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四四章 璎珞的真实身份
赵光义张弓搭箭,羊一对此无动于衷。以他的武术造诣,岂能看不出赵光义箭锋所指并非是他?
弓弦响过,福宁殿内瑟瑟发抖的红衣女子连声哀鸣还未来得及发出,便被飞矢将咽喉和颈椎对穿,登时香消玉殒。
自古祸水善红颜,羊一不知道赵匡胤成为赵光义口中的‘魔君’与这二位女子有何关系,但显然他此时要拿她们当做皇兄之死的祸根。用她们的血和生命,达成一部分政治目的。
赵光义再满弓弦,殿中绿衣女子却不想死,她轰然拜在羊一身后。
“仙师救我。民女无枉,乞仙师活命。”
民女?难道她并非皇宫嫔妃?是一出荒淫昏君强抢民女的戏?
羊一身体阻隔,赵光义这一箭便射不出去。
羊一问绿衣女子:“你是何人?”
“民女周缨络,乞仙师救命,民女愿跟随仙师修研道法,求仙师应允。”
这一句‘仙师救我’,让羊一想起了二百四十年前武蕙青的‘郎君救我’,触景生情,油然而生恻隐。何况此女子极其美貌,在羊一的审美观里,她的容貌甚至超过了两百多年前的杨玉环。
美人梨花带雨,何人能不动心?
羊一转而问向赵光义:“你要杀我?”
张光义连忙松弦垂弓。“岂敢。”
“那你也不要杀她,让我带她走。”
“全凭仙师吩咐。”
其实赵光义在最开始打算请求羊一助他弑兄之时,的确有一丝在事成后灭口并推诿凶手的企图,但此念头并不强烈。
赵光义很清楚羊一并不想参与世间的纷争,他虽然不修道,但实际上远比陈抟更出尘。这样一个方外之人,只要你别去招惹他,基本是无害的。
更何况17年前孟塬那一场车**战,让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记忆犹新,羊一的悍勇和无敌,实在是他们生平所见。如同传说中的项羽、冉闵、史万岁和李存孝,那一天的羊一同样杀神在世。
事成后杀死羊一应该能做到,但他的反抗势必会波及整个汴梁,不知道到时会有多少人又被他杀死。而且赵匡胤一旦死去,有太多事情远比羊一是生是死更加重要得多。
所以赵光义在这件事情上,一开始是很犹豫的。
让他彻底放弃灭口羊一的念头,是在小木屋里见到了袁天纲和张果的牌位。
赵光义很清楚陈抟并没有羽化升仙,因为是他亲手把陈抟的尸体葬在了华山毛女峰下的张超谷。可他却不确定羊一是不是神仙,一个能给两三百年前的袁天罡和张果当师弟的人,即便不是神仙,也决不可轻易杀之。
于是,羊一带着周璎珞安然走出了大宋皇宫,走出了东京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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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离开汴梁后三个月,羊一与周璎珞来到了大理。
虽然赵光义当众表态不会杀掉羊一,并且恭送他离开,还十分‘大方’地让他带走了周璎珞,但羊一自是不会完全相信他。
按照预先设想好的方案,出了汴梁城门之后,羊一没有去往终南山所在的西边,也没有去和大宋有敌对的北边,而是径直往南,马不停蹄去往了荆楚之地的鄂州。
随后又朔江而上抵达巴蜀奉节,然后过蜀中走茶马道最终来到了大理。
在刚走出汴梁城时,羊一就坦白告诉周璎珞,自己并不是什么仙师,甚至不是修道的道士。今天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个刺客,侠以武犯禁的练武之人。
羊一对周璎珞说:你家在哪里?如果想回家,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违心。
周璎珞说她已经没家了,无家可归,愿意跟随羊一浪迹天涯。
羊一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窃喜。
到了鄂州,羊一再次重申自己不是神仙也不是道士。周璎珞却说她看出来了,但她更加敬重羊一是个英雄,是当今世上唯一敢杀赵匡胤、甚至是唯一不惧怕赵匡胤的英雄,惟愿此生相伴。
美女佳人,宝剑英雄,一路孤男寡女,到了奉节二人便半推半就做了夫妻。此后,周璎珞说了一点实话。
她还有家,有男人,但家中夫君是个软弱无能的懦夫,明知她即将受辱,却只会在瑟瑟发抖中哭泣,非但无力保护她,而且没有胆量这样想,令她寒心与不齿。
她此生不愿再见那个男人,只想跟着一个能保护她的英雄,即便吃糠咽菜,也心甘情愿。
羊一岂能让自己的女人吃糠咽菜?
