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辎重”(上)
“啪——!”
在看到萨莉卡手中那个瓶子的瞬间,洛伦大脑一片空白,想都不想直接上前一步,猛地打落了少女手中的水晶瓶。
精致的瓶子摔得粉碎,连带着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唉?”萨莉卡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恼怒的表情,当场就要拔刀上前:“你干什么?!”
“站住!”
洛伦厉声喝道,冷漠到狰狞的表情把少女吓了一跳:“不想死就别碰!”
被吓到的萨莉卡吞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的后撤半步;旁边的艾克特瞥她一眼,默默的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右手。
营地内的喧闹声从外面传来,营帐里却是死寂的可怕。
冷漠的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单膝跪下;恐惧、震惊、了然…杂糅在一起的情绪,让他的面颊微微有些抽搐,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一滩液体。
圣血药剂…果然,果然是你。
法内西斯。
缓缓抬起左手,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闪而过的“都灵之火”犹如水滴般,从他的指尖坠下,精准的落到了那摊“液体”的正中央。
下一秒,艾克特和萨莉卡同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地上的液体没有燃烧起来,反倒是像被冰冻了似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可怕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在消化…洛伦双眼眯成一条缝,表情沉重到了极点。
虚空力量遵循一个原则,既强大的碾压弱小的——在更加强大的虚空力量面前,弱小的会毫无反应,或者被强大者的规则扭曲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火焰可以变成液体,燃烧可以凝固成冰…诸如此类。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目瞪口呆的萨莉卡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抖,死死咬着下唇:“毒药吗?”
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虽然没说话,但同样是面沉如水,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是…比毒药还要可怕一万倍的东西。”
长长叹了口气,表情冷漠的洛伦一边回忆着,一边不吝嘲讽的开口道:“喝了它,你就能永生不死,任何伤口——哪怕是致命伤,哪怕被斩成碎肉,都能在眨眼的功夫恢复原状。”
“代价是什么?”眉头紧蹙的艾克特,死死盯着自己的公爵。
“你的意识、灵魂…会被它彻底撕成碎片。”洛伦眼神沉重:“你会变成行尸走肉,变成怪物乃至…某种‘更可怕存在’的祭品。”
萨莉卡毛骨悚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萨莉卡!”
“唉?!”少女一愣。
“除了这瓶之外,剩下的还有多少?!”回过神来的洛伦猛地按住她的肩膀,大大咧咧的少女此刻却惊恐的像是受伤的猫咪般“乖巧”:
“除了你拿来的这瓶之外,剩下的还有多少?都在哪儿了,有没有被人动过?!”
“我、我…这是我的几个侍卫先发现的,就想着先给你个惊喜……”萨莉卡手足无措:“他、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分掉了……”
“那就赶紧把他们喊回来,去找艾因!”几乎是脸贴着脸,洛伦朝她厉声喝道:“任何人!都!不准!再碰这个东西!明白了吗?!”
“明、明白——!”
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萨莉卡几乎是从营帐里“逃”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紧闭着眼睛的洛伦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来不及的。”艾克特默默开口道:
“就算萨莉卡小姐能够及时赶到,那些侍卫们恐怕也早就已经……”
“我也知道,来不及。”洛伦摇摇头,表情十分的无奈:“但总归要试试看,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东西在军营里扩散——否则,就全完了!”
艾克特低下头,沉重的目光从黑发巫师的表情上扫过。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在看到洛伦脸色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的公爵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在圆桌会议的时候,他也曾调查过洛伦·都灵的底细…虽然帝国及时封锁了消息,但毕竟涉及到一个公国的都城;想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
那场“埃博登之灾”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至今日,在各地的领主们当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如果说“巫师之城”还太过遥远,那赤血堡和所谓的“鲜血教派”可是历历在目,就发生在拜恩自己的土地上!
这些装在精致的水晶瓶中,颜色艳丽,味道诱人的琼浆;却可以的掀起一场异端暴动,可以轻易的摧毁半座城市。
绝对,不能让它存在于拜恩的军队当中…不,是绝对不能让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异想天开到制造出这么可怕的东西?”艾克特摇摇头,疑虑的凝视着地上已经凝固的液体:“他们对这个世界,对信仰…就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吗?”
“……大概吧。”
想起艾萨克对圣十字和教会的评价,洛伦很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但往往让怪物诞生于世的人们,只是怀揣着某种很单纯,或者说想当然的愿望。”
“但应该被我们所警惕的,是那些懂得利用怪物,并且毫不在意后果的那些人;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利刃不值得畏惧,需要畏惧的是那只握剑的手。”艾克特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了几分了然:“所以半人马战争只是无关紧要的表面…我们真正要与之作战的,是个令人畏惧的怪物?”
洛伦咬紧了牙关,眼神中闪过某个披着黑袍的身影:“不,不仅仅是个怪物而已。”
是超越了怪物,能让邪神也闻风丧胆的存在。
艾克特抬起头,他隐隐察觉到洛伦…似乎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就在他准备开口问的时候,一个匆忙的身影突然闯进了营帐——萨莉卡·约拿的亲信,银甲骁骑的指挥官,表情十分的难看:
“公爵,人…已经找到了。”
面色凝重的洛伦默默回首和艾克特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跟着指挥官冲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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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营地中央,十几个银甲骁骑们被铁链绑在刑柱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苦到狰狞的表情,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甚至有很多人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当看到那些惨叫的骑士们痛苦的咬烂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唇,挣扎着扭断了自己的骨头,面部和脖颈的血管完全凸出,清晰可见,布满血丝的眼珠从眼眶中掉出来的时候……
所有目瞪口呆,不明就里的人们都安静下来了。
默不吭声,满脸泪痕的萨莉卡·约拿拦住了洛伦和身后的侍卫长,一手夺过火把和火油,亲自点燃了那些还在拼命挣扎,嚎叫声越来越不像人类的袍泽们。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中的银甲骁骑们还在死命的挣扎——哪怕血肉融化,骨头化作焦炭,圣血药剂的力量也能让他们不会立刻死去。
背对着冲天的烈火,少女将雪亮的刀刃按在右手,银牙紧咬,一点一点的割开掌心,暗红色的血顺着刀刃流淌到地上。
下一秒,她将手掌张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对准了所有人:
“以圣十字,以约拿之血,我在此起誓:
不论究竟是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有多少吓人权柄;
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以何种手段,
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猛地攥拳,少女浑身上下都在不停的发抖…但那不是恐惧,不是颤栗。
森然冰冷的言语,包裹着怒不可遏,翻涌沸腾的烈火:
“我会找到他……
杀了他!”
第七十四章 “辎重”(下)
午夜,小个子巫师的帐篷内,面无表情的洛伦坐在实验桌的对面,注视着艾茵手中的圣血药剂。
神情严肃的小个子巫师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将瓶中的药剂滴在实验台的器皿槽,纯银的槽口上篆刻六个相叠相连的符文。
鲜红的液体瞬间将符文浸满,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灰蓝色光芒。
“怎么样?”
看着如临大敌的艾茵,洛伦抬头问道。
“你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洛伦。”头也不抬的小个子巫师紧抿着嘴角,眼睛一眨也不眨:“这已经不是最初的‘圣血药剂’了…至少它的构成已经完全不再是艾萨克那个自大狂的设计的那种。”
“是效果更强了,还是完全不一样了?”
“都不是。”
艾茵警惕的看着符文上的液体,湛蓝的瞳孔在不自觉的颤栗,本能的攥紧了粉拳:“更像是…发生了变异。”
“这种全新的‘圣血药剂’里面有一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物质…不像是物质世界的存在,更像是…我、我说不上来。”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的挣扎,眼底透着不自然的恐慌:“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哪怕只是接触一点点,它都好像在尝试着撕裂我的精神殿堂。”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虚空反应——痛苦,侵蚀,短暂的不适感…不,这种力量更让人想要作呕,还有…恐惧。就像某种东西突然有了意识,并且在盯着你看一样!”
洛伦点点头,那是邪神的力量。
塞廖尔…或者说“黑十字”,阿斯瑞尔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它,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让这家伙吓得不敢露头的存在,又是巨龙王国毁灭的奠基者。
“这种全新的圣血药剂,在摧毁使用者的意识同时,还会彻底改造他们的身体…不再是恢复或者复原,而是完全的重新解构。”小个子巫师微微蹙眉:
“我可以尝试着结合自大狂的笔记进行一些逆向实验,找找看里面的核心部分——说不定能找到它可以让使用者身体发生变异的原因,弄清这种物质的特性。”
“小心一些。”洛伦微微蹙眉,不论如何,艾茵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这种实验完全可以交给其他炼金术师们,没必要亲力亲为的。”
小个子巫师笑了,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还是我来吧…我接触过这种药剂,也和它的使用者战斗过,在埃博登的时候还曾经解剖过一具受害者的尸体。”
“放心吧,洛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有多危险。”
看着艾茵那副信心满满,笑的一双眼睛都眯成月牙的模样,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印象中,好像小个子巫师就没有哪一次是被自己主动说服的。
不过有艾茵在,圣血药剂的事情自己就不需要再担心了…剩下的,就是那个在幕后操纵了矮人叛乱和半人马入侵的黑手,法内西斯。
这已经是第几次,自己挡了这位“主教大人”的路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
“嗯?”洛伦楞了一下。
“萨莉卡…她那个样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忧虑:“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和矮人打仗了吗?”
听到她这么问,洛伦同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抓到的俘虏们不肯松口,但我们还是在那些辎重箱上面找到了纹章标记——这些物资,全部都是从云岭王国的银盔山发来的。”黑发巫师沉声道:
“那里是矮人王国的边境要塞,一个重要的拜恩,波伊和矮人的贸易集散地…也是这次矮人内战的大本营。”
咬了咬牙,洛伦紧抿着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不愿意和矮人正式开战的——且不谈两线作战本就是大忌,眼下自己的兵力又有一半以上都是骑兵,根本不适合进攻要塞。
更何况他本来并不打算参与矮人的内战,自尊心过剩的矮人也绝不会把他当成平叛的友军,最后的结果恐怕还会激化矮人和拜恩的关系,引起两国的矛盾。
对于正在赤血堡竭力维护双方关系和公国稳定的夏洛特,这会是让她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的噩耗;尚且刚刚开始备战的拜恩,将要同时面对两场战争!
就连眼下的军营当中也正有一场矛盾正在爆发,拜恩领主和骑士们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一边说要举兵围攻银盔山要塞,夺下堡垒,将叛军首领斩首,逼迫“这群矮子们尽快投降”,同时交出并销毁所有的圣血药剂;
另一群人则指责他们不切实际,忘记了自夺回拜恩公国之后几代骑士王举兵进犯云岭王国,通通都是铩羽而归,从未能攻下任何一座堡垒——连黑公爵也不曾有过例外。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法内西斯会将这次的目标对准矮人…不被帝国的力量所干涉的“净土”,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要塞,哪怕是矮人想要攻下它都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惨重的死伤。
等到这座要塞被攻下来的时候,他的目的多半也已经达到了,才不会在乎这些矮人的死活…就像他大概也从未在乎过半人马的死活一样。
棋子和走狗,只要好用并且能用就行,用完了就是可以随手扔掉的垃圾。
必须去做选择的人,是自己。
而自己根本没得选。
洛伦当然不能坐视法内西斯的势力壮大——等到半人马击溃了波伊,矮人至高王被推翻,下一步就是拜恩了!
他将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邪神使徒,也不是冰川荒原上几千上万的魔物,埃博登下水道中的怪物…而是数以十万计全副武装,兵种完整,悍不畏死…灭国级的大军!
拜恩公爵…在自己加冕了这个头衔的那一天,就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退路。
没错,自己早就不再是那个了无牵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巫师了。
自己,只能向前。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头,看着洛伦的表情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准备询问的时候。
“啪——!”
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神态凝重的艾克特冲进了营帐——这位怒火堡伯爵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眼神里都透着股焦急。
“情况怎么样。”洛伦皱着眉头将目光转向他:“他们还在吵?”
艾克特摇摇头,焦急的表情丝毫不减:“大部分骑士已经安分下来了,剩下的我也已经安排到各个军营,去整顿那些不太安分的士兵们。”
“刚刚处理完那些‘中毒’的银甲骁骑时,又发现有士兵曾经私下动过那些圣血药剂,知道厉害了才偷偷跑过来自首。”
什么?!
洛伦的表情骤然变色,瞳孔一缩:“有多少?!”
“半个百人队…这还只是主动自首的,私下里的恐怕还得翻一倍。”艾克特的脸色也很难看:“大多数都是波伊的骠骑兵,但也有不乏我们的士兵和骑士们。”
“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关起来再用铁链锁上,普通的武器现在对他们已经没太大的效果了。”震惊散去,洛伦的眉头紧蹙:
“注意营地内的情况,在正式处理之前,千万不要引起任何恐慌。”
对于一个几千乃至上万人的军营,最大的问题永远都是“秩序和纪律”,任何的混乱和恐慌都有可能引起“炸营”——陷入恐惧中的士兵们会四散奔逃,乃至自相残杀!
“有安格特他们在,弹压士兵们不是问题。”艾克特用力深吸一口气,表情疲惫:“我来,是要告诉您另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
“那些矮人俘虏……”黯淡的灯火下,艾克特的表情显得无比凝重:
“他们招供了。”
第七十五章 俘虏(上)
“鲍利斯·米哈伊洛,银盔山先遣军第一团第二纵队首席士官兼掌旗官,平民区三十五号街监察厅负责人,预备役行刑官;向拜恩公爵致敬!”
临时搭建的监牢,黯淡的油灯下,矮人面无表情的躺在病床上,破烂的军装下,伤口的绷带还在不断的渗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肉的味道。
尽管伤势严重,矮人还是挣扎着坐起来,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头朝走进来的洛伦敬了一个礼。
说完,他便立刻把手放下了,脸上没有半点恭敬的颜色,好像只是在遵循某种固定的程序一样。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矮人,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多出了某种“诡异”的亲切感。
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要招供?”洛伦开口问道。
“当然不是!”刚刚还“毕恭毕敬”的矮人瞬间将头一横:“云岭王国的子民没有投降的士兵,更没有投降的贵族!”
“那…你是要向我或者说,向拜恩寻求帮助?”
