光剑那么完美…不,它必须是完美的,但应该是那种简约美,改成几个可以拆装的部分似乎可行,应该回头尝试一下……”

    “……要不干脆放弃高阶魔咒,只要达成威力水准的话,低阶魔咒其实就够了…不,不行!一旦放弃了最严谨的序列,用四到五个低阶魔咒替代,故障率会大大提高……”

    看着趴在地上近乎癫狂的艾萨克,默默站在旁边的莉娜一声不吭,双手背在身后安静的注视——就像是在欣赏画家作画,舞者起舞。

    直至第三个身影,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们在干什么?!”

    急匆匆的小个子巫师发现门没有关,就直接闯进了房间:“典礼马上就开始了,为什么还没有…这是什么?”

    “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帮忙!”头也不抬的艾萨克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我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小型皎光剑必须有一种彻底全新的设计才行!”

    “全新的设计…你在说什么,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不,那个不行!还没抓到重点吗,我们得从头开始而不是弄一个小型化就算完了!”

    “这种事情难道就不能等典礼结束……”一脸急躁的小个子巫师看着满地的“图文”,突然愣住:“等等,这个…你说的对,这是全新的设计……”

    “这当然是全新的设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东西!”兴奋的艾萨克还不忘了扭头瞥她一眼:“我们要摆脱那个该死长耳朵精灵的固有理念,创造我们的历史了!”

第一百七十章 忠诚

    “什么?”

    看着小心翼翼开口,表情古怪到极点的宫廷总管查尔斯,强忍着吐槽冲动的洛伦嘴角不停的抽搐。

    “莉娜小姐让我告诉您,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绝不会耽误正式婚礼的时间。”查尔斯小声道:“请您不用担心,按照原计划专心主持典礼就行。”

    “……我知道了。”

    查尔斯不再多言,通禀之后便转身离去。

    “怎么了?”一旁的路斯恩看着离去的宫廷总管,有些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艾萨克那边出了点小状况。”扯着嘴角的洛伦,面不改色的笑了笑。

    和未婚妻见面时突然来了灵感,前去找他的小个子巫师不仅没能把人带回来,自己也一头扎进了“新发现”里去……

    这种事情,洛伦真不知道该怎么用一句话从头到尾解释清楚。

    灰瞳少年倒是毫不在乎的耸耸肩,在他看来艾萨克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倒不如说这家伙居然能顺利的结婚,才是天底下第一奇怪的事情。

    如果说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场庆典本身了;明明是为了庆祝埃博登之战的胜利,黑发巫师却做了全副武装的准备,甚至在来之前还不忘提醒自己带好武器,以防万一。

    难道这场庆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有人打算在这场庆典上图谋不轨,甚至是刺杀洛伦大人?

    灰瞳少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亚速尔精灵,天穹宫的刺客,教会的走狗…数不清的可能在他的脑海里徘徊。

    直至一声闷雷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轰隆隆……”

    伴随着沉重迟缓的门轴声,赤血堡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便是一片人声鼎沸!

    虽然名义上真正受邀的,只有拜恩十三领和来自帝国各地的三百名贵族与使者,但这并不等于夏洛特会放弃这样一个提高都灵家族的声望,乃至宣传拜恩的好机会。

    整个庆典期间,赤血堡城内各处都有免费的食物、葡萄酒提供;而作为庆典场地的拜恩大教堂也将敞开大门,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领受圣十字的荣光。

    拥挤如潮水般的人流中,一条不到三人宽的道路被预留出来;全副武装,举着盾牌和旗枪的拜恩骑士们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将身后的人群推回去。

    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画面,黑发巫师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年前,自己被夏洛特“反击”,成为拜恩公爵的那一天。

    这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甚至不是自己想要的,更不是自己选择的。

    但既然命运非得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就应该坦然接受它的挑战。

    “…亲爱的洛伦,如果真的赢了,我会把你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给你……”

    自己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有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洛伦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倒不是说完全不相信,而是布兰登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因为那对他根本毫无益处。

    “路斯恩。”

    平复着呼吸,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轻声道:

    “走吧,我们不能迟到了。”

    “嗯。”

    灰瞳少年用力点点头。

    ………………………………

    当洛伦穿过如潮水般的人群,踏入拜恩大教堂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身影,小声议论的话语,交头接耳的声响充斥着教堂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拜恩十三领的伯爵家族成员,名声卓著的骑士,各公国乃至天穹宫,教会前来的祝贺使者,身居高位的公国官员……

    济济一堂的三百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排列。

    不论是洛伦还是夏洛特,都不准备将这场典礼当成简单的庆典或者“盛夏节宴会”,仅仅举办一场奢侈的宴会款待所有的客人,那样除了炫耀财力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所以他们要做的是通过这场典礼将拜恩的意志,或者说洛伦·都灵的意志传播到整个乃至整个帝国的各地。

    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利用埃博登之战的胜利,提高拜恩的声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统一拜恩上下的想法,提高拜恩的凝聚力,让他们真正明白洛伦想做什么,以及拜恩在这场精灵战争中要做什么。

    黑公爵就是因为无法让拜恩人明白他的想法,才落到了最后众叛亲离的下场,夏洛特当然懂得这一前车之鉴。

    就像她说的那样,有了这次的胜利和巨龙的出现,眼下洛伦在拜恩的声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高的程度,现在不论他说什么,热衷并且崇拜英雄的拜恩人都会答应。

    “拜恩之主,都灵之主,骑士王的子孙,洛伦·都灵公爵驾到!”

    随着路斯恩一声呐喊,教堂大厅内顿时息声。

    或是喜悦,或是骄傲,漠然,冷淡……数不清的脸孔纷纷变色,同时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眼前的情景让洛伦想起了康诺德的加冕仪式,唯一的区别是那是站在人群中的是自己,站在自己这里的,是现在那位帝国的至高皇帝。

    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穿过人群,走向圣十字雕像下的主祭台前;以赤血堡女伯爵为首的拜恩十三领伯爵最先簇拥上来。

    “拜恩的骑士们,上前——,向你们的主人宣誓效忠——!”

    在踏入大厅之后,早早等候的公国总管查尔斯接过了路斯恩的“工作”,神情肃然的进行着拜恩传统的仪式。

    这些都是之前进行了无数次的“传统活动”,甚至每个伯爵都曾经不止一次的独自演练过,按照自骑士王时代就定下的顺序;十三位伯爵依次上前,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

    虽然这种“遵循规则”的习惯来自萨克兰王国,但那种充满了神秘和肃穆的仪式感,倒也很贴合拜恩人对宴会的喜爱。

    夏洛特率先走出人群,以一身黑红色的艳丽长裙向洛伦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还不忘了偷偷瞪他一眼。

    面无表情的洛伦只能挑挑眉毛,强忍着笑意。

    紧接着上前的是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和怒火堡伯爵特里斯·艾克特;作为黑公爵时代留下的老人,他们也是洛伦最能指望的骑士统帅。

    旗枪堡伯爵乌尔·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赛德里克·伊兰迪尔还有忠魂堡伯爵加尼斯·鲍斯,是拜恩北部的三位守门人,更是重装步兵军团的核心将领;

    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白马峰伯爵安汶·瑞格雷尔,光荣塔伯爵伊德·杰兰特——拱卫赤血堡外围的东、西、南三面领主,坚守拜恩传统的他们,一直都在骑兵部队中被委以重任。

    双子塔伯爵威廉·嘉利赫斯和彩虹桥伯爵奥克尼·加雷斯,这俩人就是如今拜恩人的两大极端,并且毫不犹豫的表现了脸上。

    以虔诚和顽固著称的嘉利赫斯伯爵对于洛伦和圣十字教会的矛盾十分不满,在行礼时很“不经意”的冷哼一声;

    而加雷斯伯爵则对巫师和炼金术十分热切,在听说埃博登的巫师撤入拜恩后,一直都希望在自己的彩虹桥伯爵领重建巫师塔,连看向洛伦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

    一脸温和的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半弯着腰,牵扶着才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恩·博西瓦尔走上前,向黑发巫师行礼。

    上一代翘望峰伯爵博利诺·博西瓦尔在半人马战争中牺牲,结果人丁单薄的博西瓦尔家族居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只能让博利诺才五岁大的儿子直接继承爵位。

    这个结果让洛伦很是伤感,但也很无奈——在拜恩的骑士制度下,他这个公爵的军队主力是以各个伯爵为核心组建的;没有一个能打仗的翘望峰伯爵,就意味着拜恩的骠骑兵军团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翘望峰的博西瓦尔家族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洛伦推行新军制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这次让“伯爵”出面,一定程度上也是想表现他们对公爵的“拥护”。

    当“咿咿呀呀”的“小博西瓦尔”躬身行礼,又被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搀扶着退下后,大厅内的气氛骤然一滞。

    “咚————!!!!”

    大厅之内,所有的拜恩骑士们同时将手中长剑,在地面用力一砸。

    “诸位——”

    黑发巫师的声音在教堂大厅的圆形拱顶与大理石墙壁间回荡,清晰无误的传到每个人的耳畔。

    十三伯爵——上到两鬓斑白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下到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同时神色肃然。

    “我很感激大家,能够接受我的邀请来参加这场庆祝胜利的典礼。”黑发巫师沉声道:“但就如诸位所预料的那样,这次典礼的目的,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胜利和凯旋。”

    静默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自然的注视着洛伦的一举一动,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面对着那一双双眼睛,黑发巫师厉声开口道:“因为那场战争的结果,也远远不能称之为胜利!”

    话音刚落,原本还算喜悦的气氛突然冷了许多。

    “没错,我们用不到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和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拖住了敌人入侵的步伐;我们极大的挫败了他们进攻的兵锋……”

    “但同样,我们也失去了埃博登,失去了帝国最大,更是唯一的出海口,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我绝不是要危言耸听,也绝不是要让诸位畏惧我们的敌人。”稍稍一顿,洛伦冷冷道:“但现在身处这场战争的我们如果还有任何侥幸,如果还有在团结一致,击溃来犯之敌以外还有任何的想法,都请不要忘了……”

    “从埃博登到拜恩,远远比不上从亚速尔王国到帝国的距离!”

    所有人…尤其是拜恩的伯爵和骑士们,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

    黑发巫师话里的意思,说是“威胁”都太轻了。

    只有怒火堡伯爵表情依然如故——在埃博登他亲眼看到了亚速尔精灵的军队,也与洛伦一起分析过,所以清楚洛伦现在的说法已经尽可能的缓和,给在场的骑士们一点儿信心了。

    真相,远远比这恐怖的多。

    “敌人可以在预定的时间内组织十万有战斗力的军队,并且准备了充足的运载设备将这支军队,以百分之百的战斗力投放到大海对面的战场…而且据我所知,这恐怕还不到他们实力总合的六分之一!”

    “即便这是敌人将全国乃至整个种族力量压榨彻底,近乎于‘举族入侵’和‘大移民’一样的战争,想要完成这样的举动需要怎样的上下一致,怎样的众志成城?”

    “所以我们和亚速尔精灵的差距不是武器装备,不是顶尖战力的数量,甚至不是等同兵力下的战力水平——而是他们能完成这样的动员,我们,帝国…不可能!”

