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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巫师自远方来txt下载     巫师自远方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章 盛夏节的月亮(下)

    伴随着安格特伯爵沉闷如雷的嗓音和响彻大厅的欢呼,盛夏节晚宴的气氛愈发的热烈;大厅内的骑士们终于不再拘束于礼节,而大厅外的宾客们更是早已放浪形骸,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吵闹着。

    没有人会指责他们,就连维持秩序的赤血堡骑士也参与到了欢宴之中。

    毕竟,等到明天太阳升起这些人就要奔赴战场,前往大绿海和凶残的半人马部落厮杀,谁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再活着回来。

    所有的礼仪都被放下,平日的拘谨被抛在了脑后;大厅内三三两两的醉鬼们东倒西歪,断剑塔的游侠骑士和天穹宫的贵族议员搂了在一起,信誓旦旦的互相称兄道弟。

    伯爵们也已经离开了各自的席位,和他们各自的朋友一起参与到了酒宴之中;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风暴堡伯爵此刻却衣衫不整的和另外几位领主勾肩搭背,放浪形骸的大笑;

    平日里吵得最凶的艾克特伯爵和老顽固盖伊·安格特两个人却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下,端走一壶酒对酌着,似乎在聊他们年轻时的事情。

    帝国使团那边,一本正经的尤利·维尔茨大公,也终于被路斯恩用一杯山岩堡的“悍砂”彻底放倒,面颊通红的他正醉眼朦胧的和路斯恩争吵着什么,从艾勒芒公爵迅速“蜕化”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年。

    同样是墨蓝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瞳孔;同样是面红耳赤,一说倒对方就得意到翘上天,一被反驳便试图胡搅蛮缠,用拳头和牙齿“说服”对方。

    如果不是二人的服饰不同,洛伦早就把他们俩弄混了;但按照这二位的衣衫不整,还在试图撕咬对方衣服的情况来看,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分不清了……

    就连夏洛特也早已从席位上离开,彻底没了踪影;小个子巫师倒是很好找,除非有实验否则艾茵永远都是早睡早起的,两刻钟前就已经回房睡觉去了。

    看着眼前混乱至极的场面,黑发巫师端起一杯酒轻轻的抿下,疲惫至极的长舒了一口气,耳畔的喧嚣和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让他恨不得直接将脑袋撞在桌子上。

    所以我才讨厌宴会,尤其是这么多人的宴会……

    按照拜恩的习俗,如此盛大的宴会一般都会持续到午夜乃至第二天黎明之前,作为宴会的主人更是要彻夜与所有没离开的宾客们欢饮,用无穷无尽的美酒灌满他们的肠胃,让他们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

    不过看满大厅这帮醉鬼们自得其乐的模样,应该也不用自己帮忙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了……

    默默叹了口气,疲惫至极的洛伦缓缓起身;刚刚还扭打一团的路斯恩和尤利,此刻却躺在地上紧紧抱在一起,嘴里还各自死咬着对方的袖子和衣领。

    小心翼翼的从他们俩身上跨过去,脱掉了斗篷的洛伦离开了杯盘狼藉的大厅,迈步走向冷清的长廊。

    在打发掉了两拨酒鬼和三拨喝到断片,拔剑要和自己决斗的拜恩骑士之后,洛伦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的门前。

    然后,他就看见了某个之前“失踪”的身影。

    一袭血红色金边华裙的夏洛特正半边靠在墙壁上,衣衫不整以至于露出了颈部和锁骨白皙的肌肤,面颊通红,醉眼朦胧的打量着自己。

    “哟,这不是我们的新公爵,洛伦·都灵大人吗?”兴致盎然的女伯爵努力睁开昏睡的双眼,语气轻快却又迟钝:

    “你不在大厅怎、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明天就要出发了…还、还不喝个痛快?”

    “时间已经很晚了。”洛伦指了指她身后的门房,语气生硬:“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不不不不…不对,你的房间在楼顶,赤血堡领主的卧室…也就是我原来的房间。”夏洛特通红的脸上带着笑意,不停的摇头:

    “也就是说我原本的房间,现在是你的房间…赤血堡领主的房间…我的房间就是你现在的房间…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我们俩的房间…不对……”

    自言自语般的夏洛特双手按着太阳穴,拼命思考这个仿佛永远没有结果的问题。

    洛伦皱了皱眉头:“你喝醉了?”

    “喝醉?才没有…姓都灵的人怎么…么可能会喝醉呢?!”

    明明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听到这句话的夏洛特还是立刻反驳,摇摇晃晃的站在洛伦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洛伦的鼻尖:“你、对!就是你…你敢小瞧我?!”

    “我没有。”洛伦扯了扯嘴角,顶着疲惫尽可能放缓语气:“我是说……”

    “少废话!”醉醺醺的夏洛特不耐烦的一挥手,朝旁边台阶一指:

    “坐下!”

    犹豫了一秒钟,洛伦还是默默的坐在了她身旁。

    满面通红的夏洛特,不知道又从哪儿摸出一瓶赤血酒,直接咬掉瓶塞,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瓶塞到他怀里:

    “喝!”

    火辣辣的酒浆入喉,洛伦还没开口,酒瓶就再次被夏洛特“夺”了回去,一口闷下去小半瓶。

    “谢谢你……”

    攥着酒瓶,夏洛特突然开口了:“洛伦·都灵…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其实是想杀了你的……”

    “…莱昂纳多·都灵,你的祖父,在都灵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我眼睁睁看着无依无靠的父亲,背起罗兰留下的烂摊子…日渐消瘦……”

    “所以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他的祖父抛弃了原本该承担的重担,将一切扔下不管,他对都灵的苦难一无所知…他、他们,凭什么享受偷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醉眼朦胧的夏洛特,眉宇间已经挂上了晶莹的水色。

    “艾因,路斯恩,艾萨克……看到你有那么多朋友的时候,我真的好嫉妒你;他们是你的朋友,是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支持你的朋友,而非逼迫你为了某个目光而拼尽全力的封臣。”

    “嗯。”

    “你知道…当你离开以后,艾克特叔叔,那些伯爵们,他们都想让我尽快有个丈夫…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清醒了,我在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是个小女孩儿,一个女人……”

    “拜恩的骑士们,从来都不会把女人放在眼里。”夏洛特又喝了一口。

    “嗯。”

    “我想打败他们,不让他们得逞,我要让他们目瞪口呆,野心落空,可我又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带着浓浓的哭腔,夏洛特一把伸手抱住了洛伦;毫无反应的拜恩公爵,僵硬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身旁这个白日里不可一世的女伯爵,娇弱的像是随风而逝的蒲公英,稍稍用力就可能让她受伤。

    洛伦现在都不敢轻易动她,只能任由夏洛特死死搂住自己脖子,将大半个身子靠在肩膀上。

    “呐…那个,要不我送你回房间怎么样?”喉咙抽动着,嘴角抽搐的洛伦试探着问道:“外面很凉,要不你回床上……”

    “铛——!”

    冰冷的袖剑从夏洛特右手腕下,几乎贴着洛伦鼻尖刺出,光是看着眼前的剑锋都能让他感到一阵冰凉。

    “我还没有喝醉呢,你这个大坏蛋。”低声轻吟的夏洛特醉眼朦胧,带着几分“威胁”,扬起袖剑的右手在洛伦眼前一晃一晃的:

    “才、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就被你这个坏蛋给得逞了…休、休想趁人之危!”

    身体一僵,洛伦再次咽了咽口水。

    “不要动,就在这里,让我靠一会儿……”

    她抬起头,嘴角贴着洛伦的耳畔:

    “就这一晚上……

    其它的…等你回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龙王的棋盘(上)

    “……敬告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及天穹宫诸位大人们;拜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自今日起,拜恩十三领将重归一统,隶属于都灵家族的黑底金狮子旗帜之下;

    洛伦·都灵乃圆桌议会共举,接受所有骑士的效忠,饮下了代表全拜恩祝福的黄金杯;

    拜恩的教会见证了他的加冕,神圣的誓词已经许下,还请不要再对圣十字在世间的权威有任何质疑,亦或是否认全体拜恩骑士对誓言的重视——直至他生命结束,拜恩都只会对他一个人献上全部的忠诚;

    若天穹宫尚且对拜恩有一丝的尊重与理解,就请将拜恩人的事务交还给拜恩人;如此,拜恩也会继续用铁与血向帝国证明她的忠诚……”

    念到此处的掌玺大臣终于按耐不住,摇摇头将手中的信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用最最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其他御前内阁的成员们:

    “后面的内容和这些基本大同小异,还有关于事件前后缘由的总结…诸位同僚,有谁想要说什么吗?”

    随着梅特涅话音落下,御前内阁迅速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长桌两侧的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沉默到犹如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

    叹息一声,掌玺大臣稍稍将目光转向了长桌的尽头,君临于此的艾克哈特二世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威严而若有所思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帝陛下若做下决定便决然不会更改,正因如此绝不会轻易开口,保持绝对的中立,直至某个大臣或者议员说出了最符合他心意的想法。

    多年的经验,让梅特涅早已对艾克哈特二世的风格十分熟悉;陛下露出这副表情,就说明他心中已经有所决断了。

    “他们说拜恩的教会已经见证了洛伦·都灵的加冕,可拜恩主教大人早已在那次动荡中蒙主召唤了!”

    新任的教会审判官突然开口道:“这会是一个突破点,我们可以用这一点来否认洛伦·都灵的合法性,让拜恩为此做出更多的让步或者…逼他们选一个新公爵!”

    “我不想打断您,阁下,但您显然对帝国律法了解不深。”**官维克托·修斯冷冷开口,锐利如锋的目光令对方不忍直视:

    “法典中只规定了至高皇帝陛下必须由教会主教或大主教主持加冕,却没有提及诸位公爵,仅仅是一种惯例罢了。”

    “若按照您的标准,那么眼下的阿尔勒大公和埃博登的执政官同样没有主教级别的教会成员作为见证,这等于同时剥夺了三大公国的合法性!”

    “虽然我一贯不喜欢我们的**官阁下,但这次他说的没错……”

    一贯在御前内阁上保持沉默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突然开口,嘿嘿冷笑的看向这位圣十字教会的代表:

    “更何况眼下帝国正指望着拜恩能够尽快出兵,去波伊公国救火;这种时候再给他们添堵,你们这帮人到底多希望看到帝国内战?”

    “还是说伟大的圣十字能够降下福音和神迹,将半人马杀个一干二净;或者……”

    “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慎言!”

    看到还在继续咄咄逼人的军务大臣,梅特涅连忙呵斥:“这里是御前内阁,您又是皇室成员,不得对教会不敬!”

    被掌玺大臣死死盯着的瑟维林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坐回了自己席位上;目光不时的从审判官的脸上扫过,让这个满头冷汗的教会代表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既然法理上不可行,那是否能用别的手段来控制重新统一的拜恩公国呢?”

    看到教会被打压下去,年轻的财政大臣突然“有了底气”,轻咳两声开口说道:“据我所知虽然他加冕为拜恩公爵,但实际上赤血堡依旧掌握在夏洛特·都灵的手中。”

    “换而言之他并没有自己的领地,完全要指望封臣们的赋税来维持一切运转;我们完全可设立一些特别的款项和条令,增加拜恩的税率,让这位公爵大人入不敷出。”

    “同时拜恩最重要的贸易大宗分别是葡萄酒、战马、铠甲还有矿产,增加这些商品的税金,同时设立一些专卖的收购份额,提高贡品的数量。”

    “如此一来不用太久,拜恩的封臣们很快就会对这位新公爵产生怨言;然后我们就能有了和他谈判的把柄,再然后……”

    “再然后您这位异想天开的内阁大臣就会被帝都的商会,他们幕后的势力以及拜恩的庄园主们撕成碎片,倾家荡产顺便被半夜登门的刺客屠了满门!”

    就在财政大臣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用无比戏谑的声调调侃似的说道。

    在座的御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焦点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浑然不觉,依旧歪着脑袋,嘴角勾起半月似的弧度:

    “正因如此…为了您和您家人的人身安全着想,我真情建议您最好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年轻的财政大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请问…您刚刚所说的,难道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不不不…我怎么会威胁您呢,您可是我父皇陛下重要的内阁成员,我是绝对不会威胁您的。”

    喜笑颜开的布兰登死死盯着他,火红色的发梢下一双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我只是在提醒你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纯粹出于好意。”

    “很有可能…会发生?”财政大臣咽了咽口水,表情更难看了。

    “哦,对了…您好像和洛伦·都灵不太熟是吧?”布兰登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是苦恼的挠挠头:“抱歉,这是我的错,刚刚那些的您赶紧都忘了吧。”

    “洛伦·都灵…或者说我的‘前巫师顾问’可不是这种人,我是说他才没那么宽宏大量——您要是真敢这么干,几率基本上是…嗯…百分之百。”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财政大臣已经瘫在了自己的席位上,忍无可忍的掌玺大臣厉声道:“请您不要再让我重申第二遍,这里是御前内阁!”

    “按照御前内阁的规定,您只有旁观的权力,没有发言权!更不能在这种庄严隆重的场合,如此的放纵自己!”

    “放纵?”

    布兰登笑的更欢了,直接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将一旁的财政大臣吓得浑身一颤。

    面对着整个御前内阁,布兰登鲜艳如血的眸子环视一周,露出了洁白的后槽牙:

    “还有比一群人讨论他们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更放纵的场面吗?”

