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阁中对坐】(上)
夫子出阁,最重要的当然不是阁而是夫子。
若是夫子二字前面缀的是个“王”姓那就更了不得了。
王夫子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只是懂得无论辈分是高是低,无论亲缘是近是远,无论是家天下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常喜于摘星楼上饮酒的皇帝陛下,还是四九皇城烟花巷里下九流的贩夫走卒,总之当任何一个身份面对这位老先生的时候,称呼“王夫子”总归是天经地义无错的事情。
乌衣巷诸郎君巡游大江南北十座名城,带着这队伍的有二人,一是谢家的谢园,一是王家的夫子。然而任谁都知道真正管事的只是谢园一个,至于夫子只是随行而已。
每到一城,当地名流最先拜见的永远只能是王夫子。
没有人对此有意见,因为夫子实在可称是启国文人中当代泰斗,高山仰止,王夫子是高山,天下其他读书人只管仰止便是。
每到一城,他们都会揽下当地一座名楼,楼下厅中学子比试诗才,楼上阁中夫子和当地大学者论学。
对外称作交流学问,然而实际上更多的只是夫子在讲学而已。
如今夫子出阁,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事情。众人只见那位老者向楼下俯视片刻,然后与一旁的年轻侍从交谈了几句,再然后那侍从忽然开口喊道:“夫子欣赏袁公子诗才,请小公子上楼小叙!”
此言一出就连谢园等人都吃了一惊。
“夫子请袁来上楼?”
这真的是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放眼启国文人士林界如若是哪位年轻人为夫子所赏识那不消说以后只要踏上科举之路必然是平步青云。
任谁不会吃惊?
袁来没有吃惊,因为他根本不知这王夫子是什么人,只是从众人态度看来那是一位有身份的大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他很淡然,淡然得过分。
另外的,他也有好奇,好奇于仅仅是两首诗词而已,这阵仗也有些夸张。
屠苏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夫子有请,袁小公子可愿上楼?”
袁来点点头,道:“好。”
他起身,扭头对已经完全傻掉的袁梨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看了眼炽热的阳光,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天热,你想着等咱回去的时候买个西瓜回府,记着要井水冰过的。”
袁梨呆愣楞地点点头。
“那,走吧。”袁来放心道,屠苏和诸位先生走在前,他跟随在后,留下的只有一棚的无语。
王夫子召见小叙,这是何等值的自豪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大喜过望么?这时候还不忘嘱托下人买西瓜吃……这真是……
“怪不得被叫做傻子……”有人轻声道。
……
……
袁来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看上去这事没什么危险,但是他此时已不便装傻,总觉得有些不安,特别是想起来这里的事情传遍全城后自己的老爹可不要被吓到才好,傻儿子顿时变作了什么沈城才俊,这华丽丽的转身一般人接受起来也有些费力。
不过那些问题终归不是眼前需要考虑的,现在他就要登楼会面那什么王家夫子,不知道那人要和自己说什么,只是最好不要来个考教学问的戏码,那实在太俗了。
没有人和他一起去上二楼,其余的人已经忙着开始进行最后的比较,这文比的最终结果可是还没有定下来。
所以当他孤身一人上了楼,来到那间重新闭合起来的小阁门前的时候,忽然发觉这里很是宁静。
比凉棚里还是一楼中都要宁静得多,站在廊上他没有急着推门进去,从这里可以看到贯通沈城的那条江河,弯曲如旱地巨龙伏卧。
看了一阵风景,等心里燥热除去之后他才一伸手推开了房间门。
里面只坐着王夫子一人。
“我请过很多位客人,不叩门而入者唯独你一人。”那夫子忽然悠然道。
袁来本来还在纠结是装傻还是故作深沉,待听了这话顿时就不打算沉默了,他立即回口道:“很多人请我做客,不门外迎接的人也就只有您老一个!”
王夫子一愣,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少年人。
袁来同样在观察对方。王夫子年纪约五十往上,再精确的也就看不出了,穿着宽大的儒士衣袍,容貌并无特殊之处,唯独一双眼睿智明澈,隐隐透出压力。
然而吸引袁来的也并非是这双眼,而是夫子身周的那股儒雅馨香而又沉稳如山如海的气质。他只在房中安然一坐,顿时四周只觉宁静再无嘈杂。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室内有一盆山水。
盆景是一座高渺的山峰,山上有绿色,山下环有水流,水流澄澈流动不息,泛着淡蓝色,流水声总让人觉得静。
世间总有那么几样事物,当它发出声音时候你不会觉得嘈杂只会觉得宁静。
“请坐。”夫子打量完毕,面露微笑。
房间里没有高高的胡桌胡櫈,只有矮桌矮塌,有两个蒲团,夫子坐了一个,袁来也就坐了另一个。
袁来没有率先开口,他摸不准这老者的意思,虽然很可能只是欣赏自己写的那两篇诗作。这应该是好事,从其他人的那份羡慕的神色就可以看出,但是他依然不准备率先开口,他知晓一些谈判技巧,再不济也看过一些和此情此景有些类似的侠客小说,一般来讲,谁先开口谁的气势就落了。
虽然即便不开口,在旁人看来,少年相对于夫子也是毫无气势可言的。
沉默了一会儿,王夫子淡笑道:“听说你作了一首好诗,可以给我看看么?”
袁来沉默,忽然想起这位夫子才刚刚出阁又入阁,那两首诗作他或许真的还没看过,那首词没在他手里,他只有自己书写的那首《题菊花》的纸,所以他从衣服里拿出了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递了过去。
王夫子低头细看,一时间室内宁静如雨后。
半晌,王夫子忽然道:“字写的不错。”
袁来有些讶异,这位老人要看的是诗,而率先给出的评价竟然是字。
“也不好看。”袁来说道。
他这话也不算谦逊,他练字虽小有所成,但是拿到这古代世界来,和千千万万个生来就执毛笔的人来比较,在这书法上真的不算什么成就,唯一独特的恐怕只有字体了,颜体传千秋,的确有其亮色。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是否早有类似颜体的书法体系。
王夫子唇露笑容,道:“确实不算多好看,倒也不丑。”
袁来觉得这位夫子是个实诚人,不由得大感亲切。
“不过我倒是很看重这字的筋骨气质,从字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王夫子缓声道。
“哦?那您可看出我的心是什么样子么?”
夫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之后将纸递了回来。
流水声依旧,宁静依旧。
“听说,你是个痴儿?”夫子再开口,便是这句话。
第十六章【阁中对坐】(下)
不同的人说出话来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
王夫子这句话本质上并不是多好的话,但是听在人耳朵里只觉舒适,这就是本事了。
袁来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王夫子道:“看上去不很像。”
“那倒是。”袁来赞同道。
“沈城是个好地方,历史上出了很多位有名望的人物。有朝中重臣,有百战将军,也有手腕通天的修行者。我上一次来沈城还是五年前,今天再至,物是人非。”王夫子悠悠道。
袁来静静听着,没有搭腔。
“你觉得这里景致如何?”
“挺美的。”袁来回答道。
这句话他说得由衷,他对这世界了解还浅薄,出来的次数也极其有限,所见的景色倒真的有种新鲜感,的确是很美的一座城。
“江南的山水比京城更柔,城市的棱角也更圆润,人杰地灵,是块好地方。”夫子道。
袁来却道:“太温柔的地方生长的花也会更脆弱。”
夫子看了他一眼,缓缓叹道:“宝剑过刚则易折,藤绳太软则无骨,两者兼容方能长远。”
这话分明是做人的道理。袁来领悟了他的意思于是不由得叹服。
曾说过,他的字曾经很锋锐,如刀如剑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己。他也吃了那锋锐性子的苦果,不过那曾经都已经埋葬在那座人迹罕至的雪山里了。
如今的袁来已经和曾经的他不同了,他以为自己的性子会更坚韧,更富有弹性,更温和更宽容更低调更洒脱由心。但是显然他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因为从字中可以见人心,夫子看出了他的心依旧没有完全从旧时性格中超脱出来,所以他才会这样说,算作善意的提醒。
袁来很聪明,于是他看待这位王夫子的眼神更暖了一些。
谁都不会排斥对自己好的人,除非他是叛逆少年,但幸运的是他早就不是了。
“您说的是。”
王夫子淡淡一笑,然后道:“诗很有胸怀,的确很不错,怪不得引得这么多人注目。”
袁来有些惭愧,但也只能摇摇头道:“您过奖了,诗词是小道,算不得什么。”
“虽非正道但是也可以看出人的聪敏和悟性,”王夫子神态安然:“你可想读书走科举一途?”
袁来摇摇头,他自然是不想的。
王夫子略有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却毫无意外,又道:“那你可对从军领兵有兴趣?”
袁来又摇了摇头,军队么……他不想碰了。
“那你就应当喜欢修行了。”夫子这句话是肯定句,是陈述句。
袁来明白这位老人的逻辑,如题菊花这首诗这般胸怀的必有大抱负,不走文臣不当武将,那么也就只有修行。虽然他依旧不清楚这世界的修行者们是什么样子——屠苏倒是一个真切的活生生的例子但是他还没机会了解。
而事实上,袁来的确只对这修行有兴趣,因为他已经可以猜测到这世间最强大的未必是皇权武装,或许是那神妙的力量才对。
他也不打算隐瞒这点心思,所以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读书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便利的。可惜人各有志。”王夫子道。
这话是实话,太过实在了,没有粉饰雕琢,倒是很合袁来的口味。
“我想您应该不只是为了提携我才叫我上楼的吧。”袁来笑了。
“我就说你不像个痴儿。”夫子呵呵一乐。
乐完之后就没有后文了,袁来等了等确认这位老先生不打算继续开口,他便只得道:“今天本来是出来散步,糊里糊涂跑了过来,也不知道这边有这么热闹的事情,先前在棚子里听人说话,似乎乌衣巷的学子已经荡平了六座大城?”
“先前听那些从一楼里传出来的话,似乎京城这帮学子有些目中无人,本来我以为这是家教渊源……不过刚才我听人说您和谢先生都是他们的家族长辈。我那诗词似乎让乌衣诸郎的胜算少了几分,而谢先生却没有对我有什么不好的脸色,恩……算不得多么友善,但也绝不讨厌就是了。至于您么……似乎也不怪我?或者是还有些高兴?”
袁来笑了笑,看着对面的老人眼睛微弯,便继续道:“昨天我遇到了一个名字很奇怪的人,他说他老师给他出了一个谜题,很久都解不出。刚巧我看过的书里有与之相关的故事,于是我就给他说了两句。大抵的意思是他的老师希望他戒骄戒躁,不要志得意满。”
“我想或许您也有这个意思?我那诗词让乌衣诸郎暂时没了脾气,但是毕竟只是两首诗词或许还做不到让他们甘心认输的程度。毕竟我觉得诗词这东西么也没个标准的好坏,是好是赖皆由心,如果他们不服气横竖也不会觉得诗好来。不过如果大家都说好,您也说好,或许就真的好了,他们不认也不行,这样或许能让人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达到戒骄戒躁。”
袁来越说越觉得在这位夫子面前很轻松,不觉的多少拘束,他的确想起了卢掌茶,就是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修行者。不过卢掌茶和乌衣诸郎的傲气是不同的,乌衣诸郎骄傲在表面,盛气凌人。卢掌茶傲气在心里,在骨头缝儿里,表面上温和恭谨,实际上是个很骄傲的人。
袁来一向自豪于自己观人的本领,管他是不是什么修行者总归都是人。
“所以,您因此把我弄上楼来,把我抬得越高,您那些家族晚辈的脸就会越红,红到临界点了也就增长了修养。您看我说的可对?”
盆景中依旧流水,令人安心。
王夫子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等袁来闭了嘴才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这就是说袁来说对了。
袁来略带幽怨:“您这是把我放在了火上,我可不想出名,如果我想要名声就不会不在诗作上署名了。”
“那倒是。”
“我不想读书考科举,所以您这提携暂时没什么用处,反而会给我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觉得我亏了。”
夫子饶有意味地道:“那你是想要补偿?”