    洛伦的说法很直接,也很伤人,在看到赤血堡集结起来的骑士军团和波伊的帝国军团后,这位怒火堡伯爵一直认为即便敌人真的很强大,也不可能比团结一心的帝国更强大。、

    但他不得不承认,洛伦说得对——面对一支机动性堪比波伊游牧马背民,纪律与萨克兰“黑色城墙”相仿,素养和战力与拜恩骑士比肩的军队。

    对强大的敌人心生警惕,是他身为统帅的本能;让他更警惕的是绝大多数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单纯的以为“拜恩赢了,长耳朵们没什么了不起”。

    这才是最可怕的。

    “诸位——,敌人已经吹响了他们的号角,,现在已经不是是否会开战,要不要开战,能否迎战的问题;战争,已经摆在我们我们的面前!”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因此从今日起,我以拜恩之主,都灵之主的名义号召拜恩的骑士们,遵守你们许诺的誓言:向我,向洛伦·都灵绝对效忠,追随我信任我,随我打赢这场决定拜恩乃至帝国命运之战!”

    “我反对——!”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是谁?!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哗然声也在教堂大厅内震荡了起来,以至于负责维持秩序的拜恩骑士们忘记了维持肃静。

    因为他们也惊呆了。

    几乎所有的与会者们在踏入大厅时,基本上就猜到了这场典礼的目的,甚至私下了解了不少关于“长耳朵精灵”的事情。

    赤血堡遭遇的刺杀之夜并不是什么秘密,而随拜恩公爵出征埃博登的骑士们,以及一同撤回来的巫师们也将那场战争的“真相”,散播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因此很多人尤其是十三领的伯爵和拜恩骑士们,对洛伦要做的事情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完全不排斥,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期待。

    追随英雄的步伐,让每一个燃烧着壁炉的大厅和酒馆,都传颂着与自己有关的故事与歌谣,至少也必须是传奇故事的一部分…这对拜恩人,尤其是拜恩贵族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在拜恩传统里,骑士或者说拜恩十三领对公爵的义务不是无偿的,更不是无限的,甚至是要受到圆桌议会监管和控制的;洛伦现在提出的要求,明显是要摆脱这些,让拜恩的所有骑士无条件效忠自己。

    但为了“骑士梦”,他们一点儿都不抗拒对拜恩公爵的绝对忠诚,甚至是超越“领主与骑士”这种关系的忠诚,为拜恩公爵的梦想与伟业奉献一切。

    某种意义上说,还得感谢“黑公爵”——如果不是他曾经做到过这样的伟业,让拜恩成为帝国的救世主,几乎完全凌驾于德萨利昂家族之上,洛伦想说服拜恩上下还不太容易。

    一片哗然的大厅中,只有黑发巫师和夏洛特依旧冷静,面无表情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希尔维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站出来质问的不是拜恩人,甚至不是十三位伯爵之一,而是天穹宫派来的使者,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愤怒让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作为被派到拜恩“祝贺”的使者,和洛伦在御前审判中打过交道的维克托没有半点祝贺的想法,但他也能理解康诺德皇帝对看重他能力却又不信任的态度,所以答应了。

    维克托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拜恩和洛伦对帝国的真实态度,以及弄清这个帝国第一公国国内的真实想法,绝不是来挑事——所以希尔维克的突兀发言才让他这么恼怒,对方所代表的圣十字教会,很可能把天穹宫“拖下水”。

    当然,让他更恼怒的是对方没和自己商量就擅自这么做:“圣十字教会的执事和代表,难道因为在教堂之内,就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的权威吗?!”

    “圣十字的权威不容置疑,更不需要我专门去展示!”

    稍有些畏缩的希尔维克强忍着对御前内阁的恐惧,还是顶了回去,他知道自己既然开口,就绝没有回头路了:

    “但作为圣十字在人间的代表,需要奉献时我依然应当站出来,为圣十字的国度匡扶正义!”

    面对着“义正辞严”的希尔维克,维克托·修斯内心的恶感愈盛,但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已经被另一个声音抢断:

    “那请问圣十字在人间的代表,您要匡扶的是什么正义呢?”

    面若寒霜的夏洛特转过身,先抬手拦住了眉头紧蹙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凌厉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向对方:

    “难道我们公爵刚刚的言论中,有任何对圣十字不敬之处?如果有,我以都灵家族一份子的名义,代他向您致歉。”

    话音落下,周围的拜恩骑士与各地的使者客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希尔维克,疑惑了诧异占据了绝对多数。

    只有御前大法官维克托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拼命抑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因为他刚才突兀的看到台上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沉默的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难道他……

    “对您如此谦逊的态度,以圣十字仆人的身份,我向您表达敬意。”希尔维克十分大方的躬身行礼,哪怕他知道女伯爵绝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但这绝不是洛伦·都灵阁下本人对圣十字教会不敬,更不是说我要否定他曾经做过的功绩,曾在圣十字庇佑下完成的伟业。”

    “但即便一个人的功绩再伟大,也无法掩盖他的罪恶,因为罪恶就是罪恶。”希尔维克沉声道:

    “而洛伦·都灵阁下的罪恶,就是他试图以‘拯救者’,以仿佛‘黑公爵’般的姿态夺取拜恩公国的无上权柄,成为这个伟大国度唯一的主人。”

    “而我反对的理由,就是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根本没等他说完,愤怒的哗然声就已经在大厅内爆发了。

    拜恩骑士们终于弄明白了,这位圣十字教会的执事和使者,居然在质疑和否认洛伦作为拜恩公爵的合法性。

    “这是什么意思?!”

    “圣十字教会想干什么?!”

    “卫兵,卫兵在哪儿,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你疯了吗,你要把一个圣十字的仆人拖出教堂?!”

    “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吗,我看你才是疯了!”……

    愤怒的火焰在大厅内熊熊燃烧,也让到场的宾客们和维克托·修斯一样的瞠目结舌——教会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还嫌拜恩教会和圣十字教会的关系太好了?

    铛——!!!!

    一声重响,短暂的制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混乱争吵。

    “够了——!”

    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拔出佩剑,像战斧似的砸在了地上;他抬起怒不可遏的目光,死死盯着希尔维克:

    “这位教会的执事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质疑拜恩的传统,质疑圆桌议会的推举不合法是吗?!”

    “我绝无这种想法。”

    希尔维克果断的摇头否认道:“作为圣十字的仆人,我尊重拜恩的传统,更尊重代表了这一传统,最最至高无上的圆桌议会。”

    “但我要说的是,你们被欺骗了,圆桌议会被欺骗了,整个拜恩都被欺骗了——你们自以为的强盛和伟大,都完全被浸泡在谎言和欺骗之中!”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突然浮上希尔维克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感觉自己在做一件特别正确的事情。

    连一秒钟都没到,他就不光是这么感觉,而是这么认为了。

    没错,自己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自己就是在拯救拜恩人,将他们从谎言与欺骗的地狱深渊中拯救出来。

    “拜恩人,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相……”带着莫名的慷慨悲壮,深吸一口气的希尔维克猛地转身,看向正对自己怒目而向的人群:“洛伦·都灵不是你们的公爵,他也不姓都灵,更不是所谓的都灵旁支。”

    “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拜恩人!”

    有那么一瞬间,大厅安静了,安静的甚至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听到人们睁大眼睛,倒吸冷气的声音。

    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怒喝与咆哮。

    但希尔维克浑然不惧,犹如踏上战场的骑士般,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黑发五十,仿佛恨不得用眼神杀人似的。

    只有在亲身经历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这些愤怒的声音里面同样充斥着怀疑的眼神与声音——显然这种想法,并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只是被夏洛特还有十三伯爵的圆桌议会压下去了。

    没错,一个远离拜恩多年的旁支突然回归,并且成为了拜恩之主,怎么可能没人怀疑呢?

    “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刚刚年满五岁的“小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瞪着一双幼狼似的眼睛,跨着对他来说堪比双手大剑的弯刀:

    “洛伦·都灵大人是拜恩上下共同推举的公爵,是都灵家族承认的骑士王血脉,更是得到了天穹宫的血统与身份认证,证据确凿!”

    “你凭什么质疑他,你拿什么否认他,你有什么资格…说出你刚刚的那些话?!”

    这段回答的内容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在场的众人有不少也都默默的点点头,看向“小翘望峰伯爵”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这番话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不能不动容。

    但希尔维克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窃喜——这种“有理有据”的质问,正是他需要的。

    “若无证据,我当然不会站在这里向诸位进言;我也很清楚在拜恩的领地,拜恩的庆典上说出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希尔维克挥动着手臂,唾腥飞溅,一副马上就要慷慨就义的模样:“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就是正义,是必须让大家看见,明白的!”

    “让我活劈了他!”

    暴怒的山岩堡伯爵再也忍不住,正想拔剑扑上去,却被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死死按住肩膀,默默摇了摇头。

    “洛伦·都灵,拜恩人,祖父莱昂纳多·都灵;父亲盖约·都灵,母亲未知,疑似洛泰尔人或阿尔勒人。”

    正当大厅内吵成一团的时候,希尔维克突然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放声朗读,让一旁的维克托·修斯眉头一跳。

    教会的人,是从哪弄到了天穹宫内的档案卷封?!

    “莱昂纳多·都灵因家族仇怨,意图刺杀拜恩贵族遭受除名,仅保留骑士头衔;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唯一的长子盖约,成为流浪骑士;

    约二十年前,盖约·都灵于一次护送商队途中遭遇强盗围剿身亡,仅存留一子…即为洛伦·都灵。

    此人为拜恩公国,赤血堡伯爵领,都灵家族旁系;莱昂纳多·都灵死后继承其骑士头衔;”

    “相信这些,大家都是清楚的,上述的内容也都明确记载在天穹宫的档案上。”希尔维克滔滔不绝:“但请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洛伦,一脸热切的希望看到这个该死的巫师惊慌失措,或者至少表情狰狞,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

    但希尔维克失望了。

    面无表情的洛伦不仅没有站出来反驳,也没有阻止自己活着打断的意思;他就像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看着一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莫名的慌张犹如冰冷的空气般,从胸腔渗透,紧紧的攥着希尔维克的心脏。

    “这段信息的内容有两个问题——首先,没有人能证明盖约·都灵的死亡时间;其次,也没有谁能确定盖约·都灵有过一个儿子。”

    尽管察觉到有些不对,但事到如今希尔维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据我所知,莱昂纳多曾经在洛泰尔一带当过流浪骑士,打听过后当地认识他的人都只知道洛伦是他的侍从,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是他的孙子,更没有提起过他姓都灵!”

    “而我们的洛伦·都灵大人在离开洛泰尔之后,也没有选择返回赤血堡,而是前往了巫师之城埃博登;在抵达帝都之前,他也从未和都灵家族有过任何联系!”

    “一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又离开了学院庇护的年轻人居然宁可选择前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也不愿意挥刀属于他的故乡,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那又怎么样?!”

