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在风中】
谢采薇想了一整个晚上,不知何时昏昏入睡,等天亮之时她爬下了树,然后郑重地将道桶递给了袁来,道:“我决定了,不考了。”
这个决定如果传了出去不知道要跌掉多少眼球。
初试第一,青史上首位考卷满分的考生决定要弃考,这种事情太出人意料,就连袁来也吃了一惊,道:“真想好了?这就不考了?”
谢采薇点了点头,很坚定地道:“你说得对,我若是入北宗才是麻烦,不如不入。”
“其实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就当我昨晚的话没说过。”袁来真的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她萌生了这样的念头,秉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生哲学的袁来深切地觉得这样太可惜了。
“我想的很清楚了,你不用劝我,还有几个时辰沙漏就要流尽了,咱们的运气一直很好,没有遭到伏击,如果我退出将道果给你,你很有可能夺得首名,这是我乐意看到的。”谢采薇执拗道。
“北宗是大陆第一宗门,你弃考的话,又要去哪里?”
“大启可不止南北两个宗门,我还没想好要考哪个,但是我想选择还有很多。”谢采薇神色平静。
书读的多的姑娘不只是有些天真,更有一种九匹车架都拉扯不回的执拗劲头,袁来定定地看着她,从那双眼中看出了和那天她凝视谢灵运一样的坚定。
袁来叹了口气,道:“复试还没完,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你总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一个吧?”
“好,那我就再陪你走一程怎么样?”谢采薇笑着将递过去的桶又拿了回来,然后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接下来还有几个时辰,我看了地图,按照我们的速度现在开始就应该向终点进发,别愣着啦,走吧!”
……
……
没有人知道谢家的姑娘已经决定弃考,很多人依旧将她视作大敌。小世界里当黑夜过去之后,争斗也变得多了起来,时间不多了,寻找散落的道果已经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当然是抢。
小世界的山林中不时发生战斗,虽然一境修士的力量万万没法做到焚山煮海,更别谈触及这片世界的稳定,但不时断裂栽倒的树木以及轰隆的爆裂声响依旧让人心惊,那些身有攻击道法的入一境已久的考生所能造成的破坏力是袁来无法想象的,在对元气的利用上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鸟。
袁来和谢采薇极其小心谨慎地避过了一场又一场争斗,然后也摘了一颗又一颗道果,道桶里的光芒已经变得五彩缤纷,他们也越来越接近终点。
屠苏在北宗千级石阶的最顶端安然静坐,小世界里已经过了一个日夜,而外界只不过是流逝三五个时辰。
青花瓷碗里的荧光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血色,这让屠苏不很开心,但历来北宗考核从来不免见血,只要不出人命就已经是庆幸,修行者的世界里当然不是野蛮的杀戮但刀兵相见也是常有,死亡在修行者看来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探寻大道旅途的一次沉睡,他也只能心头微微怜悯,而后便看了看时间,静候佳音。
“再往前,就是一片旷野。”袁来看着地图,声音低沉了下来。
“那里地势开阔,一览无余,没有办法绕过去,而且它是越来越窄的,想要到达终点就只能光明正大地通过这片空地,我们躲避过了很多次,但是这次不好躲了。”谢采薇担忧地看了袁来一眼,道:“如果径直走过去,肯定会遭遇凶险。”
袁来抿了抿嘴,他一路行来已经看到过许多考生的战斗,差一些的还好,只是身手的对决,但是对于那些已经掌握了一些攻击法门的考生,他肯定不是对手。
就像赵西坪家传的剑诀,一境的修为已经足够攒下能够发挥剑诀威力的真元,当那剑诀施展出来的时候他若是对上恐怕只能引颈。
袁来找到的道果已经足够多,根本不需要去与人争抢,但是他不得不防被人来抢他。
“时间还有不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先看看在那片旷野上有哪些人在。”袁来做了决定,然后他选择了一个山头。
当他们二人登上那个山头的时候,果然就将那片旷野小平原收在眼中,站的很高,这里的风也就大了些,或者说今天小世界里本就风大,呼呼风声吹起了他们的头发和袍子,谢采薇有些享受山风吹拂,目视远方,就看到了终点。
终点就在旷野的那头,一片平台上,正对着他们站立的山顶,有一群北宗修行者正等待在那里。
“那就是终点。”她说道。
“看到了,不过……想过去可不容易啊。”袁来笑了笑,看到了旷野上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以及栽倒的几名不知名的考生。
从这里看来,那些考生就像一群大蚂蚁,或者是黑点,不断有黑点从这一侧向对面走去,同时也有四面八方的危险袭来,山里没有凶兽,没有邪修,有的只有人,敌人。
然而黑点是前赴后继的,获胜的或许会继续前行不理他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开始捕猎他人,胜的越多的,也就是最厉害的猎手,也终会成为很多人的猎物。
一阵山风吹来,少男少女的道桶被吹得震荡,水洒了出来,但桶中鱼儿游动,失去的水就会再次被填补。
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像战场上的旗子,风吹得他们站立不稳,于是袁来坦然伸出手拉住谢采薇的小手,一起抵御山风。
他和谢采薇挨近了一些,这让少女有了瞬间的脸红,但袁来没有注意而是忽然指着山下的旷野道:“你看,这是什么?”
语气有些异样的兴奋。
谢采薇不解地摇摇头,问:“是什么?”
袁来忽然笑道:“这!就是江湖!”
人的江湖,修行者的江湖,有争斗的江湖,江湖也是河山,也就是天下。
袁来口中说的是江湖,心中想的却是天下。
这,就是天下!
尽管那些拼斗的还只是少年,但那也是天下,争斗不休,战斗不止,永无止境,永无安宁的……天下!
谢采薇发觉了身边少年的异样情绪,她体会不出那种情绪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心情忽然舒爽起来,情绪是会传递的,她因身边的少年的兴奋而兴奋,因他的情绪而开怀,迎着风她笑道:“现在你要想的可不是江湖,而是……到底要怎么过去?”
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走过去,但其余人会让他舒舒服服地走过去么?当然不会。
最起码,守在下面的范黄甲不会。
“我想……我有了个主意,可以试一试。”袁来看了看天,眼睛里闪烁异样光彩。
第七十五章【旷野上】
范黄甲的道桶里五彩缤纷,煞是好看,他在地上挖了一个浅坑,从天亮的时候开始将自己的道桶稳稳放在坑里,直到现在再也没有移动过。
而桶里的道果数量一直在稳步上升。
他站在到达终点的必经之路上,安心等待一波又一波的敌人。他的两个手下已经分别受了伤,胸口衣襟上有血,最开始的鲜血已经干了,如今的是新染的,还带着温热。
“你们怎么样?”
范家少爷慢条斯理问道,这副派头和人前的粗莽大相径庭。
两个范家供养的考生抬头,互相看了一眼,回答道:“少爷尽管吩咐!”
范黄甲叹了口气,斜眼看了看他们二人的伤势,他们也只不过是不到二十的年纪,筋骨亦不够坚韧,几番战斗伤势已重,再撑也是能的,但是范家少爷也有善心,或者说是一丝丝不忍,于是他对强撑着的二人道:“那就给我好好护着道桶,接下来看少爷我表演。”
范黄甲自打入小世界以来出手的次数并不多,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他多么强大轻易不露本事,就算他从小武学根基稳固,又有元气支撑也不过还是个半大少年,真正不出手的原因大抵上还是因为矜持。
没错,就是矜持。
矜持让他并不舒服,看着其他人打打杀杀范黄甲手心很痒,拳头更痒,所以等围绕在他身边的同伴们受伤的受伤,离开的离开之后,他决定亲自上阵。
先前遇上的几个考生都并非大敌,所以他没有机会出手,事情就已被两个手下解决,而如今……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沙漏,时间所剩不多了,他所看重的几个人还没有出现,那定然就是在后头,越往后戏码就越重,登台的角色就越厉害。
“赵西坪、刘重湖、谢采薇、袁来。”他念了一遍这四个名字,他们是初试里排名在他头上的几个人,也是他最在意的几个人。
而直到如今,他却一个都还没有碰到,范黄甲在天黑下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等天亮的时候他迎接到了第一位来客,然后那个到来的考生桶里的道果就搬家了。
范家少爷开始驻足,远望,等待他的第一个对手。
一个身影在他的视野里渐渐清晰,那人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步伐很稳,速度不快不慢,从山林中走出,到踏入这片旷野平地没有丝毫犹豫,那人也没有丝毫绕圈子的想法而是笔直地向范黄甲站立之地走来。
“刘重湖。”范黄甲念出了这个名字,进入复试之前他认真地记住了每一个值得重视的竞争对手的容貌。
来的真的是刘重湖,他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也是最后一批接近终点的,他的脸色很平静,看到范黄甲后停下了脚步,站的却笔直。
这位沈城天才的脸色没有变,范家大少的脸色却变了,他先是看到了刘重湖道桶里浓浓的光芒厚度,只从那光彩厚度看来甚至比自己的还要更浓郁!
他心一动,眼里露出了一丝贪婪和更多的忌惮。
当他看到刘重湖的衣衫的时候,他的忌惮就又轻了几分——刘重湖受伤了。
他的衣服不少地方都破碎了,尤其是道桶另一侧的整只袖子都已经碎裂不见,他的胸口也有血,不多,只有几滴,但是和他有些苍白的脸色相对比显然透露出了一个讯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你在等我?”刘重湖问道。
“算是吧,其实我比较希望等到的是赵西坪。”范家少爷笑了笑,不很紧张,既然对手看样子已经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并且这般狼狈,那他自然就更不需要紧张,尽管听说对方是被人称之为妖孽的天才,但他一直觉得天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范黄甲见的多了。
刘重湖摇了摇头道:“那你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
“不久前我和他打了一架,然后……我现在走到了你的面前。”刘重湖淡淡回答道。
范黄甲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本来放松的双腿也重新紧绷,而心中的反应则最为剧烈!
赵西坪败了?败给了这么个他并没有听过的人?怎么可能?
是在说谎?他心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质疑,因为在范黄甲看来西陵赵氏作为和自家一般的大氏族当然是人才辈出,而赵西坪,那个显得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当然不可能是个废物角色,事实上就如同他所说的,他在等的其实就是那位赵氏传人,因为范黄甲对他最为了解,也最为重视!
谢采薇是个小姑娘,他从心里不太看重,而袁来和刘重湖对他而言是一样的陌生,只是知道这来自沈城的二人并非大家族后人,这让范黄甲轻视许多。
即便在初试中这两人都压了他一头,他却依旧不很重视,因为没有大家族作为后盾就很难在拜入宗门之前学到真正的道法,拥有真正的令人畏惧的神妙之力!
而他有,赵西坪也有,所以他们先天比绝大部分考生更强。
所以他先是质疑,但在看到刘重湖那双镇定的双眼的时候,他的质疑就散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考生说的是真的。
刘重湖和赵西坪打了一架,然后他站在了这里,那么不用说,赵家小少爷已经输了。
范黄甲神色凝重地吸了口气,而后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既然你来了我就得和你打一场。”
“好。”
作为沈城的天才,刘重湖很高冷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然后他就将道桶放在了地上,尖尖的桶底遇到土地竟然生生地压出了一个足矣固定自己的浅坑。
刘重湖的手不知何时探入道桶之中,他没有去触碰道果,而是抓起了桶里的水,一阵元气波动隐隐浮现,咔嚓咔嚓桶里的水竟然开始结冰,确切地说是结成了一个细长的如剑如刀如棍棒的冰柱。
冰柱在他手里,刘重湖将其握于掌中。
范黄甲面色微变,直到此时他才确定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的确已经掌握了某种施展力量的方法,拥有元气的人并不算真正的修行者,只有能够将元气转换为力量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修行者。
刘重湖显然已经是真正的修行者!