到了大理,羊一带着周璎珞钻进了美丽湖水旁边桃源般的山谷中,湖叫纳帕海,山谷名‘不老长春谷’。
纳帕海是大理国当地苗人的称呼,‘不老长春谷’是师兄袁天纲给起的。
这里是袁天纲昔年云游时发现的仙境,谷中四季如春,草木繁盛,花鸟山水。只有一处极难被发现的谷口可以通向外界,住在其中,不是神仙便也是神仙了。
羊一此前周游时依据老袁的指点,也曾来过,他在决定随赵光义进汴梁刺杀赵匡胤之后,便打算事成后来此处躲避一些日子。现在有了周璎珞相伴,美人美景相得益彰,不由得醉了。
而周璎珞也深深陶醉在仙家美景中,这和她此前经历过的繁花似锦是不一样的美丽。
在不老谷里安了家,周璎珞也终于彻底对羊一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周璎珞是她的真名,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毕竟女子出嫁之后,自己的名字也就没什么用了。所以,外人都以为她叫周女英,因为她姐姐叫做周娥皇。
姐姐娥皇19岁时嫁了人,十年后29岁因病而逝,那一年周璎珞15岁。三年后,18岁的璎珞也嫁了人,嫁给了原来的姐夫。
嫁过去八年之后,周璎珞跟着别的男人跑了,26岁的她在汴梁大宋的皇宫里跟着一个盖世英雄走了。
她出生在江宁,父亲叫周宗,是南唐朝廷的司徒。
她的男人叫李煜,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
她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后,都叫她小周后。
第〇四五章 不老长春谷故事
小周后周璎珞是个很矛盾的女人。
从愤而离开一直到多年后,她只要提起丈夫李煜,就恨得咬牙切齿。但恨有多切,爱就有多深,她在痛恨的同时,也流露出对李煜的浓浓思念,这让她现在的男人羊一颇为无语。
在羊一杀死赵匡胤之前一年,宋军破金陵,建朝38年的南唐就此陨灭。实际上在这之前四年,南唐皇帝李煜就向赵匡胤上了降表,自消国号、自取帝号,只称国主,南唐和李煜对大宋和赵匡胤俯首称臣。
按理说,如此乖巧的南唐已经不需要再征伐了,但赵匡胤仍然以‘庇护叛逆’为由,十万宋军压境南唐。国主早已示弱,南唐军队也自然丢了勇气。
三月大宋兴兵,十月南唐最精锐的15万水军全军覆没,十一月李煜投降。
李煜和周璎珞被俘至汴梁,李煜获封违命侯、授右千牛卫上将军,做了大宋京师的富家翁。
小周后周璎珞和后蜀慧贵妃花蕊夫人,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两位美女。
贵妃姓费,花蕊夫人是她的别号。费夫人喜欢花,尤喜芙蓉,蜀皇孟昶便命人在都城成都遍植芙蓉,成都因此有了‘蓉城’的别名。
羊一杀死赵匡胤之前十年,宋军历时两年破了蜀中成都,后蜀亡。剑门是一座雄关,历史上极难被人攻破,甚至无人可以真正攻破它,但剑门关从未挡住过征服者鞭挞蜀地的脚步。
蜀皇孟昶和花蕊夫人被俘至东京汴梁,孟昶授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然而,来到汴梁仅七日后,孟昶便离奇死亡,随后赵匡胤便时常宣花蕊夫人进宫。
到了后来,花蕊夫人索性被赵匡胤长留宫中,专承雨露。
此时代两大绝色美人,歌妓出身的花蕊夫人艳名播四方,小周后周璎珞则以柔媚著称。在花蕊夫人被赵匡胤专宠九年之后,更加年轻的周璎珞也随李煜来到了汴梁。
那一日,故事是这样的。
皇帝赵匡胤以皇后宋氏的名义,宣周璎珞进宫焚香作画。至于进宫后这一晚将会发生些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周璎珞不愿受辱,跪求丈夫李煜想办法保护自己,可李煜根本无能为力,他一个亡国之君,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到后来李煜竟然给周璎珞跪了下来,求她赶快入宫,以免延误时辰招来杀身之祸。
周璎珞彻底绝望了,她对李煜的懦弱恨到心冷。咬碎银牙,周璎珞进宫时就已经心怀死志,她将剧毒之药落雁沙藏在了亵衣之内。
毒药之王鹤顶红经过无色无味处理之后,就是落雁沙,它的外观和清水别无二致,银针和银壶也无法鉴别,但毒性相比鹤顶红更烈也更醇,数滴即可杀死一名壮汉。
周璎珞要和赵匡胤同归于尽,以此来表明自己拒绝受辱的贞烈,更是对丈夫李煜软弱的控诉。
福宁殿里,赵匡胤招花蕊夫人和周璎珞与晋王赵光义对饮,周璎珞强忍着赵匡胤的轻薄,寻机在他的银壶中倒入了两滴落雁沙。
她只有两滴,其余的因为慌张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两滴,是不足以让身位大武术家的赵匡胤毙命的,这一点周璎珞心知肚明。
想到事发后自己将遭受何等悲惨、会遭遇何等不堪的侮辱,周璎珞不由得潸然泪下。虽然心怀死志,但何人会真的想死?何况明知临死前会遭受非人的凌辱。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周璎珞的哭泣反而激发了赵匡胤的色心,他当场就要在福宁殿里行淫。
挥袖让赵光义退下,羊一却在此时提着峨嵋斧推开了殿门。
两滴落雁沙不足以让赵匡胤被毒死,却足以让他的武功大打折扣。毒发之后,羊一只需要十九招就砍下了赵匡胤的脑袋。
然后花蕊夫人被赵光义一箭射死,周璎珞被羊一救下,再一起到了大理不老谷。
羊一是个英雄,周璎珞爱他,但他是个只会武术的英雄。
周璎珞是个娇媚女子,却也是这天下首屈一指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而且水准都绝高。
二人以夫妻之名厮守在宛若仙境的不老长春谷中,虽琴瑟和鸣,但总归兴趣南辕北辙。
周璎珞教羊一琴棋书画,他也有意学习,可他是她见过最笨的人,能把老师活活气死的那种笨人。
羊一教周璎珞习武,可璎珞虽然性情刚烈性格冲动,但仍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让她整日打熬筋骨,不用想象画面,就能感觉到十分违和。
于是,两人的共同爱好,只剩下夜晚的琴瑟和鸣。
周璎珞的正牌丈夫李煜,是古今皇帝中的第一才子,所以即便羊一英雄盖世,她又如何不思念李煜?