    “别逗了,我的大人们;眼下帝国的军团全部都在向断界山集结,根本就对波伊的战争束手无策;

    除了费尽心思巴结讨好拜恩人,我们还能到哪儿去忽悠几万人心甘情愿的去大绿海送死?”

    “至于制裁和约束…你们显然都忘了御前审判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吧?他尚且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都对你们毫无惧色,现在的他已经是拜恩之主,难道你们还真指望着这家伙……”

    “安静——!”

    皇帝突然沉声道:“所有人,出去!”

    长桌两侧的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神态各异的他们纷纷躬身行礼,迈步离开。

    表情有些失落的布兰登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着人群朝大门走去。

    “除了你。”

    身后的声音传来,“丢脸皇子”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僵在了原地。

第二百五十二章 龙王的棋盘(下)

    伴随着沉重的门轴声,守在门外的皇家侍卫缓缓关上了大门。

    空荡荡的御前内阁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长桌的一头一尾,互相望着桌子另一头的对方。

    椅子上布兰登左右环顾,眼珠一刻不停的转动,故作轻松的低声哼着小调,死死按捺着心底那一丝紧张和不安,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再次和父亲同处一室的布兰登依旧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放纵;那莫名巨大的压力,甚至超越了自己第一次和巨龙米拉西斯相遇的时候。

    被巨龙吞噬只是一瞬间的痛苦,被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所注视…你会感觉自己赤身**,从内心的秘密到最后一丝尊严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

    就像条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光是坐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距离父亲十步之外的地方,布兰登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你对洛伦·都灵的判断很准确,他的确很擅长给我们带来惊喜。”

    沉重的嗓音响起,艾克哈特二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如果不是他,或许加斯帕尔真的能彻底架空都灵家族——至少能为我们争取更多的筹码,与拜恩十三领谈判。”

    “如此一来,我们便有时间动员整个南方公国的兵力,彻底解决与半人马的战争,重现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的‘伟大征服’,而现在……”

    艾克哈特颔首,锐利的目光让布兰登有种窒息的错觉;他只能看着桌子,静静的听着。

    “如你所言,眼下整个天穹宫讨论关于对拜恩的制裁,都只是在争吵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我们需要他们,我们没得选,就这么简单。”

    “我猜…您现在一定很后悔?”深吸一口气,布兰登尽力让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如果不是当初和我的约定,也许您还有机会彻底扫除洛伦·都灵这个祸患。”

    “后悔?”

    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不带半点感情:

    “让我给你补上这一课,布兰登,身为一个德萨利昂最重要的一课。”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无比严厉:

    “就是永远不要考虑如果能怎样,当初会如何!”

    布兰登微微一惊,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是吗?可刚刚父亲您还在说,‘如果’没有洛伦·都灵,也许我们还能重现第二世代的伟大征服,如何如何巴拉巴拉……”

    话还没说完,艾克哈特二世就突然笑了出来。

    那冷笑声持续了好几秒,让布兰登心里一阵发麻,毛骨悚然。

    血红色的双瞳散发着犹如实质的威严,审视着另一个和他有着同样赤发红瞳的德萨利昂,不带有一丝的感情:

    “康诺德…他就不会说这种话;哪怕他和你有相同的想法,也会将这种念头藏在心底,而不是当面说出来。”

    “这种毫无回报,风险极高的投机行为,除了一时嘴瘾你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引起对方的恶感…你的兄长,绝对不会冒这种风险。”

    “而我也绝对不会成为兄长那样的人…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硬着头皮,布兰登自嘲似的耸耸肩:

    “谨小慎微,看别人的眼光活着,筹算风险和利益回报…那不是我,我绝不会顺着任何人的心意,看任何人的眼光。”

    “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布兰登的声音里永远不缺少自嘲:

    “父亲的宠爱?小姑的眼神?贵族们的信任?大臣们的支持?封臣和自己的领地?”

    “您瞧,我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乞丐皇子;什么都没有的人,从来不怕失去任何东西!”

    艾克哈特微微蹙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即便是在你最信任的人抛弃了你,从你手中夺走了拜恩公国之后?”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他更可爱了。”皇子殿下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过去的洛伦·都灵,就像…我该怎么形容啊…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圣徒似的,一点儿都不招人喜欢。”

    “你知道他会真心实意的帮你,你知道他不会让你失望,但你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而他却很清楚你想要什么…这种感觉很不爽。”

    “至于拜恩公国…没错,总督制度彻底破产了,但并不等于局面彻底陷入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至少洛伦·都灵治下的拜恩还愿意对帝国示意友好;而一个没有领地的公爵想要作文自己的位置,他会需要很多来自天穹宫的支持的。”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优势,也是我亲爱的巫师顾问为帝国争取来的最好的局面!”

    艾克哈特二世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倾听着。

    “甚至就连这场半人马战争也远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布兰登耸耸肩:“的确,不扩军的话,眼下是抽不出军团支援了,但帝国的底牌永远不只是精锐的‘黑色城墙’而已。”

    “就算是眼下,我们依旧可以向艾勒芒和洛泰尔征召弓箭手、轻骑兵和轻步兵,再从埃博登将军团调回,雇佣两三千人的佣兵,再加上半个近卫军团,以帝国的名义向波伊进军。”

    “这样一支一两万人的‘混编军团’…伟大征服肯定不够,但足够挽回帝国的颜面了。”

    “如果这样御前内阁也不能同意,觉得太费钱……”布兰登摊开双手:“我们总归还有巨龙——魔龙展翅之时,相信半人马会想起来几百年前的祖先们是何等的凄惨的下场。”

    肆无忌惮的话语在御前内阁回荡,艾克哈特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想得到实权…去终结这场半人马战争?”

    “当然!”

    布兰登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很“光棍”的点点头:“我当然想,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对吗?您不会把近卫军团的指挥权交给我的,内阁和议院也不会同意。”

    “就算是让我去,最多也就是和埃博登那次一样——我悄悄的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一声不吭的就……”

    “为什么?”艾克哈特突然打断他。

    “呃?”

    “为什么不可能?”至高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锐利:

    “没错,我不可能把近卫军团交给你;但守卫炬峰山的三个军团快到轮替期了,我可以把他们的指挥权交给你,去平定半人马战争。”

    “真的?!”

    布兰登一个激灵,直接站到了长桌上:

    “你、你不是在骗我?!”

    “你还不值得被我这么做,布兰登·德萨利昂。”艾克哈特二世目光再次变得凌厉:“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我需要去欺骗的人。”

    强忍着再次反驳的冲动和**,布兰登乖乖的跳下桌子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自己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嘴角扯出一个巨难看的微笑:

    “我猜…这不是毫无代价的对吧?”

    “当然,想要得到什么你要先证明你值得…忠诚如此,权力亦是如此。”皇帝陛下沉声道:“你要用自己的表现,赢得这个难得的机会。”

    “怎么……赢?”

    在布兰登极度紧张的心跳声中,艾克哈特二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无比:

    “我记得,你对自己的棋艺很有自信?”

    “呃,算是吧?”

    “很好,那么我们就以三个月为期。”只见皇帝陛下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内,下赢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否则…我便御驾亲征,荡平大绿海!”

第一章 骏马奔腾之土(上)

    沿着拜恩公国的平原道路一路向东,在穿越了风暴堡和湖心城,站在博西瓦尔家族的翘望峰要塞的塔顶,就能看到一个和骑士之乡完全不同的国度。

    波伊。

    这个词在古“波伊语”(如果真有这种语言的话)之中,其实是“骏马”的意思。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名字,完全是拜恩人的以讹传讹——当第一位拜恩领主步行来到这片土地的时,曾向一位骑士问路,而那位骑士却误以为这老头想知道自己的坐骑是什么。

    从那以后,这些生活在大绿海的“马背民”便拥有了自己的称谓。

    而那位“老头”的名字叫做安东·瓦尔纳,他的后代和家族亦是如今的波伊之主。

    自古至今,波伊与拜恩两个古王国的历史可谓是密不可分,双方都拥有对方古老血脉的传承和后代;就连拜恩人也相信,拜恩的战马来自这片古老的大绿海。

    这片古老的土地孕育了一群极其强悍而桀骜不驯的马背民,挥舞着他们的马刀与弓箭宣示对整个大绿海的所有权;

    这里的人们对耕种和农作毫无兴趣,绵羊与骏马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然后用手中的马刀收割他们的庄稼,信奉着强取胜过苦耕;

    这里的人们对誓言的重视甚至超过了拜恩人——自第二世代伊始便始终恪守着祖先对萨克兰人的承诺,为帝国看守着东大门,挥舞马刀的骠骑兵不曾越过波伊边境半步;

    而在更加遥远的古王国时代,当矮人的重装军团自山川间入侵拜恩的时候,波伊骠骑们毫不犹豫的聚集在一面旗帜之下,犹如洪流般冲入了矮人的方阵,只为了答谢拜恩人曾经在半人马战争中伸出的援手。

    血浓于水都不足以形容拜恩与波伊之间的紧密联系,也正因如此在遭遇入侵之后,波伊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帝国,而是隔壁的拜恩人。

    帝国会不会派救兵没人知道,但拜恩人一定会来——这种想法在波伊人的脑海中,好像已经变成了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

    哪怕他们很清楚拜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公爵,却还是依旧写下了那封求援信。

    究竟真的是出于天性的豪爽和单纯,用眼前的局势为拜恩争取重新统一的机会;亦或是故意为之,另有别的目的?

    骑在马背上的洛伦微微昂首,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有些出神。

    金红色的骄阳挂在穹顶正中央,蓝天白云之下,一支排成远途跋涉阵列的长列纵队,烟尘滚滚的缓慢行进着。

    这是一支十分庞大的队伍;来自以翘望峰为首的东部骑士们组成的游骑兵,有序的拱卫着队列两侧和后方辎重,并且向远处派出侦查的斥候;

    挥舞着双手大剑,批着全副甲胄作战的南方步战骑士,通暴躁粗鲁的山岩守卫们共同看护着中军;

    而赤血堡骑士和北方的重装骑士们一道,居于队列最先——庞大的队列和无数的旗帜,从一望无边的草地缓缓经过,除了沉重的步伐与车辙声之外,安静的犹如潜行的凶兽。

    “您在想什么吗,公爵?”

    开口的人是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默默的骑着马跟在洛伦的身侧;紧随其后的是一脸不服气的博西瓦尔伯爵,以及更不服气的安格特伯爵。

    而不肯留在赤血堡的艾茵·兰德,则率领着一群巫师协会的炼金术师们,也加入了这种大军之中。

    在经过了翘望峰休整之后,北上的拜恩大军终于踏入了波伊公国的领土;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他们就能与瓦尔纳大公的骠骑兵军团汇合…或是遭遇入侵的半人马大军。

    出于联合圆桌议会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支骑士军团;经过一系列仔细商讨之后,洛伦将怒火堡的特里斯·艾克特伯爵选为了自己的副手,也是实质上的军团指挥官。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洛伦根本就没有过指挥数千人乃至上万人的经验,唯一一次担任指挥官还是在古木森林的时候,而区区一个百余人的“远征军”当然不可能和整个军团相提并论。

    何况想要对这支军团如臂指使,他也必须依赖圆桌议会对他的支持——而战争经验丰富又在拜恩骑士中声望卓著的艾克特伯爵,就成了洛伦的首选。

    更重要的一点,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也是拜恩十三领中唯一一个无条件支持都灵家族的领主。

    从集结军团和准备辎重,再到确定行军路线和队列配置;这位总是沉默寡言的怒火堡之主,用行动证明了洛伦所托非虚。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儿好奇。”洛伦淡然的耸耸肩,露出了一个十分轻松的微笑:

    “我曾经听闻过‘贤者’布兰登一世的故事,那里面记载的波伊公爵是约拿家族,为什么这一代又变成瓦尔纳家族了?”

    “那是因为您对波伊人的历史不太了解…当然,这也不怪您。”艾克特伯爵欣然开口道:“即便在全帝国的范围内波伊也是特例,他们并非家族传承或是推举,而是一种‘轮替’制度。”

    “轮替?”

    “更形象一点说,就是两个家族轮流继位——以千帐城划分,东部是约拿家族的大波伊领,西部是瓦尔纳家族的小波伊领,彼此之间互不侵犯各自的领地;轮到哪一方继承千帐城,哪一方就是波伊之主,帝国的大公。”

    艾克特伯爵继续沉声道:“这种制度下,西部的小波伊领地与我们拜恩有些类似,瓦尔纳家族甚至开始将草原和土地分封给家族旁支,组建了一个比较小的议会;

    而东部大波伊的约拿家族则维系着波伊人古老的传统,逐水草而居,渔猎维持生计,只是偶尔还会越境劫掠矮人的一些平原定居点——过去的拜恩公爵经常要替双方为此事斡旋。”

    说到这儿,连艾克特伯爵也无奈的摇摇头:“当然,这一代瓦尔纳家族较为强势,拉斯洛·瓦尔纳已经担任了三个世代的波伊大公,一定程度上也保证了波伊地区的稳定。”

    “这么说,一个是传统的波伊,一个是‘拜恩化’的波伊?”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反问道。

    “拜恩化的波伊…很有意思的说法。”艾克特伯爵轻笑一声:“倒不如说一个是‘波伊化’的拜恩,一个是‘拜恩似的’波伊更合适。”

    “瓦尔纳家族出身拜恩,但他们骨子里却已经彻底的波伊化了;而在坚持传统和守旧这方面,约拿家族甚至比有些拜恩人还要顽固!”