“那就不说废话了。”范黄甲双腿分开,身体摆出了一个攻击起手式,他没法带武器进来,也懒得临时找物件代替,范家传人更喜欢的是使用拳头,武学和修行从来都是一家,他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染上了金黄色的光芒。
尤其是一双眉毛,顿时如鎏金笔描摹出的一般,金灿灿如阳光绚烂!
“击!”
范黄甲只吐出来一个字,他这招法绝没有赵西坪的剑诀名字那么文雅,但气魄犹有过之!
转瞬间他就出现在了刘重湖的面前,随之一同的还有一个布满分金裂石力量的拳头!
第七十六章【意料之外】
拳风猎猎!
范黄甲不知是施展了何种步法,转瞬间就向他的对手一拳轰出!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从来不是仿若紫禁城巅,天外飞仙的高来高去,或者当真正的大修行者对决或许真的会显露出震撼心灵的奇观盛景,但可惜他们只是入门级别的小修士,距离不动如山弹指间山崩地裂的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所以范黄甲的一拳显得没有一丝仙人的气质更多的则是爆裂的力量。
刘重湖没有大惊失色地侧身躲避,也没有刚猛爆裂地迎难而上,而是微微下蹲,手里的冰柱笔直而平稳地刺向范黄甲的胸口。
心脏的位置,那神情就仿佛狙击手将敌人的心脏套入准星。
范黄甲陡然生出警兆,飞快地一个侧步脱离了这一刺,也让他自己的蓄力一击消失于无形中。
“刺。”
这个字是刘重湖刺出之后才吐出来的,正好对应上范黄甲的那个“击”字,然而不同的是范黄甲的击是他所学武学的一式,而刘重湖的刺只是表明他的这个动作是刺,别无它意。
之所以非要说出个“刺”字来是为了对仗工整,他是个读书人,时刻注重文辞对仗。
范黄甲一击不中却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是轻松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这个对手并没有多么高深的武学基础,如若是一个习武的人迎接他的一拳不会用这种类似“围魏救赵”的方式。
修行者当然不需要习武,但那是在修习道法之后,道法才是拜入北宗要学习的东西,所以最起码在这个时候武学依旧显得重要。
刘重湖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他受了伤,所以被动抵挡伺机而动才是他认为的最好的方式,等范黄甲接下来的一击手臂横扫过来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后退了,后退的同时手中的冰柱忽然以一个奇妙的姿势穿过了他的衣服,刺向了范黄甲的脖颈。
寒气逼人,这不是普通冰块的寒冷,而是元气侵袭,范黄甲不敢大意只能微微侧身避过,接下来提了口气开始围绕着刘重湖展开了一阵猛攻!
刘重湖无奈只能挥舞冰柱成花抵挡,一时间拳柱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元气激荡成环以他们二人的攻防中心为圆心向四方扩散而去,同一时刻这样类似的圆环在这片旷野上并不少见。
袁来和谢采薇从山林中走出,重新登上了那个小山顶,从这里可以看到旷野上激战的两人。
”那个好像是川南范家的少爷。“谢采薇指着旷野上的一个不断移动的金黄色小人说道。
袁来睁大了眼,举目望去,一境修为下还没有形成神识,但肉眼已非寻常人可比拟,他看了一会儿道:“另一个是刘重湖,初试第三名。”
“他也是沈城的,和你是同乡?”
“是啊,他那人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天才呢。”袁来笑道,而后道:“好了,不要看他们了,下面来看我。”
他们刚刚在山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昨夜看到过的那种奇异的树,在谢采薇疑惑的眼神里,袁来一口气折下来六七片叶子,每片叶子都有一人大小,袁来很费力才卷起来。他们又砍了几株青竹和柔韧的柳条藤蔓,如今这堆东西正堆在他们身旁。
袁来开始修理这些东西,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图形,又一边嘴巴里嘟哝着什么同时在地上写下一个个奇怪的符号,神色专注,看样子似乎是在计算什么,然而谢采薇怎么看也看不出那种奇怪符号究竟是什么。
袁来在计算长度,几何,以及应用一部分物理学公式,地上写的除了阿拉伯数字就是英国佬的字母谢采薇当然看不懂,也不需要看懂。
一根根竹子被斩断,藤蔓被作为绳子,而那种奇怪的大树叶则被平展于地,袁来工作的很认真,所以速度也极快,元气包裹下的小木刀极为锋利这让他的工作轻松许多。
当他手里的制造物终于显出形状的时候,谢采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这是……风筝?”
“算是吧,不过我更习惯称呼它为滑翔.机。”袁来笑了笑,解释道。
这当然和真正的滑翔.机天差地别,他没有合金骨架也没有结实的伞面更没有发动机,但是它能用于滑翔,这就足够了。
旷野不过是几百米方圆,袁来相信自己的手艺足以成功。
“所以,你要用这个飞过去?!”谢采薇聪明地直指真相。
“错!”袁来却摇摇头,吸气用力将大树叶们捆绑结实,而后扭头笑道:“是我们,我们要用这个……飞过去!”
飞过去,这就是袁来的主意,如果地面上的路已经被阻截,那么他想或许可以从天空上飞跃。
“我们?我已经决定弃考了!”
“你可是也说过要送我一程的,这就是最后一程!再说了,等到了之后大不了就说不进不久行了,他们难道还能抢拉你入门不成?”
“可是……”
“陪我,过去,好吗?”袁来凝视着她,目光让她忽然无法拒绝。
谢采薇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个风筝……行么?”
“问题不大。”袁来语气轻松地说出了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回答,谢采薇忽然觉得这个家伙纯粹就是要拉自己做垫背,死也要找个一同死的。
“那,现在就走?”她问道。
“不,等等,时间还够,看他们在打一会儿吧。”袁来指了指山下,转而道:“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咱们聊聊天吧。”
这句话很熟悉。
“聊什么?”
“就聊……哎你之后到底打算去哪个宗门啊。”袁来貌似漫不经心问。
山风吹拂,谢采薇也放松了下来,她想了想,说道:“真的没想好,大陆上宗门那么多,我想找个顺心的吧。”
“唔,太湖怎么样,我有朋友就在那里。”
“我其实想找个小门小派,安静的,没有纷争的那种。”谢采薇眼神飘远缓缓说道。
袁来摇摇头,道:“小门小派就像海里的杂鱼,北宗就像白鲨,杂鱼说不准一不留神就被白鲨吞下肚去,又哪里会没有纷争?”
他忽然想到了云宗,那个他娘的宗门,想起了陈青子的那封信,忽然发觉自己几乎都要把这件事遗忘。
谢采薇听了笑了笑,忧伤道:“是啊,小宗门又哪里避得开纷争呢,我看了那么多书,有历代王朝的史书,也有修行世界的史书,改朝换代还是慢的,修行宗门的生灭可要比前者快多了啊,这几十年间就有多少宗门断绝了传承?青海宗、钟隐峰、大禅寺、云宗……”
“你说云宗?”袁来眉毛微挑。
“你知道?”谢采薇有些好奇,而后叹道:“这个宗门听说是传承了数百年,大启还没建国的时候就有了,可惜越传承家业越小,大约二十年前又不知怎的触怒了北宗,被一举抹去……”
袁来陡然抬起头,问道:“你说它触怒了北宗?!”
“是啊,书里写的是大约二十年前云宗被北宗的一位大长老抹去的,怎么了?”谢采薇疑问道。
在她眼里,旁边的少年的脸上的光彩忽然褪去,就像听到了一件不开心的事情。
(窝也不开心……)
第七十七章【飞跃】
袁来还记得看过陈青子的那封信后他给予的评价: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他也记得自己对那云宗其实从没有太过牵挂在心上,但是当此时此刻他听到谢采薇说出云宗覆灭真正的推手就是北宗的时候,他很意外于自己的情绪变幻。
这种事情还是没办法毫无在意地无动于衷。
所以,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娘亲的宗门是被大陆第一的宗门灭掉的,袁来并没有探究其中过程缘由的**,但是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就是北宗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敌人。
来自父母上一辈的一种因果仇恨,虽然他的灵魂也并非是原本的灵魂,但血肉依旧是那个叫做陈青子的女人赋予的,这种牵连无论如何无法毫不在意,就算他自己的灵魂不在意,但那个原本的白痴一样的灵魂却在此时生出一种奇妙情绪来。
袁来忽然就变得沉默。
云宗的过去未来他并不打算担在肩上,尽管陈青子十分希望他可以将她欠下的内疚做一些补偿,但是他从未考虑过接受,不接受也并非毫不在意,最少在面对覆灭云宗的仇敌的时候,他总不好久这样投进其门去。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暗暗作出了一个决定。
“怎么了?”
“没什么,哦,他们还在打。”袁来指向了山下。
刘重湖手里的冰柱断了一截,是被范黄甲的掌刀生生斩断的,那一记掌刀真的很锋利,如果斩在人身上可能断的就是浑身筋骨。
范家少爷也并不好受,他的手上除了金色又多了一种颜色,冰蓝,寒气透骨。他的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终于不得不停下,他也会累,也会疲惫,此时他更加的是神色凝重。
“我这下相信赵西坪的却是折在你手里了。”他认真说道。
“哦。”刘重湖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他的状况比范家传人只差不好,范黄甲的一阵猛攻明显让他疲于应对,最后甚至主动露出一个破绽才算强行让这轮攻击停止,而后果则是他手里断了一截的冰柱以及胸口崩裂开来的一道伤口。
那是剑伤,不过先前被衣服遮盖住了,没有人发现,但此时他遮不住了,崩裂的伤口流出绯红色的鲜血,很醒目。
“你的伤是他留下的?”
范黄甲开始在原地休息,他不是个莽撞的人,和刘重湖的战斗他不会拼命,因为透支力量的后果很有可能是鹬蚌相争,他看了一眼被他绑在手腕上的沙漏,果然如屠苏所言,怎么颠簸都不会乱了时间,细沙所剩不多了。
“是又怎么样。”
“我早听说赵氏的剑诀很厉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尝试,尤其听说赵西坪将家中秘传的西陵落霞剑诀修的很有几分滋味,本来还想着能试试他的剑锋,可惜没碰上他,却碰上了你,但是现在我看他的剑诀也未必就像别人说的那般厉害,在你身上不也只割出一道剑伤么。”
范黄甲笑道,语气有些轻浮。
刘重湖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看看么?”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要不要见识一下赵西坪的剑诀?”刘重湖难得地和他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范黄甲用一种奇异地眼神看着他,道:“你不是说他被你打败了么,恩,你应该杀不了他,不过我要是想见识只能等考核结束之后再……”
“不用等结束。”刘重湖吸了口气,这口气牵动了伤口让他痛的微微皱眉,他说:“你现在就可以见一见。”
说完,在范黄甲不解的眼神中,他手里断裂的冰柱寒意陡升!而后那般寒气忽然一转竟变作了一股奇特的剑意!
不是剑,但却有着剑意,这证明这道突如其来的剑意不是来自于宝剑本身,而是来源于人!
确切地说是来源于刘重湖!
来源于……他心中的剑诀!
“你……”范黄甲忽然脸色一变,他隐隐觉得心中不安,下意识地浑身元气激荡身体移动一个守势瞬间成型!
