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代我问好
“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浮空城“降落”的一瞬间,整个云巅峰都变得安静了——交战的双方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片烟尘,震惊而恐慌的死死盯着那轰然炸响的“异状”。
如果,这一刻还能被称之为“异状”而非“天灾”的话……
在护卫们簇拥之下的矮人伊戈尔,同样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表情就和他周围的矮人战士们一样,彻彻底底的惊呆了。
没错……在经历了至高王遇刺,叛军攻城,强行“被加冕”,擒获拜恩公爵的卫兵,腐蚀魔暴乱,至高王死而复生自己却成了叛徒…这样一系列“突发事件”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为任何事情而感到惊讶,但结果……
生命,就是用这种颇为讽刺的方式,再次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谁…谁刚刚看清了…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究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寂静的街道,只能听到烈焰焚烬房屋的声响。
同样瞪圆了双眼的矮人战士们,早已经惊愕到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地步;不少人还在拼命擦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在一双双瞪圆了的视线当中,象征着至高王的王权,云岭王国权威的群王殿…就在他们的面前,在他们的住下轰然作响,化作尘埃。
留下的…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白色城堡。
吃力的睁开眼睛,卡尔·科林躲在断裂的廊柱后,心情却彻底放松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洛伦·都灵…是拜恩公爵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再没什么要自己担心的了。
猎魔人挣扎着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目光落在了一旁血泊中那个千疮百孔的身影上。
瘫倒在地的新兵早已不再挣扎,不再喷涌的血浆已经干涸;只有黯淡的瞳孔中,还残余着最后一丝丝的不甘。
“自作主张…不听指挥…毫无自觉…热血上脑…自以为是的马丁·尼尔顿,彻头彻尾的菜鸟新兵……”
卡尔·科林自言自语着,一点一点低下了头,表情十分的失落:“这一次因为洛伦·都灵,你走了狗屎运,明明破坏了我全部的计划,却反而弄巧成拙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你完成了复仇,洗刷了家族的耻辱,拯救了云岭王国,尽到了一个猎魔人应尽的责任。”
“无愧…苍穹之翼的威名!”
话音落下,低声叹息的猎魔人抬起右手,轻轻合上了那双依旧心有不甘的眼睛。
“…洛伦·都灵…洛伦·都灵——!!!!”
矮人至高王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几乎是发自灵魂,无法抑制的狂喜:
“我真是等你等得太久太久了…本来是打算在整合了整个云岭王国之后,率领整个云岭王国的大军去赤血堡拜访你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是啊,我也是担心你要继续等下去,把我耐心都耗光了,所以决定干脆亲自跑一趟。”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有些没精打采的摆摆手:
“毕竟拖了三年,我也很无奈啊…哦,对了,既然我们都已经见面了,那能麻烦您尽快主动去世吗,省得我再动手了。”
“你…想让我自杀?”至高王冷笑一声,被割开的喉咙里发出诡异的破风声。
“上吊、割喉、下毒、自燃、水淹、斩首、万箭穿心、五马分尸,切腹自尽…没错,您毕竟是云岭王国的‘前’至高王陛下——如果我亲手弄死您,搞不好会被康诺德殿下弄成把柄,闹到天穹宫,再弄得友邦惊诧之类的。”
“洛伦·都灵…你想让我自杀,你…觉得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我?”
“不不不,没那么夸张。”看着表情狰狞到鬼畜的至高王,意兴阑珊的再次摆摆手:“容我澄清一下——我没有用让您自杀,我是让您主动自杀。”
“同时我也没有‘觉得’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您——而是我真的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您。”
黑发巫师耸耸肩,很无奈的叹息一声。
“洛伦…都灵————!!!!”
下一秒,至高王的右手猛地炸开,四根长满倒刺的触手从肩膀的位置“喷涌”而出,同时从四个方向袭来。
“咚!咚!咚!”
几近同时,死寂的群王殿中再次响起腐蚀魔们的声音,怪物们一个接一个从废墟中爬出来,低吼着扑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去死吧,狂徒——!!!!”
至高王嘹亮而诡异的嗓音在群王殿的废墟中震荡,躲在廊柱后的卡尔·科林看着被团团包围的拜恩公爵,瞳孔骤缩。
一个比公爵瘦小得多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背后一闪而过。
“噗——!”
一声脆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腐蚀魔,就被一道掠过的残影从正面打碎了脑袋。
“铛——!”
腰间利刃出鞘,精准的拦在了敌人的脖颈前;还没来得扑上去的腐尸魔就已经被割开了喉咙,被那身影当成盾牌在面前;继而一个轻巧的转身,反手握剑,对准腰侧,然后——捅!
“噗——!”
雪亮的剑锋从第二个腐蚀魔的身后透出;下一秒,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在变戏法似的,右肩上的短剑眨眼就没了踪影。
因为它已经插在了两个腐蚀魔的喉咙里!
反手拔出双剑,那个身影从两个没了脑袋的腐蚀魔面前闪过,犹如鬼魅般躲开了两个同时扑上来的怪物;双剑交错,斩下了第三个的脑袋;
“咚!咚!咚!”
周围的腐蚀魔还在疯了似的朝那个身影扑上去,但却怎么都抓不住他移动的轨迹;每一次闪避都是一道血光,每一次转身都会多一个腾空的脑袋;
那身影就像是行走的利刃,奔腾的剑;无论有多少敌人都能游刃有余的穿梭其中,从容不迫的将它们从会动的肉和骨头,变成不会的。
躲在廊柱后的卡尔·科林收回目光,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艾勒芒的小个子,双手剑术,墨蓝色的头发,外加那双标志性的银灰色眼睛……
除了苍穹之翼的指挥官,自己的顶头上司,公爵的贴身护卫,路斯恩…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家伙了。
“轰————!!!!”
金红色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迸溅;来不及惊愕的至高王表情狰狞,死死盯着爆炸的正中心。
没错,只要能在这里顺利干掉洛伦·都灵的话,那就能……
嗯?!
当爆炸的烈焰散尽的刹那,至高王的瞳孔猛地一凝。
没有了?!
“在找我吗?”
黑发巫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愕的至高王猛地扭头,雪亮的剑身已经敲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会……
“客人都已经亲自登门,主人却还愣在原地…原来这就是云岭王国的待客之道啊,至高王陛下。”
噗嗤——!
反手一横,剑锋贴着至高王的肩膀,在骨头和金属撞击的哀鸣声中,将其开膛破腹。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群王殿。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是怎么躲开自己注意力的?!
“疼吗?”
黑发巫师翘着嘴角,很是“真诚”的问询道。
“去死吧——!!!!”
几乎只是眨眼间,至高王身上的伤口瞬间复原,被触手紧紧包裹的战斧扬起,对准身后的黑发巫师迎面挥砍。
“铛啷——!”大剑架起,战斧应声碎裂。
惊愕的至高王猛地抬头,死死瞪着那对准了自己头颅的剑锋。
“熟悉吗?”黑发巫师再次微笑着开口问道:“比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的‘璨星’更古老,云巅峰为萨克兰皇帝打造的七柄剑中的一把,拜恩之剑…曙光。”
“没错,她还是您的祖先亲手打造的呢。”
“住口——!!!!”
噗嗤——!
灰蓝色的脓浆喷涌,整齐的切痕从至高王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腹部;反身一踹,像个破沙袋似的被被抛飞而出。
“砰——!”
五头身的残影犹如炮弹般掠过整个大厅,直至撞倒一处断裂的廊柱方才停下。
微笑的黑发巫师掂量了一下右手的长枪龙牙,眉宇一抬,视线锁定了至高王飞出去的方向。
然后…毫无征兆的将长枪抛了出去。
铛!
“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龙牙的枪尖精准无误的切开了至高王的右肩,半个枪身都穿进了廊柱当中。
“哎呀,不小心射偏了呢。”
黑发巫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唉声叹气仿佛还有些无可奈何。
“洛伦…都灵——!!!!”
诡异而浑厚的嚎叫声,在群王殿的废墟中响起;表情狰狞的至高王从烟尘中走出,燃烧着怒火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
“啪!啪!啪……”
至高王突然愣住了。
突兀的停下脚步,一点一点的扭过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右肩。
被切开的伤口没有复原,还在不停的流淌着灰蓝色的脓液。
怎么会…不可能的…我是不死之身,这种小伤口早就应该……
至高王瞪大了眼睛。
难、难道说……
“终于明白过来了?很好,还不算太慢。”洛伦笑着看向他,淡淡的开口道:“没错,从浮空城降落的那一瞬间开始……”
“整个群王殿,就已经被‘梦境世界’覆盖了。”
“你的不死之身…在这里不起作用。”
嗯?!
第一次,矮人至高王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那种确切的,真实的…本应该早早远离他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在这一瞬间侵入了他的意识。
“不可能的!这事不可能的——张开梦境世界需要打开第一道阀门,你现在身上的虚空反应,绝对没有……”
“我也没有说…张开梦境世界的人是我,对吧?”洛伦冷冷的打断他,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张开,一记“原力冲击”撞碎了想要偷袭的触手。
一步一步,走向惊恐不定的至高王。
“至于‘不可能’这种事…你也许不知道,我有一个巫师朋友,他此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知道‘梦境世界’的原理吗…很好,先假设你不知道吧;简单形容一下就是精神殿堂,只是更加完整的,坚固的,以绝对主观意志操纵的……
嗯,我想用‘固有结界’这个词儿,但你应该不懂这个梗。”
触手被撕碎,肩膀被斩断的至高王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般跪在地上,恐惧而癫狂的死死盯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洛伦·都灵。
“而我这个天赋异禀的朋友,就借由他所开发的一种全新的理论,将虚空之力实质化,运用在由他设计和建造的某个设置中;
换句话说,只要是这个设置在的地方就能随时随地,短暂的张开一个较为简易的‘梦境世界’了。”
只要是这个设置在的地方……
伤痕累累的至高王猛地抬头,血丝布满的双瞳死死盯着洛伦身后的号角堡:
“是它?!”
“答对了!”
剑锋贯穿了至高王的胸膛,将心脏撕碎,再从背后探出——肥硕的身躯,完全“挂”在了“曙光”大剑的剑身上。
“所以说…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相信我会毫无准备,就敢大摇大摆直接出现在云巅峰的?”
黑发巫师缓缓抬起剑身,将濒死的至高王平举到足够和自己对视的水平度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狰狞的脸孔还在死死地瞪着他,瞳孔中仿佛还在喷射着火焰,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黑发巫师撕成碎片,不间断的咒骂着。
不过这些洛伦都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和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尊敬的至高王陛下,到了那边记得替我向塞廖尔问个好,就说,嗯……”
“就说我想死他了!”
话音落下,扬起的剑锋从中间将至高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灰蓝色的脓浆四处喷洒。
这一次,至高王没有再站起来。
第十三章 内战的休止符
等到卡尔·科林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感受着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猎魔人挣扎着从断裂的廊柱旁爬起来,依旧恍惚的目光四下打量着。
在斩杀了最后一个爬出来的腐蚀魔之后,灰瞳少年默默收起了两柄短剑,警戒的观察着四周;号角堡中的炼金术师和矮人工程师们也陆续走出来,对刚刚完成了“首次航程”的浮空城进行整修工作。
群王殿的废墟之中,一片死寂。
黯淡的光线中,卡尔·科林熟练的取出绷带包扎伤口,出神的目光却始终停在新兵的尸体上;那双已经被自己合上的眼睛…心底仿佛还在隐隐期待着会睁开似的。
真是…明明给自己找了那么多麻烦,明明从一开始就烦的透顶;明明……
微微一怔,猎魔人下意识的回首,就看到黑发巫师正站在他身后,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公爵,我……”
察觉到对方尴尬的表情,洛伦挥挥手打断了他。
“这是我的错。”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早就该猜到的…不,应该是从一开始‘黑十字’塞廖尔就不会仅仅将目标放在一个小小的银盔山上;他能腐蚀半人马部落的首领,就能对矮人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你们没有当机立断,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反向突围;如果你们没有在群王殿拦下他…这场战斗,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是。”猎魔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新兵的脸,面无表情的攥紧着右手,指甲撕开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你们打得很顽强,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换成我自己来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是。”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猎魔人右手就更加用力几分。
“洛伦大人,所有的腐蚀魔已经全部扫荡完毕了。”
一旁警戒的路斯恩走过来,擦拭着手中的利刃:“所有的隧道入口都已经被废墟堵死——至少短时间内,那些怪物不可能再爬出来了。”
“另外群王殿所有的出口、楼梯还有通道也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就凭现在号角堡内的人手,想要清理的话至少要两天。”
“放心吧,我们用不着走正门。”洛伦扭过头,朝身后的号角堡努努嘴:“最多两刻钟,我们就能直接飞出去了。”
“然后,我们就去彻底给这场绵延了三年的内战,画上休止符!”
看向号角堡上正在叫叫嚷嚷,耀武扬威的艾萨克,灰瞳少年点点头,表情相当的怀疑。
“等一下!”
神情恍惚的卡尔·科林突然站起来,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表情:“您要去终止这场内战?!”
黑发巫师和路斯恩面面相觑,然后奇怪的看着他:“呃…怎么了?”
“现在?!”
“……现在。”
“立刻?!”
“……立刻。”
“去阻止叛军攻城,同时劝降现任的至高王,那个前任大礼官伊戈尔让他放弃抵抗?!”
“嗯…基本上是这个顺序。”
“……”
看着面前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卡尔·科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彻底惊呆了。
原本以为那个总喜欢自以为是的新兵就够疯狂了,结果现实总能给他新的“惊喜”。
“你好像是有什么误解。”
轻咳一声,洛伦打断了似乎还想要继续问下去的猎魔人:“详悉的我就不解释了,总而言之…咳咳,我不是一个人。”
偷偷瞥了一眼后面的浮空城,卡尔·科林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浮空城,但丝毫不觉得这顶多有一个骑士堡垒大小的“建筑”里,能藏着足以击溃云巅峰城中,数以万计矮人的大军。
“再给你一点提示——我是怎么来的?”洛伦很耐心的继续反问道。
“呃…飞过来的?”
“从拜恩边境到云巅峰,至少要经过十二座云岭王国的城邦堡垒——其中三分之二的海拔都超过了一百公尺,完全有能力,用各种投射武器将浮空城打下来。”
“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如何在没有得到至高王许可的前提下,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面前经过……”洛伦轻笑着,循循善诱道:
“最后还能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出现在你面前?”
猎魔人紧皱着眉头,看着黑发巫师那一脸期待的表情,眼皮不停的跳。
如果整个内战的幕后真凶就是至高王,并且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整个云岭王国北方的矮人要塞,居然堂而皇之的放任拜恩的浮空城经过?
等、等一下,难不成……
“嗯。”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我感觉你就快明白了。”
………………………………
漫天的战火,逐渐焚烧殆尽,但云巅峰城内的战斗却始终没有终止的迹象。
成建制的战斗逐渐减少,但小规模的厮杀却始终未曾停歇;一方面是涌入城中的叛军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甚至彼此之间都在不断爆发火并。
在半分封制度下的矮人各城邦相对独立,彼此之间的矛盾绝不亚于对至高王的仇恨;在拥有共同目标下还能稍微保持克制;待到城防被攻破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压制住他们了。
群王殿被毁,“真正的”至高王生死不明,让来自十几个城邦的矮人战士们彻底失去了目标,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黑烟笼罩的云巅峰,从皴裂的嘴角中炸响怒吼的叛军战士们,还在不间断的冲击着那一个个早已摇摇欲坠的街垒;孤军奋战的王军战士们则躲在盾墙、栅栏和哨塔后,用弩箭和投枪不断的制造着新的尸体。
无休止而又漫长的街头厮杀,让双方都早已经忘记了开始时究竟是在为何而战,仅仅在机械的杀戮着面前朝自己靠近,手中举着武器的敌人。
简易的哨塔和栅栏在真正成建制的大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在狭窄的街巷中却成了真正的“血肉磨坊”——十几个矮人哪怕并不是战士,只要身边还有重弩、投枪和盾牌,就能据垒而守,挡住几倍的军队。
来自几十个矮人城邦,数万大军,就围绕这一个个简陋的街垒展开最最惨烈的厮杀。
另一方面,尽管已经集中了云巅峰的全部兵力,但又要不断机动,又要围剿从地底隧道涌出来的腐蚀魔,矮人伊戈尔手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面对兵力数倍于自己,又分散在整个云巅峰城中的叛军,这位刚刚加冕不到半天的至高王陛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展开反扑,将叛军赶出城内了。
更何况,他现在面临的还不止是兵力不足的问题,而是随着“前任至高王尚存于世,大礼官伊戈尔篡权谋逆”的消息随着散入城内的叛军传播开来,就连他加冕继任至高王的法理,都开始动摇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不要说“招降纳叛”,矮人伊戈尔甚至都开始逐渐无法控制麾下的军队,只能凭借往日的权威和不断出现的敌人,来让他们继续服从自己的命令。
他甚至都再考虑之前天上究竟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将群王殿化作一片废墟——因为真的没有那个精力了!
某种意义上,伊戈尔现在都巴不得至高王已经在废墟下被压成了碎片,免得他再突然冒出来和自己夺权。
当然,这种不能为人道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看着远处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群王殿,矮人伊戈尔的面颊抽动了几下,冷哼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战场。
“战况怎么样,局面有所好转了吗?”
“还在僵持。”一旁的矮人卫队长神色凝重,对着面色愈发难看的伊戈尔摇了摇头:
“我们的兵力太少,还要分出三分之一去围剿那些从隧道中涌出来的怪物,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反攻。”
“甚至云巅峰能坚持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沦陷,都是因为敌人被街垒阻拦,无法聚集足够的兵力……”
卫队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伊戈尔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没错,当城门被攻破之后他们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只能继续僵持下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赢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至高王;输了,就是篡权欺上,背弃了云岭传统的叛徒。
化作废墟的群王殿,一方面令叛军的攻势彻底分崩离析,陷入混乱;同时也令伊戈尔失去了最后可以据守,储存了大量物资的要塞。
现在的他和那些南方来的叛徒们,就像是两只爬虫,被关在这座名为“云巅峰”的笼子里相互厮杀,流光所有的血;只有最后还能苟延残喘的那个,才能活着离开,从死掉的爬虫身上,得到所有的东西。
伊戈尔紧抿着嘴角,不甘的低吼着。
“让战士们休息一下。”伊戈尔抽动着喉咙:“一刻钟后,我们再组织一次反攻……”
就在此时,从早已沦陷的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咚——————!!!!”
几乎同时,伊戈尔和卫队长同时抬头,视线的尽头,一道黑烟从城门上升起,远远的还能看到城头上,几个被点燃的矮人战士惨叫着跌落城墙。
“至高王陛下,那好像是……”
“是重型投射武器,有人在攻城!”伊戈尔立刻反应过来,眼角闪过一丝惊喜:
“城门和外围防线的守军早就撤下来了,不会是我们的人;所以要么是这些叛徒们正在火并,要不然就一定是……”
“北方城邦的援军,他们来援助我们了?!”
“立刻下令,全军集结!”伊戈尔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拔出腰间的秘银战斧,用浑厚的嗓音下令道:
“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反攻的时候到了!”
“遵命——!”
话音落下,分散警戒的矮人战士们开始迅速聚拢,排列成整齐的队伍;而随着军号被吹响,远处坚守在街垒旁的战士们也在朝这边赶来。
几乎只是眨眼间,近千名战士就已经聚集在他身后,在卫队长的带领下自觉组成了进攻阵型。
紧咬牙关的伊戈尔转过身,郑重的看向麾下战士们的眼睛:
“云岭的子民们,忠诚的勇士们——随我来!”
“去夺回属于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
“将那些叛逆作乱的杂碎们——”
“杀个干净——!!!!”