“我父亲是个商人,最讲究等价交换。”
夫子点头,似乎在思索,然后道:“你说的有理。既然你喜欢修行,那么……我就给你一桩修行的机缘如何?”
袁来眨眨眼,忽然吐声道:“屠苏?”
夫子叹了口气,笑着摇头道:“倒是聪明。”
袁来羞涩地笑笑,而后请教道:“屠先生是什么人?”
“他啊,是北宗门的外院院长,也是陛下的臣子。”
袁来一愣,再问道:“他是官?北宗又是什么?”
第十七章【屠苏留帖,袁来推门】
屠苏是陛下的臣子,就是说他真的是朝廷命官,不过特殊的是他没有什么正经的官职。
北宗是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太多人可以说出好些个花样儿,那不是个神秘的地方,相反的它很出名。它就坐落在京都不远处,苍莽燕山里。
大启一统,四夷归附,是鼎鼎强盛的王朝,而保障它千秋稳定的力量一部分来自于文臣内治,一部分来自雄厚军备,而最重要的便是那神妙之力。
修行对民众而言不是陌生的。
大启最大的修行门派一个坐落在南洲,在红河边上,称作南宗。一个坐落在京都燕山,也就是北宗。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互相编织出来那千百年修行者之间的瑰丽传说。
有侠客的世界会有所谓的江湖,而有修行者的世界当然也有更大的江湖。
江湖中往往会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启国当然也有。
比如那无人不知无人不畏惧的启国皇帝,久居摘星楼顶俯瞰万里疆域,宗室秘传的大摘星手不出则以,一旦施展天下有几个能抵挡一二?
再比如三百年前南山之南青河里一剑屠龙子,鲜血染青河的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南宗宗主……哦,据说那位宗主于红河畔打坐修行,这一坐至今已有三百余年。
何等骇人!
再再比如北地那座风雪山神庙里的老住持,沃洲山上放鹤养马的高人,自打降生从未笑过的那位千座大人……等等等等,俱是传说。
屠苏在这些传说里还排不上名次,但是他也绝不是默默无闻。
他是北宗外院专门负责一切俗事的院长,俗事并不是低俗,而是凡俗,这世间没有神仙,所有人都是凡人,所以凡俗的事情就是关乎每个人的事情,屠苏的权柄大的吓人。
他修行境界很高,武力值据说也很强,他的武器是一柄符剑,这柄剑的名声不在锋利上而在于它是极其少数的被允许携带入朝的剑器。
上朝可配剑,这是莫大的殊荣。
所以说屠苏是个很有力量的人,无论是自身的武力还是背后的权力。
王夫子要给袁来一个对等的报偿,于是他将袁来引荐给了屠苏,这样就可以让袁来顺利地进入北宗修行,这是个很羡煞人的条件,每年想要拜入北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这般的走后门的行径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不是个小事情。”屠苏笑着对袁来道:“我听说你拜入黄耆的门下有三年,而不得其门,不过你不必担心,你有慧根,有灵气,这就足够了。还有几个月今年各大宗门就要开始开山门收徒,你如果想来北宗,执此贴予北宗即可。”
说着,屠苏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鎏金的红贴。
袁来收好,笑道:“谢谢。”
告辞之后,他从寿阳楼的后门溜走了,对于文比的结果他不关心,谁胜谁负他现在并不在乎。
王夫子让他见到了屠苏,屠苏开始说可直接带他入北宗,等明日他正好离开,但是袁来当然不肯,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还有老爹,还有刘伯,还有那个不知怎样了的狐媚子后娘,当然不可能稀里糊涂就跟着这屠苏跑到京城去。
所以屠苏给了他那张帖子,假如他几个月后想去了,就可以走一走后门。
这个答案袁来很满意。
远远地招呼了在棚子外瞎逛的袁梨,带走了定下的井水冰过的西瓜,主仆二人就跑回了家,一路上无惊无险,唯独袁梨这家伙总是用一种隐晦的眼神瞟自家少爷,颇有几分与有荣焉又不敢置信的感觉。
这一番折腾就已经到了下午,回到府里袁来有些疲惫,趴在床上睡了个舒坦,等醒来时候日头已然偏西。
府里气氛有些异样,下人们都神情鬼祟,袁来问了问才知道今天白天袁守诚回府后气色不佳,和夫人说了什么之后大发了一阵怒气,摔坏了两盏茶杯。
之后怒气冲冲叫马夫备车出门。
而府上的管家则又为夫人备了一辆车,据说是夫人要回娘家探亲,只不过下人们倒是从未听过夫人娘家还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探望的是哪门的亲戚,只是听说远在外省,估摸着好久都回不来。
傍晚的时候袁守诚回来了,神色毫无阴郁,似乎气已经消了,而且老爷似乎心情甚佳,看着府里下人活儿做的不错竟然破天荒地要给府里人发福利。
这倒是个好消息,只不过有人发现为老爷驾车的马夫却没有回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袁来洗了把脸,把听到的这些零碎消息理了一理也差不多知道了因果,自己的这位老爹怎么处置这对儿野鸳鸯他也不想知道,尤其是听了府里人的闲话后他约莫也明了了自己这位狐媚子后娘为何急得野合,据说殷芩自打嫁给袁守诚一直想要怀上孩子,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如今袁来忽然从山上回来,她自然是大为紧张,如果依旧没有个孩子做根基,这女子恐怕就要担心等自己人老珠黄的后路了。
如此说,也算是“事急从权”,袁来呵呵一笑,心里一叹只觉得有些小悲哀。
晚上袁来见到袁守诚的时候隔得还远就发现自己这位老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近了又被他盯了好几分钟,那眼神中有惊讶和惊喜,有如释重负和得偿所愿,有一个父亲能体现出来的任何一种情绪,唯独没有被戴帽子的哀恸。
观察了半晌,袁守诚幽幽一叹,道:“来儿,我听闻你下午在寿阳楼作了两首诗词……”
看着袁守诚那期盼的双眼,袁来不由得心一颤,点点头:“是。”
“那据说王夫子邀你上楼小叙?”
“也是真的。”
“那你……”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但是我觉得我不是,王夫子说我聪明,您看呢?”袁来笑了笑,满脸的天真。
……
……
出乎意料的,袁守诚对亲儿子的这种华丽转身并没有惊为天人,只是神神叨叨地拉着袁来的手喃喃自语好久,之后据说当晚又跑到祠堂里背着人在祖祠前呜呼嚎了半个时辰。
当然那是后话。
短短一日之间,先是大悲,然后是大喜,他为此喝了好些杯酒,酒精考验的老生意人也变得醉眼朦胧。
“这是你娘以前住过的房间,我一直留着,就想着等你脑子清醒了就过来看看。”袁守诚眼睛红红,嗓子有些隐约的哽咽。
袁来站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的那间房间沉默不语。
“您为什么要让我修行呢?”袁来有些奇怪于这一点。
袁守诚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娘的遗愿,进去看看吧。
夕阳近乎沉入云海,天边有霞光万道。
袁来伸出手推开房间大门,房门轻巧,推开无声,袁守诚则悄悄离开了。
而此时的袁来并不知道他这一推,就间接改变了这世界的未来。
第十八章【月中鹤】
房间很干净,桌椅家具整齐稳定,用手指擦拭桌面没有丝毫灰尘,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打扫。
只不过走进屋里,这间屋给人的整体感受就是和其他房间不同的,有些寂寞也有点隶属于时光的陈旧。
橙红色的阳光斜斜投入室内,袁来可以清楚地看到空气中阳光里漂浮的粒粒灰尘颗粒,点点如萤火如星河,又如空中的无形的精灵,只有在这时间这个角度才可以窥探真容。
不知为什么,袁来忽然怀念起来自己那久到记忆深海海底的童年时光,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喜欢躺在高处有风吹过的地方仰头能看一个下午白云变幻的简单少年,还会和泥巴摔响儿听,向往冒险,喜欢瞎跑,脸皮时薄时厚,能面不改色用一根狗尾巴草强换人家坟头上红绳栓的一枚乾隆通宝,又有一颗寻幽探秘的少年心脏。
只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手里的塑料气枪变成了真家伙事儿,自从几毛钱一包的塑料子弹变成了能洞穿人心脏的危险物件儿,那颗单纯的吓死人的纯洁之心早就不知变成了啥个球样。
袁来有些恍惚,也有些惆怅。
屋子里最显眼的是一副画,挂在墙上,按说这种房间里不适合挂画,但是这一幅却异常和谐。
袁来走近了几步,看到画布已经有了时光的痕迹。
画是一副仙气氤氲的景色,不过时间似乎指向夜晚,山峰隐在云雾之中,山上有青松咬定,白云飘飘,底下有江河,河中有细小的船只,而最醒目的则是天上的一轮明月,明月极亮,将山河照耀得犹如白昼。而月中有一只排云仙鹤,展翅神态雅致,鲜活无比。
画无名也没有题诗,但是有落款:鹤二十七代。
真是个古怪名字,袁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将目光落在了画正下方的小柜子上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上。
犹豫了一下,他将其打开,盒中锦缎上放着一只短武器。鞘呈红色,很精致但并不浮夸,样式含蓄,袁来第一眼看上去就有些喜欢。
拿起来握住柄缓缓抽出,一柄雪亮的刀刃裸露出来。
这是一柄短刀,但是不弯而是如剑般笔直,只是一侧开刃一侧钝而圆润,当它暴露在空气之中的时候,袁来仿佛听到空气中传来纸被割破的声音,缓慢旋转将刀刃一侧冲着脸颊细看,他只觉脸上一阵刺痛,有些火辣辣的,下意识摸了摸脸,却是没有任何损伤。
“好锋利……”
袁来暗暗吃惊,看着这刀刃的锋利程度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等地步,竟能隔空生出锋利之意,他下意识就想找件东西试一试它的锋锐程度,可惜环顾房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试刀石。
刀柄上刻着文字,袁来小心地将刀归鞘然后细看去,只见那是三个篆字:月中鹤。
“月中鹤……这是它的名字么……”袁来暗道,自古名器皆有名号,不出意外这“月中鹤”就是此物的名字了。
看看上面那幅画,倒是好般配。
袁来小心将月中鹤放下,他的目光看向了另一张靠窗的书桌。
很素雅,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本厚度匀称,袁来随意翻了翻最上面的书页,只见里面文字行间勾勒了许多线条,似乎是书本主人读书时候记下的记号标识。
偶尔间杂在行页间发现一些简短的字句,大多是心得体会,只可惜文字极为简练,大多数都只是几个词汇而已,很难从这些字看出书主人的人生观,不过看着这些精细而雅致的小字袁来最起码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
书主人心思细腻,为人果决,心中自有丘壑。
总的来说必然是一位很有涵养的人。
不出意外这就是他母亲的东西,袁来不禁有些纳闷如此一个女子怎么就看上了袁守诚这个只懂附庸风雅的俗人了呢?
莫不是应验了那句普世真理:好白菜总是要被那啥拱了,鲜花总是要插在那啥上?