而当他的守势刚刚形成之时,刘重湖眼中闪过一道光华!手中冰柱轻轻一挥斩,身子以一个别扭而奇异地姿势一伏一纵!瞬间就来到了范黄甲身前,与此同时一记剑诀挥洒而出!
“西陵落霞!”
一道晚霞自冰柱上挥洒而出,瞬间就填满了一脸惊愕的范家传人的眼帘,他的惊愕还停留在脸上,身子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将周身元气使出一个不动如山的防守道诀,下一刻一道布匹锦帛撕裂的声音便清晰入耳!
一记剑诀,斩裂了他的衣衫,然后是血肉!
范黄甲惊愕地看到自己胸口的一道剑痕,和刘重湖身上的简直如出一辙!
他忍住痛感,惊怒交加大喝道:“你怎么会我的身法!”
说完立刻又补了一句:“你又怎会赵西坪的剑诀?!”
刘重湖方才接近他的步伐分明是他先前使出的,而这西陵落霞更是赵西坪最惯常使用的一记剑招,而方才……
刘重湖神色不变,只是遗憾地看了看伤势并未过重的范黄甲,说道:“因为我是天才。”
“可是……”
“你还要拦我么?”他忽然问道。
范黄甲一怔,不再说话,只是瞪着大眼盯着他。
他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即便是刘重湖模仿的这剑诀威力不及赵西坪施展的,但胜在出乎意料,他还要继续阻拦么?
刘重湖提起了道桶,而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林,忽然道:“袁来已经到终点了么?”
范黄甲鬼使神差地应声回答道:“他还没有过来,谢采薇也没有。”
“时间不多了,他怎么还不到呢?”刘重湖喃喃道。
……
“起来吧,时间到了。”袁来默默站起身来,搬起了巨大的风筝,向旁边的女孩发出了邀请。
“怎么用?”
“把道桶挂在这里,然后抓住这里,不要松手。”袁来将两只道桶好好地拴在大风筝的骨架上,然后他用一根绳子拴住了自己的腰,一双手也牢牢抓住了骨架上的横梁。
“就这样?”
谢采薇俯身将自己好好地绑在这架奇异的风筝上,笑道:“然后呢?”
袁来深吸一口气,恰巧一阵山风吹来,他们站在山顶边缘,脚下就是一片旷野,大风吹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他大声道:“跟着我!跳!”
少年少女用力一跃!
巨大的形状奇异的风筝顿时同风骤起!
先是被风卷起,而后斜斜向下轰然飞落!
谢采薇惊得不禁叫出声来!
这声音不经意竟响彻原野,旷野上所有的考生都下意识抬头看去,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只怪异的大鸟在风中,在天上,自山林高出纵起,斜斜向终点飞去!
当袁来操控着这架风筝度过最初的颠簸,开始以一种优美而平滑的姿态滑过天空白云,跨越山林旷野向终点直直奔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开了嘴!
范黄甲目瞪口呆地看着越过头顶的大风筝,他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悬挂的道桶,桶里的水洒落就如同下了一场晴空小雨。
“那是……谢采薇?和……那个袁来?!”
他惊呼出声!
刘重湖怔然地看着那跨越天幕的少男少女,心情复杂。
而在空中,感受着飞翔于空的感觉,谢采薇激动地抓住了旁边少年的手,小脸兴奋的红晕犹如三月桃花,她指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的终点,喊道:“那里!终点在那里!”
(来自23:38分的更新)
第七十八章【弃考】
施青霖和几十个考生站在一起,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从天上向这里飞来的那只巨大的风筝,震撼无语,他早在刚刚进入小世界的时候便向终点进发,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是混进北宗而已,至于更高的名次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他是最早达到终点的一批人,十分顺利,无风无阻,而且最为幸运的是即便是他从来没有试图寻找道果,但是在奔向终点的路上依旧让他鬼使神差地捡到了一颗,施少爷已经非常满足了,这样最起码比空手到达终点好看一些,而且未来的待遇也终究会不同。
但等看到那风筝降落,少年少女拎着五光十色的道桶站立于终点石台上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心想若是自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多好,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只有一颗暗淡道果这般寒酸。
袁来割断了身上的藤蔓,又帮谢采薇脱身而出,然后就发现自己二人已经站在了终点的石台上,迎接他们的则是一双双惊诧的眼。
“你们……”一位身着北宗标志性的黑白道袍的修士看了看那架风筝,心道这样古怪的通关方法可真是闻所未闻,尤其是想到驾着这样的简陋东西竟然能翱翔于空,这让他心中大起波澜,浮空那可是仙人手段,非真正的大修行者不能为!
袁来笑了笑,安静地对他施了一礼,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旁,道:“时间快到了啊。”
沙漏中的彩砂缓缓滑落,距离复试截止也越来越近,不断有考生来到终点,受伤的有之,无损的也有之,收获颇丰的有之,空手而来的依然大有人在。
刘重湖踏入终点的时候吸引了一大片目光,他的桶里光芒灿烂,但他却并无欣喜,而是径直走到袁来身边,说:“你让我很意外。”
袁来对这个家伙并不感冒,眼神闪动了一下,回答道:“哦。”
“你摘到了几颗?”他问道。
袁来咧嘴笑道:“十一颗。”
刘重湖脸色终于露出笑容来,那是种胜利者才有的笑容,他说道:“我比你多些,十二颗。”
袁来很惊讶,他真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找到这么多,他自己就算有了感应道果的方法也只是摘了十一颗,刘重湖孤身一人竟然有了更多的收获。
他看了看刘重湖身上的血迹和剑伤,道:“看样子,挺不容易的。”
他一身清清爽爽毫无伤势,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同情。
刘重湖皱眉道:“我是堂堂正正走过来的,和你不同。”
“然后呢,你什么意思呢?跑过来和我说这些?”袁来笑问。
“我一直拿你当对手。”
“哦,那我很荣幸,可是……我从来没接受你的邀战,而且说真的我又没输给你。”袁来笑了起来,回应道。
“你没接受但是这并不耽误我把你当对手,初试你赢了,但是复试我比你多了一颗,所以我跟你说一声,我很高兴。”
袁来发觉刘重湖越发神经质了,他觉得姓刘的这番话很不要脸很无耻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他心想你有必要这么实诚这么认真地过来说这件事情么?就只差了一颗道果而已啊,难道还要来炫耀一下?
他正一脸无语,不想旁边的谢采薇忽然提起桶,将自己道桶里的所有道果倒在了袁来的桶里!
这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除了袁来的意外。
“她这是做什么?!”
“她疯了么?”
终点的考生一阵议论纷纷,对谢家少女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面面相觑!
“我的桶里也有十一颗,现在他有二十二颗了。”她面对刘重湖开口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不知何时屠苏出现在了这里。
谢采薇向这位北宗外院院长大人施了一礼,道:“我要弃考,请您允许!”
“弃考?!”屠苏也是一惊。
而更加震惊的则是其他人,包括刚刚踏入终点的范黄甲也震惊地看着场中少女,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
她已经摘得了十一颗道果,加上初试的成绩有极大的可能夺得总榜的首名位置!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放弃?退出?
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场中少女面色平静,她秀丽的眉舒展开来,晶亮的双眸与屠苏直视,坚定道:“是。”
“为什么?”屠苏问道。
他看了眼袁来桶里的二十二颗道果,那绚烂的光彩几乎让提着桶的少年沐浴在了一阵光芒之中。
“请您准许。”谢采薇低了低头,没有解释,只是如此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请求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人可以强迫谁必须入宗门,别说现在距离复试停止还有些许时间,就算是考核结束她想退出也没有人能阻止。
屠苏沉默,而后叹了口气摇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既然你要退出,那便退出吧,只是先前榜单的成绩就只能不作数了。”
“是。”她点点头,无喜无悲。
谢采薇向后退了几步,走下了石台,她就站在那里用一种轻快的目光看向了台上的被道果光芒淹没的少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看去,袁来也就成了全场焦点。
所有人也都知晓了,既然如此,那此次考核的首名已经尘埃落定,袁来初试第一,复试目前也是第一名,那总榜的位置当然也已经牢牢占住,无人可以撼动!
刘重湖脸色有些不好看,不是蕴怒而是一丝不甘,他本以为自己在复试上胜了一场,但是如今却情况瞬间倒转,这让这位沈城天才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接下来措手不及的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了已经退下石台的谢采薇。
袁来向前走了几步,拎着满满光彩的一只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到了石台边缘,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和退下石台的少女说话?似乎唯有这个可能,但是……屠苏忽然间目光一闪!紧盯着他,开口喊道:“你……”
就在这时,袁来在屠苏的声音中向前迈了一步!
于是便跌下了石台!
而就在这一刻,所有人身上的沙漏都刚好流尽了最后一粒细沙!
时间结束!
袁来有些愧疚地向台上的所有人笑了笑,说道:“时间到了,我……很遗憾。”
“你也弃考?!为什么?”屠苏再难保持风度!接连两个考生弃考这已经是史上奇观!而且袁来那可是已经定下来的榜首!榜首放弃退出?这是北宗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袁来听出了屠苏声音中的怒火,也看到了刘重湖乃至身边同样站在石阶下的少女的惊愕,但是他没有多少紧张,而是有些苦恼地抿抿嘴,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道:“我说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你们信么?”
第七十九章【灯下一碗酒】
你们信么?
当然没有哪个人会相信,然而他的确是从石台上跌落,这就是铁打的事实不容任何人不信!
沙漏的最后一粒细沙已经流尽,复试时间已到,袁来确确实实是站在了终点之外,结果已然注定,这让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复杂心思来。
范黄甲是意外之后的庆幸,刘重湖的脸色意味难明,谢采薇则是愣愣地看着身边一同站在石台下的少年心中不由得泛起各式各样的疑问。
屠苏的眼中有怒火,这种怒气只要是人便能看得出,但是他想了又想却没有任何一种理由能将这胸中怒火倾泻而出,于是他只是狠狠地瞪了终点外的一双少年男女,忽然长叹一声,道:“复试结束!”
声音刚刚落地众人眼中天地便波动起来,一阵模糊再清晰后已经站在了北宗山门顶端,那千级石阶的尽头。
这场复试在小世界中过去了一整个昼夜黑白,在外界则是度过数个时辰,复试开始的时候天色还未至正午,而此时黑夜已经降临。灯火沿着石阶排列而下,点缀山林四野,前来围观的人群大半已经散去,但山脚下仍旧有大批考生家人焦急等待。
“复试结束!通过考核者随我入偏殿!其余者……”屠苏看了一眼袁来和谢采薇,而后冷声道:“其余者……自行下山吧。”
没有人多说什么,甚至直到如今还有不少考生怔怔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大好的名次在手,向前一步便是大陆鼎鼎第一的强大宗门,背靠大启帝国,背靠皇帝陛下,于修行之路途有最好的名师教授,于物质名利,在山上虔诚修行几年再下山帝国大好河山哪里去不得?
可是就是这样光明的前途竟然被这两个看似聪明实则蠢笨的家伙放弃了!
这是多么一件让人摇头叹息的事情?
屠苏大袖一摆,愤愤离去,考生景从,唯有刘重湖落在最后深深地看了袁来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北宗门人了啊。”袁来站在一株灯火下,看着人群离去,颇有几分曲终人散灯火阑珊之感。
谢采薇转过身来,看着袁来灯烛下显得晶亮的双眼,叹道:“你本来应该是此次他们中第一的那人。”
“不是了。”
“是啊,不是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好像不为我高兴啊。”袁来悠悠笑道。
谢采薇气道:“高兴?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天下多少人想拜入北宗宗门不可入?你倒好,竟然……”
“好了好了,你不是也退出了么。”
“我那是事出有因!”
