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硝烟中的旗帜(二)
在如雷的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贝洛·瓦尔纳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千帐城一共有五个城门,在赛特·布拉哈突围之后他立刻就下令堵死了其中四个,仅留一个等待援军前来汇合。
显然半人马通过某种方式,或者干脆只是碰巧找到了这最后一座城门;而在接连三个月的多次围攻之下,早已不堪重负的城门在投石机的连番轰击之下,毫无意外的崩塌了。
伴随着崩裂的轰鸣声和坍塌的城门,无数土石和飞入城塞的石砲落入了城下的军阵之中;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紧密的军阵被从中央贯穿,只留下一条被血肉涂满的“通道”;前排的波伊武士们更是有半数被坍塌的城门活埋,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军阵完全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将领也被掉落的巨石命中头部,大半个身子被压在废墟下面,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从石碓里伸出来,手中的马刀只剩下半截刀柄。
这就是贝洛·瓦尔纳从城墙上下来时,看到的第一眼景象。
而与此同时,城塞之外的投石机还在不间断的轰击着城墙;如雷的马蹄声中,狂呼酣战的半人马武士们已经朝着千帐城狂奔而来。
转瞬即至!
望着犹如滔天巨浪般从城外涌来的敌人,面无血色贝洛·瓦尔纳死死咬紧牙关,颤栗着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闭着眼停顿了片刻,他缓缓拔出了刀,雪亮的刀锋向身后扬起。
下一秒,刀锋出鞘之声响彻云霄!
“还击——!”
伴随着咬牙切齿的下令声,城墙塔楼上早已就绪的工程兵们立刻将弩炮架起,撬动机关。
无数黑影撕开了遮天蔽日的黑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掠向朝城塞袭来的半人马大军!
沉闷的轰鸣,炸裂的火光,飞溅的尘土…冲在最前面的半人马武士们几乎立刻被放倒了一片,哀嚎着瘫倒在了草地上,变成流血的残肢碎肉;
但这点儿伤亡显然不足以恐吓敌人,弥漫在战场上的血腥味儿,使得半人马武士们变得更加嗜血而狂暴,挥舞着战矛和长柄斧继续朝着城墙的方向冲刺;
在数以万计的半人马大军面前,城墙上的反击简直像毛毛雨一样,不值一提;在恐惧和颤栗中强作镇定的新兵们,甚至还要随时提防着敌人投石机的威胁。
甚至就连他们命中的目标,都远远比不上被半人马自己投石机误伤的数字——不断的有飞向城墙的石砲因为距离太远或是准头太差的缘故,落在了冲锋的半人马阵列当中。
这一幕看的贝洛·瓦尔纳目瞪口呆。
敌人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宁可拼着伤亡惨重也一定要攻陷千帐城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场战争肯定出现了什么变故,或是有援军将至,让半人马蛮子不敢再继续和自己对峙下去!
想到这儿他不禁面露喜色,但下一秒笑容就渐渐消失。
就算有援军要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会儿还不一定呢。
望着逼近城门的敌影,贝洛·瓦尔纳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一声,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火油——放!”
霎时间,几十个黄土色的陶罐和引火剂瓶子从天而降;就在城门下的半人马反应过来之前,一道火光就已经在他们头顶燃起。
“轰——————!!!!”
被火把引爆的引火剂化作一片白光,尽管只有短短的刹那,但这就已经足够了——飞舞的火焰顺着迸溅而出的火油,犹如金红色的雨水般落在了半人马武士们的头顶!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惨叫中变成火把的半人马武士们拥挤在城门口的位置上,根本无处躲闪;死亡的火焰将他们的躯体撕扯的稀烂,连骨头都在融化。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前排冲进城门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后排的半人马却还在蜂拥着涌进来,一时间无数没能冲进城门的半人马战士,就在自己袍泽的铁骑下粉身碎骨,血肉飞溅!
前排的半人马想要逃命,后排的半人马却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片刻之间,半人马大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再给守军争取了喘息之机的同时,也错过了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的绝佳时机。
看着敌人在城下进退失据的模样,贝洛·瓦尔纳舔了舔嘴角的伤口,扬起马刀,下达了他最后一个命令:
“杀——!”
………………………………
“什么?还没有打下来?!”
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死死瞪着眼前的身受重伤的半人马武士:“四万大军合围,几十台投石机助攻,连城门都被攻破了…这帮两脚人的骨头怎么这么硬?!”
“我们还在打!”
受伤的半人马咬牙切齿的说道,用仅剩的右臂挥舞着长柄斧,似乎是心有不甘:“赢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就快被我们杀光了!”
巴塞耶目光变幻,犹豫的转过头望着远处厮杀的战场,波伊大公的旗帜依旧飘扬在城门的上方。
他喜欢杀两脚人,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还在抵抗的两脚人撕成碎肉——但是再这么继续打下去,就算能拿下千帐城,赤炎旗和他的白浪旗都会伤亡惨重!
在半人马的“旗主”制度下,每一个旗的部众就是旗主的权势、力量和财富;若是损失惨重,就算是大胜也等于惨败,其他的旗主们会将自己吞的骨头都不剩一根。
“那就继续打,打到把他们的骨头都打断了为止!”
沉稳而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让重伤半人马立刻兴奋的点下头,朝着战场狂奔而去。
“查卡尔——!”
又惊又怒的巴塞耶猛的回过头,死死盯着赤炎旗旗主:“又不是打不下来,干嘛这么拼命?要是部众们死光了,我们靠什么和其他旗主争?!”
面无表情的查卡尔没有看他,而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千帐城:“告诉我,巴塞耶…你就心甘情愿的让你的白浪旗,永远都只是下四旗吗?”
“废话!”巴塞耶冷哼一声,都懒得回答。
“那我告诉你,只有打下千帐城,你们白浪旗才能翻过身来。”查卡尔扭过头,用十分真挚的目光看向巴塞耶:
“等我们攻下千帐城,除了财富和奴隶之外我们赤炎旗一砖一石都不会碰,全都是你们白浪旗的功劳,怎么样?”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得到了承诺的巴塞耶目光灼灼的盯着千帐城的城墙,嘴角再一次咧开了兴奋而嗜血的笑容:
“好…那我们今天就杀个痛快的!”
看到他这么兴奋,查卡尔终于松了口气——既然他把这份胜利让给了巴塞耶,那白浪旗的半人马肯定就要冲上去拼命,赤炎旗的损失也就会小一些。
至于夺取千帐城这种功劳归谁,查卡尔其实不怎么在意…倒不如说如果被赤炎旗得到,那么接下来恐怕大可汗为了维护自己的声望不受威胁,就要开始针对和打压他了。
他真正在意的,只有尽快攻取这座对半人马而言至关重要的城塞,避免被敌人两面夹击乃至四面合围而已。
就在查卡尔沉思着该如何让白浪旗感激自己,乃至进一步成为赤炎旗附庸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却十分整齐的踏步声。
半人马的勇士,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能够有如此整齐声响的家伙,只有一群人。
惊醒的查卡尔猛然睁眼,扭头看向身后的河对岸;他看到了一阵烟尘,看到了整齐的队列和如林的长枪。
他还看到了一片旗帜……
那是黑底金狮子!
第二十九章 硝烟中的旗帜(三)
他来了!
他果然还是来了!
看到那面旗帜的刹那,查卡尔的内心在不甘的怒吼。
再给我一天…不,再给我半天的时间,在今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我就能彻底把千帐城撕个粉碎,然后集结赤炎和白浪两个旗的兵力,在千帐城下将他四面合围,杀个干净!
而现在两个旗的大半兵力都投入到围城战当中,前锋部队也都已经杀红了眼;一时之查卡尔能立刻动员的,就只有外围的数千兵力而已。
在那一夜的突袭战中,查卡尔已经亲自“领教过”这支两脚人铁甲骑兵是有多恐怖;数百骑就能正面撕裂四蹄人勇士的合围阵,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到自己面前。
幸好这只军队是从南面过来的,想要救援千帐城还要先渡河…否则一万两脚人骑兵径直从后背冲击围城的大军,赤炎旗就完了!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声音已经从若有若无,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也越来越近。
沉闷,急促,整齐划一。
包括在查卡尔在内,几乎所有在战场之外的半人马,都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到同一个方向,惊愕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同一面黑底金狮子旗。
尤其是赤炎旗的半人马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一夜最恐怖的一幕!
白浪旗的巴塞耶先是一惊,然后面色骤变,立刻将头转向身旁的赤炎旗旗主:“查卡尔!”
“拦住他们,决不能让这群两脚人渡河!”查卡尔语气决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拦住他,巴塞耶。”
“尽你所能拖住他,哪怕牺牲大一点儿也无所谓——只要打下千帐城,我们就能将大军调回来,轻而易举的歼灭他。”
“交给我吧,兄弟。”带着嗜血的笑意,巴塞耶灼灼目光中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战意:“我一定会把那个魔鬼的脑袋砍下来,用他的血替你洗刷耻辱!”
“不,还是尽量拖住他就可以。”谨慎的查卡尔连忙说道:“巴塞耶,你没有和那个魔鬼交过手,我担心……”
但显然已经兴奋起来的巴塞耶并没能听到他的话,挥舞着长柄斧就已经冲向河对岸,用如炸雷般的嗓音咆哮着:
“勇士们,跟我去杀个痛快——!”
下一秒,战场上数以千计的半人马用更加嘹亮的怒吼回应了他,拿起武器极其迅速的集结在白浪旗的巴塞耶身旁,朝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冲过去。
他们的脸上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想,兴奋狂热的表情就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扑向河对岸已经愈发清晰的身影。
最后,表情犹疑的查卡尔也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希望寄托于巴塞耶真的能拦住那个魔鬼上面;
至于这个白浪旗的旗主能否活着回来,那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这个脑子里只有肉和杀人的蠢货,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要值,死了也无所谓。
胜负的转折点,依旧在千帐城!
………………………………………
“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黑底金狮子旗下,马背上的洛伦望向远处被黑烟与烈焰包围的千帐城。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遮天蔽日的烟尘,闪耀的火光之中这座巍峨屹立的城塞早已是残破不堪,不复她当初的样貌。
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得出城内的守军在拼命咬牙坚持;城门上的旗帜依旧没有陷落的迹象,一次次被击退的反倒是半人马的军队。
“四万大军同时合围…他们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吗?”黑发巫师自言自语,眼角闪过了一丝错愕。
高墙在前,能够真正和敌人作战的士兵极其有限;同时将这么多兵力投入一面战场上,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根本不会对战局产生多少变化…对面的敌人究竟是蠢成什么样,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千帐城也的确已经危在旦夕了!”表情严肃的艾克特伯爵扭过头,对着洛伦道:
“他们是在赌,赌能够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千帐城——为了这个目标,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
“但现在您来了。”一旁的阿刹迈大师接过话:“有两万大军在后,赤炎旗和白浪旗的旗主们一定是如芒在背,绝不敢拿全部的兵力投入千帐城的战斗当中。”
“从战略上来说,他已经彻底输了,除非千帐城立刻陷落否则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说到这儿,哈林梵·阿刹迈忍不住摇摇头:
“但正如我说过的,这世上的统治者都有一副固执到不听劝的死脑筋,一个个全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想让他们认清楚情况,只有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
“所以,我们来的的确很是时候。”黑发巫师微扬嘴角。
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身影,犹如黑色的潮水般铺满了整条河道,踏着滚滚铁蹄声倾泻而来。
没有任何迟疑,艾克特伯爵第一时间拔出了他的佩剑,洪钟般的怒吼效果甚至超越了号角:
“全——军——警戒——!!!!”
下一秒,轰鸣的踏步声戛然而止!
越过如林般整齐划一的步兵方阵,拜恩和波伊的骑兵们移动到了第一排;面对即将到来的交战,这些骑士却一个个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向前方竖起了他们的马刀与骑枪。
和阵线散乱的半人马相比,拜恩的骑士们却拍成了十分紧密而且单薄的阵型,犹如一字长蛇般横在步兵方阵的前面。
“举枪——!”环视一圈的艾克特伯爵怒吼道:
“竖盾——!”
整齐划一的扬起左臂,骑士们将鸢形盾抵在身前。
“列阵——!”
远处的半人马已经全数渡河,在白浪旗的旗主的怒喝声中集结起来,朝着拜恩大军的阵线发起了冲锋。
艾克特伯爵用力吐了口气,回首的同时用十分坚毅的目光看向黑发巫师,声音平缓:“公爵。”
洛伦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不再平静,一丝一毫都透露着凝重。
萨莉卡·约拿和赛特·布拉哈已经离开,前往大小波伊领集结各自的军队——自己要在这里尽可能吸引住半人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两翼突围的小股骑兵。
而眼前的这些人,这些拜恩与波伊的士兵们;就要因为自己的命令,用自己的性命去缠住数倍于他们的半人马武士。
“相信诸位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老对手,赤炎旗的查卡尔和他白浪旗的半人马蛮子弟兄,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场足够盛大的宴会。”
猎猎作响的旗帜下,洛伦的声音铿锵有力,将每一个字眼都清晰的送到所有人的耳畔:
“上一次我们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这位半人马旗主在我去找他的时候,害羞的直接跑掉了——哪怕上次为了见到他,我们将赤炎旗千半人马的大军杀了个对穿!”
