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雪中精灵
清晨,洛泰尔,深林堡。
大雪。
随凛冬而至,突如起来的大雪,对深林堡的守军而言不可谓不及时尽管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甚至有在危急关头抛弃深林堡,带领军队和民众撤退的想法,鲁文弗利德依旧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敌人。
身披轻甲,甚至无甲的布袍,挥舞着锋利的长刀与长矛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不论是任何一个单独的武力,团队配合的默契乃至机动速度,都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和洛伦交流之后,鲁文不是没想过敌人也会有一批类似骑士的精锐,更不怀疑精灵们的战力水准要在人类之上;但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每一个亚速尔精灵武士,都有“骑士”的水准!
开战之后,抱着“主场作战优势”的心态,鲁文前后在古木森林中组织了两次针对敌人后线的偷袭;但敌人堪称恐怖的反应速度,每一次都将遭遇战打成了阵地战;甚至还几次尝试着在林间快速机动,反向包围他们。
在两次都损失惨重后,鲁文终于放弃了轻视的想法,转而固守深林堡,同时派出大批的精锐洛泰尔弓手在林中埋伏,组织小规模的偷袭。
从雾月庭开拔挺进,又被行军路途的地形限制,一时间无法组织足够兵力硬攻深林堡的亚速尔精灵大军,也转而在靠近森林的空地建设营地,与深林堡守军对峙。
于是,冬天到了。
也许是因为辎重没有跟上,也许是根本没有想到会一直对峙到冬季;深林堡城外的精灵大军居然没有携带冬衣!
几乎只要站在城墙上就能肉眼可见,两万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只有甲胄和布袍护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让深林堡的守军们都松了口气冬天来了,就说明直至来年开春前,敌人除非打算集体冻死,否则都不可能冒着风雪向深林堡进攻,更不可能再向前推进半步。
但鲁文弗利德并不这么想。
“他们一定会来的。”
站在护墙的边缘,年轻的洛泰尔大公眺望着被暴风雪遮蔽的古木森林低声喃喃,泛红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扣住护墙。
“什么?”
站在他身侧的战舞者,女精灵莉雅挑起眉毛,忍不住瞥他一眼。
“我是说你的同…亚速尔精灵武士。”看着那高挑的身影,本想说“你的同胞”的鲁文赶紧改口:
“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会在近期组织一次全面进攻,试探深林堡守军的实力如果足够强硬,那么就撤退;如果防御空虚,就一次性打垮我们。”
“为什么?”女精灵很不理解:
“现在正在下雪啊,在这种时候真的能组织进攻吗?”
“能…只是难度很大。”鲁文摇摇头:“但是洛伦那家伙告诉我,所谓战争,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其次是敌人;在弄清这一点后,才能做出判断,应该在何时进攻,何时防守。”
“所以我询问自己,我们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以逸待劳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才让深林堡从边境据点,变成了难以攻陷的堡垒。”
“我们的劣势是严重低估了敌人战力,在骑兵无法展开的森林中很难与其正面交锋;唯一的优势弓箭,又因为天降大雪很难补充。”
“而敌人呢?”洛泰尔大公喃喃自语:“毫无疑问,他们拥有正面厮杀的绝对优势,而他们的劣势只有一个……”
“时间,就是他们唯一的劣势距离冬季结束还有三个月,他们的物资储备绝对坚持不了三个月,更不会等到三个月后再来进攻蓄势已久的深林堡。”
“所以如果我是敌人,我一定会趁着最严酷的寒冬彻底降临之前,冒险发动一次进攻即便不能攻下深林堡,也要彻底摸清我们的底细和防备部署!”
“这就是我从洛伦那小子身上学到,最有用的一个……”话没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的鲁文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到……”
“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
女精灵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何况…他已经结婚了,也不会再来深林堡和古木森林了不是吗?”
这不还是很在意吗?
抽动了下喉咙,鲁文没有说出来。
虽然隔着很远,但拜恩要举办典礼的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深林堡;当然,典礼不是关键,婚礼才是关键。
由赤血堡女伯爵亲自筹办,对拜恩公爵又“至关重要”的婚礼,除了他俩人之外,还能有第二种可能吗?
算算时间,婚礼大概已经过去几天了,那家伙…鲁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女精灵嘴角紧抿着,恍惚的扭过头去,将目光转向城墙外被风雪遮挡的森林。
洛泰尔大公低下头,目光很是自然的落在了腰间悬挂的“折影剑”上面这是在结束了雾月庭之争后,洛伦送给他的战利品。
锋如溯光,身如银镜;轻若鸿羽,削铁如泥。
就像眼前的亚速尔精灵。
“莉雅,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考虑一下。”忍不住挑起目光,鲁文微微蹙眉:“这场战争是帝国和亚速尔王国之战,和你们晨星林的精灵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女精灵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鲁文:“我告诉过洛伦,现在也告诉你我们是古木森林的孩子,我们是骄傲的精灵;我们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至于那帮亚速尔的血亲们,从他们夺走晨星林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我们的血亲了;我们不是在为你们帝国,为你们人类而战,而是在为了我们的家园而战。”
“所以少在那里自作多情,替我们着想了,鲁文弗利德!”
话音落下,面色铁青的女精灵扭过头去,紧抿着嘴更加“认真”的盯着那一片苍茫的风雪,仿佛能够告诉她想要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为自己和晨星林精灵的鲁文;她害怕自己会在对方的目光下,忍不住低头道歉,承认是自己错了,承认自己的确很需要洛伦的帮助。
那、那个家伙……
都已经和他放过狠话,而且居然还不声不响的和他那个女亲戚结婚了,这种时候再让自己主动上门,恳求他收留自己,这实在是……
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宁可去死,也不想看他那“你果然来找我了”的奸笑啊!
攥紧了拳,女精灵牙关紧咬。
鲁文倒是对她的话并不怎么在意,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你不准备离开,那就留下来帮助我一起坚守深林堡怎么样就像当初我还是深林堡伯爵时那样,并肩作战!”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下一批车队返回鹰狩堡的时候,带上你们;如果你们真的不肯去拜恩,那么至少在洛泰尔的森林应该可以……”
“分配任务吧,公爵大人!”女精灵抱起肩膀,有些不太冷静的仓促道:“说,究竟要让我们坚守哪一处堡垒,城墙或者塔楼?还是说…要让我们离开深林堡,偷袭敌人?”
“都不用!”鲁文笑了出来:“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练兵!”
“练兵?”
“没错,我要你按照你们战舞者的标准,狠狠的训练我的士兵们!”
鲁文用力一点头:“我们还有半个冬天的时间半个冬天,我要让洛泰尔的战士们彻底明白,究竟该如何与精灵战斗,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儿,敌人的劣势在哪儿;哪怕没什么成果,至少也能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过去和人类、野兽还有怪物打仗,学到的都是和人类、野兽还有怪物战斗的方法;现在他们要和精灵打仗,当然就要学习和精灵战斗的方法!”
女精灵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鲁文的意思。
“这个…可以倒是可以,但战舞者的训练很严格,即便是精灵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完全接受。”莉雅有些无奈道:“如果你的战士们坚持不下去,或者拒绝接受训练的话……”
如果鲁文只是需要了解精灵的战斗方式,莉雅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要按照战舞者的标准训练,那就另当别论了按照他了解到的人类身体素质和特点,能够训练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当然,某个巫师除外!
“谁要是敢拒绝,就按叛国论处!”对于女精灵的担忧,鲁文倒是很果断:“我第一个接受训练,看谁敢说自己受不了?!”
“当然,也不止是你一个;所有晨星林的精灵,我也要你说服他们和我的战士们一起训练,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毕竟目的是为了彻底了解精灵与人类在战斗中的优劣势,不认真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样的请求,可以接受吗?”
面对鲁文那灼灼目光,有些无奈的女精灵也只能点点头:“我只能尽我所能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和亚速尔精灵的武士截然不同,很难说我们教你们的究竟有没有用处。”
“不管有没有用,都只能试试看了。”鲁文叹了口气,看向那白茫茫的大雪:“这场大雪就是最后的期限,等到它结束,我们就得……”
就得什么?
疑惑的挑挑眉毛,回过头的女精灵却发现咬紧牙关的鲁文死死盯着墙外的大雪,瞳孔中倒映着一丝惊恐。
那墙外白茫茫的大雪中……
十分突兀的,出现了许多巨大的身影,不下几十余。
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食人魔?!”咬牙切齿的鲁文已经怒吼了出来:“这帮疯子,他们到底从哪儿找来了食人魔替他们送死?!”
而一旁的女精灵则在震惊之外,感到一阵涌上心头的痛楚。
这么多食人魔突然出现在深林堡之外,也就是说大树墙上已经没有还在驻守的精灵战舞者;而向南收复故土的精灵们,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
这究竟……
“呜呜呜呜”
急促的号角声打断了女精灵的思考,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警戒声就已经响彻整个深林堡;刚刚还一片死寂,悠然自得的堡垒,立刻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
“敌袭!”
怒吼的鲁文猛地转过身,“仓朗”一声从鞘中拔出了雪亮如镜的长刀,看向城墙下正在迅速集结的骑士和战弓射手们:
“备战!”
“洛泰尔!!!!”
数以百计的洛泰尔骑士用最传统,也最整齐的呐喊回应着他们的主君,召唤着身旁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战士们。
“鲁文……”女精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不到一秒就恢复了冷静:“让我去吧!”
“开什么玩笑?!”听到这话的鲁文猛地扭过头,都顾不及自己的战士们:“没看到外面那么大的雪,你还准备冲出去和那帮怪物拼命?!”
“外面是平地,没有凭仗更没有落脚的地方,还当这里是森林呢?!”
“我是战舞者,我生下来就被训练如何去跟食人魔战斗了有没有树,对我都一样!”女精灵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更何况你想让我给你那帮心高气傲的战士当教官;没有看见我的能耐,他们怎么可能服气我这个教官?!”
说完,不等他答复,女精灵就已经纵身跃下阶梯,站在了城堡的大门前。
“公爵,这……”一旁负责城门守卫的骑士扭过头,十分为难的看着鲁文:“晨星林的精灵是我们的盟友,莉雅大人是他们的首领,要是……”
“把城门打开!”
猛地扭头,鲁文暴躁的怒吼着:“把枪给她,让她去!”
“然后你们都给我看清了,看清精灵战舞者们是如何战斗的,都给我学着点还有,掩护她,所有骑兵都给我上马,在城门下等着!”
“是!”
随着机关闸口的咬合与锁链扯动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
女精灵深吸一口气,倒持长枪,在一片严阵以待中踏过了城门。
向那一片白茫茫走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揣测
埃博登,宝石河,帝国堡垒。
傍晚。
半小时前的一场血腥的遭遇战,刚刚以亚速尔精灵的突袭军撤退宣告终止。
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艾勒芒战士与帝国军团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甚至都懒得举起弓弩,向逃遁的敌人射几箭。
他们只是一声不吭的打扫着满是狼藉的战场,收敛袍泽的尸体,在河畔旁比较松软的位置挖上一个大大的坑,就地掩埋。
披着墨蓝色斗篷的艾勒芒大公骑在一匹健硕的战马上,亲自举着一面铁王冠旗帜伫立在战场中央,所有士兵们都能看到的地方,挺胸昂首,一动不动的眺望着敌人撤离的方向。
只有离得比较近的人,才能从他那银灰色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疲态。
又一次,让敌人安然撤离。
又一次,毫无意义的惨胜。
紧咬着牙关,艾勒芒大公铁青的面孔下包含着怒火。
面对亚速尔精灵武士,身披重甲组成方阵的军团士兵只能正面抵挡,却很难实施有效的反抗;而双持武器,穿戴轻甲的艾勒芒战士则很难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取得优势。
小规模的战斗即便打赢,也只能是惨胜。数量较少,或者没有防御工事的军队一旦遭遇突袭,更是几乎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这是前所未有的劲敌。
不再是无脑的魔物,不再是被邪教徒趋势的难民,不再是披着重甲的骑士和挥舞长矛盾牌的征召兵…而是战技高超,挥舞着锋利长刀,配合默契的武士。
不是一个两个,不是几十上百,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这样从未迎战过的对手,让接受了传统帝国教育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十分的难以接受;明明自己才是占据地利、兵力和物资优势的一方,却处处被动。
显然,天穹宫的康诺德皇帝陛下,对自己“能力不足”这一点也十分清楚,所以留给自己的任务是“固守”而非“进攻”,甚至明确要求自己,不准向困守埃博登城市的精灵大军发动任何攻势。
尤利维尔茨没有为自己被“轻视”而感到屈辱,真正让他痛苦万分的,是自己内心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受。
除非有奇迹,否则仅凭自己是打不赢的…尤利维尔茨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在宝石河的重要渡口建立了军营,在埃博登边境所有的交通要道设立了箭塔和堡垒,用步推进的方式向埃博登城靠近,一点一点的锁死敌人的活动空间。
当然,最后一句是废话,因为敌人的活动空间原本就不在埃博登城外只要埃博登港口一日不被夺回,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就一直都还在精灵们的手里。
所以他艾勒芒大公真正的“使命”,其实是守护宝石河的河道,确保精灵的兵锋不会触及帝都;同时为来年开春的决战,做好充分的准备。
来年开春的决战……
自己…真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又在自怨自艾呢?”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尤利维尔茨回首,与他一同前来的瑟维林德萨利昂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军务大臣阁下,我……”
“不,别解释,我懂。”瑟维林德萨利昂摆摆手,嘴角挂着怀旧般的笑:“我和你父亲还有叔叔们共事过,这张脸都看过无数次了。”
“你们艾勒芒人啊,只要一遇到问题就会抱怨和自责,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谦逊,还是傲慢。”
尤利维尔茨微微一怔,有些思索的低下头,打量着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瑟维林德萨利昂摇摇头,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我们不是这场战斗的主角能封锁战场,确保敌人在冬天结束前不会威胁到帝都和宝石河的河道,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那位战无不胜的康诺德皇帝吧,哈!”
“封锁战场,守住河道。”尤利维尔茨缓缓的低声自语,紧蹙的眉头死死盯着敌人撤退的方向:“究竟是我们击退了敌人试探和突袭的军队,封锁战场并且守住了河道……”
“还是我们的敌人用尽手段,希望我们这么想?”
嗯?
闻言的军务大臣面色一紧:“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艾勒芒大公神色复杂,银灰色的双瞳始终没有离开过埃博登城的方向:
“只是突然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
“噗嗤!”
贯穿了食人魔颅顶的长枪,被莉雅倒着硬生生拔出;凄厉的哀嚎声中喷涌而出的血浆,染红了女精灵半个身子,眼前的世界也被暂时染成了红色。
身下食人魔倒下的同时,三个身影已经撕开风雪的帷幕,抛下远处的深林堡,向她袭来。
这些痴愚的怪物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尽快干掉这个“小不点”,它们都会被一个一个的杀掉。
“轰!”
沉重的轰鸣声,奄奄一息的食人魔被自己的同胞拍成了肉酱,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犹如爆浆般喷涌。
没有一刻停歇,腾空跃起的女精灵借着转身和下落的惯性,猛地将长枪抛出。
黑影撕裂寒风,在哀嚎声中贯穿了食人魔的眼睛。
坠落的女精灵猛地踏住食人魔的面门,用力一踏拔出长枪,毫不犹豫的扑向第三头怪物。
犹如冰雪中的精灵,在寒风中御风而舞。
“啪!”
巨大的响声,夹杂着怒吼在莉雅的耳畔炸裂。
手中的长枪,在食人魔利爪轻触的刹那毫不意外的碎裂,只剩下手中握着的半截枪杆。
扔掉枪杆,紧抿嘴角的女精灵从背后取出两杆一尺半的短枪。
“铛!”
两柄一尺半的短矛,在半空中合二为一。
小个子巫师的礼物,莉雅就从未离开过身。
噗嗤!
血肉撕裂声中,食人魔挥向女精灵的利爪被直接一枪贯穿;枪尖一横,随即撕裂。
哀嚎不止的食人魔,随即倒地。
紧抿嘴角的女精灵,就像狩猎猎物的猎鹰般在风雪中急速的穿梭,每一次挥动长枪,每一次瞄准目标,都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每一次攻击,都是一击制敌,绝不拖泥带水。
“啊啊啊啊啊!!!!”
女精灵怒吼着,双手紧握着长枪贯穿了食人魔的胸膛,巨大的身躯却在剧痛和冲击力的作用下踉踉跄跄,向后翻仰。
“轰!”
食人魔倒地。
失去借力点的女精灵稳稳落地,紧握着长枪站在堆满食人魔尸骸的战场上。
洁白的雪地,被散发着浓郁恶臭的液体浸满,滚烫的“水汽”升腾而起,笼罩着气喘吁吁的女精灵,那单薄到有些过分的身体。
在她的身后,深林堡城墙外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在精灵战舞者的层层阻击下,落单的食人魔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就被弩炮和箭雨射成了筛子,一个一个倒在城墙外的雪地中。
女精灵轻轻的抬起双眼,极目向战场的对面望去,已经能看到亚速尔精灵的三角形旗帜,还有密密麻麻的身影了。
寒风中,他们就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的看着被他们驱赶而来的食人魔死在深林堡城下,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插手,或者干预的意思。
一个持刀而立的精灵武士就站在大军的正前方,冷冷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看着她。
“来啊!”
紧握长枪的女精灵站在战场中央,对着精灵的方向怒吼着:
“亚速尔的血亲们,你们不是想要战争吗,来啊!”
“你们不是还想夺走更多的土地吗,来啊!”
“你们不是还想要杀死更多人吗,来啊!”
“我给你们,统统给你们!”
“只要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染血的长枪举起,笔直的指向对面,女精灵一字一句,从紧咬的牙关中吼出来:
“来吧!”
“我就在这儿!”
“来杀了我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寒风中回荡。
但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就像冰雪中的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任凭女精灵在那里“耀武扬威”。
为首的精灵武士冷冷的打量了女精灵一眼,很是轻蔑的冷笑着;收起了手中的长刀,向身后摆摆手。
得到命令的亚速尔精灵大军终于动了起来;但他们没有发起进攻,反而缓缓向后撤回了自己的营地。
一种被“轻视”的愤怒,涌上女精灵的心头。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被委托守护家园重任的她没再像过去那样乱发脾气;冷冷的看着敌人离去的身影,握着长枪的手用力攥紧。
为什么,为什么不进攻?
费尽周折驱使食人魔攻城,难道就只是想看看这些怪物能不能攻破深林堡的防御吗?
不可能的,这场战争他们显然已经计划了很久,不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还是说……
…………………………
“试探?”
军务大臣困惑的皱起眉头,看向艾勒芒大公:“你是说敌人,也在试探我们?”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尤利维尔茨微微颔首:“参与过埃博登之战的艾勒芒战士告诉我,敌人始终没有立刻攻城的计划,而是在有目的组织和守军的正面战斗;一方面,这样的战斗可能消磨守军战力,另一方面……”
“也最能了解和摸清我们的战斗方式。”军务大臣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不论是亚速尔精灵还是我们,都是第一次和完全陌生的敌人交锋了解对方的战术,战斗的方式,彼此和优势和劣势,是对一个统帅而言最重要的情报。”
所以不仅仅是帝国,就连精灵们也在利用眼下的机会试探着帝国。
艾勒芒大公沉声道:“对方很清楚,在冬天结束之前他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支援;与其偷袭帝都这样一个即便打下,也绝对守不住的城市;不如利用整个冬季和我们对峙的机会,尽可能了解帝国的战斗方式。”
“这个情报很重要,我们得……”
军务大臣刚想说“我们得立刻禀报皇帝陛下”,但是转念一想,康诺德怎么可能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既然双方陷入长期对峙状态,那么试探彼此就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帝国的战术,特点和优劣,都会逐一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反应过来的军务大臣轻笑一声,拍了拍尤利维尔茨的肩膀:
“既然是没办法的事情,又何必想这么多?”