    “换句话讲对于我们这支援军,瓦尔纳家族也许会比较欢迎,而约拿家族可能会比较排斥?”洛伦试探着开口道。

    微微蹙眉的艾克特伯爵停顿了一下,看向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是…也不是。”

    洛伦和艾茵同时挑了挑眉毛。

    “确如您所言,习俗上和拜恩人更相似的小波伊可能会对我们更友善,守旧的大波伊人会对外来者比较排斥,但……”

    艾克特伯爵叹了口气:“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不好相处,你管那个老东西叫不好相处?”

    冷哼一声的安格特伯爵突然纵马近前来,带着几分很不以为然的目光瞥向洛伦:“小子,还记得我在圆桌议会那天怎么招呼你的吗?”

    “等我们见了那个老东西,他要敢炸翅,你就把剑架他脖子上——剩下的,我们替你收拾!”

第二章 骏马奔腾之土(下)

    安格特伯爵的答复和口气,让特里斯·艾克特十分无奈的摇摇头,倒是一旁翘望峰的博西瓦尔伯爵眼珠不停的来回转动,好奇的猜测着两个老头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宿怨。

    “……总而言之,虽然瓦尔纳家族多半不会给您什么好脸色,但您也完全无需太顾及他们的情绪——波伊人重感情,我们与他们是血浓于水的联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积怨而轻易被破坏。”

    “就是,我们可是来救那个老东西的,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面子?”安格特伯爵在一旁“帮衬”着嚷嚷道:

    “闹出了乱子捂着不肯说,出了事又不好意思找向帝国求援;快撑不住才偷偷摸摸写封求援信,谁给他面子……”

    没等老人说完,猛然回头的艾克特伯爵就瞪了他一眼;被警告的安格特伯爵还老大不服气,哼的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艾克特伯爵面色微沉,肃然开口道:“更重要的是,您乃拜恩之主,都灵的公爵;除了至高皇帝,无人值得您去躬身行礼!”

    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洛伦点点头。

    黑发巫师很清楚,艾克特伯爵这么说只是想给自己一点信心,同时也不愿意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而已;反倒是洛伦自己有些不以为然。

    晨星林的精灵长老,埃博登的弗雷斯沃克和科罗纳大师,御前议会的大臣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顽固们,洛伦可谓是“见多识广”,并没有把艾克特伯爵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和安格特伯爵是同辈人,也曾经历过‘黑公爵’罗兰那个世代对吧?”

    小个子巫师突然好奇的轻声问道:“记得罗兰·都灵的成名战就是半人马战争…那为什么这位公爵大人还会对拜恩人没什么好感呢?”

    随着艾茵话语落下,艾克特伯爵和安格特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尴尬的互相将目光转向对方。

    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唉…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吗?”

    “不,您问的很好!只是……”艾克特伯爵很勉强的朝小个子巫师笑了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转向一旁。

    “看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安格特伯爵撇撇嘴,把后脑勺亮给对方,眉毛不停的耸动着:“反正…就那么回事呗。”

    艾克特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回首看向一脸好奇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

    “应该说…正是因为那一场半人马战争,瓦尔纳大公才会对拜恩颇有怨言…或者说,对都灵家颇有怨言。”

    “为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因为一定程度上,那场半人马战争……”艾克特伯爵顿了顿,似乎很不情愿这么讲:“就是被罗兰挑起来的。”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这主要是因为当年的罗兰公爵察觉到半人马有统一的迹象,于是率领赤血堡骑士先行越过大绿海,进攻了它们的腹地;结果半人马以为是帝国要大举进攻剿灭他们,然后……”

    越描发现越黑的艾克特伯爵,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然后它们就真的统一了起来,向波伊发动了反攻?”

    “这并不完全正确,但……”艾克特伯爵很艰难的抿了抿嘴:“也可以这么说。”

    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不论如何,罗兰公爵的确打赢了那场半人马战争——之后整整三个世代至今,它们都未曾拥有反扑的实力。”

    “虽然拜恩的骑士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波伊人…尤其是瓦尔纳家族出力甚多,甚至心甘情愿的服从罗兰的派遣,几次大战伤亡惨重!”

    “战争到了后期,罗兰拒绝帝国的援兵,瓦尔纳家族仍然坚定的支持他;拜恩路途遥远,物资运输艰难,他们就穷尽搜刮了整个小波伊的财富,也不让帝国一兵一卒踏入波伊境内。”

    “瓦尔纳家族原本指望能够用这种方式,让罗兰支持他们家族连任波伊大公的头衔,彻底铸就瓦尔纳家族在波伊的绝对霸权。”

    “但黑公爵为了稳定波伊的局势,最后还是按照波伊人的传统,推举了当时众望所归的约拿家族的家主,而不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父亲。”

    艾克特伯爵缓缓叹口气:“所以…您就可以想象后来继位的拉斯洛·瓦尔纳,对我们的黑公爵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了吧?”

    沉默的洛伦点点头,一声不吭。

    “当然,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艾克特出言宽慰到:“这一次是他们主动求援的,就算瓦尔纳大公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可能对您……”

    “肃静——!”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博西瓦尔伯爵突然低吼一声;微微蹙眉的艾克特将目光转向他:“怎么了?”

    “一刻钟了,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博西瓦尔眼神凝重:“派到前方探路的游骑兵,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他们遇到接应的人了?”一旁的安格特伯爵试探着问道:“我们走了快一天了,这里离小波伊也不算远。”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不能冒这种风险。”艾克特伯爵断然道,猛地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公爵,下令吧!”

    瞬间,整个行军队列的最前列全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洛伦·都灵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他的决断。

    没有犹豫,洛伦缓缓举起了左手:

    “全军…警戒!”

    黑发巫师的话语声在上空回荡。

    就当他话音落下,挥舞着燕尾旗的传令兵们,一边向后奔驰一边高声呼喊;嘈杂声中士兵们开始在长官的命令下陆续列阵,丝毫不见慌张。

    空旷无垠的穹顶之下,庞大的队列犹如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般开始迅速运转;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齿轮,每一名士兵都代表着一个关键的接口。

    无数的嘈杂声,呐喊声,脚步声,军号声……庞大到数以千计乃至上万人的大军,和几百人的小部队有着本质区别,光是想让他们原地停下列阵就需要很多时间。

    而整个过程的效率,队列的整齐程度,命令的传达速度…就是一支军队军纪如何,战力如何最直观的体现。

    “骑兵——,列阵——!!!!”

    数以千计的军旗扬起,战鼓敲响;挥舞着燕尾旗枪的骑兵们以‘旗’为单位,排列成紧密的锥形阵,一个接一个向前方靠近,组成一个巨大的斜线方阵;

    “竖枪——!!!!”

    霎时间,五颜六色的燕尾旗轰然屹立,犹如一片花海。

    “备战——!!!!”

    艾克特伯爵拔出佩剑,从头顶劈下;骑兵们整齐划一的举起鸢尾盾牌,抵在胸前。

    紧随其后的重装方阵则被完全挡住,潜伏在了浓烟、马蹄与战旗之后;

    滚滚烟尘之中,洛伦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被“超越感知”强化后的双瞳极目远眺,死死盯着视野的尽头。

    在更远处,在天空与草原的交界线上,一道漆黑的“细线”填满了他的视线;隔着不可估量的距离,洛伦仿佛都能听到那阵阵呐喊,咆哮、怒吼的声音。

    洛伦的两侧,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战弓;路斯恩一声不吭的反握双剑,用双手扣住缰绳;挠着头,满嘴牢骚话的麦卡菲倒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沉重的长戟悬于马鞍一侧。

    “怎么样?”艾克特伯爵紧皱眉头,像是在反问自己:“是敌人,还是朋友?”

    洛伦面无表情,右手缓缓按住了鞍侧“曙光”大剑的剑柄:

    “是敌人。”

第三章 四蹄人(上)

    在踏入波伊土地之前,洛伦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半人马……

    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黑底金狮子旗下,所有人都绷紧了弦;艾克特紧攥着剑柄横在身侧,盖伊·安格特咬牙切齿,坐立难安;故作轻松的翘望峰领主博西瓦尔,则不停的在摸他马鞍上的弯刀。

    神色各异的路斯恩和麦卡菲护卫在黑发巫师两侧,面无血色,紧咬着下唇的小个子巫师右手按住弓弦,躲在三人的后面。

    滚滚浓烟从地平线席卷而来,大地的震颤愈发的明显,就连战马们也开始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被狂风扫过的劲草,下一秒便被无数铁骑踏碎;苍凉的鹰啸划破长空,将草原一分为二,化作战场。

    一边是静若磐石的阵列,一边是烟尘滚滚的巨浪。

    没错,就是巨浪。

    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的海浪声,从地平线的尽头席卷而来,连绵不绝的声响敲打着脚下的大地;无数的阴影裹挟在滚滚烟尘之中,将天穹与大地的交界处填成了黑色。

    大地的震颤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越来越强,越来越快!

    剧烈震颤的不止是心跳,仿佛连血液也开始颤栗起来了,五脏六腑都在摇摇欲坠!

    滚滚怒涛之中,嘶吼和嚎叫声夹杂在狂风之中;从深喉中传来的呐喊,低沉而又充满了力量,像是敲打着铁砧的重锤。

    阵列之中,拜恩的骑士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持盾举枪的骑士们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后列的重装方阵就在这狂风之中,不紧不慢的继续列阵,死寂的像是一片鬼蜮。

    横剑而立的艾克特伯爵依旧纹丝不动,倒是一旁博西瓦尔伯爵摸刀柄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不停的将目光瞥向艾克特和洛伦,紧张的眼珠似乎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强作镇定的洛伦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谨慎的内心在不停的计算着敌人的数量。

    一千,还是两千,还是更多?

    战场太宽,在这里使用“精神视界”除了干扰自己的注意力外没有任何用处;一切都要凭自己的第一感觉和眼前看到一切去判断。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规模的战场——在古木森林,在血骸谷,在冰川荒原…慌乱和恐惧已经不能干扰到他了。

    但这一次也有所不同。

    他不再是区区百人的首领,不再是军队中皇子殿下的护卫,不再是要在万千大军面前拼命逃窜,求得一线生机的冒险者;

    他是拜恩的公爵,是身后这支骑士军团的最高统帅,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他的判断不在关乎自身或是朋友们的性命,而是万千人的生死,将决定这些对自己或是信任,或是心存犹疑的人,是否能活着离开这片无边无际的大绿海。

    震颤声还在继续,没有止息。

    数不清的身影踏着滚滚轰鸣,铺天盖地般,朝向队列的最前方涌来。

    “博西瓦尔。”艾克特猛地将目光刺向翘望峰伯爵,声沉如雷:

    “撕了他们!”

    忽然被“点名”的博西瓦尔伯爵像是刚睡醒似的,浑身一抖;用力抽动着喉咙,眼角绽出精光。

    “铛——!”

    雪亮的弯刀过举过头顶,咧着嘴角的博西瓦尔兴奋若狂的露出森森白眼,舔着嘴角高声吼道:

    “以拜恩之名,以都灵之名……

    撕碎他们——!!!!”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中,无数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前排整整三个旗的骑士们同时将手中的旗枪刺向天穹。

    下一刻,他们动了。

    漫天的嘶吼与咆哮声回荡在耳畔,挥舞着森森银枪的骑兵们从黑底金狮子旗下涌出,排成阵线扑向迎面而来的巨浪。

    大地震颤,轰若惊雷——!

    战场之上,两道卷起的浓烟迎面相撞,任何一方都没有想要停下的打算,就这么笔直的冲着对面扑了上去。

    “我说…他们就这么冲过去了?”

    麦卡菲目瞪口呆,压低了嗓音自言自语:“对面的半人马杂种,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他们这么一百多号人…就冲上去了?”

    他话音刚落下,就看到身侧的路斯恩扭过头,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没有见过拜恩骑士是怎么战斗的吧?”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也没有听说过这句话……”皱着眉头的灰瞳少年将目光转向正前方,紧张的咬紧了后槽牙:

    “两百步内,即便‘黑色城墙’也不敢轻触拜恩骑枪的锋芒!”

    两百步,只在眨眼间!