“更不可能!云岭王国没有向他人伸手的懦弱之辈,更不会求助!”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四目对视;透过目光,“一本正经”的矮人突然感到后颈发凉,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进来之前艾克特就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洛伦,矮人的自尊心极强,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帮助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所以问他们话的时候不妨婉转点,赔几个笑脸,多说几句奉承话——矮人们就爱吃这一套。
但洛伦不打算听他的。
时间不多了,洛伦没工夫,更没兴趣迁就这帮死傲娇,在这陪他们打机锋。
“很好,行刑时间是明天黎明之前。”洛伦微微颔首,冷冷的开口道:“享受一下你的最后一夜吧,鲍利斯·米哈伊洛先生。”
“我会用你和你十九个弟兄的脑袋祭旗,然后南下去攻打银盔山!”
说完,洛伦转身就走。
“不可能的!”
矮人的表情骤然变色,急忙吼道:“就凭你手里现在有的军队,是不可能攻下银盔山的,拜恩公爵!”
“也许吧,但那和你没关系。”洛伦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轻蔑,头也不回的开口道,继续向外走。
脚步声敲打在地上,也在敲打着矮人的心灵。
“尽管放心——就算是死,我也有的是办法拖上你们银盔山的矮人一起下地狱!”
瞪大眼睛的矮人面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黑发巫师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类!
这些贪婪狡猾,满心算计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好像野蛮人一样的凶横了?!
“等等!我、我是说……”
看着依旧不肯停下的洛伦,矮人立刻焦急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在床铺上挣扎着。
矮人想说却又不敢说,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天人交战,眼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
该死的,他是疯了吗,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攻下银盔山?!
但如果他真的办得到呢?
可要是他办不到呢?!
“我可以帮你——!!!!”
浑厚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回荡…脚步声停下来了。
缓缓回首,冷漠的洛伦打量着那个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息着的身影,眼睛眯起:
“你…刚刚说什么?”
矮人猛然一震。
“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冷汗津津的矮人慌乱不已,完全没有了原来的一本正经,牙关紧咬着:
“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攻陷银盔山,我可以帮你!”
洛伦眉头紧皱,掩盖着眼底的笑意。
很好。
主动权,现在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但是表面上黑发巫师依旧保持着冷漠,甚至是轻蔑:“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但现在这个军营里我有两万名拜恩人,愿意替我奋战到底。”
“另外还有五千名波伊人,准备用你们银盔山矮人的血洗刷耻辱——所以哪怕您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我也不觉得多您一个能改变多少。”
“那是因为您不清楚银盔山究竟是怎样一座要塞,她的坚固程度可是……”
“我知道,历代拜恩公爵乃至骑士王们,都不曾攻陷任何一座云岭王国的要塞。”洛伦目光骤缩,话锋一转:
“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绵延整个云岭王国的坑道网络,还有来自各个堡垒的援军!”
矮人瞪大了眼睛,表情更加的难以置信了。
看着他这副不堪的模样,洛伦再次冷哼一声:“怎么,我们双方厮杀了数百年,又交好了数百年,还觉得我们对云岭王国仍然一无所知吗?”
答案是当然,但谁让洛伦遇见过那位见多识广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呢?
“但现在你们是云巅峰的敌人,银盔山要塞不可能得到任何方向的支援,你们甚至要把兵力部署在坑道里,提防至高王的军队。”洛伦凝视着,说的斩钉截铁:
“我能用一万五千人,从四万半人马手中保住千帐城;现在我手中有两万五千人,还攻不下一个进退维谷的银盔山?!”
“您这么说,是因为您还没有亲眼见到那座要塞。”矮人痛苦的喊道,表情十分的挣扎犹豫:“攻下她,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们银盔山不像云巅峰那样高居于山顶,根本不可能被攻陷…但她依旧是一座十分坚固的要塞。”矮人咬牙切齿:
“哪怕您拥有一支勇敢而忠诚的军队,哪怕您的确精通战略——想要攻陷她,您依旧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数千乃至上万的伤亡!”
洛伦默不作声。
“但您付出这些死伤又能得到什么呢?云巅峰的至高王不会感谢您,远离拜恩本土的要塞不会给带来多少利益,您的胜利只会引起云岭王国和拜恩乃至帝国的战争!”
矮人艰难的开口,死死盯着洛伦的脸:“战火绵延之下,银盔山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拜恩人就能逃得掉吗?”
“那你又能做什么?”黑发巫师冷冷的开口问道:“凭你一己之力,结束这场战争吗?”
“这不可能…当我们举起叛旗的时候,战争就不可能停止了。”叹了口气,矮人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但是,我可以帮您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优势!”
洛伦挑了挑眉毛…重点来了。
“的确,银盔山比不上云巅峰那样固若金汤——但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我们是云岭王国境内,最早挖出秘银矿的城塞!”鲍利斯·米哈伊洛突然昂起头,话语中满含骄傲:
“如今虽然矿藏已经干涸,但山脉之中坑道阡陌纵横,甚至超越了云巅峰的坑道网络,只有‘深渊矿坑’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我是平民区的监察厅负责人,对这些坑道了若指掌——只要有我在,就能带您和您的小队精锐士兵进入要塞的顶层,甚至是替您打开城门;兵不血刃,夺下要塞!”
“届时您就能在这场战争中得到先手的优势…不论是攻城后立刻撤退,还是与至高王对峙,那都是您去决断的事情了。”
洛伦紧蹙眉头:“那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鲍利斯·米哈伊洛目光灼灼:“不用太多,您只要能收留几百个米哈伊洛的族人在您的领地里就行——我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是最优秀的工匠!”
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主意,黑发巫师已经有些心动了,但还是面不改色。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帮我?”
话音落下,鲍利斯·米哈伊洛先是一怔,随即双眼喷火,连胡子都在发抖:
“那是因为我们被骗了!”
第七十六章 俘虏(下)
离开了牢房,默不吭声的洛伦站在篝火旁,沉默了很久。
“公爵?”
怒火堡伯爵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压低嗓音不至于打他思考。
“嗯?哦…艾克特。”恍惚间洛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让随军的炼金术师给那个矮人送些药品——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直至他身体恢复为止。”
“遵命。”艾克特点点头,正转身要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的犹豫了片刻,轻轻叹口气,还是选择了开口:
“您打算接受他的条件吗?”
洛伦一怔,随即瞥向疑虑的艾克特,轻轻勾起嘴角:“你怀疑他在骗我?”
虽然犹豫,挣扎,但鲍利斯·米哈伊洛还是“招供”了。
不仅帮助洛伦找到通往堡垒内部的坑道,而且答应配合攻城的军队,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打开城门,兵不血刃的攻下银盔山。
唯一的要求,是洛伦必须和他一起去。
“这倒不至于——撒谎的人常有,撒谎的矮人?大概还没有出生。”艾克特摇摇头: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骗您的理由。”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洛伦而言,人类,精灵,矮人,半人马…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会撒谎”的种族。
不懂得谎言的,也肯定不诚实,这种家伙常常连自己一起骗。
洛伦只相信两件事,动机和自己。
于情于理,他没有利用自己的必要——按照小约德送来的情报看,矮人内战应该不是演戏;那无论至高王还是叛军都没有再替自己找一个新敌人的必要。
当然,人心难测,总有人会做出非理智的举动;如果真这样,洛伦也不反对再像帝都时那样,再来次“银盔山大逃杀”,帮这群耿直的矮人“长点心”。
最后,对于洛伦而言最重要的讯息——法内西斯的藏身地。
这位主教大人的行踪,就没有任何一次是单纯的。
在埃博登,是为了毁掉九芒星圣杯;
在巨龙王城,是为了找到第二个圣杯;
在赤血堡,是为了解放并且控制布伦希尔德,彻底毁掉拜恩……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例外。
唯一的疑问可能就是他在银盔山找什么,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他。
鲍利斯·米哈伊洛提到过,银盔山是这个世界上最早发现秘银矿的地方…是和这个有关吗?
“您已经下定决心了,公爵?”虽然是反问句,但艾克特的语气却十分的确信:“还是说…已经有计划了?”
“嗯。”洛伦瞥了他一眼,侧着脸:“你还是不同意?”
“我只是不同意您孤身犯险。”艾克特抬头看着他,没有半点掩饰的直截了当:“在经历了三个世代的空位之后,您是拜恩的第一位公爵,也是最特殊的一位!”
“您太年轻,威望也不足,更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外有帝国提防和掣肘,内有圆桌议会年轻一代的觊觎,地位和权势都脆弱的难以想象。”
“这样的情况下,一场惨败就足以击垮您,更不用说身处险境,冒着身死的危险去做这种事!”
艾克特说的很诚恳,也很实在:“我忠于您,是因为我忠于拜恩,不想看到她再次四分五裂,或是陷于动荡被外人所操控乃至吞并。”
“历经三个世代,您是我们重归一统后的第一位公爵,我真诚的祝愿您不是最后一位,也不用看到那样凄惨的景象。”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洛伦笑了笑:“保护波伊,是历代拜恩公爵的责任;攻下矮人的堡垒,却是连骑士王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但如果您死了,我们就完了,拜恩就完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那我就争取一下,尽量活着回来。”洛伦笑了笑:“我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在意自己性命的…至少到目前为止。”
“您这是在赌博,在拿自己的命去赌博!”
“你说对了,这就是赌博——这会很危险,也许到最后不光是我,还要搭上这两万五千人,外加拜恩和波伊所有人的性命。
前途未卜,没有谁能知道接下来会遇见的是什么,没有谁能猜到接下来的敌人会是谁;
等在前面的,也许是城门打开,可以兵不血刃夺下的堡垒,第十二世代的拜恩将会建立数百年乃至千年以降,所有骑士王都未曾完成的功绩;
也许是壁垒森严,严阵以待的守军,乃至可怕的怪物——我们都看见了,那些喝下了圣血药剂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这会是一场未知的远征,心怀忧虑,我可以理解。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
你们怎么说?!”
缓缓抬头,洛伦看向营帐内的众人,迎接着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面色各异的众人交换着彼此的眼神,凝重的气氛在空气中犹如实质。
叹了口气,艾克特伯爵迈步向前,目光第一个落在了山岩堡伯爵的身上。
“看我干吗?!”
盖伊·安格特狠狠瞪了自己老朋友一眼,蛮横的推开前面的萨拉尔德伯爵,直接站在了洛伦面前:
“加冕仪式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喝下那杯酒,自然会有山岩堡的人替你去战场上卖命。”
“现在,就是我们卖命的时候了!”
“湖心城也是一样!”兰马洛斯伯爵同样上前一步,腰间还挂着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的佩刀:
“我们是拜恩人,忠诚高于一切美德——我曾发誓为您效忠,无论您要做什么,此身此世,单凭驱策!”
轻松一口气,洛伦重新将目光转向了艾克特。
怒火堡伯爵的表情似乎十分的无奈,却还是微微低下了头,沉稳的开口道:“我曾经说过,您和罗兰·都灵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但‘黑公爵’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您能够办到。”艾克特挑起双眸,淡淡的开口道:“所以,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我将为您而战,至死方休!”
眼看到已经有人做出了决定,剩下的拜恩伯爵和骑士们也纷纷点头,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对拜恩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建立功业更能令他们感到荣耀的事情;攻陷矮人的堡垒…这是历代拜恩人都未能完成的业绩。
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他们都将被载入史册。
如此,拜恩的内部意见就已经基本统一,剩下的就只有波伊人了。
“我就问一件事。”
萨莉卡·约拿冷冷的开口道,面露寒光:“那个用圣血药剂害死了我手下,引起这场战争,荼毒整个大波伊领的混蛋…究竟在不在那个城堡?!”
洛伦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我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至少这座堡垒是他曾经的藏身之处,或者……”
“够了!”
萨莉卡冷冷的开口道,目光果决:“这就够了!”
“用不着那么多废话,我跟你干——只要答应我,等到攻下了银盔山,那个混蛋的命是我的;在我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在我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断,撕开头皮里灌水银,挂在树上点天灯之前……
洛伦·都灵,你得让他活着,而且要活的好好的,一个指甲干儿都不能少!”
看着一脸冷漠的少女,还有她身后同样面无表情的波伊武士,洛伦无视了旁边已经是毛骨悚然,瞪大了眼睛的拜恩伯爵们,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
“点天灯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一切好商量。”
第七十七章 洛伦的军势(上)
曜日高悬,蓝天白云。
伴随着猎鹰的长啸,卷起云层的疾风掠过山间与穹顶,迷蒙的白云环绕着巍巍山阙;长空之下,尽是十万大山,连绵不绝。
山壁上,一座灰色的堡垒伫立于前,犹如一座巨大的城门,形状上又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头盔,而她背后的十万大山就是那城市。
矮人之土,云岭王国的北大门,银盔山。
传闻中,这里才是矮人最早发迹的土地,建造了第一座要塞,第一个矿井,从大地的深处发现了铜、铁、金…还有秘银。
直至繁衍生息,矿藏渐渐开始干涸,这个种族的足迹才真正开始遍布周围的每一座山岭,每一座丘陵;在山川之间开凿曲折蜿蜒的路径,用甬道和矿坑将一个个堡垒相连,在山岭中心的云巅峰上建立属于他们的宫殿。
当山川尽归所有之后,矮人也曾尝试着向外拓展自己的殖民地;在北面,他们建立了一连串的前哨战,用来提防来自戈壁的半人马劫掠,在附近的草原上尝试着畜牧。
在西北,他们进攻了拜恩,并且一度控制了后来拜恩十三领中的十个,建立了稳固的殖民地,用大农场,矿场和高压管控统治拜恩人…直至起义的战火燃遍整个拜恩,四代都灵先后举旗反抗,才逐渐走向没落。
虽然在帝国建立之后,矮人再不复往日的盛况;蜷缩于山川之间,再不得寸土,但固若金汤的云岭王国依旧让外人望而却步。
全副武装的矮人哨兵们分布在那高耸入云的塔楼和城墙上,形影单只的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地平线——宽敞的城墙上,却连区区一个百人队的守卫都没有。
随着叛乱兴起,虽然至高王的大军还没有兵临银盔山,但整个云岭王国却已经开始发动,各个城塞都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集结动员,围剿阵线已经形成。
而银盔山自然也是同样,将绝大部分的兵力都用于封锁山间的甬道和路径,堵死了通往各个城塞的坑道,并且派重兵把守。
名义上,银盔山是云岭王国的北大门,监视着大绿海的波伊和他们的“亲戚”拜恩人,实际上多年以前就已经废弛,变成了波伊和矮人的贸易集散地。
马背民们对不能放牧的山地毫无兴趣,而拜恩若是想进攻云岭王国,完全可以直接南下,没必要特地绕路到银盔山。
而当半人马入侵大绿海,原本的贸易不增反减——半人马部落不懂得锻造,就只能用战利品交换补给,用肉制品、乳制品和皮革交换钢铁打造的武器铠甲。
由此,被三面合围封锁的银盔山才没有立刻发生动乱,反而趁着至高王的军队还没有赶到,还接连击退了几座要塞的小股军队,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士气大涨。
因而“无关紧要”的北部防线,自然只有少量的零星散兵和哨塔,用于维护和半人马部落之间的补给线就足够了。
何况至今为止,还从未有哪支军队攻陷过云岭王国的任何一座堡垒。
至今为止……
想到这儿,面无表情的矮人哨兵挺直了他“三头身”的腰板,骄傲的扬起了下巴。
寒风掠境,一阵冰冷的寒意让他浑身陡然一哆嗦,无意间将目光对准了远处的地平线。
然后他愣住了。
一片巨大的烟尘从远处的草原而来,自地平线涌出,犹如盘桓于大地之上蠕动的怪兽,远远的也已经能听到大地在震颤的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从猛然响起的震动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波涛,源源不断的从远处传来。
眯着眼睛的哨兵,极目远眺着那地平线上“冒”出来的,密密麻麻接连成片的黑点,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怎么…那些半人马蛮族们这么快又打赢一仗,带着战利品回来了?