“我也是啊,你看我像傻瓜么?”袁来笑问道。
谢采薇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而是怒气难平道:“像!我听哥哥说你是沈城出名的傻瓜我还不相信,今天我终于信了。”
袁来看着好好的一个书卷气女孩子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顿时心怀大畅,他笑道:“行了行了,现在呢在说什么也都晚了是不是?你我呢现在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一同赴考一同弃考,我太湖的那个朋友就常常把‘缘’字挂在嘴边儿,咱们这也算有缘是吧?何况你看天都黑了啊,走,下山,带钱没?”
“带了,干嘛?”谢采薇无奈道。
“你可还输我一顿饭呢,天也晚了,走!请我吃饭去!”袁来笑道,说的极为坦然。
……
……
小心地避过了山脚下的人群,找了个没有灯火的小道下山,袁来优哉游哉在前,谢采薇亦步亦趋在后,一路走得很快,不一会儿竟然就下了山,天色已晚,考虑到城门八成已然关闭,他们不得不转而走上另一条路,北宗山下不远处就有个小镇,名为曲水镇,此时镇上人已有安眠,但夜市依旧灯火明亮。
“曲水镇东边有个酒楼,去那儿吃怎么样?”谢采薇看着袁来站在小镇路口茫然的模样,不由地露出笑容。
“酒楼?不吃那个,吃点简单的吧。”袁来老脸一红,站在路口四处打量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摊道:“吃这个吧!”
路边有间小店,店外的幌子不高,悬着火红的灯笼足足有五盏,照亮了几张桌椅,摊子上有热气白雾弥漫,桌上有三两个客人闲谈。
卖的是汤面和混沌。
“这种还是冬天吃上一碗比较有味道,暖胃又暖身。”袁来走进了,笑道。
“你爱吃面?”
袁来笑了笑没有回答,心中却想道:咱现在更想吃烧烤,喝啤酒,实在不行来碗过桥米线也行啊,可惜并没有。
“坐吧,我请客,你花钱,今晚咱俩都是失败者,要不要喝点酒?”
谢采薇犹豫了一下,忽然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咬了咬银贝样的牙齿,点头道:“喝!”
袁来要了两碗辣子面,又加了几盘小菜,从小店的酒桶里筛了酒,回到桌前,郑重地给对坐儿的姑娘倒上一小碗。
从来没有用碗这种容器喝酒的谢采薇一时怔怔发呆,几乎不知怎样下嘴才好。
她咬了咬嘴唇,颓然放弃了保持文雅风度大家闺秀千金气质的徒劳举动,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眯了眯眼睛,皱眉道:“根本不好喝。”
袁来微笑着将那碗真的不怎么好喝的饮料咽下肚去,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道:“你活着就总的喝点自己不爱喝的东西,说些自己不爱说的话,做些自己不爱做的事情,等啥时候你能睁着眼睛把这碗东西喝出滋味儿面不改色甚至甘之如饴,我估计那时候就算修行有成了。”
谢采薇被这话唬的一愣,问道:“这话谁说的?”
袁来一摊手,道:“说书的!”
……
袁来一直说,这是属于两个失败者的饭局,谢采薇不置可否,但对于得知弃考事件的京城市民而言,他们是不是失败者不好说,但已经绝对成了两个世上最最蠢笨的家伙!
谢灵运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灯下批改文书,他怔了怔,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直接的看法,而是笑道:”屠苏该生气了吧。“
第八十章【百花巷】
(写完弃考这段情节后,发生了两件事,第一:收藏狂掉、第二:收到不少推荐票、这种反响很奇怪啊。)
这一夜并没有什么香艳的佳话,吃了辣子面,喝了粗粮酒,毁了谢家一位小姐的文雅矜持,也让袁来心中的那丝惆怅消失不见。
等天亮了两个人从曲水镇的客栈里滚出来时候城门已开,做了个简短的告别然后袁来就悄悄地回到了袁家书行,迎接他的是面色古怪的刘温和袁梨,复试的这件事本来就没办法隐瞒,加之这种事情真的算作千古奇闻了,随着清晨的城门洞开,袁来谢采薇弃考退出的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跃了大半个京城。
“少爷啊,你知不知道今儿早我出去就听见大街上都是说你的事儿的呐。”袁梨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道:“咱别闹了行不,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袁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安慰道:“其实我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袁梨却脸色陡然一白!那神情简直像是理想破灭生无可恋,这模样也将袁来大大吓了一跳,不由心想怎么着我弃个考你咋悲伤成这般模样?
袁梨忍了又忍终于差点没哭出来,控诉道:“你知不知道我把这两年攒的全部家当都扔到城西赌坊去了?我买的是少爷你赢啊!这下全没了!!”
这一声哀嚎简直是视者伤心闻者落泪,顿时让袁来好生愧疚。
刘温将呜呼哀哉的袁梨撵到一边儿,有些郑重地问道:“为什么?”
袁来沉默,拉着刘温来到了后院,在那棵大白果树下停住,而后说道:“刘伯,你知道不知道覆灭了云宗的人是谁?”
刘温神色微变,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已经超过自己肩头高的少年,袁来没有看他只是在等待回答,终于他叹了口气道:“知道。”
“知道您不告诉我?还让我考北宗?”袁来好奇问道。
刘温抿抿嘴,神色怅然道:“我和你爹都希望这事儿不要牵连到你身上,其实当初的事情我们也所知不多,只知道灭了云宗的的确是北宗的一位大长老,至于那人姓甚名谁其实都不清楚,其中涉及的因由更加是一无所知,你娘……留下的那封信其实你爹并不认同,云宗什么的他也不想粘连到身上,尤其是你的身上,但是……其实他也很矛盾,这些年即希望你修行又有些不希望,报仇这种事情都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等真的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难道还真能脑子一热不顾一切了?更何况那可是北宗啊。”
说着,他的眼睛落在了袁来身上,道:“因为云宗你爹已经失去了你娘,他不希望再把你搭进去。”
袁来心中微微酸楚,虽然他对袁守诚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并无什么亲情在,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话依旧有些许感动和对世事无奈的感慨,他当然不是不知利害的热血少年,心中也毫无为了陌生的某个娘亲奉献自身的觉悟,于是他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我明白。”
刘温不发一语,他对袁来的反应并不意外,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就觉察出袁来并不是个简单普通的十五岁少年,甚至有时候两人讲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袁来就分明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大人一般,这种感觉时常让他不解,但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自家少爷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如此坦诚地说出这番话,而说出之后也代表他从现在开始真的把袁来视作一个成人。
“北宗放弃了就放弃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刘温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对云宗的事情他相信袁来能够自己想明白。
“接下来……还没想好,这段日子一直忙着备考,现在考完了还真没什么打算哈哈。”袁来笑了起来。
刘温想了想,说道:“你还要修行么?”
“当然要。”袁来没有犹豫,他可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每次想起来一世的那些话他心中就只觉沉甸甸的,对一世这个奇妙的人物他一直心怀不安。
“既然如此,想修行总不能闭门造车,还是要找个师父宗门的,京城里能够请到一些修行者,京城之外更有无数宗门,而且我想少爷你考了北宗这件事也并非没有收获,之后的路还要好好想一想。”刘温沉吟了一下说道。
“收获?什么收获?”袁来想听听刘伯的想法。
“第一,是名声。”刘温认真道:“这个名声指的不是单纯的你的名字被人知晓,而是另一层意思,少爷你初试解开了附加之题,任谁都知道你有大悟性,在修行一途上可以说是一颗极佳的璞玉,如今退出北宗那么其他宗门传承势必对你会有些心思,世上有极佳悟性的人可不好找,每一个都是珍宝。”
袁来点了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这是个优势。
“第二,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你和谢家小姐弃考毫无疑问是让北宗颜面难堪的,对于这件事北宗中人不可能对你们没有恶感,其他人或许还不会想什么,但是我听说负责复试的可是屠苏屠院长?如今那屠苏恐怕对咱们不会有什么好感了,谢姑娘毕竟有王谢家族傍身,不用顾虑这些,但是咱家可不比谢家,对待这件事要多考虑一下。”刘温郑重说道。
袁来心中一紧,脸色也严肃了一些,自己的行为让屠苏的脸面不好看这已成事实,谢采薇那边不仅仅是有家族后盾且袁来想来她不上北宗恐怕屠苏还要松一口呢,未必是坏事,但是自己,的确是恶了那位屠院长,虽然想来也不会对自己如何,但以后若是遇到了也说不准会无意间被穿上几只小鞋。
“您说的对,我会多想想。”
“那好,这两天先在家歇歇,我就先忙去了。”刘温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袁来又将这整件事想了一阵觉得心里有谱了就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百无聊赖之下忽然就想起了《黄庭经》。
这部经书在他突破第一境后就几乎没有再看过,书中内容早已被他熟记于心,所以很长时间也懒得再看,今天忽然很想再读一次,他从书架上取出黄布包裹的经书,将其放在桌上。
静了静心,摒除杂念,他伸手翻开了第一页,而此时一直安分的金黄色小心脏忽然猛地一跳!一丝元气不由自主地从指间流出注入书册之中!
袁来一怔,还不及反应就耳边轰然一声雷鸣炸响,眼前猛然闪现出了一处街景!
那是一处巷子,很普通的小巷,在京城中随处可见,巷口有颗杏树,只是老树不知生了什么病只有青叶却无果实,树下有卖冰糖葫芦的竟然也清晰可见!
只是瞬间那景色便消失不见,而雷鸣声也消失无踪影,金黄心脏亦恢复如常,只有袁来惊讶地张着嘴,看了看桌上的黄庭经,感受着徘徊于心间上的一股情绪。
那股情绪叫做……渴望!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巷子……”袁来喃喃自语,让他失神的并非这古怪异象本身,更有那条巷子……他偏偏认得!
每天清晨晨跑他总是会经过那条小巷,而且他还记得上次被外监的那位黑脸军官拦住的地点,也就正在那条巷口……百花巷!
袁来合上了书,瞬间便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看看!
(第三十二章提了这条百花巷,一个小伏笔。)
第八十一章【巷子里的女人】
百花巷距离书行并不遥远,长长的巷子里居住着十几户人家,袁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只将《黄庭经》揣在怀中便信步来到巷口。
巷子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靠在那棵树上发呆,袁来慢慢从他的面前走过,没有发觉任何异样。百花巷弯弯曲曲连接着许多的院落,袁来从巷口开始向巷子深处行去,巷子两边是户户人家。
他心中毫无目的,只是向前缓缓行走,当他再次感觉到怀中那册道经散发热量的时候,他便停下了脚步。他停在了一个小院外面,院门是开着的,而且门口挑着个简陋的招牌,这里竟然是一家店面。
袁来有些意外地走进了院子,放眼望去便看清了院中摆设,这是个卖吃食的院子,许是院主人家为了生计才将自家院子改做了店面,只是院落藏在深巷中很是隐蔽想来生意不会很好。
院中空地上摆放了几张小桌,此时客人倒是没有一个,店主人是个女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她便穿着一件蓝白色的碎花围裙走了出来。
那笑得很温婉的女人笑问道:“吃饭?”
袁来很有些好奇地说道:“没想到这巷子里还有个店面,你家做些什么?”
女人笑了笑道:“有些面食,也有些小菜。”
袁来自顾自坐在了一张小桌上笑道:“现在还没到中午,能做么?”
“有客人了,当然是能做的,客人吃什么?”女人笑问道。
袁来沉吟了一下,感受着怀中经书散发的热度,不动声色道:“有清汤面么?”