好吧,其实袁守诚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袁来笑了笑,透过这些遗物得以窥探十几年前的某个人的生活,这是一样让人着迷的事情,就如同考古,用心去贴合揣测曾经未知的岁月,很有意思。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个黄木箱子上。
刚刚他从那个盒子里开出了月中鹤,而如今又一个更大的宝箱摆在了他的面前。
袁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掀开了箱子。
……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件衣服。
袁来皱眉将它展在空中,这是一件道袍,修行者穿的道袍,修行者们穿的袍子和读书人不同,而且每个修行传承的袍子都有差异,有的差异在颜色有的在图案,但是所有门派的样式都是相同的。
这是一件叶黄色的道袍,很干净也很厚实,针脚很密,从细节看出这竟是一件崭新的袍子,没有穿过的痕迹,从光泽上看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没有丝毫的腐朽之气,靠近了还可以闻到淡淡的草香。
道袍抻起来和袁来的身材刚刚适合,这让他不禁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似乎这袍子就是为他做的,而且是为了这个年龄的他做的。
道袍很素净,没有太多花纹,只是后背上绣着一只展翅的仙鹤,灵气十足。
袁来将它放下,心里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关于自己的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和修行者之间的念头。
道袍拿起来之后,箱子里露出来的是一些模样奇特的香草,袁来从未见过,闻了闻和袍子上的味道相同,看来这些草是用于清洁衣物的植物。
将几棵草拿走之后,露出来的则是一个册子,册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看上去年代久远但是却毫无破败。
袁来小心地取出来,只看到封面上是素雅的三个字:《黄庭经》。
……
这本册子中所载《黄庭经》分为“黄庭内景经“与”黄庭外景经”两部分,而袁来手中这一册便是那“内景经”部分。
“这难道就是修行典籍?”
袁来喃喃自语,捧着这册子心里情绪犹如平静的湖泊上阵阵的涟漪。
思绪飘飞了好一会儿他才按捺住翻开的冲动,放下了这册子,他低头看到了箱子里最后一样物品。
那是一个信封,封面无字,纸张微黄。
袁来隐隐猜到,这应是来自十多年前的一封信,跨过十数年光阴,终于到达他的眼前。
第十九章【青子的故事】
那一年启国西边大旱,整个夏季只下了淅淅沥沥几场可怜的小雨。
庄户人家的幼女陈青子被面目模糊的父母拉到了街上,在头上插上了草标,等待未知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才只有五岁,记忆里的那个家除了父母只有一个一岁多的弟弟,以及一头犁地的黄牛和一群鸡,一条老狗。
还有田野里星星点点的野兰花,很美。
她是个孝顺的姑娘,也是个柔弱的姑娘,但是当她头上顶着草梗跪在路边的那天,她却很坚强,是一种内心麻木的坚强。
有时候她也会想,倘若那一天不是师尊路过一眼看中了自己,那么自己的人生也许就会是在大户人家当十几年的丫鬟仆人或者被地主买回家做童养媳。
那样的生活肯定不会快乐。
她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姑娘。
她很感谢师尊,不仅仅因为师尊将她从命运的漩涡里拉出了去,更重要的还是师尊对自己真的很好。
记得师尊说过,她的天赋很好,而她也不负众望地努力修行。
哦,对了,忘记说了,师尊是一个叫做云宗的小修行宗派的宗主,在修行世界里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宗主。
在云宗的生活很平静。宗门规模不大,低调不张扬,修行世界里的腥风血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波及云宗,不得不说那简直就是上天眷顾的幸运。
她曾躺在云宗的山峰白云巅里思考着人生是否就会这样平静安然地度过,如果可以那也很好,只不过可能少了很多趣味。
第一次见识到修行世界的残酷是一群云宗弟子出门采药,为了一株很好的仙药另一个门派的修行者对她们拔出了剑,那也是陈青子第一次真正地与人战斗。
会有鲜血,会伤残会陨落的战斗。
很不幸地云宗落败,众弟子四散,她受了重伤慌不择路逃到了沈城,在那条贯通沈城的大河边终于晕倒。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软软的床上,门外坐着一个肩膀很厚实的家伙。
那一年,袁守诚和陈青子都是一十八岁,一个是修行世界里云宗的关门弟子,一个是凡俗世界里挑着书担摆书摊的伶俐青年。
袁守诚不识字,但是他肯下功夫,生生将那些书本的名字都背了下来,他曾对青子说他的理想是成为启国最有名的大书商,将铺子开到京城去!
她知道袁守诚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肚子里没有墨水儿,所以当他在河边捡到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有书香气质的女子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了好感。
袁守诚一直强调,他完全是因为青子是个读书识字的才会救她,而绝不是因为她的美貌。
没有人信,唯独只有她相信。
养伤的那段日子真的是陈青子一十八年里最开心的一段生活,袁守诚给她熬药,她则教他识字,人间的风尘烟火里有朝阳和晚霞,比宗门的生活更加多彩。
然而伤终究有痊愈的一天,当陈青子站在乌篷船上和岸上的青年挥手作别的时候,她有些不舍,也有些忧伤。
那天老天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让她想起了五岁的那个大旱之年。
生活还得继续,云宗却不再平静,南北宗门两个修行世界的庞然大物互相敌视也互相亲近,偶尔合作,经常暗战,而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将世界的这摊湖水搅乱,小小的宗门们就像暴风雨中的船儿,除了顺从还是顺从。
启国有一句俗话:狼从不会因为羊的温顺而变得慈悲。
终于,云宗还是触怒了一位大人物,于是也就必然要承受大人物的怒火。
怒火往往就代表着血流成河。
无论是修行世界还是俗世凡尘都充满了血腥和残酷,弱小的终究要依附强大的才能生存,强大的也必须继续强大才能延续,就像书里写的历史上每一次王朝的动荡,烽烟四起,都要牵连无数的不相干的人们,乱世里没有人被允许独善其身。
在一个很平静的日子里云宗被攻破。
宗门里绝大部分的人都死掉了,只剩下师尊带着她和几个最最有潜力弟子一路奔逃,慌不择路,她浑浑噩噩地被拉着逃了好久好久,好远好远,可是最终敌人依旧追了上来。
她还记得师尊在最后时刻将宗门修行典籍《黄庭经》和那把代表着宗主传承的“月中鹤”硬塞在了她苍白的手里。
就是这么简单的,她成为了云宗新一任的宗主。按照传承计算,也就是第二十七代宗主,又名鹤二十七代……
而“老宗主”则毅然回返,用毕生的修为赢得了那么一点足够弟子们逃跑的时间……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当云宗仅存的几个弟子浑浑噩噩逃入京城隐姓埋名藏起来之后,陈青子——第二十七代宗主,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来自期望,来自仇恨,来自未知的未来和悲伤的过去,所有的重重压力就如同无天之日的黑暗一般让她觉得窒息。
她也曾试图变得坚强,但是就如同五岁那年跪在路边的时候一样,她的表面的坚强其实是为了掩护心中的柔弱,麻木带来的坚强从来不会给人以希望。
终于,在隐姓埋名一年之后,她成为了一个逃兵。
同样在一个很平静的日子里,她独自一人悄悄逃到了沈城……很欣慰地知晓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家伙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
……
……
生活似乎很美好,让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但是每当她打开箱子看到“月中鹤”的时候,陈青子都会变得沉默。
之前说过,她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姑娘,或者说是一个知晓感恩的逃兵。所以当她生下袁来的第二天,那天清晨……虚弱的陈青子告别了相公和孩子,提着剑奔向了某个方向,从此再无音讯。
结局当然不用说都已经注定。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宗主,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子,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但是……我希望我可以向苍天赎罪……”
“相公……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允许我们的孩子步入修行,那么我恳请你在清明那天告诉我,好么?”
“我欠了云宗一个宗主,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还给它一个……”
……
……
袁来缓缓放下这封书信,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ps:真不想写这种情节的。另外今天下了多场阵雨,压住了炎热,感觉很舒坦~
第二十章【心向京城】
一个自私的女人。
这是袁来给陈青子的评语,或许有些片面和单调但是绝对真实。
“怪不得袁守诚要送我上山修行三年……”袁来叹了口气,他一向不喜欢言情剧,非常不喜欢,特别是类似这种俗套的故事,但是当它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总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这封信是留给袁守诚的,而那件衣服是留给自己的,或许是冥冥中自有感应,这衣服做的竟然这样的贴身。
“可是……你欠的东西,没理由要我来还啊……”
袁来有些小郁闷,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为什么要波及延续到子嗣身上呢?这是人类的一贯传统,很无奈而又无趣的传统。
他不准备接受这个任务,但是死者为大,也不能拒绝得太过直白,那就这样拖着吧,如果踏入修行后真的能有所作为,那么在空闲的时候照拂一下云宗剩下的几个小苗苗,那就是很仗义的事情了。
当然,那必须是在自己真的能有所成就之后。
袁来将这封信放回箱子里,想了想没有将那件袍子也放进去,然后就怀揣着《黄庭经》腰佩月中鹤离开了这个地方。
袁守诚跑到祠堂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总之很匆匆。
当天晚上他也没有再出现在袁来的面前。
不过几个消息倒是传遍了沈城。
寿阳楼文比最终沈城学子获胜,乌衣诸郎在碾压了六座名城后终于折戟于此,于是沈城本地读书人一片欢腾,那喜悦的颜色就好比科举上榜,满满的都是与有荣焉。
刘重湖刘公子据说受到北宗屠院长的赏识,说是要带入北宗修行,按照道理说修行最最重要的便是心境,一般来讲有学问有诗才的人对“道”的感触总要比一般人更深。
所以只要刘重湖身体没有硬伤,那么拜入北宗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王谢两家才俊据说输的坦荡,对沈城学子的才思佩服不已……这个倒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几分夸大了。
而流传的最有传奇味道的则是袁家公子袁来的新面貌,以及那两首诗词。
坊间都说,袁家傻子在山上三年,受天地元气滋养,灵智大开,和小时候已经判若两人。
更邪乎的更有说他被圣贤附体,如何如何……
就连那被黄耆遣送回家的事情竟然也有了诸如是“回家探亲”或者是“袁来天赋妖孽黄耆自知无才教导因而送归……”这样的奇怪故事版本。
总之,人民的想象力和造谣传谣能力是无穷大的。
袁来也只能叹息。
只不过对于那些忽然之间看待他的眼神都变了的府中下人,袁来真的有些没脾气,前几天这帮下人还在自己面前有些肆无忌惮的谈笑,如今竟然都用一种看稀罕物件的眼神瞧着他,让袁来着实体验了一把当大熊猫的感觉,当然也有好处,比如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小姑娘再帮他穿衣的时候动作忽然变得好温柔……
再次见到袁守诚是第二天上午。
就在袁来刚刚抵达这个世界的那个厅堂里,这对儿父子开始了一段有生以来第一次正经的对话。
袁守诚先是一阵长吁短叹,忆苦思甜,说到当初年少的时候还会深情地看看天,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架势,但毕竟是老了,时间会磨灭一切如火的激情,只剩下心中淡淡的感动。
“所以我把你送上山三年,无论成不成总要给你娘个交代。”袁守诚叹了口气。
袁来沉默,然后道:“黄耆说我没有修行的天赋。”
袁守诚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天赋?你娘的天赋就很好,你当然更没问题!之前是灵智未开心灵蒙昧,现在嘛……”
说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袁来,感叹道:“你呀,颇有你爹我当年的风采……”
“……”
“那,来儿,你究竟想不想修行?”袁守诚终于问道,神态严肃。
“……想。”袁来点点头,这是他心里话。
“好!”袁守诚一拍大腿,便道:“既然你有这个心,那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你送到大宗门里去!”
说完,他便推门将刘温唤来,认真道:“老刘,你告诉我,要把袁来送进南宗或者北宗要花多少钱?”
“……”
刘温懵了一下,才干巴巴道:“南宗北宗收徒不兴这个。”
“不要钱?”袁守诚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那就不好办了啊。”
“如果……要是其他的一些小一些的宗派倒是可以……”刘温试探道。
“不行!”袁守诚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当初是袁来自身的问题所以我没有把他往大地方送,但是现在,情况变了,脑筋也要变!要修行就要奔最好的地方去,我经商这么多年最大的心得就是知道了资源的重要,小门小派什么都缺,而且……哼,危险也要比大宗门弟子要高吧?”
袁来听到这里心中一暖,隐隐猜到袁守诚这番话是有所指的,当年他娘陈青子所在的云宗就是因为宗门势力小所以才没有自保之力,似乎袁守诚对此耿耿于怀。
至于花钱送自己进宗门,这个思路袁来倒是很能理解,因为这种事情他上辈子早就见得多了,见多也就不怪。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娘说她欠云宗一个宗主……”
袁守诚沉默了一瞬,道:“云宗……就剩下那么几个人,隐姓埋名的还能称作宗门么?如果你以后有能力了就帮扶一下,没有能力的话就别管!”