但下一秒他就不这么想了。
矮人哨兵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让他脑海中一阵空白,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是骑兵,是人类的骑兵!
犹如决堤的洪流般,铺天盖地,数以千计的骑兵们踏着铁蹄的轰鸣,滚滚而来。
挥舞着长矛和马刀,弓箭和投枪,在滚滚烟尘中发出震颤心神,令人肝胆俱裂的战嚎声,滚滚浓烟,横扫着壁垒之外一望无垠的大地。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没等到矮人哨兵惊愕,另一股源源不断的震动声,正在从潮水般的骑兵们身后涌现。
更加震撼,更加沉重,也更令他们感到熟悉。
一万名步兵,在宽旷的草原上一字横排,摆成了五个巨大的方阵缓缓向前,连绵不绝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声势浩大!
通常若要进攻一座堡垒,往往会在尽可能的远一些的地方扎营,趁着没被发现之前先一步构筑围攻阵地,然后再徐徐推进,避免遭到来自堡垒内的反扑。
但这支人类军队…他们完全违背了常理和战争法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座壁垒森严的要塞城外,排成密集的阵列,在那儿耀武扬威。
没错,他们甚至都懒得掩饰,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堡垒的视野范围内,组成整齐的队列踏步向前,肆无忌惮的炫耀着自己的力量。
那副架势完全不像是来攻城,反倒是像来恐吓的一样。
显然易见,他们成功了。
壁垒的城墙上一阵混乱,毫无准备的矮人哨兵们几乎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他们这些士兵只是被安排来监督补给队的正常出入和战利品交割的,根本没有迎战的准备!
在足足折腾了半刻钟,城外大军已经逼近到要塞城墙的时候,以“僵硬死板,不知变通”著称的矮人才下定决心,先吹响号角,向堡垒内发出警报,然后分出几个人去禀告。
剩下的人则作为“使者”,打探一下城外那支军队的身份和来意。
于是,洪亮的号角声中,银盔山的要塞城门缓缓而开,被派出城的“替死鬼”们强打精神,举着一面旗帜走出了城门。
在看到他们之后,一位高举着黑底金狮子旗帜的骑士自军阵中疾驰而出,朝他们而来。
呆滞的矮人哨兵们瞪大了眼睛,十分费解的盯着那面旗帜——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拜恩公爵的军队会出现在银盔山呢?
那位举旗的骑士停在了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群似乎对自己十分不满的矮人,冷哼一声:
“奉圣十字之名,以都灵、约拿两大家族的名义,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大公,协大波伊之主萨莉卡·约拿,统步骑十万,驾临银盔山!
尔等云岭王国的叛徒,半人马禽兽的帮凶,屠戮帝国子民的罪人,祸害萨克兰帝国与云岭王国友谊的歹徒,杀掠大绿海的强盗——你们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感念云岭王国与拜恩的深厚友谊,洛伦·都灵大公决定给你们最后悔过的机会,放下武器,全城所有人自缚离开堡垒,将银盔山交由大公托管,待到至高王驾临再做决议;
如若不然,今夜之后,十万大军就将攻城——焚烧你们的房屋,碾碎你们的城墙,放水灌掉你们的矿坑,毁掉你们农田和果园;
全城上下,只有比车轴还矮的东西可以活着离开!”
看着又惊又怒的矮人,冷哼一声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将旗帜插在地上,故作轻蔑的仰起头,“唰”的一声拔剑,将剑尖抵在其中一个的头顶上:
“大公命我提醒你们,这不是警告……
这是最后通牒——!”
第七十八章 洛伦的军势(下)
在放完一番狠话后,扔下战旗,艾克特立刻转身离开;而后军阵中走出一排排的弩手和手持角弓的骠骑兵们,用漫天的箭雨,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欢送”矮人哨兵们回家。
不论有没有回家,都确保要让他们一路走好。
堡垒的城墙上,矮人们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派出去的使者在箭雨中四散奔逃,被无数的箭矢贯穿,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血泊中;如蝗般的箭矢犹如稻草般,铺满了要塞城外的空地。
在看到最后一个使者满口血沫,挣扎着倒在了距离城门只差半步之遥的时候,城墙上的矮人们彻底怒了,一个个瞠目欲裂,愤怒的敲打着手中的武器,用铁靴重踏着城墙。
这已经不是宣战了,这就是在当面抽他们的耳光!
很快,号角声一个接一个在银盔山堡垒的城墙和哨塔上响起;仅仅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伴随着令人牙酸头痛的机械转轴声,成排的弩炮和投石机发出了最深沉的咆哮。
狂风暴雨般的轰击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崩落的土石将正片正片的土地犁开,砂石迸溅,带来沉闷的巨响,倾斜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早在矮人们轰击之前,游骑兵们和弩兵们早就撤回了军阵;而这个世代的远程,或者说投射武器,基本上都遵循着一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游戏设定”。
既标枪差不多二十到四十步,弓弩则在八十到一百二十步,小型投射武器则可以达到两百至三百步,大型的类似投石机则差不多有四百到五百步。
当然,作为铸造大师和工程专家的矮人,往往能造出更强大的投射武器,比如八百步外——但命中率肯定就要差很多了。
而洛伦的军阵在一千步外…瞄准他都不如直接瞄准月亮——因为二者的命中率是一样的。
因此矮人的投射武器轰击,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有千帐城之战的经验,加上军中炼金术师们对投射武器知识的普及,士兵都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不到自己头上,根本不会对士气造成任何打击。
于是就在那漫天的轰鸣声中,颇有些“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边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敌人碎尸万段矮人们在城墙上怒吼着,对着远处拜恩的军阵进行不间断的倾斜打击;
另一边则是默不吭声的拜恩大军逐渐收拢,开始深挖战壕,堆砌土垒,构筑攻城和反围攻阵地,忙得热火朝天。
只是偶尔会有几个波伊骠骑兵们站在壕沟外,围成一团喝着马奶酒,啃着随身带的咸肉干,对着不远处的爆炸和城墙上的矮人指指点点,猜这帮直肠子啥时候能发现根本打不着他们。
不过对洛伦而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有至高王的围剿,后有拜恩大军的围攻,银盔山要塞的兵力将不得不全部都放在城防上。
根据鲍利斯的描述,在云岭王国的制度下,军队还肩负着监察贵族和平民的任务;换句话说,一旦他们的军队不得不投入作战,后方往往就会陷入无人管理的状态。
如此一来,就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
当然,洛伦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样就能长驱直入,夺下银盔山——这里可是被法内西斯看上的地方,绝对还有不知名的危险在前面等着自己。
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也没指望一个“内鬼”能给自己帮到多少忙,能够顺利通过第一道防线就足够谢天谢地了…甚至可能连他都只是被法内西斯利用,引诱自己上钩的棋子而已。
虽然没有证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法内西斯的特点,就是最擅长利用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膨胀,自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野心家们。
或用权势,或者干脆就是最直接的力量将对方膨胀的信心撕得粉碎,五体投地的跪伏在他脚下,为其驱使。
“……大概的我已经知道了,总之就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城里的守军,其实我们压根儿就不会攻城对吧?”
愣了一会儿,萨莉卡·约拿摸着脑袋,边猜边想的反问道。
“应该说…在正式攻城前,我们就能拿下银盔山。”洛伦耸耸肩:“不过虽然是做样子,但该打还是要打的,不能被他们看穿了——攻城、战壕,骑兵扫荡,都不能少,反正动静越大越好。”
“艾克特会负责步兵,投射阵地则交给艾因,骑兵让兰马洛斯负责…萨莉卡·约拿小姐,我给你全权调度的权力,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谈,你说的算。”
“这个肯定的,做戏要做全套的嘛。”少女点点头,但突然冒出一句来:“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嗯?”洛伦挑了挑眉毛:“是我哪里还没有说清楚吗?”
“不,和那个没关系。”萨莉卡摇摇头:“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会让艾克特说我们有十万大军?”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黑发巫师整个人都惊了,目瞪口呆。
“怎么,不该问吗?”少女的表情比他还费解:“全军营上下所有喘气的加一块儿,都没有十万个,你那个十万大军是哪来的?”
“不,你误会了,那只是一种策略。”强忍着不去翻白眼,洛伦耐心的解释道:“敌人现在其实不清楚我们的兵力有多少,所以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攻城,有助于加深对我们的恐惧。”
“你在吓唬他们?”萨莉卡眨眨眼。
“呃…不,不完全,更像是迷惑他们——等到我们的军队全部就位,他们就会开始产生困惑,误以为我们后续还有援军,干扰他们的决策,这也是一种策略。”
“你在吓唬他们?”少女不依不饶。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没错,这看似是一种夸张,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你想啊,为了维持这支两万五千人军队的正常补给,整个后勤补给线的运转人数早就超过这个数字了,这也是对他们工作的一种肯定。”
“你在吓唬他们?”
“……是,我在吓唬他们。”洛伦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萨莉卡得意的笑了,带着雀斑的小酒窝泛起红晕,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无力的耸耸肩,翻了个白眼的洛伦长长吐了口气。
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萨莉卡才拍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歪着嘴角:“行啦,别闷闷不乐的,还是个堂堂公爵老爷呢!
这种事儿我早就不是第一次了,熟得很——该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我比你清楚多了。”
“你只要坚持一两天,艾克特和安格特,还有…还有艾因他们都会协助你,把这场戏做足。”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两天,最多三天…我会让你看到结果的——胜,我们会夺下银盔山,完成千年以降所有拜恩和波伊人都未能完成的功业,我们得到的声望将超越拉斯洛·瓦尔纳。”
“败…运气好的话,也不会太难看,我依然有办法用外交斡旋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说完,洛伦又忍不住多说一句:
“如果运气好的话……”
“那是你的事情,我对银盔山没兴趣,对功绩也没什么兴趣。”萨莉卡冷冷道:
“我想要的只有那个人,不管你打算拿他干什么,他的命是我的——所以你得活着把他给我带回来,就这么一个要求。”
“我答应你,尽管放心吧。”洛伦郑重其事的点头:
“只要他还在这座堡垒里,那就插翅难逃!”
第七十九章 不意外的客人(上)
银盔山堡垒,拜恩军营外的某个树林,深夜。
银钩西斜,透过树荫还能隐隐看到远处夜幕下的白色壁垒和身后的攻城阵地,愈发寒冷的天气也让人头脑清醒。
倚靠着身后的树干,此刻的洛伦完全就是标准的“守夜人”守夜人打扮;身后的路斯恩熟练的潜伏在草丛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尽管事发突然,但银盔山矮人们的反应依旧十分迅速——肉眼可见,城墙和哨塔上到处都是身影匆匆的光点,六个巨型灯塔下,整个堡垒犹如白昼。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也能看到几个大大小小的明哨暗哨,不仅仅是堡垒本身,视线范围几乎封锁了山体,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洛伦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三个人一靠近哨塔的监视区,这帮“壕气十足”的矮人就会像白天时那样,不计成本的用漫天石砲和重弩箭淹死自己。
简而言之,在不造成混乱或者引开对方注意力的前提下,想要靠近银盔山乃至正面潜入,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当然,这世上还有一种潜入,叫做“人都被我打死了,就没人知道我潜入了”……
虽然鬼畜了点,但也是一种办法——可真要那样,还不如直接下令攻城来得方便,何必再费心思溜进去?
昏暗的树荫下,在小心翼翼的确定了周围没有巡逻士兵之后,鲍利斯·米哈伊洛才转过身来,走到洛伦和路斯恩面前。
“看起来银盔山的守军已经正如进入警戒状态,不会再有巡逻队出来了。”一边说着,矮人还不忘了回头多看两眼,谨而又慎的沉声道:“拜恩公爵,您白天的计划已经奏效,他们似乎真的以为您打算攻城。”
“但那只是眼下,最多两天,他们就能拆穿这个幌子。”洛伦淡淡的看着他:“我们得在那之前,想办法进入堡垒内部。”
“所以,鲍利斯·米哈伊洛先生——您最好确保我们从找到那个坑道,再穿越整个坑道进入要塞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这个我可以保证。”矮人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那条坑道我走了无数次,连地图都被我背下来了;每一个转弯,每一个陷阱,每一处塌陷,我都清楚的记得。”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中午您就能站在银盔山要塞的地板上。”
洛伦扯了扯嘴角,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当然,也有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坑道里也有不少家伙,就像你们帝国城堡外的窝棚,还有大城市里的平民窟一样。”
矮人目光闪烁,表情十分的凝重:“这些被我们称之为‘流放者’,多是背了债务的奴工或者罪犯,为了躲避刑罚逃进了矿坑,靠着翻找垃圾和过去矿工留下的补给过活。”
“这些家伙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你,看到他们只要无视就好了,不用担心会告密——没人会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都是欠债和犯罪,没有付出代价的犯人,比奴隶还不如。”
“等等。”路斯恩突然开口道:“鲍利斯先生,你刚刚说你把地图都背下来了?”