嗜血的呐喊,回应着伊戈尔的怒吼。
“忠诚的勇士们,随我出发……”
没等说完,就突然被身旁的一只手拦下,硬生生挡住了他的视线。
恼怒的伊戈尔猛地扭头,却看到一脸震惊的卫队长表情一动不动,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城门的方向。
伊戈尔将目光投向城门,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缩,不禁屏住呼吸。
那是潮水,是海洋。
是犹如涨潮的黑色海水般,从云巅峰城门外席卷而来的大军,密密麻麻犹如蚂蚁搬眨眼间便将整个城门防线吞没。
势不可挡!
直至此时,伊戈尔脸上的严肃才转变为狂喜——没错,战斗进行到这一刻,叛军根本不可能组织得起如此大规模的进攻,更不会不顾一切的攻下城门防线,疯狂的一波一波从城外涌入城内。
一定是北方来的援军,一定是的!也只有这个答案才符合常理,否则云岭王国的土地上,根本不可能有第二支如此规模,而且实力强劲到可以正面强攻云巅峰的军队!
但当伊戈尔回过头,却发现自己的卫队长依旧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抬起的右手还在笔直的指向前方。
犹疑的伊戈尔,顺着卫队长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看见的,是站在城门上一个矮人传令兵,手中高举战旗。
那是一面传统的云岭王国战旗,迎风飘扬,上面画着对应的矮人城邦的纹章,代表着这支军队究竟是以谁的名义而战。
画着城邦纹章的旗帜……
那面旗帜……
为什么上面画的是银盔山的纹章?!
第十四章 忠诚的叛徒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夹杂着无数铁靴践踏的声响,犹如潮水般从一个又一个城门倾泻而出,涌入云巅峰城内,势不可挡的扑向早已鏖战整日的叛军。
面对猝然间从背后出现的敌人,同时受到城内城外两相夹击的叛军,阵线瞬间崩溃——各自为战的小股残余,混乱的火并,失去指挥…让他们在面对整齐划一,势如破竹的北方联军时,脆弱的更像是强盗和难民。
穿着着相同的甲胄,使用着相同的武器,接受过相同的队列…仅仅因为其中一方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战,就展现出天壤之别的战斗力。
因为云巅峰城内的军队在撤退时,几乎破坏了城墙防线的所有防御设施,加上几乎所有的叛军都涌入了城内,致使云岭王国的北方城邦联军在攻破防线时,几乎没受到半点阻拦,势不可挡。
叛军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费劲千辛万苦,伤亡惨重才攻破的防线,打开的进攻通道,现在却令北方联军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接攻入城内,向他们的腹背发起成建制的猛烈攻势。
他们攻破城门时有多容易,此刻遭受的“背刺”就有多惨痛,并且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力。
能做的也只有亡命奔逃,做鸟兽散,在惊慌失措和六神无主之中,感受着被阵线被撕裂,盾墙被击溃,如蝗的箭雨中袍泽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新奇体验”了。
在彻头彻尾一边倒的大溃败下,迅速崩溃的叛军已经失去了撤退的余地——要么被身后的北方联军成片成片的屠杀,要么与城内的守军同归于尽。
为了躲避身后的敌人,他们只能用更猛烈的攻势,向着城内的街垒发起一轮又一轮自杀性的进攻,争夺简陋的防护设施;
而最后,也只在街垒后的弩箭面前,犹如割麦子般一排一排的倒下……
漫天的浓烟与烈火之中,街垒两侧,进攻和防守的双方都已经在无休止的厮杀中彻底麻木,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地上袍泽的尸骨在进攻和撤退的过程中被轮番践踏,稀烂的已经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另一方面,在攻破了城门防线,彻底击溃叛军最后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后,北方联军的矮人军团们并没有一哄而散,涌入城内的街道;转而开始稳固阵线,为后排的部队腾出道路。
几分钟后,当一辆又一辆小型弩车从城门外被推入的时候,溃败的叛军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是要破坏街道!
“轰————!!!!”
轰响声中,叛军和城内的守军们,眼睁睁的看着外围的街道,一排一排的被焚毁,被破坏,夷为平地……
紧随其后的北方联军们,组成整齐划一的盾墙,;踏着沉重纷乱的铁靴声,缓缓向前,步步逼近,就像是移动的城墙。
面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完整建制的北方联军,不论是人多势众的叛军溃兵,还是伊戈尔引以为傲,多如繁星的街垒,在这一刻都彻底束手无策,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这是一支丝毫不讲道理的军队,对战利品和城市都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在意这种“断子绝孙”的战术会将整个云巅峰变成废墟般的战场;步步逼近,机械而极有效率的屠杀着一切试图反抗的敌人。
仅存的少数,还能维持建制的叛军们,无力的发起最后的反击,但结果却只是一次次徒劳的自杀行动——绝大多数还来不及和盾墙短兵相接,就倒在了箭雨和弩炮之下。
接连成片倒下的战士,就像在预兆着他们的命运一样,无声无息的倒在箭雨扫过的战场。
不知不觉中,嘶吼和呐喊的声音越来越稀疏;整齐划一的盾墙变成了单纯而机械的推进,如蝗的箭矢,也变成了对落单和逃亡者的击杀,稀疏到几乎没有的程度。
在剿灭了最后一次反抗后,北方联军的矮人战士们仍旧没有急着向城内推进,在街垒防线前停下,转而开始从前向后,再次对逃散的叛军展开第二轮围剿。
但这并不等于守军被他们忽略了。
仅仅是几刻钟的光景,半个云巅峰似乎都彻底安静了下来;清剿完毕的矮人战士们,逐渐开始归队,与前线的盾墙汇合。
在和云巅峰守军的街垒短暂“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沉重的铁靴声再一次响起,冷漠的一步步靠近。
……………………………………
死死攥着手中的战斧,矮人伊戈尔瞪圆了眼睛,嘴角还在不可抑制的微微抽搐,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事实,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人。
“居然…是你?”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伊戈尔咬牙切齿的低吼着。
“没错…用您的话说,居然是我。”
西萨·米哈伊洛——前银盔山的最高首领,云岭王国的叛徒,第一个向拜恩公爵低头称臣的矮人,冷漠而不屑一顾的开口道:
“您没看错,统帅整个北方城邦的联军,在云巅峰最最危难的关头力挽狂澜,将所有叛徒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守护了云岭王国的人…居然是我。”
“而不是您这位荣光万丈,头顶王冠的至高王陛下。”
“顺便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很清楚的告诉您——没错,我奉的正是拜恩公爵的命令,这支军队也是在米哈伊洛家族和银盔山的名义之下,凭借拜恩公国的财力方能集结成军,在您即将被叛军彻底……”
“住口——!”
怒喝一声,矮人伊戈尔的表情复杂到了极致:“你们这些叛徒,背弃了云岭子民荣耀的反贼,无耻至极的爬虫!”
“挽狂澜于既倒…哈!难道一群为拜恩人效力的奴仆,也有资格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吗?!”
“还是说你们早就已经忘记了,这场叛乱之战之所以会开始,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都是你们银盔山贪婪过度,妄图获得和云巅峰相同的地位?”
“西萨·米哈伊洛…你还敢更无耻点吗?!”
面对着愤恨而怒火滔天的“至高王”伊戈尔,矮人米哈伊洛的眼神中却只有淡漠,和无尽的冰冷。
“无耻,究竟哪里无耻了?”矮人米哈伊洛抬起目光,语气很是不以为然:“我是拜恩公爵忠心耿耿的臣子,尽职尽责的执行着公爵的命令,有什么过错?”
“何况没有公爵大人的帮忙,这场内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终结内战,恢复和平,有什么过错?”
“但你是云岭的子民,叛徒——!”
伊戈尔捏紧战斧,声音都在颤抖:“你是骄傲的云岭人,应该无条件的服从至高王的命令,而不是变成别人家的走狗!”
“你的骄傲、荣耀、传统……都被你丢弃,用来向你的主人献媚了是吗?!”
冷冷的等伊戈尔说完,眯着眼睛的矮人米哈伊洛踱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被矮人卫队保护着的至高王陛下。
一片死寂。
北方联军的战士们在盾墙后架起了弩箭,云巅峰的守军则将右手按在了腰间;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中,气氛降到了冰点之下。
“忘记传统,放弃骄傲,丢弃荣耀…这些。”矮人米哈伊洛缓缓开口:
“尊敬的至高王陛下,整个云岭王国,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你……?!”
“就是你——!”米哈伊洛暴怒的喝断了他:
“挑起拜恩与云岭王国矛盾的,是你!”
“秉持无谓的骄傲,拒绝援助和谈判的,是你!”
“利用援助的物资和手中的军队,操控内战架空至高王的,还是你!”
“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混蛋,让云岭王国失去了最后能与拜恩平等结盟的机会,不得不屈辱的接受对方的施舍,才不至于国破家亡!”
“说我们是叛徒?您自己肆无忌惮的篡取拜恩人给予的物资,确认为其余的云岭城邦就没有资格和拜恩平等贸易了是么?”
矮人米哈伊洛脸上露出冷冷的讽刺,看着愈发恼羞成怒,却始终沉默不言的“至高王”伊戈尔:
“知道傻瓜是什么样子的吗——就是因为全世界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你以为只要将内战继续下去,就能源源不断的从拜恩那里获取物资,同时消磨南方的力量?没错,你的目的达到了,但你也让北方的城邦对云巅峰彻底失去了尊重和信任!”
“看看我身后这些勇敢的云岭子民——三年前,他们可以为了您,为了云巅峰而视死如归的冲进拜恩军营,不顾一切的砍下我的脑袋送给您;但现在呢?”
“集结军队,开放道路,接受拜恩公爵的命令和银盔山的统帅,向云巅峰进军,这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们已经对您,对云巅峰,对你们瑟维埃拉斯托弗家族失望透顶了。”
“不是云岭王国背叛了你们,而是你们背叛了云岭王国!”
矮人米哈伊洛说完,冷冷的盯着伊戈尔的脸。
两侧伊戈尔的卫队战士们则纷纷皱紧眉头,神态复杂,表情各异。
“所以说,米哈伊洛…你费尽心思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伊戈尔缓步上前,锐利的目光直逼米哈伊洛的眼睛:
“兴师动众,将北方城邦的团结在自己的麾下……”
“在云巅峰即将陷落的前一刻突然出现,力挽狂澜……”
“当着所有云岭子民的面,用这样一番慷慨陈词,尽你所能的对我横加指责,贬低我这个已经加冕的,符合云岭王国法理的至高王……”
“如此种种,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感到怀疑——象征着云岭子民发源地,来自银盔山的最古老的云岭人,高贵的米哈伊洛,明明都已经背叛了云岭王国,成为拜恩公爵封臣的米哈伊洛……”
“在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之后,他一个早已不是云岭子民的‘外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表情阴森的伊戈尔与矮人米哈伊洛对视着,带着低沉而冰冷的口吻缓缓说道:
“该不会…是打算推翻象征着矮人传统的云巅峰,由他和早已不复存在的银盔山来统治云岭王国吧?!”
周围的矮人战士——不论云巅峰守军还是北方联军——神情都为之一变。
而米哈伊洛,却还是面无表情。
“亦或者…‘忠诚’的米哈伊洛,准备将云巅峰和云岭王国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他现在的主君——让拜恩人的公爵,戴上属于云岭王国的水晶王冠?!”
伊戈尔每说一句,周围矮人战士们的表情就难看一分;甚至就连原本北方联军的战士们,看向这位银盔山矮人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气氛,愈发的紧张。
“说完了吗?”
站在数以千计的矮人战士周围,面不改色的矮人米哈伊洛静静的注视着伊戈尔:
“说完了的话,就请您将您尊贵的目光,挪向头顶吧。”
话音落下,四目对视的伊戈尔带着犹疑的表情,缓缓抬头。
目光一凝,伊戈尔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
那座从天而降的“白色城堡”,此刻就漂浮在头顶,从天空俯视着自己!
“如果拜恩公爵真的想要征服云岭王国,或是让她再一次陷入混乱——看看那座浮空城,您难道就不觉得这些对他而言,真的很容易吗?”
伊戈尔嘴角抽搐,愤怒的表情变幻不定;生平第一次,让他深切领悟了究竟什么是“敢怒不敢言”。
不,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一次,只是时间太久,所以渐渐主动遗忘了。
拜恩公国,赤血堡,圆桌大厅……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那个狂妄的女人,就曾经无比傲慢的俯视着他,说出了那句令伊戈尔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如今的拜恩,与一百年前,大有不同……”
“认清现实吧,尊贵的至高王陛下;如今您该考虑的不是外人您的权势。”矮人米哈伊洛淡淡道:
“而是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保证骄傲的云岭王国,不再如今日这般……”
“任人羞辱——!”
第十五章 返程
站在号角堡的护墙边缘,黑发巫师朝向身下的云巅峰俯瞰。
在北方联军从守军的手中接管了城防之后,迅速对地底的腐蚀魔展开了围剿行动;这种怪物的强大,是建立在绝对的数量和近乎不死的生命力,同时还能源源不断补充前提下的。
失去了控制者,又被困在隧道里,面对纪律森严的正规军,被彻底剿灭只是时间问题……某种意义上,矮人这个奉行秩序的种族,的确是腐蚀魔这种怪物的天敌。
被叛军和腐蚀魔两面夹击的云巅峰,也得以幸免——尽管伤亡过半,尽管城墙倾塌,大片大片的街道变成了战场和废墟,但依旧幸存下来了。
而不是像埃博登的平民区,化作地狱般的火海。
只因为一个不肯服从命令,热血上头的拜恩“新兵”,令数以万计的矮人得以幸免……
但这一切和拜恩没什么关系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躲藏在云岭王国的邪神使徒已死,矮人内战宣告结束,预计两到三年之内就能完成重建,二十到三十年后便会恢复元气。
而拜恩能够在南方得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同时恢复帝国与云岭王国之间的“秘银商路”…这项对帝国,尤其是圣十字教会至关重要的贸易,能够极大的减少教会对拜恩的敌对情绪。
虽然因为自己这个“巫师公爵”,加上各自旗帜鲜明站在两个皇子的阵营中,拜恩和教会已经是势同水火了……
轻轻叹了口气,享受着山谷间微风拂面的黑发巫师,静静的眺望着远方。
“公爵。”
矮人米哈伊洛默默走来,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话说…您真的很让我惊讶,米哈伊洛阁下。”
“嗯?”矮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没什么,只是很意外您居然就这么将伊戈尔轻轻放过了。”像在开玩笑似的,洛伦扭头瞥了矮人一眼:
“说实话,最开始您向我提出联合北方城邦,攻下云巅峰这个建议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您打算重建银盔山的霸权,加冕成为云岭王国的至高王呢。”
加冕为王?
矮人米哈伊洛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一副很是复杂的表情。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恐怕一切就都会被伊戈尔说中了。”米哈伊洛冷漠的开口道:“我所做的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区别。”
“不,恐怕还要更可怕——不论是云巅峰还是伊戈尔,他们都不会放弃对云岭王国的控制权,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会不顾一切,甚至是和南方的叛军妥协。”
“届时不仅这场内战无法结束,还会演变成云岭王国的南北对抗,乃至彻底的分裂……”
带着冰冷的腔调,矮人米哈伊洛意味深长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而您…尊贵的拜恩公爵阁下,就能借由米哈伊洛家族,控制半个云岭王国,再镇压另外半个。”
“最后,成为这片土地的无冕之王……我说的对吗?”
冷漠的声音,轻轻落下。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了。
四目对视的沉默片刻,黑发巫师突然失笑一声。
“才不是这样…你想多了。”
说完,洛伦立刻将目光扭了过去。
矮人米哈伊洛也只是冷哼一声。
“尊敬的公爵阁下,银盔山的云岭人对您伸出的援手没齿难忘,我们永远都是您忠心耿耿的臣子。”米哈伊洛平静的开口,右手抚胸,毕恭毕敬的将头颅低下:
“但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云岭的子民;云岭的子民…永远不会让一个拜恩人,统治他的故乡,令骄傲而伟大的云岭王国,变成别人的附庸和傀儡。”
“只有这一点,我们不能答应。”
洛伦淡然一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伊戈尔…纵然他有再多的毛病和问题,他也是云巅峰的统治者,身上流淌着瑟维埃拉斯托弗家族的血,有天然的统治法理,总归还算是个合格的至高王。”
“一个…云岭人的至高王。”矮人米哈伊洛刻意加重了语气。
“所以说,米哈伊洛阁下,我到底要重复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
“这和言语上的承诺无关——我们云岭人不相信口头和文字上的保证,只看您究竟做了什么。”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的脸上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
“我还有事情要要办…关于北方联军的妥善安置,还有南方叛军的处置计划。”抚胸行礼,矮人米哈伊洛僵硬的鞠了一躬:“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公爵。”
话音落下,矮人便已经转身离开。
直至走远了,黑发巫师嘴角的笑容才稍稍收敛。
真是…为什么偶尔想要当一次坏人都那么难呢?
顶尖的机械技术,独一无二的冶炼金属,充足的矿产资源,宽广而复杂的纵深…更重要的是矮人特殊的传统,让这个种族拥有近乎无限的兵源,可以近乎无限的扩充拜恩的兵力。
即便是富饶如拜恩,能够征召的军队也是极其有限的——尤其是精锐的职业军队,在传统的骑士制度下,拜恩的常备兵力永远无法和帝国相提并论。
但矮人不一样,这个种族的特性拥有极大的战争潜力;眼下她只是被长期的内战拖垮了而已,一旦恢复并且完成统一,仍旧是一个几乎可以与萨克兰相提并论的强国。
这样一个能够极大扩充实力的机会,但凡有一丝可能,洛伦都不会轻易错过。
虽然和计划的稍稍有些出入,不过没关系——过去三年的内战,已经让云巅峰虚弱到需要依靠拜恩的支援,才不至于垮台的地步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也为了不被拜恩终止粮食贸易,伊戈尔和云巅峰都不会制止拜恩在云岭王国北方的“小动作”。
哪怕不可能控制整个云岭王国,使其变成拜恩的傀儡和附庸,那么单独与其中几个城邦结盟还是有机会的——用粮食贸易,优惠的条款交换他们的技术,矿产,以及战争期间的攻守盟约,这就足够了。
长此以往,北方的矮人城邦与南方,尤其是云巅峰之间的利益逐渐分裂,矛盾越来越深,也就会越来越依靠拜恩公国,最终成为靠利益和地缘关系组成的联盟,与南方彻底割裂开来,成为拜恩的“一部分”。
反正洛伦也不打算,更不认为自己真的能统治整个云岭王国,他只需要得到矮人的战争潜力就可以。
“当然,还是需要时间的……”
眺望着远处,黑发巫师低声自语。
“什么?”
“没什么!”黑发巫师转过身,扭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灰瞳少年:“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没有问题,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路斯恩点点头,显然对黑发巫师刚刚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兴趣:“至高王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号角堡的实验室里,艾萨克和艾因他们已经开始进行针对性的研究了。”
“很好,没有被矮人们察觉到吧?”
“所有负责的人手都是巫师协会的炼金术师,搬运的时候浮空城内所有的矮人工程师都被调出去了;至于云巅峰的矮人……”
灰瞳少年突然轻哼一声,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被他们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估计还巴不得让这位‘前’至高王尽快去世,尸骨无存才好呢。”
黑发巫师干笑一声,不以评价。
作为维尔茨家族的成员,前艾勒芒大公的私生子,路斯恩始终都在避免和权谋政治打交道;甚至宁可跑到断界山要塞,成为帝国军团的一名游骑兵,也不愿和家族扯上关系。
但与生俱来的血脉令他明白,一个名正言顺的前任统治者,对于现任统治者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阴谋家处心积虑的利用他的地位和身份攥取权力。
忍不住摇摇头,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洛伦挑挑眉毛,朝路斯恩的身后打量了一眼。
“卡尔·科林呢?”
