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清晨与新题】
踩着梯子,袁来执笔在那行问题字迹下慢慢写下了答案。
底下有人抬头观看,一字一字读了出来。
“此题何解?实为圣人立言之前,空空如也。”
只此十六字,再在答案后添上一个‘袁’字,大功告成,袁来顿时收笔。
“圣人立言之前,空空如也?!这……”
西林壁下有少年考生也有中老年亲友仆役,目睹着十六字答案顿时鸦雀无声。
这句话的意思是,圣人在开口说话之前,天地间什么都没有。
遍布书册的圆圈将不同的言论相隔,既是一句话的尾也是另一句话的首,自然也可以说是在言论之前,这个剖析的思路实在是……
“妙!”那个中年人率先开口道。
“确实极妙!没想到这圆圈竟然也可以如此理解!”
“这答案真是绝了!我曾请教于京城鸿儒,就算是他们也答不出这种答案!圣人立言之前空空如也,难不成这圆圈真的是这个含义?”
有人惊叹也有人不忿,西林壁下有着太多的少年,少年心性自然是不愿服输,顿时有人开口挑刺,也有心胸宽广的为袁来辩护,一时间西林壁下争吵声轰然浮起。
袁来没有在意旁人的说法,按说他写完这答案也就该下梯,但他却总觉得就这样下去有些不舒坦,站在高梯之上,可以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比如眼中的秦淮河河面更宽,河岸杨柳更小,远处那藏着乌衣巷的一群建筑更加壮观。
石壁上的那行秀丽的字也更加好看。
他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冲动,他觉着自己也该给这个谢姑娘留一道题才算是礼尚往来。
可是留一道什么题呢?他开始思考,片刻之后面露笑容。
西林壁下的考生们只见梯子上的那家伙又一次提起了笔,开始书写文字,片刻后笔收墨清,紧贴着谢学霸的问题下面出现了一道新的问题。
“九月二十八日乃孔圣诞辰,那十月二十八是什么日子?”
袁来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也不和人说话便挥挥手带着袁梨离开了这里,留给西林壁下考生的便只有一个背影和一道题目。
一道在袁来看来很老套,在启国人看来极其奇怪的题目。
“这似乎是在考掌故?还是密辛?十月二十八日……这是什么日子?”一个考生疑惑道。
“十月二十八日……我倒是知晓史上几位大人物的诞辰是这个日子,但是这和孔圣有何关系?”
“既然上一句说的是孔圣,那么这二十八日极有可能也与孔圣有关,但是……难不成这两个日期所指并非是同一年?”
“这都是什么题目,怎么和那道圈圈题一样古怪,不过好在这题若是回去好好查一查书籍应当能有所发现……”
……
……
袁来却是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戏弄一下对面那位不知名的女孩儿,于是便随手以谢学霸的题目中的圣人为由,出了这么一道脑筋急转弯,却引得一众考生眉头大皱,这古怪的问题又不知道要让多少心高气傲的少年茶饭不思了,或许等到晚上也会出现在某位精通史书的老先生案头。
施青霖和老丁远远看着那解题的少年从梯子上爬下混入人群,都有些惊讶。
“还真有人解了那道圈圈题啦?”施青霖怔怔道。
老丁笑了笑,道:“世上哪里有解不开的题呢。”
施青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问道:“老丁,你说那谢学霸算厉害吧?”
“那肯定的,最起码人家姑娘诗书读得肯定如山一样多。”老丁狠狠点了点头。
“那你说,能解开她出的题的人,是不是比她还厉害?”施青霖急问道,有些激动。
老丁瞥了眼自家少爷便知道了他的企图,沉吟了一下道:“也不一定,谢姑娘那道题实在是很奇怪,要是碰巧这人撞到了玄机解开也说不定,那更多的算是运气,更可况咱还不知道他解答的是对是错呢。”
“唔,那倒也是,”施青霖有些失望,眼神微微暗淡,随后道:“不过还是要盯着点这人,看看他还来不,要是来的次数多些,总该能看出来是不是真有本事了吧?”
……
……
袁来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内容,除了读书打坐养练元气便是要在清晨的时候去秦淮河西林壁处看一眼,每天清晨晨跑的路线不仅仅是到那只百花巷为止,而是包括了秦淮。
清晨的时候人总是要少一些,第一天他没有见到有人回答自己的那道题目,于是欣赏了一会儿其他的问答后便离开了。第二天他依旧没有见到有人回答自己的题目,于是他又是驻足一会儿便离开。
秦淮河越来越热闹了,因为距离北宗开考的日期也越来越近,赶来京城的考生也越来越多。
他没有急着和其他的考生交流,而他的那道题却是让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袁字显然变成了另一个和谢字类似的名号,虽然他不是学霸,但他的题却难住了无数人。
刘重湖一直没有在秦淮河露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潜修。
施青霖又买了一套厚厚的“密卷”,花了很多的钱,但是他却挺开心,因为卖书的书行说若是看了这套密卷依旧考核不过,就会全额返钱。
这样的生意不亏。
而无人知晓的是,在袁来解开那道被戏称为圈圈题的题目第二天凌晨,天色刚亮的时候,从乌衣巷的方向走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慢慢地来到西林壁下,仰头看着高大的石壁上最高的那行字以及袁来的那句解答入神。
“圣人立言之前,空空如也……”她认真地念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
“袁……是姓还是名呢?”她喃喃自语,而后便看到了袁来的那道问题。
那道题就在她题目的下面,很近,所以不容易忽视。
“九月二十八日乃孔圣诞辰,那十月二十八是什么日子?”
她同样很认真地念了一遍,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在沉默中朝阳从秦淮河面上升。
等袁来晨跑至此的时候,她早就离去了。
第二天同样的清晨,从乌衣巷走来的女孩儿来的晚了一些,等她到来的时候,来自沈城的少年已经离去。
而她则独自努力地搬动了梯子,爬到了西林壁高处,攥着笔,很认真地在袁来的那道题下回答道:“十月二十八日是孔圣满月。”
书写完毕,她微微沉思,又提起笔写下了新的一行字。
于是在第三天清晨袁来到达这里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了壁上的变化。
包括自己的问题被解答,以及……另一道新出现的,以清秀字迹写成的题目。
第四十六章【我只要当世英雄】
北宗的考核牵动着很多人的目光,秦淮河附近的酒楼最近生意火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和闲话。
闲话很繁杂很精彩,比如某某州府的某位修行天才前日抵京,比如某夜两个考生在秦淮河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再比如某个考生寻花问柳被官府捉了去,还有更离奇的,比如某考生据说夜里思乡孤独饮酒,大醉之后不慎坠入河中……
西林壁自然也是一个火热的话题。
自谢家那个厉害的姑娘的题目被破解后,袁来的那道题便成为了焦点,而让人无奈的是这题目实在稀奇,以至于高悬两日而无人解答,最后还是谢家那位不知名的考生出手才算揭开谜底。
虽然这谜底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屠苏拿着几张纸,津津有味地阅读上面的文字,那是西林壁上出现的诸多问题和答案,他身为北宗外院的院长提前熟悉一下这一届的考生也是分内之事。
毕竟入门考核本来就是外院的职责。
“九月二十八是孔圣诞辰,十月二十八便是孔圣满月……这题很有意思,哈哈。”
他此刻正坐在山门内的一座凉亭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宽广的秦淮河面。
而在他面前坐的竟是卢掌茶,闻听屠苏大笑,他便道:“我还是觉得那道圈题更有意思,尤其是那句答案,圣人立言之前,空空如也,很喜欢。”
屠苏笑道:“那道题可真刁钻,也就只有王谢两家人才会从史书经典里挖出这种古怪题目来,那题传到圣上耳中后,陛下还说要把那题当做明年殿试的考题,可惜竟然这么快就有人答出如此妙对,陛下的打算可是要落空了。”
卢掌茶有些惊讶,但是却没有接话。
屠苏忽然叹了口气,道:“说起陛下,你的事情可是让陛下很是愧疚,为示惩戒,还特意让施尚书在御书房门外站了两个时辰……”
“这不是陛下的疏忽,只是那施家毕竟……”
屠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只是叹道:“卿卓一直都在宗门里,你真的不想见见?”
卢掌茶摇了摇头,坚决道:“还是算了,老师常说缘分不足,不可强求。”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屠苏也没有坚持,而是道:“还有几日北宗考核便要开始,你真不留下来看看,那可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啊。”
卢掌茶有些犹豫,却还是道:“不了,既然事情已经结束,那我还是想尽快回震泽。”
“恩,回去的话记得去后山茶树那里采几斤茶叶,你师父可一直惦记着我北宗的这株茶树呐,三天两头写信给我索要,再不给真怕哪天他亲自跑过来摘了!哈哈。”
卢掌茶笑道:“那我就替老师谢谢屠院长了。”
说完便恭敬起身,行了一礼随后离去。
等卢掌茶离开了,屠苏起身沿着小径来到了北宗的小诵经堂外那片花坛,有人正在浇花,看到屠苏走过来便放下了水壶,行了一个师礼道:“师父。”
屠苏点头,悠悠道:“卢掌茶就要下山了。”
那浇花的女弟子微笑道:“应该的。”
“你真不打算见见他?”
女弟子淡笑道:“我猜师父肯定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屠苏有些尴尬地笑笑。
“所以他也不想见我,不是么?”
“卿卓啊,你和他的这门婚事为师其实是赞成的,震泽的大弟子,说不准未来便要接了整个宗门的位子,他为人品性也很不错,这点我看得出来,你就真不打算争取一下?”屠苏道。
“师父,你知道我的想法的。”施卿卓的眼睛很明亮也含着一种骨子里的坚定,她纤瘦的少女身体就如同花坛里的花朵,稚嫩而又美丽,纤弱而又不惧风雨。
“如果要我选择夫君,我不看他来历家室,不看他样貌品性,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倾心于我,我只要他,是当世英雄!”
在微风花香里,施家的女孩儿有些庄严地说道。
……
……
袁梨发觉今天少爷自从打秦淮河溜达回来后,整个人似乎心情很好,读书时候还哼起了不知名的调子很是奇怪的曲子,就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少爷,今儿有啥喜事儿么?”袁梨好奇问道。
“没有啊,啥喜事?要过节了么?”袁来不解。
袁梨挠挠头道:“我就是看你心情挺好的,有点奇怪。”
“你说这个啊,今儿心情却是不错,不过不算什么喜事,你别乱想就是了。”袁来恍然大悟,解释道。
说完他便优哉游哉地跑会房间看书。
心情好?他心情的确不错,原因么只是因为今早去西林壁看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自己的那道脑筋急转弯竟然被那个谢家的妹子解开了!
这让他有些不高兴,毕竟对方似乎并没有被自己这道难到,虽然晚了一些时间但是依旧干脆利落地回答正确。
而且她竟然也为自己留了一道题目。
而当有些不开心的袁来看清了那道新题的内容后,他就顿时开怀了。
谢家的女学霸留下的新题内容是一首词:
西江月
院内秋千未起,板绳离地一尺,送行两步恰杆齐,五尺板高离地,仕女佳人争蹴,终朝笑语欢戏,良工高士轻言,借问索长有几?