    这次站出来的是彩虹桥伯爵加雷斯——因为喜欢炼金术和符文学,所以他对宽容巫师的洛伦很有好感。瘦弱的他一身长袍,面红耳赤的反驳道:

    “莱昂纳多被逐出家族,当然不可能再对家族有太多好感;从出生就没有再拜恩待过的洛伦公爵,想得到出路当然只能按照他当时巫师的身份来考虑。”

    加雷斯伯爵很清楚自己的解释有多牵强,但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将问题引开,转移到希尔维克的证据是否真假上面。

    “希尔维克大人,您根本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您说的一切,全都是妄断臆测而已,根本无法证明洛伦公爵不是盖约·都灵的儿子!”

    “我还真的有证据!”希尔维克立刻针锋相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知道还是不知道

    愤怒的咆哮,惊诧的尖叫,满是忧虑的质疑…在大厅内此起彼伏,犹如海浪般的上上下下,让往日沉寂的教堂喧嚣的像是街头酒馆一样。

    站在簇拥着黑发巫师的高台上,十三位伯爵神色各异夏洛特面沉如水,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与彩虹桥伯爵“并肩作战”,与希尔维克争得面红耳赤。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则强作镇定,不停的看向面无表情的洛伦,视线来回移动着,猜测着事情背后的真相。

    其余的伯爵们则与骑士们一样,或是惊异或是怀疑,或是恨不得干脆直接扑上去,一剑将这个“捣乱”的教会执事给捅了。

    但他们没有,因为他们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半点怀疑。

    而站在吵闹人群中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从洛伦都灵的脸上挪开半分,对方那种毫无表情,甚至冷漠到根本不关心的样子,他到今天仍是记忆犹新。

    那不是成竹在胸,那就仅仅是冷漠;仿佛站在他面前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希尔维克执事,并不是一个有生命的实体,而是冰冷的尸体。

    这种想法让维克托一阵颤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恐怕不仅仅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像御前审判时那样,刻意引导了这样的局面,让跳梁小丑和质疑的声音主动站出来。

    他……

    他到底在干什么?!

    “彩虹桥伯爵加雷斯阁下,您说需要证据,而我正好有证据!”希尔维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封,激动的在手中挥舞:

    “这是莱昂纳多阁下在离开阿尔勒前,在一处教堂墓地内埋葬儿子盖约都灵的正式记录上面的签名,根本没有洛伦都灵的名字!”

    “按说洛伦都灵大人当时应该至少已经十二岁,好吧,我们就算之前因为他太年幼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被人无视了,那么至少这份安葬他父亲的文书上,应该有他的名字吧?!”

    “安葬文书还有死者墓志铭这种事情,全部都被教会的人操持!”加雷斯伯爵面红耳赤的为洛伦辩护着:

    “既然如此,那这种东西还不是您说怎样,就怎样?!”

    希尔维克冷哼一声,很是轻蔑的打量了加雷斯伯爵一眼,对方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这简直是让自己乘胜追击的号角声:

    “好吧,即便如您所说,是我心怀叵测,我不怀好意的想要站出来指责洛伦都灵大人但这件事当中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

    “在场的诸位,乃至帝国上下,有谁见过洛伦都灵十六岁以前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许多人一愣,没明白希尔维克究竟想说什么。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希尔维克阴沉沉道:“我从洛泰尔搜集了不少情报,古木镇,野狗村…凡是记得洛伦都灵大人的都很一致的回答: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我们的洛伦都灵大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根本没人见过童年时的他,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已经十六七岁了!”

    “一派胡言!”

    加雷斯伯爵厉声反驳道,可越是反驳他就越是感觉自己没底气,只能扯着干涸沙哑的嗓子,激动的让面颊充血:“那些人只是被你收买了,谁都知道在洛泰尔,教会的权力甚至比公爵还要大!”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加雷斯伯爵您是在质疑教会的诚信和权威?”希尔维克也怒了,对方已经明确在指控自己抹黑事实:

    “难道您认为我是在污蔑?”

    “不是吗?!”

    “绝无可能当众指控和污蔑一位公爵,对教会有什么好处?!”

    “那当然是……”

    没等到加雷斯把话说完,就感到自己被人按住了肩膀;回过头,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就站在他身后,冷静的注视着对面“嚣张可恶”的希尔维克执事。

    “争吵就到此为止吧,希尔维克执事。”

    摇摇头,怒火堡伯爵叹了口气,十分冷静道:“如果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请开口;我向您保证,在场绝不会再有人打断您的话。”

    面面相觑的拜恩骑士们愣了半晌,纷纷向周围退下,或是愤怒或是惊疑的目光在希尔维克与洛伦只见来回移动。

    一个是被众人所信赖的教会,一个是带领他们打赢了半人马之战与矮人内战,带来荣誉的公爵。

    究竟谁才是居心叵测,欺骗了他们的野心家?

    “我要说的只有一个……”

    希尔维克冰冷的视线扫过十三位伯爵,停在了黑发巫师的脸上;在终于安静的大厅内,响起了他那充满正义感的话语声:

    “洛伦都灵大人,从我找到的证据来看,您并不是莱昂纳多都灵阁下的孙子,更不是盖约都灵的儿子最多,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被莱昂纳多阁下找到,收养的侍从而已。”

    “都灵这个姓氏,是您偷来的!”

    说完,他挺胸抬头,正气凛然的看向黑发巫师,等待着对方反驳自己。

    没错,对方根本无法反驳自己。

    盖约都灵的墓志铭,有关莱昂纳多都灵在洛泰尔的记录,主要都是阿尔勒公爵的使者向自己提供的,一部分也是希尔维克有意无意察觉到的。

    这些证据当然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但好处就是它无法被证伪不论是那些来自洛泰尔人的口供,还是阿尔勒某个小教堂的墓志铭,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洛伦反驳,说这些都是假的,优势反倒在自己这一边;无论如何,怀疑的种子都已经被种下,等待拜恩的将会是一场四分五裂的内讧。

    一个陷入内斗,从强盛走向虚弱乃至分裂的拜恩,就是希尔维克的目的;只有让他们彼此分裂敌对,教会和天穹宫才有插手干涉的余地。

    至于自己的生命安全,希尔维克根本不在乎倒不如说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有人冲出来,杀了自己;如果自己死于意外,死在了这场庆典上,说不清人是洛伦都灵。

    所以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甚至会竭尽所能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意外!

    “既然您说是我偷来的,那么……”

    面无表情的洛伦走下台阶,与希尔维克对视:

    “您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让你下地狱!让你身败名裂!让你被无数人生吞活剥,然后求着我赐你一死!

    这些话希尔维克当然只会在心里说说,他甚至不会露出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目光灼灼的迎向洛伦:

    “我希望您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您的身份或者反驳我刚刚说的一切,证明您是都灵家族的血脉!”

    “只是这些?”

    黑发巫师突然问道,那询问的口气在希尔维克听来,好像还带着一丝嘲讽。

    “只是这些。”希尔维克郑重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太好了。”洛伦突然一笑,平静的目光在大厅内环视一周:“我还以为教会是想抓着我的把柄,让我下地狱,身败名裂,被无数人生吞活剥,然后求着赐我一死呢。”

    开玩笑似的话语在教堂大厅内回荡,十三伯爵与到场的宾客中不少人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冷笑,更多则依然是愤怒与不满。

    “这种玩笑话,您还是少说为妙。”希尔维克的表情难看了许多:“还请公爵您尽快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比较好。”

    “证据,这个简单。”笑容不减的洛伦抬起头,迎着那双已经从“正气凛然”变得有些阴毒的目光:

    “既然是在阿尔勒发生的事情,那就请阿尔勒的使者来为我澄清吧阿尔勒主教大人,有请!”

    嗯?!

    顺着黑发巫师的目光,大厅内众人同时回首,看向站在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一身金红色教会长袍的老人。

    “尊敬的拜恩公爵大人,尊敬的教会执事大人,以及在场的诸位……”带着友善的微笑,这位代表阿尔勒公爵前来的老人一副老好人的架势:

    “拜恩公爵的身份这种事,应该是拜恩的私事,我本人和阿尔勒公国并不打算牵扯其中。”

    希尔维克面色一黑,嘴角本能的抽搐了下。

    因为地处偏僻,阿尔勒与拜恩的情况类似,甚至更严重些虽然当地对教会很是虔诚,但并不怎么搭理帝都的圣十字教会;尤其是最近几年,阿尔勒教会几乎变成了半独立王国的状态。

    尤其是这位阿尔勒主教大人过于长寿,都快八十岁了还没有半点快要蹬腿的意思,让教会想给阿尔勒换个主教都不能。

    不过看在对方足够虔诚,并且大部分时候还能遵循教会的命令,圣十字教会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没有关系,您只需说清知道还是不知道,就足够了。”洛伦神色淡然的看着对方,一丁点儿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反倒是希尔维克紧张起来了。

    他知道阿尔勒人是绝对不愿意公开牵扯到这件事情里的,否则拜恩和阿尔勒就要不死不休了;所以对方绝不会主动承认,或者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然,他也不需要;希尔维克需要的,仅仅是对方别主动否认自己的证据,说自己造假就行了。

    “作为阿尔勒主教,我必须承认她不是一个富饶繁荣,并且充满和平的国度,很多事情并不在我这个主教的掌控之中。”

    阿尔勒主教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说着,但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过幸运的是,在我准备前来拜恩的路上,一位曾经与公爵大人有过交集的教士找到了我,希望能和您再见一面。”

    “他…现在就在这里。”

    在众人疑惑却又有些许期待的目光中,一个穿着黑色教士服,表情冷漠的年轻人从主教的背后走了出来,很是僵硬的向洛伦躬身行礼。

    “洛伦都灵大人,好久不见了。”

    希尔维克骤然变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是他,就是他……

    提供给自己那些证据和消息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为什么?!

    突然间,希尔维克想通了什么。

    瞳孔逐渐收缩,正气凛然的表情被恐惧替代而愈发狰狞可怖,面颊的红晕褪去,变成了看不到血色的苍白。

    他不敢回头看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洛伦,更不看去看周围那些还在惊异和愤怒的拜恩骑士们那些视线对希尔维克来说,就仿佛是一根又一根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正在慢慢收紧,勒断自己的喉咙!

    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好的局…而自己居然真的就乖乖听话,连想都不想就钻了进来!

    “…当时情况比较突然,莱昂纳多都灵阁下处于极度悲伤的状态,仓促之间我们并没能记录完整,包括盖约都灵阁下的墓志铭是否要纂刻他的姓氏,莱昂纳多都灵阁下也犹豫了很久。”

    “因此为了照顾莱昂纳多大人的情绪,我们仅仅登记了他一个人的名字,但我们教堂里的人,都是认识洛伦都灵大人的。”

    说着,冷漠的年轻人看向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关于这一点,曾经到我们这里征询情况,确认洛伦都灵大人身份的天穹宫,应该是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极度恐慌的希尔维克立刻将目光转向维克托修斯,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的颜色。

    面色冷漠的御前大法官眼神闪烁,很难确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如果他愿意置身事外,甚至是否认这件事的存在,或者说忘记了……

    没错,只要他能否认这件事,哪怕只是说自己不知道,自己就还可以……

    “对于洛伦都灵公爵身份的确认问题,是由帝国专门的情报人员负责,与御前内阁没有隶属关系;不清楚的事情,我不会说我知道。”

    维克托修斯冷冷道:“但…情报本身,应该属实。”

    啪!