就这样,周璎珞在极度矛盾中纠结于不老谷,白天痛思李煜,夜晚和羊一情浓我浓。
日子过得幸福而孤寂,但幸好在来到不老谷中的第二年,羊一就收下了生平第二个徒弟,这个青年随即也成了他们夫妻共同的徒弟。
四百年前,袁天纲云游天下时于偶然中发现了此仙境山谷,赞不绝口之余,用剑在谷中山崖上刻下‘不老长春谷’五个大字。那时,谷中没有人。
四百年过去,谷中已经有了许多人家,甚至有了一个小规模的市集。只不过山谷很大很大,相互之间居住较远,清晨隐约鸡犬声相闻。
除了一些山间苗人,谷中居民大多是像羊一这样专程来隐居此间的能人异士,他们和羊一与周璎珞一样,都是有故事的人。
李逍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二十岁的李逍遥出生在余杭,他的父亲李三思曾是余杭一带小有名气的武术家,剑客。父子二人的剑术,都来自一张唐朝李白的《酒剑仙剑谱》残页。
父亲李三思和母亲持剑行走江湖,死在了战乱里,只留下年幼的李逍遥和姥姥在余杭的小渔村里靠经营客栈为生,李逍遥很小的时候,就白天在客栈里当店小二,夜晚在月色下练习剑法。
几年前,少年的李逍遥在余杭近海仙灵岛上的水月庵里,邂逅了赵灵儿,二人一见钟情,便结为了恩爱夫妻。
然而好景不长,妻子赵灵儿的身世很神秘,她牵扯进苗疆白庙和黑苗的祭祀之争当中。李逍遥和赵灵儿新婚蜜月还没过完,赵灵儿就被突然出现的黑苗长老捉回了苗疆。
李逍遥为寻觅爱妻,持剑一路追踪至苗疆,但终因武功低微未能及时救下赵灵儿。当他遍体鳞伤杀到祭坛的时候,妻子早已香消玉殒了。
而一路陪伴他走入苗疆的红颜知己林月如也因伤势过重,再加上苗疆的毒瘴之气侵入体内,也死在了苗地。
肝肠寸断的李逍遥了无生念,便想在大理循入佛门度此残生。不过,在白苗少女阿奴的劝说和介绍下,他来到了不老谷中,入佛门和入空谷其实没什么不同,人生在何处不是一场修行?
羊一在不老谷里仍然习武不辍,他的精湛武艺深深折服了李逍遥,谷中岁月悠长,闲来无事的羊一便收下了李逍遥这个徒弟。
然而,让羊一十分无语的是,他原本以为武大牛、也就是李存孝就已经是极为罕见的练武奇才,却没料到李逍遥在这方面比之武大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李逍遥此前武术平庸,只是没有遇到高人教他。仅仅三个月的师傅过后,羊一就感觉也许三年之后,自己恐怕就要反过来拜李逍遥为师了。
然而,这并非是全部。
李逍遥是余杭人,周璎珞是江宁人,两地相隔仅四百里,几年前同属南唐国。对于周璎珞来说,李逍遥不但是她昔日的子民,更是久违的乡音。
周璎珞将羊一始终学不懂的琴棋书画对李逍遥倾囊相授,天资聪慧而且性格醇良的李逍遥尽得夫妻二人真传。
每日清晨,李逍遥叩拜羊一师尊,上午随他习练武艺。下午,更加恭谨地叩拜师娘,随她学习琴棋书画。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七年,李逍遥于文武之道皆已大成。
七年之后,羊一离开了不老长春谷,因为他听大理的僧侣说,在极西之地的西边,还有一处辽阔的陆地,羊一想去看看。
七年之后,李逍遥也跟着师傅羊一走出了不老谷,他想去蜀山。
七年之后,周璎珞留在了不老长春谷。她没有老,但死了,在苗人的一曲山歌之后,自尽而亡,永远留在了不老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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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李逍遥的故事,详见《宋史·蜀山剑侠列传》。当然,他更详细的事迹,书友还需要参阅经典单机角色扮演游戏《仙剑奇侠传》。
第〇四六章 死去的和活着的
自有一番天地的不老长春谷,虽然神秘隐秘而且避世,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外界的一些消息总会传进谷中,只不过时间滞后长短不一而已。
来到谷中的第八个年头,羊一和周璎珞简单悠然的生活节奏被打断了。消息传来——前南唐国主李煜病逝于汴梁。
李煜死了,而且并不是才死,他死在六年前的七夕那一天,也就是羊一杀死赵匡胤带走周璎珞之后不到两年,他就死了。
因为他在南唐被破之前四年就自上降表、自取了国号帝号,所以死后没有谥号,人们只是称他‘南唐后主’。
据说李煜临死前呼喊着周璎珞的名字。
据说他死前曾为小周后作词以寄相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另有一首: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听到这个消息,周璎珞就彻底变了,她没有哭,但整个人就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两天,不言不语,甚至不吃不喝。
然后她又把这两首词一笔一划写下来,就那么盯着看。
羊一被周璎珞的艺术造诣强行熏陶了八年,虽然死活做不出这等水准的诗作,但其中哀伤的思念和诉说,他还是能看得懂。
所以,羊一非常无语。
自己的妻子在思念她的丈夫!要换做其他大宋男人,周璎珞此时已经被吊在房梁上打了,但羊一不是宋人,相比起大宋阴柔,他倒是更像开阔豪放的大唐男人。
他也不是个擅长开解女人心扉的男人,何况这等事情也没办法开解,所以羊一只能尽量不去打扰她。
徒弟李逍遥是个十分聪慧的青年,他更不会掺和进师娘的爱恨情仇之中,便也和他师尊一样,躲得远远地。