“现在,他又找来了数万大军,信心十足的要来挑战;看看我们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杀穿他的军阵,碾碎他的部众,将他挡在千帐城外!”
洛伦咬着牙,双目怒睁瞪向所有人:
“告诉我!你们行吗——?!”
“铛————————!!!!”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用长枪敲打盾牌的声音。
“很好,在不久之前有个人告诉过我,说真正的骑士就该用长枪怒吼,用剑说话!”洛伦突然笑了出来,忍不住摇摇头。
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会引用布伦希尔德那位“中二病女武神”名言的时候。
“现在,是去和这些半人马蛮子们好好‘聊一聊’的时候了——!”
第三十章 硝烟中的旗帜(四)
响彻云霄的呐喊从半人马和拜恩的军阵中发出,在震颤大地的轰鸣声中同时发起冲锋,犹如潮水般扑向彼此。
“杀光他们!”白浪旗的巴塞耶扬起长柄斧,发出嗜血的呼喊:
“杀光两脚人——!”
半人马武士们狂热的嘶吼着,面色狰狞的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和战斧,甩开蹄子开始冲锋;卷起黑烟的阵列犹如在地面爬行的巨型凶手般,滚滚而来。
相较之下,拜恩骑士们却要“安静”的多。
除了如雷的马蹄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排成紧密三排队列的骑士们犹如一道单薄的墙壁,一字长蛇的“撞”向迎面扑来的半人马。
在两百步之内,将重装骑士们冲锋的效果最大化,同时攻击到更多的敌人——这就是拜恩人的战斗方式。
稳若磐石,声势夺人。
“砰——————!”
炸裂的巨响声中,两股“巨浪”终于同时撞到了一起,恰如平地惊雷!
“杀光他们——!!!!”
巴塞耶撕心裂肺的咆哮着,这位冲在最前面的白浪旗旗主不顾一切的向前突进,用斧柄硬生生撞碎了朝他刺来的骑枪!
在那震颤心神的怒吼声中,一斧子结果了被他撞飞的拜恩骑士。
交杂着怒吼与哀嚎的铁与血,发出恐怖嚎叫的半人马武士们近乎不顾一切的扑向依旧还在冲锋的拜恩骑士们。
长枪被折断,盾牌被击碎,甲胄化作碎铁,血肉之躯四分五裂!
“铛——!”
又是一记顺劈,惨叫的银甲骁骑连右手和长枪一起被巴塞耶斩成碎肉;哀嚎的波伊骑士想拔出马刀招架,举过头顶的刀锋却被落下的斧刃撞碎。
下一秒,战斧落下,连带着他的头盔一起“陷”进了身体!
嗜血的狂笑着,巴塞耶硬生生从波伊骑士的盔甲里拔出战斧,支离破碎的尸骸和甲胄一起被抛飞了出去:
“杀光两脚人——!”
但就在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些两脚人骑兵没有停,而是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反倒是四蹄人的冲锋却因为对方的攻势而被迫放慢了速度。
不仅如此,若是从穹顶向下俯瞰,就不难发现整个半人马的军阵已经被拜恩的“骑墙冲锋”撕扯得四分五裂,混乱不堪,犹如被铁犁从头到尾犁过一遍。
但是拜恩骑士们依旧没有停下,他们还在朝向河岸的方向狂奔而去。
难不成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自己厮杀,而是去救援千帐城的?
就在巴塞耶犹豫是不是该去追击“突围”这支两脚人骑兵的时候,一个半人马突然惊恐的指向他身后:
“两脚人,那群两脚人又杀过来了——!”
什么?!
巴塞耶瞪大眼睛,吃惊的连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就在骑士们的冲锋之后,拜恩的和重装步兵方阵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大步逼近停留在原地的半人马武士们。
高举双手大剑,全副武装的步战骑士们踏着沉重的步伐,从五十步外就开始发起了冲锋;重装步兵们也挥舞着连枷与链锤,架盾紧随其后。
面对猝然出现的敌人,又惊又怒的巴塞耶一时间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催促着身边的半人马武士们组建阵型,准备迎战。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是谁?!”
大剑高举,满脸白须的盖伊·安格特伯爵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拜恩——————!!!!”
“我们·是·谁——?!”
“拜恩——————!!!!”
大剑前指,安格特伯爵再次放声怒吼:“拜恩人,进攻!”
“杀给他们看——!”
下一秒,大跨步的重步兵方阵发出凌乱的呼喝声,毫无预兆的发起了冲锋。
挥舞着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犹如刺出的枪尖,一人多高的剑锋撕扯着空气,发出冰冷而恐怖的呼啸。
终于不再犹豫的巴塞耶也集结其所有还能听从命令的半人马武士,径直从正面扑了上来。
从接战的一刹那起,双方就杀红了眼。
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半人马军阵,几乎立刻就与步战骑士们绞杀在了一起;战斧与大剑碰撞,连枷与长矛交汇,组成了这硬碰硬,面对面的厮杀场!
一人高的双手大剑,让半人马魁梧的身姿不再有优势,甚至变成了累赘;而在没有冲锋情况下,他们的战矛几乎不可能撕开步战骑士们的甲胄。
咬牙吐气的安格特伯爵倒拖剑柄,瞪着狰狞凶悍的眼睛猛地向前踏步,单手攥紧的大剑以身为轴,向前一记横劈,划出了一道十分之“优美”的半弧。
血光迸溅!
迎面冲来的半人马,凄厉的惨叫着被瞬间腰斩成了两截;鲜艳的血水从空中散落,染红了安格特伯爵花白的胡子。
拄剑而立的老人重重的喘了口气,燃烧的胸腔让他的血都沸腾到快喷出来似的,额头和手臂上青筋暴露。
老了…真是老了,才砍了一个半人马蛮子就兴奋成这样,要是到年轻那会儿还不得被他们笑话死?
怒哼一声,安格特用右臂的护甲硬生生荡开了刺向自己的战矛,大剑的剑锋笔直刺穿了半人马武士惊恐万状脸。
“给我去死——!”
腰背发力,怒吼的老人将惨叫的半人马抡到半空,猛地砸向了另一个朝他冲来的半人马。
“砰——!”
沉闷的巨响声,安格特一脚踏住两头半人马武士的尸骨,双手用力,狠狠的拔出了染血的大剑。
愤怒的咆哮声在耳畔响起,盖伊·安格特的战意却丝毫不减;大剑轮舞,将迎面扑来的半人马开了膛;脱手的长柄斧被他直接抢过来,随手抛飞,砸碎了另一个敌人的脑袋。
惨叫声中,他突然向身后刺出剑锋;被穿膛而过的半人马武士刚想嚎叫着举起长矛,和老人同归于尽;下一秒就被一只铁手掐住脖子,捏断了颈骨。
剑锋拔出,鲜红的血浆犹如雨点般散落;
大剑竖起,他周围再无一合之敌。
周围的步战骑士紧随其后,并没有比这位老人慢多少;而重装步兵们更是早就将盾牌背在身后,双手挥舞着链甲和战斧与迎面扑来的半人马接战。
混乱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
河岸边,完成了一轮冲锋的拜恩骑士们重新开始集结,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组成紧密而单薄的三排阵列,而是十分松散的在河岸边拉开纵深。
“盖伊·安格特…这个老东西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这么能打的吗?”
被十几名游骑兵簇拥着的博西瓦尔伯爵扬起嘴角,带着几分诧异的表情,畅快淋漓的大笑着。
不远处的河岸战场上,数千半人马已经被步战骑士和重装步兵们死死咬住——就算想撤,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愧是黑公爵时代留下来,能和巨怪较量的前辈!”一旁的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点点头,扔掉了断裂的骑枪;双手交错,从后背拔出一长一短两柄长枪:
“按照公爵的命令,我们接下来只要掩护步兵方阵完成合围就行了…有安格特伯爵在,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没错…但是!”一脸嬉笑的博西瓦尔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天:“我们是拜恩人,拜恩大军的主角永远只能是骑兵,不能是步兵
得在风头被这个老家伙抢光之前,把这群四条腿的蛮子杀个不留!”
震耳欲聋的厮杀场中,博西瓦尔哈哈大笑,无视了兰马洛斯的阻拦,兴奋的像快要上场表演的演员似的,朝身旁的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听到了没有?小伙子们,我们要干什么?!”
“杀——————!!!!”
第三十一章 现在和未来(上)
“两脚人,死——!”
爆喝一声,巴塞耶砸断了迎面刺来的骑枪;血迹斑斑的长柄斧将冲锋的游侠骑士连人带马撕成两截,借着惯性还让后排的波伊骠骑惨叫着被撞飞出去。
冲锋的拜恩骑士们依旧还在如潮水般扑来,长枪、马刀、大剑…不断的撞在怒吼的巴塞耶身上。
浑身浴血的巴塞耶犹如大浪中央的礁石,挡在冲锋的拜恩骑士面前,无所畏惧。
但这位白浪旗的旗主却不能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被步战骑士和重装步兵们死死“粘住”正面的半人马武士们,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遭到了拜恩骑士的一次完整背冲,结果自然是灾难性的。
密集的方阵推进,后背来袭的骑兵…本就阵型散乱的数千半人马武士们,瞬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就连冲锋最前的巴塞耶也再找不到掩护他侧翼的护卫,孤身同时迎战十几名拜恩骑士。
在战场上,哪怕再怎么勇敢的武士也不可能同时迎战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嗜杀如命的巴塞耶,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热衷杀戮,才更明白如果没有部众挡箭送死,他根本不可能毫无顾忌的享受痛宰两脚人的乐趣。
而当浑身浴血,剧烈喘息着的巴塞耶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甚至让他都不敢置信的事实。
他被包围了!
他,还有被他带来的几千部众们,被两脚人的步兵和骑兵在河岸旁两面包夹,彻底困住了!
区区不到一千骑兵,三千步兵,居然就能两面合围几乎两倍于他们的自己?!
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两脚人的步兵们,过去只有被四蹄人勇士正面突破,四面包夹围剿的的下场,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反过来围剿高贵的四蹄人了?
“旗主!”一个身受重伤的白浪旗半人马勉强脱身,朝巴塞耶狂奔而来:“旗主,部众们都被缠住,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就要被两脚人给杀光了!”
“那就冲出去,再冲回来撕了这群两脚人!”气急败坏的巴塞耶咆哮着,抡起手中的长柄斧,将身侧扑来的波伊骠骑活生生撞碎了肋骨:
“把还能动弹的家伙集结起来,我们朝那个两脚人大首领的方向冲过去,活劈了那个魔鬼!”
“旗主有令…啊啊啊啊啊——!”
受伤的半人马举起手中的战矛,还没等他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变成了濒死的哀嚎。
巴塞耶瞪大了眼睛,看着犹如狂风般骤现,一刀将他部众斩首的“两脚人骑兵”,面色惊变。
“哟!我猜…你就是那个白浪旗的旗主,对吧?”
咧嘴大笑的博西瓦尔勒马转身,右手一挥洒掉刀身的血迹,雪亮的刀尖指向愤怒的巴塞耶:
“圣十字真是眷顾我们博西瓦尔家的男人——不光给了我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还把这么大的战功硬塞到我怀里!”
“我刚才看见你一个连着宰了六个骑士…了不起,这么能打的蛮子我好久没见过了。”调侃似的说着,博西瓦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狰狞:
“但是…你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偿命啊?!”
巴塞耶没有说话,双眼猩红发出犹如凶兽般的嘶吼,魁梧的身体都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的震颤。
“不说话,不说话就对了。”博西瓦尔冷哼一声:“蛮子,就该有蛮子的模样!”
下一刻,咆哮的巴塞耶挥舞着战斧,双眼猩红的向他扑来。
“铛——!”
火光迸溅的刹那,堪堪划过的马刀勉强荡开了斧刃;马蹄交错的刹那,博西瓦尔狼狈的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再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雪亮的马刀已经袭向巴塞耶的后颈;巴塞耶猛地转身,以和那魁梧身姿不相符的速度用斧刃扣住了刀锋。
面色一惊,博西瓦尔怒目圆睁:“松开!”
低声嘶吼的巴塞耶双臂绷紧,爆炸般的力量推向博西瓦尔,战斧的斧刃一寸一寸逼近他的脖颈。
攥紧刀柄,博西瓦尔整个人扑上去,用肩甲抵住了斧刃,刀尖按在了巴塞耶的肩胛骨上,用力向前推;
两股力量的碰撞下,博西瓦尔的肩甲扭曲变形,成了一块废铁;雪亮的利刃也已经撕开了半人马的皮肉,血浆顺着刀刃淌到他的手上。
生死一线的刹那,双方都已经是两眼通红,朝对方声嘶力竭的咆哮:
“死——!!!!”