    下一秒,排成整整一排的拜恩骑士们就已经冲入了敌人的阵列。

    洛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骑士们将长枪放平,夹在腋下,然后怒吼着对准前方的黑影直接冲了进去;

    他看到整整一排的黑影,就在那枪尖前“整齐”的倒下,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

    他看到挥舞着马刀的博西瓦尔伯爵放声大笑着,高举过头顶的马刀不停的左右挥舞,直直的劈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一个个狂奔而至的巨大身影,就像是主动将脑袋和脖子送到博西瓦尔的刀下,让他去劈斩似的。

    没有惨嚎声,没有哀鸣;奔腾的烟尘之中,排列成一排的拜恩骑士们就这么犹如无人之境般从正面突入其中,挡在他们前面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成片的倒下。

    马蹄践踏之土,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刚刚还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一瞬间就被撕扯的四分五裂,震天的咆哮和怒吼声也不能阻止崩溃的阵列,以及被彻底扭转的局势。

    数以百计乃至上千的阵列,就这么被百余名骑士打得原地溃散,毫无还手的余力。

    旗下的麦卡菲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刚刚还在替他解释的路斯恩也瞪大了眼睛,灰色的瞳孔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倒是艾克特伯爵的表情毫无变化,一旁的安格特伯爵甚至啐了一口,似乎对博西瓦尔这个“小年轻”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洛伦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冷眼相望。

    这就是骑士之国的手腕。

    这就是令帝国也为之忌惮,竭尽所能要将其分裂,但最后也不得不与之妥协的…拜恩的实力。

    百余名骑士便能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甚至将其击溃;而当这个数字乘以十乃至百的时候,当数以千计乃至上万的重装骑士们出现在平原上的时候……

    那就是洪流,能摧毁一切,粉碎一切的洪流。

    一片混乱之中,嘶吼的着的身影在旗枪下溃散,却又迅速向两翼开始集结;犹如从中央被劈开的海浪般让开了冲锋的骑士们,再不迎其锋芒。

    而冲锋的骑士们同样没有纠缠,更没有分兵追击的打算;只是尽可能的继续推进,将所有来不及逃散的敌人变成他们枪下的祭品。

    就像博西瓦尔说的那样…撕了他们。

    分作两翼的滚滚浓烟迅速铺开了阵列,绕开正面,用更加松散的阵型从左右朝着洛伦所在的方向扑来。

    飘扬的黑底金狮子旗,就是他们的目标。

    步兵方阵还在不紧不慢的列阵,后排的骑兵们已经缓缓走上前来,朝着队列的前方开始移动;散在两翼的游骑兵们也纷纷停下,静待着命令。

    艾克特伯爵转过头,沉稳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

    “公爵……”

    目不转睛的洛伦微微颔首,他相信面前这个人的判断,攥住枪柄,单手举起了黑底金狮子旗:

    “进攻——!”

第四章 四蹄人(下)

    震颤心灵的轰鸣声中,大地开始震动。

    黄沙飞舞,烟尘四起的战场上,无数的铁骑从草地飞快的践踏而过;沉闷而剧烈的响声,高亢有力的嘶吼,让一切的声音都被淹没其中。

    就像约定好的那样,一个旗一个旗的拜恩骑士们在步兵方阵的两翼列开,默不作声的高举起右手的长枪,

    四面皆是黄沙滚滚,耳畔尽是苍凉的吼声,整个队列的最前方像是已经被敌人包围了一样,一眼望去尽是敌人的身影。

    战场上伴随着浓烟而来的是数之不尽的,敌人的身影。

    隔着老远,骑士们就已经能听到他们那嗜血而野蛮的怒吼;眨眼之间,他们已经冲到了骑士们的面前。

    三百步。

    一个半人马紧攥着手中的长柄斧,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发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战吼,有节奏的加快着自己的速度,冲在了所有半人马的最前面。

    他从自己的祖辈那里听闻过那面“黑底金狮子旗”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举着这面旗帜的“两脚人”首领,将他们赶到了大绿海之东的荒凉土地上。

    而现在,他有机会亲手杀死一个“两脚人”的大首领!

    金狮子的旗帜就在他的眼前,他已经能看到那站在那旗下一个个沉默的身影,已经能看到那些“两脚人”颤栗的表情。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两脚人”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颤栗表情,为什么他们还是在一动不动,为什么那个旗帜下的人…在扭头看向自己。

    下一秒,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两百步……洛伦用力攥住“曙光”的剑柄,皎若银月般的剑身在晴空下照映出刺眼的光芒,高举刺向天空:

    “进攻——!”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响起,挥舞着长枪的拜恩骑士们不再沉默,向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发起了冲锋。

    大地震颤,铁骑轰鸣——!

    没有丝毫的预兆,拜恩骑士们就已经冲入了滚滚黄沙;手中高举的长枪迅速夹在腋下,只有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半空中腾舞。

    面对猝然来袭的敌人,冲在最前面的半人马明显有些慌乱,但他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嘶吼着向前发起冲锋。

    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站在金狮子旗下,高举大剑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这边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欣喜若狂的磨着牙,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个身影扑了上去。

    沉重的长柄斧高高扬起,雪亮的战斧上还沾染着曾经留下的斑斑血迹…这柄战斧是他从某个“两脚人”那里夺来的战利品,那场战斗他靠这个斩下了十几个“两脚人”的头。

    只要轻轻碰一下,眼前这个“两脚人”脆弱的脖子就会自己断掉,脑袋像馕似的掉在地上,被自己踩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烂泥。

    他如此想到…举起了手中的长柄斧,森森斧刃对准了“两脚人”的脖子,期待着看到他脑袋飞上天的情景。

    但他看到的却不是腾空而起的脑袋,而是没了脑袋的自己,鲜血喷涌着瘫倒在地。

    “铛——!”

    剑芒闪过的刹那,洛伦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自己斩落头颅的怪物,眼角闪过了一丝的差异。

    这就是半人马?

    高大健硕的身躯,上半身的体积几乎是人类的一倍半;下半身则完全是骏马的模样,而且着实强壮的不像话。

    披着混杂了粗麻的兽皮衣服——如果那东西真的能被称之为“衣服”的话——下面,是遍布鬃毛的身躯,肤色则是通体赤红,犹如燃烧的火。

    还有对方的头颅;那从空中跌落,眼瞳晦暗,面颊颤栗的头颅…额头宽大,下巴突长,鼻梁高挺,双眼浑圆,满口獠牙。

    这就是半人马…这就是纵横大绿海,让波伊人与帝国数百年为之警惕的怪物。

    剑芒扫过,没有发出半点惨叫声的半人马倒在了他的面前,和人类没有两样的血浆从脖颈断裂的横截面喷涌而出。

    下一秒,他的身体和脑袋就,在马蹄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烂泥。

    咸腥刺鼻的血水,洒了洛伦一脸。

    没错,他们是怪物,是凶兽,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东西;

    但他们也会感到痛苦,也会惨叫,也会流血,会被杀死,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扬起右手的“曙光”,纵马驰骋的洛伦速度不减,继续向前方的滚滚浓烟冲了过去;刹那间,黑发巫师的身影已经突入到了敌人的最前沿,变成了整个“冲锋”队列的锥头。

    整个队列最前沿的骑兵们就像是张开的“双翼”般,沿着他的左右列成整齐的一排,朝向准备包夹他们的半人马发起了冲锋。

    没错,是冲锋…不是什么“反包夹”,更不是什么“反突袭”,对于骄傲的拜恩骑士们而言,将敌人让进两百步内是一种“战场上的礼仪”。

    而除了全歼敌人,不放走溃兵这一目的之外,就是为了将敌人的尊严和信心彻底打得粉碎!

    黄沙飞扬,视线所及之处,五个半人马同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从正面和两翼朝着洛伦袭来。

    不仅仅是速度,他们的敏捷性简直强悍的不像话——对人类骑兵而言根本不可能办到的急停急转这种高难度骑术,对于半人马而言简直就像吃饭喝水般随意。

    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从散开的位置扑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最右边的那个甚至已经举起了投枪,反握着高高扬起。

    “噗——!”

    下一刻,没等投枪,一支箭矢就已经刺穿了他的眼窝;哀嚎的半人马无力的瘫倒,翻滚着倒地。

    紧跟在洛伦身侧的麦卡菲和路斯恩猛然扭头瞥向身后;远在两百步外的旗帜下,面色苍白的艾茵左手举着未放下的战弓,右手第二枝箭矢已经呼啸而来。

    惊愕的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两百步,弓箭不是只能射一百步吗?!

    下一秒,黑色扫过,袭来的四个半人马只剩下了正面的三个。

    面无表情的洛伦按住剑柄,将巨大的剑刃抵在肩膀上,漆黑的双瞳冷静的计算着自己和敌人间的距离,还有彼此武器的长度。

    五、四、三……斩!

    “噗——!”

    血色的弧线从空中掠过,三个嘶吼的身影同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着坠落在地。

    惨叫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黑发巫师突入的身影,踏着铁骑的拜恩骑士们也已经从两翼涌进了半人马的阵列——这一次不再是撕碎,而是碾压,是践踏。

    沉重马蹄不断的践踏着倒在地上的尸骨,践踏着还准备反攻的半人马的信心,践踏着所有还在奋力迎战的半人马的骄傲。

    而当骄傲被彻底碾碎的那一刻,半人马们终于开始溃散了。

    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的他们距离拜恩军团的阵列太近,已经贴到了两百步之内,再想依靠着速度和敏捷性躲开重装骑士们的重逢……

    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深吸一口气,逐渐停下的洛伦打量着眼前混乱的战场,挥舞着长枪的拜恩骑士们还在不断的绞杀依旧没有放弃抵抗的半人马,溃散的逃兵则被交给了翘望峰的游骑兵们。

    就在此时,一个挥舞着战旗的骑士突然从战场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随其之后的是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的骑兵从他身后涌出。

    下一秒,那个骑士突然将战旗高举,洛伦才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标志。

    两柄弯刀交错下,是一匹跃起前蹄的红色骏马。

    “以瓦尔纳的名义……

    杀光四蹄人——!!!!”

第五章 驻扎(上)

    就和没有任何预兆的开始一样,也没有人察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究竟是在何时结束的。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被淹没在了滚滚烟尘与铁骑下的草地之中。

    落日的光芒下,一面又一面的旗帜在战场上挥舞着,厮杀和咆哮的声响渐隐渐息;脚下的草地上到处都是倒地的伏尸,断裂的兵刃与旗帜。

    和洛伦开始时所料想的一样——刻意将半人马放进两百步之内,并不是拜恩骑士们的过于自负,而是为了不留活口的全歼敌人。

    拜恩骑士们的优势在于突破和爆发力,一次完美的冲锋甚至能正面击溃重步兵方阵;但相对的,长距离的奔袭和敏捷性就要逊色很多了。

    在这种没有遮挡的大平原上,一旦半人马利用他们的敏捷优势一次次骚扰,围而不攻,除了坚守阵地,步步推进外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

    所以特里斯·艾克特果断散开阵线吸引敌人,将突袭的敌人放到两百步内,用拜恩骑士的冲锋优势一口气击溃他们;再由游骑兵们负责扫荡残敌,一个不留。

    这不是什么“骑士精神”,这是基于经验对眼前局势的冷静判断,还有对拜恩骑士实力的绝对信心。

    即便散阵冲锋,也能只用一轮就将敌人彻底击溃。

    烈日西垂,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望无垠的草原被染成了血一样鲜红的颜色。

    拜恩的重装骑士们已经开始归队,只剩下翘望峰的游骑兵们还在打扫战场,顺便将重伤垂死的半人马送去见他们的祖先。

    另一边,不知从何处出现,举着瓦尔纳家族旗帜的波伊骠骑兵们,也在解决了逃散的半人马残余之后,浩浩荡荡的前来与拜恩的本部军阵汇合。

    他们穿着样式十分统一的皮甲和罩衣,皮甲下是十分简易单薄的锁子甲;右手举着短枪,马鞍上还挂着一柄弯刀和四五柄投枪。

    而那位举旗的骑兵和几个走在最前面,军官打扮的骠骑兵们,马鞍左侧还多了一副角弓和满满一壶的箭矢;甲胄也明显精良一些,多了护肩和大氅。

    和恨不得连战马也披上甲胄,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相比,这些波伊骠骑兵们的打扮明显更适应在大草原上的战斗;他们的战马虽然稍微稍矮一头,却也比拜恩战马更灵活。

    在进入战场之后,这些骠骑兵们并没有冒失的直接突进到战场中央,或者说拜恩骑士们的冲锋面前;而是游弋在混战的边缘地带,不断的用投枪和弓箭击杀落单的半人马。

    直至半人马的主力被彻底击溃,他们才终于拔出马刀和短矛,与游骑兵一道从四面八方加入了战斗当中,散而不乱的阵列犹如一阵狂风,迅速将战场“清扫一空”。

    如果不是因为有他们的出现,这场突袭战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快,在临近傍晚前就结束掉。

    但这些都不是洛伦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勒住缰绳,微微松了口气的洛伦眯着眼睛;就在不远处,浑身浸满血污的博西瓦尔伯爵正与那个举旗的骠骑兵对峙,彼此冷眼相视。

    “怎么回事?”

    “那位…好像是瓦尔纳家的旁支,布拉哈家的家主赛特伯爵。”艾克特靠上前来,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博西瓦尔伯爵的舅哥和姐夫。”

    “舅哥和…姐夫?”洛伦一脸的困惑。

    “过程很复杂,但…大致就是博西瓦尔伯爵和赛特的姐姐私奔;后来赛特伯爵也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讨好了翘望峰的长辈,把博西瓦尔的姐姐也娶了回去。”

    艾克特无奈的摇摇头:“从那以后,他们俩就互为舅哥和姐夫了。”

    “不过公爵您无需为此担心,这两个人都很怕自己的姐姐…所以不会因为这种私下交恶就影响到我们和波伊关系的。”

    “……”洛伦·都灵。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但并不想干预封臣“家务事”的洛伦还是就此打住,将话题转到了一旁:

    “这位赛特伯爵,他在波伊公国的地位很高吗?”