周璎珞在极度哀伤中独自压抑了四天。
如果李煜还活着,让周璎珞弃羊一而回归李煜身边,她做不到。即便回去,恐怕思念羊一的程度比现在追忆李煜更甚。
夫妻一场,李煜和周璎珞在一起八年,八年中感情笃深。李煜的确是个软弱的男人,他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很合格的丈夫,但夫妻之间总归有好有坏。
周璎珞性情刚烈真挚,而且十分善良。距离和时空产生思念,善良的人总习惯在思念和回忆中不断添加那个人的好,而逐渐忘却他的不堪。
何况,死者为大,李煜的懦弱和偷生,都随着他的死亡消逝了。剩下的,只有繁华时的独宠,和卑贱时相濡以沫。
这些,羊一和李逍遥都不会懂,只有周璎珞独自沉浸在哀伤里。
四天后,她走上谷中的山崖,原本只想听一听远处的瀑布和近处的鸟鸣,然而,她听到了当地苗人男女的对唱。
苗人不会作词,但他们相比起文采飞扬的宋人,却更善于歌唱。而且苗人的歌声里没有婉约,诉说和表达总是那么直接。
男:妹儿丫头你莫走
唱首歌歌儿把你留
歌中有我对你的真情
歌中有你的温柔
女:哥哥哥哥我不走
妹妹陪你到白头
陪你直到星星不眨眼
陪你直到月亮躲山沟
……
苗人情侣的歌声在谷中回荡,周璎珞在歌声里失声痛哭,这是她离开汴梁后首次哭泣,不知道是为了李煜,还是为她自己。
羊一和李逍遥在瀑布下习武,周璎珞回到她和羊一相守八年的吊脚竹楼中,将这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之后,喝下了断肠草汁液,然后给羊一留下一封信。
傍晚羊一和李逍遥提着鱼和火红的山果回来,她已经死了,像睡着那样安详。
信中说,她原本就是个该死之人,八年前就该死了,是羊一让她多活了八年。
郎君啊,你是个好人,你是我的英雄,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郎君,璎珞来世报答你的恩情。
信里说,小周后到了该死的日子,但请羊一将她埋在不老长春谷中,以周璎珞的名义。
羊一将她葬在竹楼旁的山坡上,坟头朝着汴梁。
已经是这个世界里第三个女人说要来世报答他,但羊一很不想听,他不知道自己的来世在哪里。无论萝姬、武蕙青,还是周璎珞,都不是羊一的归宿,她们更像这个世界漫长岁月中的过客。
他取出刚用翠竹做好的排箫,想给璎珞吹一曲,可是不会。直到她死,他也没有学会音律和演奏。
排箫是他偷偷做的,请教了苗人。原本是想送给璎珞哄她开心,可现在不用了,也没用了。
周璎珞死的这天,是八月十五。月亮很圆很亮,山谷没有下雨。
李逍遥在周璎珞坟前哭得像个孩子,他从小就没了爹娘,少年时又痛失爱妻,命运着实颠沛。拜于羊一和周璎珞门下七年,他在文武之道上早已大成,但更让他沉迷的,是师尊和师娘真的在像父母一样疼他。
李逍遥用师尊做的排箫,在坟前吹起了师娘教的曲子,一边吹奏一边哭。
羊一离开了不老长春谷,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东西了。寻找之路漫漫,他想回家,想回到他的寄托和灵魂安放之所。
他想找到自己是谁,想找到一直在等着他的人。
两年前与大理天龙寺的僧侣交谈中,他得知了一个传说。据说在极西之地的大洋那一边,还有一处辽阔无比的大陆,曾有渔民去过那里。
三百六十九岁的羊一已经走遍了这个世界已知的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一块或许存在的大陆,他想去看看,看看自己是不是来自那里。
李逍遥跟着师尊走出了不老谷,他终究是要创造一段传奇的剑侠,他的才华,不应该埋没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
大理距离蜀山并不远。离开不老谷半个月后,李逍遥在蜀山下拜别师尊。
蜀山有仙剑的传说,李逍遥对师尊说,他想上山去悟道,悟剑道。
李逍遥在武术上,尤其用剑,早在几年前就超越了师尊羊一,而且琴棋书画等艺术造诣,也早已不在周璎珞之下。他曾对师尊师娘说过,看能不能把剑道和书画音律乃至棋道相互融合。
羊一和周璎珞都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有了李逍遥这个徒弟,他们真的很开心,也很知足了。
李逍遥其实很想陪伴师尊西行,很想永远陪伴在父亲一样的羊一身边,但他不敢。
李逍遥认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出生不久父母便死了,后来爱妻赵灵儿又横遭飞祸,行侠仗义的红颜知己林月如也客死他乡。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至亲之人,总是不得好死。所以那一年白苗少女阿奴流露出了爱意,他却躲进了不老谷中。
谷中拜师七年,李逍遥害怕自己的不详之躯祸害了师尊师娘,原本他早想离开,可是不由自主沉迷在家一般的父母关爱之中,实在舍不得。
然而,相亲相爱的师尊师娘,终究没能躲开自己的妨害,师娘死了。李逍遥很后悔,他也不敢再跟着师尊。
这一切,都是李逍遥自我的认知,很偏执。羊一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李逍遥聪明,而且非常醇厚。
李逍遥含泪拜别恩师,这是这位伟大的剑仙最后一次流泪。
羊一又一次独自走上漫漫西行之路,走上寻找之路,回家的路。
第〇四七章 兄弟合买水晶宫
其实2015年的上半年里,不算正在与世隔绝做着长梦的卓杨,六剑客中其他五位的状态都不是太好,最起码并没在他们各自的巅峰状态。