…………………………………………
望着河岸对面的厮杀与血战,眼神变幻的查卡尔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彻底背过身去。
巴塞耶已经完了。
那个魔鬼的子孙…他先是用一次极其密集的骑兵冲锋,将巴塞耶的军阵撕扯得七零八落,也迫使四蹄人勇士们不得不减速停下交战;
其次再让披着“铁衣服”的武士们紧随其后,冲上去让巴塞耶陷入了混战,无法向两翼和他的后方包抄迂回;
最后撕开阵线的骑兵们再次集结,从后背包夹冲锋——仅仅只用了半数兵力,就完成了对巴塞耶的两面绞杀!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查卡尔紧蹙眉头,冷静的沉思着。
这种娴熟到极点的步兵与骑兵配合,是四蹄人从未遇到过的战术;不论是在以骠骑称雄的波伊人,亦或者依靠重步兵方阵战斗的矮人身上都未曾经历过。
不,不对…查卡尔眼角闪过一丝精芒。
他们经历过,只是早就忘了。
百年的时光,让四蹄人早已遗忘了他们是如何惨败于那个“魔鬼”之手,在他的兵锋下,不得不向东逃亡,迁徙到这个世界上最荒凉的土地上。
这场战斗,不过是百年前景象的重演…半人马若不能在这一次乘势崛起,最后的结局只会比百年前更加悲惨。
而终结这一切的,将会是我……
查卡尔抬起头,幽幽目光凝视着战火中的千帐城。
虽然遭到了可耻的惨败,但巴塞耶这个废物终于发挥了他的关键作用,将那个魔鬼拖在了河岸的对面,无法立刻支援千帐城;
就算他能立刻杀出重围,强行渡河,时间也来不及了…在他的军队铺开之前,赤炎旗的勇士们就会攻陷城墙,数万四蹄人勇士围城列阵,让他进退不得。
这一次,赢的是我!
志得意满的查卡尔目光再次瞥向身后,带着几分挑衅的看向那面黑底金狮子旗。
但他却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就在河对岸战场的另一侧,那面旗帜下却在河岸旁集结了另一支密密麻麻,人数众多的军队。
怎么回事,他这是要强行救援吗?
惊愕的查卡尔面露诧异,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但河对岸的那支军队却没有丝毫要渡河的迹象,而是就地扎营了。
下一秒,那片营地当中的士兵们蜂拥着忙碌起来,似乎在组装着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巨大的“庞然大物”,还有数量更多,个头也小得多的投射武器被架在了河岸旁。
投石机?
查卡尔懵懂的摇摇头…他的军队里也有这种可怕的攻城武器,但这东西准头很差,而且最远也只能打三百步而已。
那处河岸离千帐城是很近,但也有将近五百步的距离,他怎么也不可能……
“轰——!”
就在无数半人马武士们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金红色的火光骤然而起,从他们的头顶划过,伴随着巨响,稳稳的落在了半人马大军的正中央。
惨叫声,此起彼伏!
第三十二章 现在和未来(下)
“倒计时开始,最后一次调试,准备投射!”
表情坚毅的小个子巫师大声喊道。
河岸旁的营地内,数百名工程兵围绕着一个又一个投射武器旁忙碌;从赤血堡巫师协会赶来的炼金术师,则正在协助他们完成最后的检查工作。
拥挤的阵地内,几乎每一架投石机和弩砲旁都围绕着至少一个百人队的士兵——这还不算负责保护他们的方阵步兵的数量。
站在黑发巫师身侧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则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那些工程兵和辅兵们有条不紊的操作这一个个“大型玩具”。
第一队二十个人负责稳定支架和修理缺口,同时用驮马和牲畜将投射装备牵引到指定位置;
第二队三十五个人操作投射装置,转动底盘和仰角转盘,将投射目标对准指定好的目标,计算失误范围;
第三队二十五个人担任弹药手,按照要求用最快的速度装填重型弩箭、石砲、火油罐,并根据需要现场更替;
这还只是最普通的攻城弩砲,一旁的投石机操作的人数甚至还要再翻一倍…但阿刹迈大师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些工程兵上,而是武器本身。
“扭力装置,刻度盘,仰角转盘,投射标尺…全都是熔炉学院的杰作,帝**团中才能见到的顶尖设备。”眼角闪过一丝惊愕,阿刹迈大师难以置信的看着小个子巫师:
“艾因·兰德阁下,你去过断界山要塞?”
“唉?”
突然被问住的艾茵一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曾经,帮过那里的炼金术师一些小忙。”
阿刹迈大师默默颔首微笑,光是看艾茵的表情他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些小忙”——否则向来排外的萨克兰巫师们,怎么可能轻易的把这么重要军工设备拿出来?
“阿刹迈大师,您对这些投射武器很了解吗?”
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问道,凝重的目光竭力眺望着远处千帐城下的战场。
“应该说有几个炼金术师对这些不感兴趣?公爵。”哈林梵·阿刹迈反问道:“正是依靠这些技术,才让巫师在天穹宫的御前内阁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这些看似‘笨重’的武器所标志的,正是我们的未来。”
“未来?”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没错,只要我们的炼金术师们还在继续研究下去,这些投射武器会原来越精良,越来越廉价,便捷。”
哈林梵·阿刹迈的表情很是严肃,颇有深意的目光瞥向河岸畔正在和半人马厮杀的拜恩骑士们:
“终有一日,我们能让这些武器被士兵们拿在手中,站在三百步之外瞬间发射几十上百发能刺穿甲胄的弩箭。”
“我能预见到,这种武器终将会让刀剑变成可有可无之物,让精致的甲胄变成装饰品,会让所有的战争变成隔着三百步外,互相比较看谁更快杀死对方的残酷比赛。”
“将荣耀揉成废纸,让战争僵硬刻板,把所有战士们的勇气变成三百步外的笑料——冷静的杀戮,会取代血性的肉搏。”
低声沉吟的哈林梵·阿刹迈突然一怔,摇摇头嗤笑一声:“当然,目前这个还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而统御着当今世界最强重装骑兵,又继承了黑公爵伟业的您,大概是不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的。”
洛伦轻轻皱眉,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
恰恰相反…我对这些可是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局限于辎重上限,洛伦本来还准备再增加大军中投射武器数量的…但很可惜,不要说合格的工程兵,就连合格的弩手也才堪堪凑够一个方阵的数量。
冶金工艺的发展使得拜恩境内的投射武器成了短板,因为普通的弩箭在五十步外根本射不穿拜恩人的铠甲…而要是让拜恩人冲到五十步,敌人的弓弩手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逃跑,要么投降。
伴随着一阵令人不安的震动和机括齿轮的噪音,工程兵们已经完成了所有弩砲与投石机的调试工作。
回过头,洛伦翘起嘴角,故作轻松的看向小个子巫师:“如何,有信心吗?”
倔强的艾茵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于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很好,那就给我们赤炎旗的老朋友查卡尔一点点惊喜吧。”洛伦面带笑意,漆黑的瞳孔中露出些许杀意:“让他见识见识过去和未来,文明与野蛮真正的差距在哪儿。”
用力点点头,小个子巫师瞪圆了充满着紧张的眸子,大声喊道:
“发射——!”
……………………………………
燃烧的石砲拖拽着金红色的尾巴,犹如流星般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天而降落入攻城的半人马大军当中。
“轰——————!!!!”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起,查卡尔表情无比的震惊,死死地盯着那个稳稳落在城墙前面的“火球”。
大地在震颤,金红色的烈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卷起火舌;喷溅的血水当中,还能看到被石砲砸碎的肢体从半空中落下。
目瞪口呆的查卡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军队中也有这些笨重的“玩具”,但没有一个可以把石头扔的这么远,这么准…五百步外,居然就能稳稳的落在城墙之外,还是围攻大军最密集的地方!
这…这是巧合吗?!
很快,他就知道了。
下一秒,无数火矢与石砲腾空而起,将穹顶都染成了耀眼的金红色;还没等到城下的半人马大军来得及惊叹,这些绚丽的“流星”们就犹如狂风暴雨般,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轰————————!!!!”
震颤大地的巨响接二连三的出现,听上去像是整个世界都要为之颠覆般。
闪耀的火光下,密密麻麻,犹如潮水般的攻城大军中不断掀起凄厉悲惨的哀嚎,血红色的浪花;充斥在耳畔的轰鸣,让查卡尔彻底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他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看着被自己视若死敌的对手用他闻所未闻的方式,在足足五百步外精准而快速的屠杀着他的部众。
那些勇敢的四蹄人武士们,甚至有不少还是能以一敌十的勇士,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样子,从哪里攻击都还没看见,就死在了这可怕的“玩具”手中!
大口大口的剧烈呼吸,查卡尔的面颊都在扭曲的颤抖着。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没错,这个魔鬼清楚想要撕开围城的封锁线他的兵力还不够,能做的仅仅是威慑和吸引注意力而已。
骑兵、步兵都只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诱饵,真正的底牌是眼前这条河,还有他的投石机!
只要自己的军队没有渡河,只要他的投石机还有弹药和箭矢,他就能无限的从河对岸大肆屠杀自己的部众,直至两个旗的四蹄人勇士士气崩溃为止。
而在他的弹药耗尽之前,自己部众的士气肯定早就已经崩溃了!
至于渡河围剿…兵力太少,自己就会变成巴塞耶第二;兵力太多…且不说有被半渡而击的风险,自己首先就要撤掉围城的军队,才能有足够的实力撕开他的防线,砸烂他的“玩具”。
但这样一来,他救援千帐城的目标也就等于达到了。
等等!
查卡尔突然怔住,他刚刚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
如果对方能隔着五百步的距离打到城门下,那是不是也能……
“轰——!”
惊恐万分的查卡尔猛地回头,看着距离自己百步之外的一座半人马投石机在烈火中爆炸开来,迸溅出无数火星。
第三十三章 挫其锋芒(上)
土石崩飞,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金红色的流星拖拽着长长的尾巴自穹顶掠过,残酷而又绮丽。
雷鸣般的炸裂与绮丽的惨叫声,在查卡尔的耳畔此起彼伏的奏响;望着染红了天空的火雨,这位赤炎旗的旗主已经彻底陷入了惊愕之中,脑海一片空白。
伴随着崩落的烂泥和被弩砲命中的,焦黑如碳般的半人马的残肢断臂,足足过了整整一分钟,查卡尔才终于清醒过来,死死盯着身后百步之外的那一片火海。
赤炎旗和白浪旗所有的弩砲、投石机,全部都被敌人炸毁了!
为了让这些威力巨大,但是很难瞄准的武器发挥作用,查卡尔将它们全部集中在一起使用,用数量来抹平低下的命中率。
这种做法当然没有错,但如此规模的投射武器阵地,也很容易变成敌人可以任意袭击的固定靶——而查卡尔手中最后一支可以用来掩护投射武器的兵力,已经和巴塞耶一起陷入拜恩大军的绞杀之下。
恐惧,失败的恐惧犹如潮水般袭来。
我、我要输了吗……
我,赤炎旗的旗主,下一任四蹄人的大可汗,又要在那个魔鬼面前狼狈逃窜了吗?
遮天蔽日的黑烟下,表情呆滞的查卡尔将目光投向千帐城;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天空中的火焰犹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的落下。
城门的战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无情的蹂躏着骁勇善战的四蹄人勇士们;天空中的火雨仿佛根本没有间断般,一波未熄一波又起。
和半人马手中粗糙的石砲,或是波伊人的火油罐相比,改良自帝**团,专门用来对抗北方魔物大军的“军用引火剂”威力要恐怖的多。
这种极其不稳定的引火剂往往只要碰到就能被轻易引燃,并且短时间内很难被熄灭;一旦碰到除非立刻采取措施,否则就是皮融肉烂,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熊熊烈焰之中,查卡尔能清楚的看到那一张张惊恐失措的面庞;在面对五倍乃至十倍敌人。都不会面有惧色的四蹄人勇士,却在这从天而降的火雨面前恐慌不安,活像一群受了惊的绵羊。
他们并非懦弱胆小,只是从未经历过如此密集而又精准,根本无从闪避的投射袭击;而密集又狭窄的战场让他们也无从闪避,只能在接连不断的火光下化作焦炭般的残肢断臂。
凄厉的惨叫、哀嚎声传遍了整个战场——虽然拜恩的投射武器仅仅对准了城门下的一小部分,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全面性的。
当看到自己的袍泽在眼前的接连不断的火焰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变成碎肉和焦炭的时候,还有谁能义无反顾的冲向地狱?
在与那个魔鬼交过手之后,查卡尔曾经无数次推演过他会用什么方式打断自己的攻城计划;步兵推进,堡垒战术,骑兵骚扰…能想到的他几乎全都想到了。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敌人会用这么夸张,这么粗暴,干脆利落到极点的手段!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还没等到攻下千帐城,赤炎旗和白浪旗的数万部众们就要士气瓦解,原地溃散了!