“嗯,怎么了?”
洛伦也忍不住转过头,目光瞥向身旁的灰瞳少年。
“既然如此,那你只需要把地图画下来给我们不就行了?”路斯恩挠了挠头,十分困惑的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进去?”
矮人默默回头,冷漠的表情让路斯恩警惕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首先,银盔山地下坑道的复杂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光凭一张地图你们是走不出去的。”鲍利斯·米哈伊洛冷哼道:
“其次,如果我不跟着一起来,拜恩公爵阁下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我画的地图,不会把他待到什么陷阱里去?”
“你的公爵并不信任我,所以我的十九名手下都在你们的军营里当人质——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吗,公爵卫队长阁下?”
路斯恩面色一僵,表情十分的难堪。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相信你,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洛伦挑挑眉毛,平静的开口道:“你的弟兄们也不是我的俘虏,而是客人。”
“我以人格向你担保,即便我有任何意外也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不是拜恩公爵,而是洛伦·都灵的承诺,我是很认真的!”
矮人冷冷的哼一声,板着脸扭过头去,显然对这种说辞不屑一顾:
“跟着我。”
短促有力的话语声落下,朝身后的二人摆了个手势,趴伏在草丛中缓缓前进。
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无奈,黑发巫师紧随其后;一脸紧张的路斯恩还不忘了东张西望几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在有了鲍利斯这个“内应”之后,穿越矮人岗哨封锁线的过程变得异常容易,甚至比洛伦想象的还要简单,甚至都不用趴伏着,轻松的像是夜间出门散步一样。
走在前面的鲍利斯一会停步,一会转身,一会放慢脚步,一会则加快小跑…没有半点的迟疑,目光的注意力甚至都不在那些岗哨上面,全程都在聚精会神的盯着正前方。
跟在后面的灰瞳少年则是全程都在心惊肉跳中度过,一连有好几次都是当着岗哨们的面穿过监视区,和回头转身的哨兵们“擦肩而过”,没有一次失误。
鲍利斯·米哈伊洛…这位银盔山矮人的掌旗官阁下,身上似乎还有不少的秘密呢。
走在后面的洛伦一声不吭的盯着矮人的背影,漆黑的瞳孔同样在观察着周围地形,用身后的堡垒和攻城营地当做坐标轴,推测着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
在一路的停停走走,七拐八绕之后,紧跟着矮人的洛伦和路斯恩终于来到了银盔山附近某处十分偏僻的山脚下,一个半陷在地里的漆黑山洞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路斯恩主动上前,像是打量了一眼,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萤石灯朝里面探了探,十分不确信的回头望去:
“就是这里?”
矮人摇摇头,表情依旧是军人式的冷漠:“这里只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窟罢了,应该是某处矿坑的支架坍塌的时候形成的。”
“坍塌形成的?”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变色:“那岂不是说它随时可能垮掉?”
“没错,但这里也是唯一一处入口了。”矮人回过头,冷冷的将目光转向了身后:“也许等我们一进去,它就会塌陷;届时哪怕我们没有被活埋,也无法原路返回。”
“所以您怎么说,公爵阁下?”
午夜下寂静的丛林,洛伦缓缓抬起头,望向警惕的灰瞳少年:“路斯恩,你害怕吗?”
“当然没有,无非是另一个巨龙王城罢了。”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强打着精神,故意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如果我能带着艾萨克和您一起离开尼德霍格,银盔山…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
想起艾萨克,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个自大狂…现在八成像个真正的人生赢家那样,还在和莉娜·德萨利昂卿卿我我吧?
“很好,看起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微笑着起身,洛伦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就让我们向各自的信仰祈祷,让他们保佑我们别死在里面!”
就在三个人默默的准备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背后陡然响起,冰冷的像是一柄尘封在鞘中的利剑,每个字都透着杀气。
“信仰,洛伦·都灵…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有信仰?”
第八十章 不意外的客人(下)
昏暗的夜幕下,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朝三人走来;他的斗篷和甲胄都残破不堪,右臂只有空荡荡的半个袖子,头发凌乱,面色饥黄…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依炯炯有神,璀璨如星辰。
男人的身上仅仅挂着一柄尘封的旧剑,但紧攥着剑柄的左手和鞘中露出的杀气,都在无声的警告着所有人,它…有多锋利。
震惊的矮人猛地转身,却惊愕的发现拜恩公爵和那个灰瞳少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反而还露出了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
那个身影就这么站在三人面前。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是么。”
誓约骑士瞥了一眼黑发巫师,声音有些嘶哑:“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之前还不确定,但看见您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抱着肩膀,洛伦淡然的笑了笑:“不过您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您临走前说要去云巅峰来着。”
“至高王以为我想在他的王庭传教,就把我赶出来了。”誓言骑士毫不讳言,目光瞥向远处的攻城阵地:
“来的时候看到了拜恩的军队,本想直接去军营;正好碰见你和你身旁这两位,于是就一路跟到了这里。”
所以说…他跟了一路,自己还半点反应没有?
不光是路斯恩和矮人鲍利斯,连黑发巫师也是一阵毛骨悚然…这位誓言骑士大人,实力可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记得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他还完全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现在却已经可以在自己不使用“精神视界”和“超越感知”的前提下,让自己丝毫察觉不到了。
“嗯,还没恭喜你呢,洛伦·都灵公爵阁下。”誓言骑士淡然道:“从一个小小的巫师成为了拜恩公爵,想必很有成就感吧?”
洛伦表情一僵,嘴角下意识的扯了扯。
“那、那是个意外!对,意外。”四目对视下,仿佛从头到脚被扒个干净的洛伦紧张的口不择言:“事出有因…总之,不是我干的,更不是我自愿的。”
冷漠的誓言骑士一声不吭,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长长叹了口气,洛伦让开了身后的洞口,为还不认识的两个人相互介绍:“这位是鲍利斯·米哈伊洛,我们的朋友兼向导——他可以带我们穿过地底坑道,进入银盔山要塞。”
“这位是…呃,萨克兰帝国教会的誓言骑士,最后一位‘誓言之剑’,持剑传教之人;虔诚,而且实力超凡。”
“云岭王国的子民不信仰任何宗教,秩序才能带给我们力量。”矮人鲍利斯冷漠的开口道,但还是主动伸出了右手:
“信仰,是懦弱之辈沉湎麻醉的无用之物;将希望寄托于一个金银锻造的雕塑,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话音落下,洛伦和灰瞳少年几乎同时瞪大眼睛,紧张的盯着誓言骑士握剑的手。
但那只手,纹丝未动。
誓言骑士微微颔首,用右手握住了矮人的粗糙的手掌:“失去信仰之人,等于失去救赎;没有敬畏,则更没有感恩,意味今世一切皆为无用功。”
一个持剑传教士和一个矮人掌旗官,各自说着针锋相对的话,却依旧不影响他们表面的和平,互相点头示意。
“全都做好准备,记得跟紧。”闷声闷气的鲍利斯转过身去:“我没走过的地方不要走,我没碰过的地方不要碰。”
说完,他就率先走进了山洞,五头身的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口。
黑发巫师惊愕的瞥了誓言骑士一眼。
“离开拜恩的时候,有个年轻的教士教了我很多东西,受益良多。”察觉到洛伦的表情,誓言骑士淡然说道:
“他说不信神的人就像执拗,不懂得感恩父母的孩子——你应当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但强迫的说教,只会让他与父母的裂痕更甚。”
“在他们顿悟之前,我们应该尊重和保护这些尚未成长的孩子,因为父母之爱是不计回报的…圣十字,亦是如此,不信神的人也该在天国拥有一席之地。”
说到这儿,誓言骑士还难得的微微勾了勾嘴角:“像洛伦·都灵你…丝毫没有信仰之人,不也在对抗着圣十字的敌人吗?”
这话怎么听得那么耳熟?
不等皱着眉头的洛伦开口询问,誓言骑士就拍拍他的肩膀,先行一步走进了山洞。
“洛伦大人?”
身后的灰瞳少年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道。
“走吧。”洛伦默默回首的看向山洞的方向,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天色已经很晚,时间不多了。”
“遵命。”
路斯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一如既往的执行着黑发巫师的命令,紧随其后走进了漆黑的山洞。
山洞中一片漆黑,而且阴冷刺骨。
尽管一行人有火把和萤石灯,但这点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所有地方;狭窄而封闭的黑暗空间不仅会令人感到沉闷而紧张,还会失去对方向的判断。
更重要的,是会失去对时间的判断力。
“话说…既然我们都有萤石灯了,为什么还要带火把?”
也许是因为太沉闷,走在最后的灰瞳少年忍不住开口道:“万一遇到敌人,难道还得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拔剑迎战吗?”
“萤石灯是你们帝国人的小玩意儿,谁知道会不会坏。”
走在最前面的矮人闷声闷气的回答他:“云岭王国的子民下矿井带火把,也不仅仅是为了点亮,还是为了保命。”
“保命?”
“对,保命。”矮人头也不回,沉闷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显得阴森森的:
“要是你的火把灭了,你就会知道下面的路可不好走;
要是你的火把突然变亮,你就会知道是该熄了火把,摸黑走的时候了。”
被他嗓音吓到的路斯恩打了个哆嗦,死死盯着手中的火把,继续前行。
一行人只能凭仅有的光线来判断眼前的路,在狭窄的路径当中,紧跟着矮人的身影艰难穿梭着。
显然这个洞穴在塌陷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矮人之外的“非五头身”体格该怎么办,而矮人们也从来没有扩建的打算,三个人几乎不停的在坑坑洼洼的岩洞中磕磕撞撞。
越是向深处走,道路就越是艰难,方向就越是迷离,难以揣度——到最后,洛伦也只能凭经验判断,他们大概已经走了一刻钟左右,并且始终在朝下走。
至于具体的方向…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分不清了。
又过了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在洛伦一行人察觉到时间流逝之前,先感觉到的是脚下的地面和之前的岩洞变得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平坦了许多,而且变得更加光滑,也更加冰冷…是透过靴子底都能感觉到的阴冷;头顶的空间也宽阔了许多,至少不再令人感到压抑了。
隐隐约约的,洛伦突然想起了之前埃博登和帝都时的下水道;倒不是因为脚下的石板,而是它们的构造,都莫名的类似。
不是类似,而是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漆黑的瞳孔望向眼前那面“酷似”入口的巨大石洞,斑驳而破旧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因为两侧梁柱崩裂掉落的砖石。
一旁的路斯恩和誓言骑士似乎只是好奇的四下打探,似乎对这样一座巨大的地下建筑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矮人走到破裂的墙壁前,再三确认了几根裸露出来的支撑柱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熊熊燃烧的火把,只照亮了他半张脸:
“诸位,请进吧…云岭王国最古老的坑道,秘银诞生的地方!”
第八十一章 大地深处的“王国”(上)
矮人的话语声在山洞中久久回荡,让三人下意识的随他走进了那扇破裂的“大门”,颇有几分好奇的用火把和萤石灯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眼前所见,是一座十分宽敞的房间,面积堪比赤血堡的圆桌大厅;整个空间呈现出圆环的形状,中间有一根巨大的圆柱,头顶则是圆拱形设计,就像是直接盖在上面的一样。
十分奇特。
路斯恩和誓言骑士在周围转了几圈,时不时的在墙壁上摸索着,居然还能在这些墙壁上找到几幅“壁画”——颜色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但依旧能看出大致的纹路来。
墙壁的周围还有几处网格形状的镂空,看起来像是装饰,但据灰瞳少年的猜测,这些可能是这座大厅的通风口。
灰瞳少年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所站的地方是在大地深处,可居然没有感到任何的呼吸困难,头脑很清醒,甚至胸口都没有半点的压抑感。
这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这座大厅是出现在帝国的哪座城堡里,那大概只是某个寒酸的领主家的客厅…但这可是在山里啊,这帮五头身的小矮子们是怎么办到的?!
“洛伦大人,您在干什么?”
难以置信的灰瞳少年无意中瞥过目光,发现黑发巫师正半跪在地上,摸索着脚下的地板,表情立刻凝重了许多:“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打掉手上的灰尘,洛伦站起身来:“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陈旧的地砖,周围的墙壁,还有上面淤积的尘土……
这座大厅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至少能追溯到古王国时代…换句话说,这座堡垒的历史丝毫不比巨龙王国逊色多少。
巨龙王国的时代,云岭矮人们的发源地,最早的秘银矿坑……
洛伦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及到了某些关键的地方,快要弄清法内西斯出现在这座堡垒的真正缘由了。
“一座精致而古老的建筑,但不是我们到此的目的。”誓言骑士冷漠的话语声响起:“我还是没有看到入口在哪里,这里真的是银盔山矿坑的入口吗?”
“没错,就是这里。”矮人闷声闷气的回答他,语气硬的像块石头:“至于入口…就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
站的地方?
“我在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你们,那个岩洞是由于支撑柱垮塌才天然形成的。”矮人继续说道:“而我们会将隧道修到这里,只是为了修复垮塌的部分……”
一旁的灰瞳少年先是摸了摸脑袋,随即面色陡然一变。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里还不是……”
“这里当然还不是矿坑,这里只是入口。”说着,矮人鲍利斯将右手按在了大厅中央的圆柱上,用力按下了一个酷似机关闸门的东西。
“铛——!”
骤然一声巨响!
伴随着机括声,是整个大厅都开始震动起来,尘土砂石不断的从头顶和四面的墙壁上滑落,而且晃动的越来越剧烈。
冷漠的矮人依旧站在圆柱旁,一动不动;面色惊愕的灰瞳少年和誓言骑士则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周围的墙壁。
不,不对,不是从周围……
而是在地下。
低下头,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根本想也不想的开启了“精神视界。”
很快,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从地板下传来…起初还很微弱,若有若无,但很快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
下一秒,只见大厅中央的圆柱开始缓缓旋转,不断的从中传来机括和无数齿轮转动的声响,周围的轰鸣声已立刻盖过了一切动静。
“站稳——!”面无表情的矮人鲍利斯突然喊道:
“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了?