“小心引火烧身!”
袁来看着这个男人,觉得他真是个矛盾而又复杂的父亲。
他摸了摸怀中那屠苏给的鎏金帖,淡淡道:“其实,我可以试着考进那些大宗门的。”
“考进去?”
袁守诚和刘温都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袁来真的和以前的那个孩子不同了。
“好!有志气!那就考进去!”袁守诚笑了。
“你要考哪个?”刘温问道。
袁来微微一笑:“昨天京城来的王夫子和我说如果我去京城,他能给我些方便,正好我也想去京城看看,那就……去考北宗吧。”
“北宗?也好。”袁守诚点了点头,“正好,你刘伯先前就是管京城的铺子的,让他陪你去,也方便。”
刘温也是点点头,道:“再过两个月北宗正好开山门收徒,时间正好,而且……”
他忽然看了一眼袁守诚,说道:“袁来也十五岁了,既然是要去京城,不如……”
袁守诚眼睛一亮,笑呵呵道:“说得对,对方家里女孩也有十四了吧?十四……小了点,不过没关系,京城的女孩都早熟嘛!”
袁来晕乎乎听着,忽然觉得这两个老男人笑得很是猥琐。
ps: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主角也真的就要离开出生地前往京城,这本书终于要正式地开始了~撒花~
另外,用一个又一个烂俗的情节拼成这本书是咱的写作宗旨,恩,宗旨。
第二十一章【施家有女未长成】
“你说我有一个未婚妻在京城?”
“你说她十四了?才十四?”
“不会是指腹为婚吧……”
“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了,亲戚也不亲,何况是亲家?还是算了吧。”
“这和人家姑娘的清白有啥关系?谁想想我的清白?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我觉得北宗还是有些不合适,要不然我考南宗吧?”
“……”
袁来心情有些复杂,他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很俗很俗了,自己傻了十五年都没人提,今天自己好不容易不傻了,顿时一门亲事就砸了上来。
指腹为婚,好在不是青梅竹马,对方才是十四岁的一朵花骨朵,袁来自认是个恶人但绝不是人渣或者禽兽,十四岁的媳妇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但是年龄小没人权,在他的抗议声中,上京城和女方家里联络一下感情这个决议就在两个男人的欢声笑语里落定。
他无法反抗。
当年袁守诚的一个姓施好朋友考科举失败,无颜返乡,流落到沈城,袁守诚当时已经小有积累,便花了积蓄给予他资助,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友人高中,踏入仕途,且得到了高官赏识平步青云。其人对袁守诚的资助很感激,正巧当时陈青子怀孕,那人的妻子也怀上了,他便与袁守诚约定双方孩子若是同性便以兄弟姐妹相待,若是男女则皆为夫妻。
袁来赶在过年前降生,对方则在年后,于是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其实也就差了几个月而已。
可惜后来先是陈青子离家,再是发现袁来的脑子有问题,于是袁守诚自然也没有那个脸去攀亲家,这样两家的关系慢慢就淡了。
虽然依旧偶尔有交集,但双方都默契地不提此事,就仿佛从未有过这事情一般。
直到如今,袁守诚才重新将此事提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是当朝尚书了吧,倒是不知道还配不配得上。”袁守诚叹了口气,不过想想自己的身家再看看白净秀气的儿子,心下顿时大定。
在这件事上家主的威风显露无疑,袁来无奈只能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见袁来依旧一脸的郁闷,袁守诚想了想干脆翻箱倒柜拿出了一个画轴扔了过去。
“你又不吃亏,人家姑娘的模样周正,你还不乐意?”
(有照片不早说……)
袁来腹诽不已,但依旧装作垂头丧气地捧着画轴跑回了房间,当将门关上,他才饶有趣味地展开了这张画儿。
其实有一个未婚妻的感觉并不坏,特别是当你不知道对方的模样品性的时候,往往会不自禁地幻想远方那人,而这种幻想往往是美好更多一些。
画布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小脸雪白,目露神采,唇红齿白,眉眼十分耐看,只是看着这画上的女孩儿的年龄……
哦,画的边角还有日期,算一算这画像绘画的时间正巧是三年前,也就是对方小姑娘十一岁左右的时候,实在是粉嫩的不像话。
袁来叹了口气,以自己那一等色狼的审美,当然是很难将对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卷上画轴扔到一边,他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发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京城是什么模样?修行世界又是如何?这些问题不禁钩动他的思绪,让他浮想联翩。
而另一边的两个男人看着袁来抱着画轴离开,刘温忽然担心道:“云宗剩下的几个人可能就在京城。”
袁守诚叹气道:“未必还在了,当年逃出来的几乎都是年轻的半大孩子,居无定所,这几年你不是也打听过?青子留下的地址我也去过,人都不见了,要我说啊,散了就散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尘归尘,土归土,最好。而且我看来儿也没怎么把那什么云宗挂在心上,这点很好,放心吧,青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随缘,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呢?”
“你倒是看得开。”刘温苦笑。
“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袁守诚淡淡笑道。
“还有,”刘温皱了皱眉“这么久没有和施家走动了,如今去旧事重提未必会顺利。”
“而且,我听闻施家的女儿似乎也踏入了修行一途,虽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但是施家也是引以为荣,而且那施尚书又是个怕老婆的……袁来上门恐怕会受到刁难。”
袁守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你知道,我从商就讲究个‘诚’字儿,当年约定好的婚约,无论施家是贫贱是富贵,袁来都该上门去一趟,至于成与不成还是随缘吧。”
……
……
袁府忽然就忙碌了起来。少爷要上京考北宗,这个消息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袁府,所有人都先是惊讶了一番,而后便按着管家的指挥忙碌了起来。
袁守诚真是个行动果断的男人,上午才定下来的事情,下午就开始准备。
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首先是袁来的衣食住行,既然是要上京考北宗,那么在袁守诚看来咱的气势就不能弱了!赚钱是干嘛的?那就是用来铺张的。
铺张但不能浪费,则是袁老爷的行事准则。
从沈城到京城要有不短的一段路,一开始定的是走水路,坐船上京,从沈城这条大河出发经过复杂的水路可以进入通往京城的秦淮河。
但是袁来却提出要走旱路,理由是他晕船。
虽然在袁守诚的记忆里自个的儿子压根就没坐过船更何谈晕船,但是在充分尊重儿子意愿的想法下他还是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定下来的就是要走旱路,走官道。
袁来倒不是真的晕船,而是他很想慢慢地从旱路走过去,慢慢欣赏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点小心思。
旱路就要坐马车,袁守诚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那辆耗资不菲的马车贡献了出来。
上京的队伍由刘温带领,袁来一辆马车,刘温一辆,又加上两辆大车放其他路上可能用到的物件,如此也就可以了。
既然是大书商,那么车队一行自然就少不了书本,除了为袁来准备了一摞民间志异和爱情故事读来解闷儿,袁守诚又搜集了不少和修行有关的书籍,其中尤为重要的还有装满了一大口袋的名为“北宗考试密卷”的古怪东西。
“这些都是历年考生总结出来的拜入北宗的心得体会和一些往年试题,要知道每年报考北宗的人可不少,每年其宗门出的考题更是千奇百怪,因而也就出了这些应对的文章,有没有切实的用处且不论,只用来了解一下北宗的招考风格也是好的。这些试题和参考文章在咱家铺子里卖的可是很好的,你老爹我精心挑选的,保证都是正版来源,印刷精良,在路上的时候多看看总没坏处。”
袁守诚指着马车里堆放的书籍对袁来道。
言语间豪气万丈。
第二十二章【黄庭经和刘公子】
袁来顺手翻看了几篇这所谓的“参考资料”不由得心下赞叹,即便是放在最上面的几篇卷子的标题就已经让他看的叹为观止了。
《雍和一十二年北宗初选通关秘籍》、《北宗最新考题押题!》、《北宗复试九套卷》、《大儒预测未来三年北宗招考新标准》、《五年初选三年复试》……等等等等,赞叹之余也有些无奈,想想自己已经告别了学校多少年,然而即便是逃离到这异世界依然摆脱不掉这些东西的纠缠。
“没想到这么多。”袁来叹道。
“这还多?”旁边帮忙收拾的管家笑了,说道:“这已经是老爷亲自挑选过了,不然要是全部搬过来恐怕还要多加一辆马车才行了,另外少爷有所不知,这修行书籍其实也不算多,相比于卖的最好的科举方面的书,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袁来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心里叹了一声这帮考生啊养肥了多少个袁守诚?
……
……
第二天清晨,当东边的也不知晓是第多少缕阳光照耀沈城的时辰,新上任的马夫神气十足地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鞭梢在空气中抽出一阵清脆响。
“驾!”
健壮的马儿迈起步子,车轮压着石板路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袁来从马车后窗口向袁守诚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放下布帘看着宽大的车厢眼中泛起一丝新鲜感觉。
“这就上京了啊,效率还真是快。”他笑了笑,扒开车厢门帘一道缝,竟然看到远处有路人对这这边指指点点。
只是可惜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想了想他便向自己的马夫开口询问道:“外面的人好像在看着我?”
新上任的马夫是个老把式,驾车技术娴熟,是袁守诚高价从其他商行挖过来的,闻听东家少爷询问他立刻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大板牙道:“离得远,咱也听不清呢,不过八成是看看热闹的,每次有车队过都有人看的,和咱没关系,少爷不用挂心。”
“真的是这样么?”袁来一脸狐疑,总觉着这老把式嘴巴里话未必真实。
“那可不?”马夫开怀地笑道,那笑容贼朴实贼纯真。
袁来叹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但是也不再说什么,躺在舒适的车厢里闭目养神。
至于远处那些指点和交谈声,就让它消失在哒哒的马蹄之下吧!
“那就是袁家那个傻子的马车?”
“什么傻子?人家现在是天才!没听说么。连王夫子都夸奖他诗才了得了!”
“他这是要去哪?”
“听说是要上京考北宗门去。”
另一人却是摇头道:“不是吧,我可是听说他是去娶媳妇儿去。”
“娶谁?京城的姑娘?”众人好奇道。
“嘿嘿,我告诉你们啊,听说他是要去娶当朝施尚书的闺女!”
“真的假的……”
……
……
其实不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们到底是不是在谈袁来的事情,这些他都不咋关心,可能有人会觉得袁来这是出了远门甚至严重些也算背井离乡,但是对于当事人的袁来而言,沈城里除了还有自己的老爹可以惦记惦记之外,真的没啥值的思念和不舍的。
哦,或许还有那座名叫仙居的茶楼他还记挂着,因为他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这不,本来就要落户扎根沈城的刘温屁颠屁颠又要照顾自己回到京城去,这让人两地分居的事情实在是不咋地道。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黄昏恋。
反正袁来是这么觉着的,哎,总归是遗憾啊。
……
……
出了沈城就是无边的田野,车队悠悠地沿着官道奔向京城,两侧偶尔有车马交错,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伴随着宁静的颠簸。
不知道是袁守诚的马车质量好还是驾车的老把式技术高超,总之袁来躺在宽大的马车厢里觉得十分惬意不晃荡,透过门帘有田野山风吹来,这让袁来有些困倦。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凝聚阴云,风中也带上了湿润的水气,当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洒遍山野之时,雨落带来的宁静中袁来就舒服地安然入睡。
当他醒来的时候雨几乎就要停了,只剩下雨丝如雾飘荡不散。睡得精神饱满的袁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本《黄庭经》。
“修行啊修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他低声说着,翻开了这经书的第一页。
这一读就是好久。
也不知何时天地间的雨彻底散了,天边显露出橘红色的夕阳晚霞,将山峰大地和一行马车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极为明媚干净。
袁来合上册子,眼中有神采奕奕。
他读完了这册黄庭经,隐隐的,他有些明悟了何为修行。
但是那丝感悟还是很淡很淡,就如同心中一抹情绪,他隐隐知道,这本书他还应该再读一遍,两遍,三遍,或者百遍。
只要读下去,总会真正地抓住那种感觉,然后他便可以轻松地跨入那神秘的修行世界。
……
“少爷,下车吧。”马夫叫道,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袁来下了车,适应了一下车厢内的光暗程度和外面天地的差异,然后他看到面前的一家客栈,也看到了刘温走了过来。
“好了,今晚就住这里了,少爷,累了吧?洗洗然后吃饭。”刘温笑道。
“好。”袁来点了点头。
客栈很热闹,它就在官道旁边,来来往往的客商和行人很多都在此落脚,此时已经有不少马车在客栈旁排成了队,到了傍晚也是吃饭的时候,袅袅的青烟从客栈后面升起,等达到了那立在客栈边儿的高得吓人的幌旗杆儿的高度,烟也就淡的快看不见了。
袁来跟着刘温走进了客栈,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而当他的脚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就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
说话声当然不奇怪,真正让他注目的是话语的内容。
“刘重湖刘公子果然是大高手!这棋局明明已经是死局,但是如今竟然活了!不仅如此竟然还反将对手逼入死局,真是厉害!”