这是一首词,更是一道题,又叫数迷诗,便是说,这虽然看上去只是一首仕女汤秋千的词,但实际上却是一道数学题!
看到这道题的秦淮河考生们很郁闷,大启的数学是个小门学科,就算是科举也只是稍微涉及,他们只是要修行的,又哪里弄的明白这种数字谜题?
看到这道题的袁来很高兴,也很不屑,更有些纳闷。
“数学题……这和修行有个啥关系……唉。”
“不过嘛……要是比试诗书文章典故事件咱还真比不过你,但是比数学题……哈哈。”
袁来笑得很欢畅。
大笔一挥,轻松解决,喜悦之余他也对谢家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儿更加感兴趣了。
……
……
西林壁下考生们正议论纷纷。
“袁?又是这个袁?竟然把这词题也解除来了?”
“可是这人怎么如此讨厌,只写了个答案,让我等如何验证?”
而有眼尖的考生则是指着袁来写的另一段字句发出了疑问。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就是这词题答案下面的那个奇异的符号以及后面的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是什么奇怪的题目?”
站在人群中的施青霖和老丁循声抬头看去,只见那壁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
“谢约否?”
施青霖怔道:“约否?这是啥意思?”
老丁眨巴眨巴眼睛,不确定道:“难不成是邀约的意思?考生们聚集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找顺眼的结交一下么?”
施青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么……咱们是约还是不约?”
(卡文了,今天就这一更。那首西江月是出自元朝数学家朱世杰的《四元玉鉴》一书,挺有意思的,词中的“两步”距离是十尺,答案是14.5尺,感兴趣的可以动笔算一下。)
第四十七章【我在岸上看着你】
经过认真的观察,施青霖觉得这个姓袁的应该是个值得一抱的大腿,君不见其人两次破解谢家姑娘的留题了么?
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最起码能够说明这人是个聪明的,而在修行一途上聪明人总会走得更容易一些。
所以在又一天清晨,袁来晨跑到秦淮河的时候便被一个老仆人拦住了。
老丁生了一张很憨厚的脸,他客气地拱手道:“这位可是袁公子?”
袁来站在河边额头上有汗水,眼中也有疑问。
“你要找哪个袁公子?”
“在西林壁最高处题字儿的那个袁公子。”
“那就是我了,你是……”袁来点点头,问道。
老丁一喜,他和施青霖都不知晓袁来的相貌,又总是寻不到机会一睹他的容貌,于是便只能找了当日见过袁来的人询问,再然后摸清了袁来出没的时辰,这才试着在这时候拦下了他。
施青霖作为主子自然不能傻傻地在这里等,于是老丁只能像个木桩子似得在天色破晓之前便站在这里翘首以盼,那模样和启国有名的望夫石倒是有几分神似。
“我是代我家少爷在这等你的。”
“你家少爷?也是考生?”袁来道。
老丁点了点头。
“他要认识认识我?”袁来又道。
老丁依旧点头,笑得越发灿烂。
“为什么?”
“因为我们少爷觉得你有本事,北宗考核初试是要一个人过的,但是复试一个人过就比较困难,要是能交几个朋友那肯定更好。”老丁坦然道。
袁来擦了擦汗,想了想,应允道:“那行吧,你家少爷在哪呢?”
老丁憨厚地一转身,伸手指着秦淮河河边一只花花绿绿的船只道:“就在船上。”
不得不说,作为一名看上去有些不学无术的少爷,施青霖并不是一无是处,尤其是当一件事情涉及到他的表妹的时候,施青霖总是会爆发出令老丁瞠目的战斗力。
这种战斗力是无法用道理衡量的,比如用极短的时间从一个普通人进入第一境界,比如从一个看到书本就犯困的家伙瞬间变成了在题海中遨游且乐此不疲的考生。
今天也是一样,为了迎接臆想中的粗大腿,施青霖天还没亮就怕起了床,一边在河面上修炼孕养他的那点元气,一边在脑子里背诵一些修行笔记以及经卷文字。
当听到了老丁的召唤后他立即起身,满面笑容地出现在了袁来面前。
很白净的一个少年。
袁来笑道:“是你要找我?”
“认识一下!施青霖!西林壁上那道‘如何使天下无人与我相争’的题目就是我出的。”
袁来看着面前的努力做出一副交际姿态的少年,心中有些忍俊不禁,他点点头笑道:“我是袁来。”
“啥?”施青霖眼睛一瞪,白净少年的形象有瞬间的毁坏。
“你说你叫什么?!”他吃惊道。
袁来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听到自己名字后反应如此之大,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叫袁来啊。”
“你家在沈城对不对?”施青霖忽然道。
“……对啊,你是……”
施青霖扭头看了眼老丁,此时老丁也是一脸的迷茫,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施青霖的脸色就变了颜色。
他仍旧不死心地又颤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未婚妻在京城?”
袁来看着这脸色陡然变得青紫的少年,心下迟疑,尤其是此时注意到这少年的姓氏时候,心里有些不安,但他依然道:“以前是有的,现在应该没了。”
施青霖自动地将袁来这句话的后半句忽略,目光已经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退后了两步,再一次重新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袁来,寂静没有持续太久,他便道:“你,就是我表妹的那个未婚夫?”
“表妹?施卿卓?你是……”
“没错!我就是她表哥!我听说你为了我表妹把那太湖的什么弟子都给赶跑了?在这件事上我是要感激你的,但是!”
施青霖牙齿一咬,狠声道:“但是,对待情敌我是不会手软的!动手吧!”
袁来已经彻底被这家伙弄得迷糊了,情敌?表哥?
难道这个叫做施青霖的竟然是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前未婚妻”的爱慕者?
这也太巧了吧……
“动什么手?你是要……”他惊疑不定道。
施青霖忽然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手腕来,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既然是情敌,那当然是要决斗了!看拳!”
说完,袁来就只看见一个硕大的拳头挂着风向自己面门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尽力地一侧身,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出乎意料的,这看起来也就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十多岁白净少年的拳头竟然很有力气,袁来挨了一拳顿时身子一歪连退了几步,堪堪踩在了船的边缘。
两个人都是一境,还在粗浅地吸收积攒元气的阶段,更从未学过什么招式,打起架来除了由于元气的作用力气比旁人大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奇。
袁来被突然袭击心里也是有了一丝怒气,看着对面像头公牛一样打算冲过来的傻缺少年也来不及说什么,干脆利落地猛地向前一扑!
两人顿时一起跌倒在船板上厮打起来,船本来就不大,被两个牲口这一通折腾顿时前后左右胡乱晃荡起来,本打算拉架的老丁那么大岁数了,腿脚也不灵活,惊呼了一通竟然一个踩空扑通就掉进了河里。
老丁栽进秦淮河的姿势很美,溅起了巨大的一蓬水花。
可惜还是清晨,秦淮河两岸没有什么人,却是看不到这副奇景。
袁来苦于这副身体所限,也只能和施青霖这牲口在船上打滚儿,滚着滚着一个没注意,两个缠在一起的少年一齐也步入了老丁的后尘。
“嘭!”
又一朵巨大的水花炸起。
一入水两人顿觉力气再也没处施展,只能互相放手散开,袁来及时屏气在水里灵活地转了一个身便浮出水面,而施青霖则傻乎乎地吞了几口水,咳嗽连连,慌着手脚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大叫道:“有种上岸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袁来被这句话气笑了:“你通俗小说看多了吧!”
说完,他便控制身体向岸边游去,在袁来眼里这位表哥实在有些奇葩,对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物还是远离为妙。
身体如游鱼一般很快便摸到了岸边,他一抬头吐出口气,双手抬起扒住河堤,一抬头便愣住了。
在他的头顶岸上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宽大长袍的纤细身影,身形如两岸杨柳,一张充满了书卷气的雪白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眼,正好奇而专注地打量着河里落汤鸡般的少年。
第四十八章【院内牵牛花开】
有一瞬间的寂静。
袁来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头上,衣服浸满了水很沉重,额头上河水沿着发丝流淌进了眼睛里,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
也有些尴尬,正当他不知道是就在此上岸还是换一个地方的时候,岸上的女孩儿蹲了下来,然后从宽大的儒生袍袖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
一只小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彼此都没有说话,背景上有施青霖的扑腾声和惊呼怒吼。
袁来犹豫了一下,他首先想的倒不是男女授受不亲这点,而是担心自己的分量可不要把这女孩儿拖下河才好。
这种情绪明显地从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来,女孩儿见河里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的身体,顿时明了,但仍旧没有将手收回来。
袁来无奈,吸了口气提了提身体,伸出右手抓住了她的手,借力向上攀爬。
出乎意料的是,身量并不大的女孩儿的手竟然极为稳定,任凭他近百斤的重量拉扯却纹丝不动。
袁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明悟这女孩儿必然也是个修行者。
体内没有元气的普通人不应该有这种力量。
上了岸,袁来有些狼狈,浑身湿透当然不能伪装风流,他尴尬地笑笑,道:“多谢。”
女孩儿摇了摇头,神色淡淡,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抬眼向河中看去。
施青霖似乎并不会水,一开始只是胡乱地拍击水面,他的手臂暗含着元气力气很大,将河水拍起大大的波澜,成环向远处扩散,而老丁则慢慢游了过去小心地将施青霖捞到船上。
直到河里的两人上了船女孩儿才似乎松了口气。
施青霖水喝的有些多,在船上吐了一大滩,但即便是已经被呛得头晕目眩了仍旧在叫嚷着袁来的名字并继续邀战,老丁手忙脚乱地给公子拍后背,他一边拍着一边对岸上的袁来苦笑道:“袁公子,这事儿……完全是个意外……”
袁来摆了摆手,道:“你先照顾好他吧。”
老丁满脸歉意,就将迷迷糊糊的施青霖拖进了船舱。
女孩儿挑起眉毛,忽然开口道:“他喊的是你的名字?”
“是啊。”
“所以你姓袁是么?”
袁来谨慎地点了点头,他实在是被突然爆起得施青霖吓住了。
“西林壁上也有个人姓袁。”
袁来松了口气,点头道:“是我。”
女孩儿听了眼中顿时闪过奇异的光芒,她想要开口问什么但是当看到袁来一身水渍便皱起眉头道:“你衣服湿透了。”
袁来真想说你真的是在明知故问,谁都看得出来我已经湿透了,这明明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提起呢?
但心中的这种念头当然不能说,尤其是对女孩子说。
“你需要换衣服,秦淮河是千山支流,千山的水性寒,这里的河水也性寒。”
她的语气极其认真,但是字句说出来却保持着一种清淡安静的感觉,丝毫听不出急迫。
“我现在就回去换,多谢姑娘帮忙……”袁来说到这里有些语塞,他终究还是不太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在大启询问陌生女孩儿的名字是不是忌讳,有没有什么讲究,若是按照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风气,他此时此刻应该就干脆说美女留个电话或者加个威信回头请你吃饭之类的言辞。
这种话当然不可以在这个情景下说出来。
“你家里离这里远么?”