    那一瞬间,希尔维克的耳畔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

    碎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婚礼开始

    面色灰白,六神无主的希尔维克像是意识与肉体分离了般,浑浑噩噩的站在拜恩大教堂的大厅正中央,站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

    上当了…自己上当了。

    被恐惧勒住了脖颈的希尔维克,在这种“窒息”中突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和目的。

    洛伦都灵…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他也明白自己“谜一样”的身份在拜恩人心中是个多么尴尬的问题;无论都灵家族如何强调,无论他为拜恩带来过多少胜利,这种怀疑永远都不会消失。

    在平时,这么一丁点儿怀疑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当他需要拜恩上下对他绝对效忠的时候,就变成必须解决的麻烦了。

    所以他联合阿尔勒人找上自己,让自己在这种盛大的场合当众提出质疑,然后他再用“铁一般的证据”将自己反驳的体无完肤。

    如此,洛伦便轻易的让“怀疑”的声音彻底消失于无形,再没有人敢提;同时让拜恩人与圣十字教会彻底割裂,任何胆敢为教会说话的人,都会被当成是“怀疑公爵的叛徒”!

    一举两得。

    他甚至想到了这很可能只是对方试探的举动,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仅仅“怂恿”了下,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和痕迹。

    而自己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面色灰败的希尔维克浑身颤栗不止,周围的目光也迅速从质疑和愤怒,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恨,与不屑一顾的冷漠。

    “希尔维克执事大人,看起来好像很疲倦了。”冷漠的洛伦瞥了他一眼,对方的身体立刻打了个冷战。

    希尔维克完了,洛伦心道。

    哪怕自己现在一剑捅死他,在场众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但毕竟今天是拜恩的庆典,又是在大教堂内,自己不能让韦伯为难。

    杀他,还不够恶心自己的呢。

    “查尔斯,安排下,命人服侍执事大人下去休息。”

    “遵命。”

    毕恭毕敬的公国总管点头,很好的掩饰了嘴角的冷笑。

    沉默的大厅内,精神恍惚的希尔维克在一双双鄙夷与拼命抑制着怒火的目光中被“拖”了出去,原本被破坏的气氛似乎也因为这位教会使者的悲惨下场,稍稍扭转了一些。

    “诸位”

    洛伦故意抬高声音,目光环视大厅:“虽然因为一些我本人的原因,和圣十字教会的使者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但这些并不能阻碍今日的典礼。”

    “为了缓和一下大家的心情,我正式向大家宣布一个人的婚礼有请,戈洛汶的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嗯?!!!

    无数双惊愕的眼睛,在夏洛特都灵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齐齐回首看向身后。

    打开的教堂正门外,一卷鲜红的地毯突然从大门向门内延伸,将人群一分为二,停在了主祭台的正前方。

    而站在那地毯尽头的,是一道火红色的身影。

    看着那张与菲特洛奈长公主颇有几分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孔,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叹息一声,走出人群,主动上前。

    “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正在前线领军与敌人对峙,无法脱身。”面无表情的维克托看着莉娜的眼睛,轻声道:“奉陛下御令,由我暂且担任您的监护人身份,还望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话。”

    莉娜德萨利昂的表情十分坦然,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那个脾气暴躁的死人脸能不来,我高兴还不急呢。”

    假装没听见的维克托嘴角动了动,搀扶起莉娜的臂弯,与她并肩跨入了大教堂的门。

    地毯的两侧,骚动声不断响起;面带惊异的人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目光一遍遍的打量着她。

    但莉娜头也不回,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声音似的,泛起红晕的面颊上完全是幸福的笑容。

    笑的合不拢嘴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早早站在了红地毯的尽头,一旁是同样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艾茵和神情肃然小教士韦伯。

    当然,还有面无表情,冷酷如柄的道尔顿坎德站在三个人的身后。

    艾萨克的父亲早已去世,所以监护人的身份只能由道尔顿导师担任,洛伦和艾茵则作为他的“伴郎”出场,而小教士韦伯则是主婚人。

    维克托修斯走到台前,面无表情的将莉娜的手递到艾萨克的怀中,目光转向一旁的道尔顿坎德,同样不会笑的两个人面对面,彼此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就在此时,御前大法官转身背对着新婚的二人,面向大厅内数以百计的宾客们,令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在了他身上。

    “奉康诺德一世陛下之命,于此祝贺莉娜德萨利昂与艾萨克格兰瑟姆两人的婚礼,并送上天穹宫皇室的祝福!”

    惊诧与喜悦的气氛中,只听见维克托淡淡开口道:“认可莉娜德萨利昂为德萨利昂皇室第十三世代成员,享有‘公主殿下’称号,册封为西萨克兰湖畔庄园女伯爵,不世袭,不承继。”

    “艾萨克格兰瑟姆,因其在埃博登之战的战功卓著以康诺德皇帝的名义,正式册封其为帝国骑士,享有帝国贵族一切应有权利,享有‘爵士’称号!”

    “自今日起,艾萨克格兰瑟姆爵士有权设立家族纹章,有权列入帝国贵族谱系,有权将纹章登记于帝国纹章院,世袭罔替,传承不断,以示皇恩!”

    全场哗然!

    那一刻是,所有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艾萨克一个人的身上,在场众人的表情热切到了极点,还带着一丁点儿的嫉妒。

    这可不是仅仅册封的荣誉而已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拜恩骑士们的爵位仅仅只有自己一代,后代只能挂着一个“贵族”的名号而已;整个拜恩上下能够能够世袭的爵位,只有不到一百个!

    而现在,一个巫师,一个洛泰尔乡下出身,八辈子绝对都没有一滴贵族血统的巫师,居然成了世袭的贵族?

    说他们不嫉妒,鬼都不信!

    而在场的伯爵们和各地的使者们,则从这份“册封”中听出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康诺德皇帝,这是准备正式打破“巫师不准册封贵族头衔”的禁令了吗?

    一旦康诺德决定这么做,那么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精灵战争中,必将崛起一大批“巫师贵族”这批人将会成为教会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同样,这批人也将会成为康诺德皇帝和德萨利昂家族的死忠。

    因为他们的地位和特权来自皇室,所以他们也必将比所有人更忠于皇室。

    可以想象这会在帝都,在圣十字教会,在全帝国上下将引起怎样的轰动!

    而得知这些的巫师们,也必然会对皇帝陛下感恩戴德,令之前他们对洛伦和布兰登“救命之恩”有所削减,转而变得渴望能从皇帝手中获得正式的承认和爵位。

    毕竟就算洛伦这个拜恩公爵能给他们再多,再好的待遇,也不可能册封他们爵位,那是皇帝的特权。

    带着某种程度的忧虑,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台上的黑发巫师,却诧异的发现这位公爵大人丝毫没有自己的朋友被“皇帝收买”后的担忧,反而是一脸想笑,却又强忍着不敢笑的模样。

    该怎么形容呢…眼神带笑的洛伦,上下打量着面前同样笑的合不拢嘴的好友。

    帝国骑士艾萨克格兰瑟姆,简称“艾萨克爵士”,这可真是……

    一想起上辈子某位脑袋被苹果砸过的“艾萨克爵士”,洛伦就感觉有一阵无法克制的笑意拼命上涌,让他的嘴角不停的抽搐。

    直至夏洛特和小个子巫师一左一右瞪了他一眼,黑发巫师才悻悻的收敛了笑容,保持严肃原地站好。

    至于艾萨克本人…他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除了“设计家族纹章”能稍微引起一丁点儿兴趣之外,爵位和头衔在他眼里,是真的和粪土没多大区别;“赏赐”他爵位的康诺德皇帝,更是和土豆差不多。

    唯一能让他高兴的,大概也只剩下“莉娜的家里人同意这门婚事”,仅此而已虽然嘴上说办不办婚礼,对方认不认可没区别,但能够得到承认还是会让人很高兴的。

    任何人,如果想用财富和头衔拉拢这位“自大狂”,都要做好肉包子打狗,甚至根本不被他当回事的心理准备。

    “诸位”

    面带微笑的韦伯主教缓缓上前,并不嘹亮却清晰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个人的耳畔:

    “今日我们团聚于此,在圣十字的祝福下,共同见证艾萨克格兰瑟姆与莉娜德萨利昂的结合。”

    “旧经上说,我们生于土中,在土地上生活,死后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我们生前的荣誉,地位,财富和传说,都不会伴随着我们。”

    “伴随我们的是另一土,一曾与我们相伴几十年的尘土;当我们成为一土之后,也只有另一个人才能站在黄土前,在我们的墓碑前,准确无误的说出我们的过往。”

    随着韦伯那平静到仿佛不带感情的声音与话语,大厅内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安静。

    “所以今天我们共同祝福两位新人,祝愿他们能像千千万万,曾经生活在这个世上,最后化为黄土的人们一样彼此相互敬佩,相互爱戴,相互扶持,相互之间带着对彼此深沉的爱恋,走向他们心中已有的路。”

    轻轻低下头,韦伯那平静的目光看向还在傻笑不止的自大狂,温柔的话语声中带着一丝庄重:

    “艾萨克格兰瑟姆,从我们相识相遇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天才;你的智慧必将让你产生难以言喻的傲慢,你会疏于和人交流,会用更加冷静且毫无任何情感的目光,去注视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请摒弃圣十字赐予你的智慧,不要思考的回答我……”

    艾萨克眉头骤起,正想要反驳那句“圣十字赐予的智慧”,就听到韦伯轻声说道:“你愿意永远爱她吗,你会永远爱她吗?”

    “当然!”

    睁大眼睛的艾萨克,用不能更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这根本不是问题好吗,就不能问点儿有建设性有意义的?比如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问……嘿!”

    “莉娜德萨利昂。”微笑的小教士韦伯不动声色的打断,并且无视了艾萨克的抗议,冷静的目光与眼睛少女对视着:

    “我们并不算熟识,甚至称不上有多认识;即便如此,我也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不逊于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智慧,以及生活和阅历赐予你的胆识和机智。”

    “你懂得用言语和姿态打败敌人,懂得如何趋利避害,所以…现在请你摒弃你心房诸多屏障,放下所有的戒备,用你最本心的话告诉我……”

    “你爱他吗?”

    “爱!”

    简短的一个字,在莉娜德萨利昂的口中却如此的铿锵有力,甚至令站在她身后的夏洛特为之一震。

    韦伯郑重的点点头:“那么我在此宣布,从今日起,艾萨克格兰瑟姆将与莉娜德萨利昂正式结为夫妻,祝愿他们的爱情如大地般坚定不移!”

    “新郎……”嘴角一挑,小教士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窃笑,故意朝艾萨克使个了眼色:“你可以吻新娘了。”

    “用得着你说!”