刘重湖?刘公子?袁来觉着这名字有些熟悉。
“承让了。”刘重湖声音淡淡,不露喜怒,对那一位与他对弈的对手道。
第二十三章【树欲静,风不止】
客栈里有客人在吃饭,有人在喝茶饮酒,也有人在看热闹。
刘重湖在下棋,在这里就是一个值得一观的热闹,他和另外一位中年人对坐一桌,桌上有棋盘和黑白围棋子,此时棋盘上黑棋已经将死,刘重湖自然是执白子的那位。
那中年人摩擦了几下下巴,终于还是深深一叹,认输道:“刘公子棋力深厚,名不虚传。”
“过誉了。”刘重湖淡淡一笑。
“只是我有一手不甚明了,还望刘公子能告知。”那人倒也是个输的起得,虽然被年轻人所胜但是依旧不怒不恼反而不耻下问。
“当然可以。”刘重湖笑了笑,便开口讲解了起来。
周围不少懂棋的客人也跟着看,不时点头,袁来一行人找了临近的一张桌子坐了,刘温去安排住宿,而随行的下人袁梨则依旧跟在少爷身边坐了。
自从亲眼看着袁来在寿阳楼的那般表现,袁梨对自家的这位小少爷从心里往外的更有些佩服。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当听到刘重湖的名字也是楞了一下,然后又看到袁来那有些惊讶的模样,也不消说就向旁边的一位客人打听了起来。
原来是先才两位客人对弈,白棋一方面临死局,恰巧刘重湖一行人进了客栈,那白方棋手又和刘重湖相识,知道这位沈城天才的厉害,便请刘重湖替自己掌局,不想他果然有几分本领,竟然连下十几手,招招精妙,反将对手屠掉了。
“咦?不是说他被屠苏看中带着去京城了么?”袁来有些奇怪道。
“我又听说是他拒绝了屠院长的好意,说什么要凭真实实力考进去什么的……哎,少爷,他也是要考北宗的?那岂不是你的对手?”袁梨也反应了过来。
袁来笑了笑,没有在意,只是缓缓道:“天才嘛,总有几分傲气,不屑于走后门,想堂堂正正闯进去,可以理解。”
袁来呲牙一乐,道:“少爷也是天才,所以也有傲气?”
袁来摇了摇头,悠悠道:“咱可不是天才,咱也没那个高高的心气,你以为我真的就打算堂堂正正考进去?有关系不用,你当少爷我傻啊。”
“……”袁梨有些无语,心说自家少爷也忒没有作为天才的觉悟了,能作出那诗词的能不是天才?听说书的讲历史上哪个少年天才不是豪气万丈披荆斩棘,傲骨寒梅,都是品格高洁得能拿来当雪花观赏的人物,对比人家刘公子,再看看自家少爷,能把走后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真是个本事。
“所以说呢,咱们和人家不一样,不是一个等级的,他走他的光明大道,咱走咱的漆黑小后门,井水不犯河水,好了,准备准备吃饭吧。”
许是离开了沈城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豪情,也许是下午观看黄庭经有感,总之现在的袁来心情不错,也乐得和袁梨掰扯闲聊几句。
然而世上就是这点比较讨厌,当你心情好的时候总会有些什么事找上身来。
“哎?这不是袁家的小公子么?怎么也去京城?”
在人群外面巡游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忽然看到了他,走过来叫道。
他声音不小,顿时引来几位客人注目。
袁来微微皱眉,吐声道:“你是……”
“我是刘家的家人,上次陪着我家公子在寿阳楼倒是见了你一面。”那人指了指人群中的刘重湖。
原来是刘家的人。
“哦。”袁来礼仪性地微笑,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和刘重湖一行人有什么交流。
只是他不想理人,人却想来理他,那管家忽然又道:“当日袁小公子的两首诗作真是漂亮,我家公子也说写的真好,我还一直挺遗憾没能目睹袁大才子的风姿,没成想今天还遇上了。”
话音刚落,一位客人便好奇道:“你是那《题菊花》的作者?”
“是那斩落乌衣诸郎的袁来?”
不等袁来回答,那刘家管家便道:“正是,这位就是名动沈城的袁家才子,当日就连王夫子也曾邀他上楼过的!”
这声音明显要高了一些,顿时引得更多人注目。
“《题菊花》一诗颇有豪气,我看过之后就一直想看一看作者,没想到袁小公子竟然如此年少,真是少年天才!”
“昨日在路上刚刚听闻乌衣巷折戟沈城,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本事能让王谢两家才俊甘拜下风,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啊!”
“就是就是,真是少年天才……”
行走在外的人往往都特别会装大尾巴狼,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巴上都净会挑拣好听的话出来讲,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话?
花花轿子众人抬,袁来看着这帮子人纷纷露出欣赏的模样不由得心里有些不高兴。
被人夸被人仰慕当然是一件身心舒畅的事情,但是他又不是真的如这具皮囊一般的年少,自然也不会有啥轻狂,被人夸了一圈也当然不会欢喜地晕了头,他注意到的是这位刘家管家有些不怀好意,他明显的是在将袁来的名声往高了抬,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个道理袁来懂得不能再懂,所以他有些不高兴。
别看这位管家言语间客客气气的,但是那眼神着实不怎么实诚,似乎有些不善,袁来脑子一转也就猜出了因由,大抵上这位刘重湖刘公子是沈城年青一代公认的天才,刘家人自然也肯定是以此为荣的,自己前几天半路自寿阳楼杀出,一不小心“力挽狂澜”“解沈城于危难之间”,加上自己以前的名声催化,这故事也就很有所谓的传奇色彩,寿阳楼文比之后他的名气倒是传遍了沈城,甚至会随着客商和那诗词传遍江南甚至整个启国。
而那在文比上功劳比袁来丝毫不差的刘重湖反倒被他的光芒掩盖了。
其实刘重湖的功劳比袁来是要更大的,刘重湖带着沈城学子撑过了两轮比试,这才等到袁来出手拿下最后一局,且即便是最后一局里三首诗他也占了其中一首,评价仅次于《题菊花》,说他乃是最大的功臣其实并不为过。
但可惜他早就已经是天才了,天才做到什么事情人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而袁来是个“傻子”,所以他做到什么事情人们只会惊呼诧异。
这就是天才和傻瓜的差异。
袁来以己度人,觉得对方对自己就算说不上恶感但是总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就算他刘重湖君子有度量,但是他家里人可不能是满门的君子吧?
最起码,这位管家就不是个君子,所以他想把袁来抬高,然后就可以提出一些小请求,比如求个诗,求个词之类的,这样既显得自家有成人之美的度量,有有机会让袁来出丑,何乐而不为?
客栈本来也不算多大,客人也不算特别多,这里一闹腾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吸引了刚刚讲完棋和听完棋的刘重湖等人。
第二十四章【天才与傻瓜的棋局】
刘重湖的目光看了过来,当他看到袁来的时候眼睛一亮。
一直平静而温和的一张脸也有了一丝波动,那丝波动叫做惊讶和惊喜。
刘重湖是个很有修养有品位的人,一举一动虽然没有京城里士大夫那么合乎礼仪但是自有几分洒脱,在袁来看来那气质竟然和在仙居里偶遇的卢掌茶有那么一丝丝的相近。
只不过卢掌茶的洒脱浑然天成,让人觉得很自然很舒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人不一般,很吸引人。
而刘重湖的洒脱则差了很多,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天才的气质,不轻浮,有傲气,傲气随风伴于身侧,徘徊于衣角、眉峰。
此外刘重湖有些冷,不爱说话,但是每句话都让人会认真听,这是属于天才的气质。
袁来感受到他的目光,于是就迎了过去,映入刘重湖眼中的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身上从上到下都流淌着烟火气息,又很灵动看得出这袁来为人并不刻板,但也绝不风流,他应该比较喜欢笑,很少会悲伤,有一些野性但是又应该很看重规矩,又不拘泥于规矩。
这有些许矛盾的感觉来自于袁来那生动的躯体和很稳很稳的眼睛。
就像龙卷风,会狂暴,但风眼处却极其宁静。
这种感觉只是恍惚间的第一感觉,瞬乎之间后便消失无踪了。
那位管家一看,忽然眼睛眯了眯,说道:“袁公子看着棋盘,莫非也喜欢这个?”
袁来一愣,觉着这家伙真是睁眼睛说瞎话,自家只不过是看看刘重湖而已,哪里看那破棋盘一眼了?
不过出门在外,场面话还是得说的。
袁来笑了笑,道:“先前进来的时候听说这里有人在下棋,我倒是不懂这个,就是随便看看。”
“袁公子太谦虚了吧,这诗书文章,琴棋书画,都是一起的,哪里有读书人不会下棋的,呵呵。”那管家又道。
这话还真不假,在启国读书人还真没几个不会下棋的,当然,下得好坏就另说了。
袁来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得寸进尺,自己大度先退了一步他倒是真顺杆爬,要咬自己一口不成?
刚要小小回击几句,却听那刘重湖忽然道:“下一局?”
这话是对袁来说的,在一些客人眼里是邀请,在另一些客人眼里是邀战。
如果说他和刘重湖是狭路相逢的两个剑客,那刘重湖显然拔剑了。
袁来第一反应是这主仆俩人配合着给自己下套,忒小人了。但是当他有些不爽地看向刘重湖的时候就忽然觉着这人似乎并不是想趁机找回场子,而是真的只是想要和自己下一局,或者是聊聊天而已。
因为刘重湖的眼睛里没有卑劣,只有一丝兴趣。
袁来自信于自己看人的水准,刘重湖应该不是在挖坑,而只是旁观,现在漫不经心地顺手推自己一把入坑,看上去挺不是东西的,但是他未必想要填坑将袁来埋了。
因为他又说了一句:“这里人多,有些热,到靠窗边坐吧,刘管家你去催一下晚饭。”
这一句话前半句是给围观的人听得,意思是不要来围观,后半句是给那位刘管家说的,意思是你不要来掺和。
他也退了一步。
既然这人这么识相,袁来也就放弃了拿出一些古今围棋名局来坑一坑对方的想法。
袁来的确不会下围棋,他最多只是以前看长辈们下棋的时候听过两耳朵一些专有名词,不过他倒是知道几张传世棋谱,偶然的机会记下来的,如果运用的好了未必就会丢了面子。
只是那刘管家却是不知道这些,听了刘重湖的话有些不甘心地看了袁来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
还是窗子边清净。
刘重湖和袁来落座,然后刘重湖便指着桌上棋盘道:“你执何子?”