“不,对方这么做绝不仅仅只是想要了解我们他们想要的,绝不只是这些!”艾勒芒大公眉头紧蹙,表情越来越紧张:
“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突袭,逼迫我们停下来与他们对峙,这简直…简直就像是拼命的想要让我们以为,他们会和我们一样,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再用一场血战来决定双方的胜负!”
“这不对吗?”
“这当然不对!如果敌人兵力稀少,那么当然会希望速战速决,但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像是打算决战,更像是准备一步步吞并我们的土地,举族迁徙到帝国的领地上一样!”
“事实上,我还有一种更担心的猜测……”尤利维尔茨忧虑的看向还未明白的军务大臣:
“如果敌人并不是打算在埃博登与我们决战,而是想将这里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和大本营,步步推进呢?如果夺取埃博登港口只是他们的障眼法,真正的进攻目标另有别处呢?”
“这个…帝国的海岸线是很漫长,但真正能够供应船舶停靠的也只有埃博登一处而已!”瑟维林德萨利昂十分不能理解:“如果他们不在埃博登登陆,还能在哪里让他们的舰队停泊?”
“这也是我想知道…他们的真正目标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宣战,让帝国俯首称臣吗?”艾勒芒大公摇摇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南方:
“也许那位和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过的拜恩公爵会略知一二…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章 阴影里的人
拜恩,赤血堡。
傍晚。
阴沉的云,淅淅沥沥的冷雨将曾经热闹的街巷染上一层铅灰色;被积雪和污水变得泥泞的街道十分的冷清,除了急匆匆赶着回家的,宿醉的酒客和旅人外,根本看不到几个行人。
披着斗篷的黑发巫师孤身一人在街道上漫行,尽可能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孔。
感谢夏洛特精心准备的那场典礼和盛宴,整个拜恩上下至少在赤血堡内,上到伯爵们下到街边的酒馆老板,已经没有谁不再知道自己的公爵大人长什么模样。
好处是所有人都认识他,坏处是所有人都认识他。
嗯,这可真是……
太好了。
轻笑着扯扯嘴角,黑发巫师抬起视线,打量着面前酒馆的大门。
只是赤血堡城外,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而已。
庆典刚刚结束不久,许多外地的商人和旅客都在这里住宿这种城墙之外的酒馆虽然比较简陋,但胜在物美价廉。
干净的床铺,清洁的热水,烤火的壁炉,畅饮的麦酒与黑面包,不算昂贵的葡萄酒和烤香肠,炖肉与蔬菜汤。
对一个远途至此的旅人而言,没有比这些更令人满足的了。
当然,也是热衷探听消息的人最喜欢的地方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传闻八卦;只要有心,就能搜集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扯了扯头顶的兜帽,黑发巫师径直走进了酒馆的大门。
………………
“鲁特因菲尼特?”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洛伦微微一愣。
“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学徒,道尔顿坎德重复了一遍:“我告诉过你不用在意他,他不再是你的敌人了。”
“但他依然是我的敌人我永远无法介怀他打破当初的协议,利用我,再次将我变成他的棋子和布局谋划的一部分。”
“所以我找到了他,用我的方式;利用他的存在为你和你的拜恩谋利,将消息透露给了那位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换来了埃博登与洛泰尔前线的战报,换来了维克托修斯的私人承诺,为拜恩争取到这场战争中,三分之一的后勤控制权。”
道尔顿坎德的声音平稳,冷静,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没有愤怒更没有激动,或者炫耀的意味。
他在陈述一件事,也仅仅是陈述一件事。
这种绝对的冷静,不因身体本能的情感产生任何波动,才是一个巫师应有的风范。
“能确定他真的会答应吗?”洛伦有点儿怀疑:“我了解维克托修斯,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不是那种会被权力欲蒙蔽双眼的人。”
和前守夜人首领扯上关系,就必然会刺探到皇室的秘密;这种事情一旦沾上就摆脱不掉,要么成为皇帝的亲信要么死于非命。
维克托修斯…他不是那种为了往上爬,就会不择手段的家伙。
“他会的。”道尔顿冷冷道:
“梅特涅利奥波德就要死了,康诺德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掌玺大臣维克托修斯,是梅特涅预备好的人选,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赢得皇帝的绝对信任。”
黑发巫师微微一怔,略微思考便明白了道尔顿导师的意思。
这是“艾萨克敕封”事件的发酵。
无论康诺德皇帝再如何有决心打破壁垒,决心授予巫师们可以被册封的资格,如果得不到足够的支持,他也是绝对办不到的。
帝都之内,有能力让各方妥协并且将命令执行下去的人只有一个…梅特涅利奥波德,只有他能将这件事从皇帝的决心,变成现实。
所以他一定要付出代价。
这种注定会严重削弱教会权威,引起各方反对的举动,想不遭到报复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敢针对皇帝本人,那么就一定会针对这件事的执行者和推动者。
御前内阁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他死定了,教会绝不会放过他。
当然,堂堂掌玺大臣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干掉,康诺德也不可能允许;但教会可以等,他们可以等到皇帝需要帮助,乃至上门求自己的时候,再闹出些“意外”的动静来。
天穹宫,也只能是假装真的只是“意外”。
维克托修斯,就是他安排好的“后事”以康诺德的谨慎,如果是梅特涅主动推荐的人选绝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他要给维克托增加筹码,在皇帝面前变得重要起来。
让维克托和拜恩达成重要的协议,应该是这份计划的第一步;
而道尔顿坎德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推他一把的同时从天穹宫手中换到更多东西。
嗯…如果不是对导师有着足够的了解,洛伦绝对会以为这是他设计好的,而非临时起意。
不过有一个问题……
“如果真要这么做,那帝都守夜人的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洛伦有些警惕的问道:“而且您要向鲁特因菲尼特复仇的目标也……”
“他们不会成功的。”
道尔顿坎德摇了摇头:
“我告诉了维克托修斯有关‘前守夜人首领’的情报,我没有撒谎;但…这不等于鲁特因菲尼特还在那儿。”
“他是守夜人首领,对帝都的了解超过任何人;如果他不想被人发现,那么谁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至于和维克托修斯的约定…他只要找到有关鲁特因菲尼特的线索,我们的约定就能够达成。”
“您对他那么有信心?”挑挑眉毛,洛伦忍不住一笑:“也许他失败了,康诺德则会开始怀疑帝都守夜人的忠诚,而我们也抓不住鲁特因菲尼特。”
“他不会失败如果他不是热衷权力之人,这就是他继承梅特涅的理想,成为掌玺大臣的唯一机会;如果他热衷权力,这就是他走向权力巅峰的唯一机会。”
道尔顿坎德的语气多了一丝肯定:“帝都的守夜人…我认为康诺德皇帝早就不再信任他们的忠诚;但他不会全面推翻,至少在找到替代品前,他还需要这些人为他效命。”
“至于鲁特因菲尼特…他的命,是我的。”
平淡的语气,听不到一丝杀气。
但黑发巫师就是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般的气息。
…………………………
没有理会周围狂欢买醉,或是已经醉的满面潮红的旅人与熟客。径直走向酒馆台前的洛伦推开已经不省人事的酒鬼,朝老板轻轻打了个响指,将银币放在了桌子上。
精致的银币,在藏污纳垢的桌面上敲打着好听的音符。
看到有客人登门,百无聊赖的酒馆老板连忙热切的走上前来,还不忘从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壶葡萄酒和一只漂亮的高脚杯。
“今年新酿的好葡萄酒,这位老爷。”
酒馆老板摸走了银币,将酒杯放在浑身被雨水淋透的黑发巫师面前:“要住店吗,还是要打听什么消息?”
血红色的酒浆在杯中摇曳,震荡的表面倒映着酒馆内昏黄黯淡的烛光,显得十分漂亮。
一脸讨好的酒馆老板搓弄着双手,低声下气的模样,手腕下却有一个犹如血痕般的魔法符文印记,隐约可见。
和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一模一样。
“要见一个老朋友。”
洛伦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将那装得满满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的酒浆渗入喉咙,还带着未能除尽的葡萄酸味,从嘴唇一直凉透心脾,只在五脏六腑中能稍微感受到酒力发作的温暖。
等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杯子的时候,面前的酒馆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柜台上留下一行用酒渍写下的字迹。
挑了挑眉毛,黑发巫师随手将那酒渍抹掉,带着兜帽转身向酒馆上层的楼梯走去。
……………………
“鲁特因菲尼特…他是个守夜人,所以当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一定也能觉察到自己已经暴露;所以他一定会逃跑。”
“如果他想要继续为帝国效忠,那么早就应该已经自首;但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证明他并不打算继续侍奉天穹宫,而是另有所图。”
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道尔顿坎德冷冷道:“在整个帝都守夜人都背叛的情况下,帝都对他早已不安全,所以他不会留在那里,他甚至不会留在东西萨克兰。”
“过去对他最安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但他很聪明,清楚如果找他的人得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会寻觅着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继续找下去,直至发现更多的线索,确认他的死亡为止。”
“所以他会留下一些情报,让找到这些的人全神贯注的去弄清这些情报的真伪;这样…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逃亡。”
“至于维克托修斯……”道尔顿稍稍停顿几秒,继续说道:
“找到了鲁特因菲尼特的情报和线索,就等于牵扯进了德萨利昂皇室最隐秘的阴影之中;他不会知道太多,也不会知道太少;他的能力和性格,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彻底展现在康诺德皇帝的面前。”
“一个能力出众,毫无野心,清高又出身低下的掌玺大臣…是康诺德皇帝梦寐以求的。”洛伦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次双赢。”道尔顿缓缓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我们得到鲁特因菲尼特,康诺德皇帝得到维克托修斯。”
洛伦微微颔首,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
“啪,啪,啪,啪……”
吱呀作响的楼梯上,轻盈的脚步敲打着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板;兴许是贪图省钱的缘故,酒馆老板并没有在楼梯和走廊间放置油灯和火把;走上楼梯的同时,周围的光线也随之一黯。
推开了刚刚下楼的旅客,又随手打发了两个想要惹事的酒鬼,带着兜帽的黑发巫师朝一片漆黑的长廊走去。
狭窄的走道,脚下是破烂如抹布般的地毯,两侧是旅店的房门,乌黑的门板上用炭笔随意的写着几个数字。
人影在前方,脚步稳健的走向长廊深处,昏暗的油灯在漆黑的走廊外忽明忽暗;每一次晃动,都让墙上的数字显现一次。
借着这并不明亮的光,黑发巫师停在了一扇门外,漆黑的眸子打量着门上的数字。
和刚刚柜台上的酒渍,一模一样。
…………………………
鲁特因菲尼特…如果他不在帝都,那他究竟在哪儿?
这是个问题。
守夜人的密探和情报网遍布整个帝国,这在过去是他的优势利用这庞大的情报网,鲁特因菲尼特能轻易的判断和了解一个地区的准确形式,并且只要他想,谁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但在艾克哈特二世死后,分裂的守夜人一分为二,而不论是康诺德还是布兰登麾下的守夜人,都不可能再听从这位“前首领”的任何命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去哪儿?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的他究竟会做什么?
他已经不再是守夜人了,手中却握着浩若烟海的情报和那一夜的真相;这些都是他的筹码,只要方法合适,完全可以卖一个很高的价钱。
难不成……
“他不会背叛帝国,投靠亚速尔精灵的。”
没等洛伦开口,道尔顿坎德就先打消了学徒的顾虑:“鲁特因菲尼特他是个守夜人,他的忠诚也只属于艾克哈特二世一个人;不论精灵们能开出多高的价钱,都不可能让他背叛。”
“即便艾克哈特二世已经身死,他也会继续执行这位皇帝陛下的命令,直至他生命终结为止,直至任务完成为止。”
“所以…不论他现在正在做什么,都肯定是在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任务;一个哪怕会让他有生命危险,也必须完成的任务。”
道尔顿的一番话,让洛伦一头雾水。
导师他…到底想说什么?
“洛伦。”道尔顿坎德缓缓回首,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鲁特因菲尼特,他现在就在这里。”
“就在赤血堡。”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后一次交易
灰蒙蒙的天色下,孤身一人的猎魔人卡尔科林站在巫师工会大门的屋檐下,一声不吭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时不时溅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合适开始养成了这种“兴趣”。
在那一晚的“刺杀之夜”失去了双腿和左臂之后,卡尔科林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猎魔人的工作,转而暂时经营起自己的“老本行”替道尔顿坎德处理来自各地的守夜人的情报,并且搭建专属于他本人的情报网。
对于这位“前守夜人前辈”和猎魔人的创立者,卡尔科林保持着十二万分的敬佩,并认为对方不论执行力还是对情报的敏锐,都丝毫不逊色于某位“前守夜人首领”。
雨水越下越大,微微蹙眉的卡尔科林用仅剩的右臂支撑着起身,正准备推着轮椅离开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雨幕中朝巫师工会的大门狂奔而来。
“卡尔…卡尔科林是你吗?!”
急促的喘息和踉踉跄跄不加掩饰的脚步,让这位猎魔人兼守夜人皱起眉头。
对方显然出门时十分仓促,连件像样的斗篷都没准备准备,从上到下被淋了个透湿,就像在水池里泡过一样。
“彼得…法沙?”
卡尔科林总算从记忆中找到了对方的名字,那个从帝都逃回来的守夜人:“是你?”
他不在赤血堡宫殿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洛伦,洛伦他在吗?!”面色苍白的彼得焦急的问道,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雨水:“还有道尔顿,道尔顿坎德大师,他们在哪儿?”
“他们……”卡尔科林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变:“出事了?!”
“我刚刚从城外回来,刚刚通知过路斯恩。”彼得紧张的点点头,急促的说道:
“守夜人的前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现在就在赤血堡城外!”
………………………………
微卷的,棕白脸色的卷发,凌乱的胡茬布满了面颊,破破烂烂的皮质长袍已经看不出原本应有的模样,面色苍白到看不一丝血色的地步。
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犹如太阳耀斑的灿金双瞳,依然如故。
“洛伦都灵,欢迎。”
声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侧躺在窄小的床上,挣扎着像是十分吃力的起身:“是你的导师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对吧进门时那个酒馆老板,应该就是他的线人了。”
“哼…说着不像再继续当守夜人,结果还是干上了这行;道尔顿坎德…口是心非的家伙。”
落魄至极的他,还不忘了嘲讽昔日的“挚友”。
黑发巫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位守夜人首领:
“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酒馆,也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
鲁特因菲尼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带着那惨白色的笑容开始“怀念”起过去,依旧在吃力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那时的你刚刚打败了古木森林的食人魔邪神麦兹卡,为你的领主,洛泰尔未来的继承人赢得了古木森林精灵的友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那是的你,大概都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即便竭力掩饰,我还是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自信和傲慢,谨慎和冷静被抛到一旁;明知是陷阱还毅然决然的踏了进来;”
“于是我断定,你会成为一枚绝好的棋子,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陛下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只需稍稍挑拨,就会按照设定好的轨迹走下去;”
守夜人首领的表情十分放松,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讲故事般轻声道。
“你不负众望的解除了埃博登的‘圣血药剂’危机,找到了潜伏在那座巫师之城下的另一个邪神;不出所料的接受了布兰登殿下的邀请,走上了前往断界山之外,巨龙王城的道路;”
“御前审判之前,你的表现一直都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令我以为你真的是什么‘天命之子’,‘背负着使命的救世主’,我甚至以为黑公爵的血脉真的有什么奇异之处;”
“直至我发现,你并非都灵血脉,并不是黑公爵的子孙……”
“你究竟想说什么?!”
粗暴的打断了“前守夜人首领”的话,黑发巫师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特地跑到赤血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沉默了片刻,鲁特因菲尼特抬起目光。
“我要做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鲁特的声音十分沙哑,似乎很久没喝水了:“而且,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您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
某段快要“尘封”的记忆涌入洛伦的脑海。
“……我们并非某个教会旗下的教团,也并不是什么地下的巫师组织,我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您脚下的这片土地,永恒的萨克兰帝国……”
洛伦冷笑一声。
“如果您真的效忠‘永恒的萨克兰帝国’,现在就应该掉头返回帝都,主动向康诺德皇帝自首,把你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他。”黑发巫师盯着眼前的鲁特因菲尼特:
“所以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鲁特因菲尼特与他四目对视,先是沉默,然后……
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落魄并且充斥着悲戚的笑声,在破败狭窄的酒馆房间内回荡。
“哈哈哈…洛伦…哈哈哈…洛伦都灵……”明明在笑的鲁特因菲尼特,却从那耀斑似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在见到了巨龙王城的真相之后,在与那么多的邪神交锋之后,在打败了法欧达与查卡尔之后,在见到了巨龙之后……”
“你还打算告诉我,真正危及到帝国存亡,乃至会让帝国从这个世界上被毁灭,或是被永远奴役的恐惧……”
“仅仅是那些不值一提的长耳朵精灵?!”
“你真的相信,康诺德殿下…还有布兰登,对整个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他们,真的能带领帝国走过第十三,十四世代而不至于毁灭?!”
他同样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双眼布满血红:“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这认为的…也许你才应该前往帝都戈洛汶,告诉康诺德皇帝他想杀的人就在你手里!”
“就用我的死,为你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攒取这最后一丁点儿毫无价值的利益吧!”
嗓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般低声哀嚎着。
衰老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实的愤怒。
“不要怀疑我的目的,洛伦都灵,至少这一次,我并不是来与你为敌的准确的说,几乎每一次我都没有想要于你为敌的打算。”他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你也许因为我曾经要挟逼迫你而感到愤怒,但不要忘记,我从未违背过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次…也是一样。”
一句话,让洛伦对这家伙升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同样是酒馆,同样是下雨的傍晚…不同的是,这次的我手中没有人质。”鲁特因菲尼特轻笑出声:
“但我还是要和你做一次交易,这也许是我们两人的最后一次交易了当然,我相信你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更希望上次就是最后一次。”洛伦冷冷道。
鲁特因菲尼特只是淡然一笑,像个已经看开了的老人。
“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上这场亚速尔精灵之战,乃至半人马战争和矮人的内战,包括你的一系列经历…全部都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预料之中,有些甚至正是陛下一手早就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守夜人首领应有的风采:“而我只是其中一些事情的执行者;科罗纳,艾尔伯德,梅特涅…他们都只是陛下的棋子之一,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了解了一部分真相。”
“包括你,洛伦都灵,你也是陛下钦点的棋子之一;你在埃博登的那些机遇并不是什么巧合或者意外,而是被设计好的;是陛下的命令,才让科罗纳放弃了他原本的计划,转而决定培养你……”
“说重点,我现在没心情陪您忆苦思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的洛伦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离开埃博登的时候,科罗纳曾经说过有些事情要告诉自己,最后却因为亚速尔精灵骤然攻城草草了之。
难道就是这些?
“陛下的视野,要比我们所有人都更高,更远…即便是他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内。”鲁特因菲尼特用一种很是眷恋,崇拜的口吻低声喃喃:
“即便是我,在陛下死后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堪堪明白了其中的些许恐怕整个世界,从虚空到现实,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张一目了然的棋盘而已;这个世界对他,恐怕从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我不敢想象,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的;但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唯一的问题是在他死后,这份伟大的计划就很难有人能监督它施行下去了。”
“作为他忠实的仆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我的理解,将陛下的计划准确施行下去。”他看向黑发巫师:
“包括你,洛伦都灵…既然陛下在想杀死你后,又决定让你活下去,就表明你在他的计划之中也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可或缺。”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鲁特因菲尼特的自言自语。
“因此,我向你提出一个交易我恳求你无论如何,不论这场亚速尔精灵战争打到了何种地步……”
鲁特因菲尼特,用那平淡的,落魄的,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要求:
“杀光他们,不论是成千上万还是数以十万计…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亚速尔精灵活下来!”
嗯?!