“您要几碗?”
“一碗就够了,哦对了,多加点香菜。”袁来说道,想了想又加了句:“再来盘酱牛肉。”
女人点了点头,便向灶台走去,这灶竟然也是露天的,不遮不掩。
袁来安静地在木凳上坐了,放眼开始打量这个小院,小院子很干净,有一棵不知品种的树,树下有两只水缸,院中还种了一坛花草,此时正是花草繁盛的季节,鲜花极为红艳如一团火分外引人注目。
袁来摸了摸怀中温热的经书,将目光放在了正在那里准备吃食的女人身上,女人看上去就如同京城随处可见的女人一般,容貌不丑也不多么美丽俊俏,看来看去总归显得平平无奇,但是已然踏入第一境的袁来却凭着直觉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同寻常,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同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袁来坐在木凳上看着她向锅里添水,灶里加柴,将和好的面抻成了一缕缕,在一阵水雾里投入锅中,中年女人动作娴熟神态认真,袁来静静坐着、看着忽然发觉就是这简单的煮面的一个动作竟然异常流畅和谐富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他心中不由惊异,等穿着蓝白碎花围裙的女人开始切菜的时候他这种感觉尤其强烈起来,菜刀切菜本来是无比寻常的动作但是在她的手里就分明有了一种奇妙的节奏。
袁来看了一阵,忽然觉得太安静了一些,所以便道:“平常客人多么?”
女人拿了一只木勺在锅里搅着,闻言便笑道:“这个位置生意想好也好不起来,只能是靠着几个老主顾,还算过得去。”
“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怎么不找个好一点的店面呢?”
“京城这地界寸土寸金的,哪里买得起店面?这里也挺好的,清净还省心,您说是不?”女人微笑道。
她的话很有道理,袁来点了点头,而后道:“中午客人能多些吧。”
“恩,能多些。”女人点点头,有问必答的模样,就像京城里任何一个路边小店都能见到的店主那般,但是她越是这般平常袁来却越是觉得不对劲,看着锅中的面条熟了,看着一碗晶莹透亮如水晶的清汤面盛在了碗里,袁来忽然道:“昨天北宗的入门考核结束,今天要出榜单了吧。”
袁来敏锐地发现女人忙碌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笑道:“小公子还不知道么,榜单已经出来了啊。”
“哦?”
“听说是一个姓刘的公子得了首名,不过传得最多的还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情?”
“听说这次考核有两个能得首榜首名的考生竟然主动退出了呢,你说这事儿多怪?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说这事儿呢。”店家女人说着,将一碗清汤面放在了这少年客人的桌上。
很稳,稳的连一丁点的面汤都没有洒出来。
袁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乎让女人有些意外,顿了顿,袁来忽然问道:“有茶么?我想喝点。”
女人点点头,双手在蓝白碎花裙上擦了擦,道:“有,我给你沏一杯?”
凳子上的小少爷听了却摇摇头,问道:“那有酒么?”
“有啊,有青苗酒,您要不?”
袁来继续摇摇头,说道:“我想喝桃花酒,就是巷子外面不远鸿宾楼卖的那叫做三月桃花的,你能帮我买一壶来么?”
说着,他掏出了钱袋,从里面拿出了几颗散碎金银。
按理说,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在任何一家店里有钱的便是贵人,店家当然不能拂了客人的意思,何况鸿宾楼距离百花巷真的并不很远,走上一刻钟也至少能做到连打酒在内的一个来回。
女人看了点了点头,道:“那行,您先吃着,我立刻回来。”
她收起了桌上的银子然后便走出了门去,这样院子里就只剩下袁来一个人了。
袁来有些惊异地看着女人出门远去,不由疑惑地喃喃道:“她也不怕我是贼么。”
说完,他眯起了眼睛,没有动那碗面分毫,而是站在院中看向四周。
花坛中鲜花生长得温婉,水缸一只用木盖盖着,另一只敞开了口,缸里清澈的泉水清凉,有一瓣粉红花瓣被风吹到了缸中水面,轻轻移动,轻轻荡漾。
袁来默默走进了院中紧闭的正堂房门,怀中经书果然越发滚烫,他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前伸手,推开了木门扇。
吱呀声中门扇大开,阳光投入室内,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画,这幅画让他瞬间就想起陈青子房中的那一幅,两幅画是不同的,但唯一相似的便是画里都同样有一只黄鹤排云而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幅画停住了脚步,而这时候一股寒意忽然平生骤起,袁来陡然间便觉得背后一道充满了寒意的目光笼罩过来。
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以后谁再说喝酒有灵感我就骂他,我都喝得打字都不利索了,照样没有什么灵光一闪。。。)
第八十二章【昔年人不识】
“你……你要做什么?!”
袁来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压力自身后席卷而来,他心一颤却并未有太多紧张,只是双手抬起放开老老实实地站住不动。
他眯了眯眼,用一种缓慢的速度转身。
煮面的女人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反而是那种压力在袁来转身的过程中不断衰弱,等他完全转过身体正面和去而复返的女人对视的时候,那种压力已经将近消失无踪。
袁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这个足以做他娘亲的女人,她当然没有打来三月桃花酒,两手空空地站在院子门口,距离袁来其实有段距离,并不像他方才感觉的离得那般近。
“这么快?酒呢?”他问道。
女人脸色有些不好看,眉眼间仿佛罩了一层不解和疑惑的阴霾,她说道:“你要做什么?”
袁来撇撇嘴,心思一转发觉这个问题他真的无法回答,因为他也只是临时起意此前并没有太多考虑,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凭直觉隐隐觉得编造假话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方才感受到的那种阴冷的压力当然不可能是幻觉,那么只能是这个女人本身不简单。
他沉默了一阵,就在女人眼中泛起寒芒的刹那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他说道,然后不等女人点头便伸手探入怀中。
这是个看起来很危险的举动,但女人并没有变得紧张,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而是就那么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公子伸手入怀。
袁来拿出来的正是那册散发热量的《黄庭经》,然而此时这册经书却并不只是散发热量而已,本来藏在怀中还看不出异样,一旦拿了出来顿时它便散发出一阵淡黄色光芒!就如同袁来手中托举着一只小太阳!
女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步子一侧,手臂抬起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袁来一看眼睛一亮,这姿势很像是某种功法的一式。
“你这是……”女人惊地登时喊道,然而她的话只是喊出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袁来清楚地看到这煮面的女人脸色顿时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那一瞬间的变色让她眼顿时瞪圆,青白色的脸也霎时间飘起一朵激动的红云!
“这本书,你认得么?”袁来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其实也惊讶于这册经书的异样,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坚定了开诚布公的念头,而且这女人大变的神色也更加佐证了她的不寻常。
女人收回了震惊的双眼,忽然间身形一晃如同一阵微风消失在了门口,出现在了袁来身前三步距离之内,这身法极为顺畅甚至没有让袁来捕捉到任何的元气波动!要知道复试考核中范黄甲的身法虽然也很迅速但是当他施展出来的时候波动的元气依旧是清晰可触的,只此一下便可看出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真的是个修行者,而且其实力绝对不低!
袁来眼神猛跳,下意识就欲闪开躲避,这种本能十分强烈但他却硬生生止住了身体的本能,而是双腿如同钉在了地上一般分毫未动!
一股潜流忽然笼罩在袁来身周,那是元气的潜流,他顿时就觉得四肢僵硬如陷泥沼,就连体内修行来的丝丝元气也猛然不再流动。
如果用一个比较准确地词语来形容的话……他似乎忽然就被“锁定”了。
女人身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气息波动,袁来敏感的心灵顿时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冷冽的杀意以及另一种犹疑再者便还有一丝隐隐的激动和……期盼!
没错!就是期盼!
即便是她将这种情绪隐藏得很深袁来却依旧品味出了这种情绪,其实人的情绪就像热咖啡和茶,入口滚烫滋味繁杂,唯有用舌尖细细品味才能一窥奇妙意味。
“你是谁?!”女人的声音很冷,冷入骨髓,其中还带着一丝颤音,却不知这颤抖是由何来。
袁来定了定神,在女人的目光中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外界元气波动造成的紧张感,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自认为比较温和友善的微笑,道:“我姓袁,来自沈城。”
女人皱眉,死死盯着他道:“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得你……大婶你离我有点近,要不咱们屋里说话……”袁来试图制造轻松,对面的中年女人却毫无所动,他叹了口气,道:“你不认得我,总该认得这册经书吧。”
黄庭经依旧在释放灿烂光芒,虽然这光芒在最初的耀眼后已经趋于黯淡和稳定。
“这册经书,从哪来的?!”煮面的中年女人喝问道,语气不善。
说来也奇怪,人还是同样的人,声音还是同样的声音,但是此时的她和先前煮面的她浑身的气质却大相径庭,那种平庸寻常的感觉也消失无踪。
袁来一看眼皮微跳,心知这世上唯女子不可轻惹,虽然这位大婶已经人到中年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往往会情绪过于激动,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再继续试探为好,若是一不小心试探过火玩脱了等人家的刀架在脖子上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咬了咬嘴唇,试着说道:“这书……是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她叫什么?”女人忽然激动道。
袁来心中一动,试着道:“她姓陈,陈青子。”
女人眼中一阵情绪波动,连带着袁来周身散布的元气也如潮汐一般一松一紧。
那般模样显然是认得这个名字!就在袁来觉得女人会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的时候,中年女人却忽然间冷下了脸,眼睛眯起,双眉微挑,种种情绪陡然自她脸面上消失无踪,就仿佛瞬间便换了一张面容!
“陈青子?不认识!”
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微冷且硬,让人恍然觉得听到寒冬里房檐下的冰棱坠地。
袁来诧异地看了这位大婶一眼,心道这女人的演技实在是破绽百出,不认识?这般话他能信?真当自己是沈城的那个袁傻子了不成?
袁来有些不高兴道:“大婶,你这样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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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云宗师姐妹】
智商这个词语并不在大启字典收录范围之中,所以女人怔了怔,没有听懂,但大概含义总能猜出几分。
她的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但是这并不是袁来在意的,他现在奇怪的是女人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从黄庭经的出现到他说出陈青子的名字,这个奇怪的身份成疑的中年女人都表露了异常的情绪波动,这背后自然是有原因的,在袁来看来这女人八成是认得自己那个娘的,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还模糊不清,他回想了下陈青子的那封信,心中有些猜测,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女人看着他开始沉默不语,眉眼紧绷证明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静,她肯定是在思考,思考的内容袁来却毫不知情,他身周的气机锁定依然不散,他就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来攻击。
一大一小的陌生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不动,气氛有些诡异。
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
不是袁来,也不是这个奇怪的中年女人。
先是从百花巷巷口传来了瓜果的吆喝声,那声音带着京城方言很是有趣,随后便是附近有院子门环响起,有人开门叫住了小贩似乎买了什么,然后那人却并没有回宅院,而是径直向这个小院落走来,做生意么门扇当然开着,但是那人依旧扣了扣敞开的大门的门环,然后笑道:“李家大姐!来碗辣子面!”
那是个女人,看上去似乎年纪在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却是生了一张喜庆的脸,微红,眼角含笑,身材微微丰隆,不丑、很白、倒也不算什么美人,一身小媳妇的打扮,很有些羞俏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篮瓜果。
袁来清晰地看到了面前女人脸色微变,然后她忽然间就笑了,是那种很寻常很烟火人家的笑容,看上去就有种令人亲近的感觉,她转过身体扯了扯蓝白碎花围裙,笑道:“给你家那口子要的?”