“返程的时候就不见踪影了——随行的炼金术师说看见他进入了号角堡,但哪里都没找到他。”灰瞳少年淡淡开口道,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了: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还在云巅峰城内,但也快离开了。”
洛伦怔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过来。
“守夜人?”
“应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否则他也不至于离开。”路斯恩点点头,表情稍微有些无奈:
“只是没想到,就连云巅峰内也有他们的人,这帮老鼠还真是无孔不入!”
话音刚落,他表情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差点儿就忘了,洛伦·都灵和道尔顿两个,原本好像也是守夜人来着。
灰瞳少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在确认黑发巫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由他将矮人内战结束的情报转达给鲁特·因菲尼特,就不用我们再费尽心思把消息透露给天穹宫了。”
洛伦抱着肩膀,深吸一口气,显然对刚刚路斯恩的“口误”并不在意:“非得要用这种方式才能让皇帝陛下信任我们——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啊。”
“呃……”
犹豫的低吟一声,路斯恩看了看“唉声叹气”的黑发巫师,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什么!”灰瞳少年无意中将黑发巫师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轻咳一声。
“就是您好像又忘记了,出发前自己答应过赤血堡女伯爵,这一趟出门最多两个月,而且保证绝不会出任何意外来着。”
“应该没什么问题…嗯,你看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一切顺利啊。”轻松一口气,洛伦很是轻松的微笑道:“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下吧,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八天——本来应该还剩十八天的,主要是在浮空城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路斯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所以按照来时的行程算,您至少要迟到差不多…半个月?”
黑发巫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原本是的。”
“原本?”
“没错,因为您答应的太果断,所以赤血堡女伯爵貌似真的信了——出发之前,我听说她正准备和教会关于拜恩主教进行谈判,还有对阿尔勒公国的援助,布兰登皇子殿下军团的后勤问题。”
“布兰登殿下的后勤负责人一直都在赤血堡,教会的使者据说已经从天穹宫出发了,至于从阿尔勒到拜恩的路程…如果是马车的话,最多也就一周。”
“所以…如果我稍微回去的晚了点儿……”
“如果您稍微回去的晚了点儿,夏洛特女伯爵就不得不独自一人去面对从阿尔勒来的公爵使者,圣十字教会使团的横加指责和破口大骂,还有布兰登殿下的连番催促。”
“最重要的是…这些全部都是要由您这位公爵出面,才能最终敲定的事情;夏洛特女伯爵除了给他们赔笑脸,拖时间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路斯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笑容:“哎…洛伦大人,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您,三年前半人马战争结束后凯旋式那天,您和女伯爵在圆桌大厅究竟发生了什么?”
“……”
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路斯恩,你是故意的对吧?”
“怎么会?”灰瞳少年的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快意:“艾勒芒的小个子,怎么可能会因为您稍微调侃两句我们家的身高,就对您打击报复呢?”
“……”洛伦·都灵。
“艾萨克!”
“嗯?!”一旁的门后突然探出个脑袋来,表情很是不耐烦:“有事?”
“号角堡…我是说艾萨克号浮空城的最大速度能跑多快?!”
“这个不好比较,硬要形容的话…时速十五公里?”
“时速三十公里,在抵达拜恩边境之前不准停!”
重重的叹了口气,黑发巫师扭过头,一脸乞求的看向自大狂:
“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个奇迹,真的!”
第十六章 女伯爵
事后回想,洛伦完全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返程的;因为当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赤血堡城外了。
从云巅峰到拜恩边境,再从边境抵达位于中北部的赤血堡伯爵领…当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衣衫不整回到赤血堡的时候,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抵达似的,站在宫殿大门外"恭候"。
大门正下方,一身黑红长裙的女伯爵带着一丝不苟的表情,凝视着活像个流浪骑士的拜恩公爵,缳首扬起,微微俯视的锐利目光仿佛能戳穿他的脸。
冰冷的眼神,严肃的神情,高傲的姿态,威严而富含杀意的气场…就差再在那光洁白皙的额头前,刻上"生人勿进"几个字了。
这样的情景,倒是和两个人初次见面有几分相似。
"公爵阁下,今天是你'出征';云岭王国的第六十四天。"
夏洛特平静的和狼狈不堪的黑发巫师对视着,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还记得…您在出发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呃…隐约记得一些。"强按住"蹦蹦跳"的心脏,洛伦露出了稍微带几分讨好的笑容:"我答应过最多两个月,也就是说..."
"您迟到了…四天。"轻抿唇角,夏洛特依然不带感情的凝视着他,目不斜视:"我有提醒过您,两个月后我们要和圣十字教会谈判,决定拜恩主教的人选吗?"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是不是告诉过您,阿尔勒公爵的使者随时回来,商量关于联合围剿巨怪,异端教团和商路的问题?"
"应…应该..."
"我是不是还说过,布兰登殿下的人已经几次前来催促,让我们尽快解决波伊境内的萨克兰军团补给路线?"
"这、这个我记得!路斯恩提醒我了!"一脸讨好的黑发巫师连忙补充一句,很是关切的开口问道:
"情况怎么样,严重吗?我不在…他们是不是刁难你了?"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都是一些和善的长辈,很好说话的。"
夏洛特淡淡道,轻转步伐,错身让开大门:"还是请您快进来吧——看到如此狼狈,毫无形象的拜恩公爵,实在有损都灵家族与拜恩的颜面,会让民众与贵族对都灵家顿失信心的。"
"另外教会的使者已经等候许久,还请您尽快整顿一下,准备接见他们。"
"呃…好吧。"
虽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明显理亏的黑发巫师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女伯爵身后,走进了城堡。
几乎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两侧的门轴传来一声呼啸的巨响。
"呼——砰!"
洛伦猛地一惊,只见身后的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两名护卫骑士犹如雕塑般的站在门两侧,十分"明智"的转身面对大门,毅然决然的执行了赤血堡女伯爵的命令,假装看不见他们的公爵。
后无退路,前有追兵——疏忽大意的洛伦,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里。
"夏、夏洛特,你这到底是要..."
正当诧异的洛伦转过头,就看到面若冰霜的女伯爵已经死死的瞪着他;某种熟悉的记忆突然回溯,令黑发巫师本能的向后一退...
咚——!
躲过了迎面一巴掌的拜恩公爵,还是被长裙下修长的马靴,精准命中了右脚。
"嗯——?!"
吃痛的黑发巫师险些跳起来,疼得连蹦几下,当众表演了一次"金鸡独立"。
冷哼着收回探出的靴子,松开轻捏提起的裙摆,夏洛特不动声色的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洛伦·都灵公爵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洛伦却能从中听出某种深深的怨念。
"呃...知道。"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竭力控制自己不至于喊出来,强颜欢笑。
"知道就好,就不用我再费力解释了..."微微颔首,夏洛特眯起眼睛,太阳穴暴露的青筋证明她在忍耐着何等程度的愤怒。
换成三年前,她绝对会不顾一切的将洛伦·都灵连皮带筋的生吞活剥,而且是连骨头都不用吐出来的那种。
但是三年后的赤血堡女伯爵,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保持仪态的前提下,"不失风度"的宣泄出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那么,拜恩十三领之主,都灵家族的继业者,洛伦·都灵阁下..."
杀气森森的女伯爵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字与字之间的音节从樱唇中吐出,却像是洪荒巨兽的血盆大口咀嚼撕咬后的产物:
"如果你下次再胆敢抛下自己的职责,孤身犯险,将整个公国的重担扔给你的臣子去承担..."
"让她不得不面临教会的横眉冷对,傲慢无礼;公爵使者的大失所望,皇子殿下的步步催逼..."
"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讨好、抚慰,使出浑身解数款待这些深感自己被怠慢,被无视的重要使节,成天编造各种谎言骗他们不至于甩手而去..."
"整整四天,四天…如果你胆敢再让我经历这么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四天..."
步步紧逼,最后"啪!"的一声站定在洛伦面前的夏洛特,"热情"到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洛伦身上。
当然,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热情"。
"我以都灵家族历代骑士王的名字,我以赤血堡伯爵的身份向你保证..."
一动不敢动的洛伦站定。看着夏洛特用那优雅而狠戾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威胁道:
"赤血堡宫殿不会再给您留任何一席之地,别忘了这是我的城堡——您就做好准备,露宿街头吧!"
重重的冷哼一声,猛然回身的马靴在石板上踏着清脆的声响,十步之外都能感受到她弥漫在娇躯周围的"怨气"。
而某个"罪人"公爵只能站在原地,被猛然转过来的头发抽了一记"耳光"——还是没能躲掉。
"愣在那儿干什么,你准备在门前罚站一天吗?!"
闻言的黑发巫师浑身一震,连忙匆匆跟上去,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毕竟夏洛特会发怒,而不是焦急的直接将自己拖进去,就说明问题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发火也只是表达一下对自己不守时的不满,以及这段时间来的怨怒而已。
换句话说,也只有等到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或者已经有了妥善解决办法的时候,她才会倾泻自己的愤懑,"不留半点颜面"的收拾自己——否则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半分。
一边埋怨自己,一边默默的将所有烂摊子收拾妥当,安静的等自己回来,再在没有人的时候对自己一通数落...
"情况怎么样了?"
连忙跟上的黑发巫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哪怕知道已经没事了,但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保持最诚恳的"认罪"态度。
嗯…这对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默契了。
"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基本都有了妥善的处置。"骄傲的微扬下巴,女伯爵目不斜视:
"否则要是什么都等您这位不负责任的公爵大人来处理,拜恩公国怕是早就四分五裂了。"
一句都不敢多说的洛伦,只能跟在旁边尬笑着点头。
"首先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军团后勤问题——三件事里面,这是最容易处理的一个。"
夏洛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凝重而严肃:"依靠拜恩供给实在是太吃力了,何况五万人驻扎在波伊,却要靠拜恩提供后勤——光是路途损耗,就已经和补给总数相当。"
"所以我和布兰登殿下的负责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后由波伊提供一半的补给,拜恩则拿出一部分矿产和白银援助,补贴波伊,这样就能基本维持了。"
"反正不论矿产还是白银,都是从我们的拜恩公爵大人从云岭王国那里坑蒙拐骗来的;堆在金库里闲着也是闲着,拜恩没有任何损失。"
"让波伊负责?"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萨莉卡·约拿能答应吗?"
"她当然不肯答应,但她必须答应——重建千帐城,复兴大波伊,新的银甲骁骑和骠骑兵军团,这些都是要钱和优良的铁矿石,以及大批熟练的工匠。"
"萨莉卡·约拿是个狡猾的母猴子,但讨价还价不是这个母猴子的强项…她也就会占点儿小便宜了。"
夏洛特突然回首,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说我们的公爵大人于心不忍,准备…怜香惜玉了?"
黑发巫师可以肯定,刚刚那一句绝对是在讽刺自己。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声嘟囔一句,洛伦赶紧换了个话题:"那布兰登呢?他的军团几乎全部的给养都要自筹,我们突然中断供给不会有问题吗?"
"我的公爵大人,您真觉得这位皇子殿下会蠢到在一根绳子上吊死吗——三年时间,萨莉卡·约拿早就和布兰登达成了私下同盟,只有那个母猴子会蠢到以为别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无奈的黑发巫师只能跟着点点头。
"无理取闹的皇子殿下,以及惹是生非的母猴子很好解决..."夏洛特缓缓道:
"圣十字教会,英诺森大主教的使者团可以没这么好打发了。"
"稍微知道一些..."黑发巫师收起笑容,郑重的看向她:"是为了拜恩主教的人选来的,对吧?"
"主教人选..."轻哼一声,女伯爵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愤懑:
"应该说,是来兴师问罪,借机生事的才对!"
"嗯?"
洛伦怔了一下。
"三年前,因为拜恩总督和鲜血教团的缘故,整个拜恩的教会势力几乎被破坏殆尽,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夏洛特沉声道:
"不仅仅是赤血堡,各个伯爵领的教堂,乡间的修道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教士和修女死伤惨重。"
"期间为了重建拜恩教会,平复民众的情绪——当然,更多的是为了缓和拜恩和天穹宫之间的矛盾,不让他们无事生非;我们几乎接受了教会的所有条件,仅用三年就令整个拜恩教会恢复了元气。"
"三年时间…拜恩境内的教士数量,不可能在三年之内就重建教会吧?"
"所以有大量的教堂和修道院,都充斥着由圣十字教会,或者说英诺森大主教钦点安插的教士和修女,外来者和本土教士,人数几乎到了一半对一半的程度,换而言之..."
"相比较拜恩的利益,拜恩教会更服从于帝都的圣十字教会,或者说…英诺森大主教。"深吸一口气,洛伦接下了夏洛特的话:"是这样吗?"
"...没错。"
停下脚步,女伯爵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黑发巫师:"如今的拜恩教会充斥着来自萨克兰、戈洛汶,洛泰尔这些地区的教士,全部都是被大主教指派而来——任何圣十字教会的命令,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执行。"
"虽然历代各公国的主君对于本国的主教人选都有话语权,但想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本国的教会站在公爵这一边;否则,你怎么选都只能选中他们的人。"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想选一个绝对服从大主教,或者说…处处与你作对的拜恩主教,我们可能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洛伦面色一沉。
虽然圣十字在拜恩的势力不比洛泰尔和帝都,加上三年中巫师阶层在拜恩的实力愈发强大,但教会对于平民阶层而言还是很有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如果他们真的处处与自己作对,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很难缠的。
打不倒你也能恶心死你,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然,现在教会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问题——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挑选一位合您心意的拜恩主教就行。"夏洛特淡淡道:
"其余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都解决了?!"洛伦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谁解决的?!"
夏洛特不动声色的稍稍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一脸震惊的黑发巫师,又被扑面而来的长发甩了一巴掌。
"啪——!"
第十七章 主教的人选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圣十字教会,让他们答应妥协的?"
老老实实的坐在座椅上,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酒杯,洛伦无比真诚的询问道。
夏洛特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的女伯爵嘴角划过一丝抑制不住的弧度。
虽然知道这家伙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表情是装出来的,说不定私下里早就对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了——但只要自己还没有透露出消气的痕迹,他就还会这么继续下去。
哪怕是装出来的,谨小慎微生怕怠慢的态度,还真是让人心生快意呢。
嗯...再保持一天…不,还是一周吧,让这个混蛋清楚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
而且要足够"深刻"的认识才行。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突然"卖个关子"的女伯爵,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了:
"公爵阁下,你想得到答案的原因,是出于纯粹对我究竟如何做到的好奇心,还是因为没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担负起自己责任的内疚呢?"
呃...
洛伦一脸茫然。
虽然夏洛特一脸"只是随便问问"的表情,但那个明显快抑制不住的笑容让他后背一凉,事情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
回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送命。
"这个…真的很难讲啊,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几乎是刹那间,洛伦的嘴角立刻流露出公式化的微笑,精神殿堂在用平时十倍的速度组织起恰当的语言:
"没能在关键时刻肩负起责任,令我十分内疚——但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出于本能和对夏洛特你的绝对信心,我当然会稍微有那么点儿好奇,想知道你是办到的。"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在看到圣十字的奇迹之手所完成的杰作,总会妄图探究其原理…别忘了我是个巫师,刨根问底是我的本性和习惯使然。"
"毕竟…只有看到了全貌,才能了解事物真正的魅力和优雅所在——你认为呢?"
话音落下,一脸真挚的洛伦眨了眨纯真无邪的大眼睛。
"我认为这番话很有道理。"微微颔首,女伯爵欣然会意。
然后在心底默默的将期限从一周上调到一个月。
轻轻松口气,还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浑然不觉的黑发巫师放下酒杯,扬手示意:"那么请告诉我吧,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是如何与强硬顽固的教会纵横斡旋,樽俎折冲的。"
"没什么复杂的——威逼、利诱、胁迫、钳制,就是谈判桌上所有的手段,就像是纸牌游戏一样,关键的是能否握住压制敌人最有利的一张牌。"
夏洛特抬起头,瞳孔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幸运的是,这次的牌桌上有三个人——拜恩、教会、以及…阿尔勒。"
"阿尔勒?"
"阿尔勒公国与天穹宫,教会的联系,在几大公国中是最为疏远的——圣十字教会这一次可谓气势汹汹,打算同时解决两大公国,将他们的人扶持为公国主教。"
洛伦还是有些懵懂:"所以这一次阿尔勒站在我们这边,共同对抗教会和天穹宫的意志?"
"不,比这还要好——阿尔勒打算出卖我们,用拜恩的利益来换取教会的认可,然后他们彼此之间再达成妥协。"
嗯?!
这哪里好了?
"还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吗,我的公爵——三人的牌局,所有人都在联合一个对付另一个,但真实的想法..."女伯爵微微一顿,别有深意的轻启樱唇:
"都是同时将另外两个视作猎物,打算毫不留情一口吃掉的。"
收起笑容,黑发巫师认真的倾听着。
"圣十字教会气势汹汹,阿尔勒则打算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他们彼此的利益诉求是存在冲突的,但拜恩是教会的眼中钉,而阿尔勒完全不在乎我们,因此才能联合。"
"所以…我们要收买阿尔勒,然后拉拢他们对抗教会?"
"不!这是看似可行,实则决不可取的办法!"女伯爵微微蹙眉,断然否决道:"一旦我们尝试收买阿尔勒,他们就会明白我们有求于他们——结果就是阿尔勒坐地起价,即便能赢也是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靠出卖利益换来的一时安稳,我不齿。"
洛伦愈发的好奇了。
"唯一正确的办法,是转移视线——让阿尔勒成为教会首要目标,使得阿尔勒有求于我们,由拜恩成为双方的仲裁人;最后拉拢阿尔勒,对抗教会。"
说完,夏洛特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赤血酒,目光微微垂下:"既要拉拢盟友,又要让他们时刻处于不安需要保护的状态,再使得敌人将盟友,而非我们当做首要目标。"
"拜恩…掌控全局。"
"说起来,这还是公爵阁下教会我的,用来对付云岭王国的手腕呢。"
黑发巫师一惊。
没错,是自己太迟钝了。
三年的时光,作为赤血堡女伯爵,作为圆桌议会历史上硕果仅存的女伯爵,却能始终掌握着议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的"女人"...
夏洛特·都灵,她随年龄增长的,可并非只有愈发成熟窈窕的身材和独一无二的个性。
冷清的客厅,安静了一分钟。
"那么…你是如何转移了教会的目标呢?"
挺直腰身,洛伦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像是坐在炉火边等待说书人讲述故事的旅客般:"如你所说,拜恩可是教会的眼中钉,阿尔勒不是。"
"没错——所以想转移目标,就需要一个更急迫,更让他们感到威胁的事情爆发才可以。"夏洛特微微颔首:
"喀斯塔兰·克洛维。"
"谁?"洛伦挑了挑眉毛。
"圣十字教会的一名誓言骑士,'捍卫之盾';誓言骑士中的一名队长;两年前在教会的指示下,驻守在阿尔勒的大教堂。"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圣十字教会的传统,"誓言之剑"负责仗剑传教,"捍卫之盾"肩负护卫教堂的责任——在圣十字还未成为帝国统一信仰的时代,各公国的大教堂并不仅仅是当地民众的精神庇护所,更是与各个邪神,当地异教徒们对抗的前线壁垒。
不过在历经十二个世代之后,誓言骑士人数已经大为减少,"誓言之剑"只剩下一个,"捍卫之盾"的人数甚至还不够一个百人队,大部分都集中在断界山要塞和帝都的大教堂。
直至三年前洛伦的一封信,为了稳定事态和信徒们对教会的信心,教会才有意识的将"捍卫之盾"派往各地巡视,维护教会的权威。
"但…为什么是阿尔勒呢?"夏洛特缓缓道:"为什么不是那些信徒更多,对教会而言更重要的地区——比如洛泰尔公国?"