诧异的洛伦站在原地,没有弄清他的意思。
“别误会,我和那些亚速尔精灵没什么深仇大恨…硬要说,也只是各为其主的厮杀过一次罢了。”鲁特因菲尼特的声音冷静的令人颤栗:
“但既然他们已经被陛下认定为‘敌人’,那么不论原因肯定是必须被消灭的;任何一个活下来的亚速尔精灵,都是帝国的威胁。”
“如果你还不明白…想想半人马部落的下场,想想帝国是怎么对待北方的魔物的,我觉得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另外,如果康诺德殿下在赢得决定性胜利后,有任何想要和亚速尔精灵们和解的迹象……”鲁特因菲尼特淡淡道:“你必须支持布兰登殿下上位,打破帝国与亚速尔精灵的协议,将他们诛杀殆尽。”
“一个不留。”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等待着最后的答复。
沉默了片刻,洛伦微微颔首。
这种事情答应了也无妨倒不是说想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很容易,而是洛伦一点儿都不觉得,康诺德或者布兰登会合亚速尔精灵达成任何协议。
彼此双方的仇恨,在埃博登沦陷,艾克哈特二世遇刺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哦,尊敬的拜恩公爵竟然如此慷慨?”
“反正都是最后一个次,我也不介意对一个死人慷慨。”
“一个死人……”
鲁特因菲尼特自嘲的哼笑一声,似乎因为触及到伤口,身体剧烈的抽搐了几下才恢复正常,只有额头暴露的青筋,证明他是在强撑着。
“没有了…只有这个。”大口大口喘息着,鲁特因菲尼特强撑着抬起被冷汗和雨水浸湿的头颅:“彼得法沙…最后一个见到皇帝的人是他以免你还不知道,算是最后给你的新婚礼物吧,不用承我什么情。”
“让道尔顿坎德出来吧,我知道他就在这儿。”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默默的转身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接下来的事情是他们俩的恩怨,洛伦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其中。
反正只要鲁特因菲尼特和守夜人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洛伦并不介意自己曾经被胁迫过之类的。
还未迈出的步伐,定在了漆黑的走廊中;
浑身湿透的彼得法沙站在走廊的尽头,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着。
那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门狗
当走廊对面的彼得·法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洛伦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彼得·法沙,他肯定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许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但他出于某种理由选择了隐瞒,选择了保持沉默。
洛伦尊重这一点。
因为在这一点上,他同样没有对自己的朋友们真正的开诚布公过;即便是出于同理心,他也不认为要强迫对方说出他知道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彼得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鲁特·因菲尼特的踪迹,想要告诉自己;也许是出于想要保护自己或者鲁特·因菲尼特的想法…不论哪一种,他显然都是想要来阻止一场冲突的。
但这里没有冲突,只有复仇。
“我…洛伦……”浑身湿透的彼得·法沙神情恍惚,颤抖的嘴角甚至无法说清任何一个词汇,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鲁特…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他…他是不是在里面?”
洛伦点点头。
“那……”他死死地盯着洛伦,很是艰难的挣扎着开口道:“你、你杀了他?”
“没有,不过……”黑发巫师摇了摇头:“我的导师,道尔顿·坎德在里面。”
“你知道,当初的我之所以会去埃博登,就是因为鲁特·因菲尼特抓了我的导师当人质要挟…鲁特·因菲尼特,违背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他要报仇?”
洛伦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
彼得·法沙咬紧牙关,像是在强忍着被雨水刺激,不停打着冷颤的身体:“洛伦你、你听我解释,我知道鲁特·因菲尼特大人曾经做过很多伤害你和你朋友的事情,我不是在为他狡辩什么,但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
“我知道。”
黑发巫师轻声打断了自己的朋友。
话被堵住的彼得顿了顿,紧抿着嘴角,双眼布满了血丝。
“真的…就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吗?”
轻微到不可察觉的声音,隐隐的带着一丝乞求。
“……是。”洛伦轻声道。
表情纠结的彼得·法沙张了张嘴,但最后却一句话都没再说出口;他有些踉跄的靠在了身后破烂不堪的木墙上,表情落寞。
洛伦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他当然不能让彼得过去,但让一个守夜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首领去死,也的确……
太残忍了。
没错,哪怕再怎么解释鲁特·因菲尼特死有余辜,告诉彼得“你其实不欠他任何人情,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之类的话…也实在太残忍了。
对陌生人大概还能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话,对朋友洛伦还暂时做不到。
死寂的走廊,醉酒的喧嚣早已终止——似乎在彼得闯进来的那一刻,那位“线人”老板就已经清空了酒馆;相隔几尺,洛伦甚至能看清他在微微颤抖,听到他的心跳。
算了…就当再骗他一次。
一片死寂中,黑发巫师默默的走到彼得·法沙身旁,咬咬牙:“我…我知道你现在暂时还不太能接受,但这是他们两人的恩怨,和外人无关,彼得。”
“鲁特·因菲尼特,我相信他肯定也是知道这个结果,才会来到赤血堡;不然的话我们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
“别解释了,洛伦。”
神情麻木的彼得·法沙,沙哑的嗓音充满了哀痛:
“我没有在怪你,我懂。”
安静的走廊,灰败与平静的眼睛四目对视。
“所以…你知道多少了?”彼得低声问道。
顿了顿,洛伦面不改色:“只有一部分。”
一瞬间,彼得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我知道,死去的艾克哈特二世皇帝并非对亚速尔精灵一无所知,他是故意放纵自己的敌人,导致了远洋舰队的覆灭;”洛伦淡淡开口:
“我知道,他大概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不,应该说整个德萨利昂家族,至少从第二世代开始就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只不过仅有极少数的人了解全部的真相;”
“我知道,艾克哈特二世,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甚至就连天穹宫那一夜,也并非什么意外,而是很可能早有预谋的——至少如果没有艾克哈特二世的授意和鲁特·因菲尼特的配合,有关守夜人的情报不可能在亚速尔精灵面前,漏得筛子一样;”
“从断界山到天穹宫的那一刻,就连他自己的死,都在他的谋划之内;甚至有可能包括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他所谋划的一部分……”
“当然,最后那个只是我的猜测。”洛伦平静地看着他:“至于有多少真实性…无所谓了。”
“无所谓?”
微微一怔的彼得表情黯然,凄凉的笑了出来:“我猜…你知道的事情应该还差最后一件,对吗?”
“那就是大难不死的彼得·法沙,九芒星巫师塔的‘看门狗’…他绝对不是凭自己的能力逃出来的,而且他知道的也绝不仅仅是‘陛下已死’这么一件事而已。”
话音落下,他死死地与洛伦对视着。
黑发巫师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确定……如果你没准备好或者不打算说,我也绝对不会强迫你。”
“但你还是知道了。”
彼得·法沙有些自嘲的笑了:“我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掩饰的够好呢。”
“彼得,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肯定对你意义重大,但是……”
洛伦打断了自己朋友的自暴自弃:“它已经过去了。”
“这一切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自由了,已经是不再被什么誓言或者命令拘束着的守夜人——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拦着你。”
“如果你想继续为守夜人效劳,爱德华现在已经是布兰登殿下的心腹,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现在全埃博登剩余的巫师几乎都在赤血堡,你也随时可以去找艾萨克或者艾茵他们,没有问题。”
话音落下,洛伦试探着伸出右手,想要搀扶他一下。
但被他拦下了。
“自由…当我这个应死之人苟活着逃出天穹宫之后,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了。”依旧是自嘲的笑,浑身冰冷的彼得低下头,拼命抑制颤栗的四肢:
“我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看门狗,是被用生命托付的人——不要说性命,就连我现在用来呼吸,用来维持意志的身体……”
“都已经不算是我的东西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整个身体都踉跄了下。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洛伦忍不住问道:“如果艾克哈特二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你活下来,肯定是有他的理由——他让你记住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要告诉谁的?!”
“我不知道!”
彼得猛地抬起头,一脸恍惚的笑着看向黑发巫师,明明在笑却笑得那么痛苦:
“这就是最关键的,我不知道——陛下他…他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但唯独没有告诉我应该把这一切告诉谁!”
“他只是想要让我活着,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永远坚守这一切秘密直至需要我的那一刻…但究竟谁,究竟何时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不知道!”
“我真的想知道,可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得活着,可我不知道为何而活,为谁而活!”
“洛伦我不像你,你…还有爱德华,你们是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人;我不行,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委托了太多太多别人的意愿了。”
剧烈颤抖的声音,让那份痛苦几乎犹如实质。
“父母的期许,家族的指望,师长的礼遇,贵族的鄙夷…还有上位者的拉拢,豪门的庇护,知识的沉重……”
“我都接受了,我都背负下来了,我完成了他们的期望我做到的事情;因为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重要,但也太沉重了!”
“太沉重,真的太沉重了…我这个看门狗,早就已经不知道为自己而活究竟是什么滋味…究竟该怎么活……”
彼得·法沙哭得撕心裂肺,嗓音喑哑;布满血丝的眼珠看了洛伦一眼,步履蹒跚的转身离去,走向酒馆的大门。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
“你应该从他口中问出真相的。”
空荡荡的酒馆,不知何时出现的道尔顿·坎德站在黑发巫师身后,冷冷道。
“他现在的情绪波动剧烈,只要逼问,有很大的几率会直接说出真相——对他而言,会是一种解脱。”
“也许吧。”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答道,表情有些落寞:“但我们也不是非得知道那些‘真相’不是吗——我们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又何必非得无所不知,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不想逼他。”
道尔顿·坎德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仅仅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
扭过头,洛伦看向自己的导师——此时此刻的道尔顿·坎德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依旧冷静,严肃,锋利如刀尖的眉宇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全部都被掩藏在了瞳孔之下。
如果不是对自己导师足够了解,洛伦可能真的以为他和平时真的没什么区别。
“你…真的把鲁特·因菲尼特给……”
黑发巫师有些试探着问道。
“……忘记他吧,他不在是个威胁了。”
沉默了一阵的道尔顿,用一种很不正面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学徒。
这本身就十分异常,因为道尔顿·坎德是洛伦认识的人当中,最不喜欢玩文字游戏,崇尚语言简洁的一个。
洛伦耸耸肩,没有追问——理由和彼得·法沙一样。
“守夜人的问题解决,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将注意力放在亚速尔精灵,还有‘黑十字’塞廖尔上。”道尔顿的声音平稳,但转换话题的想法还是很刻意:
“你说过他迟早会再次归来,而这个…不是邪神的邪神,就是曾经摧毁巨龙王国的罪魁祸首,如今的他还要得到更多。”
“如果…他的判断无误并且没有撒谎,亚速尔精灵,应该就是‘黑十字’放出来的棋子——用来牵制、吸引帝国注意力的障眼法。”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道尔顿十分不想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没错,关键就在于这些信奉‘武士之道’的精灵们是否也有这个自觉——还是说,他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的。”
看着十分想回避鲁特·因菲尼特下场的导师,洛伦轻咳一声接过了话题:“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我们不能打败亚速尔精灵并且杀光他们,我们就会被亚速尔精灵打败然后杀得一干二净。”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塞廖尔计划好的,他十分盼着我们费尽周折的去打败亚速尔精灵们,因为这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就像半人马战争那次一样。”
“要么一败涂地要么被他利用,这就是塞廖尔的风格。”
道尔顿·坎德微微蹙眉:“但你说过,他已经被彻底放逐到虚空世界——除非有足够庞大的虚空之力模糊两个世界的边界,并且有一个可以在物质世界作为凭据的身体,否则他不可能再回来。”
“既然如此,他究竟如何才能影响乃至入侵我们的世界?”
“我不知道…也许艾克哈特二世知道,但我们永远也没机会问他了。”开玩笑似的,洛伦扯了扯嘴角:“反正到时候我们总会知道的。”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道尔顿继续追问道。
“等。”
“等?”
“等…筹备军队,设计新武器,顺便看能不能弄到更多的物资…总之,等。”黑发巫师吐了口气,轻笑着看向自己的导师:
“不论这家伙究竟在谋划什么,他接下来肯定都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我就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而且说实话,对这家伙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其实……”
“还真的有点儿小期待来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寒假
轻轻推开餐盘,脸上有了些倦色的夏洛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却始终忍不住抬起,然后又赌气似的沉下去。
对面的黑发巫师一脸放松的半躺半坐在躺椅上,左手边放着没吃完的点心和葡萄酒,右手翻着宫廷总管查尔斯刚刚送来的卷轴,脸上堆满了闲适的微笑。
窗外是飘飞的雪与寂静的庭院,结冰的池塘,还有在凛冬中化作白色的赤血堡,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窗内是绸缎窗帘与绘制着各式图案的地毯,通旺的壁炉与亮如白昼的萤石吊灯,柔软的床榻与沙发椅,厚重的羊毛毯。
冷与热,明与暗,仅有一墙之隔;看着窗外的雪景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慵懒且悠闲的度过短暂的下午与漫长的黑夜,再美美的享受晚餐时的熏肉和热汤,的确很符合一个标准“拜恩贵族”的风范;
但有一个问题……
“这里是我的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忍不住的夏洛特终于开口道:“要想喝下午茶请去餐厅,或者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餐厅太大,壁炉想要烧热要很久。”舒舒服服的蜷缩在羊毛毯里,捧起酒杯的洛伦慢悠悠的开口道:
“至于那个公爵卧室…我让给艾萨克了。”
“为什么?”
“因为他…嗯,准确的说是莉娜·德萨利昂想要享受一段二人共处的时光,不想被人打扰——整个赤血堡宫殿内,也只有公爵卧室有独立的盥洗室,衣帽室和小餐厅。”
“所以在仔细斟酌后,我觉得应该为我的朋友做出这么点小小的牺牲…你瞧,其实你的卧室也很大,睡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不要扯开话题。”女伯爵冷着脸,没好气的打断道:
“回答我,为什么非要跑到我的房间来?”
“就这么忙不迭的想赶我走?”洛伦面色一惊,声音都在颤抖:“你已经对我厌烦到都不想看我的地步了?”
“一次两次当然无所谓,但问题是整天整夜…还有,不要用那种好像我把你如何了似的口吻!”
夏洛特气哼哼的。
从半月前…更准确的说,是从典礼之后,洛伦就一直处于一个相当“颓废”的状态,没日没夜的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无精打采的处理着每一件事情,无精打采的享受着宴会和每一个下午茶。
这副慵懒的架势,还真的颇有几分“爵爷范儿”,也是一个拜恩贵族的常规日常。
但就因为太“正常”,出现在洛伦·都灵这家伙身上才显得特别不正常——只有去见道尔顿·坎德那个雨天,似乎让他稍微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外,之后又继续“颓废”了下去。
晚宴,下午茶,逛花园,或者干脆就瘫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的坐上一整天;每天只考虑三件事——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
并且最近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开始赖在自己的房间不肯走了!
这家伙,究竟……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慢悠悠的开口,一脸无精打采表情的洛伦放下酒杯,用叉子取走了点心盘里的小樱桃:
“只是偶尔也想体会体会,悠闲度日的活着而非在生死一线的搏命,是什么感觉。”
一句话,让女伯爵积攒了许久的疑惑和怨念,烟消云散。
半人马战争,矮人内战,赤血堡的刺杀之夜,出使雾月庭,埃博登之战……
在得到了公爵的头衔之后,这家伙似乎根本没有真正清闲下来,享受过一个拜恩之主应有的一切。
即便现在的悠闲度日,还尚且不及拜恩“颓废贵族”的平均值,和拜恩历史上那些醉生梦死的骑士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自己为何会如此反感?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苛责了?胡思乱想的夏洛特,心头弥漫着浓浓的自责。
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少女变化的黑发巫师,依旧瘫坐在长椅上,品味着嘴里樱桃的清香,让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内完全扩散开来。
大概是因为蜜渍的缘故,让樱桃原本的香气被完全盖住,甜的掉牙了——当然,至于五六月份的水果还能在冬季吃到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拜恩公爵的考虑范围内。
“突然想吃腌火腿。”
懒散的黑发巫师低声道。
“好,我去让厨房准备。”没多想的夏洛特低声答应道:“现在就把壁炉点上,晚餐的时候餐厅应该就很暖和了。”
“不去餐厅,就在这里。”黑发巫师继续提出要求。
“……可以。”迟疑片刻,夏洛特还是答应了:“看着雪景用餐似乎也不错。”
“还是把窗帘拉上吧,晚上也看不见什么。”黑发巫师继续试探。
女伯爵点点头:“也对,那就现在开始准备吧,得腾出放下餐桌的空间才行。”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黑发巫师开始变本加厉:“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用收拾什么。”
“但点心盘和床头柜只放的下两只盘子…我们要端着吃?”
女伯爵开始怀疑。
“没关系。”黑发巫师微笑着抬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喂我。”
话音落下,骤然安静了许多。
明明壁炉烧的通旺,却依然能感到卧室内的温度跌了几分。
一声不吭的女伯爵缓缓起身,神色平静的走到身后的酒架面前,轻轻的抚摸着那些她珍藏许久的佳酿——那些尘封许久的瓶身,摸起来手感甚至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呼——”
黑影袭来的瞬间,洛伦几乎是本能的完成了警觉、闪避和格挡三个动作;再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只酒瓶。
“少在那儿得寸进尺了,混蛋!”
沉默许久的夏洛特,终于爆发似的怒吼了。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鬼才信你!”
“呃…这好像只有艾茵特别喜欢说。”
“从现在起不是了!”
“那你总得容我解释吧?”
“你就会骗我,还有艾茵,还有所有人!”
“也没那么夸张吧?!”
“就有!”
“那你怎么才肯信我?”
“再说一遍,鬼才信你!”
紧抿着嘴的夏洛特气喘吁吁着,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酒架,又看了眼被黑发巫师摆在面前,一整排整整齐齐的酒瓶,冷哼声。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真的无所事事,还是别有所图?”
“没有什么所图的……”轻笑了声,黑发巫师坐起身,认真的看着她:“硬要说的话,只是不想后悔而已。”
“后悔,后悔什么?”夏洛特没好气的扭过头,咬了咬牙:“后悔答应了我…是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我也说不太好,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洛伦笑着挠挠头,又耸耸肩,目光始终没有从夏洛特的脸上挪开:
“我怕自己后悔…后悔只是答应了你。”
沉默的夏洛特缓缓回首,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着。
“我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伤害了一位朋友——不是故意的,但客观上的确是我造成的。”抽动着喉咙,洛伦有些吞吞吐吐道:
“他…某种程度上和你有点儿像,都是将某些事情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甚至超过了自己生命和存在的意义,我一直不太理解……”
“只有你不理解!”夏洛特忍不住冷冷道。
“因此,在伤害了他之后,我才更加明白你为了我,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洛伦很认真的说道:
“一想到他当时的表情,我就庆幸,庆幸你没有变成那副模样;同时也很后悔,在你答应了之后仅仅是向你做出了‘承诺’这种微不足道的补偿。”
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她心头蔓延——面前的黑发巫师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真实,变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的幻影,只是因为自己的记忆才得以停留在眼前。
莫名的痛苦,纯粹出于害怕失去。
在得到之前的渴望,在得到之后感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在得到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患得患失……
不仅仅是他,就就连自己也是这么单纯到有点傻傻的,却又十分复杂纠结的存在啊……
自嘲的笑意,不可抑制的在夏洛特嘴角蔓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卧室内的宁静,让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回首看向房门。、
间隔了足足十秒后,躲在门后的路斯恩才试探着推开一点门缝偷瞥几眼,确认无误后才放心的走进卧室。
在某次撞到了洛伦和小个子巫师的“意外”后,对待开门这件事上,路斯恩就变得特别小心,甚至谨慎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每次看他的那个架势,仿佛房间里真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似的……
“从天穹宫传来的情报,原本应该是由卡尔·科林负责,但因为您一直都没有离开…卧室,所以他就转交到了我手里。”
灰瞳少年的解释,让夏洛特面颊红了下,忍不住冷哼一声。
“天穹宫的情报……”洛伦压低嗓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夏洛特,再三确认对方不会发作后才扭头看向路斯恩:
“是前线的战事吗?”