面色惊愕的灰瞳少年还没弄清楚他的意思,就感到脚下的地板突然一坠,像是直接掉下了下去!
旁边的誓言骑士同样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嘴角,表情紧张到了极点。
只有黑发巫师一人面不改色,只是不停的抽动着嘴角。
没错,这个看起来巨大无比大厅,它其实是一个电梯!
当然是不是“电梯”有待争论,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洛伦只能大概察觉到脚下的“圆盘”是靠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和杠杆来运作的,并没有看到任何电路,或者类似电路的存在。
但是下一秒,他就再没心情去猜测这些有的没的了。
“圣十字啊……”
目瞪口呆的灰瞳少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和当初在冰川荒原上发现巨龙王城尼德霍格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恢宏无比的地下王国。
无数座“电梯”沿山壁而下,无数的螺旋形钢铁轨道盘旋在半空;头顶那巨大的齿轮不仅扭动着脚下的“电梯”,更连带着周围的轨道和圆柱都在一起转动;
在他们的头顶,有大大小小,砖石砌城的“月台”悬浮固定在半空,犹如阳台上的挂坠装饰般鳞次栉比,被钢铁轨道和黑曜石铺成的石桥相互连接;
数不清的萤石和月光石,按照一定的规律布满了所有的轨道和月台,抬头望去,皓若夜空,宛如繁星点点。
而当三人将目光转向脚下,一座巨大的“钢铁拱门”正随着逐渐落下圆盘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这就是银盔山,这就是云岭王国的真面目?”路斯恩一脸的难以置信,喉咙不停的抽动着:“我、我知道矮…云岭王国锻造和工程技术高超,帝国望尘莫及,但这也太……”
“不,你误会了。”矮人鲍利斯沉声道:“这里并不是银盔山的要塞城区,甚至都不是城塞的一部分。”
“你是说…这里并不是你们建造的?”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连城区都不算…用你们帝国的说法,大概就相当于乡村外的荒野,还有那些荒无人烟的山村吧?”鲍利斯摇摇头:
“这里是最外围的矿坑区,而且还是废弃的矿坑区。”
“……”路斯恩。
圆盘稳稳的停下,一阵烟尘四起。
“那它为什么又会被废弃呢?”誓言骑士突然开口问道:“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矿藏了吗?”
“那只是一方面,很小的一方面。”
矮人鲍利斯迈开步伐,最先离开了“圆盘大厅”,举着手中的火把朝钢铁拱门的方向走去:“更重要的…是云岭王国已经没有维持如此庞大地下城的实力了。”
“向拜恩开疆拓土的殖民,因为起义抽调了太多的劳动力;随后的内战,又让无数云岭王国的子民陷入相互之间的厮杀;
当我们回过神来,将聚落重新用来填补矿坑空缺的时候,我们又失去了殖民地的补给,无法喂饱所有的人民;
于是昔日的地下城只能一个一个废弃,将多余的居民用来填补各个堡垒的空缺…所有这一切,都起源自一个姓氏;
……都灵。”
感受着从最前面投来的目光,黑发巫师只是微笑着耸耸肩。
这也算是另一个版本的“骑士王传说”了吧?
通往钢铁拱门的方向是一条长长的砌石路,令三人感到奇怪的是道路两旁居然还有一连串整整齐齐的护栏。
但当灰瞳少年靠上前去,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护栏,而是插着铁镐的坟堆。
并排而列,鳞次栉比,数不胜数的坟堆。
“云岭王国的法律,拥有姓氏的贵族都会拥有自己的骨灰瓮,平民尤其是矿工,则要被埋在矿场的附近,供后人瞻仰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只有名字。”
举着火把的身影停在了钢铁拱门之前,大门上的铭牌在火光下熠熠闪烁,洛伦眯着眼睛,打量着上面的文字。
九路四十三号站台。
第八十二章 大地深处的“王国”(下)
穿过巨大的钢铁拱门,众人继续跟在矮人的身后前行。
举着火把的鲍利斯独自一个走在了最前面,似乎并不打算和黑发巫师等人有过多的接触;谨慎的路斯恩则护卫着队伍的末尾,右手始终没有从腰间的剑柄离开过片刻。
道路越来越黑暗,两侧的坟墓越来越多,空气也愈发的阴森冰寒…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寒冷只会比被冰雪覆盖的断界山更加“漫长”,也更加难熬。
气氛,也逐渐开始变得压抑。
“为什么他会答应帮你?”
誓言骑士突然开口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和直视着前方的目光,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
洛伦微微一怔,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他们被骗了。”黑发巫师同样压低了嗓音,细小的话语声保证只有身旁的誓言骑士能听见:
“银盔山的矮人首领误信了法内西斯,认为只要能用半人马摧毁拜恩公国,就能迫使拜恩乃至帝国加入战争,再通过矮人至高王的骄傲和我们的误会,引起矮人与拜恩的战争。”
“由此,至高王将同时两线作战,云岭王国会四分五裂,银盔山矮人就能趁机拉拢其余的堡垒,孤立云巅峰的至高王,统一整个云岭王国——而且还削弱了帝国,为他们下一步的入侵打下基础。”
看着紧蹙着眉头的誓言骑士,说完这一堆的洛伦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就是他告诉我的,肯定有隐瞒但…应该没有撒谎。”
“所以这就是法内西斯的目的,摧毁波伊,摧毁拜恩,摧毁云岭王国…削弱帝国?”
誓言骑士的眉头越皱越紧,困难的理解着其中的含义:“我不精通战争,但真的办得到吗?”
“难说,但我觉得对银盔山的矮人们而言,他们肯定觉得自己能办到。”颇有些感慨的洛伦抬头仰望着那巨大到难以形容的钢铁拱门,还有脚下绵延无边际的铁轨:
“对他们来说提供给半人马的那些武器装备,可能连边角料都不算吧——用一堆废铁换来两个伤亡惨重,濒临崩溃的敌人,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真是个“壕气冲天”的种族啊。
想到这儿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又自嘲的苦笑。
像自己这种“套路模板”的穿越者,一般不都是大搞种田,发展蒸汽机内燃机,推动产业革命,然后用无穷无尽的资源,把对手淹没在钢铁和火药的汪洋大海之中吗?
为什么轮到自己了就要赶鸭子上架,立刻面对两个难缠到极点的对手,面对一个种田种了好几百年,土壕得不行的敌人?
感受着脚下冰冷的铁轨,洛伦的目光偏移向两侧的墙壁和甬道,莫名熟悉的错觉再次袭来。
没错,并非是这里和埃博登的下水道十分的相似;
而是埃博登的下水道,完全就是模仿矮人们的矿井修建起来的。
埃博登的下水道,是第一世代的末尾,“戴帽子罗根”的追随者们为了隐藏九芒星圣杯而建;
第二世代,拜恩公爵将秘银作为贡品和臣服的象征,送给了皇室和教会;
第六世代,帝国正式和矮人恢复了正常的贸易往来,同时教会将秘银列为了圣十字圣物,严禁走私和贩卖;
银盔山,全世界最早的秘银矿,矮人的发源地,可以追溯到巨龙王国的时代;
洛伦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和法内西斯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誓言骑士突然摇摇头,看向洛伦说道:“这场战争,你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
黑发巫师眼眉一跳。
“法内西斯…自他离开赤血堡后一个月,我在云巅峰时还没有听闻半人马发动入侵战争的消息,银盔山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异样。”
誓言骑士的话语声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隐隐的困惑:“而当我离开云巅峰时,方才听闻半人马已经在戈壁附近击溃了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消息。”
“假如他是在这段时间欺骗了银盔山的矮人,让他们掀起叛乱…又从哪里,得到了鼓动半人马蜂拥而起,入侵波伊公国的时间?”
“他不可能在这之前,因为他还在赤血堡,还在暗中鼓动拜恩总督准备异端教团叛乱;他不可能在这之后,因为那时的半人马已经得到了来自银盔山的武装,才击败了瓦尔纳大公。”
“在这短短二十天的时差当中,法内西斯…他是如何完成这一切布局的?”
黑发巫师当即默然。
“也许…他们在撒谎,支援半人马本就是他们自己的计划,只是被法内西斯利用了。”黑暗中,洛伦抽动着喉咙,说着连自己都不太信的推测:
“现在他们察觉到问题,于是就想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法内西斯的身上?”
“这样似乎就能说通了…但还是有一个疑问。”誓言骑士继续问道:“半人马和银盔山的矮人,是如何达成联盟的?”
“双方相隔很远,中间又有波伊公国阻隔;即便能躲开波伊大公和守夜人的耳目,矮人们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争取半人马的信任?”
洛伦没有回答,誓言骑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黑暗中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压抑。
“我想了很久,始终没能想通这个问题。”誓言骑士自言自语道:“于是,我想起了法内西斯在成为邪神使徒后,得到的力量。”
“在埃博登时,我亲眼所见他躲开了帝**团士兵的攻击;在冰川荒原,他孤身一人找到了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再后来,他一次次的死而复生。”
“我猜测,法内西斯的力量…会不会是和时间有着某种联系?”
黑发巫师猛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誓言骑士那陷入沉思的表情,他突然回忆起阿斯瑞尔的警告…“越是了解黑十字塞廖尔力量的人,就越是不可能打败他”。
就在洛伦想着该怎么提醒誓言骑士的时候,一个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起!
“咚!咚!咚!”
就像是某种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警觉的四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面前的黑暗。
“咚!咚!咚!”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四个人几乎同时围成一团;走在前面的矮人鲍利斯掏出了短柄战戟,路斯恩则直接把火把扔在地上,双剑出鞘!
“那到底是什么动静?!”
低声喃喃的灰瞳少年舔了舔皴裂的嘴唇,警惕的保持着随时冲刺迎战的姿态,握剑的双手青筋暴露。
他抬起头,刚想向矮人询问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身后的黑发巫师已经瞪大了眼睛,完全是全神贯注,戒备的姿态。
“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我有个小问题想问问你。”紧咬着牙关,开启了“超越感知”的洛伦强作镇定的面庞微微有些狰狞:
“你说过…游荡在矿坑里的,一般都是堡垒里的欠债、犯罪,被称之为‘流浪者’的穷人对吧?”
矮人面色一惊,同样牙关紧咬:“没错。”
“我记得你也说过,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招惹我们?”
“应该…也是这样没错。”惊恐紧张的表情,让他的话十分的不具有说服力。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很明显就是冲着四个人来的。
“是吗……”洛伦反握着手中的亮银,架在身前:
“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忘记这件事比较好。”
第八十三章 真的假的(上)
洛伦一行人深入银盔山要塞之后。
伴随黎明升起,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响彻了银盔山外的荒野;沟壑纵横的攻城阵地上,一面又一面燕尾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空旷的原野上,突兀的多出了无数的人影,队列整齐的走出了战壕;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足足六个步兵方阵,超过五千人在攻城阵地外按“八”字形两翼排开,长枪高举;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无数弓弩上弦的弩手,拄着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待命;
数以千计的骠骑兵和游骑兵们在要塞外纵横驰骋着,不断的朝要塞挑衅的嘶吼着,滚滚烟尘几乎遮蔽了整个攻城阵地;
而就在骑兵们的背后,早已准备就绪的工程兵们则在战壕的最前沿构筑着投射阵地,数以百十计,装满了石砲、引火剂和火油的箱子被堆砌在战壕里;
重装骑士们早已卸下了身上的甲胄,按照命令被平均分摊到了每一个步兵百人队当中,协助军官和老兵们执行作战命令;
在无数军官和骑士们的怒喝声中,在无数面猎猎作响的燕尾旗下,整个攻城阵地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之间布置好的计划行动着;
如此巨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要塞的守军,或者说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看见;银盔山要塞警钟作响,隔着高墙都能看见那些在塔楼间迅速移动的“五头身”们。
眯着眼睛的萨莉卡·约拿,在一众骑士们的簇拥下冷眼眺望着城墙上的矮子。
“按照计划,佯攻会在正午时分开始。”
艾克特的话语声从她背后传来,依旧是严肃而沉稳:“需要让我再复述一遍吗,萨莉卡·约拿小姐?”
“嗯。”少女轻哼一声,随口糊弄着,狼似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上的身影,不停的摸着腰间的刀柄。
“第一轮进攻由方阵步兵们开始…但只是震慑,只要勾到敌人的投射武器就会开始撤退,让敌人先开始第一轮远程投射;
然后就是我们‘反攻’的时间;五百步虽然不够远,但足以震慑矮人们了;为了不被投石机命中城墙,他们必然会采用更远的投射武器来压制我们,但代价就是准备的时间更长,投射数量也会下降;
接下来就是游骑兵和骠骑兵们发挥的时间了;携带火油罐和引火剂的游骑兵们交由兰马洛斯伯爵统领,向城门下发起冲锋——目的不在轰开城门,而是要逼迫敌人放弃被动防守,出阵与我们交战;
方阵推进,远程防御是矮人们的强项,但因为有我方的投射压制,他们的火力会减弱很多,但依旧不可小觑;
所以围攻敌阵的任务交由骠骑兵们;会出现一定的伤亡,但只要能死死咬住敌人,逼他们回防,第一天的佯攻战术就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然后是接下来的布置,我有一个大概的计划,如果敌人准备开始反攻,我们……”
萨莉卡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不,不要佯攻。”
“不要佯攻?”怒火堡伯爵微微蹙眉:“但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
“我说,不要佯攻,我们攻城!”少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聚焦在银盔山的城墙上:“传令全军,正午之前,做好攻城准备…由波伊人打头阵。”
“萨莉卡·约拿小姐,我不打算质疑您的想法。”艾克特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可公爵在离开之前说的很清楚,我们的任务……”
“洛伦·都灵在离开之前说的很清楚,他离开之后指挥权是我的,一切由我说的算。”猛地回头,萨莉卡再次喝断了艾克特:
“而我的决断就是不要佯攻,冲上去,跟他们硬碰硬;
我们来真的!明白了吗?!”