    “他是瓦尔纳大公的心腹,也是最支持瓦尔纳家族连任公爵的小波伊领主。”艾克特微微颔首,他听出了洛伦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奇怪——如果情势真的危机到了瓦尔纳大公所形容的那样,这位伯爵应该出现在战场上,而不是波伊与拜恩的交界地。”

    “还有刚刚突袭我们的半人马……”洛伦微微皱眉:“他们就像是料到会有人在这里出现一样,只不过没想到会是我们。”

    “或者说不是千余人的巡逻队,而是一支编制完整的军团。”艾克特伯爵沉声道,目光偏移的瞥向就快和博西瓦尔拔刀相向的骠骑兵首领:

    “我猜…赛特·布拉哈伯爵一定有您想知道的答案,公爵。”

    洛伦点点头:“先让士兵们扎营吧,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这些波伊的‘好兄弟’们聊一聊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

    他总有种预感,不论是天穹宫还是那位瓦尔纳大公…关于这场战争,他们都没有完全说实话。

    而且…还有法内西斯;如果他真的朝东方而来,这场战争是否也和他密不可分?

    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是不是除了半人马,还会再像埃博登或者断界山时那样面对成千上万,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突变怪物;还有被他“召唤”而来的,坠落的邪神?

    埃博登一战已经足以说明问题——面对邪神哪怕只是“躯壳”,没有巨龙的情况下军队的数量根本毫无意义,只能被一边倒的蹂躏。

    缓缓回首,洛伦看着远处逐渐清扫一空的战场,只剩下接连成片的伏尸和浸透了草地的血水。

    冰冷的尸骨,干涸的血浆…有半人马的,有波伊人的,也有拜恩人的。

    或是完整,或是残缺,或是只剩下一“滩”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这场半人马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一角而已。

    …………………………………………………………

    直至入夜前,士兵们才终于放松了警惕,开始驻扎营地。

    和萨克兰人相比,拜恩人的营地要“简易”很多;没有临时搭建的木墙栅栏和哨塔(在草原上,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建得起来),也看不到里三层外三层,填满了尖木桩和火油的陷马坑。

    整个营地就是用辎重车围成一圈,再沿着营地边缘挖一条长长的壕沟就算完成了;士兵们的帐篷围绕着一个个篝火堆,排列成整齐的棋盘形状——就连这些,也是在受了萨克兰人影响之后才出现的。

    这让曾经到访断界山,亲眼见到过萨克兰军团营地的洛伦一阵蹙眉;虽然拜恩的军队也称得上纪律严明,但在后勤方面显然没有帝国来的严谨。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虽然营地十分简易,加上远途至此并没有准备太多后勤,拜恩的骑士们依旧热情的欢迎了波伊的兄弟们;

    不过这些豪爽的骠骑兵们甚至比拜恩人还热情,丝毫不把对方当成外人。哪怕双方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却亲近的像是一家人似的;

    洛伦也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接见了博西瓦尔的“姐夫和舅哥”,瓦尔纳大公的亲信赛特·布拉哈伯爵。

    这位赛特伯爵甚至比他的部下们更加“豪爽”而且不拘小节,根本没等传召就直接冲进营帐,站在洛伦面前直接开口就问:

    “拜恩公爵,您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第六章 驻扎(下)

    看着一脸激动,双瞳死死盯着自己的赛特伯爵,洛伦微微皱起眉头。

    营帐之内,面颊张红的赛特·布拉哈全然不在乎周围的目光,牙关紧咬等待着拜恩公爵的答复。

    他按着剑柄的右手不停的在颤抖,像在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皴裂的嘴角和满眼血丝,显然也已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波伊的战况,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吗?

    出发之前,洛伦就曾已经对波伊的局势做过一个大概的估计;能够让一个大公,而且是十分好面子的大公主动写信求援,证明波伊的确是在半人马的入侵中遭受了惨败。

    但就算败的何等惨烈,也不至于急切成这个样子——单论领土面积,波伊公国并不比拜恩逊色几分;或许称不上富饶,但若论兵力,恐怕还没有几个公国能和波伊相提并论。

    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北上远征血骸谷之时,波伊公国就肩负了所有侦查,扫荡,通讯,乃至后勤保卫和拱卫阵线两翼的工作,十万骠骑遍布断界山南北!

    本土作战保卫家园集结十万军团,对各个公国而言都不算难事;但想要让十万人,而且是十万骑兵远征万里…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

    这样强盛的公国哪怕是遭遇入侵也不可能一战就被击垮,又是本土作战,顶多是暂时受挫;请求援兵多半也是需要恢复一下信心和士气,同时补充损失的精锐核心力量而已。

    但看这位赛特伯爵的表情分明已经是救兵如救火,绝非自己想象中的“暂时受挫”那么简单。

    “赛特·布拉哈,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话?!”

    没等到暴躁的安格特开口,一脸气愤的博西瓦尔就先站了出来,对着布拉哈伯爵怒目而视:“看清楚,你现在在哪儿;再看给我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谁!”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拜恩公爵说话?!”

    双眼猩红的布拉哈根本不想回答他,但却不得不转过头辩解道:“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了吗,我们是来……”

    “我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博西瓦尔粗暴的直接打断了他,义正辞严的大发雷霆:“这里是拜恩人的营地,你当着我们的面对拜恩公爵无礼,那就不可原……”

    “博西瓦尔!”

    冷静而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惊怒的博西瓦尔伯爵一回头,洛伦·都灵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冷冷的开口道:“坐下。”

    “公爵,我……”

    “我说……”洛伦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右手按住了博西瓦尔的肩膀,目光冰冷:“坐下!”

    寂静的营帐中落针可闻,还想说什么的博西瓦尔直接被洛伦“按”在了席位上,惊愕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公爵。

    营帐内其他人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坐在洛伦一侧的艾克特伯爵微微侧目,瞥了安格特伯爵一眼。

    他刚刚是故意没有站出来喝止博西瓦尔的;第一,这位瓦尔纳大公的亲信的确需要敲打敲打,不能让他们把拜恩的支援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其次,就是针对洛伦——拜恩的公爵,光是能对外赢取威望和战争经验是不够的,还要能震慑公国之内的伯爵们,不让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

    现在嘛…面对艾克特的目光,冷哼一声的安格特翻个白眼,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不愧是能在圆桌议会上和西境统帅当庭对峙,还把他逼到口不择言的…都灵家的公爵。

    “刚才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博西瓦尔伯爵只是一时冲动。”

    洛伦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尽朝着布拉哈伯爵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希望我们的波伊朋友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终止了与拜恩的友谊。”

    “以圣十字和瓦尔纳家族的名义,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回过神来的赛特·布拉哈连忙说道:“和博西瓦尔伯爵没关系,是我太紧张,一时唐突了。”

    “哼!”

    被洛伦死死按住的博西瓦尔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过在场的众人都假装没有听见,把这件事绕了过去。

    “既然如此,是否能请您将眼下波伊的局势和我们详细的描述一下?”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

    “虽然我们收到了求助信,但瓦尔纳大公只告诉我们有十万半人马入境,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知——甚至都不清楚应该救援哪里,或者到何处与他汇合。”

    看着洛伦的表情,赛特·布拉哈的眼神突然有些躲闪,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下:“呃…关于这件事,等到休整过后我一定会和您详细说明的。”

    “但在此之前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现在就告诉我——此次援救波伊,拜恩究竟动员了多少军队?!”

    听到他又把话题绕回了这个,营帐内的骑士领主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此次援助波伊,是拜恩上下的共同决定。”洛伦看着一脸急切的布拉哈伯爵:“总共有骑士一千,步行骑士三千,方阵步兵六千,游侠骑士和游骑兵三千,外加两千人的投射、辎重和后援军,总共一万五千人。”

    “才一万五千?!”一脸惊讶的布拉哈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营帐内一片哗然,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对着这位布拉哈伯爵怒目而视。

    “没错,‘只有’一万五千人。”洛伦平静的看着他,面沉如水:“贵方大公写信求援是十万火急,我们只有四天时间集结军队北上,其中还要扣掉两天准备物资和讨论路线的时间。”

    “两天时间,一万五千人已经是两天之内,拜恩能够集结起来的全部精锐了。”

    看着周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伯爵,还有这位面无表情,年轻到过分的公爵大人,知道自己说错话的布拉哈伯爵连忙改口:“抱歉,我并非在指责您,我只是在说……”

    “如果您可以更加详细的描述一下眼前波伊的战况,或者双方具体的兵力对比,我当然可以下令,让在后方调度的几位伯爵继续派遣援军。”

    洛伦眉头一皱:“但前提是…我们需时间,更需要眼下最关键的情报才行。”

    “这些我都会告诉您的,但一万五千人真的远远不够啊!”

    赛特·布拉哈急得焦头烂额,激动到话都快说不清楚,手足无措的看向洛伦:“公爵大人,我真的不想说这些,但区区一万五千人…对波伊的战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光是在追我们的半人马就远远不止……”

    话说一半他便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震,整张脸都煞白的毫无血色!

    营帐内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有一支半人马在追杀你们是吗?!”

    怒目圆睁的艾克特伯爵直接站起身,声沉如雷:“我们今天消灭的那支千余头的半人马军队,其实并不是要突袭我们,而是要阻断你们退路的对吧?!”

    “我……”慌乱的赛特·布拉哈欲言又止,眼瞳扩散,惶惶不安。

    “说!”艾克特直接冲过来,一把拽起了赛特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说,它们有多少?!”

    但恐惧的布拉哈伯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在颤抖。

    “公爵,我们得赶紧从这里撤退!”

    艾克特伯爵直接将他扔在地上,猛然回头看向洛伦,目光凝重:“这里是毫无遮掩的大草原!如果不能抢在午夜前返回翘望峰要塞,路途中央被上万的半人马堵截,那我们就……”

    没等他话说完,沉闷的号角声就已经骤然响起!

第七章 将惶恐踏碎(上)

    “敌袭——————!!!!”

    就在营帐内的气氛还在僵持中时,号角声和哨兵们的怒吼已划破星空,将午夜草原的沉寂撕得粉碎。

    喧嚣、哗然、躁动…无数的声响从营地的四面八方响起,到处都是骑士和士兵们的嘶喊和叫嚷声。

    听着营帐外嘈杂纷乱的声响和还有不知从而来的号角声,在座的骑士领主们几乎人人都面若冰霜,营帐内的气氛更是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看着周围拜恩领主们充满怒火的目光,慌乱的赛特伯爵彻底手足无措:“拜恩公爵,我……”

    “您什么也不用说,就请暂时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叹了口气,强作镇定的洛伦平静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住剑柄的右手青筋暴露:

    “等到今天晚上的事情结束,再请您将所有您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毫无巨细的告诉我们!”

    说完,拜恩公爵转过身,迈步朝着营帐外走去;以艾克特和安格特伯爵为首的骑士领主们纷纷跟上,只留下赛特·布拉哈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扔在了原地。

    嘈乱的营地内,气氛紧张而肃杀;杂乱的叫嚷声中充满了军官们的呵斥声,奔跑声、马蹄声,甲胄与武器碰撞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

    “拜恩人,肃静——!!!!”

    大绿海的星空下,盖伊·安格特的咆哮声犹如惊天霹雳,骤然响起!

    一瞬间,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瑞格雷尔!杰兰特!你们两个迅速前去整顿后勤,让辅兵和后援军们安定下来,调配投射武器,列阵候命——!”

    面色凝重的艾克特伯爵双手拄剑,站在营帐大门外不紧不慢的下达着命令:

    “萨拉尔德!伊兰迪尔!让步战骑士和方阵军团做好反攻准备,敌人很可能会直接突破我们的营地外围,用长枪方阵打垮它们——!”

    “博西瓦尔!兰马洛斯!让游侠骑士和游骑兵们在军营左右大门候命;没有得到公爵命令之前,哪怕那群杂种挑衅也不准迎战,明白了吗?!”

    重重的将手中的大剑在地上一敲,怒火堡伯爵的目光犹如剑芒般从眼前人的脸上扫过:

    “至于拜恩的骑士们…跟上你们的公爵;

    天佑都灵!”

    “天佑都灵——————!!!!”

    浪潮般的呐喊声中,洛伦目不斜视,笔直的迈步走向营地的正前方;

    面色苍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脱下甲胄的小个子巫师飞奔到他身旁,随行的还有路斯恩和麦卡菲两个人。

    “我说…我们这也太倒霉了吧?!”

    看着周围拜恩骑士和士兵们一个个严肃紧张的表情,麦卡菲忍不住说道:“白天刚刚打完一仗,晚上又来…这帮半人马杂种怎么比断界山的狼人还好客啊!”

    逃兵…不屑的打量了一眼满口抱怨麦卡菲,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紧紧的守在洛伦身侧。

    他曾经在冰川荒原的夜晚,与几十上百的狼人们周旋过;但在如此平坦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对成千上万,比狼人毫不逊色的半人马…着实还是第一次。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洛伦没有看向自己的两个护卫,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艾因,那、那个……”

    “我知道,我不会离开营地的。”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哪怕已经很多次面对这样的情景,她依旧不能适应:

    “放心吧,我和协会的炼金术师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车弩、石砲,引火剂…还有那么多人守在这里,不用你担心啦。”

    “不,我的意思是……”

    就在洛伦还想要解释时,浪潮般的震荡声突然从营地外传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连刚刚还在满口抱怨的麦卡菲也死死攥住了自己的长戟,一脸的紧张。

    震颤着大地的铁骑声,那是比白天时更加恢弘庞大的“滔天巨浪”;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已经彻底将整个营地包围了。

    不,不对;

    不是仿佛……

    眯着眼睛的洛伦向远处极目眺望,在“超越感知”强化下的黑瞳穿越了星空下的夜幕,让他清楚的看到了那些在黑夜中卷起烟尘,踏响雷霆的身影。

    它们,的确已经将整个营地彻底包围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发动进攻…洛伦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车垒,摇摇头。

    至少这个绝对不是原因之一;成千上万的半人马,就是正面硬冲也能在一瞬间穿过那道简易的壕沟,将车垒冲垮。

    它们不进攻,也许是在等待命令,就像群狼狩猎那般,也许还另有其它的原因和目的……

    “公爵!”