洛伦略加思索道:"兴许…是因为他们想趁此机会,利用对抗异端教团和邪神、怪物的机会,来提高教会对阿尔勒这种偏远地区的影响力?"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道尔顿·坎德大师也仅派遣了两名猎魔人,尾随其后,进入了阿尔勒公国。"
"但实际情况却超乎想象——喀斯塔兰·克洛维,这位'捍卫之盾';在抵达阿尔勒之后,从未离开过大教堂半步。"
"因为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任务。"
"更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女伯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的扬起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洛伦看向窗外,瞳孔微微一凝。
那是…拜恩大教堂的方向。
黑发巫师立刻明白了。
"喀斯塔兰·克洛维…他所真正肩负的使命,是监视被镇压在阿尔勒大教堂下的一件'渎神武器';,警戒一切在觊觎这件武器的异端教团。"夏洛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埃博登的动乱,赤血堡的灾难…都让教会感觉到了深刻的威胁。"
"他失败了?"
"不,他成功了…准确的说,是太过于成功了。"夏洛特叹息一声,面色突然一黯:"以至于我们潜伏在大教堂中的猎魔人整整过去两年,才察觉到异状。"
"在漫长的监视生涯中,喀斯塔兰·克洛维已经被那件'渎神武器';散布的虚空之力彻底腐蚀,以至于肉体化作灰烬——当苍穹之翼的猎魔人找到他的时候,封印的大门前只剩下一身空荡荡的铠甲。"
"他尽到了一个圣十字的誓言骑士,所能尽到的最高职责。但阿尔勒教会的教士为了掩盖真相,更重要的是不被人发现大教堂的秘密,以免引起恐慌,决定销毁那件铠甲,制造成誓言骑士已经离去的假象。"
"但他们低估了这件'渎神武器';的威力,更低估了喀斯塔兰·克洛维对信仰的坚定——哪怕肉身被摧毁,他的灵魂依旧附着在甲胄上,并且被'渎神武器';所侵占。"
"最后…两名潜伏在教堂内的猎魔人不得不用秘银剑摧毁了铠甲,并且炸塌了封印'渎神武器';的教堂地下宫殿,才总算是遏制了最坏的情况。"
表情凝重的女伯爵话音落下,再次叹息一声。
客厅内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面无表情的洛伦低头沉思,算度着这件事对教会的影响。
毫无疑问,一个誓言骑士的死对教会的打击是很沉重的,而这种试图掩盖真相的事情一旦被揭露,造成的后果则会更加可怕。
但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消息同样是一柄双刃剑,一旦没有使用好同样祸及自身,甚至令教会为了避免承担责任,不顾一切的给透露情报的拜恩去罗织罪名。
所以...夏洛特·都灵,她是如何一边威胁教会,一边又成功避免了被教会对准矛头呢?
"守夜人。"
"嗯?"
"在我们派出的两名猎魔人中,有一个是道尔顿·坎德大师亲自'培训';过的,懂得如何用守夜人才明白的方式留下情报。"女伯爵淡淡道:
"所以得到情报的圣十字教会只知道阿尔勒出了事,并且情况很严重,甚至有可能波及到整个阿尔勒乃至南方地区——教堂之下封印的'渎神武器';,也会随着暴露。"
"在这种威胁下,教会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针对拜恩,只能一心一意的矛头对准阿尔勒——他们已经在和阿尔勒谈判,令整整一个小队规模,十名'捍卫之盾';誓言骑士进驻阿尔勒。"
"这将会是十二世代以来前所未有的规模,堪比第一世代的仗剑传教。"
洛伦终于知道夏洛特的意图了。
"我猜…阿尔勒已经迫不及待希望得到拜恩的支持,阻止教会的干涉了对吧?"
轻抿一口赤血酒,女伯爵的脸上流露出悠然回味的神情。
"最低的程度的支持,仅仅让誓言骑士们入境,不得过多涉及到阿尔勒境内的宗教事务,这种程度的妥协还在教会的接受范围内。"
"而我开出的条件是,公爵会在教会安插在拜恩的教士当中,挑选一位成为拜恩主教,教会不得阻挠。"
"如此一来,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稍微和想象的有些偏差而已,算是'共赢';的局面。"女伯爵总结道。
"不,应该是只有'你';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了。"洛伦眉头一挑:"所谓的'共赢';,不过是创造了两个输一半的'赢家';,来换取能得到的最大战利品。"
"教会的妥协,以及阿尔勒对拜恩的依赖——双方都得看拜恩的脸色,才能决定能从另一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沉默的夏洛特翘起嘴角,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优雅,铁腕,冷血,婉转。
这才是夏洛特·都灵——就连"不择手段",到她身上仿佛都变成了褒义词。
"主教候选人的名单已经列好了,全部都是三年中,我见缝插针安置在各个伯爵领和大教堂的。"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羊皮纸放在桌上,夏洛特"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酒杯。
仿佛那不是一个个活人的名字,而是她可以拿来送人的玩具。
"挑一个喜欢的吧。"
第十八章 信仰的仆人
拜恩公国,湖心城,一处不知名渔村的小教堂。
盛夏的晨曦照耀着清澈见底的银镜湖,三三两两的渔民们走向村旁的小教堂,简陋的石门外已经站满了准备祷告的信徒。
小小的渔村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信徒,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周围村镇的居民,有些甚至穿金戴银,衣着华贵——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从湖对岸的湖心城赶来,就为了能赶上一次短短的晨间讲经。
手捧经文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后,身上的黑袍已经洗成了灰白色,还打着几个补丁。
睡眼惺忪的他嘴角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亲切的和熟悉的信徒打着招呼,更多慕名而来的人则因为教士的年纪而惊愕无比。
就在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刹那,一个颇有些激动的老人忽然起身。
"请问...?!"
下一秒,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时,这位老人突然发觉自己是教堂里唯一一个站着的,瞬间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年轻的教士先是一惊,随即微笑着抬手示意:"没关系的,老先生,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讲吧——圣十字让我们这些仆人代他行走于地上,就是为了回答信徒的疑问的。"
"请、请问..."老人咽了咽唾沫,眼神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您真的认为,巫师也能得到神的祝福,成为圣十字的信徒吗?!"
话音刚落,教堂内外一片嘘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副"他果然问的是这个"的表情,面面相觑的摇摇头。
教士微笑着的摆摆手,先示意其他的信徒们安静下来。
"好吧,虽然您是本月第二十四个为我这个问题的人,但…我想除非我当面告诉您为什么,否则您是不会死心的。"无奈一笑,教士郑重其事的低下了头:
"是的。"
"为什么?!"
教士先是一笑,温和的与老人四目对视。
"我相信,您问'为什么';的原因是因为巫师们掌握着一些神秘的知识,说过一些在您看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违背了您心中圣十字天国的圣洁,所以您才会问为什么。"
老人先是一怔,随即煞有其事的猛点头。
"那么,您知道布兰登一世吗?"
"贤者皇帝,当然知道!"
"他被圣十字教会奉为圣人。但正是睿智,虔诚且贤明的布兰登,给予了巫师们一个帝国公民应有的全部权利。"年轻的教士轻声道:"而当今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则在内阁中增设了'皇家巫师顾问';一职。"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掌握着我们所不了解的知识;因为圣十字教导我们,拥有好奇心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狂妄而自大的无知。"
轻言细语,犹如拍打礁石的浪花,让整个教堂都安静下来了。
"在过去曾有过这种观念,认为真正的信徒一定是不识字的,没有念过书的,一辈子生活在乡村中…他们才是圣十字真正的羔羊。"
"我不否认这些信徒们都是淳朴善良之辈,但这种说法显然有失偏颇。"年轻的教士微微一顿:"因为它将学习,看成是一种罪孽。"
"可平庸的我们,又怎么可能通过学习,就能理解圣十字的意愿呢?!"老人再次反驳道。
"我们不可能理解圣十字,永远不可能。"年轻的教士摇摇头,沉稳的声音在教堂内响起:"但我们可以通过学习,去理解自身。"
"通过学习,可以理解铺张浪费,奢侈贪婪无度是何等可怕的罪孽;过多的财富和糜烂的享受会对精神产生何等可怕的毒害;"
"也可以让我们分辨是非,清楚事理,解答疑惑,懂得教训;因为一个淳良的信徒必定是懂礼貌的,爱戴家人的,善待友人的;"
"通过学习,我们才能清楚自己生而为人而非野兽,成为圣十字所宠幸的羔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们不仅生活在幸福中,更能通过与野兽和禽鸟的对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福。"
"这就是学习的意义所在,永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一种知识,是饱含罪孽的;罪孽者,永远是滥用和错误的使用知识的,狂妄自大的无知之辈。"
"无知…才是最可怕的罪。"
老人表情惊愕,但依旧不肯坐下:"这是圣十字的意愿?!"
"这是我的理解。"年轻的教士摇摇头,含蓄一笑:"至于圣十字的意愿…也许我学习一生,都无法窥探一二。"
"但至少通过学习,令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尚且无知,尚且有罪。"
话音刚落,就像是落入油锅的火苗似的,在教堂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新人,老人,本地人和外地人…信徒们几乎立刻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面带怒色的对着另一方破口大骂,仅仅因为是在教堂内,才不敢诉诸拳脚。
面对着吵闹喧嚣的教堂,年轻教士依然不以为意,站在讲台后专心致志的整理着经文,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
就在此刻...
"砰————!"
一声闷响,教堂的门被撞开了。
吵闹声立刻停歇,正当所有人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群身披甲胄,举着旗枪和盾牌的卫兵突然涌入,将教堂包围的水泄不通。
片刻的死寂,面面相觑的信徒们脸上几乎立刻露出了惊恐而不安的神情。
同样惊愕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上,一脸懵懂。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
不知道从哪儿响起的一句话,让刚刚还处在疑惑中的教堂立刻响起一阵狂风暴雨!
"这帮人我认识,他们是拜恩大教堂的教会卫兵,从赤血堡来的!"
"是谁把他们招来的?!"
"从大教堂来的,该不会是来抓教士的把?!"
"是哪个混蛋告的密,有胆子告状,就有胆子站出来!"
"这位阁下,我是湖心城的男爵,兰**斯伯爵的税务官,我向您保证这位教士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还有我!我是暴风城的城防官,我可以用我们格伦威尔伯爵的名义向您担保!"
...喧闹,质疑,怒吼,惊慌失措的信徒们不仅没有仓皇逃窜,反而与封锁教堂的卫兵展开对峙;几个明显是骑士的贵族簇拥着站在讲台两侧,俨然成了这个小小教士的"护卫"。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一声叹息从门外响起。
几乎同时,大门两侧的卫兵让开道路,一个穿着血红色金边教士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小小教堂,泥泞的地板让那双麋鹿皮的靴子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瞥了眼衣摆和靴边的淤泥,微微蹙眉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块湖蓝色丝巾手帕,连连叹息的擦掉额头的汗,脖颈上的宝石十字坠晃动作响。
抬起头,中年人的视线无意中和年轻教士碰了一下,于是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早上好啊。"
"早上好,希尔维克教友。"年轻教士点点头,微笑着朝周围的信徒们挥挥手:"大家不用紧张,这位是帝都大教堂的希尔维克执事,英诺森大主教的得力助手,绝对不会伤害大家的。"
轻柔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
拜恩公爵和教会不和的事,在拜恩的民众和贵族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谁知道这个帝都来的"执事"大人,究竟奉谁的命令,打的什么算盘。
"没错,在下作为英诺森大主教全权使者,是绝对不会伤害诸位的——事实上,我们俩还是很亲近的朋友呢。"
中年人一边笑着在自己和年轻教士间比划着,目光无意中落在面前一个老人身上,满是褶皱的脸挤出一丝谄笑。
"不过首先请允许我解决一些私人问题..."微微蹙眉,中年人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随手扔给老人:
"三十金币,给您的报酬——我们说好的,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
"感谢您!感谢您!我一定...等等,您这是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老人,以惊人的速度接住了从半空落下了的钱袋,迅速塞进怀里;还没等抬头,两个卫兵直接将他架起,倒拖出教堂大门。
"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欺骗和诬陷好人的罪人。"
厌恶的瞥了眼被卫兵拖出去的老人,中年人故意大声说道:"恶意指控,诽谤神职者——用你所剩无几的生命在地牢里忏悔吧,贱民!"
话音落下,叹了口气的希尔维克执事转过身来,重新将目光对准年轻的教士。
教堂内的气氛不仅没有缓解,而且愈发冰寒。
这位"杀伐果断"的执事大人不仅没有让他们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簇拥在年轻教士周围的贵族绷紧神经,紧紧攥着腰间的剑柄。
"我说,这场闹剧差不多是该结束了。"
希尔维克执事环视一周,无奈的再次叹息一声:"诸位圣十字的虔诚信徒们,你们是准备绑架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让他无法去拜恩大教堂完成宣誓仪式吗?"
嗯?!
主教?!
教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又惊又怒的信徒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觑,神情各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希、希尔维克教友,你这是在开玩笑的对吧?"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的年轻教士,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一定是开玩笑的,我区区一个刚结束见习期,从未在大教堂担任过任何神职的教士,怎么可能..."
"不,这就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深深的看他一眼,希尔维克执事沉声道:"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确从大主教口中得到了这个命令,并且信笺上面有大主教和拜恩公爵两个人的印章,绝对错不了。"
"您在一天前,准确的说是二十七个小时前得到了拜恩大教堂的提名,拜恩教会三百名有投票权的教士连夜投票,三百票全票通过,所有人一致推举您成为新一任的拜恩主教!"
"接下来就等您前往赤血堡,与拜恩公爵会面,再在拜恩大教堂宣誓就职,接受权杖、绶带、宝冠和戒指…您就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成为拜恩的主教了。"
教堂内一片死寂。
"我、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小的普通教士…怎么可能..."
"您信或者不信,他都是真的。"希尔维克执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再次叹口气,将一封精致的月牙白信笺递上:
"这是拜恩公爵的亲笔信,上面还有英诺森大主教的印章——如果您还是不愿相信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前往赤血堡,和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当面对质。"
在听到黑发巫师的名字那一刻,年轻教士的表情明显一黯。
"诸位信徒,还请麻烦让开道路。"希尔维克执事轻咳一声,煞有其事的严肃起来:"马车已经在门外恭候,赤血堡那边请您务必在明日清晨前抵达大教堂,与公爵会晤,举行宣誓仪式。"
"可以再等等吗?"年轻教士还在挣扎:"我、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点儿时间来..."
"我可以等,拜恩公爵可以等,大主教也可以——但拜恩不可以,拜恩的信徒们更不可以。"
希尔维克执事摇摇头,若有所指的看向两侧:"主教之位空悬三年之久,您还准备让这些淳朴善良,信任您,爱戴您的信徒等待多长时间?"
年轻教士挣扎了将近一分钟,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不堪重负的骆驼,被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卫兵们让开大门,与之对峙的信徒们也纷纷退散到教堂两侧,腾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愿圣十字庇佑着您,祝福着您。"神色恭谨的希尔维克执事低着头,高声说道:
"羔羊们的指引者,骑士之乡的导师,圣徒的化身,拜恩的主教..."
"...最最虔诚的虔诚者,韦伯阁下!"
第十九章 我有一个梦想
拜恩大教堂。
这座位于赤血堡城内中心的圣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赤血堡内最最恢弘威严的殿宇;
犹如利剑般高耸的尖顶,教堂内所有的墙壁都被十三公尺高的彩色玻璃覆盖,四十八根廊柱环绕大厅,每一个上面都以精美的浮雕装饰,数以百计的浮雕生动的再现了圣十字经文中的故事,有着"石经书"的美誉。
即便在全公国所有壮丽宏大,瑰丽夺目的大教堂中,拜恩大教堂也依旧能稳稳占据三甲之列。
在"鲜血教团"事件后,依靠信徒们的捐献,拜恩大教堂在三年中得以重建;尽管仍有许多断壁残桓,但光是其仅存的部分和空旷的废墟,便不难想象她曾经是何等的壮丽巍峨。
拜恩主教的宣誓仪式,就被安排在修复最完善的正厅举行。
大厅正中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圆形礼台,三百名从拜恩各地紧急赶来投票的教士们,犹如一道道厚重的,艳丽的天鹅绒挂毯般,装点着周围的廊柱和墙壁。
看着台下那簇拥的教士们,那一张张几乎将期待、惊愕、嫉妒、怨恨、鄙夷写在额头的脸孔,小教士韦伯忍不住用力咽了咽唾沫。
这是他的梦想,但又和梦中的有所不同。
"亲爱的韦伯教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都已经打点好了。"希尔维克执事仍站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整个拜恩教会,甚至是整个圣十字教会都站在你身后,拜恩公爵也对你无可奈何——你会成为十二世代以来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主教!"
"你所有的意愿都会实现,你所有的命令都会被无条件的执行;当然,你也能让你那套歪理学…呃,我是说对圣十字的理解,成为拜恩境内唯一的真理,没有人敢反抗你的。"
"你要做的,仅仅是对大主教保持绝对的忠诚,韦伯教友。"
若有所思的小教士没有看他,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
"原来是这样。"
赤血堡宫殿的花园内,耐心听完洛伦解释的小教士韦伯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黑发巫师点点头,丝毫看不出他也是刚刚从夏洛特那里弄到的消息:"教会无法控制拜恩,于是只能妥协——亲爱的韦伯,他们的目标就是拉拢你,从而间接的控制拜恩公国。"
"不,我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拜恩。"小教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微微低头不敢直视洛伦的目光:
"我还总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呢。"
"怎么说?"
眨眨眼睛,黑发巫师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帝都御前审判的时候,我背叛了你…背叛朋友,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罪孽了。"小教士韦伯表情一黯,突然苦笑一声:
"呵呵…不骗你,当那些教会卫兵来的时候,我其实以为他们是你派来的——我告诉你自己'没错,是时候了';,如今的你已经是拜恩公爵,你当然有报复我的权利。"
"哪怕希尔维克执事将信笺递到我的手上,一次次重复告诉我'这是真的';那时候,我也告诉自己这只是你设好的圈套。"小教士的头越低越深。
"为什么?"洛伦继续明知故问,勾出对方的话。
"因为我不配…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我真的不配。"韦伯的声音都在颤抖:"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更让我确信了——我不配!"
"我是什么?一个被教会拿来要挟你的工具,还是拜恩和天穹宫妥协的产物?我是傀儡,是工具,是武器——唯独不是拜恩主教!"
"所有人——甚至有可能包括你——并非是认为我有这个资格和能力,而是出于野心和权谋才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的!"
激动的小教士猛地抬头,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默默倾听的黑发巫师,笑容从眼底一闪而过。
"韦伯,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是吗?"
小教士猛地一震!
"那个告诉我,决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踌躇满怀的准备改革教会,从基层开始,成为主教,再步入帝都,重塑圣十字的教义,让失落百年的'旧经';再一次引领帝国的信仰..."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小教士韦伯的身体就剧烈的抽搐一下;面颊张红,咬牙切齿,张开的双手死死支撑着膝盖。
那表情,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厮杀,决斗一样。
"那个大言不惭的说,要让教会成为每一个信徒的天国,而不再是信仰的囚牢..."
"要让被高举在穹顶的天国,重新落回地上,要改变全世界的教士韦伯..."
"已经死了…对么?"
面对着黑发巫师平静的目光,双目赤红的小教士像是僵住了似的,张口语言,却什么都说不出。
整整一分钟。
"我、我..."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在韦伯的嘴里却像有千钧的分量:
"我——我没有!!!!"
咬牙切齿,涨红了脸的小教士整个人扑倒洛伦怀里,瘦弱的双手攥着衣领,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黑发巫师先是一惊,随即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就对了。"
一句话,让"狂化"的韦伯迅速"蜕化",恢复了冷静。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情急之下,慌慌张张的韦伯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因为这才是你。"洛伦打断道,轻轻攥住了那个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腕,与小教士四目对视着:
"因为是你,我才答应了和教会妥协,并且否决了夏洛特·都灵给我开出来的候选人名单—即便我知道那些才是会坚决执行我的命令,和教会不依不饶的斗争到底的人。"
"嗯,用你的话来说他们并不是拜恩主教,而是我手里的傀儡,用来对抗教会的工具和武器而已。"
"为什么?"小教士脱口而出。
"因为你的理想和能力,让你拥有成为拜恩主教的职责——你有这份担当。"洛伦的回答相当直白:
"其次…在这场双方的权力斗争当中,只有你才有机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拜恩主教——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可能!"