袁来一愣,直觉想客气说不远不远,但是开口说出来的却是:“有点远。”
“我家近一些,我借你一套我哥哥的衣服吧。”女孩儿淡淡道。
“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我家人很多的,而且的确很近,就在那里,你看。”她伸手指向某个方向。
袁来一边为她那句“我家人很多的”含义疑惑不解,一边顺着她的手臂看去,手指落处,竟是乌衣巷。
袁来惊讶道:“你是王谢家的人?”
“我的确姓谢,谢采薇。”
……
……
乌衣巷名义上是一条巷子,但是若是说是个小村镇也是可以的,整个王谢两家家族建筑沿着秦淮河聚拢成一大片,远远看去虽然密集但是离得近了却又觉得毫不拥挤。
一条长长的巷子将整片建筑群划分成两块区域,一边是王家,一边是谢家,这便是乌衣巷。
沿河有青石板路通向巷口,极宽,而在整条气派的巷子巷口则高高磊铸了一块巨石,石上有一只燕子。
很大的燕子,也是很有神韵的一只石燕。
谢采薇领着袁来行走的并非是大路,也就只能远远地和那只燕子擦肩而过,然而即便是距离数百米,当袁来跟随谢采薇踏入一条石板路的时候,他依旧下意识觉得有一道清凉的微风拂过全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瞬间便想起了踏入京城城门的那个上午,朱雀石像同样给他一种被扫视的感觉,但不同的是城门的那尊兽给他的感觉是威严,而这一尊……却是舒适。
舒适,头脑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跃的那种舒适,虽然这种舒适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依旧让袁来心中啧啧称奇不已。
“那是王谢两家的堂前燕,你应当听说过吧。”谢采薇声音很清淡,温和如惠风。
袁来点点头,道:“它……给我的感觉很舒服。”
“哦?”谢采薇看了他一眼,认真缓缓道:“那是因为你对它抱有善意。”
“如果我对它抱有恶意呢?会怎样?”袁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谢采薇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在走路,就在袁来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道:“很多年前京城有个狂生说要提刀宰杀了这只燕子下酒。”
“然后呢?”袁来感兴趣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谢采薇淡淡一笑,充满了书卷气的小脸上挂上了一丝若有深意的笑容。
袁来心中有了一丝凉意,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笑容,而是因为他忽然开始想一个问题。
王谢两家能屹立数百年不倒总该有原因的,世上的一切传奇都应该是有原因的。
曲径通幽处,青石板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细,清晨或许是人们还没有出门也或许是谢采薇挑选的路更加偏僻,总之一路上袁来的落魄样子并没有被人瞧见,这让他很开心。
终于,谢采薇的脚步停在了一间独院门前,院子有一扇淡黄色的大门,傍着院墙有一棵大梨树,院子里有一座小楼。
很雅致的小楼。
“吱呀。”谢采薇轻轻推开了院门,院门开启处隐约可见墙内肆意生长的深紫色牵牛花开。
(采薇这个名字来自于《诗经》,国人对于取名有“男楚辞,女诗经,文论语,武周易”的说法,我们耳熟能详的很多文化名人便是从这四部经典中取的名字,咱也附庸一次风雅,采薇取自《小雅·采薇》,原文的含义是戍卒思家,你萌可能觉得这含义实在不适合谢采薇的身份啊,但是咱想说,既然我敢取这名字,就肯定有原因,为什么谢家长辈会给采薇取这个名字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四十九章【来自楼外的愤怒】
很雅致的院子,第一印象便是干净。
石板路上没有一丝尘土,青石仿佛水洗过的般干净。
谢采薇来到小楼前,推开门道:“等一会儿。”
袁来很听话地在楼外驻足,浑身的水淋漓了一路,此时已经没有水珠下落,只是潮乎乎的很不舒服。
他抬目四望,院子里有花草,有个很小的池塘,池塘里有鱼,塘边有只黄色的猫,正懒懒地审视着他。
很安静,适合读书,适合做学问。
“这是我哥哥的衣服,你换上吧。”谢采薇捧着一件儒生的衣服出来,慢慢道。
“我在哪儿换?”
“就这儿吧。”谢采薇伸手在院子里画了个圈。
“就在这儿?”袁来有些绝望。
谢采薇看了看周围,想了想,解释道:“楼里书多不能沾水,就这里吧,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
当小楼的门闭合的严严实实之后,袁来捧着衣服有些无所适从,他看了看院子大门,直接换?衣服可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在人家姑娘的家里。
凉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秦淮河的水性冷,他已经深有体会了,虽然天气并不冷,但一身湿透太久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染上风寒。
袁来咬了咬牙,飞快地跑到池塘边吓得那只猫一跃而起。
……
衣服换好后袁来松了口气,这衣服有些大,好在本来就是儒生的衣袍宽大一些也不算丑。
他敲开了门,道:“换好了,那我就……”
谢采薇却是看也没看他只是道:“进来帮我个忙。”
小楼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书籍,先前没进来他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儿,等他他进楼来才猛然发觉小楼第一层十分宽阔巨大,棚很高,竟然是将小楼第一二层打通了的。
楼里三面都是立着巨大的书架,那密密麻麻的书本纸卷粗粗看去也有数千本。
除了纸书还有竹简、帛书、木板书等等,十分壮观。
整个房间里除了书本最多的便是字画,一切有空白的墙壁都有山水在,其中最大的一幅字上只有一个巨大而圆润的“禅”字,袁来正看得心里惊讶就看到谢采薇抱着几只大画轴,慢悠悠将他们塞进了墙壁角落的大半人高的花瓶里。
“帮什么忙?”袁来问道。
谢采薇没有回答,而是侧着身子开始打量他,袁来的形象还算不错,看得出来她似乎很满意。
“我知道你。”出乎意料的,谢采薇如此说道。
“你说的是西林壁?”
谢采薇摇摇头,道:“不是,要在那更前面一些日子。”
她的双手习惯性地缩在儒生袍袖里,声音很轻,就像念书的声音。
袁来有些奇怪,想了想忽然想起了沈城的寿阳楼,于是他问道:“那是在什么时候?”
谢采薇来到靠窗的书桌前,从一摞纸张中翻出来一叠,再从其中抽出了一张,开始念上面的字:“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是你写的对不对?”
袁来只能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沈城的事情?没想到能传到京城来。”
谢采薇悠悠道:“哥哥们去大江南北巡游,沈城是第一次失败的地方,在乌衣巷这可并不是件很小的事情,这诗还是我哥哥带回来的,他还和我说他觉得很不服气。”
袁来奇道:“我记得沈城才是你们巡游的第七座城池吧,我到京城来的日子也不长,难道他们都已经结束了巡游跑回来了?”
“那倒是还没有,只是我哥哥自己单独回来了。”
“为什么?”
“我哥说,既然输了一次那就不想继续去其他城了,丢不起那个人……”
“……”袁来无语,心说这便是骄傲的读书人脾气么。
“所以我说,我知道你,很久了。”谢采薇笑道。
“怪不得你敢把我带到家里。”袁来叹了口气。
谢采薇笑道:“我就是有些好奇,就当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那你现在满足了么?”
“还差一些,”谢采薇想了想,道:“那道西江月的算术题……你是怎么算的?”
袁来看着这个从每一根发丝里都在散发着书香的少女,心里莫名有些亲近,他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又从笔架上取了支细毛笔,在纸上画了个图形,道:“就是这样了,我将这种解法叫做‘勾股定理’。”
“勾三、股四、弦五?”
“就是这样,你看就这样解出来了。”
谢采薇眼睛闪亮地盯着纸上的定理发呆,袁来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叹这世界数学进程之低,少女看了一阵问道:“这勾股是在那本书里记载的?”
这个问题袁来还是记得的,只是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有没有《周髀算经》,但是当接触到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他便觉着有没有这本书已经不是个重要的问题了。
“《周髀算经》?”谢采薇皱眉,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目光闪烁道:“我记得我好像见过这本书,只是没读过,那本书应该是放在……”
“帮我搬梯子来好么?”
……
放《周髀算经》的书架很高,竟然是在整座书架的最顶层,这样的高度必然是要借助梯子的,袁来将梯子搬着放好,谢采薇便提着袍子开始攀爬,留下袁来在底下扶着。
眼看着少女越爬越高袁来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问题题在西林壁最高的位置了,看她动作的熟练性显然这是家常便饭。
少女在认真地数名字,最上层也放着很多本书,她只能一个个查看,很费神也很累。
袁来抬头看着,这个角度本该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但是可恶的是读书人的袍子太大,挡住了很多视线,当然更重要的是十五岁的少女发育还未成。
他叹气道:“你这里书这么多,查找起来多费神,没有做个索引么?”
“索引?”梯子顶上的谢采薇摇摇头,道:“我不用的,因为完全可以记住啊!”
说着她有些小惊喜道:“找到了!”
《周髀算经》果然很不起眼地藏在几本算术笔记中间。
袁来也很高兴地看着谢采薇伸手将它从书架里抽出来,然而或许是这本书位置太刁钻,也或许是少女一时不慎,总之正无所事事的袁来猛然觉得梯子一阵晃动,随后便是一声惊呼!
少女竟然抱着那本书从梯上坠落而下!
袁来来不及多想一纵身将谢采薇抱住,然而这事情毕竟太突然,接住一个人的技术也并不娴熟,于是他也身子一晃,只能尽力地让自己后背着地,便彭的一声抱着女孩儿摔在地板上。
“啊!”
“哎!”
匆忙间两人滚落在一起,姿势有些不雅也有些尴尬更有些暧昧。
而偏偏此时小楼的房门竟然被推开了。
“小妹啊,父亲有事找你……”
谢十八一边推门一边说道,然后他的话便只说了一半,脸色便僵硬了,因为他看见了在房间里的很不雅的一幕。
他呆愣了一下,随后大喝道:“贼人!放开我妹妹!”
第五十章【不可触碰的修行】(一)
“贼人!放开我妹妹!”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得地板上的少男少女登时一愣,谢采薇惊讶道:“哥哥?”
袁来觉得这种事情无论真相如何都是自己理亏,这种场面就算他问心无愧也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觉得这一抱理所当然,即便这只是个美丽的意外,即便他根本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所以即使是以他的脸皮厚度依旧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面红耳赤。
随后便是惊讶,因为他恍惚间觉着楼门口这个男子他有些眼熟,袁来的记忆力很好,很快的他就想起了在沈城那次诗词比会上和这人有那么一面之缘,虽然两人并未交谈半分。
等看清了那个抱着自家小妹不撒手的混蛋的容貌之后,谢十八微怔,惊呼道:“是你!”
“你怎么会在我小妹的房间里!还穿着我的衣服?!”