袁来眨巴眨巴眼睛,极其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这个。”
“不会?”刘重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很是惊讶。
“真不会,没学过。”袁来也有些惭愧。
刘重湖放下了摩擦棋子的手指,顿了顿才道:“不会可以学,我可以教你。”
那模样很有几分学长气息,他也的确比原来大了五岁,所以这话说的很没压力。
“围棋有现教现学的么。”袁来翻了个白眼儿。
刘重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八岁的时候看到父亲和人对弈,看了一刻钟便明悟了规则,于是和父亲对局,前三局皆败,三局之后就再也没有输过,直到如今。”
“……”
袁来看着他,觉得自己在观赏一个真正的天才。
一直到刘重湖被看的有些皱眉,袁来才吐气道:“我又不是天才。”
“你要知道,我几天前还被人叫做袁傻子的,小时候太笨,气跑了好几个先生,老爹没辙,就把我扔到了山上,然而还是太笨,三年啥都没学会,被师父遣送回家。”
袁来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才子”风范。
“你的诗写的很好。”刘重湖说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是我的功劳。”袁来摆了摆手,心里只道那都是前人功绩自己总不能没脸没皮,拿过来用了还洋洋得意,那样忒不厚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句子。”刘重湖念了一遍,赞道,眼睛微微发亮。
“……”
袁来叹了口气。
“总之我不会围棋,我又不是天才,也学不会。”
“那你会下什么棋?”
袁来看了看棋盘,琢磨了一下,试探道:“我会五子棋。”
“那是什么棋?”
“没听过?行啊,那我教你。”袁来乐了,忽然觉得为人师长的感觉又来了。
“好。”刘重湖有些感兴趣道。
袁来很高兴,能指导一位真正的天才真是一件很舒爽的事情,但是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五子棋的规则毕竟太简单,讲了一遍,对了几手也就讲清楚了。
第一局,袁来胜了。
第二局,袁来就输了……
“要不,我再教你下个别的棋吧。”袁来想了想,说道。
“好。”刘重湖依旧没有半点犹豫。
“这个叫做黑白棋……”
黑白棋看起来简单,但是规则却很复杂,而且这种棋有它自己的哲学道理在其中,不在一时得失,步步玄机,往往向死而生,绝地翻盘,比五子棋要复杂得多。
这次袁来和刘重湖对了三局,前两局袁来胜利,第三局他就输了。
袁来叹了口气,将棋子放下,感叹道:“你真是个天才,好了,我输了,再下去估计我一局都胜不了。”
刘重湖却忽然摇了摇头,语气有些难明地说道:“其实,是我输了。”
他说得很认真,不似开玩笑,同时看向袁来的眼神也不同了,从开始的感兴趣到了现在的……认真。
就仿佛是真正的开始将袁来看做了一位……对手。
第二十五章【捡到一匹马】
“啥?”袁来瞥了他一眼,奇道:“是你赢了,再继续的话我赢不了你了。”
“不。”刘重湖坚定地摇了摇头,“的确是我输了。”
见袁来依旧没明白,刘重湖有些感慨地道:“这关乎到修行。”
“和修行有关?”
“和修行有关。”
“说说?”
刘重湖却是皱了皱眉道:“我听说你拜入黄耆的门下有三年,即便是没有学到真东西但是最起码也该知道修行的本质。”
袁来挺无辜,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在山上到底学到了啥,搜寻遍记忆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你了解了修行的本质,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知晓我输在了何处。可是……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让我意外。”刘重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是要上京?”他忽然问道。
袁来无声默认。
“今年不是开科取士的年份,所以你该不是去考科举。那么……你是要考北宗。”
在刘重湖看来,既然是少年人那就该作出一方事业,可以是仕途军旅,或者是走入修行。而在京城附近只有一个宗门,那就是北宗,也是整个大启修行者江湖里的两尊庞然大物之一。
“是打算考考。”袁来也没打算隐瞒,坦荡道。
“我也是要考北宗的。”刘重湖缓缓道,“北宗很难考,每年都有无数人拜倒于北宗山门下,不得其入,我很早以前就可以去考,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去,直到如今已经及弱冠才动身前往京城。因为我一直在积累,修养自身,在家读书下棋,为未来做准备,而你,做准备了么?”
“……我马车里有一麻袋北宗考试密卷,算不算准备?”袁来试探道。
刘重湖笑了,笑容里含着一丝嘲弄和讥讽。
“我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但是父亲一直告诫我说天赋只是让我领先一步而已,想要一直领先那就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我为了修行读了很多年书,陶冶性情,修了很多门课,掌握艺技,拜了很多位名师,积累自身,只是为了能厚积薄发。就只是为了这次北宗的入门考核,我就准备了数年,从每年的题目到考核人的心思都了解很清楚,只是为了这次考核能拿到一个让我满意的名次。”
“而你却没有丝毫准备。刚才的棋局你赢了,我本以为你可以作为我的对手,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你这样去考试连第一关都过不去。”刘重湖说道。
“而且,”他看了袁来一眼,道:“进入北宗有一条隐形的标准,就是必须要达到第一境,没有步入第一境的考生,不准许入山门。你达到了么?恐怕还根本连元气都没有接触过吧。这样就敢考北宗,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刘重湖似乎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去。
袁来则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你挺自信啊。”
刘重湖顿住了脚步:“没有自信怎敢登修行这座无量山?”
“说的也是,不过我劝你一句,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过头了就惹人厌了。我考不考北宗就不烦你关心了。”袁来冷笑了声。
“不思进取。”刘重湖脸色一冷,硬邦邦道。
“你与其这么关心我,不如好好准备考你的试吧,听刚才你的意思,你已经达到第一境了?看不出来啊,呵呵,还得继续努力,万一去考试没通过咋办,多丢人。”袁来看着他悠悠道。
“最起码要比你强多了。”刘重湖冷哼一声,也不再废话转身离去。
这里的对话声音都不大,动作幅度都很小,所以这急转直下的气氛变化丝毫没有被客人们感觉到,只有一直在旁边不远处看着的袁梨觉察到了不对劲儿。
“刘公子好像生气了?”袁梨看着离去的刘重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而这个时候的袁来又哪里有半分刚才的那种神色在?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扒拉着黑白棋子儿,淡淡道:“没事儿,他那是装得。”
“啊?装得?”袁梨瞪眼。
“是啊,可不就是装得?”袁来笑眯眯地漫不经心道,他瞥了一眼刘重湖远去的背影,叹道:“那家伙确实是个天才,但是也有点天才式的傻帽,袁梨呀,你知道天才这种生物最喜欢做什么嘛?”
袁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同时做出聆听状。
“天才这种生物,就喜好找到对手,然后打败对手。他们就享受那种胜利的快感,这刘重湖不知道怎么盯上少爷我了,我先才看到他第一眼就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四个字:‘见猎心喜’,他这是把我当成猎物了,先接近然后再试图激怒我,估计就盼着我拍桌子跟他说要在北宗考试上好好较量一番呢!这种人就是神经质,不过他演技太差,不合格。”袁来懒洋洋道,很有些嗤之以鼻。
袁来可是具有高级审美的观众,非影帝级演技根本入不得眼!
“不过,他说的一些话倒是有点用处,原来考北宗还要求进入第一境的么?这点屠苏怎么没说……还有,下了两种棋,明明是我输了怎么就变成他输了?唉,看来我还是得补一补修行这门学问啊……”
袁来喃喃自语,心中却忽然浮现出卢掌茶那张脸,那人可是还欠他个人情呢。
……
……
一夜无话,第二天刘重湖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率先离开了,而袁来则睡到了自然醒才施施然起床。
吃了饭,一行人就准备启程,但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袁来却叫停了马夫。
因为他从车厢后窗看到一副奇异景色。
从沈城到客栈的那条路上,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拖着一匹马,正在一步步接近客栈。
他不是在牵马,而是在拖马。
因为那匹马已经躺在了地上,而那人正拉扯着缰绳拖着那匹马碾压过路上的小草野兰花,太阳下蓝天下,他拉扯着那匹倒地的马悠然而来,吸引住了袁来的目光。
“好大的力气啊……”他赞叹道。
那匹马好歹几百斤,这人也并不魁梧,身材就如同读书的书生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力气但是拖着马却走得飞快,而且很轻松,似乎不是在拖着几百斤的肉行走,而是在牵着只黄狗。
“店家,我在附近捡到一匹马,听说是你们这里的?”
那人问道,语气温文尔雅。
袁来却眼睛一亮!这声音……
那人放下缰绳,摘掉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庞。
“卢掌茶?”
第二十六章【车厢里的修行真谛】
客栈的小二傻傻地看着卢掌茶,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你们的马么?”卢掌茶再次问道。
小二听话地看了一眼伏尸于地上的那匹黄骠马,马嘴边还带着一串的血珠儿,鲜血成了泡沫堆在巨大的牙齿上,毛发富有黄泽但是却已凌乱不堪,巨大的马眼睛瞪得大大,雪亮透明映着蓝天白云。
明显已经死透了。
“是我家老板的马……不过昨晚缰绳断了,它就跑了,我们一直没找到……这是咋了?”
卢掌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道:“是你们的就好了,这匹马发了疯病,在南边村子里踢了人,毁了庄稼,我正巧路过就把它打死了,叫你们老板来抬走吧。”
他说的轻松简单,但是这话却让店小二瞪大了眼睛,小二惊奇地看着这位翩翩公子,横竖也不相信这么文雅的人物有那个打死奔马的本事,百十斤的黄骠马光是力气就够人喝一壶的,更何况还是发了发了疯病?老林子里讲究的就是“宁斗猛虎不斗疯熊”,即便这只是一匹草食牲口但发了疯那也是很可怕了,这位公子能打死这马?
他实在不怎么信,但是又看了一眼那一路逶迤拖延而来的拖拽痕迹,小二啥都说不出来了,急急忙忙点头哈腰,用一种惊悸的目光偷看了眼卢掌茶便去禀告自家老板。
卢掌茶却看向了即将出行的一辆马车。
他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而等那人从车厢里跳出来,他便惊讶道:“袁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是一同开口,声音整齐划一。
二人微怔,随后不由得露出笑容。
简单的交谈之后袁来才得知卢掌茶在那日在仙居与袁来告别之后本来想继续出城上京,但是偶然的又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于是就耽搁了一两日,所以直到如今才走到了这里,竟然和袁来恰巧相遇,很巧,也很有缘分。
似乎修行的人总讲究个缘分二字,卢掌茶对这次偶遇十分欣喜,表现在脸上就是那笑容明显灿烂了一些。
“你没有驾车,也没有骑马?那你怎么赶路的?”袁来从开始就总感觉哪里不对,交谈了两句后才恍然发现卢掌茶竟然是孤身一人,连个坐骑也没有。
卢掌茶露出一丝含蓄的笑容,道:“我习惯步行的。”
“双腿走路不会很慢么,不怕耽搁了行程?你也不累?”袁来十分好奇。
“累倒是不累,毕竟我也不是普通人,不是么。”卢掌茶笑了笑。
袁来点了点头,眼睛不经意间看到了卢掌茶那双修长的双手,匀称又美观,足矣让很多女孩儿也羡慕赞叹,最关键的是这双手上没有丝毫缰绳嘞出来的红色印痕,就仿佛那几百斤的分量的拖拽没有耗费丝毫力气。
“走路慢是慢了一些,但是倒也不急。”
“上次你还欠我一个解答,这次可以告诉我么?”袁来忽然道。
卢掌茶知道他欠的是什么,他欠袁来一次对于修行的解答,上次匆匆一别他倒是还惦记着哪年哪月才能接续上那个话题,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来的这么快。
卢掌茶欣然应允:“当然可以,随时。”
“那就上我的车的吧,反正是同路,正好可以载你一程。”
袁来递出了邀请,这个神秘的要到京城去的修行门派子弟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
……
……
“所以说,少爷就把那个人捡到了车上?”刘温皱着眉,看着袁梨道。
袁梨坐在刘温这架马车的马夫位子上,慢悠悠地晃荡着双腿,马儿走得悠闲又平稳,路况又好丝毫不用操心。
“是啊,好像少爷和那个人早就认得,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不过我听说那位公子力气可大了,好像是拖着几百斤的马走了好远还一点儿都不累!”袁梨回答道。
刘温拍了怕这小厮的头,道:“你那是不认得,那位公子可是一位修行者啊。力气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修行者?他?”袁梨眼睛一瞪,吃惊不小:“可是咱们家少爷怎么会认识修行者?咦?难道是那黄耆黄先生门里的?是少爷的师兄?”