短暂的恐慌过去,查卡尔迅速恢复了冷静;
现在自己手里还有底牌…那个魔鬼虽然用这种方式挡住了大军进攻的势头,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他的弹药彻底打光,区区一万多的武士根本招架不住半人马四万大军合围。
更何况前线已经有两千白浪旗的四蹄人武士攻破了城墙;等到城塞陷落,这头金狮子除了后撤等待援军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没错…倒不如说沿河布阵,破坏自己的投石机,用石砲和火油掩护城墙守军;就是因为他清楚凭自己的兵力一旦渡河,就是被三面围攻,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场战斗,自己还有胜算!
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布满冷汗的查卡尔,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就在下一秒,又一声巨响从身后响起;来不及思考的查卡尔猛地一惊,只看到那一片刺眼的火光就在自己身后炸开了!
看着身后的半人马武士惨叫着变成一滩碎骨烂肉,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的诡异形状,呆滞的查卡尔眼神中闪烁着惊恐的颜色。
足足愣了一秒钟,查卡尔毫不犹豫的扭头看向身旁的护卫:“立刻传令,全军撤退!”
“撤退?!”
护卫面露惊色:“旗主,可是…已经有两千白浪旗的勇士冲进千帐城了,那些可都是巴塞耶旗主派去的精锐;我们要是撤了,他们岂不是就……”
话还没说完,愣在原地的护卫眼前就已经没有了查卡尔的踪影;再一抬头的时候,这位赤炎旗的旗主已经狂奔到了百步之外!
震惊的护卫犹豫了一下,带着一脸愤怒和不甘的表情,一边传令一边连忙跟上自己的旗主:
“全军撤退——!!!!”
………………………………
“铛——!”
火光擦过,雪亮的马刀被战斧从中央砸断成两截;暴怒的巴塞耶扬起斧刃,用长柄砸在了博西瓦尔坐骑的头上。
一声哀鸣般的长嘶,雪白色的骏马重重的倒在地上,掀起烟尘。
浑身浴血的博西瓦尔被自己的坐骑死死压在下面,双手勉强支撑着上半身挺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胸膛不停的起伏。
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桀骜不驯死死盯着巴塞耶,嘴角咧着笑,双眼通红。
“来啊,杀了我,来啊畜生——!”
巴塞耶扭了扭脖子,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双手将长柄斧举过头顶。
博西瓦尔颤栗着硬挺着头,喉咙不停的抽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巴塞耶的脸:
“来啊!畜生!杀了我啊!”
倒映着耀眼的阳光,染血的斧刃犹如慢镜头般缓缓扬起。
呼吸越来越急促,瞪大了眼睛的博利诺·博西瓦尔紧抿着嘴角;他发现自己第一个想起来的女人居然不是自己老婆,而是他的姐姐。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之所以那么恨赛特·布拉哈的原因了;并非是因为他以牙还牙,而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姐姐。
自己只能在一边看,从来不敢说出真心话的姐姐…被一个比自己差一万倍的混蛋抢走了。
盯着巴塞耶那张丑脸,在他的眼眶中仿佛也扭曲成了赛特·布拉哈和姐姐结婚时的表情。
“以圣十字之名,亲爱的姐夫赛特·布拉哈……”博西瓦尔目光呆滞,低声喃喃:
“我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黑影掠下,世界颠覆。
挥下战斧的巴塞耶双眼通红,仰天长啸,发出低沉的嘶吼。
“博西瓦尔——!”
烟尘升腾,纵马驰骋的兰马洛斯伯爵狂奔而来:
“博利诺·博西瓦尔——!”
耳畔传来的咆哮,让巴塞耶生硬的扭过头,凶兽般的眸子立刻就锁定了那个朝自己冲来的身影。
愣了一秒,巴塞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残忍到诡异的表情,缓缓抬起战斧,将下垂的斧刃对准了博西瓦尔的脑袋。
“噗——!”
猩红的血浆混杂着其它的颜色,从碎裂的颅骨中喷涌而出。
“畜生!我宰了你——!!!!”
贝尔·兰马洛斯从背后抽出一长一短两柄长枪,载着狂怒朝巴塞耶冲来。
但是巴塞耶扭过了头,没有再看他;而是放声大笑着抡起战斧,一边吼着一边和所有战场上所有还活着的半人马武士一起,朝着河对岸狂奔离去。
战场上的喧嚣,在这一刻突兀的戛然而止。
第三十四章 挫其锋芒(下)
凄厉的呼嚎声回荡在千帐城的上空回荡,惨烈的厮杀已经从城墙蔓延到了城内;千帐城狭窄的街道间已经是血肉横飞,宛若人间炼狱。
城门被攻破,仅存的不到四千守军已经是退无可退;尽管在死亡的恐惧和守护亲人的职责让他们鼓起了勇气,但还是避免不了被冲入城中的半人马精锐清剿,屠戮的命运。
伴随着白浪旗半人马武士们推进的同时,城内的守军也在逐渐崩溃,一步步向最后城中心的公爵城堡退守。
体型魁梧的半人马在城塞狭窄的街道中自然占据劣势,突入城中的两千白浪旗精锐更是伤亡惨重;但只要敌人还在源源不断攻进来,千帐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坚持住,杀光他们,把他们打回去!”
波伊大公的长孙,贝洛·瓦尔纳拼命挥舞着手中最后一柄马刀,身上的罩衣已经变成了碎布,露出了下面破烂不堪的甲胄,还在咬牙切齿的嘶喊着:
“拜恩的大军就在城外,坚持住,要让这群蛮子们血债血偿!”
“贝洛少爷,请快撤进城堡里!”身后的侍卫还在拼命拽着他的衣服,在步步紧逼的半人马围攻下掩护他:
“这里就快守不住了!”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我们快赢了!”贝洛·瓦尔纳一脸狰狞的看向拼命护着他的侍卫,沙哑的嗓子还在嚎着:“看看城外,你没看到那面黑底金狮子旗?拜恩的弟兄已经来救我们了!”
“但在他们进城之前,千帐城就已经陷落了!”侍卫哭嚎着:“看看您周围吧,再不撤我们都要被杀光了!”
被吼了一嗓子的贝洛猛地怔住,恍惚间睁开眼睛,僵硬的回过头看向身后。
盛夏的骄阳下,是遍地流淌的血浆,碎裂不成型的死尸,呛人的浓烟和一个又一个凄厉哀嚎着,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兵们。
迎战时跟在他身后的两千多精锐波伊武士,眼下只有几百人的残余,而且几乎个个都是满身负伤,挥舞着断矛、断刀和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半人马的长柄斧在战斗。
泪水,混杂着泥泞、血浆和烟尘,模糊了贝洛·瓦尔纳的视线。
我、我又要逃了吗?
上一次自己临阵溃逃,结果就是害得祖父不得不仓皇应战,落得一个生死未卜的下场;这一次自己要是再逃的话,后果又会是什么?
哪怕没有看清外面拜恩的兵力,贝洛也能猜到应该不是特别多,否则这群畏强凌弱的半人马蛮子早就撤兵了;之所以还能沿河对峙,正是因为城内的自己还在抵抗。
一旦自己撤进城堡,彻底占据千帐城外围的城墙的半人马就能腾出更多的兵力,绞杀合围外面的拜恩人。
因此这条看似是生路的选择,其实是同时害了拜恩人和自己的绝路!
“我已经逃过一次了。”嗓音嘶哑的年轻人看着身后仅存的残兵们,话语里带着一股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祖父,更对不起因为我想活命而惨死的波伊人。”
“所以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逃了。”
贝洛咬牙切齿,哭嚎着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就这一次!”
举起手里的刀,贝洛推开了身前的护卫,步履蹒跚的走向眼前的敌人。
侍卫们看着自家小少爷的背影,面面相觑,目光十分的复杂。
下一秒,这些伤痕累累的老兵们再次走上前,将贝洛·瓦尔纳团团围在中央,组成了紧密的圆阵。
“你、你们……”
“您是贝洛·瓦尔纳,我们的主人。”站在他身前的侍卫头也不回的开口道,攥紧手中的断矛指向前方:“您说的话,就是命令。”
“您说不退,那我们就站在这儿,誓死不退——!”
年轻人先是一惊,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却又有些感激的笑意。
就在说话的同时,白浪旗的半人马精锐已经将周围扫荡一空;拉开阵型,将这最后的几百名残兵团团包围,挥舞着投枪和长柄斧,凶恶的脸上露出了嗜血的表情。
舔了舔嘴角的眼泪,贝洛最后用力抹了把鼻子,举起手中的刀:“都准备好了吗?”
侍卫们默不作声,准备着在踏入圣十字天国之前的最后时刻。
“波伊人,进攻——!”
一声嘶哑的呐喊,波伊武士们义无反顾的朝着面前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白浪旗的半人马武士们没有动静,只是冷冷的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就在此时,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刚刚还嗜血狰狞的半人马武士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最最惊恐的表情!
…………………………………………
“他们要撤退了。”
长长的舒一口气,看着远处犹如退潮般的半人马四万大军,自千帐城的城墙下缓缓撤离,洛伦很是轻松的耸耸肩,眼神中依旧闪过了一丝无奈。
都打到这个份上,还是让那个叫查卡尔的家伙跑了。
凭借着“精神视界”和“超越感知”的最大化加成,洛伦能大概确定这家伙刚才就在半人马的投射武器阵地附近;这才有了能用弩炮精准射击,“一炮斩首”的想法。
但就眼下半人马大军井然有序的撤退来看,这个命大的家伙绝对还活着——否则敌人至少应该像那天晚上一样,野狗似的作鸟兽散才对。
如果真是这样,洛伦绝对毫不犹豫的率领骑兵强行渡河,追讨逃敌;但现在……
轻轻叹口气,洛伦将目光转向千帐城。
有得必有失,有脑子的敌人或许会让自己头疼,但至少不会像没脑子的敌人那样不顾一切;不然仅凭自己现在的兵力,立刻迎战四万半人马大军,或是强行渡河救援千帐城都还是很吃力的。
千帐城却被自己从陷落边缘救了回来,敌人暂时后退,但他们的兵力并没有损失惨重,并且对自己仍然有绝对优势…勉强算是平手吧。
“公爵,右翼的战场传来消息,敌人的截击军队除了首领和小股逃兵成功溃逃外,已经被盖伊·安格特伯爵彻底歼灭。”艾克特伯爵赶来,沉声对洛伦说道:
“既定作战已经完成,步兵们正在准备驻扎;安格特伯爵向您请示,是否要让骑兵们渡河,追击一下敌人撤退的逃兵?”
洛伦回过头,漆黑的目光看着艾克特的表情:“您觉得呢?”
“我不赞成。”艾克特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很直白的说道:“敌人的军阵并没有溃散,而是有组织的撤退的——兵力优势下,追击的骑兵只会落得和敌人的截击军队相同的下场。”
稍微迟疑了一下,洛伦点点头——这本来也是他的想法,但还是稍微做了些变通:“还是让游骑兵做个样子吧,总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跑了。”
“另外让追击的骑兵试试看,能不能和千帐城城内的守军联络上;想要撑过接下来的战斗,他们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洛伦补充道:
“哪怕不能提供太多增援,但至少也要确保他们不会被轻易打垮,否则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遵命,我这就去安排。”微微颔首,艾克特伯爵毕恭毕敬的向洛伦躬身行礼:“有游骑兵掩护,至少能让安格特伯爵率领两三个旗团的山岩守卫进入千帐城,协助守城。”
黑发巫师点点头。就在艾克特准备离开时,这位怒火堡伯爵突然止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公爵,您还记得翘望峰伯爵,博利诺·博西瓦尔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就在刚刚,博西瓦尔不守军令,强行阻截溃逃的半人马首领。”艾克特很平淡的说道:
“他死了。”
第三十五章 灰布云(上)
草原的夜晚很冷,起风时尤其如此。
从踏入大绿海之前,洛伦就对这场战争有所预料,也能猜到事情绝对不想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是……
漆黑的瞳孔缓缓侧目,凝视着地图桌旁那张空出来的席位,还有被兰马洛斯伯爵特地放在桌上的,残破不堪的马刀。
洛伦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博利诺·博西瓦尔…对这位总有些“嚣张”的翘望峰伯爵,洛伦其实并不讨厌,甚至多少有些喜欢这种直肠子。
照小约德当初调查的结果来看,他可能是拜恩十三领中极少数没有在圆桌议会上谋划什么,更没有企图做任何“小动作”的骑士领主了。
大概连查尔斯那么单纯的人都不敢和博西瓦尔有什么勾结,生怕被这个直肠子当场“出卖”了吧?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大绿海的营帐,而是在古木森林的永夜林外——不同的情景,却是相同的心情。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壮士断腕”、“理智的决断”这种话说说还可以,真正做出来的时候…洛伦还没有冷血到毫无感觉的地步。
气氛紧张的营帐内,一片鸦雀无声。
救援波伊的第一战,拜恩就折损了一位骑士领主…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原本还因为小胜一场士气高昂,心情愉悦的拜恩军团,再次多了几分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桌上的烛台彻底燃尽,手忙脚乱的卫兵走进来换上一根新蜡烛,营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才稍稍有些缓和。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洛伦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艾克特伯爵,开口询问道:“敌人那边有没发现任何动静?”