谢十八质问道。
“……我要是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你会信么……”袁来尴尬道。
……
……
等谢采薇将事情经过陈述一遍之后,谢十八的理智才算从暴怒的边缘被拉扯回来,但是犹是如此那张脸依旧不好看,尤其是看着袁来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敌意和傲气。
那是一种读书人之间的傲慢,在袁来看来就是掺杂着输不起不认输以及文人相轻等多种情绪的一种眼神。
“所以说你不好好读你的书做你的诗反倒要来修行了?”谢十八冷笑一声,道:“别人都说你腹有诗才,天资聪颖,我看也是傻得没边儿了,大好的仕途之路不走,偏偏要修行,真是不可理喻。”
袁来觉着姓谢的这段话很有意思,倒是不知道包含着哪几重情绪在里头,不过最起码最表浅的意思里就有一重是这位谢家公子似乎有些瞧不起修行,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谢家的意思。
他下意识看了眼抱着书本的少女,从她的清澈的眼中可以看到灵台清明的意境。
就算是看在谢采薇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和她的哥哥发怒,但也不能太热情不是,于是他就选择了沉默。
“哥,你刚才说爹爹找我?”谢采薇眨眨眼道。
谢十八看也不看袁来一眼,便道:“是,父亲刚上朝回来,找你说些话。”
“说什么?”
谢十八犹豫了一下道:“不知,不过我猜测八成还是关于你考北宗这件事吧。”
谢采薇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
“那就走吧。”谢采薇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声音极小细若蚊蝇。
谢十八脸色也严肃了一些,点了点头。
“父亲要见我,那我就不送你了。”少女转头对袁来说道,语气有些歉意。
“嗯。”袁来点头,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干涉还是悄悄离开为上。
就在他刚走了两步的时候,一直不拿正眼看他的谢十八忽然道:“等一下。”
“哥?”谢采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生怕自己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哥哥和沈城的少年发生什么冲突。
谢十八摇了摇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妹妹,而后眯着眼睛看向袁来道:“你真的要考北宗?”
袁来疑惑地看着他,干脆来了个默认。
谢十八又看了眼自己的妹妹道:“我知道你每天清晨都去西林壁,是想为北宗复试找个同伴对吧。”
谢采薇同样一脸不解地默认了。
“你看上他了?”谢十八伸手指着袁来问道。
这话有些歧义,但是在场的少年少女都是极其聪明的,当然不可能会错了意。谢十八的意思是问妹妹是不是想和袁来搭伴。
谢采薇怔了怔,略微思考了一下,而后轻轻点头。
“行了,小妹你先出去,我和他说几句话,放心,没事儿。”谢十八说道,语气半是命令半是安慰。
谢采薇定定地看着哥哥一阵,等从谢十八的眼神中看出了承诺的味道之后,才安静地点点头,将同样代表着安慰的眼神投给站在一旁的少年后,才有些迟疑地走出小楼,关上房门。
现在在小楼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袁来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从不畏惧和任何敌人对弈,何况这姓谢的似乎眼神不坏。
谢十八拉过两张椅子,自己坐了一只,指了指另外一只示意袁来坐下。
等袁来坐好,两个人就真正的面对面了,谢十八年纪稍大几岁但也不多,先前谢采薇在这里的时候他的气势很足很高傲,而此刻当小楼里只有两个“男人”的时候,他的气势却落了下来,保持着一个和袁来平稳的水准。
这是要来一场和平谈判的意思。
如果这里不是大启京城里的一间古典小楼,而是现代的任何一间屋子,那么下面最适宜的场景便是谢十八抽出烟盒递过去一根香烟,同时道:来一根?
可惜这里没有烟,也没有啤酒,于是很伤气氛。
袁来自从抵达大启这些日子里,最不适应的并不是没有手机互联网这些娱乐方式,也不是糟糕的生活设施,而是这片天地里没有了熟悉的那种人世间的味道,比如雾霾比如汽车尾气比如……
那些熟悉的味道,或许很糟糕但是也很亲切啊。
率先开口的是袁来,他没有给对方酝酿气氛的时间,而是直接道:“什么事?”
谢十八看着袁来的眼神依旧有些不屑,但这丝不屑恰巧位于让袁来生气的临界线之下,这种感觉很玄妙。
“采薇要考北宗,这件事家里是不同意的。”谢十八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这是一种让袁来喜欢的谈话方式,简洁高效不罗嗦。
“不同意?”袁来疑惑道。
“是啊,不同意,或者说是不愿意,总之是反对的。”谢十八有些苦闷地说道。
“为什么,我瞧你好像很看不上修行的,因为这个?”袁来试探道。
谢十八呵呵一笑,道:“看不上?没错,我的确看不上什么修行,但是我不反对采薇去修行,我乌衣巷两家诗书冠绝天下,尤其是小妹,我可以坦白说在这一代里,无论是王家还是我们谢家,年轻一代里如果只是考校诗书文字,采薇当属首位!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没法参加科举,那我作为她亲哥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她去修行?”
“所以,家里反对她修行可不是看不起修行,而是其他的原因。”
第五十一章【不可触碰的修行】(二)
“所以,家里反对她修行可不是看不起修行,而是其他的原因。”
袁来感兴趣道:“那是因为什么?”
谢十八有些感慨地道:“没有永不衰落的王朝,当然也没有永不衰落的家族,历史上多少次改朝换代名门望族不是像园子里的草一样,生长起来一批新的,同时死掉一批旧的,没有哪个家族能逃脱这个命运,唯一的差别就是有的家族能活的时间短一些,而有的家族能撑的长一些而已,我父亲曾说我们王谢两家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并且直到如今依旧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那只是因为家族懂得掌握一个度。”
他叹了口气,道:“父亲说不该碰的东西就千万不要去碰,这才是我们能活下来的根本。”
谢十八语气有些唏嘘,也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他年纪也不是如何大,但是既然是生长在这种豪门贵族里的子嗣,那么就必然要比同龄的寒门子弟更早的领教这世界上的肮脏。
就像深宫里的皇子们,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趋吉避凶的生存要诀?
“我们家族是皇帝的臣子,是皇帝的臂膀,甚至外面有些人说我们乌衣巷两家是帝国脊梁,这种话不是好话反而是恶语,皇帝不可能只有我么这一家臣子,也不可能只有一只臂膀,之所以大启能如此强盛,威慑四夷,对内有我们王谢两家,对外有西北数十万大军,有在修行世界里都名声赫赫的西北虎狼将军,而在那神妙之力上皇帝手里还有北宗,这些都是皇帝的臂膀,哪个都不能缺,但是如果哪一只胳膊不好使了那他便可以用其他的臂膀把不听话的那只斩断……所以皇帝才是皇帝,所以我们谢家才只是臣子。”
“怎么才算听话?那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越界,北宗的修行者只管修行,从军的只管练兵,当文官的只管当文官,我们谢家就是当文官的命,就像我不久后就要科举,然后拿个好名次,再然后就要去做官……没有例外,也不能有例外,尤其是对于家族的男子而言,若是哪个兄弟突发奇想投笔从戎或想要去触碰那神妙之力,家族不会允许,皇城里那位更加不会允许。”
谢十八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本不该说的话,让袁来有些吃惊,这些话里有不少都属于不可外扬的家族内事,但是谢十八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说给一个外人听了,这当然是不妥当的,但是许是他依旧年轻,年轻有年轻的好处,比如可以有权利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明白了么?”谢十八询问道。
袁来点了点头,道:“有些明白了。”
谢十八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意思就是说谢家之所以能长存靠的就是懂得克制,不该触碰的领域不要去碰,不然便会惹得皇帝不喜。
而皇帝一旦不喜,上天就要降下灾祸。
袁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谢两个家族的人无论是当今还是往上数几辈子,都从没有从军者,也无修行者,并非不能为,实在是不可为。
然而谢采薇却是要修行的,不仅仅是要修行,而且是要拜入天下最强大的宗门修行。
这无疑是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情,如果被家族政敌拿出来做文章,轻则令皇帝皱眉,重则甚至会影响家族命运。
“可她是个女子。”袁来开口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也是一个疑问句。
谢十八低声笑了笑,认真地说道:“幸亏小妹是女儿身,要不然你以为她还会有机会去西林壁答什么题么?如果她是个谢家男子却试图修行的话早就被族规处置了!”
袁来沉默以对,他听得出谢十八的话不假,即便他对大启了解不深。
“也幸亏她是个女子,女子是迟早要嫁出去的人,迟早不会再是谢家人,所以她才有机会去修行,但是即便如此,现在她依旧还是姓谢,这件事情对家族总不可能有什么好处,只有坏处,所以家里并不愿意她去考北宗。”谢十八说道。
“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袁来问道。
谢十八看了眼房门,透过房门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身影,那是朝阳洒在谢采薇身上投下的阴影,有些模糊也有些萧瑟。
“小妹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是如今家族的族长,小妹深得父亲喜爱,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家族其余叔伯反对小妹修行,但父亲却没有公开表态,但是不反对也并不是就等于支持,我知道父亲也在犹豫,他是族长当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对家族造成损伤,所以这些天父亲一直在犹豫,在犹豫是否要对小妹的事情做出干涉。”
谢十八一直坐的很端正,就像每个谢家男子一样的端正,但此时他却微微前倾,很认真地看着袁来道:“父亲今天要见小妹,应该就是要说这件事,父亲在摇摆,可能放任也可能阻拦,我是采薇的兄长,当然不想她的努力白费,所以我希望你能陪她一起过去,就说你已经和采薇结伴共同考北宗,当然了,这也没什么用,我只是想让父亲看到小妹已经做了这么多,甚至已经找到了共同考核的同伴,这就像是木已成舟,或许会影响父亲的决定也说不定。”
袁来已经明白了谢十八的意思,他毕竟是个外人,而作为外人有时候就有一个优势,就是当他在场的时候,或许谢采薇的父亲会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若是当着外人的面阻拦自己女儿的路,那肯定不是一个家主愿意的。
那会有损颜面。
若那位父亲的心头有一只摇摆不定的天平,袁来或许可以做一个微不可查的筹码,影响最终的倾倒方向。
谢十八的眼神依旧不友好,他也毫不掩饰这点:“我想要说的也就是这个,小妹好心把你从河里带到家里,我想你总该知道感激吧。也不求你结草衔环,只是这个小忙,你能不能帮?”
袁来听了,然后笑了,再然后他站了起来,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直接推开了小楼的门。
门外有阳光从秦淮河上照射而来,谢采薇站在石阶下,面朝阳光,背影很美也很孤单。
她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了屋子里面色强掩忐忑的兄长,还有笑得很温馨的少年。
“听说你爹爹是当朝大官儿呐,能带我远远看一眼么?”
第五十二章【不可触碰的修行】(三)
谢采薇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明知故问。
谢十八带路,袁来和谢采薇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沿着青石板路向那只堂前燕所在的方向行走。
几个人都不是喜欢废话的人,所以一路上很安静,只不过随着距离那只堂前燕越来越近,谢家兄妹脸色毫无变化,袁来却神态不停变换。
在他的感觉中每向前走一步,脑海中便更加清明一分,明明空气中毫无阻碍但是他却恍惚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虚幻的汪洋之中,汪洋一片温暖其中暗藏潜流,这是水的汪洋也是风的汪洋,随着接近他感觉浑身疲惫渐渐消除,本来由秦淮河水入体的寒气悄然消失不见。
越行走,越舒适,不是身体的舒适而是头脑的舒适,这种感觉让他眼神中闪过片刻的迷醉。
“每个第一次接近堂前燕的人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感触,有的人会感觉如沐春风,有的人会感觉如置身温泉,有人会感觉寒冬料峭,有人也会觉察到肃杀之意……你感觉到了什么?”谢十八忽然问道。
袁来从迷醉中醒来,道:“我感觉到了汪洋。”
“汪洋?”谢十八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
“就是汪洋,很宽广很湿润很令人清醒,也很让人……心中宁静。”袁来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谢十八和谢采薇同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少女便道:“如果你感觉到的是汪洋这般宽广的景色的话,那说明你和堂前燕很亲近,它对你有好感。”
谢十八脸色有些不好,对少女道:“未必是什么亲近,他说什么你就信?书读到哪里去了?”