他脑子倒是转的很快,只是这联想也太快,几句话间就扯得远远偏离了现实。
“别乱猜。”刘温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才道:“此去京城有两件事,一是考北宗,二是拜会一下施家府上,第二桩事情虽然是要在考北宗之前做的,但是却并不是特别重要,最起码没有袁来修行重要,以后等他成了修行者,所交往的人,所参与的事情都和现在会大不相同,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要做好准备,修行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可不一样,以后见得修行者多了你也就该见怪不怪了。”
“哦。”袁梨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也听得出来刘温这番话并不是专门对自己说的,于是他也就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车队中间那辆袁来的马车,车厢厚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里面的话,袁梨不由得对那所谓的修行世界更加尊敬了几分。
“修行就是修道,那么道是什么?就是天地间的规则,修行者要做的就是感悟参悟那些规则,悟道,而后掌握道所蕴含的力量。”
“当你参悟理解的规则越多,对道的理解也就越深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就越深越透彻,你就可以利用大道的力量。”
“但是,当你掌握的道越多,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感悟更多,你就会受到更多的限制。在这个世界,生命是有尽头的,普通人活不过百岁,这年龄这生死也就是这方天地最大的规则之一,而修行,并不是看到道的强大,从而甘心被天地奴役,而是……反抗!”
卢掌茶的神色有些严肃:“修行的过程就是了解规则,掌握规则,篡改规则,最终创造规则的过程,这番话是我的老师教给我说的,也是我可以告诉你的,关于修行的最终奥秘。”
“所以说,作为一个修行者,最先要做到的是看清这个世界,感悟大道的痕迹,然后试图利用它……至于更深层次的境界,则不需要考虑,水到渠成,等境界力量达到了那么就会自然知晓该如何去做。”
袁来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么元气是什么?”
“元气就是修行者用来探索大道的器具,每个宗门每个传承都有他们自己的功法,修行然后获取元气,获取最本源的这种力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修行一途上最重要的永远是悟性,永远是对道的感触和理解,而元气的积累更多的只是枯燥的用时间去堆积。”
“修行,重在悟道,而非元气。”卢掌茶说道,语气有些莫名的感慨和虔诚。
袁来低下了头,开始闭目思索,于是车厢里静了好一会儿,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缓缓吐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重湖说他输了,既然修行就是掌握规则创造规则,那么无论是五子棋还是黑白棋,刘重湖都是步入了他的规则之中,刘重湖在努力掌握这种规则,而他……则是在不断创造规则……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原来是这样……”他感慨了一声,随后便问道:“我听说想要考北宗必须要达到修行第一境界,可有此事?”
卢掌茶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样一条规矩,不过这只是暗地里的规矩,明面上却是没有这个要求,但是历数往年能堂堂正正拜入北宗者皆达到了第一境,这倒是真的,毕竟对于考生而言,北宗的入门考核若没有步入第一境,没有真切地感触到元气和道的存在,那么想要通过确实极难。”
袁来点了点头,然后道“想要步入第一境,很难么?”
“说难倒也不难,说简单倒也未必,如果有高明的修行者作为师父,帮助弟子进入第一境,那么就是轻而易举,毕竟修行五境界,第一境是最最容易达到的,之后的境界才是如登高山。但是如果没有师父帮助,想要独自一人进入第一境那就真的很难很难了。”
听到这话,袁来暗暗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师父,又想想自己,在山上三年竟然都没有进入第一境,还真怪不得黄耆看不上自己这个徒儿啊。”
“那,最后一个问题。”袁来正了正盘膝而坐的身子,问道:“修行五境界,都是哪几境?”
第二十七章【君子之交淡如水】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有着重重隔板的空间,每一块隔板被打破都意味着潜力的发掘,空间的提升。
修行者们认为境界的晋升就是打破隔板的过程,而假如境界停滞,那么能吸收的元气量也就有限,所以,对修行者而言,元气的多少可以依靠时间的累积,但是只有境界足够高,储存元气的空间才会够大,元气才会够多,力量才会越强大。
当然,那仅仅是指元气的力量,浅薄而粗糙,真正的力量在于对大道的感悟,这个领域则属于那该死的不可言说的范围区间。
已知的境界有五个大境。
灵台清明境、观照自心境、玄关显现境、无云晴空境、自然返神境。
而每两个大境界之间则是模糊不清的,境界之间便只看各人本事,各人领悟,各人智慧的高低。
大启有很多高人。事实上于修行一途上,灵台清明只不过是入门,之后的境界才算正经,达到二境观照自心者才算勉强登堂入室,而到了第三境才算得上“高手”的名号。
当然,也仅仅是“高手”的名号而已,第四境是座门槛,很高也很威风,踏入四境就可开宗立派流传古今,称得上一方大豪强,当然了,豪强这两个字有些粗鲁不够文雅也没有神仙气韵,但却是事实。
然而第四境的豪强再想登临半步,那就真的难比登天了,因为第五境界——自然返神境,据传说已经接近半仙半神,于人间已近无敌!
遍观大启河山,登临四境的修行者数目虽然很少但是也可陈列一观,但是若谈及第五境……当下的天下,还没有人敢确定哪一位已经登临五境。
最多的,也只是众说纷纭的猜测罢了。
至于超脱五境再高的存在……那都是传说,倒也不必计较。
卢掌茶很耐心地一一指点,袁来听得很认真,再结合一些关于修行的书本,袁来很快地对将修行这件事有了一定的了解,然而说得再多都不如着眼当下,现在摆在袁来面前的不是那传说中的五境大能,而是第一境。
灵台清明境。
“虽说似乎第一境只要找一位师长帮助,想达到并不难,但是不依靠外力自行达到第一境和借助他人帮助当然是完全不同的,初时可能看不出区别,但是想要在日后的修行中抵达更高的境界,自我突破肯定会更有优势。”卢掌茶对第一境是这么说的。
袁来从善如流,虽然他觉得花钱请一位临时师父帮助突破似乎更加有效率,但是他依旧决定先自己尝试突破试一试,因为他记起了第一次看完《黄庭经》的心中的那种情绪,隐隐的那种明悟。
似乎,那样会是一条更好的路。
请卢掌茶去另一辆马车坐,袁来便开始静下心再次重读《黄庭经》,第二次他读的依然如第一次般仔细,当他合上最后一页发觉所花费的时间与上一次几乎相同。
这次徘徊于心间的那丝古怪情绪更加浓郁了一些,这也让袁来信心大增。
“或许……多读几次就能达到也说不定……”
袁来心满意足地将册子放回怀中,手指无意间摸到那把月中鹤,他忽然想起了这刀的锋利,似乎还从未实验过,有空闲的话倒是可以找些东西试一试锋锐程度。
晚饭的时候,车队又一次停在了另一家客栈,刘温走这趟路线很多次,对行程安排得很是熟稔,袁来倒是乐意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酒囊饭袋,心情很悠闲。
吃饭的时候他特意要了一壶酒,在刘温古怪的眼神里和卢掌茶对酌,启国的清酒很淡很淡,对袁来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就这个度数他有信心喝上一晚都不会醉,然而当几杯清酒下肚袁来猛然发觉自己有些失策。
这酒对以前的他来说当然是不值得一提,但是如今饮酒的可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体。这是一个比较美妙的错误,袁来眼神开始迷离,脸颊露出潮红淡淡,而卢掌茶似乎比他的酒量也好不了多少,而且可能是为表尊重,他并没有使用那修行者的能力在饮酒上作弊,踏踏实实的一壶酒落入肠胃,卢掌茶眼神也有些不正常地闪亮。
袁来虽然是十五岁的身体但是却有着更加年长很多的灵魂,卢掌茶也只不过比他大几岁而已,两人相谈也没有隔阂。
于是他们两个开始聊天,话题涉及天南海北,袁来虽然醉但是意识有着惯常的清醒,于是这场谈话更多的就变成了袁来提问,卢掌茶回答的形势。
“我去京城考北宗,还有段时间才开试,所以我不急,可是你也真的不急?”袁来好奇地问道。
“真的不急,一点儿都不急,”卢掌茶笑了笑,眼神微微迷醉,道:“其实我倒是希望这路可以更远一些,更长一些,这样我到京城的日子也可以更晚一些。”
袁来奇道:“你这个想法肯定不是因为我,那是为什么?京城有你不想见的东西么?”
“不想见?也不是……”卢掌茶沉默了一下,似乎是酒后吐真言,也或许是袁来的形象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安之感,总之他沉默之后忽然幽幽道:“我到京城是奉家师之命见一个人。”
袁来笑了,那笑容分明是一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促狭的笑,虽然卢掌茶并没有分辨这种笑容的能力:“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要见的是位姑娘。”
“咦?你怎么知道?”卢掌茶很惊讶。
“一看你的眼神,我就觉得那是个姑娘,漂亮么?”
卢掌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你没见过?”
“确实没见过,这次可能就要见的。”
袁来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未婚妻,也是在京城,也从未见过,真不知道那人到底长得什么样,袁守诚给的画轴明显没有丝毫参考价值,相亲这种事,照片和真人往往相隔万里。
“是相亲?还是未婚妻?”袁来充满希望地问道。
卢掌茶喝了一杯酒:“相亲吧,说是未婚妻也行,师父和女方谈好了,说是让我上门一次,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可能就要定亲。”
袁来摇摇头,给卢掌茶倒满了酒杯,感慨道:“如果那姑娘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卢掌茶叹了口气,一脸幽怨,看上去并没有违背师命的打算,如果真的被袁来不幸言中,那么很可能真的会舍命陪娘子。
袁来对他极为同情,也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深深叹了口气才道:“其实,我没跟你说,我这次除了要考北宗之外,也要到京城见一个女孩。”
“啊?”
“是的,也是位姑娘,指腹为婚,我从来没见过她长什么模样。”袁来苦笑道。
卢掌茶直直地看着他好一阵,当他终于确定袁来并不是在说笑之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开心。
“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巧!”
“是啊,真巧啊。”袁来苦笑。
卢掌茶乐得满眼光彩,一挥手变戏法一样两人的杯子都已经倒满了清酒。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阵笑声,一阵杯盏声,还有爬上天幕的颗颗星辰,缕缕星光。
“快说说,你那指腹为婚的事儿听听。”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那天我爹和我说……”
很晚之后,只剩杯盘狼藉。
袁来和卢掌茶两人说了很多的话,但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的家室来源,袁来没有问他宗门是哪个,未婚妻是哪位,修行又到了第几境界。卢掌茶也没有问袁来的家室背景,指腹为婚是和谁,又是因何上京考北宗……
相逢未必就要刨根问底,君子之交淡如水,卢掌茶应当算作一个君子,少年袁来算不算?他自己肯定说自己不算,绝对不算,差的远哩。
……
……
第二天,车队继续向京城进发,卢掌茶则向袁来告别,非要继续自己慢慢向京城蹭。
“有车不坐,非要走路,又不收他搭车钱,这修行者真奇怪。”袁梨无法理解。
“消停点吧。”刘温拍了下袁梨的脑袋,淡淡道。
而袁来则开始闷在车厢里一遍一遍地阅读那册《黄庭经》,路上再没有波折,当袁来将这本经书足足读完九十九遍的时候。
京城到了。
第二十八章【夫人面冷如霜降】
作为大启的心脏,大陆上最为璀璨耀眼的城市,京城或者叫做京都的那座大城无疑是恢弘而令人赞叹的。
几十米高的外城墙通体青黑色,于烈日下散发出阵阵沉重安稳而又浩荡之感,作为四朝古都,这座城市的底蕴厚实得吓人,如果将古今文人墨客为京城所作的诗作叠加起来,恐怕那也是汗牛充栋。
这里是聚集整片大陆气运的所在,传说中在这里的天地道韵都与他处有些不同,据说于皇城深宫中修行会事半功倍,这也不知道真假,只是流传的臆测。
在一个明媚的上午,袁来的马车缓缓驶进了京城的南门,当他从那高高的吓人的城门口穿行而过的时候,袁来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感觉到的气息从他身上扫过。
看他神色有些异样,刘温便道:“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袁来点了点头,道:“那是什么?”