“按照战前的布置,军团已经分作五部沿河扎营——隔着河岸,游骑兵很难窥探到对面半人马大军的动向。”
艾克特淡淡的开口道,此刻的他可能是整个营帐当中最冷静的一个:“不过安格特伯爵已经在游骑兵的掩护下进入了千帐城,并且带去了将近两千人的山岩守卫和一小对轻骑兵。”
“有山岩堡伯爵在,至少可以确保千帐城不会轻易陷落——即便在敌人突袭的情况下,也能有骑兵突围,及时为我们送来消息。”
“我们的骑兵状态如何,可以随时出战吗?”
“随时都可以,公爵!”开口的人是贝尔·兰马洛斯,这位原本一贯很沉默的湖心城伯爵,此时此刻却颇有几分博西瓦尔的风范,嗓音也沙哑了不少:
“全军上下所有骑兵都已经做好准备,一声令下便可迎敌!”
“目前大部分骑兵都已经集中在中央军营——按照轮替制度,即便敌人发动突袭,我们也随时可以动员两千骑兵迎战。”
艾克特微微蹙眉,似乎是对兰马洛斯伯爵的“意气用事”不太赞同;阵地战不是野战,良好的士气和体力才是最关键的。
洛伦微微颔首,目光在营帐内扫视一周,平静的打量着那一个个神情各异的脸孔。
虽然出了一点小波折,但至少局势依旧在掌控之中。
这一次洛伦的战术非常简单。
用之前的“锁链与钉子”的比喻来说,就是在保持千帐城不会陷落的情况下,让敌人始终处于两面受敌的状态。
如此一来,敌人既不能放任对千帐城放松警惕,又因为河对岸扎营的拜恩大军而有所顾忌,不论倾全力对付任何一方都要遭受腹背受敌的风险。
用不到两万人牵制四万半人马大军,听起来很荒唐,也很疯狂,但实际上依靠千帐城的城墙和步骑兵的配合,是绝对有可行性的。
这个计划本身很简单,但世上最完美的谋略永远都不是越复杂越好;复杂到图标把地图都画满了的“宏图伟略”,是没办法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的士兵们理解的。
关键、致命、合理、简单…符合这个四个条件,就是一个有可行性的计划。
当然,能做到的最多也只能是牵制而已——足足差了一倍的悬殊兵力,而且还是在以敏捷机动著称的半人马,在毫无遮拦的大草原上,想要以寡击众简直不可能。
当然,一切都不是绝对的。
如果可以不计伤亡,让重骑兵不间断冲锋,步兵方阵步步推进压缩敌人机动空间的话,还是有可能赢的,这也是拜恩人最擅长的战术之一。
但如此一来,洛伦就要冒着被敌人包围,伤亡惨重乃至全军覆没的风险!
战争有时候就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胜利不是关键,如何在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的前提下,同时扩大敌人的伤亡,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千帐城没有陷落,只要拜恩的军营依旧驻扎在河岸,半人马大军就无法将全部的兵力投入任何一个战场,洛伦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不是这场战争中的主角,他更像是来捣乱的。
当然,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是。
“不需要轮替,让所有的骑兵们都做好准备!”洛伦果断的下达着命令:“同时向除了中央营地之外四个营地下令,所有士兵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午夜之前必须保持清醒!”
“去准备一下吧,兰马洛斯伯爵;从现在开始,警戒号吹响的时候,就是我向你们下达出击命令的时候。”
“遵命!”
没有半分犹豫,兰马洛斯从椅子上直接站起身,大马金刀的走出了营帐,看的旁边艾克特伯爵脸上写满了忧虑:
“公爵……”
“我明白您的意思,艾克特伯爵,但是一切等今晚过去了再说。”洛伦十指交叉,缓缓将目光转向他:
“如果我错了,到时候我会向您道歉的;但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希望自己是正确的。”
艾克特微微一怔,目光落下了下来…他听出了洛伦话里的意思:“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更像是某种预感,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说到“预感”这个词的时候,洛伦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我总觉得查卡尔不是那种…会喜欢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您是说,他会……”
“要么趁着深夜,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千帐城或者消灭我们;要么直接扔下千帐城,带着他的军队尽快撤离这片战场。”洛伦叹了口气:
“哪个我都不喜欢!”
艾克特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目光闪烁。
的确…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后一种…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解除了千帐城的围困,但敌人的威胁依旧没有接触——四万半人马,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庞大的威胁;若再与其部众汇合,那就更加危险了。”
怒火堡伯爵坚定的点点头,语气沉重:“如果是后一种——千帐城是否能够坚守尚且是一个未知数,在平原扎营的我们,的确会有被敌人四面合围的风险!”
“我不是个喜欢悲观的人,但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始终沉默的前波伊大公的巫师顾问:
“阿刹迈大师,您的‘应急办法’是否有效,就要直接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了!”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神秘的笑着摇摇头:“年轻的公爵老爷,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做担保绝无万一;事实上最早用这个办法的,还是在断界山要塞的帝**团呢!”
“就算是四万半人马同时发起猛攻,我也可以保证只要拜恩的骑士们奋力死守,营地是绝对不会……”
“有敌来袭——————!!!!”
话音未落,哨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便已传来,在夜空下久久回荡!
第三十六章 灰布云(下)
“撤军。”
篝火畔的查卡尔眺望着夜幕下依旧傲然伫立的千帐城,冷冷道。
“你说什么?!”
浑身浴血的巴塞耶震惊的瞪着他,被马刀砍伤的脸孔有些许的扭曲,咬牙切齿的吼道。
“我说……”查卡尔缓缓回首,冷静的凝视着那双疯狂的眼睛:
“撤军。”
白浪旗的旗主脸色难看到极点,狰狞的怒吼道:“为了打下这该死的千帐城,我们已经快赔了将近一万的部众,数不清的辎重,围了整整三个月!”
“现在才不过来了一支小小一万多两脚人的救兵,你就要我们撤?查卡尔,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很冷静。”查卡尔沉声道:“正是因为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的牺牲,再打下去只会得不偿失;千帐城在我们的围攻下残破不堪,实力大损,这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一点…只要我们无法同时攻下千帐城和消灭那个魔鬼,他们就能一里一外从两面牵制——这就是那个魔鬼的目的所在,他要将我们拖住,等援军一道围剿我们!”
篝火堆前一阵骚乱,不论是赤炎旗还是白浪旗的部众们,显然都对这个解释十分的不满意。
尤其是白浪旗的半人马武士,他们在攻城的时候出力最大,阻截拜恩大军的时候阵亡最多;现在一听要撤,之前的死伤全都变成了无用功,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燃烧着木柴的篝火堆噼啪作响,被照亮半张脸的巴塞耶神色阴晴不定,充血的眼珠溢满了怨恨的怒火。
他拼死从拜恩大军的两面绞杀之下逃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他要报复,他要复仇,他要将那个魔鬼拽出来,当着所有两脚人的面斩首泄愤!
冷冷的按住了身后想要扑上来的部众,巴塞耶冷冷上前,咬牙切齿的等着面无表情的赤炎旗旗主:
“查卡尔,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了,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听你的,否则……”
“啪——!”
血淋淋的战斧砸在了查卡尔的肩膀上,斧刃就贴着他的脖子:“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手滑把你的脑袋砍了!”
凄厉而低沉的嘶吼回荡在篝火畔,站在黑暗中的白浪旗部众攥紧了武器,恶狠狠的瞪着他。
就连赤炎旗的部众们也同样抱起了肩膀,丝毫不在乎自家的旗主被对方威胁,在一旁冷漠的旁观。
感受着脖颈侧的冷锋,还有差点儿被巴塞耶砸断的肩膀,查卡尔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沉稳:
“相信我,巴塞耶,我比你还希望能够夺下千帐城——你忘了是谁从下四旗中选了你,和他一起来围攻千帐城的吗?”
“你觉得看到那些损失我就不心疼吗?”查卡尔反问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依旧冰冷:“但这是战争,不是决斗;这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之前你曾经问我为何要那么拼命攻城,是因为我看到了赢的希望;而现在希望没有了,再打下去只会让我们的部众死丧殆尽,最后被两脚人围攻绞杀而已!”
巴塞耶牙关紧咬,攥着战斧的右手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诸位!”
查卡尔猛然回头,目光在篝火畔扫视一周:“你们都是白浪旗与赤炎旗的勇士,你们都曾在战场上证明过你们的忠诚和血勇!”
“作为你们的旗主!和袍泽!我的责任是给你们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在那之前,我要先保证你们都能够活着。”
“能在逆境中血战的勇士固然值得敬佩,但明知是死还要留在战场上的,那不是勇士,那是没脑子的蠢货,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去白白送死的!”
篝火周围的黑暗中,一片死寂。
双方的部众们都在面面相觑,不知是查卡尔那句“没脑子的蠢货”更让他们在意,还是“活下来”更有吸引力。
但有一点…虽然他们还是不满意,可查卡尔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白白送死,绝不是四蹄人的风格。
顺风时蜂拥而至,逆风时作鸟兽散,这才是半人马最大的“特色”。
一时间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黑暗中许多安静的角落里已经能听到私下耳语的声响。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整整三个月的围城,两个旗的半人马武士早已开始厌倦,也已经捞够了战利品——而且他们也清楚,就算打下了千帐城,其实最后这座城塞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
不肯放弃除了觉得能赢之外,无非就是荣誉问题…灰溜溜的撤退,两个旗的部众在其它旗部面前肯定脸上无光。
“所以…只要我们能那个魔鬼和他区区一万多两脚人的军队,千帐城还是能打下来的?”睚眦欲裂的巴塞耶,声音低沉:
“如果我们能在今天晚上,动员两个旗所有部众将他在草原上团团包围,杀个一干二净,千帐城还是能打下来的?!”
“没错,但那注定了会伤亡巨大。”查卡尔点点头,冷静的回答道:“他肯定知道我们有可能这么干,必定早有准备。”
巴塞耶深吸一口气,收回了长柄斧,在地上用力一锤!
“铛——!”
沉重的巨响,在半人马的营地上空久久回荡。
“那我们就去杀光他们!”巴塞耶怒喝道:“四万大军,强行渡河,将那个魔鬼和他的部众团团包围,然后杀到一个不剩!”
“就在今晚!”
篝火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了。
巴塞耶猛地抬头,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查卡尔面无表情的脸:“你说呢,查卡尔?”
“你是决定像个胆小鬼似的,现在就带着你们赤炎旗的部众灰溜溜的逃了;还是和我们白浪旗一道,血洗你之前被那个魔鬼击败的耻辱?!”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查卡尔的身上。
“那还用问?”
表情冰冷的查卡尔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走上前按住了巴塞耶的肩膀,轻声开口道:“我怎么可能扔下我的弟兄,一个人跑了呢?”
巴塞耶先是一惊,随即咧开嘴角,和查卡尔共同举起了那柄战斧,两个旗主异口同声的怒吼道:“杀光两脚人——!”
“杀光两脚人——————————!!!!”
浪潮般的呐喊,久久回荡,响彻云霄。
在这嘹亮的口号声中,经历了白天血战的半人马大军再次开始了动员,嗜血的呼喊着,咆哮着朝着河畔的方向去集结,喜形于色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已经赢得了胜利。
看着巴塞耶远去的身影,查卡尔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旗主,部众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刚刚始终在一旁“冷漠围观”的赤炎旗护卫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站在查卡尔身后:“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开战的时候大家会放慢速度;等到白浪旗渡河,我们就撤退。”
“能保证不被发现吗?”
“没问题,有几个白浪旗的头领被我们收买了——答应他们等到这一战结束,就能和下面的部众都变成赤炎旗的袍泽。”侍卫的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
“能从下四旗变成上四旗,谁不乐意?”
查卡尔不置可否,看着远处的烽火,他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
如果真的有机会,他其实很想和这个魔鬼面对面的公平血战一场的。
真是…太遗憾了。
“虽然不知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姓都灵。”目光远眺,低声喃喃的查卡尔自言自语着:“做好准备,收下我递上的这份名为‘胜利’大礼吧,我未曾谋面的朋友。”
“这会是你最后一次的胜利了!”
第三十七章 午夜的雷雨(上)
“有敌来袭————!!!!”
伴随着哨兵撕心裂肺的呐喊,数以万计的恐怖嚎叫声震颤着奔流不息的河水,犹如汹涌的黑潮般扑向河对岸拜恩人的营地。
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敌人的攻势依旧如雷阵雨般朝他们而来!
就像是连锁反应般,以中央营地为核心,周边四个小型营垒逐一点亮了烽火,早已做好准备的方阵步兵们开始在各自的旗帜下集结。
摇晃着大地的铁骑与怒吼,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踏碎在脚下般;让哨兵们的号角和呐喊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借着点燃的烽火,营地内的骑士和士兵们隐隐约约能够看清从河岸畔强渡而来的身影;无数的铁骑就像是在他们耳旁敲打似的,震耳欲聋的声响让身旁人的嘶吼都变成了无用功。
听着那恐怖的喊杀声,哪怕早有准备,士兵和骑士们的脸上依旧露出了几分苍白。
为了保证对敌人的封锁,同时也尽可能将阵线拉开,避免遭到敌人的集中进攻,洛伦将拜恩大军一分为五——这样敌人就必须同时攻击五个营垒,分担压力。
但是对坚守营地的士兵们而言,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滔天巨浪,毫无保留的朝自己迎面扑来!