袁来心里苦笑一声,这姓谢的还真是个不屑于伪装虚伪的家伙,从始至终都对他没有过什么好脸色。只是他听了少女的话后不禁远望那只石燕,心中也的确察觉到了一丝亲近之感,只是这感觉似乎被一层纱阻隔着,显得不够清晰。
“在这里读书效果肯定比其他地方好很多。”袁来说道。
谢采薇点点头,道:“人一旦身在堂前燕的周围心就会很宁静,精神也会更容易集中,背书倒是更容易一些。”
袁来心道这或许就是乌衣巷两个家族历代子嗣都学问精深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谢十八没有说话,似乎不想要谈论这个问题。
在距离堂前燕所在的独院不远处,三人拐了个方向。
很快,三人来到了一个大院子中,这是谢家的主府,面积广大,府前有青白石狮,门楣上有匾额,有谢家仆人领路穿行过府,府中四通八达,都说古时候高门大院深重,袁来这一次算是领教了,只是本来以为谢家族长会在什么厅房中,却不想仆人讲此时族长正在花园中。
“父亲是当朝中书令,正二品官职,平日里事务繁忙,在家里不喜欢坐正堂,倒是更喜欢在花园里吹风。”谢十八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觉得十分正常。
“见到父亲的时候不要多话。”谢十八这句话是给袁来听的,袁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转进花园,走过树影,便看到了一个小亭,亭下有石桌一只,石凳四只,再者便还有一个人,也就是谢家家主,谢采薇的父亲谢灵运。
谢十八当先走近,躬身行了一礼道:“父亲,小妹过来了。”
亭中谢灵运似乎正在闭目沉思,听到这话点了点头,道:“恩。”
转过头来,他便看到了站在亭外的少女和……少年。
谢灵运是个容貌很好的中年人,看得出来他年轻时候必然是个美貌男子,此时人到中年更添几分威严气韵,只是眉眼间不免有些经久疲惫的皱纹,虽有皱纹虽然年纪已大依旧有读书人的一种气度在身,尽管多年宦海沉浮依旧未能泯灭。
谢灵运目光扫过谢采薇,然后停在了袁来的身上。
“你是……”
谢十八急忙道:“父亲,这也是这一次的北宗考生,小妹寻到的同伴。”
“哦。”谢灵运微微点头,脸上不露丝毫变化,眼神也只是再如蜻蜓点水地在袁来脸上一点,便不再看他。
谢采薇上前几步,低头道:“爹爹。”
“恩,”谢灵运点了点头,嘴唇露出一道细微的笑容,他淡淡道:“前日我给你的那本《乐记》可看完了?”
谢采薇点点头道:“看完了。”
“可记住了?”
“记住了。”
谢灵运开口道:“何谓凡音?”
谢采薇微微一怔,不假思索便道:“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
“音与国何干?”
“使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
……
谢灵运问,谢采薇答,一应一答,速度越来越快,其内容皆是那本所谓的《乐记》之中的,谢灵运所问毫无规律可言,而谢采薇除却开头的微微一怔后便再无任何磕绊,每一题皆是瞬间便背诵出那本书的内容,声音流畅平稳,竟然有如清泉激荡。
袁来站在一边赞叹莫名,这种记忆力他不得不羡慕,由此他才第一次知晓了这少女的厉害,并且也终于明白了在小楼里谢采薇对于为何不用索引的回答,都记得住,干嘛还要用那种东西呢?
记下千本书万只句,这在这个肌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神平静的女孩儿眼里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终于,这场父女之间的学问考教结束了,亭中依旧安静,有黄雀从上空飞过,翅膀呼扇有微风,微风极小吹动采薇的睫毛,她眼神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袁来不知道的是类似的考教从谢采薇识字开始到如今就从未断绝过,考试这种东西对于少女而言就是生活里的一部分,就如同吃饭饮水一般平常,所以她开始没有紧张,结束后没有庆幸。
谢灵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
就这样也只是不错而已?袁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知道从谢灵运的嘴里说出不错这两个字来本身就是一件极荣耀极困难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终于说起了正事:“北宗快开考了。”
“是,快开考了。”
“那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
谢灵运递了个眼神过去,他在询问,或者说是求证。
少女低下了头,声音低沉而又固执地道:“我还是要修行!”
第五十三章【不可触碰的修行】(四)
“我还是要修行。”
这是谢采薇的回答,没有人意外,就像太阳注定要在东方升起,西方坠落一般,天经地义。
谢灵运注视着她,徐徐叹息,道:“修行又能如何呢?”
“读书又能如何呢。”这是谢采薇的回答,以反问作答。
“未必每个人都能在那条路上有所成就,即便是书读的多了也只不过是比平常人机会大一些罢了。”谢灵运劝说道。
谢采薇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我想试试。”
眼神最能传达情绪,当陌生的两个人目光相接触的时候他们的心就有了一瞬间的映照,是善意还是恶意从眼神里可以最容易读出来。
谢灵运从女儿的眼神里读出了更多的含义,而那些含义汇聚到一起无外乎两个字:坚持。
“那你准备好了么。”沉默良久,谢灵运才说道。
一旁站立旁观的谢十八眼神陡然闪亮,作为谢家这一代有数的俊彦,他和这位父亲接触的时间更多,也更了解他。
谢采薇点了点头。
“北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招收弟子的要求是天下最高的,仅仅初试就不容易过,初试的考题何其多何其刁钻,寒门子弟通过的几率微乎其微,只有家室殷实的人家子弟才能有机会读很多的经书,才能有机会通过第一轮笔试,你若是想通过自然没问题,但要想拿出一份好的答卷依旧困难,更别谈其他人。”
谢灵运慢慢说着,眼神没有移动,但袁来却忽然觉得他这话其实是给自己听的,北宗初试又名笔试,要考较考生学识广度和深度,其中一些题目的要求甚至比科举还要更难,袁来当然也早已经有所耳闻,他也为此做出了努力,但时间毕竟紧迫他思考后觉得若是临时抱佛脚恐怕没用处,于是他才会选择每日阅读《五部全书》,尽力记忆思考,对于能否通过笔试他还真的没有太多把握。
谢灵运这段话顿时让袁来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谢采薇却没有动摇,依旧坚定地看着父亲。
谢灵运叹气道:“即便是笔试以你的学识定然会通过,但复试才是真正的考验,我毫不怀疑我谢家人定然可以通过,但是能不能拿到一个优秀的名次却说不准,你若是执意修行那就必须拿到一个过得去的名次,要不然我觉得修行什么的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谢采薇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谢灵运给了她两条路,要么不要去考,要么就要拿到一个好名次,第一种选择谢采薇拒绝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
“我有信心。”她说。
谢灵运摇了摇头:“你应当知道承诺是最靠不住的,除非你能拿出来让我信服的东西。”
谢采薇沉默了,她可以拿出来足够碾压第一轮笔试的智慧,却拿不出能在第二轮复试中脱颖而出的担保。
沉默,依旧是沉默,她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姑娘,事实上即便她是,在谢灵运面前撒娇也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所以她一时无言,不知道再怎么说。
等待了一会儿,见女儿的眼神越来越暗淡,高昂的头也微微下坠,谢灵运有些欣慰地做出了判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
“等一下。”
谢灵运的话被打断了,作为朝中首屈一指的大臣,他的话已经很少很少被人打断了,上一次打断他的还是皇帝,所以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儿女都感到了诧异。
出声的是袁来。
这个从今早掉到河里开始就一直被人牵着走的少年终于第一次试图不按照别人的指引行走了,他似乎有些腼腆,看上去也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胆识,穿着读书人衣衫的他显得有几分文质彬彬,感谢袁守城将他喂养的白白净净,也感谢陈青子给了他还算不错的容貌,有时候生的好看一些肯定是会有特权的。
比如若是一个相貌丑陋粗野的家伙开口打断了谢灵运的话,那么这位大臣很可能不会听他说什么而是直接叫人打断他的腿。
袁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却没有任何一丝见到大人物的紧张和忐忑,他浑身轻松,看着谢灵运的目光也十分稳定,这让一直没有对他多加注意的谢灵运也不由吃了一惊。
久握权柄身居高位的人浑身会有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就像磁场,会让其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就像当今大启的那位圣上,传说当他全力释放威压之时,三境及以下的修士甚至连与他对视的胆气都会消失!
谢灵运自认没有圣上那等威压,但也万万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可以抵御的,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子微微调整,于是他浑身的威严更加显著,他认为先前只是自己刻意收敛了上位者的气度,所以这少年才能如此淡然,而如今当他威严的目光完完全全将袁来笼罩之后。
谢灵运忽然发觉他错了。
这个站在亭子边不声不响毫不起眼的少年人是真的与众不同的。
“晚辈见过谢伯伯。”袁来微笑着施了一礼。
谢灵运眉毛一挑,嘴唇微动终究还是不曾纠正袁来的称呼。
“你有话说?”
“是有一些话想说。”袁来毫无紧张的直视着这位大人物,眼中含着平等的意味,这让谢灵运再吃一惊,像这种眼神他只在那些朝中身份和自己相当的大臣、将军、或者那些厉害的修行者眼中才会看到。
“想说就说吧,不过我不喜欢听废话。”谢灵运说道。
殊不知这句话让一旁的谢十八和谢采薇齐齐惊讶莫名!
自己的父亲何时这样容易说话了?!
袁来没有任何惊讶,他之所以能够不惧这大人物的威严只是因为类似的人物他前世已经见过许多,甚至他自己也曾是那群人中极为年轻的一个。
他没有试图开口说一些诸如一个父亲应当尊重女儿的选择之类的毫无用处的口水,谢灵运不是傻子也不是影视剧中才存在的那种会被一个年轻人三言两语说动的父亲。
他先是家族族长,再是帝国重臣,再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袁来笑了笑,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了口。
他第一句话,就很有意思。
“我明白您对采薇修行的顾虑,无非是为家族担忧,但是我想说,或许采薇修行对谢家的好处大于坏处也说不定呢。”
此言一出,谢灵运皱起眉头,而后有些不喜地道:“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第五十四章【牧羊人,老狐狸】
“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谢灵运的呵斥当然是有道理的,任谁看到袁来用这种口气对当朝重臣说话都要心里评价一个狂妄!