各自有收获有失落,收获更多是因为所在球队整体实力使然,失落则纯粹是自作孽了。
五个人里,数屠夫德容现在的状态最差,而且差到令人发指。其实在三月底之前,德屠的状态还是相当不错的,但母亲的突然去世,让他终于扛不住接踵而来的打击。
而德屠的低迷,也直接连累到了皇马的中场,连累到了安切洛蒂。欧冠半决赛两回合对阵尤文图斯时,由j罗、克罗斯、莫德里奇和伊斯科轮番组成的中场,进攻想象力倒是不错,但明显无法阻挡睡皮、蒙二和博格巴刚中有柔的铁三角。
如果有全血状态的德屠在中场进行割裂和扫荡,尤文人铁定不会如此嚣张。
受到德屠低迷影响的还有荷兰国家队,他可是队长。
2016年欧洲杯预选赛继续开打。小组赛6支球队,前两名直接出线,第三名最后要参加一对一的附加赛,荷兰目前排在小组第四,前边只赢了两个超级弱旅拉脱维亚和哈萨克斯坦。
面对目前小组前三名捷克、冰岛和土耳其,荷兰在两负一平,完全没有世界杯季军的风采。六月底七月初,荷兰队迎来了两场关键的战役,主场冰岛和客场土耳其。
阿姆斯特丹球场上半时比赛第31分钟,队长德屠在防守时漏人,让冰岛队10号西古德森带球冲入了禁区,狗急跳墙的德屠直接从背后放铲把人掀起来三尺高。
红牌加点球,西古德森一蹴而就,然后将1:0的比分一直保持到了终场,少一人作战的荷兰根本拿今非昔比的冰岛人没辙。
实际上2010年南非世界杯黄金一代的这批荷兰球员,如今都严重走了下坡路,范佩西、罗本、斯内德、范德法特、亨特拉尔、范德维德,去年世界杯是他们最后的辉煌,也是果断的分界线。
90后的小德容、德佩、布林德、范戴克,这些人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荷兰队老少分极挺严重,成绩颓废是整个荷兰足球的锅。
但谁让德屠是队长呢?又是他的直接失误导致了丢球和输球,所以赛后媒体火力大有把他轰成人渣之势。
三天后在科尼亚大都会球场,缺少德屠的荷兰又0:3干脆利索输给了土耳其,小组出线基本无望了。于是全体球员被媒体集体抡了一遍,蹲在家里的德屠最后又被单独拎出来让媒体搞了一个批斗秀。
即将年满31岁的德屠,到了职业生涯最艰难的时刻。
其他四个狗东西虽然也在经历状态调整,但表现出来的水准基本没有辜负他们的名气,德国和意大利都暂列小组第一。法国队没有,因为他们是明年的东道主,不需要预选赛。
而且刀疤里贝里是新鲜出炉的三冠王,虽然只是巴萨的男配,但也是分量极重的男一配。这几轮国家队比赛结束,真正开始了暑假的六剑客之五便都汇集到刀疤法国巴黎的豪宅里。
兄弟几个商量好的,今夏一起度假,但在度假开始之前,要一起去中国看看卓杨。
巴黎到上海的机票都订好了,没成想德屠接到一个电话,直接令他从刀疤家艳俗不堪的彩色皮沙发上蹦了起来。挂上电话后,兄弟们也先不去中国了,集体杀回了马德里。
40岁的路易斯·西奥多是拉芬卡置业集团公司的资深业务员,也是拉芬卡别墅区的置业经理。这些年皇马球星以及其他名人入住拉芬卡,基本都是西奥多经的手。
全世界如今有两个人最关心也最清楚卓杨原来在拉芬卡的豪宅水晶宫的现状:西奥多和j罗。
水晶宫如今的居住权是j罗的,他把房租已经预先交到了2015年七月,具体说就是8月10日到期,而且有优先续租权。不过卓杨所有的家私细软都还在水晶宫里原模原样放着,他住不进来。
j罗惦记着,但其他人全都忘记或者忽略了此事。除了西奥多,他作为经理业务员,当然十分清楚自己该负责的房产情况。
到了七月初,j罗的房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按理说此时西奥多应该主动联系j罗,问问他要不要续租,如果要的话,就应该接着交房租了。
可西奥多把电话打给了德屠。
“德容先生,是我,路易斯·西奥多,……对对对。我想了解一下,就是卓杨先生原来租住的白屋……就是您和卓杨先生称呼的水晶宫,他的租期已经逾期快一年了,但家具和私人物品仍然在里面。”
“我本人深爱着卓杨先生,他是如此令人温暖和受人尊敬的一位绅士,我想我和我的家人再也难以遇到他这么好的人了。如果白屋……水晶宫是我个人的产业,我一定会非常乐意让卓杨先生的私人物品继续放在那里,一直放下去,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可是,我实在很抱歉,置业集团上层过问此事了,我据理力争,承受了很大压力。尊敬的德荣先生,您看是不是能先通知一下卓杨先生的家人,把他的东西暂时寄存在您那里?西奥多非常抱歉。”
德屠举着电话愣了半晌,他终于在这件事情上回过神来了。
“西奥多,我马上回马德里处理这件事,老子把水晶宫买了。那啥,在我回去之前你敢动里面任何东西,老子高低扒了你们家祖坟,然后把你活埋进去。”
“好的,我在拉芬卡等候您,尊敬的德容先生,西奥多非常荣幸。”
放下电话,西奥多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卖出去一套豪宅,要比租出去提成多得多。屠爷在拉芬卡的宅子,当年买的时候,就是西奥多经的手,他的儿子也因此顺利进入昂贵的马德里贵族小学就读。
今年儿子该上中学了。
德屠把这个事儿给兄弟们一说,几个狗东西顿时一片‘我操’连天,此前都忽略了卓杨还有这样一档子事。
刀疤率先挡下了德屠:“麻埋批,啷个不早说嘛。屠爷,这个房子我来买,老子现在还白住着卓杨在巴塞罗那的房呢。这个房子不让我掏钱,老子脸都没得地方放。说定了,我跟你去马德里。”
“说定个锤子你知道吧,巴塞罗那的房子,咱们的兄弟让你住,你狗日就踏踏实实住。”小猪说:“房子我替卓杨买了,老子是富二代你知道吧,你是吗?”