路斯恩点点头,将怀中的信笺递来;黑发巫师打开信笺,一旁的夏洛特也忍不住凑了上来。
最开头的,依然是有关洛泰尔的情报。
在决定进入固守防备之后,深林堡的洛泰尔大军和对面逐渐完成集结的亚速尔精灵大军进入了对峙阶段;对方的兵力每天都在增强,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从雾月庭的方向送来,推断应当是敌人也已经得到了增援。
不过有大雪阻挡,敌人并不敢冒然进攻,仅仅是组织和驱赶着数量不一的食人魔试探深林堡的防御而已。
能够组织起如此数量的食人魔,前线的鲁文推断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南下的古木精灵已经遭遇不测,要么是因为大批的古木精灵迁徙,将这些食人魔赶了出来。
鲁文和晨星林遗留的精灵们,都更愿意相信后者。
比较出乎洛伦意料的是,这一次鲁文在遭受失败后没有鲁莽的继续开战,而是选择耐下心来训练军队,由晨星林精灵们担任教官,让洛泰尔的战士们逐渐熟悉自己和精灵之间的不同之处。
深林堡对峙的双方似乎进入了一种“十分有默契”的状态,彼此都在不断的聚拢军队,筹措物资,等待着在实力达到巅峰状态时再正式决战。
而另一边的埃博登战场,情况似乎就要恶劣许多。
凭借充足的后勤和埃博登城内的资源,据守埃博登城的精灵小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封锁埃博登的帝国堡垒发动试探性突袭,尝试着夺取宝石河河道的控制权;
虽然每次进攻都被击退,但帝国的守军都是伤亡惨重,却没有让敌人付出太多的代价,甚至让敌人有充足的时间,将袍泽的尸体和武器带回去;
这样的情况在持续多次后,让负责帝国守军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已经不敢再继续组织任何与亚速尔精灵的小股军队交锋,更加着重于建设更多,更坚固的堡垒,向埃博登城的方向推进。
仅目前来看,效果十分的不明显。
“……所以,我们的那位康诺德皇帝终于等不下去,准备在冬季结束之前就要动身了?”
看完信笺的黑发巫师,做了个大致的总结。
这封信是从天穹宫发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康诺德希望自己看到的东西——前线战斗十分不顺利,反过来说就是他已经不准备等待下去,让战斗继续“不顺利”下去了。
“天穹宫的意思是,让拜恩尽快做好准备,同时催促阿尔勒和波伊两个公国集结他们的军队。”路斯恩按照记忆中的话,完整的重复道:
“康诺德殿下的军团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宝石河渡口等候命令——拜恩的军队抵达后,他们就会正式开拔。”
“宝石河…所以他还是准备先夺回埃博登?”
“不,康诺德殿下准备北上——断界山要塞传来的消息,敌人的身影出现在断界山以北。”
灰瞳少年表情严肃:
“这一次,是雄鹰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下
迷雾海北方,一处不知名的冰川海岸。
鹰啸的长鸣从冰雾笼罩的海面上划过一道轨迹,汹涌澎湃的波涛上下翻滚着,卷起夹杂着碎裂冰块的浪花,扑向那崎岖不平海岸线,在浮冰堆砌而成的“港口”上,碎裂的再也看不清形状。
阴沉的天空遮蔽了太阳的光辉,滔天巨浪在刺骨的海风中,将海面浮动的冰山撕成无数的碎片——这里是帝国的边界,断界山要塞的“西之末尾”,冰川荒原的尽头。
灰水湾。
被冠以这个名字并非因为它海水的颜色——事实上这里的海水可能比宝石河更加湛蓝——而是它的天空无论阴晴,都沉闷如一潭死水。
一支庞大到两百余艘战舰组成的舰队,正艰难的在灰水望那崎岖不平的海岸边停泊。
刺骨的寒冷将船帆冻成了冰块,夹杂着冰粒的海风更是将甲板和船体打的“遍体鳞伤”;
被海水浸湿了甲胄的精灵武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站在摇晃不定的“浮冰海岸”上拖拽着挂满了冰霜的铁索,将身后的战舰拖拽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浮冰上不时的传来失足落水,或是冰层崩裂的声响;但海岸边依旧一片死寂;十分“默契”的无视了那些注定冻死或者淹死的同胞,竭尽所能的完成着手中的工作。
尽管如此的艰难而又险象环生,这支庞大的舰队还是逐渐完成了停泊靠岸的工作;与此同时,已经有将近一万名精灵武士组成的军队完成了登陆,在海岸边缘的旷野集结。
他们穿着与寻常精灵武士类似,但却要厚重许多的宽袖长袍,披着简单的鳞甲,皮靴外还打着皮革绑腿;怀中长刀用暖和的兽皮将刀鞘包裹着,和行囊一起背在身后,单手持握的长枪扛在肩上。
在这一片“钢铁森林”之中,还有为数众多的精灵武士们,从靠岸的战舰上拖拽下一辆又一辆装满物资的推车——备用的武器,拆卸的攻城器械,箭矢,食物…远征的舰队为了一切方便,船上并没有任何牲畜,一切运输都需要倚靠他们自己完成。
波涛汹涌的岸边,一名拄刀而立的精灵武士监视着战舰停泊的进度,看着那在海浪与冰川间依旧不慌不忙,沉稳默契的同胞们;不论海浪如何咆哮,他都屹然不动。
因为所有的精灵武士们都在看着他;只要他还站在这儿,大军的士气就不会低落,就能用全部的力量完成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他是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
四万精锐,两百艘大型战舰,但依然是险象环生,甚至连他本人的旗舰都差点儿倾覆,总算是抢在船沉之前,抵达了灰水湾。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这支庞大的军队,还要横跨整个断界山山脉,从山峦北面一路向南,抵达并且攻破沿途萨克兰帝国的所有哨塔、据点和堡垒,最后攻破坚不可摧的断界山要塞,裹挟着凛冬的寒风,向南侵袭。
这就是一场豪赌,一场荒谬到了极致的豪赌。
且不谈四万军队如何冒着暴雪,在冰川荒原中进军;断界山要塞却是倾注了整个帝国精华,靡费重金打造的“帝国大门”,即便在历代魔物入侵中也不曾有过一次陷落;要塞之内还有两个齐装满员的军团驻守,想攻破简直难比登天。
就算攻破了它,南面的东萨克兰也并非无险可守,路途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堡垒和要塞;与此同时,临近的拜恩和波伊也能派出骑兵支援。
平原地形的东萨克兰,简直是最适合骑兵战斗的天然战场!
毕竟北方的断界山,原本就是帝国最大的战略防御重心;在正常情况下从这里进攻帝国,就等于要遭受整个帝国上下的全力反击。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条件就是“正常情况”。
但眼下的帝国,绝对不正常!
在她的西面,圣十字教会信仰最深的洛泰尔被完全牵制;在她的西北,埃博登,这个唯一的出海口被占领,远洋舰队全军覆没,同时为了抵御强敌而牵制了许多力量;
在她的核心领土之内,因为新皇登基和内部矛盾而叛乱不断,帝国的继承人正在竭尽全力的平叛;在她的西南,原本就比较疏远的阿尔勒依旧没有彻底归心,始终在外围游走。
在这样的情况下,帝国真正能动员向北方抵御强敌的力量只有小半个西萨克兰,一个刚刚经历半人马战争,实力严重受损的波伊,外加还在不断积蓄力量的拜恩。
看似“很稳”的帝国即将三面接敌,并且在已经和敌人对峙的两处战场上哪一个都不占据优势和上风。
帝国上下都很清楚,亚速尔精灵到现在还没有发动总攻,本身就证明他们还没有投入全部的力量;在这样的前提下,帝国也不可能将更多的力量投放到一个北方的坚固要塞之中,基本只能寄希望于断界山要塞能“再创辉煌”,拒敌于冰川荒原之外。
因此眼下曾经坚不可摧的断界山要塞,正处于十三世代以来最为虚弱的时期!
当然,断界山要塞还是十分坚固的;即便守军不到一万,想攻破她也要付出血的代价——这样一座从未陷落的要塞,她的意义和“传说”足以让一个懦夫也能做到死战不退。
正因为是这样一场豪赌,作为雄鹰王的他才必须成为这支军队的领袖——只有他在,才能确保大军上下对胜利有着绝对充足的信心,乃至毫不怀疑。
可他同样清楚,仅仅依靠四万亚速尔精灵的精锐,绝对不可能攻破如此坚固的要塞;更何况一旦对面的帝国皇帝得知消息后,同样不会放弃向断界山要塞增援兵力,阻击甚至歼灭自己的绝佳机会。
所以这场战争的胜利,不仅仅需要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勇武,更需要别的力量。
那将会是足以在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力量。
“陛下,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一名精灵武士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在积雪之中:“只等最后一批物资从战舰上搬下,就可以正式开拔。”
雄鹰王微微颔首,仿佛对这一切并不如何上心:“灰水湾的堡垒怎么样了,还在吗?”
“已经被我们攻下,残余守军不肯投降,躲在仓库中和存粮一起,自焚而死。”恭敬的精灵武士很是平静的答道,既没有骄傲也没有恼怒:
“我已下令将他们的尸骨从废墟中取出,与其他守军一起葬在了灰水湾堡垒的城门下。”
“很好。”
雄鹰王转过身,跪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那名精灵武士,还有两名帝国的游骑兵;原本用来牵引货车的铁索被死死的缠在两个人的身上。
破烂不堪的甲胄,嘴角的血印和身上的伤痕,淤青与冻伤的红肿,还有那双恨不得让对方去死的眼神,几乎把他们侦察暴露,反抗无果后被俘虏的全过程,说的一清二楚。
“知道我是谁吗?”
沉稳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暴戾,相反还有些温和,让被俘的二人都微微一愣;
随即两人中左边的一个主动点了点头。
“那就好。”雄鹰王平淡的开口道:“据我所知,你们两人在暴露的时候用一种能单手发射箭矢的弓,射杀了我的一名部下,重伤一名,轻伤三名……”
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话,两名游骑兵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紧张,还有担心被报复的恐惧。
“但我不怪你们。”雄鹰王话锋一转:
“因为你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义务和对君主的忠诚——你们的罪孽,是你们君主的罪孽,两个古老国度的纷争,不能怪你们。”
又是一句话,让冷汗直冒的二人再次松口气,才感到全身上下几乎被冻僵,在积雪中瑟瑟发抖。
“因此…也请你们替我带给那位帝国的皇帝几句话,作为我保护了你们生命安全的回报。”
雄鹰王很是平静:“我在北边,而他在南边——如果他想以皇帝的身份和我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战,就请带着他最精锐的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在那里等着我。”
“用不了很久,我和我的军队就能抵达那里,向断界山要塞发起总攻;我会夺下那座要塞,我会横贯他的领土,然后夺走他的都城,他的王座,他的帝国!”
“告诉他,如果他想守住这一切,然后对我做同样的事情,并且夺回那属于他的铁王冠的话…在断界山要塞,我会如他所愿的。”
一边说着,雄鹰王缓缓蹲下身,在两名游骑兵又惊又俱,充满警惕的目光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可以吗?”
惊呆了的二人,怔怔的只是用力点头,连话都说不出了。
下一秒,雄鹰王猛地按住腰间刀柄。
“铛啷!”
皎月般的刀光中,两名游骑兵只来得及听见金属碎裂的声响。
再等到他们回过神,瞪大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
身上的锁链,已经掉在了身旁的积雪之中,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回去吧。”
雄鹰王起身,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旁的精灵武士随即跟上,只留下两个游骑兵依旧呆呆的,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直至雄鹰王走远,他们才手脚无措的,仓皇逃窜。
“陛下,您真的那么有信心?”
精灵武士一边跟在雄鹰王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开外,不到两步的距离:“这么做,等于让南方的帝国有所警觉,他们的皇帝一定会因此北上,不惜一切的杀死您!”
“没错,计划的核心就是要让他们有所警觉,将他们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北方,与我们决战。”雄鹰王面不改色:
“我们砍下了一个皇帝的脑袋,再砍下另一个——这将在我们敌人的阵营中引起足够大的骚动,那些曾经对他们皇帝忠心耿耿的贵族,将会群龙无首。”
精灵武士微微蹙眉:“但也有可能让他们变得更加团结。”
“也许会,但接下来呢?”雄鹰王沉声反问道:“为了证明他们的团结和忠诚,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我们而来;我们只需再击败他们一次,帝国…就会分崩离析!”
“一个拥有绝对头脑的帝国,会是我们的强敌;但一个鲁莽的,长着许多脑子庞大而痴肥的怪物,只会是我们长刀之下,待宰的野兽。”
“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我那些自认非凡的儿子们——亚速尔王国,必将在他们的手中得以延续。”
“您…打算牺牲自己?”
精灵武士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会牺牲任何一个精灵,包括我自己。”雄鹰王叹息着:“阁下,如果到现在您仍不相信我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我能给您的建议就只剩下尽快离开了。”
听到这话的精灵武士将头低下,不再多问。
止步的雄鹰王,站在波涛怒吼的海岸前,身下便是已经集结待命的四万亚速尔精灵大军。
下一刻,居高临下的他举起了手中长刀,望着那些同样在望着自己的同胞们:
“亚速尔的子民们,我们已经站在帝国领土的最北方,南方就是这个古老且富饶国度的大门;”
“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她的最北方,那么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一个——向南,向南,一直向南,直至我们的长刀犁过他们的每一寸土地,直至我们的脚步踏过每一个乡村和城镇;”
“直至他们所信奉的邪恶神灵陨落,直至我们用手中长刀为古老的亚速尔精灵赢得光明的未来——我们,才会收起手中的刀!”
“现在,我邀请你们,恳请你们,命令你们请随我进军……”
“攻下断界山!”
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绵延数里的亚速尔精灵大军迎着狂风,从冰雾弥漫的海岸向着被风雪笼罩的冰川荒原挺近。
在大军队列的不远处山坡上,熊熊燃烧的灰水湾要塞犹如巨大的火炬般,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在一片雪白的山峦间,清晰可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上
从断界山要塞向南进军——这到底是亚速尔的长耳朵们终于疯了,还是自己幻听?
这是圆桌议会上,拜恩十三领的伯爵们听到洛伦·都灵正式公布消息时的第一想法。
惊呆了的气氛,让圆桌大厅一时间犹如冰窟般死寂。
“咳咳咳…尊敬的先生…还有女士们,不用怀疑了,你们没听错。”轻轻咳嗽两声,洛伦率先打破这份死寂:“敌人已经在灰水湾登陆,兵力总计不低于四万,而且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因为他们的首领,是亚速尔王国的雄鹰王。”
话音落下,圆桌周围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凝重的情绪。
有关埃博登之战的情况,他们几乎都已经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那里了解到一些;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强悍,已经让这些骄傲的拜恩骑士感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不比较骑乘作战和列阵迎战,一对一乃至十对十的情况下,能赢…是个很难说出口的词汇。
这样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战胜?
“埃博登一战已经证明,只有在拥有足够数量骑兵的前提下,我们才能在精灵武士们面前拥有绝对的主动权。”黑发巫师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康诺德一世陛下希望此次拜恩和波伊能够出兵;萨莉卡·约拿…那位波伊女大公已经答应出兵一万,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拜恩要出兵多少,才算比较合适?”
“为什么不能全军出击?”
几乎就在洛伦说完的同时,只有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立刻起身,很是直接的反问道:“敌人只有四万,而赤血堡眼下十万大军——只要我们全军出击,岂不是铁定赢了?”
这个……
圆桌前的众人面面相觑,表情犹豫。
“怎么了?”年轻的“小博西瓦尔伯爵”有点儿不高兴了:“我说错什么了,谁能告诉我?”
“不,您说的完全正确,博西瓦尔阁下。”
面带微笑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连忙起身,在和黑发巫师对视一眼后方才开口解释:
“但问题在于,我们不可能让十万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有诸多理由——比如眼下是冬天,东萨克兰境内很难提供如此一支庞大军队的补给,后勤会严重拖累军队的实力;比如断界山要塞并不算大,也不可能容纳十万军队;”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的统帅是康诺德皇帝。”格伦威尔伯爵耐心道:“如果拜恩出动十万军队,就等于要反客为主,和皇帝陛下争夺战争的统帅权力。”
小博西瓦尔还是不太明白,微微皱眉:“那…那我们只要坚决服从皇帝陛下的命令,不就行了?”
“这当然可以,但如果陛下要让公爵坚守一座必定沦陷的要塞,然后带着拜恩的军队前往另一个战场怎么办?”格伦威尔伯爵反问道:“坚守誓言忠诚于公爵的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公爵去送死?”
“如果不,那岂不是说公爵的统帅权高于皇帝?”
小博西瓦尔伯爵的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这种程度的问题已经超出一个五岁孩子的思考范围了。
面不改色的洛伦,心跳却不像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的话看似是在向小博西瓦尔解释,但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坚守誓言的拜恩骑士,不会眼睁睁看着公爵送死;反过来说就是他们都默认对自己的忠诚高于对皇帝的忠诚。
这家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表忠心”呢。
察觉到黑发巫师的目光,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扭过头,朝洛伦颔首一笑。
其余的伯爵们则一个个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虽然没有像小博西瓦尔那样干脆直接,但他们的想法其实都和他差不多。
全军出击,尽数北上,让拜恩的旗帜飘扬在断界山要塞的上空,用一场由自己主导的胜利,来证明他们的荣耀和拜恩的崛起。
但很显然,帝国也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也绝对不会给他们这样机会的;因为拜恩的崛起就因为着东萨克兰的衰弱。
“不过,博西瓦尔伯爵说的也没错——至少也要派出数量充足的军队,不能被帝国小看了我们!”
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用剑柄敲打着桌子:“连元气大伤的波伊都派了一万骠骑,那拜恩绝对只能多,不能少!”
“战争打的是战略部署和意图,不是单纯比较数字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对这种态度很是嗤之以鼻,冷静的看向黑发巫师:
“公爵,我们得首先弄清康诺德陛下的目标是什么——是仅仅守住断界山要塞,还是要在冰川荒原与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展开会战?”
“如果是前者,我认为在拥有一万骠骑兵之后,拜恩只需和上次埃博登之战时一样动员两千左右的精锐骑士已经足够;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但如果是后者,如果皇帝打算用这场战争来振奋帝国上下的军心……”艾克特伯爵微微一顿,用坚定的口吻沉声道:
“我认为不妨在可承受范围内,尽可能动员多的军队——既然要彻底歼灭,就不能留任何后手;争取将敌人全歼于冰川荒原,要塞大门之外!”
“五万精锐…我认为会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兵力。”
话音落下,圆桌周围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振!
一贯冷静的怒火堡伯爵也支持出兵,尤其让那些年轻而渴望建立功勋的伯爵们激动不已;上次拜恩动员精锐出征已经是三年前的半人马战争,就已经让他们收获了不少的荣耀和赞美。
而要是和这一次的“亚速尔精灵战争”相比,偏僻荒原中的半人马,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如果这场战争由拜恩主导的话,我也很赞成组织一次对敌人占据全面优势的会战;但是……”
带着有些无奈的笑容,洛伦摇摇头:“康诺德皇帝不这么想——此次的作战目标,是在断界山要塞尽可能挡住敌人的攻势;能够消灭敌人当然最好,不能…就只能指望他们被冰川荒原消灭了。”
话音落下,几名年轻的伯爵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和一场注定没什么看头,类似比赛中“垃圾时间”的消耗战相比,果然还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更符合他们的胃口。
不过这一次康诺德的决定,倒是和洛伦的猜测相差无几。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敌人自海上来,除了埃博登之外,剩下的灰水湾和雾月庭一个不毛之地,一个荒僻森林,补给十分困难。
拖得越久,亚速尔精灵的后勤劣势就越明显;同时因为他们过于庞大的兵力,这种劣势只会暴露的更快。
而帝国的几处战场中,断界山要塞背靠东萨克兰,埃博登封锁线有宝石河的河道与帝都物资做支撑,就连深林堡也是调集了全洛泰尔上下的人力物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渴望速战速决,用一场大决战定胜负的肯定是亚速尔精灵;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康诺德当然不会让敌人称心如意。
在不符合敌人预计的作战时间,不适合敌人发挥的战场上按照最适合己方发挥优势的场合,展开完全符合己方预期的进攻——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拖住他们,拖垮他们,拖到他们不得不疯狂进攻,士气全崩为止,然后集中优势兵力逐一歼灭。
这大概就是康诺德的战略部署中,最理想化的结果。
但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符合理想”的结果,战争形势同样会受到各方内部矛盾的影响而产生变化;这时候就要看谁最先坐不住,违背己方预定计划,频频犯错了。
并且康诺德还必须从天穹宫的角度着想:埃博登之战布兰登收获了人心,洛伦得到了声望,作为帝国皇帝的他必须尽快赢得一场大胜,至少是与敌人正面交锋赢回声望,才能稳定帝国上下对他的信赖。
但如果要在断界山要塞以外开战,唯一能够供数万大军展开决战的战场,只有血骸谷;这就意味着他要调动海量的资源,做好巨大伤亡的准备在冰天雪地中,打一场敌人期待已久的决战。
胜利,固然很好;可一旦失败,那就意味着断界山要塞再无坚守的兵力,北方的敌人将能够长驱直入,刺入帝国腹地。
如果与此同时,埃博登与深林堡战场再出现任何的变故;帝国,将拿不出更多的兵力支援,甚至有可能出现被敌人三路大军,水路包围帝都的下场!