韦伯还是不明白。
"这么说吧——如果我让一个…嗯,我的人成为拜恩主教,结果是什么?"黑发巫师耐心解释道:"没错,他会执行任何一个我下达的命令,可这些命令其实一个都无法执行。"
"为什么?因为拜恩教会内有一半的教士都是英诺森大主教的人,哪怕只为了对抗我,他们也会反对我的一切命令,甚至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长此以往,所谓的拜恩主教不过是形同虚设,拜恩教会依旧只是个摆设,双方的权力斗争还会几十年如一日的持续下去。"
说到这儿的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差不多一天半前,他才好不容易用相同的话说服了夏洛特,推掉了她辛辛苦苦,精心挑选的主教候选人。
当然,后果就是从昨天到现在,这位赤血堡女伯爵始终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那我呢?"小教士忍不住问道:"我就不一样了吗?"
"当然,你不一样;你是英诺森大主教的人,是被安插进来的,他们绝对相信你。"洛伦不慌不忙的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你曾经背叛过我,还差点儿就打败了我。"
"圣十字教会绝不可能相信,拜恩公爵…会如此信任一个曾经背叛过他,还险些让他身死名裂的朋友!"
小教士咬咬牙,强忍着黯淡的表情微微点头。
"当然,他们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你,毕竟你太'清白';了,清白到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人要挟,拿捏的把柄——这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洛伦微微一笑:
"虽然我对教会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上一任拜恩主教,他一年的'收入';以金币计算差不多是三百万——这还不算他名下的十二个庄园,四个小型商会,三处盐矿,一处煤矿..."
"他总共有六个情妇,其中三个在赤血堡,手里攥着年产不下五十万的产业,以及在约德商会里可以吃利息的股份;几个私生子在拜恩教会中占据要职,同时在赤血堡经营者放贷生意。"
"还不算完,联合商会的小约德告诉我,这位主教大人在他的老家还有一处地产,他甚至花了一大笔钱,替他的一个私生子谋取了皇家男爵的爵位,并且还是世袭的,以此控制老家的地产和庄园;就连帝都戈洛汶,他还有两栋宅院,紧挨着一座被他买下来的私人教堂;"
"而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位'战绩辉煌';的主教大人,在历代拜恩主教当中,还属于'不那么贪婪';的那种..."
小教士韦伯皱紧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愤恨而无奈的神色。
"而你,韦伯,未来的拜恩主教…只要你想,你能得到的可比这位主教大人多多了。"洛伦缓缓开口,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为了控制你,拉拢你,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收买你;以你的能力想要富可敌国,享受堪比至高皇帝的奢华,甚至是让自己的私生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教会中,占据要职;或者成为世袭贵族…都可以。"
"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那个通往这一切的洞,就在你面前。"
"跪下,钻进去…然后,一切都是你的。"
话音落下,洛伦默默的观察着眼前的小教士,刚刚还能强作镇定的面颊不停的抽搐,在用极大的毅力克制着愤怒。
没错,这才是洛伦想到小教士的真正原因。
哪怕再怎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在成为拜恩主教,面对这一切诱惑的时候也很难把持得住——为了和自己对抗,教会一定会不惜血本的疯狂收买他。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诞生一个和之前历代拜恩主教无异的家伙,拜恩教会依然形同虚设,双方的斗争依然不会结束。
而小教士韦伯,他不一样,因为他的理想尚且未曾泯灭。
他渴望牺牲、奉献和改变——财富、地位、名誉这些…对他来说,就是路边的淤泥,粪土,厌恶之至。
教会想收买他,简直痴心妄想。
另一方面,为了拉拢新的拜恩主教,至少在前期教会不会阻挠小教士做任何事情,甚至是竭尽所能的配合,来给自己添堵;而等到韦伯彻底掌权之后,他们就是想后悔也晚了。
这才是洛伦执意选择韦伯,甚至不惜和夏洛特"闹掰"的原因。
在眼下的局面,只有他才能排除万难,成为真正的"拜恩主教"。
燃烧自己,然后照亮世界。
这是一个…愿意为了自己理想去死的人,最渴望的就是英勇就义,倒在改变世界的道路上。
"你的理想,就是你成为拜恩主教的理由。"洛伦静静的说道:"而想要实现你的理想,拜恩主教将会是你的第一个试炼。"
"究竟是倒在财富,利益,权势的诱惑下,陷入俗世名利的泥潭中不可自拔;还是太过孤高,以至于众叛亲离,最终一事无成…都将由你自己决定。"
"你想改变世界,想让教会成为人民精神上依赖的理想乡,这我不反对;当然,也别指望我能赞同,我不会给你太多支持,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你自己。"
"如果你认为我所期待的是一个信仰缺失,以利益和进步所驱动的世界是错误的,那就给我看看你所想象中,那个充斥着纯粹信仰的世界,又是什么一副模样。"
"所以我再问一次…韦伯,你的理想还在吗?"
洛伦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过了很久。
"我明白了,洛伦。"
小教士韦伯再一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再没有激动,迷茫,恍惚,无措...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半点波澜的平静。
沉寂的湖面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会让你看到的。"
第二十章 二选一
在结束了拜恩主教之争后,洛伦又在夏洛特的数落声中故意拖延了十几天,才正式接见了代表圣十字教会和天穹宫的使者,希尔维克执事。
这位英诺森大主教的使者兼心腹,是个极其会钻营的家伙;虽然仅仅是个执事,在教会神职中顶多算个神父的副手,却很擅长靠职务之便捞钱,光在约德商会名下就有两个金库,不下三百万金币的储蓄,而且还攥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商会的债券。
用洛伦的"财务官"兼情报网负责人,联合商会会长小约德的说法,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价值六十万金币的教士袍和四十万金币的十字架,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同行。
之所以始终拖着不见,一方面是为了给小教士——现在是拜恩主教了——韦伯争取时间,有这位大主教身边的亲信执事在,接管拜恩教会更容易些。
某种意义上也能给圣十字教会营造一种错觉,这个年轻教士很单纯,很容易控制的错觉。
被自己的敌人忽视,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而言,是个好兆头。
另一方面,是为了等"远征"云巅峰的号角堡返航。
赤血堡城外的一处开阔地上,抬头仰望着从天空中缓缓而至,犹如乌云压顶般朝自己靠近的浮空城,希尔维克执事面色惨白,瞪大的双眼近乎失神,呼吸急促。
遮云蔽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这位对巫师鄙夷了大半辈子的神职人员,感受到了犹如世界崩裂般的震撼!
一旁的洛伦默默站在他身后,心满意足的欣赏着对方此刻的表情。
号角堡何时返航不重要,但让天穹宫和教会的使者看到这一幕,对他很重要。
在谈判桌上,夏洛特虽然大获全胜,但她依靠的是阿尔勒和教会之间的不信任和猎魔人提供的情报。
这样"灵活的手腕"虽然能赢取最大的利益,但也容易造成对方的轻视,认为拜恩只能靠挑拨离间,没有足够的实力所以不敢和天穹宫与教会正面硬碰硬。
洛伦要做的,就是打消对方这种"错误的观点",露出獠牙,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是肉食动物,不是吃草的。
"太难以置信了,实在是..."目瞪口呆的希尔维克执事,用了半分钟才从震惊中恢复清醒,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这真的是奇迹,是只有圣十字才能降下的奇迹!"
"希尔维克执事,您过誉了。"黑发巫师回给对方淡淡的微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这还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距离正式投入使用还有一段距离。"
"当然,承蒙圣十字的庇佑,拜恩的巫师们已经掌握了浮空城的关键技术,最多几年之内就能彻底将她变成真正的浮空堡垒,到那时候..."
"呃...未来的事情,还是等到未来再去谈吧。"擦了把冷汗的希尔维克执事,连忙将话锋一转:"现在的我们,还是应该更注重眼下。"
"当然,您说的是。"洛伦轻松愉快的接过话题:"我们都应该将目光放在眼下,毕竟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希尔维克执事微微一怔。
"洛伦公爵,您这句话说的..."片刻的诧异后,这位教会和天穹宫的使者的表情明显有几分不善:
"恕我多想,该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唉,有吗?"洛伦挑挑眉毛,很是"奇怪"的看着他:"我们刚刚不是在讨论关于浮空城的事情吗?所以就稍微展望一下未来…我不太明白,这句话里有什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地方?"
没错,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引起别人误会的地方——前提是您这位拜恩公爵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在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阵营里,而教会也没有支持当今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亲王!
希尔维克执事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主教之争上拜恩的让步所带来的胜利喜悦,在这一刻统统被洗刷殆尽…洛伦·都灵,这个在御前审判上能逼迫教会妥协的家伙,仍旧是个难对付的敌人。
至少眼下是如此。
"没什么…只是三年不见,再次见到您有些感慨——当初到访帝都的巫师,如今已经是拜恩手握实权的公爵了,难免令人感到时光飞逝。"
下一秒,希尔维克执事就很圆滑的将话题转移了出去:"不瞒您说,来的时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曾经叮嘱过在下,务必向您致以他的问候。"
艾克哈特二世...
洛伦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也就是说对方虽然是教会的人,但实际上代表的其实是天穹宫,或者说皇帝本人?
"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当得起陛下的问候?"洛伦十分配合的露出几分"谦卑"的神情,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架势:
"还以为这三年间天穹宫找的麻烦,已经让陛下恨不得绞尽脑汁,将我这个不称职的拜恩公爵罢黜掉了。"
原来您还知道自己给天穹宫找了多少麻烦啊!
"哪里哪里,公爵您多虑了…陛下怎么会如此轻易罢黜自己的肱股之臣呢?"带着礼貌而含蓄的微笑,希尔维克执事摆摆手:
"何况眼下的帝国正处在多事之秋,各个地方都不平静,正是您这样年轻有为的贵胄大展身手的时候——为了帝国的安危,就算有再多的分歧,大家也必须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才能让这个国家安稳的度过一切艰难险阻。"
"就比如说…眼下。"
眼下?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动——希尔维克,他话里有话。
"洛伦公爵,请问对于迷雾海的西面,那个被雄鹰王统治的亚苏尔精灵王国,您了解多少?"
希尔维克执事紧盯着洛伦的表情,一字一句缓缓道。
"除了一些传闻之外,不甚了解。"洛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毫无触动:"说实在的,我对那么遥远的国度没什么兴趣。"
希尔维克微微蹙眉,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您消息稍微灵通一些,就该知道最近两年,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方的云岭王国。"洛伦直接了当的答道:
"至于某个海外的,和拜恩没有任何关联的精灵国度,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是吗?"
希尔维克执事露出了有些许失望的表情,但深邃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眼睛:"那么从现在开始,您应该着手了解这个国家了。"
洛伦表情僵住,心中却绷紧了弦。
很好…终于不再绕弯子了么?
"接下来我要告诉您的,是来自天穹宫的情报——而且是顶级机密。"希尔维克挺起胸膛,神情肃穆:
"不瞒您说,这件事在帝国内除陛下本人外,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五个人…因为陛下特别关照,您也在这五人之列。"
黑发巫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嘴角强忍着笑意。
机密…如果真的是机密,现在站在自己前面的就该是鲁特·因菲尼特,而不是您了。
在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帝都戈洛汶,越是"机密"走漏的速度就越快——"顶级机密"最多保密三天,"内部消息"往往是上午发出去,下午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名义上应该对会议内容保密的"帝国议会",更是漏的和筛子一样。
当然,拜恩也没什么资格笑话天穹宫,因为圆桌议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来自十三领的伯爵们,同样没什么保密意识...
"来自埃博登和洛泰尔的情报——三个月前,有外海的货船无意中遇上了一艘风帆和形制都与帝国完全不同的远洋舰船;据事后目击者的形容,推测这艘船很可能来自亚苏尔王国。"
没有注意到洛伦表情的希尔维克执事神色严肃,沉声开口道:"而按照他们的航线,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古木森林的边界!"
古木森林?
听到这个名词的洛伦微微一怔,确实有些意外:"您的意思是..."
"虽然分离数百年,但古木森林的精灵和那些所谓的'亚苏尔人';,的确是同根同源。"希尔维克继续道:"这一次他们突然到访古木森林,应该不是没有缘由的。"
"您知道,古木森林同时与洛泰尔和阿尔勒两大公国接壤,帝国的军队很难深入其中,而这些精灵们却随时可以从密林中出击,袭扰我们的村镇。"
"虽然在过去的十个世代当中,精灵几乎从未骚扰过我们,甚至还曾与帝国的商队展开贸易,与我们并肩作战抵御食人魔的侵袭;但远在古王国时代,他们可曾经一度占领过洛泰尔大半领土,势力遍及整个古木森林!"
"而如今与我们关系疏远,又因为远洋舰队遇难而彻底失去联络的亚苏尔王国,将目光探向了他们的'远房亲戚';——天穹宫难免会担忧,海对岸的雄鹰王已经不满足他的领土,将触手伸向我们。"
话音落下,希尔维克执事不再多言,静静地等待着黑发巫师的回应。
洛伦微微蹙眉,他大概猜到了对方是个什么想法,但并不准备顺着对方的意思:"抱歉,但这些和拜恩有什么关系?"
"您刚刚也提到了,古木森林与洛泰尔和阿尔勒两大公国接壤,这件事和他们的关系更为密切吧?"
"没错,古木森林和精灵们的事务与拜恩没有任何关系。"希尔维克向洛伦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和您有关系。"
"我?"洛伦持续装傻。
"在很久…大概是几年之前,在您才刚刚成为巫师的时候,曾经作为深林堡伯爵,洛泰尔公国继承人的使者,出访过古木森林的一个精灵聚落。"
就像在叙述故事一样,希尔维克娓娓道来:"在那里,您曾与他们共同对抗食人魔入侵,缔结了深厚的友谊,甚至是…超越友谊的情感。"
勾起嘴角,希尔维克的眼睛里是难掩的笑意:"有人告诉我说您在埃博登时,身旁曾有一位骁勇善战,挥舞长枪的女精灵武士陪伴,真的吗?"
"咳咳…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更何况我所接触的也仅仅是靠近东部的精灵,而您提到的似乎是北方聚落。"
尴尬的咳嗽两声,洛伦反驳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又没有任何联系,恐怕他们见到我都认不出是我了。"
"即便如此,您也是极少数和精灵们有过接触,并且熟悉如何与他们接触的人——而您拜恩公爵的身份和过去的友谊,也能帮助您更容易获得对方的尊重。"希尔维克稍稍加重了语气,声音浑厚:
"因此,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命我当面问候您一声,是否愿意成为萨克兰帝国的全权使节,出访古木森林与那里的精灵交涉,并且获取有关亚速尔王国的一切情报?"
终于不再绕圈子的希尔维克,相当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此行的目的。
愈发严肃的气氛下,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沉思着一言不发。
"当然,陛下也考虑到了拜恩公爵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不一定有时间执行这样一场漫长的公务出使。"
"但相应的,另一件事就请您稍微上上心了。"话音未落,希尔维克的表情突然变得冷漠了起来:
"从您加冕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在这三年当中居然未曾有一次到访帝都向陛下述职,难道不觉得实在是稍微有些失礼了吗?"
"诚然,陛下考虑到如今拜恩重新统一,您必定有许多事务太过忙碌所以可以宽容…但公爵,您要给陛下一点儿面子,让他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去让其他人相信,拜恩对帝国是忠心耿耿的!"
洛伦沉吟片刻:"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我只是一介执事,不敢揣度陛下的想法,只能告诉您一点点我自己的粗浅见解。"希尔维克突然又变脸似的笑了出来,谦卑的抚胸低头,目光却始终和黑发巫师对视:
"出使古木森林,或者到帝都述职…二选其一!"
第二十一章 训诫
虽然希尔维克执事始终表示"这只是个建议",但对方话语里的威胁已经到了赤裸裸的程度,就差直接挑明了。
如此直接的态度真的很难让洛伦相信,这句话是出自那位天穹宫里的皇帝陛下之口——三年前的御前审判,三年中的种种过往,让洛伦对这位陛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这是个极其擅长把控局势,并且让局势为他所用的统治者;他知道所有人想要什么,但没有人能猜到他的目的…或者说等猜到也晚了。
三年前的御前审判,他顺势打掉了御前内阁尾大不掉的保守派贵族首领,对教会和巫师的势力完成了再平衡;三年中各地频发的异端教团和邪神事件,也成了他将势力和触手伸向各个公国的借口。
这样一位皇帝,无法想象他会用如此直接的要挟手段。
"没什么难想象的,这就是要挟。"
都灵巫师学院的院长房间,被打扰备课的道尔顿·坎德冷漠的开口,僵硬的脸孔上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同时也是陷阱,其目的是令你暂时离开拜恩三个月到半年。"
"是啊,我也知道这是个陷阱。"面对自己的导师,洛伦十分"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用学生想老师提问的口气说道:"但整件事情,就没有任何令您感到奇怪的地方吗?"
道尔顿停下手中的羽毛笔,抬头像是沉思了一秒。
"没错,我感觉到了。"道尔顿面无表情道:"我惊讶于自己的学徒会为了这种事情大惊小怪,还特地找他的导师而不是臣子讨论。"
"..."洛伦·都灵。
轻轻"啪!"的一声,桌上的书本被合上了。
"一部分推崇'血统论';的巫师认为,地位的提升会令人的思想产生改变——谬论,地位的提升只会让周围的目光发生改变;印上一千万金币的债券,也无法改变它是一张羊皮纸的事实。"
道尔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和手中的羽毛笔,一齐刺向洛伦胸口:"你,正犯这种错误。"
"您是说..."黑发巫师稍微醒悟了些,轻轻接过笔尖:"我是那张一千万债券的羊皮纸?"
"你成为了公爵,思考方式却停留在一介巫师的状态;你认为敌人会像过去一样,但没考虑到地位的提升,使他们很多手段对你已经无效了。"
"哪怕是皇帝陛下,想要挟一位实权公爵,手段也极其有限的。"轻轻按住桌边,道尔顿冷静细致的分析道:"高估敌人,危害和低估对手同样大。"
洛伦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导师说的没错,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了…如果艾克哈特二世真的还存心想要整自己,用借势和阴谋的手段已经无法实现了。
当彼此的实力对比达到一定程度,除了最直接的方式外,根本不可能还有任何"锦囊妙计"的存在。
"不过…既然说到思考方式和地位的关系,不妨多聊两句。"道尔顿抬起头,很是自然的挑挑眉毛:
"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啪——!
失手滑落的羽毛笔,稳稳固定在地面的毛毯上。
表情僵住的洛伦,瞳孔收缩的注视着自己的导师。
瞠目结舌!
道尔顿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学徒,而是对着地上掉落的羽毛笔微微摇头——这可是一支相当好用的笔。
"道、道尔顿导师,你…咳咳咳..."一脸尬笑的洛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关系我的…呃…我的…感情生活了?"
"我对你的原始欲望和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兴趣。"道尔顿抬头,很是不耐的打量一眼黑发巫师:
"同理,你的婚姻和你的…感情生活无关。"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就是你没有认清自己地位转变的证据。"道尔顿冷冷道:"仍然没有认清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区别在哪儿。"
"对于一个统治者,他…或者她的婚姻将产生巨大的能量,形成稳固有力的联盟;同时,拥有一个子嗣对统治者而言也是稳固自己势力的关键。"
"用你那愚笨不知变通的脑袋,认真的思考…为什么艾克哈特二世敢用这么直接的手段威胁你;为什么你会因为这种赤裸裸的手段感到恐慌,以至于要打扰你的导师?"