    话音未落,艾萨克就像是护着保护的凶兽般,一把将眼睛少女搂在怀中,死死的不松手,用力的像是打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毫无拒绝想法的少女,同样抱住了他的腰身。

    “啪!”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第一个掌声,在教堂大厅内久久回荡。

    紧随其后的,便是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的声响,激动的拜恩骑士们一个个涨红了脸,简直比艾萨克本人还激动。

    新年的凛冬中,一场“别具特色”的婚礼正式拉开了拜恩庆典的帷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盛宴的欢愉

    夜幕降临,火热的太阳一声不吭的沉入大地,披着星辰与飞雪的皓月高悬天际;已经喧嚣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赤血堡,仍没有任何要就此沉寂的打算,欢乐和喜悦依旧充斥着每一个大街小巷。

    宴会,宴会,宴会…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比拜恩人更喜欢宴会的民族了!乡间的农夫们至少一月一次,贵族们则恨不得每天都有。

    奢侈如赤血堡宫廷的款待,从一份份红酒炖牛肉的扑鼻香气到火焰般辛辣可口的赤血酒;简易如城墙外镇子里大大小小的家宴,在小巷里点起油灯和火把,支起桌子和椅子,实在的炭烤猪蹄和压饿的黑面包,配上土酿的新酒清口,一样沁人心脾。

    考虑到有很多外来的客人们可能对拜恩的“宴会习俗”不了解,夏洛特甚至在城内大大小小的广场和主要街道,都摆放了宴会用的长桌,堆满了食物和酒,任人享用。

    从赤血堡宫廷到城镇的最外围,数不清的人群在被火光和灯光照耀的街头巷尾流动着,白天的集市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热闹了。

    街市上,路边上,行人的手里,店铺的门外,从窗户透出……在漫天的大雪中一闪一闪,宛若银河的倒影。

    任何统治者看到这样一座城市,都不可能抑制澎湃而出的激情坐拥如此繁华的城市,意味着精锐的军队,意味着充足的税收,意味着无论如何强大的敌人,只要雄城在手,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作为这座城市的“主人”,此时此刻的黑发巫师却感觉不到半点骄傲,反倒是十分忐不安的站在拜恩大教堂的主祭台上,孤零零一个人。

    白天曾经热闹非凡的拜恩大教堂,此刻冷冰冰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是当然的,宴会开始了,所有人都去了赤血堡宫殿,没事的话怎么会有人特地跑到这里来?

    但是……

    “啪!”

    清脆的声响,像是高跟鞋与青石板碰撞的摩擦,却不知为何,让黑发巫师寒毛竖起。

    浑身一激灵的黑发巫师猛地回头,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堂大门前;借着门外的光,在漆黑一片的教堂内拖出长长的影子,让洛伦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夏、夏洛特?”

    表情十分不冷静,有些慌的黑发巫师试探着问道。

    “嗯……”

    慵懒的骄哼一声,女伯爵随手一抛,精致的酒杯摔落在地。

    洛伦又哆嗦了下。

    迈着醉意盎然的步伐,挺胸抬头的夏洛特一步一步的从大门走向黑发巫师;如果此时的洛伦还能保持一丁点儿的冷静,他就能察觉到夏洛特是按照白天时莉娜的速度和模样,踩着地板上“不存在”的红地毯走来的。

    可惜,洛伦现在很慌。

    特别慌。

    因为按照小教士之前的说法,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至少应该有韦伯,夏洛特还有艾茵,加上他一共四个人。

    但现在,四个人减到了两个。

    “你喝酒了?”

    洛伦试探着问道。

    “没错,我当然喝酒了今天是宴会,宴会就应当痛饮!”

    真正走进了,洛伦才发现眼前的夏洛特已经是满脸酒气,淡淡的粉红色从面颊向下延伸,又将耳廓和眉目都染上了红晕。

    洛伦突然想起之前夏洛特喝醉的情景,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你去哪?!”

    夏洛特立刻尖声喝道。

    “哪儿都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向后躲,不准躲……”才两句话,踉踉跄跄的女伯爵就暴露了自己已经喝醉的本质:

    “躲……就是想跑!”

    嗯,洛伦现在更想跑了。

    “你、你…你你你你……”摇摇晃晃,夏洛特用一种十分“别扭”的语气,醉醺醺右手指着黑发巫师,开口问:“你为什么不问…不问艾茵和韦伯他们…去哪儿了?!”

    “我…我该问吗?”

    “问!必须问!”

    “好吧……”一点一点向后挪动着脚步,洛伦抽动了下喉咙:“他们去哪儿了?”

    “谁?”夏洛特故意问道。

    “艾茵和韦伯。”洛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嘻嘻嘻…嘿嘿嘿嘿嘿……”满脸通红的夏洛特,露出了和她十分不搭,阴谋得逞般的笑容:“那个小教士,我让查尔斯去和他解释了,时间改到明天早上;至于艾茵嘛……”

    “我…把她灌醉咯。”

    嗯?!

    “瞧你紧张的样子,担心了吧!”冷哼着,夏洛特瞥了洛伦一眼:“放心,她已经被莉娜搀扶回房间睡觉了才两瓶就醉,洛泰尔人的酒量真差劲!”

    抽了抽嘴角,洛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所以,我亲爱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你猜猜看……”夏洛特步步紧逼,一点一点靠近:“我这么处心积虑,想尽办法换来一个能和你独处的机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呃…不知道。”

    洛伦笑的很僵硬:“要不你告诉我?”

    该死,后面没路了!

    伸手一摸,后面就是圣十字的雕像,面前是步步紧逼,嘴角挂着“得逞微笑”的女伯爵。

    “我告诉你?很好……”夏洛特灿然一笑,表情突然一变:“我觉得行动,比言语更直接!”

    话音刚落,浑身一震的女伯爵像是突然觉醒的母狮子,笔直扑来!

    兴许是醉酒的缘故,或者更可能是因为堂堂都灵家的家主,夏洛特都灵小姐接受的骑士训练中并没有“火箭头槌”这种技巧,所以毫无意外的……

    她撞歪了。

    “噗通!”

    抢在最后一秒,手忙脚乱的洛伦只得主动迎了上去,稳稳的接住了扑过来的夏洛特;当然,代价就是胸口也挨了一记头槌。

    连带着惯性和冲击力,两个人在圣十字雕像下倒成了一团。

    啪!

    没等洛伦来得及爬起来,醉醺醺的夏洛特一把按住了他的胸口和大腿,死死的将黑发巫师压在身下。

    “不准动!”

    根本用不着她“呵斥”,洛伦完全没有起来的想法,是真的纹丝不动就自己现在被她像八爪鱼缠住似的状态,多动一下除了“缠得更紧些”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洛伦能听见她那强有力的,坚定的心跳;闻到她身上的香水,还有掺杂其中的酒气。

    “我知道……”醉醺醺的夏洛特,用一种半睡半醒的口吻低喃着,看向洛伦的眼神却很坚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教会的使者…希尔维克执事,他说的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你,是个假都灵。”

    洛伦猛地一震!

    他几乎本能的想要起身,然后就被夏洛特用更加坚定的力量按了回去。

    “道尔顿坎德…他在制定这计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瞒我。”泛着水光的目光,死死地与洛伦对视着:

    “我亲眼看到了那些证据,盖约都灵死在了阿尔勒,醉生梦死的莱昂纳多都灵不愿回到拜恩,于是去了洛泰尔。”

    “…至于盖约都灵,他可能真的有过一个儿子;但即便真的有,恐怕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是在莱昂纳多抵达洛泰尔的第三个月前后与他相遇的…两年后他死在了一个叫野狗村的地方,于是你去维姆帕尔学院……”

    “…于是,你从洛伦…变成了洛伦都灵……”

    一动不动的洛伦,不停的观察着夏洛特的表情。

    “不用担心,公爵大人,你的导师没有背叛你他这么做,是让我做选择。”断断续续的,夏洛特的声音更平静了:“究竟是选择你,还是选择都灵。”

    “呵呵呵…很奇怪吧,我也很奇怪,我选择了你……”低声的哼笑中,带着浓浓的自嘲:“我为了都灵几乎奋斗一生,到头来却因为一个人就放弃了。”

    “但是啊,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并不难过,仿佛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感到…感到…解脱……”

    “我…没有任何失去带来的空落感,而是解脱了…像是从某个诅咒里…解脱了……”

    低声喃喃的夏洛特,表情有了些许恍惚。

    一滴晶莹,从她的面颊划过。

    “洛伦,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和黑公爵是同一种人,你们的身上背负着某些原本不属于你们,却不停催使着你们去做的事情;和你们要做的事情相比,区区都灵家族的存亡,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啊,都灵…她依然是我的家族,依然是我必须要为之奋斗的一切,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会因为任何理由,从这个世界上消散,我办不到;”

    “当我能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留给我的选择,恐怕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就是将都灵家族的兴亡,系在你的身上。”

    夏洛特颤抖着,挑起的睫毛上下摆动:“即便你不是都灵,你也必须是都灵你是洛伦都灵,是都灵之主,拜恩之主。”

    “你…就是我们的骑士王,我的骑士王!”

    抽动着喉咙,洛伦试探着将手挣脱出去。

    “啪!”

    一声脆响,右手像要逃跑的螃蟹般,被夏洛特一掌拍住。

    “你想干什么?!”

    刚刚还精神恍惚的夏洛特,立刻恢复了醉醺醺,却无比警惕的模样。

    “不、不干什么……”

    “你想逃跑?”

    “没、不…不敢……”

    洛伦立刻果断摇头,瞬间没有了“骑士王”的威严。

    当然,前提是这东西真的曾经存在过。

    “洛伦都灵公爵,骑士王大人……”眼神迷离,神态恍惚的夏洛特死死地将洛伦压在身下,让他动弹不得:

    “为了你,我放弃了都灵家主的位置,我答应了你不要一场正式的婚礼,我愿意和艾茵一起和你站在圣十字雕像下,接受祝福……”

    “我放弃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觉得…应该给我一点儿补偿?”

    话语间,夏洛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嗔怪,还有委屈。

    “应该应该,必须应该!”

    洛伦忙不迭的点头,但突然意识到有点儿不对:“那、那个…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特地支开了所有人,特地清空了大教堂,我费了这么多周折……”夏洛特玩味的低喃,调笑着:

    “你说呢?”

    嗯?!

    洛伦满脸惊吓。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夏洛特喝醉时的表情,那已经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条理清晰,一句一句的将自己堵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果然…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女伯爵正狡黠的冷笑着,一点一点将被死死压住的自己,顶在身后的圣十字雕像上。

    门外的光照亮了二人头顶的圣十字雕像,漆黑的影子却完完全全的将黑发巫师笼罩其中。

    感受着背后刺骨冰凉的圣十字雕像,还有面前扑鼻的芬芳,洛伦突然有了种“走投无路”的错觉……

    “夏洛特,那个…要不,你先冷静冷静,我觉得咱们这样可能……”

    “冷静?我费劲周折弄出的大好局面,你让我冷静……”冷笑着,夏洛特摘掉了碍事的头饰,右手猛地掐住了黑发巫师的喉咙:

    “我的公爵大人,没发现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吗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更何况…你敢吗?”