所以洛伦十分能够理解,现在的康诺德究竟是何等的为难。
“既然如此,那么我认为五千到一万左右的兵力会是比较合理的数字。”
在听到黑发巫师的答复之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沉声道:“为了避免出现和埃博登之战时同样的意外,我认为还应该做好准备,在拜恩与东萨克兰的边境屯集足够的兵力,作为必要时的援军。”
“这是当然。”洛伦微微颔首,对艾克特伯爵的提议十分赞同——如果没有后来各公爵领答应好的援军(除了阿尔勒),他可能真的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主力的步兵军团在赤血堡候命,骑兵和轻步兵在边境集结——翘望峰派出一千精锐骠骑兵,作为信使负责断界山与拜恩之间的通讯工作。”
“遵命!”
小博西瓦尔那稚嫩的嗓音,在圆桌大厅内回荡。
“那么接下来安排战略部署。”黑发巫师松口气,在圆桌前环视一周:“这次的战斗十分关键,所以请诸位要有心理准备,必要时拜恩也许会不得不全力以赴,所以……”
就在此时,一阵莫名的震动突然传来;圆桌周围几乎所有的伯爵们同时抬起头。
“这是…地震了吗?”
小博西瓦尔一脸莫名的看着周围,清澈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孩子似得惊恐:“我在翘望峰的时候遇到过一次,据说最强烈的地震连城堡也……”
“赤血堡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一次地震,这应该不是。”
警惕的夏洛特立即起身,稳定众人的情绪,目光却忍不住下意识的向黑发巫师望去,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不仅看不到任何紧张,甚至恰恰相反;
他…还在笑?
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洛伦眼前一亮——没错,这种程度的虚空之力和上次的感觉一样模样,肯定是他……
“轰——————!!!!”
一声巨响,令整个圆桌大厅也为之一颤,灰尘从穹顶落下。
滚滚浓烟,几乎封住了圆桌大厅的正门
几乎同时,伯爵们面色骤变。
“是公爵寝室的方向,卫兵——!”如临大敌的怒火堡伯爵第一个反应过来,向门外吼道:
“封锁赤血堡宫殿,不能放走任何一个……”
“艾克特!”
缓缓起身的洛伦拦住了怒火堡伯爵,摇摇头:“用不着这样。”
“你说的‘那个人’…他已经来了。”
震动停止,圆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外。
一个瘦削,头发乱成一堆的身影,正一边咳嗽一边从烟尘中走出来,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
怀里,还抱着某个酷似长枪的东西。
“咳咳咳咳…抱歉…咳咳…我…咳咳我没想到…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不经用,原本还以为它……”
一抬头,他愣住了,看着一群同样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抱歉,我我我…我是不是来晚了,迟到的人有什么惩罚吗?罚站还是讲个笑话,我比较倾向后一个,最近为了哄莉娜开心学了不少;比如说两个朋友在森林里遇见熊,第一个开始祈祷,第二个则开始系鞋带,于是第一个问第二个……”
“没有,你来的正好。”看着一脸莫名的艾萨克,黑发巫师翘起了嘴角:“我们正准备出发呢。”
“出发?去哪儿?”
艾萨克立刻眼前一亮,刚才的问题瞬间抛到脑后。
“去一个你特别熟悉的地方。”洛伦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断界山。”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开战宣言
圆桌议会的第三天,拜恩的“断界山远征军团”便已经正式出发了。
从康诺德皇帝通知的仓促程度上看,恐怕断界山要塞已经遭遇了袭击——实际上布兰登的守夜人情报网已经送来了一些有关北方的传闻:
一支庞大的精灵军队正在沿断界山一路东进,不断摧毁沿途所有的小型堡垒与据点哨站,迫近血骸谷与断界山要塞“正门”。
有要塞和据点的地方,就一定有路;只要一个要塞一个要塞拿下去,他们肯就能在一片冰原与大雪中顺利抵达断界山要塞的准确位置。
这粗暴也简单到极点的法子,倒还真是单纯不做作。
但对康诺德来说,这种事情简直形同噩耗。
据点和哨站被摧毁,北方防线失去侦查能力之类的倒不算什么,反正至少也起到了暴露敌人目标的作用——但这对断界山要塞司令官出身的康诺德皇帝,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打他脸。
眼下这些还只是传闻,所以他必须在传闻变成“真相”前尽快有所动作,让帝国上下都相信一切尽在皇帝掌握。
所以拜恩和波伊都必须尽快出兵,履行对皇帝的承诺。
一千拜恩游侠骑士,作为拜恩军开路先锋;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拜恩骑士”与“骑士之乡”两个词汇的化身;
这些常年在外单打独斗,擅长小规模作战也接受过集团作战训练的骑士,多半都骑乘耐力优秀的战马,使用多种武器混合作战。
在骠骑兵稀有的拜恩,他们一般就肩负了先锋和侦查任务,在战场上或是吸引敌人目标,或是在战场上游击作战,用优秀的耐力完成大迂回袭击与扫荡的任务。
三千拜恩骑士作为全军主力和拜恩的精华,在洛伦强力推行的“制度化军团”后,人与战马终于都披着制式基本统一的甲胄,配备了燕尾旗枪,骑兵筝形盾,双手大剑;
拜恩人不擅长使用非破甲类武器,原本的重型骑士剑迎战基本无甲的精灵用处不大,在亚速尔长刀面前占不到优势,所以统一换成了矮人风格的粗狂斩刀。
最后六百名精锐的赤血堡护卫骑士和四百人上下的苍穹之翼猎魔人,作为洛伦的核心卫队压阵;在埃博登之战后经过调整的,并且装备了初版“皎光剑”的浮空城“号角堡”,作为全军重要,也是唯一的远程支援出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此次远征几乎调走了拜恩绝大多数的力量——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白马峰伯爵安汶·瑞格雷尔,光荣塔伯爵伊德·杰兰特,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
洛伦一次调走了拜恩眼下所有的骑兵指挥官,全数参战,由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继续担任副官;道尔顿·坎德导师与艾萨克·格兰瑟姆,艾茵·兰德率领拜恩巫师工会与埃博登撤回来的巫师,在浮空城上随军参战。
此外由山岩堡伯爵统帅两万拜恩主力军,以方阵长枪军,武装侍从与银盔山矮人仆从军组成,旗枪堡伯爵乌尔·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赛德里克·伊兰迪尔,忠魂堡伯爵加尼斯·鲍斯担任副官。
这支步兵为主的军团就地驻扎在靠近东萨克兰的拜恩边境,随时候命调遣;此外另有一千名翘望峰骠骑兵被征召,负责各军团与拜恩之间的联络任务。
就在洛伦出发的同一天,波伊的征召军——总计骠骑兵一万——出发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并且已经越过波伊与东萨克兰边界,以每天近七十公里的速度,马不停蹄赶往断界山。
与此同时,帝国第十三世代皇帝,康诺德一世“迎战”的战书,也已经传遍了帝国各地。
“致亚速尔王国之主,雄鹰王陛下:
你这长耳朵的后裔,刺客与盗贼的头目,妖魔的狐朋狗友,邪神本人的狗腿子,虚空与现世两界公认的智障,天国与深渊面前的傻*,公毒蛇们与母耗子们共同的灰孙子;
今,吾等萨克兰帝国子民正式宣告,在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康诺德一世统御之下,萨克兰、埃博登、洛泰尔、艾勒芒、拜恩、波伊、阿尔勒的勇士们,与尔等彻底了断;
曜日高悬于天,历史记录于书,天穹与大地,山峦与河海将共同见证,帝国永不臣服,帝国将战至最后一人;
帝国,将不接受任何和平或者妥协的谈判,直至战争按照我们所期望的那样结束;
因此,请备好您的坟寝,定制您的棺材与骨灰盒,方便我们将您的军队彻底从肉体和精神上消灭之后,再将您刨坟掘墓;
若您苟且偷生,被您夺走的帝国皇冠,就是勒死您的绞索;
若您如豺狗般战死,我们将在您被挫骨扬灰的土地上,竖起亚速尔精灵的耻辱柱;
没有警告,没有提醒,康诺德陛下与帝国全体臣民将接受您狂妄自大的挑战,在断界山要塞下亲自将您消灭,而后逐一消灭所有依然胆敢出现在帝国疆土上的亚速尔精灵们。
——————萨克兰帝国及其忠勇的臣民们共同敬上,向您这具尸体致以最后的诅咒……”
“……这、这真是我那位皇兄写的?假的吧,我怎么不记得他还有这个文学水平,而且这风格感觉更像我一些啊……”
萨克兰境内的一处军团营地内,看着爱德华递给自己的信笺和上面“风格迥异”的宣战书,布兰登·德萨利昂一脸诧异,同时又十分欣赏的打量着那些可以修改的地方:
“嗯,第一句的‘长耳朵’换成‘兔爷’感觉更贴切,毕竟精灵可能听不懂这种隐喻;帝国强调的次数有点儿多了,减少一次其实不影响意思表达的;”
“还有那个‘灰孙子’,我觉得其实应该换成……”
“这封信是康诺德陛下下令,委托帝国的议会编纂完成的。”
眼看着话题就要被皇子殿下带跑到奇怪的方向去,太阳穴阵痛的守夜人爱德华连忙开口道:
“应该是因为陛下急于出兵,所以没等审阅就直接发布了。”
“什么嘛,不是他写的呀……”布兰登一脸的失望,还不忘啐了口:
“切,没劲透了。”
“……”爱德华。
没注意到自己的守夜人首领表情变化的布兰登晃晃脑袋,又认真的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宣战书”,嘴角突然勾起。
“不,不对,这就是他的意思——也许不是他亲自写的,但肯定是他的授意。”
爱德华没露出什么表情,带着疑惑的眼神认真聆听着。
“这份宣战书,对那位雄鹰王陛下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吗?没有,肯定没有——不论我们迎战或者不迎战,他都已经在断界山以北的冰川荒原了。”
“既然如此,那么进攻断界山要塞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不论这封信能不能送到他手里,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举着手中的信笺,布兰登一脸玩味的笑着:“因此,他这封信不是写给那位雄鹰王陛下,而是写给我们,更准确的说,是那些帝国上下还在‘观察形势’的贵族们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全面动员’还可以看成是皇帝本人的态度,那么这封信就是以帝国贵族名义发出最终的‘战争宣言’;从今天开始,任何人都别想再指望向亚速尔精灵投降或者妥协了。”
“与此同时,这也是对之前种种有关断界山要塞传闻的回应——皇帝对一切了若指掌,并且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迎战一切来犯之敌。”
“这样一来,我那位敬爱的皇兄声望绝对是不减反增,加上这次敌人是从北面的断界山要塞进攻,更可以增加帝国上下对胜利的信心。”
“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能打赢才行……”
布兰登低声喃喃道。
“您在担心陛下会输?”爱德华微微蹙眉,表情有些担心。
当然,他担心的,其实是布兰登期望康诺德皇帝会输。
“不,这一战怎么看都是我那位皇兄赢定了。”布兰登用力摆摆手,迟疑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缓解:
“只是就因为看起来赢定了,才让人担心会出现意外啊……”
按照之前搜集到的情报看,亚速尔精灵对帝国的了解已经到了十分详细的层次,他们就肯定知道断界山要塞,既然如此……
不,就算是不知道,又有哪个蠢货会放着更适合入侵的宝石河河道不去用,转而从荒凉至极又无法提供任何补给的冰原进攻?
除非他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为了三面夹击帝国?有这个可能,但这也不能扭转冰原作战的劣势,何况分路进攻本身就违背了“分进合击”的基本作战原则。
他们在帝国境内作战,本身就没有本土作战的优势,大规模分兵必定会严重削弱各军战力,客观造成了被敌人逐个击破的可能性。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敌人“非得”用这种方式,逼迫康诺德皇兄北上,与他在断界山要塞决战?
闯进营帐的信使打断了他的思索,在将一封信笺递给爱德华之后向布兰登躬身行礼,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等一下,让我先猜猜看。”
拦住了立刻想要汇报的爱德华,布兰登抢先笑道:“是坏消息,对吧?”
“是…也不是。”
守夜人给了一个十分模棱两可的回答。
“您的敌人——准确的说,是那些被您称之为‘叛军’的东萨克兰贵族们,在集体商议之后,大概有四分之一决定不接受您的谈判条件,并且决定向天穹宫正式申诉,请求法庭审判;如果帝国法庭不接受,那么便请求康诺德陛下亲自出面,举行御前审判。”
布兰登坐直身体,对着爱德华眨眨眼:“那么…结果呢?”
“康诺德殿下拒绝了他们御前审判的要求,但是帝国法庭接受了审理——在我们与这些叛军对峙的时候,他们的代表已经前往帝都,参加了这次审理。”
爱德华沉声道:“刚刚那人送来的,就是帝国议会和法庭的最终决议。”
“嗯,这应该算是坏消息,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帝国法庭最终判决是,这场问题属于东萨克兰内部矛盾,应由东萨克兰亲王与东萨克兰贵族自行商讨办法,处理和解决;
绝不允许干预到接下来的断界山之战;除此之外,帝国和天穹宫只接受最后东萨克兰上下一致决定,不接受任何其它人单独提出的要求,包括您的。”
布兰登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不论我和这帮乡下土财主打成什么样,只要最后别让他们死的一干二净,能拉出一帮人站在我这边表示,东萨克兰内乱结束,你们不用再担心了——天穹宫就不管?”
“应该可以这么理解。”爱德华点点头,心情也有些不安。
他原本也以为帝国会趁机插手东萨克兰事务,来削弱布兰登在东萨克兰的权力;结果他们居然撒手不管,表示“这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来麻烦我们”。
换句话说,西萨克兰的贵族们在和皇帝谈判之后,已经决定放弃自己在东萨克兰的这帮“乡下亲戚”们,不再管他们的死活了。
这、这未免也太……嗯?!
隐隐察觉到一股杀气的爱德华猛地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的皇子殿下正朝自己咧开嘴角微笑,表情十分灿烂,单纯的像个孩子。
而且令人浑身发毛。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低声喃喃的布兰登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眼睛当中仿佛正有什么在熠熠闪光:
“既然天穹宫已经下令,那我们就不用再继续等待了——传令全军,给他们半天时间做好准备;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反抗者死,投降的关押起来,交出封地和一半的财产赎身。”
“至于那群胆敢骗我,偷偷跑到帝都告状的那群家伙…嗯,什么都不用说,也用不着威胁他们了,我亲自去和他们聊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断界山下
东萨克兰,断界山以南,晴。
一望无际的碧空,孤悬于天的红日却隐去了所有的光辉,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甚至恰好相反,晴天加上积雪,似乎还更冷了些。
趁着这难得放晴的日子,一路北上的拜恩军加快了步伐——人倒不是主要问题,来自南方的拜恩战马对断界山过于寒冷的气候并不适应,迫使骑士们不得不放缓了行军速度,来保护这些珍贵的战友。
伴随着北上的步伐,天气也随之越发寒冷;冰冷刺骨的北风,深埋过膝的积雪,令许多原本对这场远征踌躇满志的年轻骑士们颇受打击。
在原本的想象中,他们认为自己会踏着黑公爵时代父辈们走过的道路,在冰雪覆盖的北方大地纵横驰骋,披风与燕尾旗飘扬;用一次次英勇的冲锋完成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将敌人变成自己枪尖下的亡魂。
但实际上却是浑身上下用斗篷和皮外套裹得活像个粽子,拼命的趴在马背上躲避风雪,连手里的燕尾旗枪也不得不收起来,或是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支撑物。
别说纵横驰骋,敢在风雪刮起来的时候抬头的傻帽,已经在马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直至看到了断界山的影子和放晴的天际,拜恩骑士们才终于松口气——但一想到接下来他们很可能要越过断界山,向更北方的冰原挺进,又一个个露出了掺杂着痛苦的复杂表情。
“骑士们最近抱怨的声音,有些多呢。”
骑在马上,紧跟在黑发巫师身后的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突然开口道:“倒不是说惧怕敌人,更是惧怕没有死于战场却死于病榻,被伤寒和冻疮夺走性命。”
“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吧。”
看着突然凑近上来的风暴堡伯爵,洛伦淡淡开口道:“毕竟拜恩地处南方,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也是正常的。”
“没错,但我们也曾经很适应这种气候;或者应该说,曾经的我们也有过不畏风雪的时候。”微微颔首,风暴堡伯爵继续微笑道:
“第六世代的‘血骸谷之战’,第十世代那黄金般闪耀的‘黑公爵时代’——拜恩的骑士们一次又一次的北上,南下,东征,西讨…森林,丘陵,山川,湖泊;铁蹄和靴子踏过了所有的战场。”
“那时的我们和半人马作战,和矮人们作战,和巨怪与食人魔作战,和断界山北方的魔物作战,和迷雾海上的海盗们作战,和森林中潜伏的妖魔鬼怪作战…和一切胆敢与拜恩骑士交锋的敌人作战。”
“那时的我们在英雄的率领下,任何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断界山,表情出神的风暴堡伯爵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也可能是我想多啦,说不定当初的黑公爵也遭遇过和我们相同的麻烦,甚至更糟。
我听父辈们讲述过那时的故事,威名赫赫的罗兰·都灵公爵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只有主意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家伙,很是让人头疼呢,哈哈哈……”
轻哼几声,温文尔雅的风暴堡伯爵很是爽朗的大声笑着,让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活跃了许多。
艾顿·格伦威尔,风暴堡伯爵——如果一切按照原本轨迹的话,他…原本才是成为拜恩公爵的最佳人选。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在拜恩十三领乃至天穹宫中,都有着极佳的风评,有手腕也有实力,深受骑士和民众们的信赖。
某种意义上,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优秀继承者”的模板。
在那场决定拜恩归属的圆桌议会上,只要他想,是绝对有机会成为拜恩公爵的;但最后却还是选择遵从夏洛特本人的意愿,将唾手可得的宝座,让给了自己一个外人。
这让洛伦很好奇,但也没那么好奇——如果不是真的需要,他其实并不介意再把公爵的位置让出去;至于这位“隐藏竞争者”究竟是怎么想的,更是半点不关心。
只要在一切结束之前保证他不会…至少是没机会背叛自己,就够了。
如此想着的黑发巫师头也不回,默默的望着越来越近的断界山出神;淡然的表情,被风暴堡伯爵敏锐的捕捉到了。
“您一定在想,这个风暴堡伯爵怎么如此不知趣,明知道自己被带出来的缘由还故意凑上来…是么?”