洛伦微微一怔。
他终于反应过来,导师话语里的关键并非是婚姻,而是问题的关键...
"你的权势,联盟和财富…全部系于你自己一身。"
道尔顿的言语,依旧如过去般锋利如刃:"任何意外,哪怕是一点点的意外,都会让这个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的'拜恩公国';处在毁灭边缘。"
"与埃博登的合作,同波伊的联盟,对帝国皇子的支持..."
"受控制的商会,臣服的拜恩十三领,逐步沦为附庸的矮人城邦,日益兴旺的巫师行会..."
"甚至你一手缔造的苍穹之翼,这个猎魔人军团,以及刚刚被你扶持上位的,那位誓要改造教会的拜恩主教..."
"认真思考一下。"导师的目光愈发冰冷,声音愈发低沉:"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死了…失踪了..."
"这些人,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紧密团结的合作,对某个人忠心耿耿吗?"
"或者…迅速分崩离析,陷入混乱..."
"...自相残杀?"
短暂的死寂。
冰冷刺骨的触感,犹如附骨之疽从脊背攀上身体,刺入脑海。
没错,是自己欠考虑了。
恐惧迅速包裹心脏,从头凉到脚的感受,让洛伦浑身打了个冷战。
自己只看到了最表层的东西,察觉到了这是个陷阱,却没能真正洞察艾克哈特二世真正的目的。
时至今日,三年之后…他依旧没有放弃将自己除掉的计划,甚至准备更进一步,重新夺回帝国对拜恩,尤其是南方的控制权。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依旧如过去那般,拥有一击命中要害的目光。
"你在恐惧,你还是在用过去的思维考虑问题。"
冷漠的道尔顿,再一次用毫不客气的话语打断了学徒的思考:"我再重复一次,不要高估你的敌人,正如同不应该低估你的对手。"
"而这一次,你不仅仅是犯了过去的错误,而且还同时低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胸襟和胆魄。"
嗯?
黑发巫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的强大在于你身边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是'继承';的,而是你亲手缔造的;这是一股脆弱却强大的力量,新生事物的优点在于尚且没有经历时间的腐化,缺点在于对于你个人的依赖性过高。"
道尔顿低沉道:"但利用得当,缺点也能变成优点。"
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的洛伦抬头看向导师的目光,试探着开口道:"是因为…这些都和我有关?"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一旦你出事,这些被你缔造的新兴势力,利益集团失去效忠对象必定会分崩离析,转而只效忠于他们自己。"道尔顿颔首:
"但在此之前,他们会首先疯狂而且不计代价的,向帝国发起报复——平衡被迅速打破,表面的和平与繁荣迅速化为乌有,帝国会成为野心家的天国。"
"对致力于帝国势力平衡的艾克哈特二世而言,这有违他的初衷。"
"艾克哈特知道这一点,于是他让你切实的感受到威胁。"道尔顿稍稍一停,熟悉的口吻仿佛回到了导师与学徒的时代:
"催动你那僵化愚昧且不知变通的脑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回答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皱紧眉头的黑发巫师,开始认真的思考导师的话。
没错,为什么?
如果艾克哈特的目的不是杀死自己,夺取南方,那么他居心何在?
一边借用教会和对自己扩张势力的默许来拉拢自己,一边又毫不掩饰的,将他的目标对准自己,用最直接的手段威胁自己。
换成是自己如果想要对付某个人,会用这种毫不掩饰的手段吗?或者就算他的目标是干掉自己,重新夺取对南方的控制权,难道不应该尽量让其对帝国的影响减小?
如果这些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在为他的某个目的服务,那么他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等...
深思的洛伦,突然想起了之前希尔维克执事的话。
紧密团结的帝国;
共同度过艰难险阻;
抛除一切纷争,应对眼下的多事之秋;
"我好像明白了。"
洛伦抬起头,沉稳的目光与导师四目对视:"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威胁,目的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或者侵吞南方,引起叛乱和动荡。"
"他是在逼我表态。"
道尔顿·坎德微微眯起双眼,并未做任何评价。
"我们这位…睿智的皇帝陛下,显然从最近三年的动荡,以及远方亚速尔精灵王国的异常中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迫切的需要他的封臣们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而非像过去那样,沉溺于权力斗争之中。"
"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我发出最后通牒——要么当帝国的忠臣,要么当帝国的罪人,还有叛徒。"
"如果我拒绝,等待我的就是身死国灭,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摧毁我和我背后的人,来保证他接下来可以全力应对接下来的敌人——简单来说,就是攘外先安内。"
道尔顿稍稍睁开眼睛,重新拿起了一支新的羽毛笔,重新忙碌的开始备课。
"虚伪和平的时代就要结束,暴风雨的时代就快来临了。"低声喃喃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
目光长远,未卜先知的利用局势,自始至终都知道别人的目的,却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的想法;
他的臣子各个能力强劲,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才,他的对手在他面前没一个能打的,敢和他为敌的不是已经完蛋了,就是快要完蛋了;
弱冠之年就曾抵御魔物入侵,帝国境内四海臣服,统治年月为帝国之最,被誉为"天生的统治者",在位期间大力发展商贸,炼金术,致力各种全新改革,打压旧势力培养新势力;
这位神秘的,诡异到极点的,"睿智无比"的至高皇帝陛下,艾克哈特二世...
自己和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穿越者——他是装了龙傲天模板吗?!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道尔顿·坎德头也不抬:"艾克哈特二世已经摆出了他的态度,向你地上了最后通牒,你决定如何回复他?"
"您的看法呢,导师?"
深吸一口气的洛伦抬起头,诚恳的注视着道尔顿:"从您的角度来判断,究竟哪一种选择才是最有利的?"
"我?"
冷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的道尔顿抬起头:"我的判断无足轻重。"
"不、我不是请您替我做决定,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去做出决定,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设想出来的计划,无法独立判断某个事物的对错好坏,找不到对自己立场最有利的选择..."
"那我只能说,我的学徒…是个失败者。"
黑发巫师呆愣了片刻。
"我说过,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个很严重的错误。"道尔顿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笔,每一句话都犹如利刃般锋利雪亮:
"你不是来找我寻求答案的,你是来找自信的——你希望我告诉你,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哪怕你口头不承认。"
"我..."张口语言的洛伦,就听到身后一阵敲门声。
"不用回头,是路斯恩——在你来学院的时候,我让人去找的他。"道尔顿再次打断自己的学徒:
"在圆桌大厅有一场会议,夏洛特·都灵正在等你,你应该不会想让她等你太长时间的…她,还有你的臣子们,他们才是你应该征求意见的人。"
"但记住,统治者寻求意见,是为了知晓臣子们的想法。"道尔顿冷冷开口:
"永远…永远不要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想法!"
第二十二章 心意已决
"我不同意,这绝对行不行!"
整个圆桌会议,就是以夏洛特尖锐的驳斥声开始的——没有丝毫意外。
"你疯了吗?!"女伯爵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圆桌对面的黑发巫师:"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他就是要你死啊!"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是以最坏的情况展开的。
"没那么严重,只是作为帝国使者去一趟古木森林而已。"
迎着夏洛特那双愤怒到怒火中烧的眼睛,洛伦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最多出趟远门,三个月或者半年后我就回来了。"
"更何况我还去过,那里的精灵有点儿固执,有些偏见,但大多数都单纯的像群孩子——最重要的,我和他们并肩战斗过,他们绝不会伤害我的。"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谁在乎这群住在森林里的野蛮种族变成了什么样!"看到黑发巫师反驳,夏洛特被气得浑身发抖,白皙的面庞涨成了粉红色:"你要把你的安全,拜恩的安全寄托在一群蛮族的承诺上吗?!"
"精灵们才不是什么蛮族呢,他们都是一些好人!"
一个柔和的驳斥声从圆桌的一角传来。
刹那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所有人同时侧目,将头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唉,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微微愣住的小个子巫师,表情有些躲躲闪闪的,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总、总而言之…精灵们没有坏人,是会有些自傲,但…是个很友好的种族!"
圆桌旁目瞪口呆的众人没有谁听见他的抗议,全都惊了。
其他人震惊于居然有人敢站出来反驳赤血堡女伯爵,而洛伦震惊于艾茵有朝一日反驳外人——或者说,除了自己和艾萨克之外的任何人。
"我…我为自己失礼的措辞道歉,艾因·兰德阁下。"稍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强忍着保持镇定的夏洛特,十分艰难的向小个子巫师鞠躬示意,紧接着下一秒又重新将矛头对准了黑发巫师:
"但即便这是事实,拜恩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公爵要无故离开半年之久;天穹宫里的皇帝,无权绑架,并且如仆人般驱使我们的公爵!"
嘹亮的声音,犹如挥剑的呼啸般在大厅回荡。
"呃…事实上,他有这个权力。"
坐在夏洛特身侧的赤血堡管家——最近两年"升职"为公国总管了——查尔斯·格伦威尔颤巍巍的举起手,继续他自己的话:
"按照帝国法典,公爵有义务在战争时期提供军队,补给并且向帝国的军团开放公国内城镇和道路;遵从皇帝本人或其指认的最高统帅一切命令。"
"而在和平时期,公爵们则治理公国,维护商贸和物资畅通的义务,并且在外交场合维护帝国的权威——作为帝国全权使节,就算是维护帝国权威的一部分..."
在女伯爵愈发羞恼,甚至是快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查尔斯声音越来越下,最后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冷哼一声,夏洛特将目光扭向一旁。
"我也不赞成公爵离开拜恩这么长时间,但是..."
始终保持沉默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圆桌议会,十三位伯爵的元老——他皱着眉头,有些纠结的叹息一声:"拒绝来自天穹宫的命令,在道义上对拜恩很不利。"
女伯爵诧异的看向艾克特伯爵。
"这是个陷阱,而且很可能是个设计好的圈套,没错…可我们很难对拜恩的民众和骑士们解释,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天穹宫会想要谋害公爵。"艾克特摇摇头,看向夏洛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劝意:
"如果无法得到民众和骑士们的支持,我们就很难反抗来自天穹宫的指令——毕竟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委任御令,在淳朴的拜恩人眼里,代表帝国出使是一种荣耀;他们会感觉帝国终于开始重视拜恩的地位,倚重我们的公爵了。"
圆桌周围的众人齐齐一怔,表情微微有些黯淡…虽然直接了点儿,但艾克特伯爵说的是实情。
只要没有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拜恩公国就还是帝国的一部分,洛伦·都灵就还是德萨利昂皇室的臣子——臣子服从皇帝的命令,天经地义;作为帝国代表出使异国,更是荣耀。
最重要的是自半人马战争之后,天穹宫从未用任何理由打压过拜恩…即使有,也没有发生在明面上。
拜恩的民众和贵族们只能看到公国日益强盛,逐渐回到过去应有的地位,对曾经分裂拜恩的天穹宫恨意也就日以削减——毕竟古王国时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十二个世代的洗礼和教会的潜移默化,已经让他们开始接受"拜恩是帝国的一部分"这种概念了。
但夏洛特还是不肯放弃。
紧咬贝齿的她,挣扎着始终不愿低头——或者说,眼睁睁看着某个"傻子",主动跳进火坑里。
"真的只能这样吗?"迎向圆桌周围的一双双目光,她还是坚韧的询问道:"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天穹宫的野心?"
"就真的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可以回绝那个天穹宫里的皇帝,让他打消如此恶毒之至的想法?!"
"告诉我,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混…这个拜恩公爵跳进皇帝的陷阱里去送死吗?!"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
圆桌周围的众人或是互相看着彼此,或者低头沉思,或是早已拿定了主意,闭目养神;或是由于挣扎,还没能下定决心...
黑发巫师耸耸肩。
如果真的想,他当然有的是"合理的办法"推辞皇帝的"邀请",但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会太好——拒绝帝国特使的"荣誉头衔",就等于回应艾克哈特二世的最后通牒,性质与正面宣战无异。
至少现在,至少在艾克哈特二世这位披着"龙傲天模板"的至高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与对方尽可能的"合作"才是明智之举。
毕竟对方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敌人应该是...
"有办法。"
嗯?
黑发巫师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很不和谐的"声音源头"——联合商会的会长,洛伦的"财务官"小约德很是突兀的开口,游移的目光不停的在黑发巫师和女伯爵的身上打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只要拜恩公国发生一起重大事件,并且涉及到公爵本人使他脱不开身,就能名正言顺的拒绝这次出使的邀请了;并且合情合理,令皇帝和天穹宫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重大事件,什么重大事件?"夏洛特和黑发巫师几乎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得"重大"到何等地步,才能名正言顺的拒绝皇帝本人的指派?
"咳咳…如果是最近的话,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公爵本人出面。"轻咳两声,艾克特伯爵低声道:"新主教的典礼仪式,南方一些矮人城邦的联盟缔结书,还有…嗯,怒火堡的骑士学院和赤血堡的都灵巫师学院,新一批学院的毕业典礼..."
"但说实在的这些都太牵强了,和出使异国的重要性比起来,即便是说服我们自己人都很难——拿它们当理由,恐怕会被天穹宫当成是有意为之。"
说着,微微蹙眉的怒火堡伯爵将目光投向小约德,但这位税务官大人依旧不吭一声,目不斜视的盯着一脸困惑的拜恩公爵和赤血堡女伯爵。
而且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没错,当然有理由,而且是很正当,名正言顺的理由。
一场轰动整个拜恩,同时涉及到拜恩公爵和一位实权伯爵,会令都灵家族走向强盛乃至步入巅峰的婚姻,必定会在半个帝国引起不小的震荡。
不,不是半个帝国,而是整个帝国——这将成为拜恩统一的盛事;为了这样的盛事而拒绝一次"无足轻重"的出访,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当然,小约德看到的不是这些,他看到的是那些随盛事而来的影响和"副作用"——盛大的婚礼必定伴随着人数众多的达官显贵,而人群所到之处,就是财富所到之处。
利用得当,联合商会和他自己就能趁机赚得盘满钵满,甚至将联合商会的贸易网与债券推广到其余的公国,成为那些伯爵老爷,公爵阁下们的债主,给他们低息乃至无息的贷款,然后一步一步挖空他们领地上的财富。
波伊,艾勒芒,阿尔勒,洛泰尔...
正当小约德逐渐沉浸于美梦中的时候,突然感到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史前凶兽从背后盯上了!
表情一僵,不敢回头的小约德抽动着喉咙,颤巍巍的抬起目光,就看到面前的黑发巫师,也在"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
"名正言顺的借口当然有,但是..."浑身微颤的小约德,肿胀的脸像是快喘不过气来似的,勉强挤出一丝遗憾的微笑:
"我同意艾克特伯爵的说法,我们不能正面抵触帝国——这太不合适了!"
话音刚落,小约德就像是侥幸逃离了绞架的死刑犯似的,长舒一口气,瘫在了椅子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自己恐怕要...
"如果一定要出使的话,帝国应该不会限制或者规定使团人数的吧?"路斯恩默默的站了出来,看向众人:
"那我们只要做好准备和防卫工作,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确实,对于全权委派的帝国特使,尤其是以公爵之尊担任使节的情况下,帝国一般都会给予极大的特权,并且很少会干涉。"
终于敢说话的公国总管查尔斯站出来,微微颔首:"像上一次艾勒芒大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甚至可以无视使团其他人的意见,先一步和当时还没有加冕的公爵达成协议。"
"现在苍穹之翼在赤血堡驻扎的猎魔人,差不多有一个百人队的规模。"灰瞳少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我现在就解除他们的任务,全部都调入使团内充当护卫。"
"用不着这么多人,两三个就够了。"黑发巫师突然出声,有些无奈的打断了路斯恩的话:"卫队的护卫工作还是交给赤血堡的护卫骑士们吧,他们才是专业的——如果敌人真的多到那种地步,一群只擅长各自为战的猎魔人反而不如骑士们。"
"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因为天穹宫的临时起意就大面积的改动原本的布局,自乱阵脚。"
"没错,我们不能被那个天穹宫里的皇帝牵着鼻子转来转去!"夏洛特难得认同了洛伦一次,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合十,不停的揉搓着:
"既然不能改变结果,我们就应该尽可能的利用起这次机会——让天穹宫和萨克兰亲王准备一支足够庞大的护送团,让他们来保护我们的公爵;再通知沿途诸公国,顺道与他们达成同盟关系;艾勒芒,洛泰尔..."
"不,这一次的出行要尽可能避开萨克兰,尤其要避开帝都戈洛汶。"洛伦再一次打断女伯爵,沉声道:
"不仅如此,更不能和沿途任何公国纠缠太深——如果可以,除了礼节性的客套之外,最好是连照面都不要打。"
话音落下的刹那,圆桌周围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一片寂静的圆桌大厅,被所有目光盯着的黑发巫师旁若无人的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窖藏十年的夜莺,口感与细腻程度与赤血完全不同…真香。
"嗯…我觉得公爵的意思应该是,我们不能给帝国任何插手的机会。"过了一会儿,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再次站出来打圆场:"如果他们真的准备设陷阱,故意破坏和谈然后栽赃嫁祸,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最后,连艾克特伯爵自己都不太信了。
"所以,这一次你准备孤身犯险,一个人前往古木森林?"铁青着脸的夏洛特,冷冷的开口道:"你知道这会让拜恩承担多大的风险吗?"
"谁告诉你孤身一人…我可是很爱惜自己性命的。"洛伦站起身,轻笑着和女伯爵对视着:"路斯恩…嗯,还有艾茵都会和我一起去。"
"唉——我?!"
小个子巫师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互相“利用”
仅仅只过了一周,出访使团就已经准备出发了。
这一次洛伦稍微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与夏洛特完成了权力交接——貌似这种事经常发生——公爵不在的期间,由赤血堡女伯爵总领圆桌议会,代为行使公爵权柄。
除了涉及到猎魔人机动,布兰登的信笺,宣战结盟的权力之外,公国事务一律政由她出。
因为这位拜恩公爵的长期"失职",圆桌议会似乎早已对这种情况逐渐习惯——再也不用搞得像开拔宴会那样隆重,所有的权力交接都有了套完整的程序,圆桌议会和模仿帝国建立起的官僚体系日趋完善,保证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仍然可正常运作。
拔地而起的都灵巫师学院,于赤血堡宫殿和自己领地间奔波往返的伯爵,和天穹宫没什么区别的公国法庭,在工会和商会间出入的税吏,荒野外矮人工厂彻夜不息的火光,越来越多延伸向赤血堡的开阔道路...
三年或许还不足以让拜恩人立刻体会到统一的滋味,三年却已经能让赤血堡人察觉到,他们生活的城市正在从原本最富饶强盛的领地,成为整个公国的政治、财富核心。
他们尚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越来越多外地人涌入城镇,当赤血堡的城区不再局限于一座狭小的"童话式"城堡,当新的城区出现,更外围的新城墙拔地而起的时候...
三个世代以来所曾经习惯的生活,将不复存在。
宫殿大门外,整洁一新的街道上陆陆续续停着几辆马车,两侧是全副武装的的护卫骑士们,两名乔装打扮的猎魔人混入其中,只有通行的路斯恩知道他们的身份。
除此之外,奉命随行的还有两名巫师——目的是去和精灵们做"文化交流"的,顺便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书记官和礼仪官。
整个使团只有三十几人,规模小的简直不像是一位公爵,尤其还是拜恩之主的仪仗,和大一点儿的商队相差仿佛;令希尔维克执事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古木森林其它地区的精灵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东部聚落尤其是晨星林的精灵十分的好战,骄傲并且极其敏感——如果我们真的准备一个军团规模的使团,他们肯定不会以为我们是来'友好交流';,而是来开战的。"
这是洛伦给出的解释,除此之外只要进入古木森林就算有一个建制完整的军团,在精灵战舞者面前也只是待宰的猎物。
更何况眼下东部精灵与洛泰尔公国交好,甚至在几年前已经有几个聚落陆续开始信奉圣十字,有了他们自己的"教堂"和"神职";至少最开始的交流不用再担心出现误会,只要想该怎么从精灵口中,得知有关亚速尔舰船的消息就行了。
在黑发巫师的一番形容下,希尔维克执事感觉这趟"出使"就好像是为拜恩公爵量身定做的一样——出趟远门,见一见老朋友,打听个事情,然后回来。
嗯,有条有据,合情合理。
和帝国历史上那些背负重要使命,甚至往往有性命之危的使节们相比,简直轻松地像儿戏!