这一转身,那锁定的气机就散了,袁来只觉得四肢温暖,急忙将黄庭经塞在了怀中,幸好这女人挡在了经书面前,这才没让人看见。
“是呦,他就喜欢吃你家的辣子面,对了,再打壶酒,麻烦您了。”小媳妇笑道。
女人忙走过去笑着和她寒暄几句,然后便开始向锅里倒水,那小媳妇好奇地看了袁来一眼,很懂事地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袁来松了口气,慢慢向自己的那桌走去,清汤面还是热的,香菜的确放了不少,但是他却没有胃口,看了看在灶台前忙活的女人似乎并没有盯着他,袁来皱眉想了想隐约猜出对方几分心思来。
他没有落座,一声不吭地向院外走去,心思却完全放在了背后,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忽然从背后袭来,他步子微顿却发觉这道感觉在自己身上徘徊了一圈便消失无踪,他一定神便径直向外走去,等出了巷口,来到大街上他才疑惑地扭头向后看去。
那女人就这么放过我了?他皱眉,只觉得这十分古怪,即便是有外人来那女人也毫无理由让自己就这样出门来,难道是怕自己反抗?怕人看到?他摇摇头,忽然叹气道:“女人心、海底针,真是莫名其妙。”
他心中泛着这些念头慢慢向家里走去,却不知那女人的一缕神识已经悄然缠绕在他的身上。
李青绾打发了邻家小媳妇,之后故作平常地将院门关上,也不是正经的店面,也不用挂上暂停营业的木牌,门开则开门做生意,门关则谢绝惠顾。
她来到袁来的那桌前,皱眉看着已经变冷表面凝固的一碗面,不发一语。
站了一会儿她将面收起,回到了屋子,就是袁来推开的那间大屋,李青绾将目光放在了壁上那幅黄鹤排云的画儿上,原本寻常的眉眼忽然间就变化了。
并非是换了一张脸,而仅仅是眉毛微动,双眼舒展,脸庞微微收缩了一些,都是十分细微的改变,但是就是这些细小的难以察觉的改变凑在了一起,她的整张脸就不同了。眼还是那双眼,眉依旧是那道眉,但是整个人就是给了旁人一种巨大的令人惊愕的变化!
最关键的是浑身的气质!忽然间就从再寻常不过的妇人绽放出了一道难掩的风采!
就连年纪都瞬间小了许多!当然她并不年轻了,三十余岁的年纪的确没有了十八少女的光彩,但当她气质变化之后,一种独特的美感便散发了出来。并非红馆女人的妖娆风韵,也非高门大户的端庄贵气,若是非要形容便是一种和谐的神韵,她站在哪里都与天地极为相称,站在花丛里不显多余,站在空地上不显突兀,初看上去并不会让人感到惊艳,但细细品味却只觉满嘴溢香,她如美酒,藏身深巷中,陶碗承载却难掩其香气扑鼻。
可惜,此时并没有看到她的变化,她也不想让人看到。
李青绾默默站了一阵,走到画前,伸手将画摘下,这画的后面是一个凹进去的空间,里面有个小匣子,等她将红木小匣打开的时候,一阵黯淡的光芒忽然散发了出来!
李青绾神色一变,探出手指触摸那匣中书册,一阵温暖沿着指间直入她心间。
李青绾忽然间咬了咬嘴唇,双眼竟然倏忽显出淡红,一股酸涩之感涌上鼻端,她轻轻抽噎了一声,眼中已有泪珠显现!
“师姐……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李青绾眼圈通红,眼中泪水含而不落,呆立半晌她终于用力将红木匣子合上,放回原位,而后她换了一身衣装,从床下拿出了一把细细的短剑,看了看时辰太阳正高悬于顶,她锁好房门,从后院小门悄悄走出,然后感应着分出那道神识的位置便快速行去。
……
袁来回到了袁家书行后院,一路上倒是真的听到许多人在谈论自己,可惜这帮人只知道有个奇葩考生叫袁来,却不知他具体模样,他听了几耳朵便大感无趣,等回到后院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便再次爬上心头。
“她到底是谁?当年云宗剩下的几根苗苗是逃到了京城了吧?难不成……”
袁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想了一阵却也无法确定。
思考无果,袁来便回到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了那件陈青子留下的杏黄色绘着仙鹤的道袍,又将久置不用的月中鹤取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原来云宗是女宗】
袁来将那件杏黄道袍放在床上,抚摸着月中鹤默默无语。
说起来自打这柄短刃落于他手就从未堂堂正正出鞘过,最多不过深夜抽出对它的锋利赞叹一二,袁来也曾用它斩过木头,刀刃一触即断,摧枯拉朽。
这样厉害的锋锐即便是现代工艺也难做到,常叫他啧啧称奇。
“这种武器该是要饮血杀敌的,可惜在我这埋没了。”袁来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日子默默吐纳在一境也已经站稳脚跟,体内丝丝元气沿着经脉也足够循环,到了这个程度应当去修习一些战技道法,袁来也在思考,该找谁学才好,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花银子找修行者教授,这种生意据说在京城很流行,但是怎么想也不太靠谱。
袁来摇摇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就如同一团微小火焰灼烧在心,他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扯了张纸,提笔蘸墨想要练练字,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总觉得心有不安。
这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袁来一怔,道:“进来。”
后院没有太多人,要么是几个后院下人要么是前面铺子伙计,他也没有多问便如此说道。
门开的时候袁来的心忽然猛跳了几下,他抬眼向门口看去竟然看到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李青绾关上门扇,然后来到了桌旁少年公子面前,静静一站,将手中纤细短剑稳稳地压在了桌案上,就压在米黄宣纸上端,镇尺安置的地方。
然后,她的目光笼罩了袁来。
让她惊讶的是这个半大少年既没有惊呼大喊,也没有倏忽变色,而只是愣了愣,怔怔地看了她几眼,手中的笔就放了下来。
“是你?”袁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李青绾神色不动道:“是我。”
“年轻了啊,也漂亮了。”袁来忽然笑道,看上去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分毫没有李青绾预想中的大惊失色。
李青绾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将袁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次,那目光就如一盆冰水,让袁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不意外?”她问道。
“还好,本来我还想着等会儿再去你那一趟。”
“哦?做什么?”她问道。
袁来看了眼那柄细细的剑,道:“首先那面我还没吃,其次给你的银子买桃花酒喝我也没喝到,再者嘛……”
他笑了笑道:“我觉的你应该有话还没说完。”
李青绾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而是忽然移开目光在屋子里四处看起来,待她目光落在月中鹤上的时候她忽然神色一变,浑身如过电一般颤抖起来!
袁来眼尖,竟看到这个女人眼睛一红!
李青绾也不见如何动作,那把月中鹤就到了她的手中,她的手指在红木刀鞘上拂过,而后握住刀柄一拔!
顿时一道冷光显现!尤其让袁来惊讶的是这女人拔刀时候刀刃竟然发出了一声鹤啼!
刀刃陡然散发出青光一片,一缕缕棉絮样的深蓝光束缠绕显现于刃上,尤其是刀刃闪烁现出奇异图纹来!
“月中鹤?!”女人惊呼一声,然后握着刀柄的素手猛然绷紧用力的显出苍白来!
她忽然又看到了扔在一边的道袍,一挥手一阵微风乍起,道袍迎风展开犹如秋叶迎风,待她看见绣在衣衫上的那只排云仙鹤的时候,她终于身子一软!脸上的冰冷消融,化作一阵春风。
袁来只觉得自她进来一直徘徊在他身上的一丝隐秘的杀意忽然消失,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惊愕地看到这女人竟然流下泪珠来。
……
……
“所以说你就是那个弃考的袁来?!”李青绾惊讶地问道,似不敢相信一般。
袁来笑着为她斟上一杯茶,点了点头,而后悠悠道:“是啊,回来之后我偶然间发现黄庭经生出异象,随着感应才找到您,只是不知道您竟然真是云宗门人。”
李青绾幽幽一叹,用一种感伤而欣慰的目光看着这个俊俏男孩儿,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师姐的孩子。”
袁来陪着叹了口气,靠在桌前微微闭眼举杯喝了口水,一边在心里梳理了一下这妇人的话。
李青绾是陈青子的师妹,当年那几个人逃到京城隐姓埋名,陈青子临危受命作为第二十七代云宗宗主艰难撑了一年,而后便承受不住压力独自跑到了沈城,而这女人就是留在京城的云宗门人。
她叹道:“之所以黄庭经有所异常是因为黄庭经共有两册,你这里有一册,我那边也有另一册,因缘巧合生出感应来也是正常。”
她已然听完了袁来的身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冷漠,只是温柔地以看待晚辈的目光看着他,想了想说道:“当年我和你娘几人逃到京城,艰难度日,后来你娘离开后我们也寻找了好久,只是全无音讯,不想师姐他竟然……”
看到这个忽然变得美丽起来的妇人满面陷入回忆的忧伤,袁来也不由得随之轻叹,心也沉了几分。
“我有个问题,既然是北宗的大人物出手……那么你们怎么会跑到京城藏起来呢?京城距离北宗是那样近。”袁来忽然问道,这其实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谜题。
李青绾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当年的事情很……突然,具体因为什么惹来灾祸其实我们都不清楚,这些年来我也找过原因,可是却一直没找到,当年只顾逃亡,其实有些慌不择路了,只是因为当时在京城有一位和宗门极有渊源的大修行者停驻,于是我们本想着寻求他的帮助,只可惜等我们到达京城后他已经离去,或许也是天不绝我云宗吧,虽然没有寻到那位大修行者却还是逃得一命。”
竟然是这样。
袁来点点头,心里虽然依旧留有疑惑但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其实当年怎样都与他关系不大,于是他也便不再细想,而是说:“对了,那云宗其他的几个人呢?还在京城么?”
李青绾却忽然缄默,脸色晦暗了几分,半晌才幽幽叹道:“其他的几位小师妹后来都各自离开了,没有了宗门庇护我们一群女修聚在一起也不安全,师姐走后又过了大约一年,剩下的几人就各自离开散落天涯了。”
袁来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怔了怔突然问道:“等等!您说……几位小师妹?一群女修?那……难道没有男人逃出来么?”
李青绾也怔了怔,道:“云宗从上到下都是女修,根本没有男修士啊,若是有又怎会在那危急时刻将宗主之位传给你娘?”
“?!”
袁来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云宗……竟然是个纯粹的女修宗门?!
这真的是个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从开书到现在咱一直在想,到底这后宫,是开?还是不开?最初设定的是云宗剩下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弟子一直藏在京城某处,袁来作为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弟子加入女修大家庭,带领姐姐姨姨们一起面对风雨成长。后来我抛弃了这个设定,因为咱觉得那也太禽兽不如了……顺便求个推荐票。)
第八十五章【传承】
修行世界里的绝大多数宗门都是男女弟子皆有的,只是女弟子数量上总是会相较弱一些,那么纯粹由女子组建的宗门当然也可以有,只是实在罕见。
云宗竟然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这不得不让袁来吃惊。
吃惊之余很多疑惑也随之解开,比如一直以来为何在大灾难来临之际将宗主之位传给陈青子就是他所疑惑的,虽然袁来从不请轻视女子,但是在那等危急存亡之际,怎么想让一个男弟子来做宗主都要更稳妥一些,现在他终于解开了这个疑惑。
云宗全宗皆是女弟子,竟然是这样。
李青绾见袁来的吃惊表情也惊讶道:“你不知道么?”