杂乱的冲撞、奔跑声,呵斥声,马蹄声…所有人都在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黑夜中从他们视线尽头出现,迎面而来的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营地的哨塔上,难以置信的安德鲁·麦卡菲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半人马大军:“这帮蛮子…他们这是疯了吗?!我、我们……”
“闭嘴!”路斯恩厉声喝断他,只是他脸上紧张的表情也不多承让:“有护墙在,他们攻不进来!”
“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漫天的马蹄与咆哮声,麦卡菲扯着嗓子指向他们二人面前的护墙,歇斯底里的喊道:
“仔细瞧瞧这东西然后再告诉我,你真相信这闹着玩的鬼东西,能挡住数万半人马蛮子的冲锋?!”
面色苍白的灰瞳少年瞪大眼睛,透过护墙,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阴影。
透过护墙…没错,这面护墙还是透明的呢。
因为它们全都是用冰块垒起来的!
“再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麦卡菲指着眼前的“护墙”,毫不掩饰的讽刺道:“告诉我,你相信这堆鲜冰块能挡住半人马的冲锋?!”
“那不是冰块,那是冷凝石——用河水和泥土混杂冷凝剂,炼金大师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最得意的杰作之一,连断界山要塞的帝**团都在使用这项技术!”
“而且连洛伦大人也说了,这东西在融化之前绝对比木栅栏强多了,而且……”白眼一翻,灰瞳少年歇斯底里的反问道:
“而且这里可是大草原,不用这个还能怎么办,用青草堆一个吗?!”
“我觉得那也比这个看起来靠谱多了!”
麦卡菲反驳道:“而且要不是某人热血上头,我们俩现在应该在中央营地,身旁有一万骑兵掩护,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鬼玩意儿是不是真的有用!”
“我们是洛伦大人的护卫,执行命令理所应当!”
“没错,我是他的护卫,但我可没答应替他去送死啊!”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荣誉感都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参军的?!”
“为了发财,为了当上贵族老爷,为了娶个家财万贯还有大庄园的寡妇——有意见吗?!”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大军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在火光之中模糊可见。
刚刚还在争吵的二人同时一惊,表情凝重的看向冲他们这个营地杀来,密密麻麻的半人马阵线,顿时面色苍白。
“全军准备——!”
漫天的铁骑声中,灰瞳少年扬起右手的短剑:“列阵——!”
伴随着紧张而整齐的踏步声,早已完成集结的方阵步兵有序上前,在路斯恩身后组成了紧密的长枪方阵;举起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严密的守护着阵线两翼的空缺。
一旦护墙被冲垮,这如林的重长枪就是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到后排去吧。”强作镇定,路斯恩僵硬的扭头看向麦卡菲:“有方阵在前,就算护墙被冲垮了,你也来记得逃跑。”
“逃跑,往哪逃?”
麦卡菲翻了个白眼,攥紧长戟的表情满是苦涩:“你要是完蛋了,我这个两条腿的还能还跑得过四条腿的吗?”
话音落下,二人同时扭头,惴惴不安的看向护墙的方向。
耳畔已经能清楚的听到半人马那嗜血的咆哮,魁梧的身影挥舞着恐怖的长柄斧,毫不掩饰的朝他们冲来。
“两百步……”
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低声喃喃道。
“一百四十步……”
望着营地前那可笑的“冰墙”,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狂呼酣战的气势和身后的部众催促下,让冲在最前面的开始加速冲锋。
“一百步……”
弓弩手们纷纷上前,举起十字弩越过护墙开始向冲锋的半人马抛射;虽然因为黑夜精准度有所下降,但还是命中了不少目标。
在箭雨的扫荡下,最前排的半人马分分中箭;大多数的都硬挺了下来,只有极少数哀嚎着停下或者不幸倒地,结果就是被身后冲锋的半人马武士活生生踏成肉泥。
“四十步……”
方阵步兵们死死攥住手中的重长枪,身体前倾,用全身的力气押住手中的枪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如雷般的马蹄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就连麦卡菲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怔怔的攥紧了自己的战戟。
终于…“十步!”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冲锋的半人马大军硬生生撞在了冰墙上!
凄厉的惨叫,骨断筋折的痛呼,冰墙震颤的巨响…霎时间护墙之下血光四溅,混乱无比。
紧张到极点的麦卡菲和路斯恩,几乎同时震惊的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尽管在不停的颤栗,破碎,甚至是大片大片的崩落;但这堵“冰墙”居然真的硬扛住了半人马的第一轮冲锋,而且还没有完全塌陷!
冲锋的阵线中,他亲眼看到了一个挥舞着长柄斧的半人马武士硬撞向冰墙;剧烈的冲撞声中震颤的冰墙完好无损,那魁梧的身体却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沙包似的倒飞了出去。
这一刻不光是他们俩,就在后排的方阵步兵和步战骑士们也双眼瞪圆,长大了嘴巴!
“这、这这这这……”颤抖着抬起头,麦卡菲狠狠咽了口唾沫,指着眼前依旧屹立不倒的冰墙:“这…假的,骗人的对吧,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啪——!”
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惊慌失措的麦卡菲猛地扭过头,就看到路斯恩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发红的右手,低声喃喃:“居然是真的,我没有做梦……”
“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麦卡菲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我们都没有死!但再这么下去,这堵冰墙被撞塌了也就是时间问题——我们还是会死!”
“没错……”
猛地清醒过来,挺起胸膛的路斯恩举起手中的短剑,而后用力挥下:“拜恩人——,备战——!”
踏着整齐的步伐,队列整齐的长枪方阵开始向墙外的敌人步步紧逼。
午夜的厮杀,一触即发!
第三十八章 午夜的雷雨(下)
“拦住他们——!”
双剑荡开迎头劈下的战斧,拦住了险些撕开阵列的半人马精锐,身后的方阵步兵们匆忙的补上了前排的空缺,如林的重长枪将突入营垒的半人马们再次顶了回去。
熊熊燃烧的烽火在午夜的冷风下飘荡不定,忽明忽暗;自黑夜中现身的半人马武士不停的发出恐怖的嚎叫声,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疯狂袭来。
借着身畔的火光,剧烈喘息着的灰瞳少年抬起头,拼命睁开双瞳看清眼前的一切。
但很可惜,他能看到的只有汹涌如黑潮般的敌人,还有在这惊涛骇浪中如孤舟似的营垒。
哀嚎凄厉的惨叫和声嘶力竭的呐喊同时奏响,伴随着弥漫在冷风中的血腥味,与响彻天际的厮杀声一起回荡在这个月明如昼的夜晚。
甚至不止是他们,五个营垒几乎同时都遭到了毫无预兆的突袭;狂风般的厮杀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河岸,耳畔充斥着半人马武士恐怖的嚎叫,狠狠地撞在了拜恩的营垒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更多源源不断,犹如潮水般的身影;那密密麻麻的“黑点”甚至连河水都被遮住,眼前所见只有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敌人。
该死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夜袭,对方根本连试探,连偷袭的意思都没有,所有的军队就直接正面扑了上来。
他们就是打算一鼓作气,用数倍的兵力淹死我们!
路斯恩咬着牙,攥着短剑的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千帐城内的守军是怎么在这样的围攻下,还能坚持三个月的?
因为敌人…真的是太多了!
“铛——!”
背后传来兵刃交击的碰撞声,猛然一惊的路斯恩立刻躬身扭头,双剑招架。
一柄战戟横在他眼前,硬生生拦住了劈下来的战斧。
“该死的…我们打仗呢,你走什么神儿?!”
麦卡菲骂骂咧咧的嚷嚷道,长戟一横,荡开战斧;在那个半人马武士怒吼的刹那,尖锐的戟刃已经捅进了他的脖颈。
鲜血四溅!
“想死也不是现在,听到没有!”
麦卡菲的叫嚷在一片厮杀与哀嚎声中无比的清晰,让路斯恩立刻清醒了过来;死死盯着眼前还在不断朝他们涌来的敌人,银灰色的瞳孔猛地骤缩一下。
“他们这是要逃跑!”
“你说什么?!”
“如果真的要干掉我们,他们不应该把全部的兵力在正面铺开,而是一部分牵制营地内的兵力,然后让主力部队从上游强渡,一个一个将我们的营垒消灭!”
挥舞着双剑逼退敌人,路斯恩努力回忆着洛伦在巨灵王城时的模样,加上自己在断界山要塞服役时学到的东西:
“所以这么大规模的进攻,证明了他们并非要打败我们,而是要撕开洛伦大人设下的封锁线突围。”
“进攻是个幌子,他们要准备逃了!”
“是吗?但现在貌似我们有个小问题。”麦卡菲扭头嘲讽道,手中的长戟一横,混战中刺穿了一个半人马武士的面门:“再这么打下去不等他们逃跑,我们就要先完蛋了!”
“铛——!”
扬剑拦住迎面刺来的战矛,强咬牙关路斯恩反手一剑,抢在对方再次攻来之前,一剑捅穿了半人马的喉咙:“所以…这一战的关键依旧在骑兵!”
“只要在关键时刻,用一支骑兵沿河截断敌人的军阵,半人马就会首尾难以相顾,后排的敌人只能看着前面的被我们两线绞杀!”
“而在那之前……”银灰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路斯恩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先挡住他们,保证营垒不会沦陷。”
“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灰瞳少年偏过头,目光犀利。
被他盯住的麦卡菲不由得一怔,但随即又不屑的啐了一口:“说了一大堆,不还是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路斯恩反驳道:“单纯的被杀死,和知道为何而死,有天壤之别!”
“噗——!”
话还没说完,一支标枪呼啸而至,猛地从锁骨的位置刺穿了路斯恩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直接撞飞了出去!
“路斯恩——!”
麦卡菲叫喊声响起;但就在下一秒,倒地的灰瞳少年却已经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将投枪拔了出来。
“喂,路斯恩,你…你这是……”
“别担心,我没事。”
灰瞳少年没有理他,只是冷冷过的举起了染血的投枪,单手捏断。
那一瞬间,诧异的麦卡菲瞥了他一眼,然后连忙扭过了头,一脸的惊恐。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灰蓝色!
………………………………………………
千帐城上,拄剑而立的安格特伯爵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岸口;在那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中,拜恩大军的五个营垒都已经摇摇欲坠。
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冷眼观望的老人神色平淡,仿佛城墙外的厮杀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贝洛·瓦尔纳就没那么冷静了,紧咬牙关,面颊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色:“这帮半人马蛮子们…他们攻不下千帐城,就把目标对准了拜恩公爵吗?!”
“别那么紧张,小少爷,这群蛮子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安格特冷冷的打断他,一眨不眨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的方向,声音平淡:
“就凭这么两下子也想吓倒我们拜恩人,还差这点儿呢。”
“但兵力对比还是太悬殊了——光是渡河的半人马大军就已经超过一万,再这么打下去拜恩公爵会有危险的!”
贝洛扭过头,目光灼灼地转向老人:“我们得救他们,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一下也好!”
“现在算上您带来的军队和我们千帐城的残兵,多少还能凑出三四千人…我们从背后突袭他们渡河的军队,多少能……”
“不行!”没等他说完,安格特就立刻喝断了他。
“安格特伯爵,我的意思是……”
“我说了,不行!我的任务是守住千帐城,只要我还在,千帐城的守军就不得出城半步!”
“盖伊·安格特——!”贝洛·瓦尔纳愤怒的吼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公爵,你的同胞被这帮蛮子杀得一个不剩吗,你的忠心何在?!”
猛地扭过头,老人锐利的目光让贝洛浑身一怔;他只来得及感到领口一紧,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提到了半空!
“别以为打了场胜仗你就有资格跟我叫嚣了,换你爷爷来还差不多,小子!”
表情肃穆的安格特就像头发了火的狮子,连周围波伊公爵的侍卫都不敢上前半步。
“就在那个营地里有我从山岩堡带来的五百多人,有我的老伙计,有一万五千多拜恩人,有我发了誓要替他卖命的公爵…都是为了替你们波伊人守住这该死的千帐城,在担着送命的风险!”
老人双目怒睁,牙关紧咬:“就在今天,已经有一个拜恩的伯爵替你们波伊人送了命…所以别和我说什么忠心!”
猛地被挣开衣领,贝洛·瓦尔纳沉默不言,千帐城的城墙上一片死寂。
但下一秒,这份死寂就被打破了。
“骑兵——!”哨塔上的游骑兵突然喊了起来:“有骑兵来了!”
“洛伦公爵…他现在就要反攻了吗?”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哼笑一声:“果然这帮小年轻,就是副坐不住的脾气啊!”
“不,不是公爵!”
游骑兵猛地朝城墙上喊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瓦尔纳家的弯刀骏马旗——!”