面带笑意的格伦威尔伯爵目光一转,像是开玩笑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找个机会让他出点儿意外呢——冰天雪地的断界山,栽给亚速尔精灵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一声不吭的洛伦稍稍侧目,两人四目对视。
风暴堡伯爵终于收敛了微笑。
“请尽管放心,公爵——我的确这么考虑过,但绝不是现在。”格伦威尔伯爵平静道:“特别在看到您之后,便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
“也许您是第二个黑公爵,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在这场已经到来的风暴中,拜恩需要的是您这样目标坚定,又能引领众人的统帅,领军者…而非单纯的‘统治者’。”
“生来便丰衣足食的拜恩人,渴望的是光荣的战死,而非安逸的生活——我给的了后者,却给不了前者。”
他认真的看向黑发巫师:“所以我想通了,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适合成为拜恩的公爵;只有您,才能让我们有价值的去死。”
“对拜恩人,这比活着还重要。”
这种说法让洛伦紧蹙眉头,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你真这么想?”
“不,我一直认为活着比一切都重要。”格伦威尔十分坦诚的摇摇头:“但拜恩十三伯爵中十二个都这么想,就连我们风暴堡的人,我的亲戚们也都这么想。”
“既然如此,那么我怎么想就无关紧要了。”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如果自己不这么想就会显得太过另类,然后被排斥吗?
这家伙…简直现实的过分。
“不,恰恰相反——即便是在某个群体之中,我依旧认为单个人的想法是需要被尊重的。”
看出洛伦想法的风暴堡伯爵轻笑一声,微微叹息一声:“但如果作为一个群体没有核心的理念,意见无法一致,就不可能形成令人尊重乃至敬畏的力量;某个骑士是如此,我这样的伯爵是如此。”
“即便是黑公爵,亦是如此——外人尊重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此人背后拜恩十三领,十万骑士军团所代表的力量。”
一边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断界山要塞。
当然,还有那正朝这边靠近,前来接应的一队骑兵。
洛伦举起右手,身后行进中的拜恩骑士们随即勒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雪地中,任凭燕尾旗猎猎作响。
轻轻吐了口雾气,黑发巫师孤身一人走向那个很熟悉的身影。
“拜恩公爵,我们又见面了。”
断界山要塞副司令兼骑兵队长,恩斯特·德雷西斯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曾经的巫师顾问,现在的拜恩之主:
“奉康诺德陛下之命,前来接应您和您的军队。”
“多谢您的热情,还有陛下的诚意。”看着那张不太自然的脸,洛伦很是玩味的笑了笑:“不过和我上次来时相比,这次的欢迎仪式有些不太热情啊。”
德雷西斯铁青着脸:“您真是说笑了,洛伦公爵。”
“我们已经提前清剿了断界山要塞周围所有的冰原狼人部落,确保在亚速尔精灵迫近时不会有任何影响到断界山要塞的因素——像上次那样的意外,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黑发巫师耸耸肩:“我原本还希望能让我的骑士们在和精灵交锋之前,稍微积攒些在冰天雪地中战斗的经验…看来是没希望了。”
德雷西斯的表情更难看了。
“亚速尔精灵现在进军到什么位置?”
虽然对方拉着脸的表情让洛伦很是感兴趣,但眼下的局面实在是不允许他浪费时间:“他们一直在沿着断界山山脉行军,真的吗?”
“恐怕是真的。”强忍怒意的德雷西斯冷冷道:“按照上一次传来的情报看,断界山要塞以西三分之一的据点和哨塔都已经被摧毁,所有派出的游骑兵全部杳无音讯。”
“换句话说,敌人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最艰难的路程——最多还有一半的时间,四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就会出现在断界山要塞大门之外!”
黑发巫师表情一变。
上一次前往巨龙王城时,冰川荒原的路有多难走他是深有体会的;在这样的荒原没有补给,并且被大雪封路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维持堪比骑兵的行军速度……
这帮全靠两条腿的亚速尔精灵,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波伊女大公萨莉卡·约拿和骠骑兵们已经抵达断界山要塞,眼下正在尽力配合要塞的游骑兵向北侦查,寻找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动向。”
德雷西斯表情凝重:“康诺德陛下怀疑,敌人从北方进攻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迫使敌人分兵而已,很可能还有还有别的目的。”
“目前推测,极有可能和北方的魔物们不无关系。”
“有迹象吗?”
“我这辈子经历过两次魔物入侵,两次都没有过所谓的‘迹象’,洛伦公爵。”德雷西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知道我从其中得到的经验是什么吗?”
“但说无妨。”
“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必要,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便是一时半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但总会有用的。”
目光坚毅的断界山要塞副司令,突然靠近了些:“事实上,却是每次当我们以为自己的准备足够的时候,最后都发现依然远远不足。”
“我们的敌人永远比我们强大,我们的敌人永远毫无征兆,并且总是在我们最没有预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一次次的将我们逼近绝境。”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准备和对我们的了解,永远要比我们充足的多!”德雷西斯一字一句的说道:
“就是因为那种‘应该足够了’的天真想法,才让我们一次次的付出莫大的牺牲,才能换来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大代价的和平。”
黑发巫师抬起头,和那双火一般的眼睛四目对视着。
他终于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还有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不满了。
“德雷西斯阁下,您是觉得此次拜恩出兵的兵力,严重不足是吗?”洛伦轻声反问道:“在您眼里,五千骑士组成的军队,和康诺德陛下的诚意并不匹配?”
“我是认为拜恩和您,都远远还不清楚此战的意义。”
“这是一场注定会决定半个帝国命运的决战,更是事关康诺德陛下威严,继位以来的第一场战斗——胜利与否,会决定未来一年战争主动权究竟在哪一方的手中。”
德雷西斯冷哼一声:“如果你们真的清楚,就应该做好万全准备再来;至少也应当和波伊一样,统帅一支兵力雄厚,并且有充足后备兵的大军,而不是像现在区区数千之……”
“轰————!!!!”
下一刻,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熟悉的惊雷声,让表情诧异的德雷西斯猛地抬起头,便看到振翅的魔龙突然出现在碧蓝的穹顶之下。
“轰——!”
又是一声雷鸣,一望无垠的大地突然卷起狂风,遮天蔽日的雪花凌空飞舞。
赤红色的巨大身影,轰然间稳稳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看着德雷西斯那诧异到极点的表情,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如您所见,德雷西斯阁下,拜恩上下十分重视这场即将到来的断界山之战,所以没做太多准备便匆匆赶来了,不过……”黑发巫师抬起右手,又朝着天空指了指:
下一秒,巨大的阴影浮现在德雷西斯的头顶,挡住了天空的太阳。
浮空城“号角堡”,降临在断界山要塞之上。
“我们拜恩人一直都认为兵…贵精,不贵多。”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消息
“你是一路爬过来的对吧,我的公爵老爷?”
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插着腰的萨莉卡·约拿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毫不掩饰的得意:“还以为这次你说什么都肯定能抢在我们前面,结果等我都到了五天你才来——说真的,还能更慢点儿吗?”
“大雪封路,耽误了几天时间。”黑发巫师淡淡一笑,假装没有听到对方的嘲讽,顺着城墙垛口望向城墙内外,一望无际的东萨克兰平原。
还有那望不到尽头,人嘶马鸣之声浩如烟海,竖立着骏马旗帜的宽敞营地。
波伊的骑士们住不惯石头建的城堡,断界山要塞也装不下一万骠骑兵,所以干脆在要塞后方建起了游牧营帐,远远望去宛如一座突然冒出来,人烟稠密的城镇。
“当然,毕竟拜恩在南方。”轻轻呼了口雾气,洛伦轻笑了声:“适应冬天方面,还是比不上我们北方的兄弟姐们。”
“嗯…你们这帮娇贵的南方佬,是不如我们马背民抗寒。”
萨莉卡对这一点十分赞同:“但是…应该不只是这点儿原因吧?”
嗯?
洛伦眉头一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得了吧,还想在我这里装傻?”
表情骤变的弯刀女大公一脸“颇有深意”的笑,“啪!”的一声,用手肘撞了下洛伦胸口:“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夏洛特我在了解不过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你前往埃博登之前绝对来不及向拜恩传讯,所以那场庆典什么肯定都是夏洛特在安排——这是她计划好,用来将你军的一局,最后却变成了那个巫师和皇室旁亲的婚礼。”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就是个幌子!血亲婚礼难度太大,又容易被人以为你是在贪图夏洛特的头衔和财富,所以特地搞了这么一出——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插着腰的萨莉卡瞪大眼睛盯着洛伦,一脸“我说对了,快夸夸我了不起”的表情。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洛伦,眉头扭成一团。
虽然完全是歪理,但结果却是对的。
当然,只说对了一半。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暂时还是秘密,夏洛特和我是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公布的。”
“嘶…居然真的是这样……”内心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萨莉卡还是一脸震惊,然后立刻露出了愤怒——或者说嫉妒——的表情:
“怪不得你会来晚了,是不是从那天之后你们全部都没日没夜的…对吧?!没错吧?!”
“……”洛伦·都灵。
“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萨莉卡恶狠狠的问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嫉妒了,我堂堂波伊之主,马背民的大首领会嫉妒你们?!”
“……嫉妒吗?”
“我当然嫉妒了,我嫉妒的不得了——只要一想到你们俩在有壁炉的房间里,在软乎乎的羽毛床上来来回回,我嫉妒的都快受不了了!”
张牙舞爪的弯刀女大公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很是理直气壮的叫道。
不过直截了当…也的确是她的优点。
愤怒,憎恨,喜悦,兴奋,疯狂…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掩饰为何物,直来直去的表达自己的一切情感,想要得到的和厌恶憎恨的,她都能大声直接说出来。
嗯,尤其是在愿望和野心方面,和夏洛特的确颇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不论早晚,夏洛特永远能得到她想要的;”沉着脸的萨莉卡,很是不爽的撇着嘴:“一切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嘁……”
那表情,简直就像在告诉洛伦“这里面很有故事”似的。
嗯?话说回来,夏洛特好像也对萨莉卡特别在意来着,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
“萨莉卡,有件事我以前就很好奇了,你和夏洛特之间究竟……”
“铛!”
话音戛然而止,怔住的洛伦盯着突然钉在自己面前的长刀“铁骑”——平滑的刀身几乎完全切合进了石缝之间,贯入脚下的城墙。
严丝合缝,连一丁点儿的石渣都看不到。
“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阴沉着脸的萨莉卡抬起头,依旧用那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他:
“不好意思啊,我的刀从刀鞘里掉了出来,没伤到你吧?”
洛伦的喉咙抽动了一下。
“没、没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翘起嘴角,微笑——或者说狞笑——的弯刀女大公点点头:“以后问问题的时候可得小心些,注意周围啊;不然要是一个不留神的话,我可就……”
话音未落时,一声嘹亮的呐喊声突然在城墙上响起。
“萨克兰之主,康诺德陛下驾临——!”
断界山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浑厚的嗓音在二人耳畔回荡,打破了那死寂又诡异到极点的气氛,令二人同时回首望去。
在一片站岗的军团士兵整齐单膝跪立的道路尽头,一身黑色红底大氅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在德雷西斯的陪伴下,面无表情的走来。
“早上好啊,我的公爵们。”
悠然的开口,康诺德很是“不经意”的扫了眼同样在看着他的二人,又打量了下地上插着的长刀“铁骑”,变化的表情很是玩味:
“很好,看来你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呲鎯——!
当着康诺德的面,萨莉卡很不客气的将长刀拔出,在德雷西斯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中故意耍了个刀花,收入鞘中。
“是啊,我们刚刚聊了一会儿关于亚速尔精灵的情报——波伊代代相传的战刀‘铁骑’,用的就是亚速尔长刀的工艺,这谁都知道。”
弯刀女大公冷冷道:“所以我就向拜恩爵爷讨教一下,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剑术和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洛伦公爵曾经出使雾月庭,对精灵的了解在帝国无人出其右。”康诺德的表情很是平静:
“但我觉得这种事情与其听别人描述,不如自己尝试过后才能更加理解,萨莉卡大公…您以为呢?”
被顶了回来的萨莉卡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闲聊到此为止,还是说回正题吧。”康诺德目光一转,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德雷西斯告诉我,拜恩此次总计出兵,仅有五千?”
“没错,总计五千骑士,还有答应协助我们的赤红巨龙格鲁姆,外加拜恩十三领半数的伯爵们。”洛伦故意强调道:
“这是拜恩上下经过仔细讨论后得出的结果——我们一致认为如果陛下仅仅要守住断界山要塞,需要的不是一支庞大的军队,而是绝对的精锐。”
“并且在拥有波伊的一万骠骑兵之后,帝国也不再需要更多的骑兵作为机动支援;而大名鼎鼎的萨克兰‘黑色城墙’,应该也用不着南方的步兵们在冰天雪地里耀武扬威。”
“五千骑士,绰绰有余。”
听着黑发巫师貌似理直气壮,却又隐隐带刺的回答,德雷西斯眉头紧蹙。
在帝国境内,只有遵循传统“骑士制度”的拜恩,“骑士”头衔才不像是一个爵位,更像是荣誉称号和职业;只要拥有贵族血统——不论多少——并接受过标准的骑士训练,就能被冠以“骑士”头衔。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参与战争,没有“游历”的经历,甚至没有接受过骑士训练;那么即便他拥有爵位,也不能被称之为“骑士”。
正因如此,帝国上下也只有拜恩能够集结起成规模的“骑士军团”——虽然多以雇佣性质的“游侠骑士”和“自由骑士”为主,但也已经十分骇人了。
当然,五千骑士即便是对“骑士之乡”的拜恩而言,也是一支极其强大的战力了;何况一次出动公国内半数的伯爵,更是足以证明拜恩的诚意。
所以再怎么有意见,也的确没什么可反驳质疑的。
“也就是说,拜恩是出于对战争形式的理解,才决定了此次作战的兵力和质量是吗?”康诺德皇帝淡淡道。
洛伦微微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现在改变眼下的作战目标……”
“我只能强烈建议陛下您,最好不要这么做。”洛伦毫不客气:“既定的计划出现变动,必然会引起军心和士气动荡;何况临时准备一定匆忙,到时候恐怕哪个目标都完成不了。”
“如果这项变动,不需要再多做任何准备呢?”
“要是不准备的话,肯定会……”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黑发巫师,话语戛然而止,死死盯盯着表情冷漠的康诺德。
那一瞬间,他发现另外两人也都在看着自己。
显然,有关亚速尔精灵的情报,自己知道的还不完全。
“德雷西斯告诉我,亚速尔精灵的大军正在一路从西往东走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向断界山要塞逼近。”
洛伦微微蹙眉:“是不是出现什么变化了?”
“三分之一……这都是几天前的情报了,你不光来得晚,连消息也知道的这么晚啊?!”头也不回的萨莉卡瞪着黑发巫师,故意大声反问道。
至于德雷西斯的脸黑成什么样,她才懒得管呢。
“最新的消息,我们已经找到这帮长耳朵们的踪迹了——就在靠近血骸谷的一处荒废营地附近,但是兵力远远没有四万之众,区区数百而已。”
“不仅如此,这些小股的敌人似乎并不只是一个两个,全部加在一起大概有两千兵力上下,但却分布在断界山要塞外的冰原之中,从血骸谷东部到西部,几乎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萨莉卡故意用一种很是轻松的语气调笑道:“所以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帮家伙在施什么障眼法,故意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进军神速,逼我们不敢离开断界山要塞,龟缩在这里,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勾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然他们称心如意了!”
“所以……”洛伦挑起眉毛。
“所以我们派出了一支精锐的游骑兵,去突袭他们派出来迷惑我们的部队。”萨莉卡继续说道:“然后再顺藤摸瓜,抓住他们的尾巴!”
“能成功吗?”
“两百军团游骑兵,一千波伊骠骑兵,带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教会骑士首领,誓约骑士纳泽阁下,外加波伊的赛特·布拉哈伯爵,绝对万无一失,别小看我们波伊人的勇武!”
“我没有任何小看波伊人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拜恩人才能打败亚速尔精灵。”弯刀女大公瞪他一眼,明显还没有彻底原谅他刚才的事情:“别忘了,上次要是没有我们波伊的骑兵及时支援,埃博登城早就该沦陷了!”
气呼呼的萨莉卡抱着肩膀,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的架势。
黑发巫师只能一脸无奈。
三人交谈的间隙,城墙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号角声,远远的还能看到城门处的士兵们正在忙碌。
“应该是负责联络的游骑兵回来了,我去接应一下。”说完,向着康诺德躬身行礼的德雷西斯就准备转身离去。
结果还没等他离开,一个骑兵打扮的士兵就已经急匆匆跑上城墙,将一封没有封口羊皮纸信笺递到他手中。
德雷西斯不敢怠慢,看也不看直接呈到康诺德面前。
“这是……”
“盖着教会骑士的印戳,是纳泽骑士长和赛特·布拉哈伯爵一行。”
没等黑发巫师问出口,康诺德便已经正色开口道。
三人的表情同时凝重了起来。
“行军抵达血骸谷第三日…遭遇突袭…敌人埋伏在冰原狼人部落…兵力超过两千…仓促间……包围……”
“我军意图遭到敌人察觉…骑兵队队列被撕破…阵型溃散…无法组织有效的…有效的反抗……”
断断续续的话语,令洛伦瞳孔骤缩下。
萨莉卡更是面色苍白。
“纳泽骑士长率军突围…下落不明,赛特·布拉哈伯爵举旗…试图迂回掩护…遭遇两侧围攻…失利…准备后撤……”
“阵亡!”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报复
凛冬的暴雪,遮天蔽日。
战斗早就结束了早在呐喊,咆哮与钢铁碰撞的激奏声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行军路线,提前做好了埋伏,并且利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做掩护英勇的游骑兵白白牺牲,剽悍的马背民变成了无头苍蝇。
惨叫声和怒吼声接连不断,可谁也不知道敌人究竟在哪儿;敌人是从何方向进攻,阵线的两翼究竟有多宽。
于是战士们一个一个倒下,于是所有的怒吼和哀嚎,反击与突围最后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消失在纷飞的白雪之中。
砰!
踹开挡在身旁的一具骠骑兵尸骨,手脚麻木的誓约骑士纳泽犹如慢镜头般,一点一点的握住剑柄,颤抖着拄起剑身,将几乎破碎的身体支撑着爬起来。
持剑而立的誓约骑士孤独的站起;仅剩的左眼努力睁开,环视着脚下被鲜血浸红的冻土,还有被尸骸堆砌的狼藉战场。
不,这不是战场…这就是屠宰场。
他看见了试图掩护自己突围倒下的游骑兵们,保持着阵亡前整齐的队列倒在冰雪中;他看见了仅剩残肢断臂,和死去的战马堆砌在一起,一次次向周围突击试图撕开突破口的骠骑兵们,犹如鲜花怒放的花瓣。
在他身后不远的方向,一面残破不堪的波伊战旗插在雪地里,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小时前,赛特布拉哈伯爵曾持着它和另外三百名骠骑兵试图在大雪中迂回。
狂舞的风雪,让他们手中的战弓变成了无用之物;从风雪中冲出来的亚速尔精灵武士,让他们的“迂回”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死死盯着那飘荡的旗帜,誓约骑士仅剩的独眼布满了血丝。
战友的遗骸,袍泽的尸骨,甲胄的残片,断矛,旗帜,马刀,长剑……浅红色的雪地里,只缺了一样东西。
紧握着双手大剑的剑柄,誓约骑士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风雪逐渐停歇,将周围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
亚速尔精灵…这片战场上,唯一缺少的东西。
千余名亚速尔精灵武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环绕在一片狼藉的战场周围,或是持枪,或是拄刀;远远望去,仿佛是钢铁圆环般。
誓言骑士纳泽,就是这“钢铁圆环”中,唯一的幸存者。
倒不是敌人真的刻意留他性命,仅仅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捍卫之盾”誓言,让他能一次又一次的从血泊中站起来而已。
第一次…纳泽不知道究竟该感谢,还是诅咒圣十字的“庇佑”。
面前的精灵武士们突然让开一条道路,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从“圆环”中走出;踩着脚下的鲜血和尸骸,站在纳泽的面前。
紧握剑柄的誓言骑士,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
“虽然以在下的立场实在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
站在他面前的精灵武士,突然开口道:
“纳泽阁下,您确实用行动证明了您对帝国的忠诚,但也证明了您的神是何等的无力那可憎的伪神,可曾赐予您胜利的奇迹?没有,它所给您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绝望的诅咒。”
没有回应。
纳泽站在原地,被撕成碎片的铁手套掉落在地,他就赤手握住用铁丝缠住的剑柄;摸索着,将背后多余的斗篷撕掉。
“所以…您还是不肯承认现实,对吗?”精灵武士皱起眉头:“看看周围,看看那些您战死的袍泽们吧!他们都是勇士,他们原本都不用如此死去。”
“为何?只因像您这般不愿睁开双眼的人,依旧死心塌地的为那蒙骗您效力的伪神而战!它用诅咒奴役尔等,用谎言欺骗尔等,让你们相信这个世界存在通往幸福与永恒的天国。”
“但那是个谎言,天国不存在;这个世界只有现实与地狱;盘踞地狱的伪神们,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妄图夺取这应属于我们的……”
“铛!!!!”