    “……”洛伦都灵。

    看着他没说话,夏洛特笑的更得意了。

    下一秒,敞开了衣领的夏洛特,猛地将黑发巫师抱在怀里,用力的像是要将他和自己化为一体般就像白天时,艾萨克抱着莉娜那般。

    虽然没有开口过,但不等于夏洛特不会嫉妒。

    感受着那微微颤抖的身躯,黑发巫身体一僵,挣扎着想要爬起。

    “干什么?!”

    夏洛特相当警觉。

    “我…我去把门关上。”

    “用不着,这个时间根本不会有人来!”

    “那你也总该…总该让我把衣服脱了吧?!”

    “那就更用不着了……”醉醺醺的少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气势:

    “今晚,你就给我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快乐

    在感官的快乐过去后,巨大的悲伤也随之来临;如果它没有完全占据你的心灵,它也彻底让你感到迷惑和麻木。

    洛伦已经不记得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了,但他认为这句话不无道理…至少是曾经。

    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概念。

    在纵情的欢愉,在肆意的享受物质或者精神上一切能享受,能够麻痹思维的一切快乐之后,人…是真的会麻木的;而且越是享受,随后而来的悲伤就越大,到了能逆流成河的地步。

    吃够了喜欢的美食,喝了无数的酒,畅快淋漓的看完了电影,废寝忘食的读了一本书…不一而足的纵情声色,但结果都一样:疲惫。

    快乐的尽头是悲痛,兴奋的顶点是疲惫。

    积压已久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并不会感到快乐,更像是…自然;人会变得冷漠而冷静,像是超脱了世俗般。

    好像是有了说法来着…叫什么,什么模式?

    哦,贤者模式。

    半睡半醒的洛伦任由自己的思维飘散,不再维持着绝对的冷静,不再约束自己,很是随意的胡思乱想,想到什么是什么。

    艾萨克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他这种“状态”,在他眼里,人类的一切情绪其实都是身体的某一部分机能反应,至少身体的主动权要占绝大多数。

    只有理智并且沉着冷静的思考,才是意识存在的体现;所以巫师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而在多数巫师眼里用感性思考的女人,才被认为不适合成为巫师,甚至产生了“女巫都是魔鬼”这种严重偏见。

    一旦服从于身体而不是意识本身,人类对虚空之力那低下的抵抗能力会被迅速腐蚀,吞噬乃至彻底“改造”,变成被虚空之力操纵的“怪物”或者“活死人”。

    正因为保持绝对冷静,保持对意识掌控的难度非常高,巫师的数量才会稀少到每个地区都能用手指头数清楚的地步。

    但是……

    洛伦十分确信,现在的艾萨克绝对就像他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样,“沉溺”于身体机能所表现出来的情感之中。

    午夜的风,穿过拜恩大教堂的正门,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随着微风摇动窗帘的声音,大厅两侧的窗户随之“呜呜”的叫嚷,沉重的大门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却一点也不吵闹,更显得寂静几分。

    明明已经入冬,可不论是脊背下的青石板,还是头顶紧贴的圣十字雕像,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的衣服就这么散乱在主祭台前,摆着歪扭七八的模样,或是胡乱的盖在身上,胡乱的甚至并不能盖住多少应该盖,或者“用不着”盖的地方。

    当然,不论是洛伦还是夏洛特,都不算什么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但他依然很担心要是被小教士韦伯发现了什么,自己该怎么和他解释。

    不小心摔着了…太俗套。

    虔诚的祈祷了一夜,最后忍不住睡下…他应该不信。

    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黑发巫师缓缓侧目,蜷缩着的夏洛特长发披散,硬拽着枕在他的右臂上,微微颤动的樱唇发出轻轻的“呼”响,连带着眉眼也跟着起伏。

    她在装睡。

    但洛伦并不想戳破,甚至有一种“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的想法,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美好的,挺拔的,慵懒的。

    目光很是自然的扫过身侧的她,三个词汇立即飘入黑发巫师的脑海。

    热衷盛装和宴会的夏洛特,可能是洛伦接触过的最在意自己“体型”的女孩儿天生骑士血脉的她骨架其实要比普通的女孩儿宽些,但修长的体型却丝毫不显得不过分,匀称而不瘦小。

    匀称而结实的四肢,圆润而顺滑的曲线,大腿因坚持锻炼而保持着一贯的浑圆且饱满;明明身体看不到任何“刀削斧刻”的棱角,肌肤犹如绸缎般白皙细腻,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爆发力。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夏洛特酷爱饮酒,早午晚三餐,外加下午的点心时间还有偶尔的“宵夜”,至少一杯乃至更多葡萄酒,喝什么,喝多少,全凭心情。

    就是这样,她的小腹居然还是那么平坦单薄,侧趴着都摸不到一丝赘肉……

    这也太神奇了。

    带着这种“一探究竟”的想法,黑发巫师稍稍加了些力道,希望从那平滑又充满弹性的肌肤上找到些许痕迹,弄清这一切的真相。

    “啪!”

    臂膀传来的刺痛,让洛伦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缓缓扭过头,夏洛特正死死瞪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受了委屈,气呼呼的小狮子;薄薄一层樱唇,完美“契合”在洛伦的右臂上。

    “你咬着我了。”

    洛伦很简单的阐述着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

    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夏洛特毫无要松口的迹象。

    “都流血了。”

    示意了一眼肩膀上的红色,洛伦叙述着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于是夏洛特咬的更用力了。

    “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要叫了这里是拜恩大教堂的正厅,和韦伯的寝室就隔着一道走廊,我要是喊出来的话他肯定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我猜到时候我们俩都会很尴尬,特别特别的尴……”

    话语戛然而止,全部都被堵在了嘴里。

    当然,如果没有血腥味就更好了,洛伦如此想着。

    两分钟,两个人在彼此即将进入窒息状态前结束了这场“憋气游戏”。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讨厌,太强势并且不懂得体贴别人的女孩儿?”涨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夏洛特幽幽问道。

    “没,完全没有。”洛伦摇摇头:“我觉得你是个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回避自己的劣势,并且善于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那种…女孩儿。”

    “这就是把我刚才那番话重复一遍,然后稍微改了改意思而已。”

    “完全不是,你再认真想一想,就会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很多。”

    “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不是。”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洛伦突然怀疑,自己的话是如何同时包含两种截然不同,相反的意思的?

    突然间,一个惊奇的想法,突然涌入洛伦的脑海。

    唉,等等,她这是在…撒娇吗?

    带着某种莫名期待的神色,洛伦将目光落在了夏洛特那姣好的面容上那皱起的眉头,利剑般的眼神,涨红的面孔微微颤动,樱唇紧抿,还隐隐能看到牙关紧咬的迹象……

    这凶兽捕食,恨不得下一秒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架势,令洛伦微微一笑,在心底赞同着自己的想法。

    没错,肯定不是!

    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夏洛特都灵,她的骄傲,傲慢,自以为是,种种规则、习俗和传统…与其说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更像是一种抗争,一种与这个世界的抗争。

    她骄傲,是因为不敢软弱,更不敢暴露自己自己善良的一面;傲慢如此的她都已经不得不低声下气的保护家族,一旦示弱后果只会让敌人更加的变本加厉;

    羡慕艾萨克,羡慕艾茵能够拥有自己的朋友,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不敢争取那种生怕对方居心叵测,生怕自己被欺骗的恐惧,让她本能的拒绝友谊;

    至于伯爵的头衔,对传统和规则的坚持更不是出于教育,更像是她的铠甲;虽然这套规则对她并不公平,但至少是有规则的;面对这样一个注定不公平的世界,所谓的“公平”早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这样一个强作骄傲,竭尽所能的维持现状,活在恐惧里的岁月,缔造了如今的夏洛特都灵…当她真正决定不再为了虚妄的“梦想”,“复兴”,决定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勇气……

    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低声喃喃的开口,夏洛特还在询问:“特别轻浮?”

    问的时候,她的脸微微一红。

    当然具体红成什么样,洛伦并没有看清楚,天太黑。

    不过……

    嗯,又是个送命题。

    “你喝醉了。”洛伦小心回答道。

    永远不要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迂回转进的替她解释…这是洛伦花了几年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这个办法并不好用,因为夏洛特的心情就像个随心所欲的晴雨表。

    “但、但如果不是轻浮的女孩儿,也不会在酒后作出…这种事情的对吧?艾茵就不会…不。”夏洛特摇摇头:

    “艾茵她根本就不会喝酒,根本就不会让自己这么醉醺醺的失去理智,这么冲动……”

    她还在自怨,或者说纠结黑发巫师甚至能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小夏洛特”,正在她的头顶打的热火朝天,有声有色。

    顺从传统的夏洛特正在和为自己而活的夏洛特,进行最后的殊死斗争。

    洛伦十分能够理解现在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应该是因为体验过类似的心理历程,所以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惶恐的原因。

    离开旧的“世界”,步入完全未知的环境本就容易令人惶恐;性情骤变都是轻的,哪怕变一个人都完全不奇怪。

    如果让上辈子的洛伦和这辈子的自己接触,恐怕双方也都很难能再理解彼此的想法了至少,那时的自己绝对无法如此冷静的面对生死,面对随时有可能让自己疯狂的“力量”,还能和明显不怀好意,利用自己的邪神谈笑风生。

    当然,如果在那时的自己看来,大概现在的自己也和疯了一样。

    所以洛伦丝毫不怀疑,能够赢得最终胜利的是哪一个“小夏洛特”。

    “轻浮不轻浮,我不确定。”洛伦缓缓开口道:“但我知道你很勇敢。”

    夏洛特依旧很不高兴:“我说了,将我说过的话换个好听的词汇,并不能……”

    “勇敢和轻浮,这两个词汇还是有区别的…不是简单的反义或者近义词。”笑了笑,洛伦轻声打断道: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明白你有多勇敢。”

    夏洛特轻哼一声,似乎对洛伦的“吹捧”很是不以为然。

    心高气傲的女伯爵,讨厌无意义的奉承。

    反过来说,她喜欢的是那种更实际的,更“有理有据”的吹捧把握其中的度,是一件比打败邪神还要艰巨的工作。

    “当然,那时的我对你没什么好感,甚至一定程度是在疲于应付虽然我很尊敬莱昂纳多,但对都灵家族并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个家族付出什么。”

    “但对你来说,都灵家族还有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意义,就是一切我并不想评价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显然它对你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为此牺牲生命的地步。”洛伦低声道:

    “地位,荣誉,头衔,声望,尊严…乃至自己,这些都可以为了同一个目标抛弃;我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也从未认为自己可以为了什么并非活着的东西付出这么多,所以我也不敢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洛特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在都灵家族和洛伦都灵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被彻彻底底的震撼了。”黑发巫师平静的与她对视着:

    “抛弃一直以来的梦想,将一切寄托于所爱之人…这样的勇敢,我不敢想象自己能办到。”

    “我…洛伦都灵…何德何能,被这样勇敢的女人深爱着?”