少女尖锐的呐喊声回荡在无数的燕尾旗下,围成一团的领主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艾克特惊疑不定,看向堡垒的目光似乎在思考着某种可能。
“瞧瞧那个城堡,瞧瞧她,多漂亮啊是吧,成百上千年了,从来没有哪个拜恩人或者波伊人能打赢她,拿下她;就算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你们都不敢碰她一下子。”
萨莉卡目光犀利,声音越来越尖锐:“现在机会来了,圣十字,还有你们拜恩人的公爵给了你们这么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就打算看两眼就完事了,假装自己过了把瘾是吧?”
“你们还算是个男人吗?!”
“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这帮没种的臭男人;我不是在问你们能不能,而是在问你们敢不敢?”涨红了脸的萨莉卡,“唰”的一声拔出了佩刀:
“敢不敢抢在你们的公爵之前,把这个该死的银盔山踩在你们脚底下,玩了命的上?!”
“还是说你们就是一帮没种的,那个大美人儿都摆在你们眼前了还只是敢看两眼?!”
“就你们这点儿胆子也敢上战场,也敢自命不凡的说你们是骑士,我呸!”萨莉卡轻蔑的啐了一口:
“吓唬人的玩意儿,永远都吓不住人!你们的公爵现在就在那座城堡里,你们是打算意思意思糊弄两下,然后等着他被反应过来的小矮子们在城堡里围歼吗?!”
“你说什么?!”兰马洛斯第一个冲了出来。
“我说你们就是怂,宁可看着你们公爵去死都不敢和这帮小矮子们玩命!”萨莉卡直接刀架脖子,对着他吼道:
“想知道怎么吓住他们吗,简单的很!扒了外套,撕了衣服,脱了靴子,扯着头发把这个该死的银盔山摁墙上,狠命抽她的耳光,就怕你了!”
猛地回头,萨莉卡那熊熊燃烧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仿佛在点燃遍地的干柴。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你们究竟想不想,敢不敢?!”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心潮澎湃,像是某种被压抑了很久的东西陡然间被点燃了似的,焚烧着他们的理智和冷静。
少女则将目光对准了艾克特,等待他的选择。
在场的领主中,只有他还保持着理智,目不斜视的凝视着远处的银盔山堡垒。
“那就开始吧。”怒火堡伯爵沉声道:“既然萨莉卡·约拿小姐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开始。”
“去跟他们硬碰硬。”
一瞬间,空气凝固了。
萨莉卡先是一愣,随即勾起了嘴角。
“要怎么打?”一个波伊武士提出了疑问,皱着眉头表情犹豫:“冲上去,和这帮矮子们比谁的头硬?”
“虽然拜恩不曾攻陷过任何一座云岭王国的堡垒,但并不等于我们从未这么想过。”艾克特沉声道:
“矮人堡垒的强大之处在于‘不接触’,无数的工程设施,高耸的城墙和海量的投射武器,能让任何敌人望而却步。”
“所以我们要压制他们的远程投射,让所有的工程设施无法发挥效果,让他们的城墙失去意义?”
“正是如此。”艾克特微微颔首,表情比之前还要凝重许多:
“兰马洛斯伯爵,请您统领游骑兵和骠骑兵们先行攻城,为步兵们赢取时间;
盖伊·安格特,山岩堡的山岩守卫们是拜恩境内最精通战地工事的,由你们带领所有的步兵们;扔下盔甲和武器,拿上铲子和锄头,开始用战壕和土垒向要塞推进;
最后通知军队里的炼金术师和工程兵们,让他们想想办法,把弩炮和投石机安置在战壕当中;尽快开始制造攻城塔。”
目光灼灼的怒火堡伯爵,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座宏伟壮观,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堡垒,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历史,将在今天书写!”
第八十四章 真的假的(下)
“路斯恩,退回来——!”
眼看着就要扑向敌人的灰瞳少年,黑发巫师赶忙连声将他喊住。
几乎就在同时,十几个黑影已经从四面八方逼近,诡异的声响简直不像是矮人,更不像是真正的“活物”能够发出来的。
没有半分犹豫,刚准备起跳的路斯恩立刻后撤半步;洛伦几乎同时半跪在地,灰蓝色的魔法阵在他脚下张开。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以四人为核心画了个圈,朝周围升腾而起,烈焰中焚烧炸裂声此起彼伏!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在一切动静出现之前,就被烈焰吞噬了。
火光散去,只剩灰烬,漆黑一片的地下坑道重归死寂。
站在最前面的矮人鲍利斯松了口气,只是依旧不敢松开手中的盾牌和单手战戟;
独臂的誓言骑士目光平静,微微颔首的表情似乎在向圣十字祷告;
惊魂未定的灰瞳少年目光左右扫视着眼前的黑暗,竭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声:
“……结束了?”
“还早呢。”黑发巫师眯起眼睛,缓缓起身,瞳孔一缩。
下一秒,沉重的声响再次传来。
“咚!咚!咚!”
让人浑身发毛的声响中,还夹杂着某种更诡异的动静;像是血肉被撕扯,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一样。
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洛伦勉强能看清黑暗中的身影——光是能看清楚的就不下数百,而且后面隐隐约约还有更多,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各个看不清的角落,朝着四人的光源汇聚而来。
“鲍利斯!”
“在!”矮人狠狠抽动着喉咙,坚毅的额头上也流下了一滴冷汗。
“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尽快从这里离开…比如说类似刚刚那个转盘的东西吗?”
反手握住剑柄,洛伦缓缓展开左手的“施法者”,微弱的火苗漂浮在掌心正中央:“你有一分钟左右,麻烦想清楚些。”
“遵命!”矮人已经是满头冷汗,顺着面颊打湿了他的胡子;火光中的“怪物”们影影绰绰,已经快要将他们包围了。
“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是九路四十三号站,是很久之前探测秘银时无意中发现的,所以…附近应该至少有一台牵引机车。”
“确定吗?”洛伦平静的问道。
“……不确定…但按照规章制度,应该有才对!”鲍利斯立刻回答道:“但如果沿着九路四十三号出发的话,我们去的方向可能就……”
“这个无所谓。”黑发巫师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们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去哪儿。”
这些怪物,全新的圣血药剂……
所以说,法内西斯是准备把他在埃博登成功的“先进经验”,也在银盔山复制一次吗?
洛伦心底陡然一寒。
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这样,那正在进攻银盔山的拜恩大军岂不是……
“咚!咚!咚!”
黑暗中,沉闷的声响突兀的响起。
诡异的,令人恐惧的嚎叫声接二连三随之传来,在矿坑中回荡;紧张的四人下意识的靠得更近了许多,面色发白。
“都准备好了吗?”抽动着喉咙,洛伦艰难的开口道:“现在,开始倒数……”
“三!”
灰瞳少年半蹲在地上,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二!”
誓言骑士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一!”
火苗陡然暴涨,瞪大眼睛黑发巫师用尽全力,一记猛甩!
“轰——!!!!”
刺眼的火光撕裂了黑暗,伴随着巨响硬生生在黑影中撕开了一条路。
“跑!”
烈焰炸裂的刹那,四个人几乎同时狂奔;不顾一切的狂奔,抢在再次被围起来之前冲了出去。
转眼数秒间,无数的嚎叫和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炸响;黑暗中的身影犹如遍地的砂砾般,朝狂奔的四人席卷而来!
“圣十字,您的追随者在黑夜中高呼您的名讳……”
伴随着无数从黑暗中现身的敌人,誓言骑士的吟唱声在黑暗中响起。
及时顶上的灰瞳少年挡下了从两翼扑上来的敌人,死死守在黑发巫师的身旁。
“若前途茫茫,请赐予我们祝福;若凛冬将至,请赐予我们烈火……”
硬生生用盾牌撞翻了正面的敌人,矮人鲍利斯死死咬着牙关,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若有仇敌,请赐予我们仇恨……”
硬生生躲过了身后的攻击,紧咬牙关的黑发巫师反转剑身,猛地向背后刺去!
“若有黑暗,请照亮前路——!!!!”
瞬间,漆黑一片的坑道亮若白昼——刺眼的光芒让黑暗中的身影暂时退后,不敢靠前。
一辆不大不小的矿车静静地停在轨道的尽头,和众人也只有百十步的距离。
一瞬间,气氛凝固了;喘着粗气的众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纷纷看着彼此。
“跑!”
下一秒,四人几乎同时重新开始狂奔,身后如潮水般的身影也紧追不舍的扑了上来;尖叫和沉闷的轰响声,再次充斥着整个坑道。
漆黑的坑道中,洛伦只能感觉身后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刺耳,就像正在自己身后嚎叫着异样。
他们…不,是它们在逼近!
“鲍利斯,快!”
“遵命!”
想都没想,矮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第一个冲上了矿车,用力掰动着阀门机关:“我需要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就行了!”
“交给我!”大口穿着粗气的灰瞳少年立刻停下脚步,架起双剑挡在了车前,墨蓝色的发梢下,一双银灰色的瞳孔神情决然,严阵以待。
“路斯恩,上去!”
“洛伦大人,我……”微微一怔的灰瞳少年表情茫然,还想着再“争取”一下。
“没时间了,快上车!”
不由分说的下打着命令,在确认除了自己之外三人都已经上车之后,洛伦才稍微松了口气。
半蹲迈开步伐,正手握剑,压低身体,然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金红色的烈焰自剑尖喷涌而出,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对准了潮水般的敌人,踏步向前。
握剑…拔剑……
斩——!!!!
“都灵·之火——!”
耀眼的金红色犹如巨大的刀刃般,瞬间将正面袭来的敌人从正中央分开,划出了一条“火焰之路”。
升腾之火,红莲之火。
“铛——!”
杠杆碰撞铁轨的声音传来,矿车开动了。
“洛伦大人!”路斯恩立刻抛掉短剑,赶忙朝铁轨下的黑发巫师伸出右手:“我抓到你了!”
就在洛伦攀上车厢的刹那,身后突然一阵寒风来袭!
该死…来不及了。
瞬息间,竭尽全力闪躲的洛伦只能感受到那杀意越来越近,已经袭至自己的脖颈。
“噗——!”
斑驳的长剑刺出,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下一个瞬间,“璨星”大剑猛地抽回,连带着被贯穿了胸膛的敌人也和洛伦一起“爬”上了马车。
直至此刻,众人才真正看清了这些“怪物”们的真面目。
粗壮的身躯,肥大的头颅,看不见的脖子,满脸胡须,还有五头身的个头。
这是个矮人,但…也不是个矮人。
凸出的血管,狰狞露出的獠牙,惨白色的肌肤,消失不见的鼻子和眼睛……
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
默默的拔出了贯穿怪物的“璨星”,独臂的誓言骑士站在一脸震惊的矮人面前,冷漠的指着身后的那具尸体:
“如果我们不想办法阻止法内西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阻止他……
这,就是银盔山,乃至整个云岭王国的下场!”
第八十五章 在世界“尽头”与你相遇
盯着那早已冰冷的尸骨,面色苍白的矮人颓然坐下,失神的双瞳恍惚不定,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路斯恩紧抿着嘴角,蜷缩在矿车的一个角落里;誓言骑士则一如既往,捧着怀中的“璨星”,低头颔首仿佛是在祈祷着。
没有人开口。
冷风呼啸,载着四人的矿车在地底坑道的铁轨上飞快的前进着。
死寂的气氛,已经降至了零点。
半蹲着靠在车厢的护栏旁,黑发巫师抽搐着嘴角,死死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
身体还没有完全从和布伦希尔德的战斗中恢复,连续使用三个大范围的都灵之火,对自己负荷还是太严重了。
“洛伦大人,您没事吧?”一旁的灰瞳少年忧虑的看向他,试探着问道。
“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开玩笑似的扯了扯嘴角,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角落:“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
失魂落魄的矮人勉强抬头,似乎还没有彻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但洛伦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等他反应就直接开口问道:“来的时候您说‘如果沿着九路四十三号出发,我们去的方向可能就……’,就怎样?”
听到这个问题,路斯恩和誓言骑士也忍不住将转过身来,死死盯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矮人。
同时被三个人盯上的鲍利斯面颊一阵抽动,舔着皴裂的嘴唇。
“云岭王国的每一个矿坑,都有其目的性。”矮人默默道:
“第九路铁轨,是银盔山的第一次尝试深井…我们将矿井深挖向下,并且一直向下,在历经了无数代人的努力之后,将矿井延伸到了足够深的程度,并且以此为中心发展了地下矿坑网络;”
“最重要的是,那一次的我们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们…第一次发现了秘银。”
伴随着轰鸣的铁轨和呼啸的风声,矮人沉重的嗓音犹如洪钟般在三人的耳畔震荡。
“……所以。”誓言骑士那沉稳的嗓音响起:“顺着这条铁轨,我们要进入银盔山地底的最深处…世界的尽头?”
“这么说…那岂不是和我们的目的地正好相反了?”灰瞳少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表情满是诧异:“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攻下银盔山,外面的拜恩大军最多只能坚持两天时间啊!”
“恰好相反,这才是抵达堡垒内部最快的方式。”矮人瞥了他一眼,十分冷漠:
“在秘银矿彻底干涸后,银盔山依旧不断的向矿坑下派出探查队,因此设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让我们避开外围的矿坑区域,直接抵达银盔山堡垒最顶层。”
这个回答让洛伦很满意,虽然他还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对方。
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一个理由——如果真的能有这么容易,已经控制了银盔山要塞的法内西斯,又怎么可能将它留给自己,而没有设下任何陷阱?
但鲍利斯…完全不像是正在撒谎的状态。
开启了“超越感知”的洛伦洞察力和视野都远远超越了正常范畴;在一次次历经生死,尤其是和布伦希尔德之战后,他已经逐渐掌握了观察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的技巧,甚至能听得出心脏脉搏,乃至血液流动的变化。
至少现在,这个矮人并没有试图隐瞒或者欺骗自己。
“那个圣血药剂,还有他们……”
矮人面色惨败,像是恐惧到了极点,胡子下面颊在不断的颤栗:“那个帝国的传教士,你们口中的法内西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面色凝重的誓言骑士看了洛伦一眼,黑发巫师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埃博登…也就是巫师之城,九芒星巫师塔的所在地,您也许听说过。”在看到鲍利斯露出了然表情后,洛伦才继续开口道:
“在那里,法内西斯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结果是大半个城市,整个平民区变成了屠宰场和献祭邪神的祭坛!”