狂妄就代表了不知天高地厚,袁来当然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所以他当然不只是在故弄玄虚。
他琢磨了一下,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立在一旁从始至终身子都未曾移动过位置的谢十八,而后便道:“晚辈斗胆讲一个故事吧。”
袁来笑了笑,不等谢灵运说话便自顾自讲到:“从前有片草原,草原上有一个牧羊人。牧羊人拥有整个草原上他眼睛可以看到的一切范围的领土,他养了很大的一群羊,为了管理羊群他又挑出了三只十分强壮的公羊。”
袁来讲故事的天赋还好,声音不疾不徐,故事也简单让人不禁听了进去。
“牧羊人是这样安排的,他将自己的羊群划分成三块,三只公羊分别管理一片羊群,他对公羊们说谁若是敢多管另外两群羊的闲事,他就用鞭子抽谁。鞭子很有威慑力,但是几只羊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天性,总之会为了其他群的美丽母羊而伸出蹄子。于是时常有某只越界,牧羊人便会用鞭子抽打,如果屡教不改的他就会将其宰杀,然后换一只新的来管理羊群。”
“就这样,牧羊人杀了很多只,终于有一天某只聪明的公羊用大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一直不曾越过界限分毫,一开始牧羊人很开心,觉得这只羊真的很懂事啊,特别是和另外两只公羊相比简直是太老实了。于是就这样这只聪明的羊活过了一个冬天,又活过了一个冬天……在又一个冬日来临之际,某天清晨有朋友来探望牧羊人,牧羊人决定要宰杀一只羊来招待客人,于是他拿起了刀将那只聪明的羊宰杀掉了。”
讲到这里谢采薇已经听的入神,她顿时一怔,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闭上了嘴巴的袁来。
“为什么?”她问道。
谢十八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唯有亭中谢灵运面色不变。
袁来继续讲道:“客人曾经多次听牧羊人夸赞过这只聪明的羊,于是他也大惑不解地提出了疑问:有那么多只羊可杀你为什么要杀掉这只最聪明的羊呢?
牧羊人解释道:因为这只羊从来不会犯错,它对我的命令总是很好的执行,从来不曾被本能支配而犯错。
客人问:那你为什么要杀它?这是多么优秀的一只头羊啊。
牧羊人回答说:鞭子的威力是有限的,它开始时不犯错我可以解释为它比较胆小,之后不犯错我可以解释为它比较聪明,但是这么多年它从来不犯错……我在想,这样的羊……它还是一只羊么?
如若它能完全克服自己的本能,始终不犯错那么它就不是羊了,而成了人,很聪明的人,我当然不愿意和另外一个人分享我的草原。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宰杀它的缘由。”
袁来讲完了,他淡淡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谢灵运。
谢灵运面色不改,只是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了,嘴唇也变得菱角清晰了一些。
一阵沉默,而后谢采薇轻轻啊了一声,似有所悟,袁来偷偷看了眼谢十八看到这个家伙脸色有了变化,明显已经听懂了这故事的寓意。
谢灵运则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也就没有人敢说话。
袁来讲的是一个故事,更是一个寓言,意思是指为臣之道。
遍观历史,古今中外,掌权者们从来都要学习御下之道,而为臣者皆要掌握为臣之道,何为为臣之道,就是既要让掌权者知道自己的重要和分量也要让他们能够放心地使用自己。
简单来说便是:不可轻视,亦不可太过重视。
轻视则无法获得地位,太过重视则会衍变成忌惮,从而打压。
君臣之间从来都是在玩一场互相心知肚明的猜谜游戏,而袁来所暗指的就是王谢两家。
乌衣巷传承数百年而不衰亡这本事是不正常的事情,所以可以猜度的是皇帝必然不会真的对这在朝野中根系发达的家族有什么深重的信任可言,谢灵运当然深知这一点,谢家的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才开始谨小慎微,所以他们才会对谢采薇这个谢家的姑娘要修行这件事表示反对,为的就是生怕皇帝因此而猜忌家族。
这个想法似乎很正确,没有问题,但是袁来却指出了另外一种隐患,便是皇帝不会希望自己的臣子太过聪明,聪明得过分,作为皇帝可能会希望天下皆白痴,唯有他一人聪敏,却绝不会希望有哪个势力深沉的臣子比他更聪明。
从不犯错的人才真的可怕,就像从来不乱吠的狗才真的会咬人。
所以袁来的意思是,谢家偶尔犯个小错反而是好事,甚至若是被政敌拿来攻击,甚而被皇帝施加惩戒那反而是好的。
谢采薇毕竟是女儿身,皇帝即便是要敲打一下谢家手段也会比较温和,这种温和的惩戒于谢家无大害,于皇帝却可以让他略微发泄一下对这个家族的忌惮。
就像河水,久不疏导就会崩堤,就像牧羊人的鞭子,偶尔挨上两鞭子反倒是好事,最起码会让帝王舒心。
谢采薇懂了,于是她开始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个从河里捞上来的少年。
谢十八懂了,于是他开始静静的若有所思。
谢灵运懂了,于是他终于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袁来,吐气道:“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袁来开口之前,他说了一句: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如今等故事讲完了,谢灵运说的是: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前一句话是呵斥,后一句话是敲打。
袁来顿领玄要,施礼道:“谢伯伯教训的是。”
“行了行了,我有些累了,十八。”谢灵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一身的压迫气场顿时消散。
“啊?”谢十八被父亲一句呼唤从沉思中拉扯了回来,有些恍惚。
谢灵运有些不满地斥道:“精神集中些!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课业做完了么?去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了。”
谢十八不敢反驳,只是点头,而后有些迟疑道:“那小妹……”
“带她一起走吧。”
谢灵运抛下这一句话,而后起身便出了亭子向花园外走去。
谢十八一呆,随后脸色大喜!
谢灵运既然没有再说什么,就是说他对谢采薇的事情决定放任,虽然依旧说不上支持但他既然不管,那么家族里其余叔伯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谢采薇的考试也不会有人阻拦。
少女很惊喜,但是其性格却让她很难去欢呼,唯有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才能显露出内心的激动。
她忽然扭过头来,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袁来,道:“谢谢。”
“不用。”
“真的谢谢!”
袁来叹了口气,笑道:“真不用,就算没有我你爹爹八成也不会真的阻拦你的。”
看着少女眼睛里的不信,袁来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你难道真以为我说的那番道理你爹不知道么?他只是借我之口说出了他心里的理由而已啊。”
“什么意思?”
袁来轻笑一声,眼睛看向谢灵运离开的方向,淡淡道:“你爹啊,就是个老狐狸。”
“你说谁是狐狸!”谢采薇故作发怒道。
“哈哈,狐狸多好啊,毛茸茸的挺萌的!”
“萌?是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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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开考前一日】
距离北宗开考的日子真的近了,掰着手指数也不过还有那么寥寥几日。
袁来已经开始阅读《五部全书》第三卷,这速度不能说不快,但是他对于第一轮笔试依旧没有把握。
第一轮是笔试也是初试,考的是读书人的那些经典著作和坊间能寻到的众多修行典籍的内容,修行从初始到如今已经何止千年,关于修行的著作更加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袁来有些头疼也有些无奈,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马车里那些陪着他从沈城到京城的试题的重要性。
“所以说,北宗考试第一步要的就是剔除寒门子弟和不学无术者,真的倒是不公平啊。”
袁来在自家房间里将一本修行典籍扣在了桌上。
袁梨在一旁为他添了一碗茶水,笑道:“啥叫公平?”
袁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赞同道:“是啊,啥是公平呢。”
北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在收徒这件事情上是极其不公平的,有走后门者,但不多,所以这个不公指的并非是这个,而是第一轮笔试就拦住了几乎所有的寒门考生。
寒门钱财不足,又哪里能读那么多的修行典籍?所以能通过的无疑是家室不错且为人勤奋好学的,袁来不得不承认这规矩很残酷但是也很有效。
问题是如今这道初试竟然成了拦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认真的考,他就不会想着失败,而如今似乎连通过第一轮考试都很艰难。
尤其是和谢采薇比较之后,这几日袁来和谢采薇见面的次数有些频繁,而越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的无知,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想起了谢采薇他就自然想到了谢灵运,这个男人借着袁来的口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传进了自己的儿子谢十八的耳朵里,看上去这事情有些脱裤子放屁,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层薄纱自己不能揭,只能由他人代劳。
谢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让袁家少爷很不开心,而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就总有一些麻烦的事情赶上来。
“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一个姓丁的老头儿,说是来赔罪的。”袁梨陈述道。
袁来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边儿拿起扇子扇了扇风一边想了想道:“不见。”
距离施青霖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经过了几天,袁来心里倒是也没什么气,只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袁梨领命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又道:“少爷,又有个姓施的公子哥要见你。”
“正主儿都来啦?不见。”袁来撇了撇嘴,任性道。
终究老丁和施青霖也没有见到袁来的面,这事情袁来也没放在心上,他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研究如何通过初试这一关上了,其他的事情没兴趣关注。
在将关于初试的资料翻烂了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正常答卷通关的天真想法,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投射到了唯一的突破口上。
“初试的试卷很厚很厚,让寒门子弟以及不学无术者通过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却也不是完全封死的,毕竟这天地间常有一些天赋远超常人的修行天才,北宗也不想漏过,于是每年的试题最后都会有一道附加题。”
“附加题和典籍无关,和学识无关,只和对天地的感悟有关,据说附加题的形式是给出一副画,在初试时间内看出画中的真意然后将其写出来,便算通过了初试,听起来简单但是其实这条路却是比勤恳地答题更加艰难!”
“修行最重要的便在感悟两个字儿上,有修行者于平地上枯坐十几载只为感悟到那一丝丝大道的痕迹,更有修行者耗费数十年光阴只为触摸那缥缈无踪的道韵,感悟大道何其艰难,非有大天赋大毅力大机巧者不可为,据说北宗的附加题都是门中修为高深的前辈的大道刻痕,想要感悟何其之难?平常天分的弟子就算给他十年都未必能明悟,更何况只有初试那短短的几个时辰?”
“所以,试图走这条路的基本都失败了。”
刘温总结道。
袁来不死心地说:“历史上那不是还有几个人成功了么?”
刘温定定地凝视着自家少爷,说道:“自这附加题出现至今已经有五百年光阴,五百年来答出那道题的只有三个人,每个人最后都成为了大陆上绝顶的强大修行者,最低的成就都达到了第四境。”
第四境,就是宗师级了。
“好吧,那么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袁来叹息道,有些无力。
刘温宽慰他道:“付出总有回报的,对了,按照京城的习俗每次北宗开考前一日考试都会到先贤祠祈福,少爷你记得要去。”
祈福?先贤祠?