袁来苦笑摇摇头,说:“我真的很意外,对了,既然云宗都是女弟子那这黄庭经该不会是女弟子专门的修行典籍吧!我……”
他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修行出了岔子。
李青绾看了看他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无妨,其实云宗创建山门的祖师并非女人,这黄庭经两册是男女兼修的功法,你倒是不用担心。”
袁来大大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不过……”李青绾抿嘴道:“你既然修行了黄庭经那就是云宗门人了,虽然山门已经不在,但云宗的这份传承却依然还在!你若是入了北宗或者不来找我那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你来了……那……”
她的神色肃然了起来,道:“那这份传承你可愿接受?”
这个问题很是突然,袁来一怔,随后默默沉思起来。
“您的意思是要我拜入宗门?可我不是女子。”
李青绾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宗门?哪里还有宗门?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接受完整的云宗传承罢了,其实,二十年都过去了,我哪里还会那么迂腐坚守什么门第规矩?男女弟子又有什么差别,更何况你是师姐的孩子,月中鹤还在你的手里,若是按照门规你在拿起月中鹤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云宗的第二十八代宗主!”
二十八代宗主?
这个头衔着实将袁来吓了一跳,他哭笑不得道:“我才不到十六岁,堪堪跨入第一境,哪里有我这样的宗主。”
“但是,按照门规,你就是宗主!”女人认真地看着他,而后道:“云宗山门已经不在,但传承还完整,比之那些传承断绝了几十几百年的宗门已经好上太多,我……我天资愚钝,这些年来于京城苦修却依旧成就有限,我不是想让你一定要当这个宗主,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或许有……但我不是。我不会左右你的修行路,你若是想要拜入哪个宗门也随你,只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打算么?”
袁来摇了摇头。
“那,你可愿接受云宗的完整传承?我……只是想要将这份传承留下,这个宗主你可以不当,月中鹤也留在你手里便是,以后想要拜谁为师我也不会阻拦,我只想将这份传承留下!你……愿意么?”
袁来看着这个本来冷冽,但如今温婉如春的女人,心中忽然一软,她完全没有必要请求自己,之所以这般恐怕还是心中情绪作怪,只是因为他是那个叫做陈青子的女人的骨肉罢了。
李青绾已经将话说道了这里,袁来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笑着将女人手里捧着的月中鹤拿了过来,笑道:“我愿意。那您的意思是要教我修行么?”
女人眼中光芒闪烁,欣慰地看着他道:“虽然我成就有限,但是若教你还不成问题!”
“那……我可以叫你师父了么?”
“不行。”女人温暖的手亲切地理了理袁来的衣衫,她认真道:“即便你可能不认,但你在我心里已经是下一任宗主,这师父的名分我万万不能担,要叫……就叫绾姨吧。”
这一刻,女人的声音格外柔和。
她悄悄的来,又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袁来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阵呆,才算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知为何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之后,原本在他心中只是一个符号的云宗二字忽然生动了起来,直到今天它才真正的在他心里有了一点点分量,虽然很轻,但毕竟有了。
“哥……也算是有了宗门的人啦。”袁来微笑自言自语,他想起了北宗复试旷野之上的那些拼斗的少年,宁静无波的心中血液微微颤动,或许在其他考生眼中他从天上飞到终点的想法很妙,或许在谢采薇眼中翱翔于空中是很美的,但是在他看来,这真的只是弱小时候的无奈。
“没有力量的时候,就只能靠头脑,有了力量的时候……谁还愿意费那个脑筋呢。”
他喃喃自语,眼前仿佛看到了硝烟弥漫。
……
……
京城里的一切都和袁来无关,当第二天清晨他悠悠然来到了百花巷里那个小院子的时候,李青绾已经恢复了那寻常的容貌,这时候的她是袁来口中的大婶,而非她口中的绾姨。
袁来穿了一件素衣,显得很白净,这让巷子里的人偷偷看了几眼,而当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李青绾却丝毫没有看他,她正在灶台前忙碌,头也没抬便道:“来了?那就先去砍柴吧,我先煮面。”
袁来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墙角的木头和斧头。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和修行也有关系?
既然心里这样想了,他也就坦然问了出来。
李青绾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说没有关系,那你劈不劈?”
袁来微笑,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墙角,拿起斧头看了看,然后劈下了第一斧。
小院里也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李青绾熟练地煮面,弄小菜,不得不说她的手艺很好,弄得东西虽然不及大酒楼里的花样品种多,但胜在口感极佳,因此也有了一批固定的街坊食客。
当第一筐木头劈好之后,袁来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得来的一双手就磨出了水泡来。
李青绾肯定看到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袁来皱眉看着劈砍出来的木头良久,没有在意手上的疼痛,等他再次开始挥动斧头的时候便开始小心地控制着一丝元气涌入斧头上去,这一下,斧头轻松如切豆腐一般便劈开了一颗木柴,但是斧头上附着的元气却余威不减,将地面生生斩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第八十六章【火烧云】
李青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看了地上的沟痕一眼,道:“你对元气的控制力很弱。”
袁来点点头,没有反驳,他也心知的确是这样。
“第一境身体中所能承载的元气不是很多,但是也绝对不能说少,你既然经历了北宗复试,那应当时看到过一些世家子弟的力量了吧。”
袁来回想起自己的所见所闻,虽然不曾直接面对危险,但是也的确看见了人战斗,都是同为一境,他与那些修行了功法的考生相比仿若云泥之别。
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
李青绾缓缓道:“修行五境界,但是并不是说同为一境的便力量仿佛,其实按照修行者的划分在每一个大境界里都隐隐的还要分为数层,最少入门与巅峰就绝不是一种含义。即便是第一境里,也有极强的,也有极弱的,虽然都说修行重在感悟,有大修行者一朝顿悟便得超脱,但那只是传说,在传说之下的我们想要获得力量终究还是要慢慢打磨,世上没有速成的法门,控制元气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个还是要靠时刻勤勉。”
袁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聆听教诲。
“你……有大悟性,我听闻你解开了北宗的附加题,这非常难得,在修行上有悟性的和愚钝的完全是两种,若你没有悟性那逃不得还要从基础的锻炼心灵的法门开始,那还要花费许多年的光阴,但是你……不需要。锻炼元气的控制急不得,我也没法子让你很快掌握,所以……既然要学,就从力量的使用开始吧。”
李青绾说完,一挥手,院门忽然就自动关闭了,院中此刻没有客人,她就这样非常任性地关了门。
袁来眼睛一亮!他略带期翼地看着女人,有些兴奋和紧张。
李青绾容貌缓缓变化,一股修行者的气息也散发而出。
她淡淡道:“《黄庭经》的另一册外景经保存在我这里,册中记载了诸多道法,说是道法其实也并不神奇,厉害些的你的境界还无法学习,其实册中的功法都很粗略,若是没有师父教导自己修习多半事倍功半,当年我们逃出来的几个女弟子其实每个人都并非将外景经学习完整,那些道法种类繁多,修行讲究舍得,不可贪多,但你既然悟性极高,那也不必拘泥于此,只是我所精通的只是经书中的一小部分,我只会教你这部分,至于是否对你合适,那就要看天意了。”
袁来认真地点点头,不发一语。
“既然你手里有月中鹤,那么我就先教你一套剑诀吧。”李青绾沉吟片刻说道。
袁来却问道:“月中鹤是刀吧?虽然……它模样有些怪,但终究还是刀吧,难不成不该学刀诀么?”
月中鹤的确是一柄刀,没有弧度,刀尖是斜的,笔直,就像是缩小版的唐刀,虽然和人们印象中的刀不像,但是它依然还是刀。
李青绾却摇摇头,道:“我要教你的这一套剑诀就是每一代宗主都必须修习的一套,它也是最适合月中鹤的一套,至于为什么它是剑诀而非刀诀,这个……我不知,只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的确是这一套,或许,有什么深意吧,总之这并不是问题,你只管学了便是!”
袁来抿抿嘴,轻触腰间的短刀,他本以为这兵刃只是宗主凭证,却不想竟然还有一套剑诀与之搭配。
“准备好了么?”李青绾问了一句,她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了自己的那柄细剑。
袁来退到院子角落屏息凝神。
他没有回答,但此刻的神情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很静。
小院忽然就变得静了下来,然后天色忽然昏暗了一些,他发觉一阵元气波动从李青绾身上传出笼罩了整个院子,顿时他再也看不清院子之外的景色。
院内依旧明亮,院外却已然陷入漆黑。
“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了。”
李青绾做了个简短的解释,随后她雪白的胳膊抬起,眼神悄然变得极为专注。她摆了一个起手式,世上的每一套招法都有起手式,也都有最终式,这两式并不会有多强大的威力,甚至可能毫无力量,但是却定然包含了整套招法的精神。
如果是做八股文,那起手式就是破题!
一式就能看出整套剑法的神韵!
袁来怔怔地看着李青绾的动作,体内金黄色的小心脏砰砰跳动之间,他的双眼开始变得迷离。
当初他还没有得到一世的赠与的时候,站在外监的门口,看到那修行者之间的短暂一战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当时他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如今他已知晓那就是所谓的悟性。
当看到一片落叶之时,有人会视若不见,有人会从一叶中看见整个秋天。
这,就是悟性……
李青绾的细剑是十分适合女人使用的武器,足够精细,足够美观,足够轻薄,足够轻快。
不像男人用的武器,崇尚粗糙、巨大、沉重、如山岳。
当她的剑挥起的时候,袁来恍惚间想到了女士香烟,雪白而精致,夹在手指间显得优美从容,燃烧之时散发缕缕青烟……
当他从恍惚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那只“烟”已经点燃,那柄剑已经燃烧!
一缕缕火红色的元气沿着李青绾的手臂向下,在剑尖吞吐,散发光和热,随后剑刃在空中舞动出一个玄妙的痕迹,忽然一低沉,忽然又猛然撩起!
火焰喷发,挥洒!
“天火燎原!”
袁来恍惚间看到一片赤红长逾千里,千里长的一条火线,沿着草原的一头燃烧起来!
风起!
火焰燎原!
而这并非是尽头,在那片草原的尽头地平线上天地连接之处有夕阳坠入云海,云层密集,微染熏黄,当那火焰燃烧到草原尽头的时候……
李青绾忽然呵斥一声!
剑招顿变!在不可扬起的高处生生再次抬起!
火焰腾空!
点燃天边的云!云海的云燃烧得比草原的草更加猛烈,瞬乎间那夕阳淹没在赤红云团之中,消亡、吞噬!
“纵云第一式!”
一道声音姗姗来迟,当袁来眼中的一切都焚毁为飞灰之后,他的眼神终于再次清明,李青绾已经收剑入鞘,站在了他的身边。
“第一式?这是什么?”
女人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她说:“这个啊,是火烧云。”
第八十七章【无题】
火烧云。
袁来觉得这真是个很生动的名字,先是燃元气为火焰,以一式天火燎原为引,施展出纵云剑诀的第一式。
仅仅是第一式就有这般威力让袁来吃惊不已,对这套剑诀的其他招式亦更加期待。
“剑诀并非剑术,右手执的是剑柄,左手捏的是法诀。第一式的法诀我等下教你,但最重要的还是这道剑意,你刚刚感受到了什么?”李青绾淡淡问道。
袁来站在原地,四处望去只见眼中图画都已恢复正常,感受着徘徊于心间的那道情绪,他仔细地将自己所“看”到的图景描述了出来。
李青绾开始神色淡淡,越听眼中光芒越盛,待袁来说到那天边红云中夕阳陷落,一切归于虚无之时,她竟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袁来的目光复杂起来。
“你的悟性……真的很好很好。”她只说出了这一句,就觉得已经久久沉寂的心跳动了一下,李青绾藏在京城街巷二十年,对光复宗门的期望早已消磨殆尽,但是此时她却心中压抑不住地冒出了许多窃以为早已消失的念头,她摇摇头,笑道:“纵云剑诀你先琢磨一下这第一式,等掌握了我再教你接下来的法诀。”
袁来点头,闭上双眼开始回味那道感觉。
当他将第一式的法诀记下来之后,便跑到房间中开始打坐参悟,偶尔跳起来拔剑于空气中挥砍几下,慢慢的他对这纵云剑诀的感悟越来越深刻,挥砍中带动的风声都有了温度,先是温暖,再是炽热,这种参悟的过程很玄妙,并不是很累也并不枯燥,反而是有种窥探某种天机的愉悦感,时间流逝,日头横空,他额头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水,但是双眼却越来越明亮!