怒目圆睁的誓言骑士纳泽犹如愤怒的凶兽般,单手挥舞着大剑,向精灵武士扑来。
电光石火之间,白虹般出鞘的长刀偏斜了大剑的剑锋,将一旁地上的残骸砸成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红色的雪,在誓言骑士的周围腾舞。
下一秒,长刀穿过了飞舞的雪花;利刃碰触之间,钢铁锻造的肩甲和雪花一起被喷涌而出的血浆染色,然后一分为二。
不闪不避的誓言骑士直接抬起空着的左手,与利刃平行着伸向对面;诧异的精灵武士身影一颤,立刻后撤。
但带着铁手套的左手,却抢先一步。
“咔嚓!”
猛攥住精灵武士那细嫩的脖颈,借着惯性,誓言骑士犹如抛石机一般将他的身影拽出残影,而后用力抛出。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积雪迸溅之间,坠地的精灵武士在尸骨间翻滚着,总算停住身体,双手持刀单膝跪立。
誓言骑士倒拖着大剑,用尽全身的力量,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声,将大剑从头顶抡出一个半圆然后狠狠砸下。
“铛!!!!”
长刀的刀背挡住了剑锋,但挡不住那无与伦比的力量;精灵武士脚下的积雪和碎裂的尸骨,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迸溅开来。
满是狼藉的战场上,多出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圆”。
面无表情的精灵武士死死盯着誓言骑士那猩红的独眼,撑起长刀的双臂微微颤栗着;即便下一刻臂膀断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誓言骑士再次探出左手,伸向精灵武士的颅顶。
就在这一刻!
刹那间,精灵武士猛地起身,拽着刀背将剑锋卸开;手中长刀几乎贴着二人的面门,在身影间闪过。
抽刀,按柄,上扬…挑!
“噗!”
鲜血喷涌着,誓言骑士的左臂和身体分离,坠落在尸骨堆中。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气,躲过一劫的精灵武士脸上却没有任何庆幸的神色,反而明悟了什么。
愣在原地的誓言骑士机械的转过头,手中的大剑顺着独眼所见的方向,再次对准了精灵武士。
那眼睛…空洞,麻木,甚至看不到愤怒。
更没有信仰。
“原来如此…您并不是为了信仰而战,更不是为了尊严而战。”精灵武士低声喃喃:“对您而言这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对吗?”
“纳泽阁下,您是在为绝望,在为了复仇而战。”
伫立在原地的誓言骑士猛地一颤,喉咙深处传来低吼。
“这正好,我曾经很认真的了解过你们…誓言骑士。”精灵武士抬起头,与纳泽仅剩的独眼对视着:“对你们而言只要还没有放弃希望,就能一次次的重新站起,毫发无伤的扑向自己的敌人。”
“那么想真正的杀死你们,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你们自己,彻底放弃活下去的意愿。”
“让你们绝望。”
“我会给你…绝望。”
铛!
仅剩独臂的誓言骑士再次扛起大剑,犹如蓄势般蹲伏在地,双腿屈膝,后背弓起。
瞳孔骤缩,精灵武士突然将长刀反握,刀刃下垂。
“我的武士之道…很无趣,它无法卷起冲天的寒冰与烈焰,无法让死者苏生变成我的傀儡,无法变成看不见的箭矢,更不能从影子里偷袭敌人……”
“和我相比,许许多多的武士所掌握的‘武士之道’都是那样的耀眼夺目,连御庭首席那单纯直接的‘斩断’,都比我的有趣多了。”
“它…就像伪神‘赐予’的力量一样,是一个诅咒。”
精灵武士低声喃喃道。
“噗嗤!”
残影掠过,誓言骑士的双手大剑贯穿了精灵武士的躯干!
单薄的衣袍根本无法提供任何防护,脆弱的肋骨应声而断;肌肤,皮肉,肺叶……五脏六腑,都被沉重的剑锋搅碎成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然后随贯穿了身体的剑尖一起,从身后喷涌而出。
誓言骑士用力上前一顶,肩膀抵住了挂在剑身上的精灵;手臂猛地发力,硬生生的将大剑向上扬起。
一分为二!
碎裂的血肉和骨头纷纷落地,只能隐约看出它的模样。
赢了…吗?
“若说理由,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总是那么不善言辞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令瞳孔骤缩的誓言骑士猛地转身。
反握长刀的精灵武士,依旧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着。
“听不出话语中的含义,听不懂朋友之间的调侃,无法理解隐藏在词汇中的嘲讽,想反驳又觉得只能是徒增烦恼。”
“所以,我选择了忍耐不论他们如何说,如何的调侃、嘲讽、谩骂、羞辱……我都一言不发的忍受,默默的…忍受。”
“仿佛只要不反抗,他们就会停下似的。”
精灵武士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于是,我的‘武士之道’也随之变成了这种无趣至极的存在想要使用它,就必须反握刀柄一动不动,稍有反抗就会随之解除。”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着的誓言骑士再次扑向精灵武士的身影;大剑的剑尖倒拖在雪地中卷起阵阵“白浪”,疾驰着袭来。
“噗!”
雪花纷舞的时刻,大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精灵武士的身影随之一分为二,从腰间被斩断开来,五脏六腑和肠子血肉一起,四散而落。
高高扬起的剑锋在巨响声中落地,将精灵武士的下半身生生碾碎;仅剩的右手随之松开剑柄,在空中攥住了那坠落的头颅。
轰!
被拽着脑袋的精灵武士,仅存的上半身被誓言骑士狠狠的砸落在地;而后再用力拽起,再用力砸落;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直至那张脸再也看不出形状,那胸膛整个深陷下去,脊椎和脖颈扭曲断裂,变成一节一节……
依旧…无法消除誓言骑士内心的绝望。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杀死这个杀死了所有人的畜生?!
是要捏碎他的脑袋吗?!
是要捏碎他的心脏吗?
是要将他撕成碎片,然后烤成焦炭吗?!
是要和他同归于尽吗?!
究竟要怎么做,究竟应该怎么做,自己才能……
“但是啊…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报复的。”
熟悉的声音令誓言骑士惊恐的回头,看着那同样在望着你自己的精灵武士,还有他那嘴角稍稍露出的微笑。
“我希望他们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苦,希望他们能承受和我相等的苦难,更希望他们能一次一次的感受这种痛苦和苦难,并且在深刻的理解了自己的错误之后,用最最真挚的话语,说……”
“对不起,我…错了。”
“再也不敢了。”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誓言骑士犹如自爆般炸成了无数的血肉。
但他能清晰的感觉的到,刚刚自己是被什么贯穿了胸膛,然后硬生生撕开躯干,被腰斩,被碾碎,被蹂躏……
但是…他却是清醒的清醒到刚刚发生的每一个过程,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十分直接的痛楚,并且一次次的施加在他的身上。
“因此…只要我展开心境,在我身边的敌人就能一次次的体会到他所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伤害,并且在我终止之前,都不会停下。”
微笑的精灵武士表情一顿,突然摇摇头:“不,不是在我终止之前,而是在他们在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才能真正停止。”
“噗……”
眨眼间的功夫,变成了一滩血肉的誓言骑士,身体的碎块犹如无数爬动的蠕虫般,向着尚且完好无损的头颅靠拢,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原状。
甚至连之前爆裂的眼珠,也已经完好如初。
但那双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麻木、愤怒或者是恐惧,仅仅剩下绝望。
一种想要躲避,想要逃跑的绝望。
强大的誓言骑士跪在雪地和袍泽的尸骨间浑身颤栗,呆呆的望着用长刀指着自己的精灵武士。
“那么,如我所承诺过的那样。”精灵武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犹如顽童在报复之后的窃喜:
“我会给你们绝望。”
第一百九十章 知己知彼
“你要干什么?”
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没等面色苍白的弯刀女大公冲下楼梯,黑发巫师就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
“干什么…你是真问还是装傻?”
萨莉卡右手按着刀柄,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瞪着洛伦:“赛特布拉哈死了,一千多波伊人死了,你还问,还站在这儿问?!”
“我就是在问你,你想干什么?”
无视了面前的康诺德皇帝和德雷西斯,外加身后一群护卫们,洛伦依旧用那平静的口吻说道:“讲清楚,否则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不让我离开…你当你是谁?!”
啪!
怒火攻心的萨莉卡右手握住刀柄,刀刃还没出鞘,洛伦便抢先按住了她手腕,硬捏着让她松开刀柄,像提问题似的举起来;脆弱的关节,在黑发巫师手中“吱嘎”作响。
电光石火间的一幕,看的德雷西斯眉头一皱。
“用力啊,有本事你就把我右手捏断好了,不然就松开!”
明明已经在脱臼边缘,怒目的弯刀女大公依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还是让她稍稍冷静了些:“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阻止我去救他们!”
“救谁?”洛伦依然在追问。
“废话,当然是赛特布拉哈,还有那帮被他带走的混蛋了!”
“赛特布拉哈已经死了,还有那一千多波伊人…也已经死了。”
“我不管,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是他们的大公,不能就这么把他们丢在冰原上就不问了!”
“你也知道你是波伊大公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冷静下来思考该怎么做;而不是就这么不管不问的冲出去。”
黑发巫师冷冷道:“何况这是帝国与亚速尔王国之间的战争,你也无权私自带着波伊的骠骑兵们离开要塞,和他们开战。”
“我懂,用不着你告诉我!”愤怒的打断了洛伦,萨莉卡怒目圆睁道:“我只要我的护卫银甲骁骑,三百人就够;还有把你带来的猎魔人借给几个,我保证还你行不行?!”
“这……”
眉头紧蹙的德雷西斯刚想上前,就被身旁的康诺德抬手拦住,眼神一瞥示意他退下。
“即便洛伦公爵答应,我也不能允许你离开,萨莉卡约拿。”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上前两步,站在了黑发巫师与女大公之间,猩红的眸子同时打量着两个人:“即便你们准备视自己许下的誓言为无误,也请别忘了眼下不仅仅是你们自己与敌人交战。”
“若我们败了,断界山要塞沦陷,死的可不只是萨克兰人向东就是波伊,向南就是拜恩;想想你们自己的国家!”
“还有别忘了,阵亡的除了波伊的勇士们,还有两百多英勇的要塞游骑兵,还有断界山要塞的教会骑士长,那位在此地坚守了几十年的誓言骑士纳泽阁下。”
“难道我们每个人都要不负责任的冲出去报仇,让他们的牺牲彻底变得一文不值才是对吗?!”
面对康诺德的大声呵责,萨莉卡约拿紧咬着牙关,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但洛伦很清楚,她已经被说服对这位直性子的弯刀女大公,让她能耐下心来听别人讲话,就已经是万分的不易了。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战略目的已经被敌人察觉,并且一支强大的机动兵力遭到了敌人围歼,极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在看到萨莉卡冷静下来后,康诺德方才沉声开口道:“即便没有,这支军队也肯定失去了战斗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次投入战斗。”
“于是现在的局面是这样的我们的外围侦查据点被敌人一一拔除,并且唯一侦查得到的敌人目标是一个陷阱,并且失去了一支强大的机动军队;至于他们真正的主力位置,又在做什么…则根本无从得知。”
“所以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萨莉卡语气依然有几分不快,但还是强忍着怒气:“再组建一支巡逻队?没问题,这次交给我了!”
“不,萨莉卡你误会了。”
黑发巫师轻轻松开她的右手,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不是我们要做什么,而是敌人…或者说雄鹰王要做什么。”
嗯?
弯刀女大公一脸困惑。
“我换个说法……”洛伦叹口气:“他们之前拔出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据点,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我们变成瞎子和聋子呀!”
萨莉卡一脸“你这都不明白”的表情。
“没错,但这样也等于暴露了他们的行军路线;所以他们故意放出一支小股军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这么认为:哦,原来之前的路线只是幌子,是想要引诱我们上钩的。”
洛伦很耐心的解释道:“那么他们希望我们怎么做?”
“盯住这支军队,然后想办法跟踪或者…歼灭他们?”这次萨莉卡的回答没那么确定了:“这样,他们的主力军队就暂时安全了。”
“没错,有些残忍但符合理智,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护他们在暴风雪中十分脆弱的主力军队,能够在不受突袭的前提下继续完成行军计划。”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用这种办法处心积虑的消灭了我们派出的骑兵,并且是全歼。”洛伦叹了口气:
“为什么?”
这一次萨莉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怎么看都像是精灵们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诱敌深入?开玩笑,这里是帝国的领地,就算是北面的冰川荒原,帝国军队也绝对比这帮初来乍到的精灵武士更了解。
实际上通过赶回来报信的游骑兵,加上路程时间,要塞上下已经能大致推断出战斗爆发的具体位置;接下来只要算上敌人的行军速度,派出一支规模五千人上下的军队抓住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破坏断界山要塞的侦查体系?如果是那些据点,已经被破坏了;如果是骑兵…断界山要塞眼下的骑兵总数超过一万五千,已经足以对这支四万人上下的军队展开正面进攻。
全歼一整支军队看起来很吓人,但对要塞的总体实力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那他们要干什么?
“之前的战斗包括赛特布拉哈伯爵及纳泽骑士长们的牺牲,都是因为我们错误的估计了敌人的目的。”康诺德皇帝冷冷道: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情报,永远是一场战役,乃至战争的绝对核心。
只有详细了解敌人和己方的所有情报,做出详实的判断,然后才能制定作战;随随便便的将士兵投入一片根本不了解,甚至完全未知的战场比误判姓氏更为严重,甚至都称不上冒险。
那是故意找死。
敌人选择了最为荒僻的战场,但一定程度上也屏蔽了帝国能够侦查到他们行动的可能,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令帝国陷入了“瞎子和聋子”的局面;唯一看似稳妥的方法,就是在断界山要塞坐以待毙。
但这肯定也是精灵们最希望的结果确保在对断界山要塞发起总攻之前,不会再受到任何的干扰。
因此在要塞内困守绝不可取,必须主动发起进攻才能夺回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也是康诺德想要赢回声望的唯一办法;哪怕只是为了承诺,他也不能眼睁睁等着敌人攻上来。
所以,如果暂时不能弄清敌人的目的,那么就必须弄清另一件事情……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而敌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表情肃穆的康诺德,说出了洛伦一直想说的话。
“我们的目的?当然是守住断界山要塞不被攻陷啊。”被打断了一次的萨莉卡,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急着说出口了:
“至于那帮兔爷…大概,应该是攻下断界山要塞,然后向南和另外两支军队汇合,一并进攻帝都戈洛汶?”
“那与其说是目的,不如称之为‘既定目标达成之后,必定会出现的结果’更合适。”始终站在康诺德身后的德雷西斯忍不住抢道:
“既定的作战目标应当能按部就班的实现每一步,并且有着明确的指导方针只要按照方阵执行,并且每一步都能完成到位,那么无论发生多少变化,突发情况,最终都能实现必然的结果!”
“那种事情怎么可……”
原本准备说“不可能”的弯刀女大公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了一旁的黑发巫师,正一脸意味深长的默默注视着她。
顿时,萨莉卡哑口无言。
眼前这个明明在当上公爵之前没打过几次仗,小心谨慎到“胆小鬼”地步的家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半人马战争,拜恩的战略目标是“协助”波伊得到最后的胜利,因此洛伦都灵一直在明里暗里促使上一代波伊大公与敌人主力展开全面决战,自己则带着拜恩的军队切断敌人的补给线,促使决战提前爆发。
虽然最后局面发生变化,但因为那场决战和被切断的补给线,半人马的菁华主力的确被消灭了;最后的变化,也只是“谁赢得这场战争”的问题。
无论哪一个结果,拜恩都完成了自己的战争目标,“协助”波伊取得胜利。
还有自己与他汇合后的第一战,救援千帐城自己打算集中更多军队,消灭围攻城市的半人马;但洛伦都灵却判断千帐城无论如何都撑不到那时候,必须立刻进军。
自己想到的是“消灭敌人,城市就能保住了”,洛伦都灵的观点则是“首先确保城市不会被占领”千帐城得以幸免,的确…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无论结果变成什么样城市没有被占领这一点做到了;其余的半人马军队是否被消灭,城市内是否还有驻扎的波伊军队,乃至是否还有活人这些……
其实真的无所谓,因为不论变成什么样,都肯定比被半人马占领要强一千倍。
这次的断界山之战,恐怕还是这样;在洛伦都灵的心里大概只要确保要塞不被攻陷,其它的一切可能都无所谓吧?
这种感觉让萨莉卡终于明悟,但也非常的难受,表情甚至微微发生了扭曲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从出生就在打仗,几乎为了成为波伊之主的自己,在最最擅长的方面……
还不如这个从来没打过仗,只是靠着别人推举才成为公爵的巫师!
“其实…萨莉卡说的没错。”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女表情变得“埋怨”的黑发巫师,轻咳两声认真道:“敌人在最北方,那么他们只能向南进攻夺取断界山要塞,是他们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至于我们…现阶段的目标,应当是确保断界山要塞不能沦陷,并且要尽可能消灭这支精灵军队理想目标,应当是杀死或者生擒雄鹰王,打击敌人的士气。”
“所以你是支持死守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追问道。
“不,我一直认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有时付出一些牺牲换取主动权,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洛伦缓缓开口道:
“至于敌人的目的…无论是什么,他们肯定想打乱我们的部署;所以我的想法是随他去,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则继续按照制定好的计划进行。”
“既然敌人消灭了我们派出追击的骑兵,那么就干脆不如向血骸谷发兵,在冰川荒原建立一个稳固的堡垒和前哨站,扩大侦查范围,让敌人无所遁形!”
话音落下,洛伦目光灼灼的盯着皇帝陛下。
沉默了片刻的康诺德眺望着远处的血骸谷,像是思索了一阵后缓缓开口:“你们的浮空城‘号角堡’,大概能运载多少名士兵?”
“大致两千人上下。”洛伦立刻给出了答案。
“可以停泊在陆地上吗?”
“地形平稳,并且足够牢靠的话…没有问题。”
“你需要多少人?”
“把我的军队都给我,再给我两千名步兵和两千骑兵。”洛伦沉声道:“我保证在断界山要塞开战的时候,不会有一兵一卒冲过血骸谷。”
“可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新计划
“要我走?!”
号角堡浮空城内的铁窗内,一脸震惊的女精灵武士亚莉珊德拉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按捺住内心的惊愕,死死盯着面前的路斯恩:
“你、你这是…这是要偷偷放了我?”
灰瞳少年顿了顿,似乎也被对方的态度惊到了,一秒后才点点头表示就是如此。
于是亚莉珊德拉说出了第二个几乎是废话,但特别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很可能无法再履行之前的承诺了。”缘由复杂,但路斯恩还是尽可能简单的解释道:“洛伦大人…因为某些事下定了决心,不再宽容亚速尔精灵俘虏;作为他的护卫,我必须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如果你再继续留在这里,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听到面前的灰瞳少年如此冷淡的说出这句话,女精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毕竟光荣的战死,和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敌人处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可…放了我,难道不也是违背了你主人的命令吗?”不放心的亚莉珊德拉依旧死死盯着路斯恩的脸,希望能得到答案:
“何况这里可是你们帝国人最坚固的要塞,我要怎么做才能逃得出去?”