袁来莫名想起了前世每逢高考文具店里都会疯卖的印着孔庙祈福小字的签字笔,他会心地笑笑,点头说:“我会去的。”
……
北宗开考需要的报名手续很早就办完了,袁来在家里安安静静读书养元气稳固境界,终于时间来到了开考前的最后一天。
仿佛是随着考核的到来,整个京城都开始弥漫着一种略带激动和紧张的氛围,城西已经有专门针对北宗考核的赌局开盘,而坊间更多的则是对这次考生的流言。
袁来和谢采薇这几日再没有出现在西林壁上,两个人甚至连秦淮河都不再去了,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袁来当然不知晓如今坊间流行的早已不是他们二人的故事而是变成了其他人的传说。
对于天子脚下的帝都皇城而言,修行什么的从来不是高不可攀的事情,每年的考核都是整个京城的盛事。
今天天公不作美,半夜里窗外便开始起风,随后开始雨打窗棂,清晨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停,袁来窗外的大白果树如水洗了一般在雨丝里扭捏身姿,谢采薇院子里的池塘里水面上涨了许多。
吃罢了早饭,袁来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绪推开了家门,袁梨撑着一把大伞,腋下还夹着一把,巨大的伞面将他们主仆二人笼罩其下,就像阴天里的一朵大蘑菇。
“少爷,咱要去哪?”
袁来深吸口气,一字一吐道:“先贤祠!”
第五十六章【雨中有先贤一人】
京城有雨。
空气湿气较重,京城的树叶都从浅绿变成了深绿。
京城的民众并不喜欢这种阴雨天气,即便是这雨扫除了酷热,但同时也阻碍了出行,呆在家里会闷,夏天的雨不比冬天的雪,大雪封路时京城的民众喜欢在家里烤火盆,吃火锅,蹴炉闲谈,而在这雨天就没有了那道趣味。
即便是如此,越接近先贤祠袁来看到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大都是考生,不同的伞面犹如河上的枯叶漂流向同一个水涡,水涡的中心就在城南,那被称作先贤祠的建筑。
“要说我觉着那什么祠也没啥好看的。”袁梨撇嘴道。
“你去过了?”
“没事儿的时候去了一趟,也看不到啥东西,就是几座大碑,根本不好看。”
袁来笑了笑,他还没有去过,但也知晓那里当然不会有什么美景,毕竟是“祠”,总不能有画舫楼船红袖香客在。
一边儿向着那个方向接近,袁来一边在心里回忆着那些听闻的有关先贤祠的事情。
京城有两座祠,一个是读书人的“圣贤祠”,一个便是修行者的“先贤祠”,圣贤祠且不必说,单说袁来要拜的先贤祠,那也是极有来头的。
先贤祠里供奉着历代宗师级以上的大修行者的名字,其中的每一个都是大陆上传奇般的人物!
寂灭后能入先贤祠的人物最低也是四境的修为,而之所以能称作“先贤”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其中的每一个都有着正面的形象,诸如那些赫赫有名的邪修,屠杀生灵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境界再高也绝对无缘此地。
当然,这里所供奉的也并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能成为大修行者的哪个手里不经血的呢?只是时间会将人本身的善恶遗忘,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座大碑、一座牌坊。
先贤祠中并无那些寂灭的修行者的骸骨,只是有他们的名字在而已,因而这里的象征意义更大一些,要考北宗当然要拜大修行者,就像考科举拜孔圣一般。
袁来当然不会真的将希望寄托在其上,但就如同新年燃爆竹,扯红联一般,总是一种有趣的习俗。
走了许久,街巷里的雨伞更多,只是伞与伞之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无人闲谈说话,每个来此祈福的考生都希望能绝对寂静,寂静代表了心诚。
心诚则灵。
“那就是先贤祠了。”袁梨停住了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建筑道。
袁来放眼看去那是一座圆形的建筑,在京都里显得另类,按照大启的审美眼光,建筑都是方形为佳,于是在京城里看到一座浑圆的建筑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先贤祠没有正门,四面八方有八个门框,里面只有一排排的名字大碑,没啥好看的,我打听过了,祈福的话不要离得太近,说是怕冒犯了前辈们安息,少爷你看其他考试都是离得远远地拜拜就行了……哎?少爷?”
袁梨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忽然发觉了一丝不正常。
他扭头一看,身边的少爷此时此刻正直直地看着那座浑圆建筑,整个人的心思似乎已经飘远了。
“少爷?”袁梨又叫了一声,他放下腋下的备用伞,空出一只手在袁来眼前摆了摆,没有反应。
“少爷!”
依旧没有反应。
袁梨的心忽然就慌了,他不知道少爷忽然之间怎么了,只是觉察出了不对,但正在他想要伸手晃动袁来的时候,一阵不易察觉的震动沿着青石地板从远处传递过来,生生让他的心一颤!
“别慌,站着,别动,为我撑伞。”
袁来忽然飞快地吐出四个词,一个安慰,三个命令。
“少爷……”袁梨惊喜地呼了一声,而后便感觉到又一阵隐晦的颤动从远处传来,那颤动沿着石板路来到他的脚下,顺着双腿笔直向上,让他一时间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一句话也只说出了半句。
在外人看来,伞下的二人只是在雨中静静地站着,没有分毫异样。
而那丝颤动也十分轻微,旁人甚至几乎毫无所觉。
袁来的眼睛看着远处的先贤祠,心跳的节奏开始变快,没有丝毫预兆的变快,就像转过巷口遇见了暗恋的女孩儿的那种心跳,当然,此时的心跳不含分毫羞涩,有的只有急促和不安。
砰!
砰砰!
心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如牛皮鼓轰隆作响。
袁来隐约的察觉到就在前方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这种感觉极其诡异,但却真实,他已经踏入了第一境,虽说还未曾习得任何功法傍身,但灵台清明境让他拥有了一双敏锐的眼,和敏锐的“感觉”,此时“感觉”告诉他,在前方的先贤祠里有什么东西在和他的心共鸣。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袁来没有试图逃开,他能察觉到那东西并非恶意,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起来,眼前也模糊起来,就像起了一层的雾,他想擦拭一下,却惊觉根本抬不起手臂。
“你是谁?”他在心里喊道。
对方并没有回答,眼前的雾气反倒越来越浓,耳边的雨声却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
……
袁来察觉到自己正在一片云雾中间,他看到远方云雾里有些宫殿和楼阁只是云层太厚,看不清晰,他试图活动身体,身体已经可以动了,但下一刻一个发现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脚下的地面,早已不是京城的被雨水润湿的青石板,而是一块白玉般的地面,而身边的袁来以及头顶的伞当然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猛然抬起头,惊觉头上云雾淡薄处竟然有星光闪烁,微微眯眼可观一道银河跨越天幕。
“这是哪里?”
他不由问道。
“这是你的天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袁来没有太过惊讶,在他想来这地方若是没有人才叫奇怪,只是当这声音入耳他忽觉熟悉,皱眉片刻袁来惊讶道:“你是一世?!”
没错!这声音是一世的!
袁来在前世栽倒于雪山前曾经恍惚间见到了自己的前九世,而那个为首的,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他——他的第一世!
“你还记得我,我很开心。”一世的声音笑道。
袁来四处张望道:“你在哪里?”
“我?我早已寂灭,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念头而已,我无法显形,你也看不到我。哦,你已经进入第一境了?比我想的还要快一些,怎么样,这个世界还适应吗?”
袁来神色平静,平静的有些冷漠,他静静听这声音说完,然后道:“我没想到你是一个先贤。”
“错了,你我本就是不同时代的同一个人,所以你该说:我没想到我竟然曾是个先贤。”
第五十七章【送你一颗心】
抵达这世界已有数月之久,袁来也完成了对这世界的初步的融合。
人前他常微笑,似乎世上万世都是趣事,人后他偶尔会思考,看着星空发呆。
他是肩负着使命而来的。
虽然这使命来得仓促而又荒诞,他不信佛陀,也不信来世报,但当一个用原本的世界观无法解释的人物降临在他面前,并说出那荒诞的犹如六岁孩童随口瞎编的故事的时候……他竟然信了!
他是轮回的第十世,十次轮回为一小圆满,而当他生命终结之时他的第一世跑来说,咱们要做点什么!
如若不然就要承受永世折磨!
这是荒诞的,但又是如此的真实,袁来迷迷糊糊被抛到了第九世的世界里,随着他的降临,那个使命也悄然落在他的肩上。
寻找第九世,然后……阻止他杀戮太多。
按照袁来的脾气他最可能做的可能是呵呵一笑弃之不顾,但是现在一世又出现了,这就让他不得不开始重视那个使命。
“见到你我很意外。”袁来说道。
“见到你我很高兴。”一世淡笑道。
“你说这里是你的天地?或者说是我的天地?”
一世应道:“是啊,你现在境界太低,等什么时候你达到了我当初的境界,也就会有自己的天地了。”
“我听说修行可不容易,有人在山中苦修一生也不得其门,前几天我还听家里人说有个老先生从十余岁便开始修行,如今已经到了古稀,依旧徘徊于第一境的门槛上。”袁来说。
“修行讲究个悟性,你难道不曾听说佛陀菩提树下顿悟成佛么?”
“我以为那就是个故事、传说。”袁来轻笑一声。
“你现在的世界里就有这样真实的故事、传说。”
袁来说:“那你看我有没有悟性?”
一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我本就是一人,我能成就先贤,你觉得我有没有悟性?”
袁来沉默了下,忽然问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先贤是第几境的呢。”
“你猜。”
“能入先贤祠的最低也要是四境大宗师。”袁来说道。
“……我当然比四境高。”
“第五境?”
“……唔,好像比那再高一点儿。”
“……”
“……再高多少,我听说五境修行者已是人间无敌。”
一世道:“你猜。”
……
……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京城的澜沧江水面上涨,但冠绝大陆的堤坝绝不会将这么点水放在心上。
袁梨撑着伞,遵照着少爷的吩咐站着、不动、为他撑伞。
然而从远处沿着地脉传来的震颤越来越大了,就像海上的浪,一重更胜一重。
其余的参拜考生也开始注意到了这种隐晦的颤动,他们略微惊疑,但不至于惊慌。
颤动沿着地脉、双腿、双手传递到袁梨握着的伞骨上,于是伞面也开始有规律地颤动,天降的雨水击打在伞面上迸射开来,四溅。
“少爷?你还好么?”
“少爷,咱还这么站着?”
“少爷,这底下的震动是咋回事,我觉着越来越大了啊。”
“少爷,这震得我手都有点麻了!这……这……不会是要来大地动了吧!”
大地动就是地震。
周围的所有考生都开始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颤动,先贤祠附近的树开始颤抖,枝叶也按照规律颤动。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树怎么都开始晃了?!”
“这震动是来自先贤祠?!”
“难不成是谁惊扰了先贤安息?”
“胡说!这祠里除了先贤的名号外连尸骨衣冠都无半点,更何谈惊扰安息?”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从四面八方围拢在先贤祠附近的考生都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也顾不得安静开始喧嚣,只是这声音被雨水压着显得更像一群人的窃窃私语。
久不见的刘重湖默默站在一条街巷的巷口,遥望着先贤祠神色诧异。
老丁在另一个方向上惊疑不已,施青霖瞪着眼睛大呼小叫。
谢采薇则愕然地在又一个方向上,远望先贤祠,脸上布满了诧异和不安,她当然不需要求先贤保佑通过考试,而只是出于礼仪习俗而来。
只是不想竟遇到这等离奇事情。
“《草堂笔记》第十三章二十七节记述上一次先贤祠异动还是三百年前……”谢采薇喃喃自语,深思飘远。
而就在那震动变大到了让附近离得近的考生站立都开始不稳的时候……它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袁梨的伞已经掉在了地上,上一轮震颤实在太大,他已经站不稳了,而此时在原地如木偶一般的袁来身体也随之栽倒,袁梨一把抱住,也不顾雨水淋身了,干脆大叫道:“少爷!醒醒啊!”