    夏洛特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将埋在了黑发巫师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掩饰着轻微的颤抖,还有眼眶里无可抑制的晶莹。

    凛冬的寒风在大厅内回荡着呜呜的声响,漆黑的一片的天色逐渐露出光芒;地平线的尽头,已经能看到晨曦即将绽放的迹象。

    轻轻搂住夏洛特的腰身,微微颤抖的身体并不没有拒绝或者反抗。

    “天快亮了…还有一个小时,韦伯就该起床了。”

    轻轻贴在她耳畔,黑发巫师小声提醒道:

    “我们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的价格

    “我以为邀请我前来和我商议的人,是拜恩公爵。”

    清晨,气色不太好的维克托修斯端着一杯提神薄荷茶,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袍巫师,道尔顿坎德。

    “主持昨天的典礼后,公爵很疲惫。”道尔顿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也一如既往的厌恶和别人打机锋:“所以与天穹宫交涉的任务,由我执行。”

    “典礼,疲惫?”

    冷笑一声,御前大法官的脸上堆满了嘲讽的意味:“您指的是那场羞辱圣十字教会的闹剧,别开生面的婚礼,还是最后的宴会据我所知,宴会开始后半小时,我们的公爵大人就‘不胜酒力’的离席了。”

    “他有事在身。”微微蹙眉,道尔顿立刻转移话题:“而我也相信,您并不太在意他。”

    “没错,我并不在意他他就是个麻烦,一个祸害,一个狂徒;但不幸的是他拥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国家,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人,还有可怕的谨慎与超乎想象的行动力。”

    恢复了冷漠的神情,维克托修斯平静道:“所以告诉我,特地在这个时间吵醒我究竟为了什么总该不会是为了昨天典礼上的事情,向我道歉吧?”

    “您需要吗?”道尔顿坎德反问。

    “不需要。”

    御前大法官同样的言简意赅。

    “那就跳过这一环节。”道尔顿微微颔首:“特地请您来,是为了接下来天穹宫与赤血堡之间的合作意向。”

    两个人都是厌恶浪费时间,厌恶场面话的类型,所以直接进入话题。

    埃博登之战虽然结束,但深林堡之战没有,并且埃博登敌人实力仍在,并且占据着帝国唯一的出海口,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只要没有夺回埃博登,帝国就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埃博登地形并不算很开阔,虽然拥有交通优势,但一次投入十万军队也就是极限了。

    非但如此,交通优势反过来说,对敌人也是一样的顺宝石河而下,帝都戈洛汶随时随地都处在亚速尔精灵大军兵锋的威胁范围之内。

    这对帝国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并且敌人明显还拥有更多的兵力投放能力,同时帝国依赖的重装步兵军团面对精灵武士优势极小,且机动性远远弱于对方。

    能够补上这一短板的,只有拜恩骑士军团和波伊的骠骑兵;同时帝国也需要富饶的拜恩公国,替帝国承担一部分这场战争带来的后勤压力。

    与拜恩公国交涉,示好,得到对帝国更有利的条件,就是维克托修斯此行的最后一个目标。

    所以问题就来了……

    “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道尔顿坎德阁下,我知道您是洛伦都灵的导师。”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

    “但这种事情,不是您能够决定的所以告诉我,拜恩公爵在哪儿?”

    “我告诉您了。”道尔顿依旧冷漠:

    “公爵,现在有事在身。”

    ……………………………………

    “那么,开始吧…虽然有些简陋。”

    小教士韦伯缓缓转过身,目光扫向洛伦,艾茵还有夏洛特三人,缓缓开口。

    昨日还曾经热闹非凡的拜恩大教堂,此刻却因空荡荡而恢复了其圣殿的本来面目;黎明的晨曦透过雾气,穿过彩色的玻璃,倾洒在青石板上的同时,也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犹如羽毛般飘散。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载入史册的婚礼没有伴郎和伴娘,没有监护人和见证者,更没有座无虚席的宾客,奢侈的宴会和欢唱的圣歌。

    “但对我们来说,婚礼本就不是一场快乐的事情不,这是责任,是承诺,是一份沉重到无法言喻的重担。”韦伯轻声开口:

    “更何况,除了我们自己与将要托付的人之外,还需要谁来见证自己的誓言呢?有圣十字的见证,有彼此的眼睛在,又何须他人旁观,来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

    “男人和女人,在圣十字面前的结合对这个世界而言,没有比这更自然,更神圣更纯洁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神圣,又何必一定要众人目睹,来证明它的神圣?”

    小个子巫师很认真的看着他,在听到“结合”的时候,面颊红了下;而黑发巫师则是表情一颤,身侧的夏洛特更是眼神慌张,不敢和韦伯对视。

    眼下韦伯站着的地方,准确的说是他身后的主祭台和圣十字雕像,就是俩人昨晚“神圣结合”的位置。

    “洛伦都灵。”小教士韦伯轻声唤道。

    黑发巫师点点头。

    “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从你第一次出现在古木镇的时候,我就确信你的身上,一定背负着某个使命。”韦伯轻呼一口气,用一种很是凝重的口吻道:

    “这份使命也许是圣十字给你的,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你是一个为自己而活,却又为别人而活的人,你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以‘英雄’的标准,我想都已经无法去准确的衡量了。”

    “你有伟大的目标,有沉重的责任,有自己的梦想、野心和欲望…这些,都是你已经背负的重担。”

    “而现在,我要给你远比这一切还要沉重,甚至会让你不堪重负的责任。”韦伯的语气愈发沉重,肃穆:

    “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

    说着,小教士的双眼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夏洛特都灵,艾茵兰德…她们两个人都是如此的爱你,愿意为你牺牲自己的一切,并且都曾不止一次的为你做出过牺牲,奉献了自己。”

    “艾茵,她永远是在你身后默默的付出,默默的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你不求名,不求利,她用自己的真情实意感动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对你充满敌视的人;”

    “至于夏洛特…她为了你放弃了原本可能属于她的公爵之位,放弃了如此多的荣誉,全心全意的将一切,奉献给了你。”

    “所以现在告诉我,回答我…你,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

    “绝无可能!”

    根本连想都没有想,维克托修斯断然拒绝了道尔顿坎德的提议:“虽然埃博登已经被亚速尔精灵占领,但这并不意味九芒星巫师塔必须建造在拜恩!”

    “等到帝国夺回埃博登,还是要在那里重建巫师塔的!”

    “帝国没有那样的财力。”道尔顿冷漠的摇摇头:“拜恩有,都灵家族有。”

    正是因为拜恩拥有这样的财力,才不能在拜恩重建九芒星巫师塔你们已经有了帝国首屈一指的骑士军团,庞大到可以和帝国抗衡的财力与物力,难道还想成为巫师世界的中心,乃至领袖吗?!

    这种话,维克托修斯当然不会说出来;他也相信对面的道尔顿坎德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九芒星巫师塔,对巫师世界的地位等同于戈洛汶大教堂之于圣十字教会,这样的建筑当然应当建立在帝都戈洛汶,而不是一个偏南方的公国城堡。”御前大法官换了个说法:

    “当然,如果拜恩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巫师行会,帝国绝对不加以干涉,一切负担和责任皆由拜恩自己负责。”

    简单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帝国不会干涉拜恩的巫师行会,想怎么搞都随你们;但九芒星巫师塔和巫师世界中心的地位,必须留给帝都戈洛汶哪怕是名义上的”。

    这就是道尔顿需要的,但他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天穹宫想让赤血堡在巫师塔问题做出让步,那么就必须在别的方面提供补偿。”道尔顿沉声道。

    “接下来的精灵战争,赤血堡需要独自领军的权力。”

    “不行,赤血堡必须服从天穹宫的命令!”维克托修斯断然否决:“这是全面战争,帝国上下都必须遵循康诺德陛下的御令!”

    “这场战争拜恩完全可以独自承担所有的开销,不需要帝国提供任何补给。”

    “我说了这不可能帝国所有的财富,军力和战斗,都必须由天穹宫负责,由御前内阁筹划,由陛下裁决;任何公国都在不得到命令之前,都不得私自开战,更不能抗命!”

    “我们已经答应了天穹宫的物资需求,并且同意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协助帝国的军团;难道天穹宫连这样一点让步,都不肯吗?”

    “我们当然可以让步,但必须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因为赤血堡是天穹宫的封臣,这不是平等的谈判,您和您身后的拜恩公爵无权提出平等的要求,请您弄清这一点,道尔顿坎德阁下!”

    “那么天穹宫愿意做出何等程度的让步?”

    一脸冷漠的道尔顿依旧没有放弃,将问题反扔给维克托修斯。

    “我说了,我们可以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我们不介意让都灵家族从这场战争中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利益,但最高权柄必须属于康诺德皇帝!”

    “既然您如此坚持,那么就干脆不要让步。”道尔顿依旧冷漠,对方的强硬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没错,我的开价是帝国三分之一的军费开支和物资流通,交给拜恩公国的联合商会负责;并且公爵的军队在战时,有从帝国境内各地仓库征调物资的权力;征调的部分,由联合商会负责补偿。”道尔顿冷冷道:

    “愿意做这个交易吗?”

    ……………………

    “我愿意!”这是洛伦都灵。

    “我愿意!”这是艾茵兰德。

    “我愿意!”这是夏洛特都灵。

    小教士韦伯微微颔首:“既然你们三个人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以拜恩主教,圣十字仆从的身份正式宣布,以世俗的法典,教会的教义和圣十字赐予我的权柄,我将应准你们三人的订婚,并赐予你们正式结合的权力。”

    “既然你们愿意向对方许下誓言,那么你们的婚礼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见证当圣十字和自己所爱之人作为誓言的见证者时,任何的外人…包括我…都是多余。”说到这儿,韦伯忍不住轻笑了声:

    “我猜,这可能是我主持过的最奇特,也最还原本质的订婚仪式了因此,我要说的也只有一句……”

    “祝你们幸福。”

    面对着小教士那充满了希冀的目光,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你的这份祝福…我,洛伦都灵……”

    “接受了。”

    ………………………………

    “接受可以,但前提是,您必须拿出能够与这份价格相对等的东西。”维克托修斯冷冷一笑,表情中带着些许嘲讽:

    “听说拜恩公爵的导师就是苍穹之翼,那个猎魔人军团的创建者;难道说您的手中还握着有关亚速尔精灵的情报?”

    “恕我直言,如果真是这样,您大可不必再考虑了陛下已经亲临战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有不知道的,那就说明有人故意隐瞒不报…那是要死人的。”

    “亚速尔精灵的情报,恐怕还比不上我提出的价钱。”道尔顿坎德面不改色:“我要拿出手的东西,是康诺德一世陛下可望而不可即的。”

    “哦,那是什么?”维克托修斯来了兴趣:“皇帝陛下想得到却得不到的…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有的。”

    道尔顿微微颔首,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鲁特因菲尼特。”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维克托修斯眉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涌上心头:“你、你是说……”

    “他是前任守夜人首领,更知道那一夜的真相…我可以把他让给康诺德皇帝陛下。”道尔顿冷冷道:

    “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在找他,对吗?”