第三十九章 弯刀骏马(上)
烽火飘荡,月夜下的河岸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
待到厮杀声逐渐归寂,浑身浴血的洛伦走出营地,漆黑的瞳孔打量着脚下遍地的尸骸。
亮若白昼的月光下,半人马的尸骨就像是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石砾般,铺满了河岸两侧的土地,都找不到落脚的空隙。
就连奔流不息的河水,也被同样染成了鲜血的颜色,水面上到处都飘荡着支离破碎的尸骨。
伏尸沃野,血流漂杵——并非是夸张的形容比喻,而是洛伦此刻眼前所见,最直接的描述。
在弯刀骏马旗出现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倾尽全力围攻营垒的半人马大军,根本无力抵抗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犹如海浪般发起进攻的波伊骠骑兵们。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战斗就从犬牙交错的碰撞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陷于渡河的半人马大军被奔流不息的河水强行一分为二,眼睁睁的看着河对岸的部众在骠骑兵的投枪和马刀下变成尸体,然后迎来了他们自己的灭顶之灾。
战斗结束,来回冲杀的骠骑们并没有停下,而是四散开来,犹如围猎般继续追捕所有溃散逃亡的半人马,三五成群,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快速移动着。
值得注意的是,这支波伊大军是从西边来的,举的也是弯刀骏马旗,而非约拿家族的贯月长枪。
换句话说他们是从小波伊领赶来的,瓦尔纳家族的军队。
疲惫的叹了口气,洛伦眯着眼睛,眺望向远处的千帐城。
按照原定计划,赛特·布拉哈伯爵前往小波伊领,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一支骑兵,再与萨莉卡一道同自己汇合,三日后四面夹击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大军;但现在……
虽然赛特伯爵据说在波伊公国威望很高,但洛伦觉不相信他能在一天之内就集结起三四万的波伊大军。
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或者发生了某些自己不知道的意外…就像半人马突然发了神经,大举强攻自己的营地一样。
“我讨厌意外……”摇摇头,洛伦自言自语着。
“公爵……”
身后走来的艾克特伯爵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走上前来:“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目光转向身后:“各个营垒的情况怎么样,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全军上下都在修整。”艾克特沉声道,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多亏了阿刹迈大师提供的‘冷凝石护墙’,总算所有的营垒都没有被攻破,建制依然完整。”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这一点洛伦自己也很意外——冰墙挡骑兵,好像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吧?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办法也只能用这么一次——大绿海不是常年冰雪的断界山要塞,并不能随时随地都能拥有充沛的水源;就和阿刹迈大师说的一样,只是个应急办法而已。
不止如此,为了凑够冷凝剂的炼金材料,光是这一次就已经掏空了军团辎重的大半库存;这么费钱的战术,洛伦也实在舍不得再来第二次了。
“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经过这一战,我们的辎重已经消耗殆尽了。”艾克特平静的说道:“不光是各种弹药,火油和粮食;备用的武器,战马,修理铠甲装备的零件…都已经开始见底。”
“如果再得不到补给的话,最多只能再维持一到两次的战斗了。”
“也就是说……”洛伦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要么我们从公国内建立一条补给线,要么就得依靠波伊人的后勤才能维持下去?”
“前提是他们真的拿出充足的补给才行,并且能自给自足才行。”
艾克特摇摇头:“大波伊领沦陷,千帐城几乎沦为废墟——光是最基本的恢复和救济,就能掏空瓦尔纳家族的小波伊领。”
“波伊人以骏马与弯刀傲视帝国,但一望无际的大绿海可来都称不上富饶。”
犹豫了一下,怒火堡伯爵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恕我直言,您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要不要为我们的军队建立一条补给线,而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是否会狮子大开口,向您索要援助。”
“真的吗?”
“若只是援助的话其实无可厚非,我们和波伊既是盟友,也是各取所需;但…您也听盖伊·安格特说过了,这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讲道理的人。”
洛伦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有种被“穷亲戚讹上”的错觉。
这个时候一队举着旗帜的骠骑兵朝二人而来,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赛特·布拉哈伯爵苍白的脸孔,还有那匆忙又焦急的表情。
“洛伦公爵!”赛特伯爵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急匆匆的喊道:“我们来晚了,非常抱歉——您没出什么意外吧?”
微微耸肩,洛伦迎了上去。
“我没出什么意外,倒是您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打量着他身后的骠骑兵,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好像不是我们约定的时间,援军的兵力也比您说好的多多了。”
赛特·布拉哈愣了一下,很勉强的露出了几分笑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千帐城的安危——当然,还有您和诸位拜恩的骑士们;圣十字庇佑,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
“不幸的是…并非如此。”
艾克特伯爵突兀的开口道,冷冷的盯着他:“您的姐夫,翘望峰的博利诺·博西瓦尔伯爵,已经在之前救援千帐城的战斗中牺牲了!”
顿时,赛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表情微颤。
洛伦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平静。
就在此时,营地内的骑士们也已经纷纷走出来,和赛特·布拉哈身后的波伊骠骑兵们相互对峙,冷冷的打量着这群刚刚解围的“救命恩人”们。
虽然刚刚赢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但眼下的气氛却远远称不上“和谐”,更没有半点“血浓于水”的情谊。
沉默了很久,赛特·布拉哈缓缓抬头,沉声开口:“以波伊的名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邀请您,洛伦·都灵大公与他一晤。”
“大公已经进城,现在就在千帐城内的公爵城堡内,恭候您,还有诸位拜恩骑士们的光临!”
洛伦抬起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千帐城。
也就是说他趁着半人马大军被自己拖住的时候,抢先一步进城了是吗?
“如果公爵真有这份诚意,他就应该亲自来请,而不是让身边人传唤。”艾克特伯爵冷冷道:“洛伦·都灵大人是我们的公爵,不是他的封臣!”
“在下只是负责转达公爵的邀请,并且尽可能表达波伊的诚意。”刚刚还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此刻却是不卑不亢:
“诸位若是有任何意见,还请到大公面前,再当面告诉他!”
洛伦侧目,身后的艾克特伯爵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十分坚定的眼神。
“好吧,既然瓦尔纳公爵诚心相邀——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不进去呢?”
“能够款待拜恩公爵是瓦尔纳家族的荣幸,也是千帐城和波伊公国的荣幸!”赛特·布拉哈用力一点头: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拜恩永远都是波伊最好的朋友——当两大公国并肩而立之时,就是半人马部落走向灭亡之日!”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很是随意的耸耸肩,并没有把赛特伯爵的恭维话放在心上: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波伊大公准备怎么招待我们!”
第四十章 弯刀骏马(下)
当洛伦踏入千帐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墙,也并非那座高耸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垒森严,重重叠叠林立的塔楼高台。
与拜恩和萨克兰,甚至洛泰尔的城镇皆不同,城内的布局也同样十分严密紧凑,就连最普通的民居都是石砌的围墙,更近似于断界山那样的巨型要塞。
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座城市的街道,还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
狭窄的街巷几乎全部都被累累尸骸所铺满,有半人马的,也有波伊人的;凌乱的碎尸重重叠叠,从进城开始,几乎没有多少能稳稳踩在石板路上的“机会”。
有几处街道甚至都已经被尸骨堵死,变成了“人工形成”的防御工事;堆砌的尸骸让人分不出那些是被堆上去的,那些是惨死之后倒在了上面。
粘稠的血浆早已凝固,颜色变深,浓郁的恶臭让凌晨的冷风都吹散不尽,踩上去都会黏住靴子;有的,还会打滑。
洛伦一行人就这么踩着尸骨血浆,跟着赛特·布拉哈伯爵一道进入了千帐城——不仅仅是小个子巫师,就连路斯恩和麦卡菲还有不少拜恩骑士们,都是一脸苍白,强忍着从肠胃胸口泛上来的吐意。
直至快到公爵城堡的时候,洛伦才发现千帐城的民众…不仅仅是瘦弱,伤痛,衣衫褴褛;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群瘦弱的孩子。
至于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去哪儿了……沉默的一行人心照不宣,没有谁会站出来问这个问题。
洛伦突然又想到城外被半人马扫荡过的村镇和帐篷营地——恐怕眼前的这些,就是千帐城周边仅存的活人了。
只有在看见“这些”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被围攻三个月,几度破城,几度夺城,反复易手,最终坚持到拜恩大军赶来的千帐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考验。
那是…血的考验。
从头到尾,引路的赛特·布拉哈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甚至比其他的波伊骠骑们还要沉默。
只有在经过民众的时候,他才微微顿足了片刻,很快便继续迈步向前。
“千帐城被包围的时候,赛特伯爵的家人,还有他四岁的儿子就在城内。”走在洛伦身后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突然压低嗓音开口道:
“在我们突围的那天,他的妻子,那位翘望峰来的博西瓦尔夫人也已经加入了守城军——刚才的人群里,没有他家人的身影。”
洛伦微微颔首,一声不吭。
所以…这位赛特伯爵才会那么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带来多少援军,又为什么会在博西瓦尔面前那么没底气么?
“就在这里了。”
表情不变的赛特·布拉哈突然止步,缓缓转过身,朝着洛伦躬身行礼,沉声道:“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正在恭候您的大驾,洛伦·都灵大公!”
就在随同的一行人准备一齐进去的时候,却被波伊骠骑们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赛特·布拉哈。
“大殿内,现在只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一人。”赛特伯爵不卑不亢:“他想邀请的,也只有洛伦·都灵大公一人,仅此而已。”
“其余客人,还请暂时到偏殿内休息,我们已经为诸位准备了房间——至于您,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大公特地吩咐过,看在之前您曾经为坚守千帐城战斗过的份上,免除您的大不敬之罪。”
“还请转告那位老顽固,我不曾对他有过任何不敬。”阿刹迈大师微微一笑,抚胸行礼:“但如果大公需要,在下仍然愿意为波伊效力。”
瞥了眼哈林梵·阿刹迈,艾克特伯爵走上前来:“这不合常规,更没有先例。”
“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以及感谢而已。”赛特·布拉哈目光平淡:“正式的宴会,将会在明日傍晚举行,谈不上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您说呢,公爵。”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
“没错,不用担心。”
微笑着回首,望着身后安然无恙的艾茵,路斯恩,麦卡菲,艾克特……洛伦淡然的耸耸肩,勾起嘴角:“只是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顺便相互说句你好什么的,大概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赛特·布拉哈再次躬身行礼,和波伊骠骑们一同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
高耸的穹顶,宽敞的大厅…看起来就和赤血堡的宫殿大厅没什么差别,只是更粗犷,也更简约一些;四面的墙上挂着雪亮的马刀和长矛,正对着大门的则是一面绘制着弯刀骏马的纹章旗帜。
一位老人就坐在这面旗帜下,花白而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有几分不修边幅,看起来年纪与埃博登的科罗纳大师相仿。
只是那披挂着全副甲胄,魁梧的身姿实在是不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大厅内的壁炉燃的通旺,照亮了老人的面颊,也照亮了挡在两个人面前的桌子。
一柄马刀横在长桌的中央,两端放着两只盛满了酒浆的铁杯。
什么意思?
他看到对面那位老人的眼睛,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的盯着自己。
像是打量着一柄刀,一面镜子……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打量着自己。
洛伦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这种目光…他见过太多次了。
“安格特没有骗我。”
拉斯洛·瓦尔纳缓缓道,说着非常不着边际的话:
“他效忠的新公爵,是个杀过人…也能杀人的。”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面的评价。”
平静的开口,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走到桌旁,在老人的对面坐下:“我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特别是前一个。”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人冷冷道,犀利的目光像伺机潜伏的狼:“在你我这种人当中,没杀过人就坐不了这个位置,不能杀人就做不长久!”
“你是都灵家的旁支,又是个流浪在外的巫师,和天穹宫还有勾结——将来的你为了坐稳位子,肯定会杀很多人。”
“是吗?”洛伦挑了挑眉毛,目不斜视的瞪了回去:“我猜…这就是您能够当这么多年波伊公爵的‘先进经验’?”
光线黯淡的大厅内,说着不着边际“闲话”的二人死死盯着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
“敬酒!”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端起酒杯,“砰!”的一声在桌子上猛砸一下:“敬我们最好的拜恩弟兄,又能如黑公爵当年一样,在波伊人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
“也敬我们最好的波伊朋友。”洛伦端起酒杯,平静的开口道:“在拜恩最危急的关头,用一纸求援信,让拜恩有了重新崛起的机遇!”
“喝!”
瓦尔纳大公猛地灌进嘴,喉咙不停的抽动;洛伦一抬头,粘稠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咚——!”
两只酒杯同时砸在了桌子上。
“我小瞧你了,洛伦公爵。”
放下酒杯,老人用力一抹嘴:“本来想着你们拜恩人一万五千人,肯定会在千帐城下伤亡惨重…我得狠狠的打一仗,才能把我的城堡夺回来。”
“不对。”洛伦突然冷冷道。
“什么不对?”
“不是什么…想着,而是你希望会这样。”
洛伦挑起双眼,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你希望看到我在千帐城下,全军覆没的景象;您的出现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早有预谋…您早就察觉到我们了。”
“生死未卜…只是您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拜恩,帝国,波伊人,千帐城……就连您的孙子,都被您骗了!”