默姥爷登时就怒了:“富二代去死!天塌下来大个子顶,老子在咱们兄弟当中个子最高,这个钱必须我出,谁抢我就翻脸。”
蒙二哥相当不耐烦:“来来来,你翻个脸给我看看?屠爷你把刚才那个货的电话给我,你们四个先去中国等我,老子去把水晶宫买下来,然后把房本儿送去卓杨那里和你们汇合。”
五个狗东西险没从刀疤家当场打起来,最后谁也说服不了其他人,只好结伴一起杀回到马德里,
成交价含税总共750万欧元,五个人相互怒目而视后每人掏了150万,谁他妈也甭想多掏一个欧元的便宜。
兄弟们把水晶宫买下来送给了还在做长梦的卓杨,他们拿着房本儿去了中国。
j罗还在翘首企盼朝思暮想的水晶宫,他掐着指头数日子。
第〇四八章 蒙面侠道之佐罗
在欧罗巴的海岸线四处寻觅了十几年后,羊一又无奈地回到了南边半岛角上那个叫莱昂的国家。
二十年前走出大理的不老长春谷,是因为听大理天龙寺的僧人说极西之地再往西,渡过浩渺无边的大洋,还有一块辽阔的大陆,那块大陆上也有许多国家。
实际上那位僧人最远只去过吐蕃,他也是道听途说而已。但羊一知道极西之地是哪里,也知道那边的大洋,因为他的确去过,而且不止一次。
为了找到回家的路,羊一不会放过任何希望。
在蜀山和徒弟李逍遥做了分别,羊一就重新踏上了西行寻找之路。临别前,李逍遥送给了师尊两张人皮面具,是当年在苗疆时,与他关系交好的白苗长老送给他的。
人皮面具做得十分逼真,而且薄如蝉翼,戴上后很难看出异样。苗人在这些奇门异术方面,还是非常讲究的。
两张面具改变不了多少相貌,但一中年一老年,的确很适合羊一,他在特殊情况下也就不用总顶着29岁的嫩脸四处招摇了。
不过,去往极西之地,面具暂时是用不着的。
极西之地就是欧罗巴,羊一去过多次了,那里是人们现在认知世界的西边尽头,如同中原是世界的东边尽头一样。
一千多年前,不可一世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带着一万马其顿精锐兵团一路向东,所向披靡,希腊、波斯都让他轻而易举灭了。
一直打到东边的葱岭,听人说那边有许多富庶到极致的国家,亚历山大大帝来了兴趣,领着一万马其顿兵团和四万仆从军就要来打中原。
然后有商人告诉他,那里的国家刚结束了一次战争,一个叫‘秦’的国家活埋了对方四十万军队。陛下,您没听错,是四十万。
亚历山大直接调头去了天竺。
欧罗巴这里的人把中原称之为‘器纳’,因为他们最早知晓中原是在秦,往东走过茫茫西域就到了当时的秦国。欧罗巴人都是大舌头,念不准‘秦’的音,久而久之就成了‘器纳’。不管中原朝代如何变迁,他们都还是叫器纳。
当然,也有聪明伶俐的人现在还称呼中原为‘大唐’,不一而论。
羊一来到欧罗巴后,沿着西边海岸边走边打听,结果大洋尽头的陆地只是个缥缈的传说,没有打听到任何去过那里的人。
羊一甚至雇了一艘船,往西走了整整二十天后,依旧海天茫茫不见其他。船长死活不往前走了,补给已经无法跟上,只好就此返航,一船人差点因为羊一的倔强死在海里。
他们要是能打得过羊一,早就打了,打完扔进海里头。
找了将近二十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羊一不想放弃,便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于是,他来到了莱昂王国。
几年前在法兰克西北部的荒原上,羊一遇到了正被武装匪徒截杀的莱昂国王子贝尔穆多一行人,他们出访英格兰回来刚渡过海峡。羊一出手救了他们,贝尔穆多便盛情邀请他去莱昂王国。
羊一说,自己是来自东方器纳的羊一公爵,这一群人有一大半立马向他施礼。
爵位是个名头,但这个名头在欧罗巴很好使,总之很能唬住人。关键羊一真的很有钱,这年头有钱人十分稀少,许多有爵位的贵族都穷得叮当响。羊一如此阔绰,怎么可能不是高爵位贵族?