    “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御前大法官可以……”

    “但我要您现在就做出决断,否则就请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抓住守夜人首领就等于刺探皇室,操作不当的后果你我都是清楚的,可如果成功了,您就会成为康诺德皇帝身旁的绝对亲信;所以告诉我……”

    “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筹划

    自“埃博登之战”结束,已经有两个月之久,凛冬的寒风从断界山起,遍及帝国每一个角落。

    但是对帝国的臣民而言,一切仿佛和昨日没有什么分别。

    这其实也很正常,帝国原本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为了对抗北方魔物入侵所组成的“联盟”,否则如此庞大的领地,习俗和文化完全不同的国度根本不可能整合在一起。

    古木森林的精灵与食人魔,萨克兰北方的冰原狼人部落,大绿海的半人马,山峦之间的矮人王国,荒原中流窜的巨怪…可以说除了帝都和埃博登常年保持和平之外,其余领地几乎每年、每季都有战争。

    最年长的老人尚且经历过黑公爵时代,稍微有些年纪的还依稀记得已故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统帅帝国大军,在断界山与入侵的魔物军团战斗的英姿。

    最近的一次半人马战争,波伊的马背民们依然历历在目;而严格意义上讲,眼下正在抵抗亚速尔精灵入侵的洛泰尔人,狩猎巨怪的阿尔勒人,内战不断的东萨克兰,也都在进行着各自的战争。

    战争,才是帝国的主旋律,才是帝国存在的根本意义;对帝国人而言,战争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要么在战争,要么在备战,这就是帝国的常态。

    正因如此,哪怕康诺德皇帝下达了“全面战争动员”,对帝都内的贵族和各个公国“横征暴敛”,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皇帝的“暴政”;遭到摊派的贵族除了抱怨和一些小动作之外,根本不敢有任何明面上的反抗。

    年轻的贵族和骑士们更是热血沸腾,根本没等到征召令下达就主动跑到了军营,要求加入帝国的军队;满脑子都是在战场上砍下精灵的头颅,然后让姑娘们为自己疯狂。

    工会和商会的会长们更是激动的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的承包了帝国的一切军需——打仗就是发财,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再明白不过了。

    因此在眼下的帝国境内真正最受到万千瞩目的人,是艾萨克·格兰瑟姆。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艾萨克被授予骑士头衔,并且迎娶了一位皇室——虽然是旁支——这件事。

    帝国震动!

    全帝国…或者说至少是帝都戈洛汶的巫师们几乎都震惊了,而紧随着震惊之后的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雀跃,兴奋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据帝都治安官的统计,仅仅是一周时间就至少有二十处酒馆被学院里涌出来的巫师学徒们包下,跑到天穹宫请愿,向康诺德皇帝宣誓效忠的巫师超过一千人次,学徒不计。

    考虑到全帝都的合格巫师还没超过一千人,这个数量已经极其恐怖了。

    与此同时,帝都周边各地的巫师还有学徒们,也都在成批成批的向天穹宫赶来,请愿加入康诺德陛下的军团,愿为“帝国的胜利贡献绵薄之力”。

    当艾萨克授勋的消息传来之后,几乎所有的巫师都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暗示”——只要有战功,即便是巫师,也可以得到爵位和贵族头衔。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帝国境内的巫师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无法继承家族遗产和头衔,或者找不到任何出路,才走上了成为巫师的道路。

    当然,对真正的巫师…比如艾萨克,或者巫师塔的元老们…这样的“收买和拉拢”手段并没什么价值,世俗的头衔和财富对他们的意义十分有限。

    但是对于占据了巫师世界绝大多数的成员们而言,这几乎就是给了他们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以及看得到的希望。

    只要努力,只要为皇帝效忠,只要立下足够的战功…自己,也可以和所有的贵族乃至骑士们一样,得到特权,得到财富和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教会的全面反抗。

    稍微有点头脑的教士们就能明白,一旦巫师们可以获得贵族的地位,那么就意味着教会将彻底失去对巫师阶层的绝对压制,意味着再也不能保持教会在精神领域的绝对统治权。

    这对教会,将会是致命的一击!

    根本没等英诺森大主教开口,愤怒的教士们就已经带着“虔诚的教众们”率先涌向街头,同时由教会审判官在御前内阁正式提出申诉,要求康诺德陛下撤回成命,否则教会将“收回对天穹宫的绝对支持”。

    这场帝都之内的“巫师与教会之战”,眼看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件震惊四座的消息从赤血堡传来——前往赤血堡谈判的使者,圣十字教会执事希尔维克,在拜恩公爵举办的典礼上“公开挑衅”拜恩公爵,质疑其身份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在被“识破诡计”后,遭到了拜恩上下的一致驱逐!

    几乎就在同一天,洛泰尔、波伊、阿尔勒四地也同时寄来信笺,质问关于此事的原委,并且恳请天穹宫评估此事的“严重性”,给出一个合理合法的解释。

    是不是只要有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就能质疑一位帝国公爵的身份?

    是不是只要教会有所怀疑,各公国的公爵就必须立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身份的真实性,否则就要被罢黜?

    是不是帝国法典规定的继承法和公国内贵族的承认统统无效,只有被教会承认的公爵,才能成为帝国的合法公爵?!

    面对这场飞来横祸,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圣十字教会顿时慌了手脚,原本的强硬态度再也无法保持,只能祈求天穹宫的皇帝陛下尽快解释,让这件事情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置。

    但康诺德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筹备冬季之后的战争上面,根本“无暇”调解“教会与公国贵族矛盾”这种琐事。

    如果此时的教会稍微还能保持一点冷静,他们就能明白这是康诺德在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去了各公国的信任,维系帝国的纽带就将从信仰转变为各公国对帝国,德萨利昂皇室的忠诚。

    教会的权威和地位,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削弱,从根本上变成帝国的附庸和属臣之一;眼下对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独自与拜恩公国达成和解,避免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但很可惜,圣十字教会一贯的强硬态度,让他们不愿意这么快就低声下气的妥协,依旧在指望着洛伦·都灵能先低头认错,或者天穹宫可以居中调停。

    当然,这两个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帝都之内,巫师和教会间的纷争,也随之愈演愈烈。

    在得到了康诺德皇帝的保证,并且听说了科罗纳牺牲的消息之后,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一改往日“老好人”的常态,在御前内阁上与教会审判官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誓言斗争到底。

    不论是年龄,阅历,经验甚至是词汇量,年轻的教会审判官都不是艾尔伯德大师的对手;而巫师一贯的冷静态度更让他很容易从对方激情洋溢的话语中找出漏洞和破绽,然后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平心而论,艾尔伯德并不认为自己能赢——毕竟就目前而言,教会的总体实力还是远远强于巫师们的;所以他打算将这场纷争拖下去,一直拖到开春以后,战争打响为止。

    就在这场巫师与教会之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早已被道尔顿·坎德收编的守夜人也终于找到机会将真正关键的情报,悄悄的送往赤血堡……

    …………………………

    “…从传回来的情报看,埃博登前线的情况并不太好……”

    一边念着手中的情报,道尔顿·坎德的眼睛一边打量着对面的黑发巫师——那垂着脑袋,一脸放松到极致的模样,和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他简直截然相反。

    “…因为东萨克兰的动荡,封锁埃博登边境的军队根本不得到任何增援,艾勒芒的军队又实在太远——在军力有限,又被下令不准与敌人决战的前提下,尤利·维尔茨大公决定利用交通和资源优势,在埃博登边境建造了一系列驻防用的塔楼。”

    “配合军营,骑兵封锁通道,压缩敌人的伸展空间,稳步推进。”

    “近期之内,帝国的军团和亚速尔精灵的小股侦查军队,发生了不下上百次冲突,伤亡惨重——对方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中,比在大规模决战中更具优势;同等兵力不谈取胜,想要安全撤退都已经十分困难。”

    “…通过多次交战,尤利·维尔茨大公认为骑兵和弓弩手是取胜的关键;不论是机动性优秀的艾勒芒战士亦或者帝国的军团士兵,都很难单独与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因此急需得到更多的骑兵增援,并且要求帝国增加重弩的配备数量……”

    “…十六日,艾勒芒大公亲自率领三个旗团,总计一千余名军团士兵,冒雪与亚速尔精灵小股军队交锋,险胜;二十日,敌军向军团总营地发起猛攻,企图夺取宝石河的河道,试探后无果;二十三日……”

    抬起头,看着还一脸恍惚,茫然不知所措的洛伦,道尔顿冷哼一声:“二十三日,帝国惨败,戈洛汶沦陷!”

    “嗯?!”

    黑发巫师猛地惊醒,抬起头:“道尔顿导师,您刚才说什么?!”

    “二十三日,亚速尔精灵再次向军团营地发起猛攻,失利。”道尔顿面无表情:“怎么了?”

    “不对吧,我记得您说的是戈洛汶沦陷?!”

    “不,我说的是有可能,如果宝石河的河道被夺走,戈洛汶的确有可能沦陷…当然,也有可能不会沦陷。”

    “……”洛伦·都灵。

    “汇报工作就先到这里。”一边说着,道尔顿将信笺收起来:“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用…我倒是觉得可能是最近休息的时间太长了,所以……”

    “我就是这个意思!”

    粗暴的打断了自己的学徒,道尔顿冷眼一扫:“你现在身上的颓废感,浓厚到令人无法想象——如果这就是婚姻的结果,那我宁可不把真相告诉夏洛特!”

    黑发巫师尴尬的抽了抽嘴角,一种想解释又无从解释的无力感,深深的涌上心头。

    “埃博登的事情不用太过在意——事实上,你就算在意也没用;经历了上一次埃博登之战,康诺德皇帝是不会再给你统领此地的兵权了,除非他想让你成为黑公爵第二。”

    冷哼一声,道尔顿迅速恢复了镇定和一贯的冷漠:“倒是洛泰尔的战斗你可以稍微警惕一些——从情报上来看,那里的敌人战力并不比埃博登逊色,但却更加鲁莽一些,几乎是不惜代价的在进攻深林堡防线。”

    “洛泰尔大公,鲁文·弗利德已经完成了全国上下的动员,但狭窄的战场注定双方都无法彻底展开兵力,与对方厮杀;这会是一场很漫长的消耗战,任何一方的溃败,都会导致优势向另一方倾斜。”

    “但不论是远道而来的精灵,亦或者并不富饶的洛泰尔,都无法在这场战斗中坚持太久;所以……”

    微微垂首,沉思的道尔顿很是果断道:“很快,这场战斗应该出现转机。”

    “有多快?”洛伦一挑眉。

    “不清楚,但也许…就在此刻,就是现在!”道尔顿·坎德冷冷道:“从传来的消息看,埃博登前线的战斗已经遭遇了僵局,而深林堡在几次惨败之后已经放弃了主动进攻,转而进入了被动防守的状态。”

    “距离冬季结束还有两个月,敌人不会给我们两个月慢慢准备的时间。”

    黑发巫师沉默着。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干坐着两个月;但康诺德已经明确要求自己在得到命令前,不准再干涉任何一场战争;而即便他想给远在深林堡的鲁文提供什么帮助,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帮不上忙。

    “当然,这些战斗毕竟都是远在深林堡和埃博登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直接干预的。”道尔顿摇摇头:

    “可有件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处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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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120/ 第一时间欣赏巫师自远方来最新章节! 作者:空痕鬼彻所写的《巫师自远方来》为转载作品,巫师自远方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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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自远方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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