"没想到,我们才刚刚见面就又要告别了。"
宫殿门外,特地赶来的小教士——现任拜恩主教——韦伯仍旧是那一身有些破旧,浆洗到泛白的黑色教士服,淡然的微笑着里透着些许的不舍,双手合十:
"我会替你向圣十字祈祷,祝你此次远行一路顺风,等你平安归来的,洛伦。"
黑发巫师轻笑一声。
印象里,自己好像还没有哪次是真的"一路顺风",还能"平安"归来的。
"不论如何,先谢谢了——虽然我不确定,圣十字是不是真的会庇佑一个巫师。"洛伦自嘲的耸耸肩:
"那么…我手握大权,统御公国教会的拜恩主教大人,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想清楚了没有?"
神情淡然的韦伯颔首,微笑依旧。
"我要清洗整个教会。"平静的声音,却斩钉截铁。
洛伦安静的看着他,既没有嘲笑也没有反驳。
"说实话,就任之初我曾有过心理准备——教会的腐化我略知一二,毕竟连洛泰尔那样教风浓郁,偏远贫瘠的地区,也有贪婪而不知收敛的神职人员;相较之下拜恩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韦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但当我真正看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种种腐败,远远超出预计,简直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是某个教士和地区的问题,而是普遍现象——从赤血堡的教会到各领地最底层的教士,腐败和贪婪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的榨取淳朴信徒们手中的钱财,名下的财产!"
"不!他们已经不再是神职人员,他们是穿着教士服的骗子、神棍、放贷者、庄园主、商人还有恶棍头目!"
"这样的教会,怎么可能赢得民众的信任,怎么能肩负起民众的精神寄托?!"小教士韦伯认真说道:"这样的教会,迟早要完!"
"如果拜恩教会不能在我的手中得到重建,那我将成为她最后一任主教——亲手…将她毁灭,也不能继续任其荼毒圣十字的纯洁!"
慷慨激昂的眼神中,闪烁着痛苦的决心。
"这会很难的,你的敌人可比你想象的要多。"黑发巫师眯着眼睛,玩味的轻声道:"那些占据着既得利益的教士们,不会任由你轻易夺走他们的财富和特权的。"
"他们会反抗,收买和鼓动民众来对抗你这个'独裁';主教;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推翻你,甚至是…暗杀你。"
小教士摇了摇头。
"如果我从你身上学到过什么,洛伦…那就是面对绝望的从容不迫。"韦伯抬起头,目光挑起仰视着黑发巫师:
"如果一个巫师可以在四面楚歌,朋友背叛的绝望下依旧坚持信念,为他心中的正义而战,赢得御前审判…那么一个圣十字的仆人,至少要有不输于他的勇气。"
黑发巫师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出声。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真的…当时的情况是事出有因,而且我本来觉得自己都胜券在握了才..."
"洛伦!"
韦伯突然打断道。
他抬起头,逐渐沉重的目光与拜恩公爵四目对视:"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就说清楚。"
"诚然,拜恩教会的腐败绝大部分是源于自身,但作为拜恩公爵,虽然到现在只有三年时间,你…同样难辞其咎!"
洛伦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什么。
"在我找到的拜恩教会的账目里,发现联合商会曾经用一笔数额庞大的贷款,从教会的手中拿走了一块赤血堡城外的空地,用给他们兴建新仓库。"小教士微微蹙眉:"而那块地原本是教会的奉地,是用来供养底层神职人员的。"
"除此之外,联合商会还常年与拜恩教会内部的高级神职勾结,将从信徒手中侵吞,占据来的地产,贵重物品,教会内偷出来的珍藏为那些人折现,将它们贩卖到千里之外的埃博登;巧借名目,变成公国的公产,或者商会的私产。"
"通过这种方式,教会在拜恩超过五分之四的财产,都已经被侵吞占据,或者转卖给了别人;甚至将信徒们缴纳的赎罪金和捐献存在联合商会的金库里,向商队放贷!"
"这些…全部都是联合商会的会长,你的财务官小约德阁下的杰作!"
"真的吗?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小约德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洛伦轻笑一声:"他是个对自己极其自信的家伙,想要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最擅长的游戏里打败他。"
韦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洛、洛伦!"
小教士失声开口,眼神诧异到了极点:"我、我刚才说的可是你的财务官!我、我是说如果我开始整顿教会,很可能要和你的臣子对抗,甚至是干涉到公国内政,你也许会损失很多钱的!"
"比、比如、比如说…以后可能教会的献金再也不会存在联合商会的金库里了,你们也不可能再从教会的手里得到任何东西了!我是认真的!"
"嗯…我知道,看出来了。"黑发巫师点点头,依旧微笑:"不过…有得必有失嘛,我觉得能有一个信仰坚定的主教大人,替我敲打敲打某个贪婪无底线的财务官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公国而言,纯洁的,有底线并且公正的教会引导民众,做出表率;只有好处,不可能有害。"
洛伦的表情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我不骗你,扶持你成为拜恩主教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独立的,专注于信仰层面的教会存在,来对抗圣十字教会的干涉。"
"所以事实是,我也在利用你…某种意义上。"
小教士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就算是自作自受吧。"自嘲的笑了笑,韦伯淡淡的开口道:"无论如何,背叛朋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记得代我向晨星林的朋友们问好,他们对信仰的看法和对教会的管理方式,才是我们应当学习的典范——另外,嗯…如果有空并且顺路的话,也劳烦你去见一见洛泰尔主教,替我致一声歉意:古木镇的韦伯,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啰啰嗦嗦,就像是眼前的朋友回不来了似的。
"我会的。"洛伦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保重了,我的主教阁下。"
说完,黑发巫师转身离去,留给小教士一个背影。
笑意渐渐淡去。
没错,自己还是利用了他。
三年的时间,小约德在自己的授意下逐渐榨干了拜恩教会所有的财富,通过种种方式转到自己和商会名下,留给韦伯的只有一个除了大教堂,什么也没剩下的空壳子。
这些财富,税金,动产和不动产,才是自己能迅速控制拜恩的根本,同时供养得起浮空城和一支猎魔人军团的原因。
等到韦伯开始整顿教会,那些神职人员在联合商会的储蓄和债券就会瞬间"蒸发",一毛钱都不会剩下;入不敷出的拜恩教会,将会成为全帝国最"清廉"的公国教会。
而到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韦伯的"教会改革"上,没有谁会想知道那些腐败教士的钱都去哪儿了,只会为他们悲惨的下场拍手称快。
嗯…除了他们自己。
轻轻叹口气,抬头的黑发巫师突然愣住了。
使团队伍的最前面,只见夏洛特正拽着小个子巫师的双手,一脸紧张的嘱咐着什么;而面颊微醺的艾茵则不停的点头,时不时还会和她交流几句。
唉。
他们…她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印象中除了刚来的时候,小个子巫师所有时间都待在实验室和巫师学院,几乎和夏洛特没有过什么交集啊?
困惑的黑发巫师歪着头,懵懂的挠挠后脑勺。
"啊...我们的公爵阁下终于来了。"
注意到朝这边走来的黑发巫师,赤血堡女伯爵立刻松开艾茵的手,挺起胸膛,换上了冷漠的表情迎来:"准备好了吗?"
黑发巫师点点头。
"切记,你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帝国和自己,还有拜恩人在精灵们心中的第一印象——这可是拜恩的领主,第一次到访精灵的领地;第一次,十分重要。"夏洛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拜恩就交给我,你只需考虑如何让你的国家增添荣光即可——等你归来时,我再将她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安心上路吧,我的公爵!"
安心上路…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歧义,但还是让洛伦抽了抽嘴角。
"我知道你曾经和这些精灵们的关系非常好,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夏洛特突然语气一转,像是十分纠结,又不情愿的吐出几个字:
"总之…帝国的使命很重要,拜恩的荣耀也很重要…但…但是..."
"如果真的情势所迫,呃…局面不允许,无可奈何…真的没有选择周转余地的话…还…还是..."
"...稳妥为上!"
第二十四章 “困扰”的帝国
"他答应了?!"
波伊公国,萨克兰东征军团军营内,布兰登·德萨利昂接过信使手中盖着"绝密"的信笺,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十天前,拜恩公爵的使团和队伍就已经出发,现在应该刚刚进入艾勒芒境内。"风尘仆仆的信使来不及擦掉额头的汗,怔怔的用力点头: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就会抵达洛泰尔北部的深林堡。"
"一个月,这么快?"诧异的红发少年惊呼出声,眉头皱的更深了。
原本以为就算是不得已接受的任命,洛伦·都灵最多也就是应付了事,拖延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照他现在这个效率,恐怕是真的打算当一回"帝国特使"了。
这家伙…真的是洛伦·都灵,自己那个巫师顾问阁下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对帝国那么忠心耿耿了?!
还是说他有了别的计划,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打算和自己商量?
费解的布兰登拼命摇摇头,更加倾向于后者。
无论因为什么,洛伦·都灵已经前往洛泰尔,换句话说接下来的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拜恩能提供给自己的支持将变得极其有限;
这意味着自己原本想要对东萨克兰施压,解除对自己的封锁,统筹波伊与拜恩两家的力量联盟阿尔勒公国的计划不得不打消;
这意味着亲爱的皇兄如果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就是这半年了;
而唯一可以仰仗和依靠的,就只有波伊之主,那位弯刀女大公,萨莉卡·约拿的庇护——可想而知,一旦这件事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一想到这儿,红发少年叹息一声,鲜艳如火的眸子里闪烁着纠结的光芒。
要考虑一下,出卖色相吗?
"布兰登殿下,赤血堡的夏洛特女伯爵那边还在等待回复。"站起身的信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您有什么话要送给她,或者出使古木森林的洛伦公爵..."
"等一下!"
红发少年猛地抬手,打断了信使的话,骤缩的瞳孔摇晃不止。
古木森林,为什么是古木森林…不,为什么一定要是洛伦·都灵呢?
天穹宫的解释是双方有深厚的友谊…胡扯,如果说深厚的友谊,洛泰尔的继承人鲁文·弗利德过去几年都在和那里的精灵们打交道,他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
支开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打破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天平?有可能,但这不是父亲的风格;如果他真准备平平安安的去世,就不会再在扶持了自己之后,再轻易打破这份平衡。
所以…不是内部的争斗,敌人来自外界。
古木森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父亲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用要挟的方式,逼迫洛伦服从他的命令——而且认定了只有洛伦能解决这个问题?!
"古木森林…亚速尔王国…那些鬼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布兰登·德萨利昂低声喃喃。
........................
"真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断界山要塞,康诺德·德萨利昂敲打着桌子,目光凝视着对面:"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有些感到失望。"
"非常抱歉,但守夜人并非总是无所不知。"背着双手的守夜人爱德华冷冷道:"特别是来自天穹宫中,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父亲的直接命令。"
"我们可以告诉您确实有这项命令,告诉您当时陛下在何处,手边有哪些读物,窗外的景色,天气如何,衣服颜色,睡眠质量,午餐的菜色,门外仆人侍卫的闲聊,夜晚陪寝的侍女..."
"唯独,不能告诉您陛下当时在想什么——因为我们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铛——!
厚重的萨克兰长剑出鞘,一声闷响,砸在爱德华瘦削的肩膀上,刃口贴着脖颈的边缘。
守夜人面颊微微一颤,身体纹丝不动。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阁下。"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威胁:"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胆敢对皇储殿下不敬,我保证你..."
"德雷西斯!"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副司令兼骑兵队长的"恐吓",缓缓起身:"别吓唬我们的客人,而且我觉得对一个守夜人来说,单纯的威胁并没什么意义。"
"除非你真准备杀死他,否则对他来说这柄剑和铁块无异——恐惧情感缺失,一个帝国守夜人最优秀的职业素养。"注视着爱德华的眼睛,皇储殿下轻声问道:
"我说的对吗?"
"您谬赞了。"爱德华仍旧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肩膀上的剑已经撤了下去,只在靠近锁骨处留下一道痕迹。
"最后一件事情,爱德华,请告诉我;"康诺德轻声开口:"这个情报…究竟是鲁特·因菲尼特,亦或者帝都的某位大人让你送来的,还是..."
"...父亲的意思?"
骑兵队长德雷西斯微微一惊,猛地回首。
目不斜视的皇储殿下眼神犀利,想从守夜人的眼睛里直接得到答案。
"情报本身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我不说,您也不难知道。"守夜人爱德华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但命令我将这个情报转达给您,却是皇帝陛下的意愿。"
空气变得安静了。
面不改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父亲…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在警告自己?
拜恩公爵的出使是他和洛伦·都灵双方达成的"妥协",不准自己多插手?
"我明白了,我应该不止是唯一一个被警告的,对吧?"康诺德认真的看着他:"断界山要塞…应该也不是您的最后一站,爱德华阁下?"
"波伊的东征军营——布兰登·德萨利昂才是我的最后一站,皇储殿下。"爱德华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
"越是有能力背负责任的人,越是有被警告和提醒的必要…这是陛下的原话。"
"是吗?我知道了。"康诺德微微颔首,眼神无比的复杂,随即背过身去。
明白对方意思的爱德华随即退下,离开了断界山要塞。
"殿下,要不要我派人去查一下?"
沉默到按耐不住的骑兵队长终于开口了:"使团队伍才刚刚抵达艾勒芒,现在动手的话,我们的哨探应该还来得及跟上拜恩公爵..."
背对着他的康诺德摇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
"算了吧,如果父亲真的不想让我们插手,那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低垂着头,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德雷西斯,你也曾追随我父亲多年——在你的印象中有哪一次,他会轻易将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透露给别人的?"
骑兵队长一愣,皱着眉沉默了很久。
"一次…也没有。"
康诺德再次叹了口气。
"但我还是很好奇,亚速尔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三年前远洋舰队遇难后,一切就都杳无音信…不。"
康诺德突然转过身,目光思索:"就算是在过去,我们对这个精灵国度依旧是一无所知,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
"政体,国力,财富,人民...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只清楚两国相隔着迷雾海,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远渡重洋入侵我们,更没有必要…反之也是如此。"
"无法横渡的迷雾海…就是这种虚妄的安全感,让彼此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二个世代,并且坚信这份'和平';还会继续下去..."康诺德低声喃喃:
"但这是真的吗?"
...............
"这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放下手里的酒壶,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将斟得满满一杯的萨克兰干红放在维克托·修斯手里,丝毫不在意这位忌酒大法官那皱起的眉头:
"帝国史书内,光是明确记载的就有三位皇帝曾经向亚速尔精灵派遣过使者,私下通过商贸活动开展的交流更是不计其数…但都失败了。"
"怎么可能?"眉头紧蹙的大法官放下了酒杯,语气诧异到了极点:"埃博登的远洋舰队每年至少和亚速尔王国进行一次贸易——您告诉我,帝国对这个国家仍然一无所知?"
"没错,就是一无所知。"掌玺大臣泰然自若的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所有你在史书上看到的'雄鹰王热情款待帝国使团,与远洋舰队友好交流';的内容,都是史官们为了帝国颜面的杜撰。"
"事实则是,我们的远洋舰队和使团从未真正靠近过这个国家,一般都是在边境某个港口停靠;至于所谓的贸易,嗯…更类似于某种赏赐。"
"赏赐?"大法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错,就像'贤者';布兰登一世赠予过半人马部落不菲的黄金与铁器,让他们不要骚扰波伊公国,从而才能调集数以万计的骠骑兵北上,在血骸谷成就他的赫赫武功。"掌玺大臣感叹一声:
"虽然不想这么比较,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亚速尔精灵眼中,同为继承了巨龙王国血脉的萨克兰帝国,可能就是类似'远方蛮夷';一样的麻烦。"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究竟如何只有亚速尔精灵们自己知晓。"
"原来如此。"大法官维克托轻轻颔首:"所以得知亚速尔精灵出现在古木森林的消息,陛下才会感到如临大敌…完全不了解的敌人,的确是会令人感到不安的。"
"不,不完全是这样。"
"嗯?"
"如果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就不会特地指派让拜恩公爵作为全权特使了。"利奥波德摇摇头:"陛下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有了预感,才会不惜以胁迫的方式,让正在因为继承权问题而逐渐分裂的帝国,重新统一在他的麾下。"
"他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分裂的,派系之间互相争斗保持平衡,来保证任何一方都无法威胁到自身权威的公国联盟,而是紧密团结,震慑四方的帝国!"
"什么意思?"维克托反问道:"您刚刚不是说…帝国和亚速尔精灵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吗?"
"没错,我们不了解,帝国的史料中对亚速尔精灵的记载近乎为零。"利奥波德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投向窗外:
"但这不等于某些人,对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沉吟片刻,维克托大法官骤然醒悟:"您是说..."
"三年前的远洋舰队遇难,是否有什么隐情呢?"低声喃喃的利奥波德,紧蹙的眉头下双瞳依旧精明:
"我不太愿意这么想,但是…埃博登动乱时,陛下执意要扶持科罗纳家族,让巫师塔掌权成为埃博登的统治者..."
"也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意外,有的只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讯息。"
站在九芒星巫师塔的阳台,愈发苍老的科罗纳凝视着远处的海港,喃喃自语着。
"而我们的至高皇帝陛下,他总能未卜先知的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的目光比皇储殿下,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遥远。"
"但这双长远的目光,却始终在为了一个伟大却又自私的目的服务;一边积极的做出革新一边又拒绝任何改变——德萨利昂皇室的延续,萨克兰帝国的强盛。"
"洛伦·都灵曾经提到过一个词,叫做…嗯…局限性,对,就是这个;形容能够看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却因为立场和自我本身的因素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悲哀之至。"
"但我们不同,我们所代表的最具活力的一面,是帝国乃至我们整个种族的求知欲和上进心;
哪怕再如何被斥责为邪恶,堕落;继承了'戴帽子罗根';遗志,致力于探索虚空之力的本质,用知识来改变和服务自身,同时不向虚空之力屈服的我们,永远是进步的。"
"主宰下一个时代的,必将是我们!"
自言自语的科罗纳缓缓回首——在他的身后,画像上叼着烟斗,一脸滑稽表情的弗雷斯沃克,正用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瞅着他。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你才能走得如此心安理得,把这么个烂摊子留给我的…对吧,老朋友?"
第二十五章 深林堡的“客人”
古木森林。
被无尽荒野与丘陵环绕的幽寂之地,蕴藏着无数秘密、宝藏与生灵的神秘之所,精灵的国度,帝国眼中充斥着危险的土地。
抵达洛泰尔公国边境的第四天,在稍微滞留几日完成了补给后,帝国使团的队伍便继续开拔,进入了深林堡的范围。
而当越过深林堡继续向西,在穿过了幽暗密林和几条曲折的小径后,就能抵达古木森林东部最大,也是洛伦最熟悉的精灵聚落,晨星林。
"洛伦·都灵...你可终于来了,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长时间吗?"
一道兴高采烈,就像狮子看见猎物似的声音从深林堡伯爵的房间传来。
肆意张扬的棕褐色发梢,鹰一样的眸子,爽朗的脸上是为显成熟而故意留的胡须,但完全无法抑制那健壮躯壳下充沛而无穷无尽的活力。
说出这番容易引起误解话的人,正是深林堡之主,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也是洛伦的第一任雇主兼朋友——鲁文·弗利德,一脸"嘿嘿"笑的打量着黑发巫师:
"跟我说实话——要不是皇帝陛下亲自下令,你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回洛泰尔了?!"