……
……
谢采薇站在小楼的第二层远望秦淮河,河上画船徘徊,两岸杨柳依依,本该是很美很生动的图画她却觉得很难看。
一样东西无论多美,看久了都会觉得丑的。
“小妹,真决定了?”谢十八走过来缓缓道。
谢采薇点点头,认真说:“我不会放弃修行的,那就只能离开京城去外面看看。”
“可是你才多大!父亲会担心的!就算想出去也该再等几年,等你……”
“等我被嫁出去?”女孩儿转过身来,苦涩地笑笑。
谢十八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妹妹说的是事实,再等两年恐怕她就算是不想也要被许配给人了,就算这两年有意无意提亲的人还少么?谢家是大家族,大家族就有大家族的规矩,谢灵运即便是族长也不能完全无视这规矩。
或许,出去走走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谢十八想着,便换了个话题道:“对了,道法修行的怎么样了?”
谢采薇也吐了口气道:“小有所成,只是在复试里我们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我也没有机会试试修行的成果。”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过一张纸,素指微动,便将其撕成了大小不一的纸片,谢采薇手指忽然仿佛花蝶一般飞舞起来,每一个纸片都沾上了一点元气,随后割破空气射出窗子,只听到嘶嘶风声,谢十八抬眼看去就看见院墙上一块青砖忽然碎成了几块儿,风一吹,就沿着光滑的切口跌落下来。
谢十八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这恐怖的力量,叹了口气,随后笑道:“什么时候走?”
“在等些日子……”
谢十八没多问,只是道:“要是再等些日子的话或许你倒是可以和徐将军一起。”
“徐将军?羽林军的那个徐将军?”谢采薇惊讶道。
“恩,是他,我听父亲说从西北那边儿跑过来一个很厉害的邪修,陛下很看重,便打算派徐将军将那人诛灭。徐将军和咱家有旧,况且他们也是要南下的,我想你不妨和他同路,想来会安全一些。”谢十八说道。
“要杀邪修么?可是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北宗的人来做么?”谢采薇感觉有些奇怪。
在人们的印象中,羽林卫作为皇帝的亲卫,守护皇城内城的军队强大固然是不需说的,但是他们却很少涉及修行者之间的事情,类似诛杀邪修这种事情,往常都是由皇帝吩咐北宗中人出手,这次竟然要惊动羽林卫,还要羽林卫大统领亲自出手,这总觉得不太正常。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大概是因为他从西北过来的吧,最重要的是我听闻这个邪修似乎并不是修行门派中的人物,而是……”谢十八面色诡异地伸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谢采薇脱口而出:“而是军队中人?是西北那……”
谢十八伸手制止了妹妹的话,说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这样还不知道呢。”
谢采薇怔了怔,看着自己的哥哥说:“你已经开始关注朝政了么。”
谢十八无奈地笑了笑,清咳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谢采薇眼看着哥哥离开,看着那道并不健硕的背影向着堂前燕的方向行去,她沉默良久,而后走下楼换了一件衣服出了门。
……
袁梨在书铺里百无聊赖,这些天少爷成天不着家,不知在忙什么,也不让自己跟着,他也就只能在铺子里帮忙,只是这书铺来的都是文人,无论是贵公子还是寒门书生再怎么说都是肚子里有墨水儿的,这让他总有些自惭形秽。
忽然间店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姑娘,生得文质美丽,他不免多看了几眼,却发觉有些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来似乎在北宗考核的时候是和自家少爷在一起的。
“你找我家少爷?”他乐颠颠走过去问道。
谢采薇点点头,轻声问:“他在么?”
袁梨摇摇头,正想说不在却远远看到袁来沿着街道正悠悠走来。
“咦?谢采薇?你怎么来了?”袁来吃惊道。
女孩儿淡淡一笑,说:“有些事情和你说。”
“那走吧,去后院!”袁来笑道。
等两人去了后院,呆愣楞的袁梨才缓过神来,他眼睛一瞪,一拍脑袋叫道:“谢采薇?!是她啊!”
第八十八章【徐敬棠】
屠苏这两日心情不好,先是主持北宗入门考核竟然发生了考生退出这等事情,虽然在京城市民看来这完全是两个考生昏了头,吃亏的是他们自己而非北宗,但是在屠苏眼中这却是自己的一种失败。
袁来的悟性不需说必然是可造之材,本来已经是到手的天分考生竟然在最后飞了出去,这其中的缘由屠苏并不十分感兴趣,他一开始是愤怒后来就有些惋惜,在北宗内院的几个长老听闻那个以一句诗词解开附加之题的考生竟然就这样被屠苏放走了之后,屠院长又遭到了这帮长老的指责,这让他更加有了几分憋闷。
然而这还不算,紧接着一件事情又摊在了他的案头,即便是深夜他依旧不得不处理那些烦心的世俗杂事,这让他很有些疲惫。
“陛下吩咐徐敬棠出城?南下?诛杀邪修?!”屠苏吃惊地看了看案头的折子,眉头顿时紧锁。
“是,这件事才刚刚听到风声,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的。”外院大执事躬身道。
屠苏没有说话,而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不停敲打,想了想他说:“是陛下暗中派遣还是……”
“是光明正大的,听闻这事情并不是要徐大人一人去做,而是还要出动一部分羽林军,这样的事总瞒不过去。”
“哦?什么事情他徐敬棠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带兵出去。那个邪修是什么身份?”他问道。
大执事摇摇头,说道:“不清楚,这件事本身还没有公布,估摸着也不是立即就要出离京城,具体的事情还没办法知道,只是这诛杀邪修历来都是交给咱北宗做的,这次陛下竟然派亲卫出去,显然是不同寻常,院长您还是要留心一下才好。”
屠苏点点头,心神却开始四散飘远,大执事小心地看了一眼便知晓院长已经陷入沉思,他小心地退出房门静悄悄仿若狸猫。
羽林军是北衙禁军的一支,那可是直属皇帝陛下的亲卫军,拱卫皇城的中坚力量,羽林军两个大统领哪一个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尤其是徐敬棠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实力亦是十分高强,即便是屠苏也对他有些许忌惮,如今他竟然要领兵出城南下,这必然不是寻常事情,屠苏想了一阵却依旧毫无头绪,看了看天色依然是深夜,距离凌晨还有几个时辰,他静了静心便开始坐在桌前闭眼假寐,修行到了他这种境界虽然依旧免不了睡眠但是每日睡个一二时辰便足够祛除疲惫了。
凌晨的时候,就到了每日上朝之时。
在太阳还没有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京城的某些府邸便亮起了灯,士大夫官员们起身梳洗穿上官服然后也不吃饭便出了朱红府门上了马车,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向皇城行去。
屠苏坐在马车里破开清晨的薄雾来到皇宫墙外,下了车整了整衣冠便由宫中宦官领着穿过层层大门向上朝的大殿走去。
一路上不免遇到许多大臣,互相都是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屠苏是特别的,不仅仅特别在他并非朝中臣子而是北宗的一个院长,更特别在他腰间配着的一柄符剑。带武器入朝那是莫大殊荣,也是一种很让人羡慕的荣耀,屠苏佩剑当然并非是为了凸显荣宠和地位,只是他毕竟和这帮朝臣不同,他先是一个修行者,然后才是大臣。
虽然这两者之间的界限这些年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在大殿外他遇到了谢灵运,此时时间还早大门未开,大殿外却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大臣靠在柱子上闭眼休息或者低声交谈。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便走在了一起,谢灵运看了看他低声道:“屠院长今天来得很早嘛。”
屠苏笑了笑道:“谢大人不也一样么,看你的神色这些日子不轻松吧。”
屠苏暗指的是这些日子朝中一些人对谢家的攻击,虽然不热烈但是却是钝刀子不得不小心应对,尤其是御史台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言官,他虽然对朝政参与不深也知道这些天谢灵运过的并不轻松。
谢灵运脸上带着疲惫,精神却似乎还不错,洒脱地笑了笑,然后转而道:“对了,关于小女弃考那件事,我带她给屠院长陪个不是。”
屠苏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大人言重了,采薇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可惜与我北宗无缘。”
两人并没有交谈的太深,只是泛泛交谈了几句,等大殿外朝臣越来越多,大殿门开他们便一同涌入大殿。
上朝这种事情总是很无聊的。
屠苏站在一边儿暗暗养练神识,等朝会结束的时候他便轻轻离开。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应当是直接出门离开皇宫回到北宗,而今天他出了大殿后却拐了个弯,向小太监询问了几句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静静站着的羽林卫大统领——徐敬棠。
徐敬棠年纪正是不惑之际,无论是在普通人看来还是在修行者看来都是正当年,他生得脸庞肃重,唇下有短须,腰背雄壮而笔直,穿着一件羽林卫袍服,腰间佩着把制式刀剑,眼神微眯锋芒暗含。
等看到了屠苏走过来他眉头微挑,走上前几步行了一礼道:“屠院长。”
他虽然是禁军统领,皇帝直属,但是其官位却并不算高,尤其是在屠苏面前更是得称呼一身大人,当然,这更多是出于礼仪而并非畏惧,自古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徐敬棠作为皇帝门前又相当于几品?
屠苏淡淡一笑,说道:“徐将军有没有时间陪我走一程?”
这是邀请,羽林卫大统领看了一眼欣然点头。
两人便落在大臣们身后寻了一处偏僻安静的路慢慢向皇城外行去。
无论是屠苏还是徐敬棠都不是小人物,看到两人走在一起宫中小太监们也纷纷退开。
皇城极大,走了一阵徐敬棠一直紧闭双唇,并未先开口,屠苏沉吟了一会儿才忽然道:“我听说过几天徐将军要出京城,有没有这件事?”
徐敬棠浓眉微动,坦然道:“确有此事,我也是刚得知,陛下过些天会在朝上说的。”
既然是要说的,就不算什么大秘密,他也干脆不装傻,直接坦言,而且在徐敬棠心里这件事对于屠苏而言要是真想知道也不难,只是要多费些手脚罢了,他衡量了一下事情的轻重,干脆就直说了,也算是卖了北宗个好。
“哦?竟然是真的。我听闻将军是要奉命擒杀一个邪修?却不知这邪修是什么来历,还要劳烦羽林军出动?”
徐敬棠闻言沉默了一下,等他看到屠苏那双眼睛凝视过来的时候,他想了想,开口道:“我所知也不多,只知晓那邪修是从西北过来的,而且并非修行门派中人,而是来自龙骧将军账下,如此说……院长可明白了么?”
屠苏一怔!忽然想起了最近听闻的一件事来,随后心中雪亮,他恍然大悟般吸了口气,随后叹道:“竟然是他军中的人,怪不得……要徐将军出手!”
随后,屠苏摇摇头,若有深意地说:“这样看来,这‘邪修’可不好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