这是两个问题,路斯恩决定先回答她后一个。
“你们的雄鹰王陛下所率领的军队,眼下就在要塞之外的冰川荒原上;就在几天前,他们刚刚歼灭了帝国的最后一支侦查队。”灰瞳少年沉声道:“眼下要塞内的皇帝正在和我的主人还有另一位公爵准备出城反击。”
“所以今晚要塞会很乱,也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你就能跑得很容易,哪怕你没被发现,要塞大门外就是壕沟,拒马桩,陷坑…总之是数不清的陷阱。”
“但至少我遵守了我的承诺在得到武士之道后,还你自由。”
亚莉珊德拉表情微微一颤。
没想到…这个人类,他居然真的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原本都做好了对方会威逼利诱,然后自己宁死不从的准备来着。
对面的路斯恩一声不吭的等待,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
片刻的迟疑后,亚莉珊德拉还是试探着抬起头,悄声问道:“那…你该怎么和你的主人解释?”
“很简单,我都告诉他了。”灰瞳少年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什、什么?!”
亚莉珊德拉彻底惊了。
“没错,我告诉他这都是我安排好的你是被我放出去的诱饵,用来吸引冰川荒原中的精灵军队上钩的。”路斯恩耸耸肩:“于是他同意了,因为眼下他和皇帝也的确需要这些情报。”
“原来如此……”
惊愕的女精灵表情骤然一怒:“所以你不是要放我离开,而是要利用我?!我……”
“是不是利用,要看你怎么想。”路斯恩毫不客气的打断她:
“我会派出两名猎魔人跟踪你;你可以试着甩掉他们,或者杀死他们虽然我觉得现在的你,暂时还办不到后一件事。”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试不试随便你…你的镣铐我已经解开,门我也不会关;要走…只有今晚。”
说完,灰瞳少年便扭头离开,镣铐和铁窗的钥匙随手丢在一旁。
牢房里只剩下亚莉珊德拉自己,呆呆的望着铁窗外高耸入云的断界山,还有漫天闪烁,自由自在的星辰。
要…吗?
这肯定是个陷阱,他们想利用自己找到有关雄鹰陛下军队的线索;但无论如何也是一次机会;过了今晚如果自己不离开,那么对他们就再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
那样…自己就死定了。
死亡…或者说毫无反抗之力,生死皆由他人掌控的恐惧,令亚莉珊德拉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但是如果自己活下来的话,对雄鹰王陛下应该更有利才对…吧?
这一刻的督庭首席副官眼前一亮,仿佛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自己掌握了不少有关帝国军队的情报敌人的兵力,接下来的部署,要塞的防御体系,还有他们私下里的计划…这些,对陛下应当都是很有用的。
自己不是为了苟全性命才要逃跑,自己是为了对雄鹰王陛下尽忠,为了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
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着的亚莉珊德拉挣扎着站起身,忙不迭的拾起地上的牢房钥匙。
这一刻的亚莉珊德拉,内心再无半点恐惧;这一刻,她脑海中所想只剩下一件事。
找到雄鹰王陛下,将自己所搜集到的一切情报,还有在埃博登之战的过程与结果,通通要让陛下知晓!
…………………………
“成功了吗?”
静静的浮空城塔顶,道尔顿坎德盯着从楼梯下走上来的灰瞳少年,面无表情的问道。
“一分钟前她刚刚翻过断界山要塞的城墙,现在大概正在想办法绕过那些壕沟和陷坑吧?”
路斯恩开口回答道:“我已经派了四名猎魔人跟踪两明两暗,不会跟丢的。”
“情报呢?”
“该透露的已经透露了要塞的体系布置,兵力多少,接下来的部署,没有问题。”
“告诉她了?”
“说了,但我只告诉她会有两个人跟踪。”
“会被发现吗?”
“配合好的话,不会;如果出现意外,也有补救的办法。”
“确认过了?”
“已经反复核对两遍,全部都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的。
道尔顿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眺望了一眼远处沉浸在黑夜中的冰川荒原,默默转身向楼梯下走去。
“道尔顿大人!”
看着对方要离开,一直把话憋在心里的路斯恩忍不住喊住对方,神情纠结的问道:
“您为什么能猜到,亚莉珊德拉一定会离开呢?!”
道尔顿停住脚步,默默回首,瞥了路斯恩一眼:
“因为我知道。”
这种听不明白的“答案”,让灰瞳少年的表情更纠结了。
“在有机会活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想要被杀死即便知道是陷阱,为了争取到活下去的一线希望,他们也会主动跳进去。”
在与鲁特因菲尼特见面之后,道尔顿坎德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愿意耐心的向别人解释原因:“如果我们不向她说明,或许她还会犹豫;但当我们摊牌之后,留给她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
“死,或者活;她不想死,所以肯定会选择后者。”
“但这说不通啊!”路斯恩继续追问道:“我…我不是要说她有多勇敢,但她真的不怕死!”
“不怕死,和想死不想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道尔顿坎德摇摇头:“亚速尔精灵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呃…为了生死存亡的大义?”
费了好大的力气,路斯恩才从脑海中回忆起这句话。
“换句话说,是生存还是死亡,在亚速尔精灵眼中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一点上,他们和人类没什么区别。”道尔顿轻声道:
“所以对人类通用的道理,在这一点上对精灵们一样通用;只要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只要还没有失去生存的渴望,他们就会不计后果的确保自己还活着。”
“那理由呢既然知道这是陷阱,她还有什么理由会乖乖服从我们的想法?”
路斯恩还是不明白。
“理由?”
道尔顿坎德目光一凝,想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恍惚不定:“路斯恩…人类,无论如何掩饰自己的情感,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十分之九都是由身体所产生的欲望与情感做出的。”
“置于其上的理性,所能产生的改变其实非常有限;而它最经常发挥的作用,就是为行为提供一个动机,或者借口。”
“所以理由这种东西,都是在事后用于欺骗他人或者欺骗自我的手段;只要确认一个人的想法仍然符合一个自然人的正常思维,没有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
“理由…根本不重要。”
说完,道尔顿根本不理会灰瞳少年是否真的明白,便已经转身离开朝楼梯下走去;过了足足一分钟,沉思的路斯恩才回过神,忙不迭的跟上。
浮空城的“城堡大厅”内,黑发巫师也在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因为康诺德陛下必须驻守断界山要塞,所以我将全权负责此次战争的一切部署。”
圆桌前,洛伦环视了一眼周围所有的将领和指挥官们:“有任何需要和困难,请现在就说出来。”
圆桌另一端,所有人面面相觑。
最先开口的,是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
“这一战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要在血骸谷附近建立起稳固的前哨站和军营吗?”
“是…也不是。”洛伦点点头:“我们需要在血骸谷建立两到三个至少能容纳三千人和战马的营地,配合号角堡浮空城完成大范围的侦查,确定亚速尔精灵军队的位置。”
“当然,这样做一定会吸引到敌人的注意力,所以还要做好准备抵御敌人的围攻;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帮助断界山要塞分担一部分压力,确保要塞不会陷落。”
“我们有多少兵力?”
这是赤血堡伯爵艾克特最关心的:“除了拜恩的五千军队,浮空城以及赤红巨龙格鲁姆,可以从要塞得到多少兵力支援?”
“康诺德皇帝会向我们提供两千军团士兵,萨莉卡约拿女大公也是一样,两千骠骑兵。”洛伦沉声道:
“当然,代价就是我们所带来的巫师和炼金术师们,必须留下相当一部分帮助断界山要塞,继续强化防御,并且在战时提供后勤和医疗方面的支援。”
艾克特伯爵缓缓点头,对这个决定表示没有异议。
“也就是说这次出动的兵力总共有将近一万,其中七千都是骑兵?”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微微蹙眉:“而且还是在根本得不到补给的血骸谷这样的话,我们的后勤岂不是很危险。”
“辎重粮草,浮空城大概能储备全军坚持一个月左后的量。”洛伦继续道:“断界山要塞会组建一支五百人规模的辎重队,用雪橇和马车运载物资,每天向我们提供一次补给,时间定在每天傍晚。”
众人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这就是个陷阱,诱使精灵们袭击辎重。
如果他们成功了,就会误以为营地断粮;
如果失败…血骸谷的军队就能完成之前的任务,从俘虏身上得到雄鹰王军队的情报,可谓一举两得。
“呃…我有一个问题。”刚刚走进来的路斯恩,试探着举起右手看向黑发巫师:“如果没记错的话,想要完全运行浮空城需要大批的巫师和矮人的工匠配合才能完成;把巫师们借给要塞,那我们该怎么启动浮空城呢?”
“这个……”
“这根本不是问题,好吗?!”
没等洛伦说完,艾萨克就已经抢断道:“有本人和艾…艾因兰德在,只要再有七八个土豆我是说巫师,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
但黑发巫师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艾萨克,你必须留在断界山要塞。”
“什么?!”
“这是康诺德的要求,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洛伦平静的望着艾萨克:“因为断界山要塞不容有失,你留下我才能更放心。”
“但我留下这个鬼地方能做什么?”艾萨克完全不明白:“那帮土豆…我是说炼金术师,连我说的话都不懂;波伊的女大公?比母猴子强点儿有限;那个要塞的骑兵队长?他要不是还能吃饭喝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活人,还有康诺德皇帝……”
“是莉娜德萨利昂的表兄!”洛伦盯着他:“换句话说,也是你的大表哥而且是给了你骑士头衔,顶着压力让莉娜嫁给你的恩人!”
沉默了十秒钟,艾萨克终于泄了气:“好吧,我明白了看在莉娜的面子上,我会尽量帮助他守城的。”
“谢谢。”叹息一声,洛伦重新将目光扫向在场的众人:
“那么接下来,我来安排诸位的任务……”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行军冰原上
断界山要塞,前往血骸谷的道路上。
时间逐渐推进至冬季之末,但天气不仅没有转好,反而开始变得愈发恶劣难得的几天晴空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被连绵不绝的乌云与风雪遮掩。
冷冽的寒风中,一支庞大的骑兵军团沿着古老的,从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时便留下的道路,保持着四五骑一排的队形在排成绵延狭长的队列,向血骸谷挺进;
骑着浑身皮甲的战马,走在时而颠簸时而平稳的荒野之上,骑士们背负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的行囊,连甲胄都包裹上了保暖的皮草,终于开始适应了这寒冬地狱般的天气。
当然,也多亏了历代断界山要塞守军的辛劳…站在一处缓坡上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叹息着向着远处的道路极目眺望。
这里是断界山北方的荒原别说聚落,十几公里内连人影都不可能有;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还能保持一条比较完整,可以正常行军的道路,简直不可想象。
“艾克特大人!”
嘹亮的呐喊与马蹄声在天际下回荡,一名举着黑底金狮子旗的骑兵在队列侧疾驰狂奔,直至看到怒火堡伯爵的身影才急忙勒住缰绳。
“奉公爵之命前方浮空城已经在血骸谷营地完成停泊驻扎,眼下两千军团士兵与公爵直辖军正在号角堡周围安营!”
“军团骑士在血骸谷东西两侧,号角堡两翼设营驻扎,确保周围必须是平坦荒野,绝对不得靠近冰川和高地;游骑兵和骠骑兵在血骸谷散开,以小队规模向周围扫荡侦查!”
“明白!”
紧蹙眉头的怒火堡伯爵没有多问一句话,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的侍从伸手:“地图!”
忙不迭跑过来的侍从,将一副有些简略的地图直接张开在马背上。
看着这幅从“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便再没有多少变化的冰川荒原地图,怒火堡伯爵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似一片平坦的冰川荒原,实际上却是由大大小小的破碎丘陵和崎岖地段所组成;有冰川,有断崖,翘峰,冻湖……真正能够方便大规模军队展开的地段,真的只有血骸谷一处。
在亲眼看到这里的地形后,艾克特基本可以确定当年的“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血骸谷之战,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计划,并且设计出来的大战役。
只有在那里,帝国的军队的纪律和阵型,骑兵突击和远程弓弩手反击的优势才能得到全面的发挥;否则被堵在要塞内,再多的军队也只能一队一队的顶上,最后被海量的魔物活活淹死;
而若是在破碎的荒野中和敌人遭遇,无法保持阵型的帝国军队,恐怕只有阵线被魔物和邪神们冲垮,然后被分割屠戮这么一个下场而已。
数万乃至数十万军队之间展开,决定两大势力命运的终极会战…只是最后的结果和一掷而已;真正关键的在于如何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战场,并且确保最终的战场是对己方最为有利的。
这一瞬间,艾克特伯爵突然意识到,过去几年中洛伦公爵竭尽所能的发展贸易,统一军制,最后挖空了拜恩教会的财富,是何等的明智。
因为想做到这一切需要的是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及钢铁般纪律的组织力;谁能更快,更多,更好的将战争所需的一切准备完毕,投放到需要投放的地点,谁就能赢得绝对的主动权。
一定程度上谁会赢得战争,在开战之前很可能就已经决定了;单打独斗的骑士再如何以一敌百,也只能在滔天巨浪中,掀起不起眼的波澜。
所以更加优秀的统帅,则会确保这种决战根本不会发生在双方的准备阶段,就将敌人消灭于萌芽状态,最终以彻底碾压级的姿态凌驾其上。
荒野上凛冽的寒风,让艾克特伯爵从无尽的沉思中清醒过来,用戒指上的纹章在地图上戳了几个记号,然后递给送信的信使:
“把这份地图交给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和白马峰的瑞格雷尔伯爵,命他们各自率领部下,配合帝国的游骑兵,在标识好的位置附近开始侦察。”
“不准放过一处山洞,不得遗漏一处痕迹;一旦发现敌军踪迹立刻汇报,不准擅自组织战斗!”
“遵命!”
接过地图的信使直接塞在怀里,拔起旗帜便纵马沿着队列继续狂奔向下一站。
“侦察敌情,这是要准备和亚速尔的雄鹰王开战了吗?”看着已经跑远的信使,艾克特身后的侍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面无表情的怒火堡伯爵回首望去,视线扫过自己拿一脸激动的侍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
“恰恰相反我们这么大规模的使用骑兵进行武装侦查,摆出打扫战场准备开战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要避免和雄鹰王立刻发生正面冲突。”
血骸谷的号角堡塔楼顶端,看着还是一脸困惑的路斯恩,洛伦沉声解释道。
站在他身后的灰瞳少年一声不吭,只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好奇的表情。
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始终盯着一片荒凉的血骸谷;就在号角堡停泊驻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两千名帝国的军团士兵和拜恩的骑士们便已经开始围绕在城堡之外,顶着寒风在积雪中修建环形工事和营地。
不得不承认的是,帝国的“黑色城墙”们无论耐力或者适应能力,在诸公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即便在荒野的冻土之中,他们也有办法用盾牌和铁锹挖掘壕沟,甚至用已经开化的积雪修建“护墙”。
在两千名军团士兵的协助下,仅仅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片围绕城堡修建的环形营地就已经有了雏形;有了最简易的护墙、壕沟与营帐区;
甚至在靠近城堡的“内环”,军团士兵们还预留大片挖掘完毕的“空地”,暂时用来当做物资集散地,以后还能用来修建粮食仓库,军营医院,救护院,武器储备室和修理用的铁匠铺工坊,并且按照挖掘的进展速度,在工程进展的同时修好了简易的道路。
按照那名向洛伦汇报的军团指挥官的说法,他们几乎就是遵循“半永久化军营”的标准,来修建这座“临时堡垒”的;
并且看眼下的工程进度,一天就能完成最基础的建设,一周内就能正常使用;最多两个月,这个军营就能“半永久”的存在下去。
随洛伦而来的伯爵们,在听到这个答复的时候几乎全部沉默。
一天一夜就能建造一座堡垒…换成是拜恩的骑士们,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至于原因除了因为军团士兵几乎都是农民和工匠出身外,就是因为帝国的军制早在十二个世代之前就完成了统一化;东萨克兰的士兵和西萨克兰的士兵除了口音和军服上也许有差异外,从靴子到甲胄,从武器到训练…全部如出一辙。
洛伦并不指望拜恩的骑士们能像帝国的军团一样,也不需要;他只需要这帮人能够明白自己统一军制的目的和苦心,并且不再反对自己就足够了。
两个世代的分裂虽然没有让拜恩各个领地间离心离德,但至少是出现了半独立的情况较为贫穷的地区还好一些,比较富饶的伯爵领则指望着仅仅对公国服役和纳税,其余的事务自行处理,不再接受公国的干涉。
远处的荒野上,已经能看到行进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号角堡的控制范围内;几名纵马狂奔的骑兵,正朝着堡垒方向疾驰而来。
“是前去和骠骑兵联络的信使,他们回来了!”
上前半步的路斯恩望着骑兵手中的旗帜,扭头瞥向身侧的黑发巫师:“这么快就来传讯,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洛伦大人我们真的…不会和亚速尔精灵立刻开战吗?”
“这不是我们来决定,而是要由亚速尔精灵的统帅决定的事情。”
洛伦摇摇头,表情倒是很冷静:“我们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去考虑如果我是雄鹰王,我现在应该立刻消灭这股企图在血骸谷驻扎的敌人吗?”
“这…应该吧?”
有些自我怀疑的灰瞳少年,表情十分的不确定:“一旦我们在血骸谷建立了营地和堡垒,就会极大的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同时也是他们向断界山要塞进攻的最大障碍不消灭我们,进攻断界山要塞时,就一定会腹背受敌啊!”
“没错,但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他们的想法。”洛伦笑了笑,轻叹了口气:“从亚速尔精灵一方看,这可能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呢。”
“嗯?”
路斯恩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这样思考一下他们铲除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据点,于是我们派出了侦察骑兵;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派出一支骑兵军队企图抓住他们;他们消灭了这支骑兵,于是我们动员了更强大的军队,直接控制血骸谷到断界山要塞附近所有的区域。”
“这样想想看,是不是特别的顺理成章?”
路斯恩点点头,但不是理解了,而是“虽然听不懂但感觉特别有道理”的那种表情。
“简单来说,帝国的每一次举动,都是单方面针对精灵们的刺激所造成的反应,很被动,也很好预测。”洛伦开口解释道:
“在布拉哈伯爵的骑兵被全歼之后,帝国有两种选择要么缩在要塞里死守不出,要么主动出击扩大控制范围,确保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任何一种,都在雄鹰王的预料之内;所以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避开我们的控制范围,继续做他们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并且同时……”
“同时还能让帝国白白浪费许多人力物力,来维持血骸谷据点的存在?!”
猛然间醒悟的路斯恩,直接破口而出。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我认为对方在短期内,会尽量避免和我们交战;甚至是故意放出些诱饵干扰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有事可做,不去想‘他们到底在哪儿’这种麻烦事。”
“于是等到敌人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恐怕是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些玩味的笑:
“他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摧毁我们这个士气低沉,补给匮乏的要塞而已。”
明明是开玩笑似的话,却让路斯恩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唾沫。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路斯恩很是艰难的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夺取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当然,想办到这一点很不简单。”洛伦猜测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他们所在位置,弄清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才是眼下真正的重中之重,所以康诺德才会答应我们,让那个亚速尔精灵俘虏‘逃’出去虽然看起来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线可能,那么就不应该放过。”
“并且我们控制了血骸谷,虽然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被压缩了活动范围的精灵们同样会很简单;他们的补给十分有限,如果不能在消耗完之前攻占断界山要塞,就等于全军覆没。”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脸阴沉的道尔顿坎德已经走上塔顶,冰冷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坏消息?”
洛伦很本能的问道。
道尔顿微微颔首:“我们的游骑兵找到了赛特布拉哈伯爵,纳泽骑士长还有一众骠骑兵们被歼灭的战场,就在距离此地不到半天的位置。”
“除了战场上的踪迹之外,所有亚速尔精灵的尸体,武器,破损的甲胄如果真的存在过的话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骑兵们的尸体还在原地。”
洛伦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我们找到了纳泽骑士长。”
“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道尔顿强调道:
“至于是否还活着…这要看你怎么认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