    沉重的脚步和洪钟般的声响打断了洛伦的沉思,表情凝重的艾克特伯爵,带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赛特·布拉哈走上前来:

    “我刚刚和这位布拉哈伯爵谈过了,他知道这支半人马是从什么方向来的;只要能找到它们阵线的薄弱点,我们就能……”

    “你想让我逃跑?”洛伦挑挑眉毛,直接打断了他。

    “……是突围,还有战略性转移。”

    艾克特伯爵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有一万方阵军团和营地做诱饵,再让两翼的游骑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您就能顺利突围——天亮之前,就能抵达翘望峰要塞。”

    洛伦一声不吭,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艾克特,两个人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对峙当中。

    “这真的没什么丢人的。”艾克特伯爵叹了口气,终于不再严肃:

    “我知道这是您的初战,您想打的光彩,打的漂亮,但…一万人的损失拜恩承受得起,一个公爵的损失…我们承受不起!”

    “当然,您才是拜恩的公爵;是迎战还是暂时的逃避,一切由您决定——但也请您切记,拜恩…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分崩离析了!”

    洛伦依旧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了外面,那星空下翻滚着“浪花”的草原。

    他突然想起了白天的战斗,那些半人马们在拜恩骑士们的冲锋下灵活的转变的阵型…那样的姿态,是因为它们天生默契呢?亦或者……

    “赛特·布拉哈伯爵,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洛伦突兀的开口道。

    “嗯?”

    “如果半人马当中的首领被杀死,它们是不是也会像我们的军队一样出现慌乱?”洛伦轻声问道:“甚至是…原地溃散?”

    “呃…这个,不太一样。”赛特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但您说的没错,如果首领被杀的话,它们的确会出现慌乱,甚至是成群结队的撤退。”

    “非常好,那我再问您第二个问题——按照现在这种天色,如果我想办法照亮的话,您是否能认出这支半人马军队的首领?”

    “我……”赛特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洛伦:“您、您想要干什么?!”

    “您这表情…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黑发巫师冷冷瞥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转向艾克特:

    “夜色视线很差,敌人的首领想指挥围攻一定会靠的很近,甚至有可能就在军阵前列…命令骑士们做好准备,争取一次突袭击杀它们的首领!”

    怒火堡伯爵不由得微微一怔,但还是点点头,默然的转身离去。

    “等等…你、拜恩公爵、您…你疯了吗?!”

    赛特·布哈拉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用看疯子似的目光看向洛伦:“这可是在晚上,外面有上万的半人马大军啊!”

    “不,您说错了——对我来说,这些和人数或者实力对比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洛伦扭过头,冷冷的看向他:

    “我不想逃跑,我想打的漂亮,所以我只能前进……

    不能后退!”

第八章 将惶恐踏碎(下)

    为了夺取四蹄人的领土,两脚人驯服了骏马为其奴役;

    为了占据四蹄人的领土,两脚人建造了高墙躲在里面;

    再将我们赶到外面……

    星空下的草原上,半人马赤炎旗的旗主查卡尔,当他昂首眺望着拜恩军团营地大门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想起这句半人马古老的诗歌来。

    没错…就这么一道小小的壕沟,用篱笆和栅栏围起来木墙,就能将数以千计的四蹄人勇士挡在外面,进退不得。

    若进攻,就会死伤成百上千的勇士;

    若绕开,又会是如芒在背,随时都有被偷袭的风险。

    过去的两脚人,就是用这种办法一步一步夺取和占据了属于四蹄人的土地;将星空下所有的土地都变成了他们的牧场,把原本属于这里的四蹄人赶到了贫瘠荒凉的东部。

    而现在,这些两脚人又打算故技重施了。

    披着深色大氅,穿着犹如波伊骠骑般甲胄的“查卡尔”显得和周围其他的半人马截然不同;除了手中的长枪外,“腰”间还挂着两柄波伊人惯用的马刀。

    嗜血的呐喊声在夜幕下犹如潮水般波涛汹涌,数以千计的半人马正围绕着拜恩人的营地狂奔不止;被团团包围的营地犹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眨眼间便可倾覆。

    在十几名半人马精锐武士的簇拥下,站在拜恩营地正门前的查卡尔极目远眺,一边沉思一边观望着对面两脚人的动静。

    他在犹豫…犹豫自己是该进攻还是撤退。

    “我们能攻下来!我们能攻下这个该死的营地!”

    一个通体赤红,年轻气盛的半人马武士激动的吼叫道:“一个冲锋!一个冲锋我们就能冲过那个该死的壕沟,砸碎两脚人的木墙,将躲在里面的两脚人统统宰了做肉——!”

    “然后呢,然后把更多的两脚人引到大绿海来?”另一个年长些的半人马叹息的反驳道:“光是大绿海的两脚人我们就应付不过来了,还要引来更多的敌人?”

    “别忘了我们的先祖是怎么败的——大绿海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没见过的,穿铁衣服的两脚人!”

    “懦夫!”年轻的半人马武士更激动了:“就是因为你们这群上年纪的懦夫,我们才不得不退到了又冷又苦的东边,我两个弟弟和妹妹才不得不在冬天活活饿死!”

    “族里新来的萨满说得对,就该把你们这群上年纪的老懦夫统统做肉!才能让半人马真正崛……”

    “好了——!”

    神情肃穆的查卡尔打断了自己麾下武士的争吵:“让赤炎旗的勇士们都稳住脚跟,继续包围两脚人的营地,给这群懦夫们打哆嗦的时间。”

    “他们要是想据守,我们就在黎明前发起攻势;”

    “他们要是想逃…就让勇士们散开阵列,放他们走。”查卡尔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

    “然后,我们再尽情猎杀他们…像狼群狩猎羊群那样!”

    查卡尔话音落下,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笑的嗜血且狰狞。

    至于反攻…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面对上万四蹄人的包围,哪个两脚人有勇气反攻——而且还是在夜里?

    “但要是这么干,我们不就激怒了南边的两脚人了吗?”年长的半人马还是有些忧虑:

    “大首领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抓住那个逃跑的两脚人而已。”

    “你看那里。”查卡尔沉声道,右手的长枪指向营地正中央的最高处:“看看那面旗,再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黑底金狮子……”年长的半人马微微一愣,突然猛地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吼道:

    “是那个家伙?!”

    “对,就是那个魔鬼!”查卡尔同样咬紧牙关:“这支两脚人军队的首领,是那个魔鬼的子嗣!”

    “若能杀了那个魔鬼的子嗣,夺走那面旗帜…想想看,这对所有的四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对我们赤炎旗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会成为四蹄人的英雄?!”

    “没错!”查卡尔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我们就能举着这面旗帜,一路扫荡整个大绿海,然后进攻千帐城…我倒要看看,那些躲在城里的懦夫们在看到这面旗帜之后,还能有多少反抗的勇气?!”

    年长的半人马并不像周围年轻的武士们那样兴奋,反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但这样做,只能让两脚人更加的憎恨您。”

    “他们应该憎恨,是时候让两脚人体会一下我们当年的痛楚了。”查卡尔双眼猩红,声音中是彻骨的寒意:“当憎恨过后,他们就会开始怕我。”

    查卡尔拔出腰间的马刀,狭长的刀刃在星空下散发着熠熠寒芒:

    “想让你的敌人敬畏你,尊重你,跪在你面前,亲吻你的蹄子…第一步,就是要把恐惧牢牢的烙在他们的骨子里!”

    “这就是我从那个魔鬼身上学到的东西!”

    年长的半人马不再反驳自己的主人,抚胸低头,将自己的前蹄收了起来。

    “那个被我们抓住的两脚人老萨满怎么样了?”沉默了片刻,查卡尔决定换个话题:“还在胡言乱语,不肯向我效忠吗?”

    “早上的时候抽了两鞭子,又饿了他几顿,现在终于老实了。”半人马武士立刻毕恭毕敬的答道:

    “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肯向您效忠,但在我刚刚要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要我提醒您一句,说……”半人马说一半突然顿住了。

    “说什么?”

    “他说您还是不要距离营地这么近比较好,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营地内的是拜恩人,他们的骑士从大门冲到您面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不立刻后撤的话,您就死定了,别说十几名武士,就是有堵墙挡在前面也没用。”半人马巫师哆嗦着咽了咽喉水:

    “这、这是那个老萨满的原话;我、我一个字都没多讲!”

    查卡尔皱着眉头。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年轻的半人马武士突然冲了过来,一脸的欣喜若狂:

    “旗主,他们要开始突围了!”

    闻讯的查卡尔猛然抬头,瞪大猩红的双眼眺望远处的营地,尤其是那面黑底金狮子旗。

    果然…就在夜幕之中,营地内的游骑兵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从两面的出口涌出,紧随其后的是挥舞着长枪和双手大剑的方阵步兵们。

    在骑兵的掩护下,这些步兵们排列成紧密的阵型朝包围他们的半人马勇士们缓缓靠近,用长枪和弓箭保护自己的正面。

    于此同时,营地周围的壕沟也纷纷被点燃;熊熊烈焰,几乎将周围的草地照得明若白昼。

    步步逼近,这是两脚人习惯用来对付四蹄人的招数;只要维持住方阵,四蹄人就不敢轻易靠近他们的阵型,查卡尔冷笑一声,猛然劈下手中的马刀: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勇士动起来!”

    现在是午夜,最近的两脚人城塞最近也要半天才能抵达…想要活着抵达要塞,就必须一路都保持这样的阵列才行。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两脚人离开了壕沟和墙壁,他们就不再是难以战胜的敌人。

    拜恩军队离开营地的同时,半人马的大军也纷纷开始朝两翼包围靠拢,围堵的同时不断的用投枪骚扰。

    很好,接下来就是……

    就在查卡尔准备下达第二个命令的刹那,他嘴角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

    等等!

    这…不会这么巧,就真的被那个老萨满说中了吧?!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倒映着火光。

    而在火光之中涌现出无数骑士的身影,汇聚在一面黑底金狮子旗下。

    朝他而来!

第九章 有进无退(上)

    震天的喊杀声回荡在漆黑如墨的星空下,一切恍若梦中。

    飘扬的黑底金狮子旗下,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排列成紧密的阵线,带着沉稳的呼吸,用盾牌紧紧的贴住左侧的袍泽;

    在他们的身后,是队列松散的波伊骠骑兵们;这些护甲单薄的骑士将在重装骑士们的掩护下,从后方向两翼的敌人发起冲锋。

    面无表情的洛伦驻马旗下,“曙光”大剑被他交给了小个子巫师保管,换回了自己更习惯的长枪“龙牙”。

    “疯子,你这个疯子!”

    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恼怒的看向黑发巫师:“外面有上万的半人马武士——就算你们拜恩人的骑士真的能以一当百,一根标枪就能要了你的命!”

    看着他那精神恍惚似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的洛伦突然笑了出来:“一根标枪就能要了我的命…没错,但对外面那位‘查卡尔’先生难道不是一样吗?”

    “一轮冲锋…在半人马大军合拢之前,他就会被我干掉!”

    “你这是在赌博!”

    “没错,这就是赌博,而且是最公平的非生即死!”洛伦十分“豪爽”的承认了,平静的表情下还不忘了翘翘嘴角:

    “碰巧的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怒火,死死盯着他的赛特·布拉哈不再言语。

    营地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半人马铁骑的声响震颤着整个营地;兵刃与利器碰撞的声响,潮水般的怒吼与咆哮,一齐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交击合鸣。

    听着耳畔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证明两翼的游骑兵和步战骑士们已经开始出阵与半人马交锋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军团的步兵和骑士们会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敌人,为正面出击的洛伦争取更多的机会…但这份计划究竟能实现到何种地步,完全就是个未知数。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面对以速度和敏捷见长的半人马,以重装骑士和方阵步兵为主的拜恩在机动性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除了被骚扰袭杀和被动挨打以外,就只能选择主动进攻,逼敌人和自己正面交锋。

    所以只能进攻,不能后退。

    有进…则无退。

    洛伦横起手中的龙牙,轻轻抖了个枪花,举向天空:

    “有人告诉我,半人马是不会记录历史的;有人告诉我,黑公爵罗兰的伟业在大绿海早已变成了很久之前的传说……”

    一脸不耐烦的麦卡菲和神色坚毅的路斯恩,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紧随其后的赛特·布拉哈依旧是忧心忡忡;一旁的安格特伯爵已经骑上战马,凶恶的目光不屑的打量着这位波伊大公的亲信。

    远处营帐外的艾克特沉默的回首,目不转睛的盯着龙牙的枪尖。

    火光之下,银芒闪耀。

    “所以…在场的诸位,用你们的长枪,大剑还有厮杀的勇气,帮外面那些半人马想起来……”

    洛伦举起长枪,声嘶力竭的咆哮:

    “让他们想起来,拜恩人!是怎么战斗的——!”