然后下一轮期待中的震颤并没有到来,雨依旧在下,那诡异的震动却消失了,笼罩的范围只有先贤祠周边,再远处的京城居民则毫无所觉!
当然,毫无所觉的只是普通人以及普通修行者而已,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皇城中央那座冠绝大陆第一高的摘星楼上一双眼睛缓缓投向了先贤祠的方向。
袁梨开始慌了,他发觉少爷的魂儿似乎丢了。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来到一道墙边,将形同木偶的少爷放在墙角,然后重新从雨水滩中捡起了那把伞。
别慌、站着、别动、为我撑伞。
这是袁来最后的一句话,袁梨记得可清楚了。
……
……
“你跟我说了很久的废话。”袁来坐在白玉石地面上说。
一世笑了笑:“我这丝念头孕养在这里好多年了,也没个人和咱说说话。”
“不是还有其他的先贤么?你和他们聊去呗。”袁来道。
一世叹道:“那几个都是木头,我说十句,他们都没人回一句,再者说,你以为我要张嘴说话是没有代价的吗?就单单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逸散出去的力量估计已经震倒了周边的那几棵杨柳吧。”
“说正事吧,明天我还要考试呢。”
“考北宗?磨刀不误砍柴功。”一世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后道:“那么就说正事吧。”
“复杂的因果来由我不想听,我只问你一件事,第九世在哪里。”袁来发问。
“我不知,我只是一世的一道念头,所知有限,而且即便是第九世现在也已经忘记自己是谁。”
“那我怎么找到他?难不成在万千人海里简单地就能看了他一眼?”袁来气道。
一世却忽然问起来:“按照我的脾气,我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接受一样莫名其妙的使命,我就是你,所以我现在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它?”
袁来轻笑一声:“谁说我接受了?”
“你不是在问九世在哪里么?”
“问就代表要接受么?我就是问问而已。”
……
……
“我所知的唯有九世很强大,当然,现在的他或许还很弱,但你无法找到他,只有等他足够强大之后,等他的境界或者你的境界达到了能够触摸生死寂灭、轮回转世这层规则的时候,你们才能看到彼此。”
“所以说,现在想那些还为时尚早,你还是努力修行吧。”
“那你今天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或者只是为了勉励一下我?”袁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这片天地。
“当然不是,既然你是要面对第九世那般强大的人物,那我肯定要帮帮你。”
“怎么帮我。”
“修行靠自身,所以我要送你一颗心,一颗感悟大道的心。”
……
……
袁来一直没有醒来,袁梨撑着伞站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不免慌了,于是他抱着少爷木头样没有魂灵的身体一路跑回了袁家书行。
刘温听后大急,连忙请了京城有名的医中圣手前来诊病。
可惜即便是那为宫中人诊过病的大医师也束手无策。
于是刘温又请了位修行者来,然而依旧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的身体和魂魄都完好无伤,甚至我还察觉到了其魂魄被温养的痕迹,总之,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他为什么不醒来……恕我看不出,只是我劝你还是先不要妄动,他这不是病,而是运,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还未可知。”
刘温送走了这位修行者,而后站在床边看着神态安然如昏睡的少年忧心无比。
袁来在睡觉,很舒服很黑很甜的一觉。
这一觉跨越了白天和黑夜,当第二天天亮之后他依旧没有醒来。
然而,北宗开考的日子已经到来了。
“再不醒,少爷就要迟到了啊……”
袁梨看着雨过天晴后街上向着北宗山门行去的众多车架、人群,不由得担忧起来。
【单章】
这本书从开书到现在已经过了46天。
开第一个单章吧,算是感谢章。
因为能力有限所以一直写的也不很好看,更新不多,好在不断更,细水长流。
连续上了三周的推荐,成绩不好,但依然感谢那些默默支持的读者。
我都记着,但宝宝以前不说。
没求过赏,没求过票,但依旧有读者把推荐票投过来,每一个投票的id都在眼里:
谁的年华醉、流水恰似年华、1305255、在颠沛流离中随遇而安66、我本*凉(第三个字不认识)、豆豆356789、墨亦醉、vizors、癸好像是、9998776655、莉莉丝y、南无哦米陀佛、x夜痕q、青天下的风与霖、十指已废、邱魔、再说过、我在龙城望长安、cmv、浊酒三十六、问情木有、书恒和变、无名流水、醉梦舞岚、无语问苍天你妹、上你妹妹的菜刀、squirrell、书友幻鱼(繁体字按照简体打的)、书友110424120854112、xuanzhenyan、孤独寂寞黑暗、爱舞大、1694166975、书友140807224909804、qaq归琦(中间有个标点不太会打)、再这样我不看了、雨のち晴れ(岛国字幸好输入法里有)、*倪(第一个字不认得)、冷月无夕忆小乔、一直沉默下去。
以上是这46天来,投过推荐的读者们,每一个咱都记着呐。
当然还有打赏的:爱舞大、vizors、困困的木头、无名流水、堕落天猫、允世浩劫、孤独寂寞黑暗……
书评就不说了,每一条书评我都回复过,除了广告贴直接删了……
恩,感谢你们的肯定,我说的不是支持,而是肯定,这个对现在的我更重要一些。
第五十八章【迟到的考生】
北宗开考了。
出了京城北城门便可以望见一座燕山,燕山上有亭台楼阁,那便是北宗宗门所在。
从半山腰上垂下一条千级石阶,直铺到山脚。
一座玉石牌楼立在山脚下,周围布满了人群。
不只是从天南海北各个州府而来的考生,更有陪同的家人,甚至还有一些过来看热闹的京都市民,人群如海,声音却不很嘈杂。
考生们尽皆穿着干净的衣衫,华丽的倒是没有,就连车马也是远远在山脚附近停靠,毕竟是天下第一修行宗门,不比平常地方,任谁也得放几分尊重。
北宗初试也是笔试要在千级石阶一半的位置,也就是从山脚登几百级石阶而上可以看到一片房屋,初试就在那里进行。
以钟声为令,钟响开考,钟再鸣则考试结束。
开考后一刻钟之内不到者,直接失去参考资格,到时不交卷者形同作弊。
开考前先要验证身份,这套工作不算麻烦但也很耗费时间,有心急的考生便先行验证,不急的就在一边找个空处休息,验证完身份的便要攀登那石阶,百级石阶说起来简单,但是若是平常人想要攀登也不免流汗喘息,先登者自然有时间到考场休息,而后登者时间就紧迫一些了。
这次开考坊间早已流出无数预测,被那些旁观者看好的考生自然是话题的中心,比如谢家的那个小姑娘,虽然一直以来都没有露面,但有心人早就爆出其身份,谢采薇算是未露面而闻名,尤其是在以考察学识为主题的初试上,更是夺得第一名的热门人选。
同时被看好的还有来自川南的范黄甲,来自西陵的赵西坪。
川南范家以及西陵赵氏都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本族中就有修行者在北宗门中,更何况两个家族底蕴丰厚,在子弟培养上更加是不遗余力。
而相对比的,那些普通富户家庭的儿女就要被忽略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着考生们的到来,在山脚下也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群体,不少都是这些日子在秦淮河结识的,此时当然一同赴考,只是不知等初试榜单公布这些群体还能有几个幸存。
刘重湖来的很早,他没有去秦淮河结识他人,于是此时也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去验证身份而是找了个空地静坐,时而将目光投射到一些到来的考生身上。
不过很快的一个同来自沈城的考生便走了过来道:“刘公子,没想到你在这儿啊。”
刘重湖也认得他,便点了点头。
“怎么样,对这场考试有几分把握?”
“八分。”刘重湖面色不动地回答道。
那人惊诧道:“只有八分?不能吧,这初试难道竟然如此之难?就连你也没有十足把握?”
他的惊讶是有道理的,刘重湖作为沈城这一代最闪耀的天才,只要是对他的事迹有些了解的都会知道这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是多么恐怖。
三岁识字,四岁便会吟诗,五岁时已修完童生课业,六岁便开始深读众圣经典,再年长暂弃书本学习射御琴棋等君子杂艺,每学通一个领域便再难寻敌手……
这样的天才却说只有八分把握,这如何让他不惊!
然而刘重湖却皱眉道:“我说的八分并非指通过初试的把握,而是拿到首榜第一的把握。”
“……”
那人摇了摇头,心想天才的世界咱真的不懂。
刘重湖却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在来京城的路上他和袁来说过,他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很多年,为的只有拿到首榜第一名。
至于通过考试?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可能不通过呢?
唯一让他心中担忧的是今年的竞争对手有些出乎意料的强大,川南范黄甲和西陵赵西坪他都有所耳闻,家族倾力培养其实力毋庸置疑,而最让他重视的则是谢家的谢采薇。
当日在沈城比试后他曾与谢园交谈,当时他问了谢园一个问题:年青一代乌衣巷最优秀者是哪个?
谢园的回答是……若论学识,为首者当为谢采薇!
……
刘重湖在静坐,眼神却时刻在巡视,他看到了前来的范黄甲和赵西坪,在临近开考的时候也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谢家姑娘。
但是……
“那袁来哪里去了?”刘重湖大皱眉头,心头不解,没有等到想等的人,这让他很不愉快。
……
谢采薇像一页纸一般悄然到来,见过她的人很少,所以没有人对这个女孩儿的来临而惊呼,她看了眼山脚又看了眼千级石阶,神色有些疑惑,她已经和袁来约好一同在山脚下汇合,然而此时已经快要开考了,她却不见袁来的身影。
“真是个不讲信用的家伙。”
谢采薇撇撇嘴,嘟囔道,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那少年等不及先去考场了,这让她有些不开心,毕竟迟到是女孩子的专利,而放鸽子是男孩子的禁忌。
没有多想,她走过去验证了身份而后沿着石阶一路向上。
刘重湖也开始攀登石阶,向考场行去,毕竟时间真的要到了。
考场是一间间屋子,每个人都被随机分配到一间房中,谢采薇看了眼分发到的木牌,她的考场在天字三号间。
走进去,房间已经几乎被坐满,有北宗外院的修行者充当监考,他们手里已经搬起了密封的试题。
“考试要开始了,都坐好,现在由我宣读初试考试规矩。”
监考的修行者高声说道。
谢采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眼睛看向了房间中唯一空着的座位,不知道哪个考生竟然还没到。
再不来,就要迟到了。
她叹了口气,随后静心凝神。
……
……
北宗的钟声轰隆敲响,如雷,初试在钟声里正式开始,山脚下只剩下等待考生的人们。
验证身份的几个人也终于放下了工作,准备收拾收拾离开。
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土路甚至扬起了一阵烟尘。
山脚下的人们惊讶地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年正挥着鞭子骑着一匹健壮的黑马急速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