欧罗巴比起中原穷得太多,哪怕中原战乱年代也远比这里富裕。
而且这里的国家和中原也大不一样,以欧罗巴南部的半岛为例,屁大点地方北方就有三个国家:莱昂王国、潘普洛纳王国、巴塞罗那伯国。
三个国家之间不但整天闹别扭,而且国家内部也极其分散。整个国家是由许多城邦和领地组成,他们都有各自的城主和领主,国王只不过是他们推举出来的共主而已。
有点像几千年前中原周天子时代,不过这里比起中原小的太多,城邦与领地之间经常发生纠纷。
几十个人拿弓拿箭打架是常态,他们叫战争。但凡人数上了一百,就是大战,人数上千便是战役性质。人数上万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南方科尔多瓦哈里发国的大食人打来的时候,国王就会号召各城主领主出人出钱,咱们一起去抵抗。
其实国王甚至各城主基本也都和大食人有密切联系,没什么好奇怪的,经常仗照打,生意也照做,放下剑和圆盾就是好兄弟。
所谓的国境线也是一片朦胧地带,你中有我,相互很深地交织在一起。
来到莱昂王国,找到贝尔穆多王子,由他介绍给国王阿方索三世。羊一交过钱之后,就在海边那个叫波尔图的附近有了一座破旧的庄园,虽然很小,但住过小木屋的羊一已经很知足了。
这里就是基督徒、海神波塞冬的信徒、以及信奉衣撕蓝的大食人的混合区域,比较乱。
羊一很有钱,他的钱当然都是抢来的,有些是被动抢,有些也是主动去抢的。他尤其爱抢那些大食人,因为他们比莱昂人有钱。
羊一公爵基本上就是个小领主,虽然他的领地小得可怜,主要收入就来自农户和集市的税收,折算下来一年恐怕到不了三个金币。
所以,还是要靠抢。
大部分时间他是受人尊敬的东方公爵,只不过不爱出门而已。需要的时候,羊一就会蒙上面,骑着白马手拿剑,出去抢人。
蒙面很有讲究,必须得蒙得别人认不出来。羊一和这里的人长相很不同,尤其是鼻子以上,他没有高鼻深目,别的倒差不多。
所以,羊一天才般地只蒙住鼻子以上,相当于宽宽的眼罩掏了两个窟窿。
如此有创意,根本就失去了原本的面目特征。
这里没有人能打得过他,羊一的武术造诣在欧罗巴基本是无敌的,而且高高在上。
蒙面羊一倒是不常杀人,他截住有钱的富翁之后,便用窄剑的锋锐在前胸划道,告诉他把钱交出来,否则划腻了我就捅进去。
一般划完第三道,被抢之人就差不多尿了,要什么给什么。
久而久之,蒙面侠盗的传说便流传在了莱昂王国的土地上,这里的人们给侠盗起了一个很亲切的名字——佐罗。
第〇四九章 一杯清晨的浓茶
羊一实在很无语,这才短短几年,莱昂王国的大地上,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佐罗’,给人感觉到处都是蒙着眼罩打劫的人。全都是拿起剑二话不说就给人身上先划道道,然后抢东西,连人家半个南瓜也不放过。
这里的人真是没有创意,也不知道换个名字叫,一股脑全是佐罗。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能搞清楚真正的佐罗是谁。
有许多人猜测是莱昂王国的王子贝尔穆多殿下,这个假正经还偏偏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来找羊一闲聊时,他还煞有介事地说,自己立志要奉上帝之名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羊一真想一口啐在他脸上:你们家就是国王好不好?
满国尽戴黑眼罩,也丝毫不妨碍羊一这个正牌‘佐罗’的活动,他一如既往闲暇时打劫。不过,羊一抢劫不是为了敛财,他孤身一人要那么钱没什么用。
除了维持必须的生活,他需要四处寻找线索,钱是为了这方面的开销。
这一日,羊一去了半岛中部赞拿利斯河流域一带,那里有很多密集的村落,他听人说那附近曾出现过长相奇怪的人。
赞拿利斯河已经是哈里发国大食人的腹地,大食人把那条河叫‘马德里’。
转悠了一个多月,并没有发现值得他留意的事情,便骑着马返回波尔图。路过西部的山地时,他碰见了一支马队,大食人的马队。
总共二十多人三十多匹马,都身穿白袍裹着头巾,其中有一大半腰间挎着弯刀。
他们随行带着一辆用简易木棍做成的囚车,里面一个女人,被捆得像一只猪,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女人或许是奴隶,或许是罪犯,没什么稀奇。就算她是个大唐人称呼的‘昆仑奴’女人,也不稀奇。
这里把她们称为黑女或者黑女奴,非常多,毕竟过了南边的海,就是那个叫‘阿非利加’、陈抟师弟口中叫的昆仑大陆,那里是所有昆仑奴、也就是黑人的故乡。
山路并不宽,羊一很知趣地让在一边,对方人数众多,也丝毫不把单人单骑的他放在眼里,慢悠悠从他身边鱼贯而过。
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一次羊一却被女人哀求的目光打动。女人一直紧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求生的绝望和诉说。
“嘿,你们的女奴,我买下了。”
领头的大食人拉住马缰,奇怪地看着羊一,摇了摇头:“她不是女奴,我们也不卖。”
“五个金币,怎么样?”
“陌生人,我告诉你了,不卖。”
“七个金币,不能再多了。”
“滚!”
回答大食人的,是羊一的剑。
一番激战过后,地上多了二十几具大食人的尸体,无一逃掉。这里距离波尔图不太远,既然真面目示人,尤其中原人的相貌几乎绝无仅有,所以羊一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这一次他也受了点伤,毕竟对方人很多,而且有几位战斗经验还算丰富,并不弱。
不过,搜刮完他们身上值钱的财物,再串好三十多匹马,羊一觉得受点伤也是值得的。
黑女人是被羊一捆在马背上拉回到波尔图的,她根本没有力气自己骑马。半路路过集市的时候,羊一身穿白袍裹上头巾,把脸蒙得严严实实,卖掉马匹换来半袋子金币。
羊一的庄园,实际上就是中原富裕一点农民家的两进院落,并非有水有桥有花圃有林子的园子。回到这里将养几天之后,羊一的伤也好了,女人也活了过来。
他此时才发现,她还挺漂亮。
她叫贝海娅,是阿非利加北部柏柏尔人里、一个叫做琼夫拉的部落、首领的女儿,宽松一点讲,她也算是个公主。