    “天佑都灵————————!!!!”

    下一秒,无数举枪欢呼的拜恩骑士们立刻拽紧缰绳,义无反顾的跟在洛伦的身后,朝着一片漆黑的大绿海发起了冲锋。

    铁骑如雷,大地如鼓!

    半人马们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支突然从正面冲出来的骑兵,滚滚烟尘还是在朝着两翼收缩靠拢;

    而当他们察觉到的时候,拜恩骑士们已经冲出了营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夜幕下,守在最外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立刻咆哮着集结,举起手中的战矛与长柄斧,朝着骑士们发起了冲锋。

    没有任何的犹豫,举起“龙牙”洛伦冲在了整个队列的最前面;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凶恶残暴的表情,还有那强壮到可怕的身躯。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直至眼前。

    “噗——!”

    碰撞的刹那,锋利的龙牙毫无阻拦的刺入了半人马的胸膛;破体而出的长枪腾空而起,然后稳稳的落在了洛伦的手中。

    胸膛被前后贯穿的半人马猛然一震,露出了极其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就被挡住他长矛的短剑一剑斩落了头颅!

    碰撞的刹那,鲜血腾舞——长枪的折断声,盾牌的碎裂声,战马的哀鸣,愤怒的嘶吼,死亡前的咆哮……

    硬碰硬,脸对脸,最直接的正面冲击。

    这就是拜恩人的战斗方式!

    没有阻拦,在第一轮冲锋下的拜恩骑士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冲破了半人马的防御;犹如长枪的枪尖一般,笔直的刺向正前方。

    直至此时半人马们才察觉到这支忽然出现的骑兵并不是要突围,而是正冲着他们而来的;原本井然有序的战场,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在战场上来回奔腾着,两翼突围的方阵步兵和游骑兵牵制了他们的力量;一时间令他们陷入了慌乱,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不知道是该支援两翼,还是阻拦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

    但冲锋没有停止。

    面无表情的洛伦依旧弓着身子,继续向前方疾驰而去。

    他已经看见了,那个被簇拥着,和别的半人马完全不同的家伙就在前面,就在自己的正前方。

    冲过去,这一仗就赢了。

    “铛——!”

    侧面伸来的战戟替黑发巫师挡下了呼啸而至的投枪,还在满口抱怨的麦卡菲戟刃横扫,瞬间将突入侧翼的半人马腰斩做两截。

    紧随其后的拜恩骑士们也早已抛弃了“累赘”的骑枪,纷纷拔出了双手大剑将阵列散开,抢在半人马们合拢之前挡下他们的攻击,掩护冲在最前面的黑发巫师。

    “疯子,这个疯子……”面无血色的赛特·布拉哈紧跟在洛伦身后,张弓搭箭射倒了另一个想要扑上来的半人马武士,悲愤欲绝的嘶吼着:

    “波伊人,掩护你们的弟兄,杀光四蹄人——!”

    “杀光四蹄人————!!!!”

    嗜血的咆哮声中,位居阵列后方的波伊骠骑兵们纷纷扬起手中的马刀,从两翼掩杀上来,笔直的扑向挡在前面的半人马武士,硬生生为拜恩骑士们撕开了挡在前方的阵列。

    挥舞着马刀,以迅捷见长的骠骑兵们就这么硬生生的和半人马撞在了一起;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却接连不断的有后续的骑兵补上前面人的空缺。

    速度不减的洛伦,依旧面不改色的向着正前方继续冲锋。

    眼前的敌人也已经注意到这支骑兵,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大军从两翼开始包抄合拢,滚滚烟尘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

    冲锋的半人马几乎是悍不畏死的从两翼和正前方向着拜恩骑士们发起冲锋,在骑枪和双手大剑下几乎是成排成排的倒下,却还是源源不断的扑上来,撕扯着这支完全不会停下的锥形阵列;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洛伦亲眼看到一个被骑枪贯穿的半人马硬生生攥住了枪杆,将那名拜恩骑士整个人从战马上拽起,当成武器左右挥舞。

    在那凄厉的惨号声中,将另一个赶过去救援的重装骑士连人带马砸翻在地!

    直至暴怒的安格特挥舞着重剑冲过去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才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半人马还在疯狂的从两翼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原本还算紧密的锥形阵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拖拽,越来越多的骑士们被迫陷入了缠斗;

    当安格特伯爵带着一旗的骑士击溃了半人马的第三轮冲锋的时候,黑暗中洛伦只能隐约看到死死护在自己身侧的路斯恩和麦卡菲两个人了。

    在数以千计,悍不畏死的半人马连番阻拦下,他的眼前所见已经尽是敌人,再也找不到那个半人马首领的身影。

    但毫无疑问,他就在前面,就躲在这阵列的后方。

    冲过去,杀穿他们,胜利……

    就是自己的!

第十章 有进无退(下)

    “拜恩人,列阵——前进!”

    夜幕笼罩的草原上,一支列队整齐的方阵步兵排列成紧密的大方阵,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整齐划一。

    和萨克兰“盾墙”不同,拜恩人的步兵阵线较为松散;挥舞着重长枪和鸢盾的“方阵步兵”们是最基础的组成单位,也是第一道防线;

    而在每一个六十人的“小方阵”之间的间隙后排则是配备了双手大剑,全副武装的步战骑士;还有挥舞着连枷战斧的重装步兵,与扛着重型十字弓的弓弩手们;

    无月的星空下,步伐整齐的方阵步兵与蹄声凌乱,烟尘四起的半人马军队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在军官们的号令声中,巨大的方阵缓缓移动着,一步步逼近杀气腾腾,耀武扬威的半人马武士们,缩短着双方的距离。

    滚滚浓烟四起,带着嗜血的嚎叫声的半人马军队开始集结,并且逐渐将整个方阵团团包围。

    尽管已经被三面合拢,方阵步兵们还是井然有序的排列着队形,停步转向;丛林般密集的重长枪横起,指向杀气腾腾的半人马武士们。

    下一秒,浓烟之中响起了雷鸣般的铁骑声;裹挟着尘烟的半人马武士们挥舞着投枪和短矛,从四面八方朝着方阵狂吼而来。

    “杀光两脚人————!!!!”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奏响,大地都在剧烈的震颤。

    瞬息之间,拜恩大方阵的侧翼,再一次响起了战鼓般的马蹄声。

    不等冲在最前沿的半人马们有所察觉,这些鬼魅般的骑兵们就已经以不逊于他们的速度冲到阵前,挥舞着马刀与长剑斩杀着一切迎面而来的敌人。

    面对猝然出现的敌人,一时慌乱的半人马几乎毫无换手余力;整个侧翼瞬间沦陷,散乱的阵列在游骑兵和游侠骑士们的斩杀下,被迫朝着长枪方阵的方向挤压。

    “以拜恩的名义,以都灵的名义……”冲在最前排的博西瓦尔伯爵挥舞着手里的马刀,畅快淋漓的朝着身后的骑士们大笑着:

    “杀!”

    紧随其后的游骑兵们,用整齐划一的拔刀扬剑声回应他;大笑着散开阵列,犹如猎人狩猎般扑向各自的敌人。

    “铛——!”

    马蹄交错,咧着嘴角的博西瓦尔老练的躲开了迎面刺来的短矛,反握的马刀从半人马的腋下掠过。

    雪一般明亮的马刀,挥洒着酒一般鲜红的血浆,哀嚎的半人马被他整个开了膛。

    大笑不止的博西瓦尔犹如矛头般冲在最前列,身后的游骑兵甚至都被他甩开了两三匹马的距离。

    迎面而来的半人马立刻发现了他,几个半人马武士们怒吼着挺起短矛,像是拜恩骑士一样朝着他发起了反冲锋。

    扬起马刀,博西瓦尔兴奋的舔了舔皴裂的嘴角,歪着脖子直接纵马冲到了迎面而来的枪尖上面。

    “铛啷——!”

    火花闪过,刀锋划过枪尖;两柄长矛连带着它们主人的手臂被一齐斩落!

    鲜红的弧线从半空划过,面颊浸满了血浆的博西瓦尔横起马刀,狂笑着看向那个“飞”起来的脑袋。

    下一秒,他突然猛地起身扬起右臂,硬生生用臂肘将朝他扑来,毫无防备的半人马整个撞倒,掀翻在地!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畜生?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的博西瓦尔丝毫不在乎自己疼得快断掉的右臂,左手举起雪亮的马刀,用力在空中一挥:

    “杀光四蹄人——!”

    “杀光四蹄人————————!!!!”

    同样精神抖擞的游骑兵们,挥舞着长剑马刀从他身侧迅速的穿过,将想要脱离战场的半人马重新“赶”了回来,三五人迎面扑上,犹如狩猎般捕杀落单的“倒霉蛋”。

    或是孤身一人冲入重振阵型的半人马武士中央,挥舞着马刀硬生生搅碎他们的阵列,而后被四面刺来的长枪贯穿了身体,依旧不忘了将马刀捅进面前敌人的喉咙。

    如果说拜恩的骑士们是阵列冲锋的代表,那么这些游骑兵和来自拜恩各地的游侠骑士们则是最最毫无章法,擅长在混战中单打独斗的家伙。

    每当敌人战战兢兢的集结成紧密的阵型,用各种手段保护自己正面不被冲垮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对方——拜恩的骑士,不只是那群“听话的好孩子”。

    还有他们这群熊孩子!

    从厮杀开始的两三分钟里,半人马的左翼阵列就已经被完全打乱,被逼无奈的半人马武士们逐渐失去了机动空间,只能朝长枪方阵的正面发起猛攻。

    表情坚毅的方阵步兵们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将长枪末尾死死卡在脚下的草地里;第二排的步战骑士们纷纷横起大剑,准备应敌。

    “砰————!!!!”

    血肉与利刃的碰撞声中,被逼无奈发起冲锋的半人马武士们,硬生生撞在了长枪方阵的正前方。

    血肉飞溅!

    一杆杆小臂粗细的重长枪在半人马魁梧的身姿前,瞬间折断;毫不留情的铁骑将惨叫倒下的方阵步兵踏做肉泥,血肉模糊;后排顶上的士兵还未抬头,就被挥下的战斧劈开了脑袋。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踏着沉重脚步的长枪方阵犹如血肉磨坊般向前推进;看似“短短”的重长枪的长度,却成了半人马用生命都赢不来距离。

    一杆又一杆雪亮的重长枪毫不留情的将躲闪不及的半人马串成肉串,再被后排冲上的步战骑士一剑斩首,或是被连枷将脑袋整个打碎。

    声如擂鼓,稳若磐石…沉默的方阵步兵们就这么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不吭的向前推进。

    身后是肆意绞杀的游骑兵,面前是步步推进的方阵步兵……以机动性和敏捷见长的半人马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咬住,陷进了这片“血肉磨坊”之中。

    或是被激出了内心的血性,或是因为袍泽的身死;杀红了眼的半人马武士们正在逐渐失去理智,用同样疯狂的姿态在混战中厮杀着。

    就在这个时候……

    “怎么回事,这帮畜生要干什么?!”

    松开手里的短矛,恼怒的博西瓦尔看着眼前的半人马十分混乱的四散开来,甚至抛下袍泽向后排撤退,连身后追猎的游骑兵也是不管不顾。

    甚至有的半人马连武器都扔了,扭头丢下眼前的敌人,撒开蹄子就朝着身后的方向全力狂奔而去。

    “他们要跑?!”

    “我猜应该不是。”浑身血污的萨拉尔德伯爵从后排跑过来,用大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喘息着,脸色十分的难看:

    “如果半人马要逃跑,是不会这么规律的朝着同一个方向逃的——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像是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时间顾不上我们了。”

    “一时间顾不上我们了……”

    博西瓦尔一怔,花了三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猩红的眼睛看向正前方:“他们要去围剿公爵?!”

    “否则呢?”

    萨拉尔德冷冷的扫他一眼,脸色更难看了:“你当我们是晚上吃撑了,出来活动下筋骨消消食的吗?!”

    “公爵身边只有四五旗,百来个骑士——若是让这群畜生合围,完蛋的就是我们了!”

    “这里交给你了——让弟兄们把身上重的都扔了,我再把骑士们都交给你,务必咬住这群四条腿的畜生!”

    顾不上和萨拉尔德斗嘴,博西瓦尔拔出马刀冲到阵前,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翘望峰的小伙子们,跟我去救回我们的公爵——!!!!”

第十一章 “见面”(上)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卷起呼啸而过的飓风从草原上飞掠。

    星空之下,黑暗中无数拜恩骑士纵马狂奔的身影急速的掠过,充斥着耳畔的喊杀声。刀枪碰撞的交击声,将一切的动静全部遮掩在了卷起的烟尘之中。

    当杀气凛然的拜恩骑士们再一次冲破半人马阻拦,撕破阵线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敌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所有的方向朝他们包抄而来。

    “铛——!”

    沉重的长柄斧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安格特伯爵的肩甲上,表情狰狞的老人犹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马蹄交错的刹那,大剑猛然一横,将来不及躲闪的半人马劈成了碎肉!

    挥剑的刹那,安格特近乎本能的抬头,一支漆黑的投枪呼啸而来,已经逼近了面门。

    他急忙回身躲闪,避让的刹那还不忘将手中的大剑朝投枪飞来的方向掷去;而迎向面门的投枪,却被身侧射来的箭矢拦下。

    “噗——!”