“那是守城的石兽,在这里你很难看到,如果离城门远一些你可以看到在城门顶上有一座石雕,青黑色的,不太起眼,但是那却是千年前这座城刚刚建立的时候皇帝命人雕刻的,四座城门每一座城门都有一尊,咱们走南门,头顶这尊就是朱雀石雕了。传说中这石雕中有道韵存在,可以察觉有无修行者入城。”刘温说道。
袁来十分感兴趣,便好奇道:“这种东西数量多么?”
刘温看了他一眼,似对袁来称呼其为“东西”而有些幽怨,想了想才道:“很少,我听人说整片大陆上也不多见,我知道的京城城头有四尊,太湖底有一尊,南宗那边有两三尊,极北之地传说有尊大的,沧浪河的闸口有几尊镇河牛,秦淮河乌衣巷里有只堂前燕……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刘伯知道的已经不少了。”袁来笑道。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活的久的老人知道的更多,修行者也是人,又哪里真有什么秘密瞒得住。”刘温笑了笑。
袁来心里将这些话记住,不过有些地方他还是不懂,比如那太湖在哪里,沧浪河又在哪里,乌衣巷那帮文人家里怎么还有修行世界里的东西?这都是问题,然而他并不那么急迫地想知道。《黄庭经》他已经念了九十九遍,心间那种情绪也很浓重了,袁来有种感觉,他如今再阅读这册子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就如同水满,再读就要溢出了。
他需要沉淀一下,然后等待机会再读那最后一遍。
一行人奔着袁守诚在京城的铺子而去,一路上袁来只记得游览这处风情,等到了地方还有些意犹未尽。
“少爷先住这间屋子,等会儿我叫下人烧些水,先安顿下来,我还要理一理这边的帐,顺便还得派人知会施尚书府上,这么久没走动了,不能太冒失。”刘温一件件说完,见袁来点头也就出去忙碌。
偌大的京城当然不会因为袁来的到来而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当刘温的消息知会到施尚书府上之后,尚书府的女主人,那位上一任太师的千金,如今的施夫人的心却乱了。
施夫人此时一对儿眉毛紧皱,对着面前下人问道:“你说袁家书行派人来说他们主家少爷已经到了京城?”
“是。”
“他们少爷不日要到府上拜会?”
“是。”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施夫人脸色很不好看,不耐烦地挥挥手将下人屏退,然后咬着牙道:“来的倒真的时候,哼!”
她的语气冷若寒霜,让在一旁服侍的老嬷嬷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看了看天色,烈日当下,室内却诡异地阴冷了起来。
“夫人,怎么了?”她小心地问道。
施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还记得卿卓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么?”
嬷嬷楞了一下,才恍然道:“是沈城袁家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
“那位是老爷当年定下的亲事吧,不过这些年也不见他们提起。”
施夫人冷笑一声道:“施公旦当年定下的糊涂亲事,对方还是个商人之子,虽说那袁守诚书行做得不小,但是那也就是个商人,有些铜臭钱而已,怎配得上卿卓?而且听闻对方从小便是个白痴,傻子!这些年他们没有攀上府我还想着算他们有自知之明,没想到啊,今天竟然要上门拜会了……”
“说是拜会一下,其实是什么心思我会听不出来?无非是想攀亲提这门亲事罢了!”施夫人恼怒道。
“怎么会这样,这些年都没有提起难道他们没死心?”嬷嬷也吃了一惊。
“死心?”施夫人站了起来,寒声道:“商人都是那群货色,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放弃?当年施公旦落魄,受他们些小恩小惠,还真当自己是恩人了?既然来了,那就好,正好说清楚,省的他们拎不清!”
那嬷嬷却道:“他们若是平时来了,那么也就打发了算了,可是这个时候到了京城……若是闹起来让这事情被太湖那边知晓了……”
这话没有说完,只说了一半,嬷嬷却不敢再说了,因为她明显看到施夫人那张雪白如霜的脸又青了几分,恼怒之色已经酝酿得如暴雨前的乌云。
屋子里很静,只有施夫人恼怒的脸色和她那略粗重的呼吸声,好一会儿那施夫人才深深叹了口气,重新坐在椅子上,满脸的凝重。
袁来要来府上拜会,这件事显然触怒了施夫人,而他却不知道他到来的时机实在很妙,妙到让施夫人有些束手无策。
“太湖的卢公子还有几日到京城?”沉默半晌,施夫人忽然问道。
“也就这几日了,最多再晚三四天卢公子怎么也该到了。”
施夫人听了愁容更深,她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缓缓道:“老爷早已与太湖订了这门亲,卢公子和卿卓的婚事不只是俗事,更是陛下的想法,如果这次将卿卓嫁入太湖,那就是大功一件,对北宗,对朝廷都是一件好事,我施家荣宠必然更胜从前。”
“但是如若卿卓有未婚夫这件事败露出去,卢公子不可能没有不满,就是太湖也不可能继续这门亲……施家恐怕会面临陛下的愤怒……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袁家不长眼地凑了上来,真是可恶至极!这事必须要阻止!”
施夫人的牙齿都咬在了一起。
旁边同样发愁的嬷嬷想了想道:“袁家虽是商人地位低微,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那袁守诚能白手起家不可能没有本事,夫人还是要想个周全办法才好,能私下里解决最好。”
施夫人听了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出去,把管家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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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来自沈城的癞蛤蟆】(上)
自古,想要拆散一桩姻缘的办法无外乎两种。
要么是舍出财帛金银或者官爵提拔来利诱,让其中一方主动放弃。要么就是挥起大棒,棒打鸳鸯,以武力以权柄压之。
袁来和那没见过面的施卿卓虽然谈不上鸳鸯,也论不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是这并不耽误施夫人的决策。
在施夫人看来,袁来就是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笑又可怜,如今又可恨,实在很讨厌,但是他毕竟是癞蛤蟆不是蝼蚁,没法子随手碾死,那么就要想出一些更好的方式来让袁来不要缠着施家的千金。
“送金银并不是个好主意,袁守诚的生意不小,一般的金银恐怕拿出去也无用。商人么,无非就是想要利益二字而已,我尚书府能给他们的不外乎就是生意上的照顾。”
“去见一见对方,跟他们说清楚,想要什么,让他们提出来,无论是免税还是官商,只要不过分就答应他们,不过也要有底线。商人这种东西,贪得无厌。”
“如果他们不要这些,那就承诺他们个官爵,只要那叫袁来的傻子想要入仕,就给他们个小官。但是如果他要科举,记住不能答应他们,大启的科举是王谢两家地盘,咱们没必要为了他们欠乌衣巷的人情。”
以上就是施夫人的原话。
当带着施夫人“懿旨”的施管家来到袁家书行的时候,袁来正在睡觉。被下人从睡梦中唤醒的人脾气通常不会很好,据说这就是俗话说的“起床气”。
袁来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很有起床气,不仅仅因为没有睡好,更重要的是这个迫使他醒来的施管家有一张很不讨喜的脸。
施管家贵为尚书府大管家,把持操劳这些年什么高官显贵没见过?即便是当今皇帝他也有幸远远目睹过真容,作为尚书府的大管家他的地位当然不仅仅是一个下人,所以他有些高傲,特别是面对一些地位远不如施家的人时候。
面对袁来更不用说,一个商人的儿子,还只有十五岁大,据说还是个傻子,这样的对象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让施管家将其放在眼里。
所以不出意料地当他一脸高贵地坐在客人位子上,看到施施然打着瞌睡过来的袁来的时候,他皱了皱眉,眼中露出浓浓的不满来。
好在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所以尽管不满但是并没有发作。
“你就是袁来?”他皱眉问道。
袁来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脸色严肃,语气很不好听的中年男人,没有回答。
施管家又问了一次:“你是袁来?”
这次这少年回答了,虽然神态依旧慵懒犹如一滩烂泥,但是终究还是回答道:“是啊,你谁啊?”
你谁呀?我认识你么?
这种语气以及语言背后的含义和态度让施管家的脸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忍着不满道:“我是施尚书府上的大管家,我家夫人让我来和你谈谈。”
“你家夫人?”袁来眯缝着的眼睛睁大了一些,问道:“是我未婚妻的娘?”
施管家听了不由得嗤笑一声,看着袁来的目光也越发不屑。
果然,是个攀亲家的无赖。施管家在尚书府地位很高,是随着施夫人从娘家府上一同嫁过来的娘家人,那施夫人原本是曾经的当朝太师的千金,而袁守诚的好友施公旦也是得到了那位太师的赏识和提拔,于是在家中施公旦虽然是家主但是凡事还要看施夫人几分脸色。
施管家是施夫人的心腹,对如今自己办的事情也十分清楚,对袁来的来历更加明白的很,因而也就更加将他看低了几分。
袁来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后便懒洋洋趴下,看着对方这个态度他又不是真傻,多少也能感觉到了对方那位夫人的敌意。
只不过袁来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沿袭上辈子,依旧是个顺毛驴,这门亲事他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就连袁守诚别看说的热闹其实也并没有要求肯定要攀上这门亲,此行的目的还真的就只是“拜访”一下而已,如果还念旧日情分,两家把酒言欢,看看亲事还成不成,如果还成那就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成那也就算了。
但袁家虽是这么想的,在其他人眼里就未必是这么回事了。
袁来看着对方既然这样冷脸,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那就是了,不过你说你家夫人要你和我谈谈?谈什么?”袁来慢慢道,眼神很纯真。
“谈正事。我们夫人很好奇你这次来京城是为了什么。”施管家道。
袁来心里笑了一声,脸上却认真道:“有些私事做,顺便我爹叫我拜会一下施家长辈,说是和施伯伯很多年不见了,很想念,我爹生意也忙,施伯伯也是大忙人,很少有机会见面,我作为晚辈上京来总要拜见一下的。”
这番话并不虚假,袁守诚的确和施公旦多年不见,旧时老友,真的也很想念。
袁来这话很合规矩,很合道理,但是在施管家看来就是明显的拉关系攀交情,于是施管家脸色微冷,道:“袁老爷倒是念旧,不过我觉得你并不只是来拜见一下长辈这么简单吧。”
“哦?那管家先生你觉得我还想做什么呢?”袁来讶异道。
施管家脸色又冷了几分,看着对面的少年的那张还算清秀喜人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明知故问。
他索性也不遮着掩着了,既然面前的少年不主动解这层布,那就由他来揭开好了。
“你不用明知故问!这么多年都没来拜见,如今却来了?卿卓小姐还有几个月便要成年,成年了便要谈婚论嫁,你不要告诉我你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个!”
“成年?”袁来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施家小姐即将成年,在他的想法里女孩成年即便不是十八也该是十六,他从未想过如今那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即将成年,就因为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这次上京到施家会涉及谈婚论嫁。
微微发愣了,他才忽然记起似乎听说过在大启女子十五岁便是成年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似乎古时候的女子成年都要更早一些。
他对此的印象显然还停留在上辈子。
眼见袁来愣神,施管家顿时有些怒气,他只觉得这少年太会装蒜,既是有婚约总不可能不知道女方的年纪,当然更不可能不知道施家小姐即将成年的消息,如此竟然还一脸的愣神这难道不是故意装得嘛?
于是他冷哼了一声,向对面少年道:“你也不用装成这副模样!你的目的无非就是来攀亲,想我尚书府是何等地位,你们袁家只不过是个地位低贱的商人,还真当富贵是那么好攀的?”
袁来的脸色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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