第四十一章 战火的阴霾(上)
“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如果我没有猜错,半人马之战惨败后您生死未卜是假,暗中返回小波伊集结兵力才是真。”
洛伦沉声道:“也许…您和您的军队一直就在千帐城附近,直至我们的到来。”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对面的老人目光有了些许变化。
“你怎么知道?”
瓦尔纳公爵很是随意的说道。
“两个原因。”洛伦缓缓开口:“第一,您的出现实在是太巧了…就在我们挡住了半人马的进攻,并且准备反击的时候。”
“第二,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巧合’!”
话音落下,大厅内只能听到壁炉内噼啪作响的火柴声。
气氛很沉重。
“你猜对了。”拉斯洛·瓦尔纳声音嘶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那双狼一样的眼睛依旧犀利无比:“这不是什么巧合,但却是个意外。”
“意外?”
“如果你们拜恩人没有出现,我原本并不准备回兵救援,甚至都不打算立刻夺回千帐城的。”
“你说什么?”洛伦眉毛一挑:“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某些很……”
但下一秒,洛伦怔住了。
等等,难不成……
“就和你说的一样,洛伦·都灵公爵。”老人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都透着狠厉:“这世上…没什么巧合。”
“半人马蛮子,我的惨败,千帐城被围攻…都不是什么巧合!”
原来如此……
“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是什么半人马崛起,向帝国发动的入侵对么。”黑发巫师目光凝重:“这场战争…是被某些人设计好了的?”
“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你那个死了的祖父莱昂纳多,当年在我面前也就是个孩子。”拉斯洛·瓦尔纳的话语中透着森森寒意:
“这么龌龊下贱的阴谋勾当…我隔着三里外就能闻到那一股骚味儿!”
“所以您坐视半人马围攻千帐城,自己集中兵力暗中蛰伏;就是想看看千帐城陷落之后,会有谁从阴影中跳出来?”
虽然是反问的语气,但洛伦却说得十分肯定:“直到…我们拜恩人的援军真的来了。”
老人用力一砸杯子,再次给自己斟满了酒;又坐过来,替洛伦也倒了满满一杯。
“你很聪明。”拉斯洛·瓦尔纳冷冷的看着他:“安格特和艾克特他们没看走眼,的确是为拜恩选了个好公爵!”
“我猜…也不用我再告诉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两个人私下见面了吧?”
洛伦微微颔首,端起酒杯敬了一下:“隔墙有耳。”
“记住我这句话,能让你坐稳了自己的位子,洛伦·都灵。”老人的声音依旧在颤抖,听得出他在强忍着抑制自己的愤怒:
“这世上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可信!”
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门外的风声和壁炉内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也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听起来就仿佛是有一群身披斗篷的身影,躲在角落中低声言语着。
“矮人…对吗?”洛伦沉声反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紧抿着牙口,一声不吭。
在看到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军阵中居然有投石机的时候,洛伦就已经有所察觉了——按照上辈子所谓的“科技树”做评论的话,这个半开化的野蛮种族,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制造出投石机这种东西来的。
虽然因为萨克兰的炼金和军工行业十分强大,这方面的走私加上帝国内部的武器贸易盛行,半人马想要弄到少量的钢铁武器,弓弩甚至是铠甲和炼金武器,都不是特别困难。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会有哪个失心疯的走私犯,会把投石机这种东西卖到半人马的手上!
既然抛出了走私交易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存在某些暗中资助的势力了…除了矮人之外,洛伦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数以万计的半人马部落武装到牙齿,连攻城武器都拿的出来。
当然,不能忘记守夜人。
拜恩是因为守夜人集体叛变,投靠了鲜血教团才致使最后的结果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波伊?洛伦可不相信鲁特·因菲尼特会忘记在这个拜恩最坚定的盟友当中安插钉子。
甚至就在眼下,恐怕都有人在暗中将自己抵达千帐城,半人马被击退,拉斯洛·瓦尔纳还活着这些消息送到天穹宫。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天穹宫就应该对这场战争多少有些了解,甚至很可能清楚一部分的黑幕——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自己也是一无所知的就踏进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是何居心,难道不是很明显了吗?
事物之间都存在着必然的联系…这句话果然没错。
“不光是矮人,还有别的家伙。”拉斯洛·瓦尔纳的表情十分的难看,显然是在强忍着心底的怒意:“你以为一群蛮子披上铠甲,拿起刀剑就能打赢我的波伊骠骑了吗?”
“在那群蛮子当中…有巫师!”
“什么?!”
洛伦惊呼出声,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怎么可能?!
老人攥紧酒杯,声音微微有些颤栗,瞳孔中仿佛倒映着那一幕幕令他也会感到恐惧的情形:“洛伦·都灵…如果你看到了我看见的东西,你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拉斯洛·瓦尔纳端起酒壶,又为两个人斟满了杯子。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儿。”老人淡然道:“但我知道这个人很阴险,也很厉害,比我大半辈子遇到过的对手都要厉害,说不准连这帮半人马蛮子,也只是他的一个棋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光凭我们波伊人手里的马刀…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你需要我们,更准确的说,是需要拜恩的军队和资源。”洛伦看着他,目光平稳:“坐视救援千帐城的拜恩大军被围攻…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求援者该有的姿态。”
“否则,你这个半大小子又凭什么坐在这儿,让我替你斟酒?”拉斯洛·瓦尔纳的表情理所当然:
“你打的漂亮,让波伊人看到了你的本事,你才有和我们平等对话的资格…弱者,不值得别人去尊重!”
耸耸肩膀,洛伦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这次的敌人,是真的只有拜恩与波伊联合起来才能对付的怪物。”瓦尔纳大公放下酒杯,坚毅的面庞露出了冷冽的目光:
“等到我们波伊人被打垮了,杀光了…你们拜恩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说……”洛伦呼了口气,轻笑一声:“您希望和我达成一个同盟关系?”
“拜恩与波伊…我们本就是联盟,更是同进同退,血浓于水的袍泽弟兄。”老人目光深邃,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当年为了帮你们的黑公爵打赢那场半人马战争,耗尽了大半个波伊的财富,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再往前,矮人还在你们拜恩人的土地上烧杀掳掠的时候,波伊的骠骑也曾和你们拜恩人并肩作战,共同退敌!”
“这次也没什么不同…你们需要我们,而我们也需要你们。”老人声音沉稳:“跟我联手,帮我干掉这个躲在暗地里捣鬼的家伙,我就给你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没错。”瓦尔纳大公冷笑一声,嘴角咧开:“能够让你真正成为拜恩之主的东西——半人马战争的胜利者,波伊的拯救者…不逊于‘黑公爵罗兰’的威名!”
第四十二章 战火的阴霾(下)
“拉斯洛·瓦尔纳…他真是这么说的?”
凌晨,艾克特伯爵看着刚刚回来的公爵,沉重的表情让一旁的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也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
“我总觉得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或者在刻意隐瞒什么。”洛伦微微颔首,双手交叉合十:“但至少没有撒谎。”
这当中的区别很大。
也许真的有巫师参与其中,也许是某些自己不曾了解过的突变怪物…对于瓦尔纳大公这样的普通人很难区别其中的不同,他只能凭借阅历判断出对方使用的,绝对不是来自物质世界的力量。
当然,这样的结果还不是最让洛伦担心的……
“公爵,您的决断是什么?”艾克特目光严肃,紧紧盯着洛伦:“您给了他任何形式的承诺吗?”
“没有,我告诉瓦尔纳大公我需要仔细想一想,等到今晚的宴会再给他最终答复。”洛伦摇摇头,目光瞥向自己的怒火堡伯爵:“您以为呢,艾克特?”
“两件事。”
艾克特目光骤缩,语气果断:“首先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从波伊公国撤离,动员整个公国的力量开始备战。”
“如果按最坏的结果打算,半人马与矮人联盟,甚至是矮人用来削弱我们的附庸,那也只有集结全拜恩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是…如果拜恩撤军,那波伊是不是就要单独面对半人马的侵略了?”小个子巫师忧虑的问道:“现在的他们,真的能抵挡半人马的进攻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艾克特微微颔首:“如果我们立刻撤军,波伊绝对无法在半人马的铁骑下支撑太久。”
“也许瓦尔纳能够凭借千帐城的城墙,将半人马拦在小波伊之外,但是半个波伊注定会沦陷——千年以降,拜恩与波伊用铁和血铸就的友谊,将会彻底的四分五裂!”
说到这儿,艾克特忍不住叹息一声:“就是因为这一点,瓦尔纳公爵才会有恃无恐的要求您与他联盟——正如他所言,拜恩也需要波伊。”
“失去了来自波伊的鼎力支持,拜恩在帝国当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就不复存在了;除了实力依旧强劲,土地依旧富饶,我们和其它公国将不再有任何分别,声望上也会大打折扣!”
话音落下,艾克特默默的看向面无表情,像在沉思中的洛伦,目光复杂。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他没有说…那就是这场战争的胜利,对洛伦的重要性。
这位新公爵和之前任何一个拜恩公爵都不同——他不是都灵家的直系,不是赤血堡伯爵,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拜恩骑士,甚至连他究竟算不算是“拜恩人”都很难说。
只有用这场战争的胜利,用酣畅淋漓的大胜才堵住来自公国内外的质疑之声,才能成为真正的拜恩之主!
没错,瓦尔纳大公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洛伦·都灵,他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干脆点儿,直接向帝国求援呢?”
安德鲁·麦卡菲挠挠头,表情茫然:“眼下在波伊边界就有三个齐装满员的军团,算上辅助兵团还能翻三倍——这么大的事儿,天穹宫的老爷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一句话,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
“如果真是样……”艾克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解释道:“公爵自出兵开始,拜恩乃至波伊所有的牺牲都会付诸东流,甚至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最简单的就是所有功绩和战果,都会变成天穹宫的‘英明决断’,所有的失败都是我们的‘擅自行动’——没人会在意拜恩和波伊为这场战争牺牲了多少,他们只会记得是帝国终结了这场战争!”
“不至于吧?我……”
“你最好还是闭嘴吧。”
灰瞳少年猛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大家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出奇的…麦卡菲没有反驳他,反倒是面色一僵,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缩了缩脖子,尬笑两声:
“呃…你说的对,我还是出去站岗吧——防着外面有人偷听。”
在一屋子惊愕困惑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麦卡菲“灰溜溜”的转身离开,还不忘了反手关上房门。
“他……什么时候这么怕你了?”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灰瞳少年挠挠头,表情比房间里的其他人还要困惑:“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
“没什么!”路斯恩用力摇了摇头,紧抿着嘴退到了后面。
看着灰瞳少年有些略略不安的表情,洛伦漫不在意的耸耸肩……对这种带着浓厚“八卦”气息的事情,他实在是缺乏兴趣。
“其实…如果拜恩真的撤兵的话,压力最大的依然是瓦尔纳公爵吧?”
小个子巫师试探着说道:“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惨败,而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果再失去拜恩的支援,其他的波伊人会不会质疑他的统治?
或者尝试着推翻他,换一个新的领袖带领他们抵抗半人马的入侵?”
“事物之间必有联系,在看自己的优劣势前,要先看别人的。”
话音落下,洛伦和艾克特惊愕的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那个…这都是道尔顿·坎德导师笔记上的内容,我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已。”同时被两双眼睛盯上,艾茵的表情有些无措: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您说的很对!”艾克特连忙开口道,一脸的恍然大悟:“事物之间必有联系,在看自己的优劣势前,要先看别人的——简直再正确不过了!”
“比起我们需要波伊,明显是瓦尔纳大公更需要我们,看清这一点很关键!”
洛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所以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放任半人马围攻我们,又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最后还用这种私下会面的方式拉拢我……”
“拉斯洛·瓦尔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这场战争的绝对主动权,让拜恩成为他名义上的联盟,实质上的附庸!”
小个子巫师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实力和声望大损,急需外援的支持;所以才会放低姿态,和公爵寻求联盟的机会,用战后胜利者的‘名声’换来拜恩的援助!”
艾克特面色肃然:“公爵您没有立刻给出他答复,肯定会引起瓦尔纳大公的警惕;这是他最后保住自己作为波伊大公权势的稻草,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软的来不了,就会来硬的!”
“看来今天晚上的宴会,一定会特别精彩呢。”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一天一夜的时间…瓦尔纳大公肯定会准备的特别丰盛。”
“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让所有的伯爵和城内外的骑士们做好准备,以防万一。”艾克特沉声道:“提高警惕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留给瓦尔纳大公任何把柄,更不能是我们主动生事。”
“毕竟…这里是千帐城,不是赤血堡。”
洛伦微微颔首,他知道艾克特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矮人的问题也得解决。”艾克特眉头紧蹙:“同时对抗两股势力,对我们依旧是不利的——如果能不用战争手段而是外交斡旋,会让这场战争轻松很多。”
“我双手赞同。”洛伦长舒一口气,笑的淡然:
“这场战斗,就让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去大显神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