    就在投枪被击落的刹那,迎面扑来的半人马被大剑贯穿了胸膛…巨大的惯性将那魁梧的身影整个拖拽仰翻,钉在了地上!

    马蹄交错,狂奔不止的安格特伯爵借着惯性将大剑拔出,继续扑向正前方的下一个敌人。

    “我们快被敌人包围了,他们在围剿我们——!”

    紧攥着手中的角弓,赛特·布拉哈又是一箭,替身旁的骑士拦下了想要趁机偷袭的半人马:“等他们彻底合围,我们就死定了!”

    “你们布拉哈家的怎么都一个样,喜欢说废话?!”暴躁的安格特伯爵低吼着,再次荡开劈来的短矛,大剑横扫带起一片血光,面色狰狞:

    “冲,都给我冲!跟上公爵,冲过去这一仗就赢了——!”

    “天佑都灵——!!!!”两翼的拜恩骑士们纷纷呐喊着,挥舞着大剑骑枪,竭尽全力的跟上队列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疯子,拜恩人都是一群疯子…咬牙切齿的赛特伯爵忍着身上的伤痛,自暴自弃的再一次拔出马刀,竭尽所能的让自己跟上冲锋的队列。

    自己只有拼死赢下这一仗,让那个该死的公爵活下来,才能被快恨死自己的拜恩人放过啊!

    查卡尔,那个该死的半人马首领就在哪儿?自己离他还不够近吗?!

    还不够近,远远不够…面无表情的洛伦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视野的正前方。

    即便拥有“超越感知”的强化,想要在数以千计的身影中,而且还是在黑夜里锁定一个目标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更何况这些半人马除了他们的打扮和身体的肤色,毛色之外,在洛伦的眼中几乎不存在什么区别,都长得一模一样…无形之中进一步增加了锁定敌人的难度,几次险些跟丢。

    但不会再有第二次,因为我已经确定你的位置了,你跑不掉的。

    准备好和我来个“初次见面”的友好致敬吧,胆小鬼!

    前方、左右、后列……数不清的敌人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举旗冲锋的队列犹如在大海中上下翻腾的一叶孤舟,用刀刃枪尖劈开“海水”,不断的掀起鲜红粘稠的“浪花”。

    此时此刻,冲锋的骑士们从一开始的横排逐渐被拉扯成了菱形;以洛伦·都灵为矛头,拜恩骑士和波伊的骠骑兵们不断的舍命冲锋,奋力为他拦下左右两翼的敌人。

    冲锋,只能是有进无退。

    而胜利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为了不过分惊动那个“胆小鬼”,也是因为在于布伦希尔德一战后的确消耗严重…自始至终,除了“超越感知”外,洛伦到现在都没有使用过什么威力过大的高阶魔咒。

    惊喜…当然要留到最后。

    怒吼的路斯恩冲到洛伦侧移,为洛伦拦下了从右边出现的所有攻击…这是他身为护卫的职责,也是自己唯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路斯恩,替我争取一分钟!”

    熟悉的命令声让路斯恩猛然一震,没有丝毫犹豫的纵马冲到了正前方;墨蓝色的发梢下,银灰色的瞳孔中绽出决然的杀意。

    面对着迎面朝自己冲来的半人马,灰瞳少年甚至没有躲闪的打算;只是竭尽全力的招架,掩护身后的那个人。

    自暴自弃似的麦卡菲早已扔掉长戟拔出了佩剑,拼命的抵挡越来越多的敌人,嘴里不停的抱怨这群“比狗还多”的半人马武士们。

    没错,身前的敌人越来越密密麻麻…因为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面色一狞,鲜红色的符文突然浮现在洛伦左手的掌心中央。

    ………………………………………………………………………

    这、这怎么可能?

    查卡尔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一眨眼,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区区几百个两脚人的骑兵,居然就撕开了赤炎旗勇士们的防线,甚至几乎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这可不是什么抛出去做诱饵的哨探,这些可都是最精锐的赤炎旗勇士,而且足足有上千之众…算上两翼赶来救援的,还有更多!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甚至比他还要震惊;几个年轻的护卫几次激动的想要冲上去,都被查卡尔死死拦了下来。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数字能够解决的问题了…不彻底按住他们冲锋的势头,派再多的勇士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魔鬼的子孙…这就是魔鬼的子孙所拥有的力量吗?

    脸色难看的查卡尔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两脚人老萨满”说过的话——拜恩人,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到自己的面前。

    的确,如果不是前排的半人马拼死抵抗争取时间,让两翼的军队及时收拢…那个魔鬼的子孙的确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

    该怎么办…抓住那个逃跑的两脚人已经不可能了,自己或许还替赤炎旗引来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敌人。

    咬紧牙关,查卡尔不甘的沉思道。

    要撤退吗?

    “查卡尔大人,是时候撤退了!”

    一旁年长的半人马看着眼前这一幕,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再怎么打下去,只会让我们赤炎旗徒增伤亡——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已经赢不了的!”

    “不可能!”想都不想的查卡尔断然拒绝:“那个魔鬼的子孙已经被我团团包围,杀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你让我现在撤兵?!”

    “但想杀死他并没有那么容易,而是很难。”年长的半人马还是拼命的想要劝谏:“再拖下去,那个魔鬼的军队就会两面夹击我们,到时候赤炎旗就被动了!”

    “只要杀死他,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查卡尔目光灼灼,说的斩钉截铁:

    “杀了他,赤炎旗就是四蹄人的英雄!”

    “现在撤退,那就是会让所有四蹄人唾骂的懦夫…明白了吗?这一仗我们已经是只能进,不能退!”

    “可那个魔鬼的子孙已经距离您太近了,在这样下去连您自己也会有危险的——他明摆着,就是冲着您来的!”

    “那就让他试试看!看看究竟是他的剑锋利,还是我们四蹄人的勇士足够悍勇!”查卡尔怒吼道:

    “我就不相信等他的武士死光了,他还能一个人杀穿数以百计的赤炎旗勇士,用他的大剑长枪指着我的脖子?!”

    “轰————————————!!!!”

    霎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查卡尔和半人马护卫们,就突然看到金红色的火光从眼前的阵线中骤然升起!

第十二章 “见面”(下)

    “轰——————!!!!”

    伴随雷霆般的巨响,突如其来的烈焰骤然间腾空而起!

    就在查卡尔震惊的目光之中,耀眼的金红色火光向四面崩裂——阵线最前排的半人马武士被烈焰吞噬,惨嚎着瞬间化作了焦炭。

    “快、快堵住缺口,他们就要…啊啊啊啊——!!!!”

    戛然而止的呐喊声,以凄厉的哀嚎做了收尾…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在阵线当中响起,原本紧密的阵线瞬间在一片惊慌中散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着。

    突如其来,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爆炸,仅仅一瞬间就将挡在最前方的几十名半人马武士化作了焦炭;

    无月的星空之夜,在黑暗中骤然升腾的火焰照亮了半人马整个阵列,无与伦比的刺眼!

    查卡尔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都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这刺眼的火光,面面相觑,眼瞳中只剩下惊愕的颜色。

    而就在这火光之后,挡在查卡尔面前的半人马阵列已经彻底被撕碎…霎时间,犹如从烈焰中涌出的黑影般,挥舞着大剑长枪的拜恩骑士们疾驰而来。

    铁骑如鼓,声若奔雷。

    熊熊火光之中,再没有能够抵挡他们的身影!

    “旗主,查卡尔旗主!”

    年长的半人马惊愕的看着从烈火中冲出来的拜恩骑士们,惊恐中急忙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查卡尔:“我们……”

    “跑——!”

    查卡尔冷静的喊出了这个字,然后十分果断的回首转身,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去,将自己的护卫们甩在了身后。

    年长的半人马十分镇定自若,似乎对自己的主人这种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临走前还不忘了安排查卡尔护卫们将逃命的命令散出去。

    “撤退!撤退!撤退——!”

    接二连三的怒吼声回荡在血与火的战场上。

    一瞬间,所有的半人马武士们瞬间便收起武器,扔下了眼前的敌人;在所有拜恩骑士们惊愕的目光中,成片成片的消失在黑夜当中。

    和列阵厮杀时相比,这些半人马在撤退时简直称得上“训练有素”——对于人类军队而言,有序的撤退是比进攻要困难十倍的任务;光是想让杀红了眼乃至陷入敌阵的军队听从命令,就已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但这一切问题对半人马武士们而言似乎根本不是问题…当后方传来撤退的命令时,完全不需要任何“军官”去指挥他们;

    这些半人马武士们十分的“自觉”,成批成批“井然有序”的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让游骑兵们连追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追。

    任何想要接敌作战的骑士们都被他们甩在身后,身旁的袍泽部众被投枪和箭矢击杀也不管不问,一门心思的拼命逃亡,连武器甲胄也能扔掉减重。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成百上千乃至近半的半人马大军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大半个战场瞬间变得空荡荡一片,还有满地狼藉的武器与伏尸,几乎铺满了营地外整整一圈。

    前一刻还在陷阵厮杀,步步为营的方阵步兵们就看到敌人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跑的比撒了欢的野狗还快;只茫然的站在原地,攥着手中的武器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博西瓦尔带着翘望峰的骠骑兵赶到正面战场的时候,最后一支半人马军队也已经作鸟兽散;几百名游骑兵几乎一刀一枪未动,就横穿了大半个战场。

    他一抬头四下巡视,就看到了布拉哈伯爵的身影,还有一个正准备偷袭他的半人马武士…想也不想,便加速冲了上去。

    雪亮的马刀避开了刺来的短矛,在枪尖即将刺穿喉咙的一刹那,连带着半人马的手臂和脖颈一齐斩落。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赛特·布拉哈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捧血雾在空中腾舞,还有随之纵马冲向自己的博西瓦尔伯爵。

    “砰——!”

    狂奔而来的博西瓦尔扔下马刀,还没等布拉哈伯爵朝他挥手,就从马背上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将整个人提到脸前!

    “这不是为了你,知道吗?!这是为了让我姐不在你们家当寡妇!”一脸血污的博西瓦尔激动的朝他瞪眼:

    “公爵呢,我们的公爵在哪?!”

    “还活着,就在前面!”

    赛特焦急万分的开口道:“博西瓦尔你要赶紧去告诉公爵,绝对不能去追击半人马,否则……”

    没等说完,赛特·布拉哈就被博西瓦尔扔在草地上,在他的呼喊声中带着游骑兵们狂奔而去。

    相比较于后排的游骑兵和方阵步兵们,跟随洛伦·都灵从正面发起冲锋的拜恩骑士们,对眼前的景象更加难以置信。

    “我们…赢了?”

    一脸惊愕的路斯恩低声喃喃,银色的瞳孔迷茫到了极点——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厮杀,也不是未曾与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正面较量过。

    但这种仗打到一半,对手突然就跑了的战斗…还真是第一次。

    “别问我啊,我比你还莫名其妙呢。”麦卡菲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不停的擦着手中的战戟,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前一秒还在想着干嘛从断界山跑到波伊来送死,在那岂不是也一样?

    后一秒就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跟着那个誓言骑士和这位公爵老爷作死这么多回还能活蹦乱跳的…我真是个被圣十字眷顾的小宝贝儿!”

    面无表情的洛伦抿着嘴,一言不发。

    剧烈跳动的心脏,疼的快裂开的后脑勺,模糊不清的视线…对于尚未从布伦希尔德之战中恢复过来的自己而言,这样高强度的“都灵之火”已经算是超负荷了。

    如果不是因为骑在马上,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跪倒在地。

    但这些不是关键。

    自己算错了。

    两百步的距离…哪怕再拉近五十步,洛伦都有绝对的把握抓住那个半人马的首领;对方如此果断的选择逃跑,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论是意外还是对方足够警惕,这样好的机会应该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斗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赢——光从逃亡的半人马数量来看,这一战的伤亡甚至称不上伤筋动骨,实际的杀伤数字可能和白天被全歼的那支军队相仿而已。

    而自己这一边却完全暴露了军队的大致人数,拜恩骑士们的战斗方式…日后再次交战,对方一定会不断的骚扰自己的侧移,遏制一切能够让拜恩骑士们发起正面集团冲锋的机会。

    这才是这一战最大的损失…相较之下的物资损耗,军队的伤亡几乎都能忽略不计;光看伤亡对比和战斗结果,甚至会误以为自己真的赢了。

    不,这只是开始,对方也只是在试探,在掂量着彼此的分量。

    更艰苦,复杂,惊心动魄的厮杀…还在后面。

    无与伦比的疲惫折磨下,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率领着游骑兵的博西瓦尔正从身后的不远处赶来,洛伦微微皱眉,看向路斯恩:“告诉博西瓦尔伯爵,让所有的游骑兵都不要再继续追了,收拢军队让他们返回营地修整。”

    灰瞳少年用力点点头,一声不吭的便转身离去;没过一会儿,他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洛伦大人,博西瓦尔伯爵说他和他的人在半人马的营地救下了一名老巫师。”

    “老巫师?”

    “对,他自称叫哈林梵·阿刹迈,还说……”

    路斯恩抽了抽嘴角,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还说他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巫师顾问,想要见您一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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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120/ 第一时间欣赏巫师自远方来最新章节! 作者:空痕鬼彻所写的《巫师自远方来》为转载作品,巫师自远方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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