"实话实说,几年下来我最希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回到深林堡。"疲惫的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的洛伦的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的无奈:
"但很可惜,好像每一次都天不遂人愿。"
"那当然,我们的拜恩公爵可是个大忙人啊,怎么可能有机会回到深林堡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呢!"
哪怕是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话,让鲁文说出来也能变得爽朗无比;当然,还有被他拍得"砰砰!"作响的肩膀,让苦笑的黑发巫师嘴角抽搐:
"嘿嘿…说实在的,第一次知道你姓都灵的时候,我只记得这好像是个南方的姓氏;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是那个'黑公爵';的族人,还真成了拜恩公爵——我能说什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嗯,我也想知道啊…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小小的骑士侍从,变成了拜恩的公爵了呢?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不过既然你来了,就不能让你这个忘了朋友的混蛋再这么轻易离开!"兴奋的鲁文大步走向房门,重重推开:
"亚伦!通知下去,把所有公爵使团的人都迎进城堡里来,把酒窖里最好的蜂蜜酒搬出来。有多少搬多少——今天要让这些美酒之乡的骑士们,都喝个痛快的!"
门外的骑士长用浑厚的嗓音应答一声,凝重的面孔上一双眸子意味深长从门外瞥了眼黑发巫师,转身离开。
直至他的脚步声逐渐隐去,鲁文·弗利德才"咚!"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淡然微笑的洛伦,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
"洛伦·都灵,你..."背对着黑发巫师的深林堡伯爵,叹息一声:"来的太不是个时候了!"
稍稍低头,洛伦压低了嗓音:"精灵?"
"否则呢?!"
猛地回过头,鲁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手从房间的壁炉上拿下瓶蜂蜜酒,一口咬下瓶塞,满满一杯推到黑发巫师怀里。
"呃…这合适吗,还没到晚上呢。"
"哪那么多废话,喝!"
轻抿着陶杯,黑发巫师默默的看着站在壁炉前一声不吭的深林堡伯爵,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蜂蜜酒。
一饮而尽。
用力"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在壁炉上,鲁文·弗利德重重的叹了口气:"差不多…是在半年前吧,东部森林的精灵聚落突然开始封锁森林内的道路,驱逐了我们派贸易的商队,并且拒绝任何接触。"
"当时我没多想——你也知道,这些精灵除非万般无奈,否则做什么事情绝不会提前通知,或者和你商量的;所以也只下令,让领地内的猎人和商人不要随便进入森林,派了亚伦去和晨星林交涉,问问怎么回事而已。"
"我猜..."放下酒杯,洛伦淡淡问道:"我们忠心耿耿的骑士长阁下,被礼送出境了?"
"礼送出境?"鲁文又一次不高兴的挑起眉毛,然后翻了个白眼:
"你说的太客气了——这帮精灵甚至连聚落都没让他进,还差点儿被生擒了;我怀疑要不是因为双方一直关系都够好,亚伦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过去历代深林堡伯爵还有洛泰尔公爵,和古木森林精灵都没怎么打过交道;真的太自以为是,太反复无常了!"
冷哼一声,烦躁的鲁文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蜂蜜酒,一口喝个干净:"招呼都不打,解释都不解释——我是真的把他们当朋友了!"
他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吧,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麻烦。"黑发巫师说着,将目光转向窗外热闹欢快的使团:"不过还好,至少鲁文你还算克制,没有意气用事。"
"是啊,克制…我不克制行么?"叹了口气,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你不知道我父亲听说自己商队从古木森林里被赶出来,气成了什么样!"
"消息传来的当天,鹰狩堡的骑士和神射手卫队就赶到了深林堡,一个星期的时间就集结了四千军队,半个洛泰尔的骑士和领主都在朝鹰狩堡集结!"
"这么说吧,如果我不克制,你这个'帝国特使';大概还能提前几个月出现在这儿,手里攥着帝国向古木森林精灵的宣战书——因为到那时候,洛泰尔和他们肯定已经打起来了!"
鲁文的表情纠结到了极点,透露着无奈的眼神也疲惫到了极点。
黑发巫师可以猜到,以印象中鲁文·弗利德那个大大咧咧,豪爽且肆无忌惮的性格,没有比战争和决斗更能令他感到兴奋的事情了;
但在这种局面下,一方是自己的父亲和领主,一方是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并肩作战的好友;他必须耐下性子,竭尽所能劝说父亲放弃动用武力,避免让已经一团糟的局面变得更加没法收拾。
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稍稍扬起嘴角,洛伦的目光扫过房间——光洁如新的地板和书桌干净的不像话,角落里的武器架打猎的猎弓和鞍具却落了些许灰尘,像是很久没有被动过了。
也许鲁文嘴角的胡须…不仅仅是为了显得成熟的缘故。
"再后来,等到天穹宫下令要让拜恩公爵作为特使,出访古木森林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平复下心情,鲁文·弗利德的表情逐渐凝重:"洛伦,我绝不是危言耸听——亚速尔王国什么的我不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但现如今的古木森林精灵,已经不再是你当年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他们了。"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出了事情,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远超当初的食人魔入侵!"
"所以我才说,你来的真不是个时候!"
话音落下,他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气氛,稍微有些低落。
"正好相反..."
黑发巫师抬起头,带着真诚的目光与鲁文四目对视着:"我倒是觉得,自己来的恰逢其时!"
尤其是在快要跳进一场未知的灾难之前,还能有一个朋友站出来提醒自己。
不用像过去那样一头雾水的去和不知道的敌人战斗,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鲁文先是诧异,随即咧开嘴角:"洛伦·都灵,能再次和老朋友见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都想象不到,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有几十,不!是成百上千次,我多希望你能站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嗯…洛泰尔大公可不会这么想。"黑发巫师笑了笑:"我听说他已经不止一次斥责我这个'不信教';的公爵了,让我留在这儿,他会担心我把你带坏的。"
"因为这个,我经过鹰狩堡的时候都不敢在城堡停留,直接绕过去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鲁文爽朗的大笑着,歪着嘴得意的翘起下巴:"别担心这个,再用不了几年我父亲就会主动退位,到时候我就是洛泰尔之主——到时候,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南至河谷,北到深林,有我在,看谁敢拦你!"
看着他这副模样,洛伦也只能跟着耸耸肩
作为第一个同时拥有深林堡和鹰狩堡两地继承权的公爵之子,鲁文·弗利德将会是第一个能够完全控制洛泰尔南北两部的人;弗利德大公提前退位,大概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突然过世出现动乱,同时确保鲁文能够实际掌权,而不会因为性格因素被下面的贵族们架空。
自己的朋友即将成为洛泰尔的公爵,对黑发巫师来说可谓是个好消息——洛泰尔公国对圣十字教会而言,简直是后方大本营一样的存在,也是他们一直以来能够正面与诸公国交锋的资本。
四目对视的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好吧,既然你已经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究竟自愿的,还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只是被皇帝陛下胁迫,为了某种平衡之类…巴拉巴拉巴拉..."
像是想起了某些很复杂很麻烦的事情,不耐烦的表情从鲁文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凝重的看着黑发巫师:"告诉我,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是"能帮什么",而是"需要帮什么"。
一句话的差别就在这里。
"我的确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洛伦笑道:"很简单,让深林堡的军队保持克制;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要擅自挑起冲突,或者对古木森林做出任何动作。"
"深林堡的军队,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父亲那边我已经劝过了,洛泰尔的军队已经全部撤回了各自的驻地,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
"不,我说的不止是洛泰尔的军队。"洛伦突然打断他:
"而是所有出现在深林堡的军队,都绝不能轻举妄动!"
鲁文一愣,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你是说,天穹宫的那位皇帝陛下有可能..."
"不用太上心,只是以防万一罢了。"黑发巫师摆摆手,打消掉鲁文的顾虑:"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总之…有防备总归是好的;涉及到邦交的事情,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虽然艾克哈特二世给自己全权代表帝国的权力,并且保证绝不会干涉,但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中途变卦。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用来迷惑自己和布兰登,以及古木森林精灵的手段而已。
无论如何,有防备总归是好的——时至今日,"惊喜"和各种意外依旧是洛伦最最深恶痛绝的东西。
"明白了,深林堡这边我会紧盯着的;如果有帝国军团入境,父亲那边应该也可以稍微拦一拦。"咬咬牙,鲁文郑重的点点头:"如果我真的束手无策,会让亚伦提前去通知的。"
"另外…虽然没办法进入古木森林,但我在外围也安排了人手;有必要的话想办法弄出一个信号,随时都可以接应你离开。"
"就算是让我冲进晨星林,一把火将他们聚落的云冠树点了才能带你走,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洛伦微微一顿,注视着鲁文脸上那双不改颜色的眸子。
"谢谢。"
"没事。"这次换成了鲁文摆摆手:"对了,你还记得莉雅吗?"
"晨星林的战舞者女精灵…嗯…当然记得。"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大概半年之前她曾经来过一趟,问你去哪儿了;我告诉她你现在是拜恩的公爵,除非意外,否则难得能来。"鲁文随口说道。
"哦,然后呢?"
"然后她就走了——就像特地来问这件事似的。"深林堡伯爵耸耸肩,又端起一杯酒递给洛伦:"我还告诉她你八成已经结婚了,娶了你那个在老家的女亲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唉,你结婚了没有啊?"
"噗————!!!!"
第二十六章 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虽然鲁文·弗利德千方百计的挽留,并且用一桶一桶的蜂蜜酒放倒了一半的随从,但使团还是在第二天清晨出发了。
进入森林之前,洛伦特地下令留下所有的马匹,所有人背负行囊徒步前进——这对骑士之乡的拜恩人来说,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坐骑是个很艰难的任务,但却是必须的。
无他,在古木森林那崎岖狭窄的小径和幽暗可怖的密林中,骑兵是绝对的活靶子;而且徒步行进对精灵们而言,也算是一种"示好",证明自己没有敌意的表现。
在以前或许无所谓,但如果真像鲁文说的那样,就连晨星林的精灵都开始封锁自己的聚落,那就很有必要了。
"...所以,在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都开始因为某些事敌视人类的情况下,尽量避免任何会触怒他们的举动,同时赢取他们的好感,是我们此行的第一要务。"
黑发巫师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望了眼身后绵延的使团队伍,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背着行囊,警惕万分的打量着左右两侧,轻松愉快就像是郊游一样:
"当然,如果最后还是不免触犯到什么的话,那就只好让我们了不起的艾茵·兰德阁下出面,化解帝国和古木森林精灵们之间的误会了;搞不好你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拯救全帝国的恩人呢,艾茵!"
"又在那里笑话我。"面色微醺的小个子巫师故意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真是的,拯救帝国…哪有那么夸张啊。"
"这不是夸张,这是事实。"洛伦叹息一声,认真的说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我们所有人都只能依靠你了——就算他们忘了别的,也不至于忘记自己承诺过什么。"
所有在大树墙血战过的古木森林精灵,都有义务为艾因·兰德死一次…这是某个女精灵的原话。
自己和战舞者们并肩作战,打赢了食人魔入侵;但真正令他们感到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的,反而是某个始终在后线忙碌,救下了数以千百计战舞者,不起眼的小个子巫师。
不仅如此,在洛泰尔公国与古木森林同盟前期,也一直都是由艾茵负责双方的调停与交涉,精灵们对她的熟悉程度绝对远超自己这个"来去如风"的战友。
当然,虽然关系紧密,但洛伦原本的第一人选应该是小教士韦伯——和这个"专业人士"相比,小个子巫师在口才和说服别人相信自己这方面,肯定是不如他的。
能让精灵们信仰圣十字的教士,想让对方放下戒备,相信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
黑发巫师摇摇头,脑海中闪回着某个小教士那永远真诚,清澈而且会说话的大眼睛。
很可惜…面对圣十字教会接连不断的打压和各种要求,自己必须在拜恩教会内安插一个足够有魄力的主教;同时还要靠韦伯的各种教会改革,来替自己和联合商会之前侵吞教会财产的事情"背黑锅"。
"那个,呃…既然说到了你对此行出访的重要性,艾茵,还有件事..."
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想要问,却又是一副不太好意思,有点儿难以启齿的模样。
"嗯?"回过头的小个子巫师歪着脑袋看他,懵懂的眨眨眼睛。
"有事?"
"不,没事!"洛伦立刻否决道,笑了笑挠挠后脑勺:"我就是想问问,临行前的时候,夏洛特…你们俩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夏洛特?洛伦,你..."
小个子巫师先是微微蹙眉,随即双眼瞪圆:"啊…原来是这样!"
"你一路上说个不停,就是想知道这个?!"
嗯?
黑发巫师表情一怔,刚想要辩解什么,但在看到艾茵那副恍然大悟表情的时候,又决定放弃了。
"没那么夸张,就是…好奇嘛。"
有些僵硬的挤出一丝微笑,洛伦摆摆手:"所以…你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洛伦·都灵..."小个子巫师抱着肩膀,轻哼一声瞥着他:"还能有什么啊?'跟在这家伙身边,一分钟都不能松懈';,'要时刻警惕,不要让他自作主张的去冒险';,'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些关心的话呗。"
"...真的?"
"当然是假的!"艾茵扭过头去:"谁不知道你这个混蛋,有多喜欢让别人替你担心啊!夏尔和我只是聊了聊有关精灵的事情,顺便为之前的举动道歉而已,谁会无时无刻都在聊关于你事情啊!"
"哦,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轻笑两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表情僵住:
"等等…夏尔?!"
这是什么情况?
"嗯,你不知道吗?"小个子巫师眨眨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夏洛特是她正式的教名,小时候家里人都是叫她夏尔的。"
小时候…家里人...
洛伦的表情更懵了。
她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某个公爵大人经常离开城堡,到处奔波的时候..."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艾茵,嘴角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故意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嗯,差不多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洛伦·都灵。
"她小时候崇拜的对象,就是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也是因此,她才取了这个名字;梦想着成为和她一样的君主,诗人,艺术家,收藏家。"
艾茵的声音很轻,微笑的表情仿佛此刻夏洛特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曾经梦想着,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骑士王呢!"
黑发巫师默默的点点头,这个他绝对相信,也丝毫不怀疑她会成功。
"她有点儿固执,但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有时候会对一些事情和人产生偏见,但这是无法避免的——所有人,对所有事物都会有自己认知层面的局限。"
抿了抿唇角,背着手的小个子巫师目光出神,仿佛在怜惜打量着某个精致的陶瓷:"她把自己武装的很强大,她也的确很强大,但..."
"只是个经历太多,又背负太多的女孩子罢了。"
洛伦有些愣愣的看着小个子巫师:
"艾茵,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夏洛特是个好女孩儿。"小个子巫师轻声道:"你平时见到的,是她不得已才拼命伪装出来的样子。"
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的洛伦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安静下来的二人默默前行,幽寂的密林中甚至能听到虫鸟鸣奏,身后则是队伍沉重的步行声。
"洛伦。"
擦了擦额头的汗,小个子巫师突兀的开口道。
"怎么?"
"为什么…是我?"
"嗯?这个…这个我解释过了。"黑发巫师微笑着答道:"那是因为艾茵你在精灵当中很有..."
"瞎说。"
嗯?
被打断的洛伦挑了挑眉毛。
"如果某个大坏蛋能够说服一群甚至都不认识他的精灵,去打一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战斗。"艾茵淡淡的开口道:
"那仅仅是让对方再次相信自己,又有什么难的?"
洛伦一怔,随即僵硬的挤出一丝微笑:"这个嘛…能少一点儿麻烦就少一点麻烦,何况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顺利,总有失败的时候..."
"艾萨克,查尔斯,道尔顿导师,甚至是…夏洛特。"低眉垂眸的小个子巫师,轻声喃喃:"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人来,应该都比我站在这里更有用处吧?"
绵延的林间小径,一行人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那样走下去。
"也许吧。"
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也许真的是这样。"
艾茵的表情愈发黯淡了。
"但我想象不到,艾萨克能够放下架子,和精灵的药剂师们打成一片,甚至谈笑风生会是什么模样。"洛伦话锋一转:
"我也无法想象,查尔斯那个总是风度翩翩的家伙,在森林里一身泥泞,背着行李匆忙前进,还要替伤员包扎伤口的情景;"
"至于道尔顿导师…嗯,他是很厉害,但古木森林中可没有地方给他潜伏,因为战舞者们更熟悉这里;他擅长洞察人性,但却不擅长利用这一点,否则也不至于被鲁特·因菲尼特利用。"
"还有夏洛特·都灵——我不怀疑我们优秀的赤血堡女伯爵,是多么的擅长纵横斡旋,樽俎折冲;但要让一个骄傲到不行的人去和另一群骄傲到难以捉摸的精灵交涉…嗯,我担心明天帝国就得向古木森林宣战了。"
"噗嗤——!"
洛伦话还没说完,小个子巫师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谁,是毫无价值的——你能用最最平凡的事情,打动成千上万的精灵,让他们恨不得替你去死一次;我办不到,换成任何人都办不到。"洛伦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缓:
"消除隔阂,信任彼此,放下顾忌和争议…这,才是最大的奇迹!"
黑发巫师情真意切的说完了这番话。
小个子巫师自始至终紧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路斯恩突然停下脚步,横起右手拦住了身后的拜恩骑士。
前方的动静,让绵延在小径上的使团全部停了下来。
"哎?"小个子巫师先是一愣:"应该还没到晨星林的范围,怎么..."
下一秒,她就被打断了。
"正前方,左右两翼,有人在靠近——敌袭!"
怒吼一声的灰瞳少年双剑出鞘,拦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拜恩人,接阵——准备迎敌!"
吼声响起的同时,队列中的拜恩骑士们已经纷纷扔下背囊,背对着彼此,散开的同时却仍然默契而统一的围成一圈,将黑发巫师围在了正中央。
冰冷的盔沿下,一双双锐利的目光穿过平举的双手大剑,死死盯着周围密林中的一举一动。
盘扎卧龙的参天古树周围,除了微风轻抚的草丛之外,看不到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悄无声息的将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目光微微扬起,扫向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
空荡荡的枝干上,却落下了一片树叶。
"有人,在上面——!"
不知是谁先喊出的第一句,所有的拜恩骑士同时拔出了手弩,将冰冷的箭矢对准了周围的树梢。
下一秒,空荡荡周围的密林中,几乎每棵树上都多出了几个隐约可见的身影。
犀利的目光,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个使团。
就像是在打量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
拜恩骑士们瞪大眼睛,第一次见到精灵的确让他们惊愕万分,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恍惚失神的表情。
微微翘起嘴角的洛伦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在灰瞳少年紧张不安的注视下,将视线转向正前方。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正从前面朝他们靠近。
纤细修长的身形,瓜子样尖尖的耳朵,手中赤红色的长枪顶端,是柳叶形状的枪尖,背后还背着一个兽皮包裹,捆着几根稍短一些的投枪。
火红色的马尾,就像是一面飘扬的燕尾旗般鲜艳夺目。
"这里是古木森林,属于我们晨星林聚落的土地。"
"深林堡的领主没有告诉你们,森林已经被封锁了吗?在我们正式宣布解除封锁之前,任何人类都不能进入。"
"再胆敢向前半步,战舞者的长枪就会贯穿你们的心脏!"
冰冷的话语声,比她手中的枪尖还要锋利;祖母绿色的眸子,在注意到黑发巫师的时候明显骤缩了一下。
"没错,鲁文·弗利德是告诉我们了,但我们还是准备亲眼过来看一下,亲自确认一下。"
平静的开口,黑发巫师缓步向前,与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四目对视着:"看看晨星林的精灵们,是不是还记得他们的朋友。"
瘦削的身影微微一颤,仿佛呼吸都停滞了。
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和记忆中的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甚至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呢。"
"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