矮人面色呆滞,呼吸紊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黑暗中,孤零零的矿车自铁轨上呼啸而过,下降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为什么?”鲍利斯紧咬着牙关,双眼瞪得像是铜铃一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在埃博登,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誓言骑士的声音幽幽响起:“法内西斯…他披着圣十字仆从的罩衣,骨子里却是追逐权柄和力量的野狗;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
“没有善,更没有恶;他可以和立场相反的敌人联手,也能似乎忌惮的屠戮挡在他路上的无辜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需要’而已。”
一旁的路斯恩紧抿着嘴角,想起了在巨龙王城时“帮助过”自己和艾萨克的,那个披着简陋黑袍的身影。
当时的他,也是因为“有必要”才没有杀了自己吗?
“我觉得这一次,应该也没什么不同。”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漆黑的瞳孔注视着矮人:“他费尽周折,甚至是利用圣血药剂控制了银盔山的旧矿区,一定是为了某样东西。”
“所以一定是什么很特别的东西;一段文字,一本书,一件宝物…非常特别的,足以令他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不惜为此引起一场战争!”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死死盯着矮人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点点的线索,来解除自己最后的困惑。
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陷入沉思的矮人表情比他还要迷茫,显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当然,这只是众多猜测里的一种。”察觉到气氛再次变得压抑,洛伦立刻开始转换话题:“也有可能是法内西斯想要借助云岭王国的力量,来削弱帝国。”
“他已经是教会的通缉犯,在帝国境内人人喊打,所以只能通过外部的力量来对帝国造成伤害。”
“为了削弱萨克兰帝国,就要掀起云岭王国的内战?”又惊又俱的鲍利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传教士…何其的狂妄!”
“他把伟大的云岭王国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甚至仅仅是其中之一。”洛伦目光平静,淡淡的开口打断他:“更何况就眼下的局面…他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语塞的矮人面颊涨红,却是哑口无言。
不,这还不是全部。
轻轻叹了口气,洛伦的瞳孔中倒映着法内西斯那疯狂的身影。
“……布伦希尔德在我的计划中仅仅是其中一环,甚至不是最关键的;就算你阻止我也不过是让真相继续被隐瞒,让这个虚妄的帝国和庸碌之徒们继续生活在欺骗和谎言之中……”
法内西斯他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在离开巨龙王城的那天,他就已经…不,甚至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凄厉的寒风掠过漆黑一片的坑道,还在不断深入地下的矿车,明显已经开始放慢速度,即将要抵达众人的目的地。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直至蜷缩在角落里的灰瞳少年,试探着伸出右手,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道:“我觉得…法内西斯这么做的目的可能并不是为了削弱帝国,或者说只是削弱帝国。”
一旁的矮人和誓言骑士微微蹙眉,带着问询的表情看向他。
洛伦抬起头,朝还有点儿不太自信的路斯恩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很简单,如果最终目标是为了削弱帝国,那么法内西斯就不会将目标对准银盔山,而是云巅峰。”路斯恩开口道:
“控制一个地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操控当地最有权势的人…法内西斯他完全可以复制在拜恩曾经做过的一切,通过异端教团和圣血药剂,打造一个属于他的傀儡政权。”
“我甚至怀疑半人马已经被他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才会做出放弃大波伊领,和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决一死战的决定!”
灰瞳少年越说越激动,那凝重而一本正经的表情,洛伦几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的影子:
“法内西斯,他并非仅仅要利用,而是对云岭王国心生忌惮!”
矮人鲍利斯的面带惊异之色,而一直沉默的誓言骑士则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
“因为云岭王国不是半人马,也不是巨怪那样低等的野蛮种族,而是十分高等乃至超越了帝国的文明;但这样一个种族,却没有任何信仰,甚至排斥信仰。”
路斯恩死死盯着洛伦,嗓子有些喑哑:“无论是不是教会的叛徒,法内西斯都至少曾是圣十字,或者邪神的追随者。”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会对这种不需要信仰,乃至排斥信仰的种族有着发自心底的恐惧!”
“铛——!”
转轮撞击挡板的金属声响,在漆黑一片的矿坑中无比的刺耳。
矿车停了。
黑暗中,一片寂静。
“有趣的猜测。”
带着彻骨寒意的话语声,自黑暗中响起。
震惊的四人几乎同时回头,看向背后!
“路斯恩…嗯,看来当初没有杀你是个错误;扭转了世界轨迹之人,你的存在,只会让一切更糟。”
什么…黑发巫师心头一冷,瞳孔骤缩。
“路斯恩,趴下——!!!!”
话音未落,只感到森然杀气扑面而来。
“噗——!”
电光石火间,趴在铁轨上的灰瞳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五头身的粗壮身影。
一道黑影贯穿了矮人那根本看不见的脖颈,鲜血喷涌的刹那,手足无措的肢体像是案板上的鱼,奋力挣扎…挣扎…挣扎……最后无力的垂下。
鲍利斯·米哈伊洛,死了。
“第一个,他已经没用了……”沙哑的嗓音传来,却完全无法判断声源的方向。
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不断的在漆黑一片的四周来回扫视着。
法内西斯…他在哪?!
此时此刻,同时开启了“超越感知”和“精神视界”的洛伦,却震惊的发现自己找不到法内西斯的身影。
“圣十字啊,请让邪恶溃散,让圣光照耀卑微的我们……”
表情冷漠的誓言骑士单手擎剑,怒吼着开始祷告:
“若前途茫茫,请赐予我们祝福;若凛冬将至,请赐予我们烈……”
“铛——!”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和崩裂的火关,誓言骑士整个人被凌空倒飞;轰然一声中,口吐鲜血,勉强用“璨星”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下一秒,浓烈的黑雾猛地贯穿了誓言骑士的胸膛,在心脏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骑士浑身一震,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个,我最讨厌在那儿‘汪汪’叫唤的狗了,尤其是不依不饶,穷追不舍的野狗……”
冷哼一声,法内西斯残忍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第三个……”
“洛伦!”
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惊恐的灰瞳少年想也不想的起身,笔直的扑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我叫你趴下——!”
单膝跪地的洛伦猛然怒吼,反手一记张开了魔法阵的“原力冲击”对准地面。
“轰——————!!!!”
连忙跪倒的路斯恩只听到飓风呼啸的轰鸣,周围的一切都在肆虐的气浪中被掀翻倒地。
而黑发巫师依旧单膝跪在原地,灰蓝色的剑芒架在身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堪堪挡住了险些刺穿面门的“黑雾”。
“洛伦·都灵……”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声,法内西斯一点一点自黑暗中现身。
凌乱灰白的长发,破烂不堪的黑袍,毫无血色的脸孔——这骨瘦如柴的身影,却给了黑发巫师莫大的压迫感:“你又挡我的路了。”
“我不想夸自己,但……”紧咬着牙关,故作轻松惬意的洛伦勉强勾起了嘴角:
“这就是我的强项…下午好啊,尊贵的法内西斯大人。”
第八十六章 充满“善意”的邀请
凝视着一步步逼近,带着一种冷漠笑意的法内西斯,黑发巫师只能勉强的故作轻松,头皮发麻的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绽放着灰蓝色剑芒的亮银挡在身前,背在身后的“施法者”已经捏好了下一个高阶魔咒,“精神视界”全开,但……
此时此刻的洛伦,没有半点安全感。
倒霉透顶。
“啪!啪!啪!”
肃穆而冷漠的法内西斯在还一步步靠近,仿佛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头;被洛伦挡在身后的灰瞳少年颤栗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惧的看着将他们笼罩其中的“黑雾”。
就在刚刚,这不起眼的“黑雾”杀死了矮人鲍利斯,贯穿了誓言骑士的胸膛。
路斯恩紧咬着下唇,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诡异而恐怖的身影,带着几分决然。
没错,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自己是洛伦大人的护卫,要尽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洛伦·都灵…你。”
冰冷刺骨的话语声响起,法内西斯停下了脚步,仿佛在打量着眼前的黑发巫师:
“你在害怕?”
“我觉得这个词,不足以表达我对您情感的万分之一。”故意说了个冷笑话,洛伦勉强勾起嘴角,背在身后的“施法者”缓缓在掌心张开了魔法阵:
“我觉得,用‘敬畏’或者‘忌惮’来形容可能更合适一点儿。”
现在双方的间隔差不多是二十步,魔法阵只能扩张到十步左右,更大就隐藏不住了…再等等。
“惧怕,敬畏,忌惮…这就是人对神的态度;”法内西斯淡淡道:“也是人对于‘未知’的态度。”
“因为不了解,所以恐惧,敬畏;所以要将其视作信仰,奉之为善;将其看做一切灾难与祸患的源泉,斥之为恶。
尼德霍格…巨龙王国那些疯狂而毫无底线,自命为‘神’的狂徒们,就是利用这一点将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变成了他们掌心的玩物。”
“但是他们失败了。”洛伦平静的开口道,额头划过了一滴冷汗。
“失败?”
不为所动的法内西斯,冷笑着轻哼一声:“洛伦·都灵…你在进入那座龙王高塔之后,一定也见到了那个巫师,对吧?”
洛伦猛然一震,瞳孔骤缩了一下。
他说……“也”?
“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的‘真诚’,告诉你为了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梦想而做出了残忍的举动,迎来了不可避免的失败还有一场悲剧。”
带着讽刺到极点的眼神,法内西斯还在一步步的靠近:“所以,洛伦·都灵……”
“你真的要告诉我,你会相信来自一个过去时代的鬼魂所讲述的,可怜兮兮的童话故事吗?”
“这个不一定。”扯了扯嘴角的洛伦主动上前一步,犹豫了几秒钟,十分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我是个合理党来着。”
很好,十二步了。
法内西斯的表情依旧是讽刺,而又冰冷刺骨。
“他们从未失败,一切都在如他们所期望那样运转,一切都如他们所料。”
苍白的面孔开始发抖,布满血丝的瞳孔颤栗不止,法内西斯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静变得癫狂:“当圣十字的光辉照耀世界,当一切阻碍消散一空;精神与物质交叠的世界,将变成巨龙血脉的傀儡!”
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引吭高歌”的法内西斯,黑发巫师总觉得对方的口吻听起来特别的奇怪。
该怎么形容…充满了主观见解,但却有理有据;不太像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或者听说的。
“而我…会竭尽一切,去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的洛伦立即露出了最最真挚的微笑:
“精神可见,祝您成功。”
啪——!
轻轻一个响指,灰蓝色的魔法阵在二人的脚下迅速张开。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刹那间,漆黑无边的黑暗同时吞噬了两个人。
喑然之梦的效果是压制一切的虚空能量…面对法内西斯,洛伦不指望着真的能彻底压制他,但只要一下就够了。
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够了!
下一秒,黑发巫师果断扑向了依旧站在原地的法内西斯,锋利的亮银剑芒贯穿了那脆弱不堪一击的胸膛。
拔剑,突袭,直刺,一气呵成。
“噗——!”
血浆喷溅。
黑发巫师猛地一震。
就在刚刚那以刹那,法内西斯…他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糟了!
回头的同时,整个“喑然之梦”已经被撕扯的四分五裂;半空中的黑雾逐渐凝聚成型,朝黑发巫师袭来。
“铛——!”
被击飞的亮银勉强拦下了即将贯穿咽喉的“长枪”,尽管意识到局面有变,但洛伦依旧不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又是一个响指。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剧烈的轰鸣声,黑色土墙同时在黑发巫师两侧升起,将自己和法内西斯周围的空间彻底封死,同时将所有的黑雾全部拦截在外。
半跪在地上的洛伦拔出了最后一柄亮银,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
十步短巷,狭路相逢。
机会…只有一次。
若是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将法内西斯永远留在矿井深处,自己将永无宁日…论布局和谋划,自己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咚!咚!咚!”
岩石筑成的墙壁在不断的哀鸣,面无表情的洛伦笔直的向前冲刺;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血管,仿佛都在从深沉处发出它们的咆哮。
被贯穿了胸膛的法内西斯依旧站在原地,身上的黑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轰——!!!!”
不堪重负的墙壁,顷刻间化作了无数碎裂的土石砂砾;崩裂的石子撕开了黑发巫师的面颊,却依旧不能阻止他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坠落的土石,突袭的黑发巫师,扬起的剑锋,惊愕的路斯恩,一动不动的法内西斯……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啪!
洛伦猛地攥住了法内西斯的脖颈,脆弱的颈骨被瞬间捏碎;扬起的亮银竭尽全力,贯穿了法内西斯的胸膛。
“给我死——!!!!”
哀鸣的肋骨碎裂,崩断;一声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中炸开。
“轰——!”
伴随着黑暗坑道中刺眼的光芒,法内西斯的头颅瞬间被火焰笼罩,变成四散飞溅的火花。
赢了吗?
看着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的洛伦,这句疑问立刻浮现在灰瞳少年的脑海之中。
下一秒,情况突变!
只来得及感到一阵失重感,黑发巫师整个人犹如被抛飞的石砲般,狠狠撞在了矿坑的岩壁上。
飞来的碎尸贯穿了洛伦的肩膀,身体被死死钉在了半空中。
“啊啊啊啊——!”
低沉的发出嘶吼,洛伦大口大口的喘息,却依旧不能抑制从肩膀喷涌而出的血浆,还有额头冒出的冷汗。
“洛伦——!”
“不要过来——!”
挣扎着的黑发巫师勉强抬起右手,竭尽所能的拦住想要扑上来的路斯恩。
本能服从命令的灰瞳少年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缩,浑身一颤。
化作长枪的黑雾,就停在距离他面门不到两指的距离。
颤栗的冷汗划过鼻尖,“噗通”一声,怔住的灰瞳少年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不怕死是一回事,但从死亡的边缘擦肩而过…那是另一回事。
看到他还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儿,浑身无力的黑发巫师才勉强松了口气,苦笑着抬头看向正前方;漆黑的浓雾中,法内西斯的身影再一次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那个倒地的尸骨,已经变成了看不清是谁的一滩血肉。
这还真是…不给人留下半点惊喜。
“洛伦·都灵,你总是对自己的‘计划’无比的得意,对吗?”法内西斯声音嘶哑,表情无比的亲切: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之后,你还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您肯定不会信,而且肯定会用这种方式来‘调侃’我。”冷汗如雨,面无血色的洛伦依旧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所以,我冒着被您干掉的风险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来验证某个猜测。”
法内西斯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疑惑,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有…这么一句名言,叫做‘万事万物,都存在其客观的普遍规律’——在经过我仔细的研究之后,发现这一点对虚空和魔法,乃至邪神都依然适用。”
精力消耗太严重,让他连说这么几句话都有些喘:“就像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办到的,也不想知道,但……”
“每一次从‘**毁灭’到,嗯…先称之为‘复活’吧,您大概需要花费差不多四五秒的时间;而能够被杀死这一点,证明您的身体还保持着着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
“还有句话叫‘人被杀就会死’…很可笑,但放在您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虽然剧痛无比,但洛伦却笑得更精彩:“总而言之在这段期间,您是绝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只要我能想办法,在这一瞬间进行大范围的虚空阻隔,您觉得会不会发生某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话音未落,法内西斯的表情就已经变得无比的难看。
“你如此狂妄,大胆的说出这种恐吓的言辞……”法内西斯冷冷道:“是想让你我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吗?”
“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我不想和您发生任何其它任何形式的关系。”洛伦歪歪头,可惜被钉在墙上没办法耸耸肩:
“另外,我不喜欢男人,对女装也没什么兴趣。”
“……”虽然很担心黑发巫师此刻的状态,但路斯恩的表情却古怪到了极点。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艾因的的确确被这位“公爵大人”搂在怀里来着。
艾因阁下,应该是男的…吧?
“至于为什么我敢这么说话……”故意模仿着法内西斯的腔调,微笑的表情因为扯到伤口而微微有些颤抖:
“就跟为什么我和路斯恩两个人,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是一样的。”
“法内西斯大人,您需要我。”
路斯恩面色一惊,难以置信的盯着黑发巫师。
冷漠而肃穆的法内西斯,表情毫无波澜。
“很不幸…你猜对了。”
洛伦长舒一口气。
“矮人…他们自以为是的骄傲,掩盖了历史。”眯着眼睛,法内西斯的语气越来越平稳,就像是过去的他一样:
“就像圣十字不是什么巧合,秘银的发现也是一样——你以为矮人这个劣等顽固的种族,真的是凭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如今的成就吗?”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一群被巨龙王国所驱使的奴隶罢了;就像萨克兰帝国一样,门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他们开采秘银。”
“他们被训练、调教、洗脑,成为了完美的工具,并且沾沾自喜,引以为傲…当然,你的那个‘小玩具’说的没错;即便只是工具,也是一件充满威胁的工具。”
“他不是什么‘小玩具’,他有名字。”洛伦脸上的笑容消失,平静的开口道:“他是我的朋友,用命保护过我的朋友…不止一次。”
轻蔑的打量了一眼低垂着头,沉默不言的灰瞳少年,法内西斯不置可否。
等等,不对。
洛伦终于察觉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分外的不和谐了。
法内西斯的口吻,绝不是一个“后来者”应有的口吻。
倒像是他曾经经历过那个时代,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过一样…哪怕他真的从黑十字的口中得知了所谓“真相”,也不可能确信凿凿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饶你,还有你的‘朋友’一命,我也可以将那个时代的真相展现在你面前……”法内西斯冷冷开口道:
“前提是,你要答应我的条件…如何,洛伦·都灵?”
洛伦没有回答,被钉在墙上的他用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摊了摊手,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我还有的选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第八十七章 巨龙的阴影
“所谓‘秘银’…并非如愚昧之人所言,是‘净化虚空与魔法’之物;恰恰相反,它是唯一同时具现于两个世界,完美承载虚空之力的存在。”
漆黑黯淡的矿坑中,法内西斯冰冷的话语幽幽响起。
“正因如此,魔法…这种虚空之力欺骗物质世界的手段,在它面前才会无所遁形;只有真正了解它的人,才能明白这种物质意味着什么。”
“巨龙王国的狂徒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点——借助虚空与物质转换而获得的力量,几乎将整个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以凡人之身…超越神灵。”
抚摸着崎岖不平的岩壁,法内西斯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坑道的最深处:
“对矮人,他们采取了完善的等级制度和洗脑;较高的工程技术和机械工艺,也确保了能对‘得到低等知识’的人类形成优势。”
“这就是‘神灵’最初对世界的安排:痴迷于机械的矮人不会去探究世界的真相,而掌握了初等知识体系的人类,又因为缺乏充足的秘银矿而永远无法和他们比肩。”
“唯有尼德霍格,凌驾于世界的巅峰。”
黑发巫师带着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背影,路斯恩默默的在旁边搀扶着他;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扯动着痛觉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说…最初?”
“没错,最初。”背对着的法内西斯缓缓回首,鹰视狼顾的眼瞳还有嘴角的冷笑,让二人同时心中一寒:
“那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转过身去,黯淡的光辉下,冰冷的岩壁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伦瞳孔骤缩。
这面墙壁,不…是周围整个空间,已经被虚空彻底侵蚀了。
法内西斯抬起右手,郑重的按在了冰冷的岩壁上。
下一秒,情景骤变!
“轰——!!!!”
黑暗的坑道瞬间分崩离析,像是急速褪去的潮水般剧烈的颤栗。
尘土和砂砾从头顶的坑道不断的跌落,颤栗和巨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
但三个人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咚——!
随着一声闷响,轰鸣戛然而止。
一扇门,显现在洛伦的面前。
和龙王高塔的入口一模一样。
头脑一片空白的黑发巫师,足足用了五秒钟才恢复了正常。
法内西斯冷冷的瞥他一眼,缓缓迈开脚步,走进了大门。
“洛伦大人,我……”
“路斯恩,你守在外面。”伸手拦住了还想要说什么的灰瞳少年,面色苍白的洛伦勉强笑了笑:“放心,他现在还用的找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把我干掉的。”
“当然,就算他想…我也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紧蹙着眉头,路斯恩显然还是不放心。
“听好了,路斯恩…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守好这扇门,还有看着点儿誓言骑士。”洛伦沉声道:
“虽然这家伙很麻烦,但他是对抗法内西斯的关键…在打败法内西斯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灰瞳少年面无表情的低垂着头,没有开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的黑发巫师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在走进大门的那一刻,洛伦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下一秒,他睁开了双眼。
眼前所见,尽是无尽的黑暗。
除了空旷的房间,几块大小不一的石碑,一张长条形石桌和椅子…什么也没有。
“怎么…你以为他们还会蠢到留下任何的线索,让他们的宏伟计划功亏一篑吗?”
法内西斯犀利的讽刺声从前面传来:
“动动你的脑子,‘历史’的真相就在这个屋子里;你不是最擅长从细微之处寻找线索吗,洛伦·都灵?”
黑发巫师躲开法内西斯直视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碑。
这些石碑…这是原初经文,还是古代符文?
二者都有些像,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离开巨龙王城后,洛伦曾经和艾萨克请教过一些旧经的知识,但也只是学了些皮毛,看得懂几个单词和数字符号而已,还不足以破解成段落的长句。
他只能大概看得出来,石碑上的文字,似乎是某种类似“到场嘉宾名单”还有“时刻表”的东西。
而除了眼前石碑上的文字外,洛伦还发现了其他的线索。
法内西斯。
从一开始的‘真相’,还有寻找到这个房间,让自己独自去发现某些重要,关键的线索……
为什么?如果是要换九芒星圣杯,直接告诉自己或者摆出证据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难道重伤垂死的自己还能有怀疑或者不同意的权力?
那么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法内西斯对过去巨龙王国的秘辛一清二楚,知道的程度远超过自己;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在银盔山要塞下,这个房间的存在。
但是,他却对这个房间里藏着的某个秘密一无所知,而这个秘密很关键。
不,不对…这里有诈。
“如何?洛伦·都灵……”法内西斯冰冷的开口道:“你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和理智思维,是否告诉你答案了?”
长叹口气,洛伦突然转过身直视着法内西斯的眼睛,眉头紧蹙:“这是什么测试吗?”
法内西斯微扬下巴,目光冷漠。
“你在怀疑我?”
“不不不,我没有;只是您现在的举动就像在让我证明,我对您还有利用价值一样——我接受合作,但不任人摆布。”洛伦盯着他,不客气的回答道:
“法内西斯阁下,我不是怀疑您而是十分的确信,您…没有对我说实话。”
话音刚落,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
他想杀了我?!
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黑发巫师猛地单膝跪倒在地,半弓着身体;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亮银”架在身前。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
依旧站在原地的法内西斯讽刺的勾起了嘴角,不屑的打量着已经躲到石桌后面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你身上的伤势是装出来的,其实早就好了。”
冷汗顺着额头滑过面颊,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苦笑着的洛伦缓缓起身,假装“不经意”的将亮银藏在了身上,不留痕迹。
倒霉透了。
“现在……”法内西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淡淡开口道:
“诚意?”
无奈的耸耸肩,转过身的洛伦迅速在房间掠过一遍:
“首先是这个房间的设计风格…虽然要简约不少,但依旧能看出和尼德霍格的建筑十分的酷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
另外,这个空间被虚空严重侵蚀了,石碑上看不到磨损也没有灰尘;但参考巨龙王城和龙王高塔,依旧能从侵蚀层次上判断其大概时间;
然后就是石碑的顺序…巨龙王国的巫师崇尚从上向下,从左到右的排列顺序;但这些石碑排列的非常杂乱……”洛伦叹息着,皱着眉头从石碑前起身,轻轻打了个响指:
“然后是我们的头顶……”
“我不想知道头顶上是什么。”法内西斯突兀的打断他,语气十分的不善:“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洛伦·都灵,你该不会是想要拖时间吧?”
果然,石碑上的文字才是关键。
被我猜中了。
“恰恰相反,这些才是关键!”洛伦毫不做作的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语气严肃到了极点:
“这个房间很明显是个议会室,尼德霍格的巫师们曾在这里讨论过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换而言之…只要能知道房间诞生的大致时间,再参考矮人最早‘发现’秘银的年代,我们就能以此推断出他们在这里可能做出了哪个决定!”
惊愕的表情从法内西斯的脸上一闪而过,复杂的目光仿佛若有所思。
“被您杀死的矮人鲍利斯·米哈伊洛曾经提到过,第九轨道是为了寻找‘秘银’而挖掘的,我们所站的地方也正是秘银最早诞生的地方;”洛伦淡淡道:
“假设他没有说谎,那么这个房间的历史也许能追溯到尼德霍格的巫师们刚刚出现,并且规模和实力都还不够强大的时期;但矮人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尼德霍格控制了,所以说……”
等等…洛伦突然愣了一下。
按照这种说法,当时尼德霍格的巫师们才刚刚开始崛起;平衡,制裁乃至掌控整个世界这些…应该还不是他们能够办到的事情。
所以这一切计划不是由巫师们开始,而是巨龙王国的王族吗?
龙王高塔的巫师提到过,他们因为与底层的民众分离,因为过分坚守陈旧的制度而支离破碎。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初衷,不再维持其中的平衡,开启了‘圣十字’计划?
除非……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洛伦猛然惊醒,想起了法内西斯在踏进这个房间那一刻说的话。
对一个被奴隶主们所控制的世界下,还有什么是比“奴隶制度”更加优秀,合理的制度?
当然是不会被打破,不会因为底层民众的反抗而被摧毁的奴隶制度了。
一个稳若磐石的,两大阶级之间彻底固化,不存在反抗可能的“王国”乃至“世界”。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能吃饱穿暖,能去追寻他们的梦想,能够让自己生活的更好,能够享受一切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享受。
前提是…永远都无法反抗统治着他们的人。
永远心怀憧憬,敬畏,谦卑,恐惧。
神化的血脉,超然的崇拜,绝无反抗可能的统治者。
“呵呵…呵呵哈哈哈……”扑哧一声,洛伦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在笑……”法内西斯冷冷道:“都明白了?”
转过身来的黑发巫师微笑着看着他,淡淡开口道:“没错,我全都明白了。”
“不,不对…你刚刚还说,你看不懂上面的原初经文。”
“没错,因为那根本不是原初经文——恐怕是某种更古老的文字;参考原初经文来自尼德霍格的语言,我只能猜这可能是比原初经文更加古老的某种‘尼德霍格语’。”
“但我全都明白了,法内西斯大…不,不是这个名字。”话锋一转,眯着眼睛的洛伦打量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应该叫伟大的‘黑十字’,塞廖尔大人才是——真正的法内西斯,他的意识恐怕早就在一次次‘复活’的过程中被抹杀了。”
“证据…就是您居然说这是原初经文。”洛伦说的斩钉截铁:“意识的主体是记忆,如果法内西斯还活着,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指出我的错误!”
话音落下,空荡荡的房间十分宁静。
轰————!!!!
犹如在耳畔炸裂的巨响,骤然耳鸣的黑发巫师惊愕的抬头,从头到脚猛然一颤。
巨大的压迫感…就像是被藏在深海中的凶兽盯上了。
动弹不得!
“…自作聪明之辈,总是死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法内西斯…塞廖尔的话语冷酷至极;那声音,绝对不是从胸腔和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总是留你一命,不是因为你手中的九芒星圣杯,也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小聪明’;而是你的身体,比这个残破的傀儡强百倍…”
什么情况,这次是真的?!
只是想诈一下套套话,居然还真的猜中了?!
紧咬牙关的洛伦涨红了脸,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了。
“…我本来的计划是将你留在最后,但,现在就彻底将你抹掉,也许能让我的计划再少几分变数…”
双瞳失神的塞廖尔抬起右手,张开对准了黑发巫师的身体,凭空一握。
“轰——!!!!”
血浆迸溅,扑面而来。
被鲜血染红了脸的洛伦,惊愕的看着地上那滩血肉,粘稠的血浆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啊…抱歉,只有这个不可以。”
白金色的头发,干净整洁而又小巧精致的红黑色礼服,犹如小绅士般站得笔直,左手竖起食指,右手背在身后。
带着能暖化人心的微笑,少年猩红的眸子冲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塞廖尔眨了眨:
“我不会让你伤害到我的朋友的…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