只不过,她的部落已经没有了,在与纳克尔埃米尔的大食人联合作战时,琼夫拉部落被旁边的部落出卖,人基本上死完了。其实几千人的部落,实在经不住怎么死,基本上壮年男性死个七八成,这个部落就算没了。
贝海娅的家人全死了,她被当做战利品送给了纳克尔埃米尔,却又被来自科尔多瓦的埃米尔抢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地中海北边的这里。
遇到羊一的时候,她已经是第四次被人抢走了,而且完全不知道将会被送给谁。
贝海娅长得并不是漆黑,柏柏尔人本来就是纯黑人种和地中海人种的混血,从腓尼基人时代就开始混了。腓尼基人和中原的殷商差不多同期,距离现在也有两千年了。
用大宋文艺的叫法,贝海娅是婉约的黑,像一杯清晨的浓茶,完全不同于摩里黑那样黑得真挚而彻底,像端砚里的墨。
她被当做猪一样抢来抢去,唯一的价值是漂亮。
羊一需要有人来帮助他管理‘庄园’,而且这个人必须可靠,毕竟他抢来的金子和财物都藏在屋子下的地窖里,里边还有一些关于他身份的其他秘密。
而且也需要有人负责招募农夫来耕种附近的土地,以及时常去领地内收点税。羊一不在乎这点庄稼和税收,但必须用这些来为自己的阔绰打掩护。
贝海娅孤苦伶仃无家可归,而且当过‘公主’也算多少见过点世面,显然是个理想的管家人选。羊一对她有救命之恩,似乎应该能信得过。
不过,要想完全信任,莫过于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女人。
离开大理不老长春谷快要三十年了,时间能磨平一切,羊一现在需要另外一个女人。
实际上,四百岁的羊一很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也不怎么懂得讨女人欢心,他只知道这事儿不能用强,那样很没意思。
于是,在回到庄园里一个月后,他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大桶葡萄汁酿造的酒,还有半只羊。烤肉配酒,这样的饮食套路应该几千年不会变。
香喷喷的羊肉滋滋冒油,羊一邀请贝海娅共进晚餐,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喝下去了半桶葡萄酒,到最后贝海娅去茅房都要扶着墙。
躺在床上,羊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着再过半柱香时间就摸进去贝海娅的房间,如果她尖叫或者反抗,自己马上转身就走,绝不往下干唐突之事。
房门‘吱呀’一响,还没等羊一回过神来,身无寸缕的贝海娅就钻进了他的被窝。
第〇五〇章 房子竟然可以买
2015年6月到7月在智利举行的美洲杯,是第44届。美洲杯最早是两年一届,后来改成了主流的四年一届。可第45届就在明年,2016年。
明年是美洲杯100周年,所以南美足联特意多加了一次,而且并不影响此后的排序,下下一届仍在2019年。
连续两年两次洲际大赛,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梅西在足球失去卓杨之后,最好的称王时机。只需要两年中有一次能率领阿根廷登顶美洲,也就勉强可以称为‘梅球王’了。
卓杨其实不是球王,他连个亚洲杯都没有,但人‘死’为大,既然足球失去了他,那么拔高一些也就无妨了。虽然基本失去了流量,但足球还是有记忆,世人普遍认为,再经过十年沉淀之后,卓杨应该能与足球五圣相提并论。
南美洲足联只有十个会员国,小组赛分成三堆还不够每组四队,所以每届南美足联都会邀请其他地方的两队参加,好凑够12支。
这两支球队既要有一定的实力,还要实力不足以夺冠以免让南美没脸,而且最好具备相当的影响力,球市和商业开发也很重要。
中北美的墨西哥基本有一张固定外卡,其他也大多在中北美打转,但并不固定。2015的赛程几年前就定好了,2016百年美洲杯,南美本打算邀请中国队,初步邀请意向本来都已经发出,但卓杨出事后,南美足联委婉地撤回了邀请,换成了美国。
失去卓杨,中国队的确什么也不剩,南美足联的做法可以理解,中国足协虽然有点憋屈,但还是表现出了大度,因为不大度也没用。
梅西当然希望能连续两年都赢下美洲杯,他以前还和卓杨打趣,说彼此要在2016的决赛里会师。说实话,卓杨真的挺动心,因为如果赢下美洲杯冠军,作为一支亚洲球队绝对值得标榜一百年。
现在和卓杨的约定泡汤了,梅老板仍旧希望能连赢两届,最好以后也一直赢下去。
不过,今年不行了,只能再等明年,因为2015美洲杯上,阿根廷在决赛里互罚点球输给了东道主智利,只能屈居亚军。
刚率领巴萨再一次完成三冠王伟业的梅西,在美洲杯上的表现实在很难说好,他在全部六场比赛里只打进了一粒点球,还是在小组赛当中。
半决赛阿根廷6:1狂胜巴拉圭,如此盛宴,梅老板竟然颗粒无收,倒是贡献了三次助攻。而且除了这一场,阿根廷其余比赛都踢得相当艰难,两场0:0,两场1:0,一场2:2。
坐拥梅西、天使迪、阿圭罗、伊瓜因、特维斯、拉维奇,这样的豪华攻击群,阿根廷的进攻却一点也不豪华。前巴萨主帅马蒂诺是梅西最喜欢的教练,但也是最不会使用梅西的教练,很矛盾。
实际上,从小组出线后在1/4里,阿根廷就险些被哥伦比亚淘汰,双方0:0之后互罚点球,一直罚到第七轮才决出胜负。主教练马蒂诺在终场哨响起后,眼泪汪汪的。
还有一个人也哭了,哥伦比亚10号哈梅斯·罗德里格斯。
j罗实在太不容易了,哥伦比亚原先的核心法尔考,重伤伤愈后经历一年曼联蹉跎,已经没有了射手王的风采,球队的重担全落在了j罗身上。
四场比赛,哥伦比亚只打进了一个球,0:1负委内瑞拉、1:0胜巴西、0:0平秘鲁,以小组第三出线,然后点球输给阿根廷。
j罗委屈坏了,这一年他过得实在很不容易。
卓杨出事后,皇马主教练安切洛蒂把j罗基本放上了主力,他的表现也的确还过得去,最起码j罗本人挺满意。但媒体不满意,皇马四大皆空,怎么可能有能让媒体满意的球员?
即便有13个进球,却还是有点辜负了他8000万的标王身价。既然是标王,就要接受媒体的密集火力打击。
媒体罗列了j罗很多罪状,其中第一条就是他不专注,没有一定要在皇马踢出身价的决心。
理由:都来了一年了,却还是住在酒店里凑合,哪里像是要为皇马尽忠的模样?
j罗真想扯着嗓子大哭一场:老天爷呀,我交了整整一个赛季的房租呀,这他妈能怨我吗?
他想住进水晶宫已经想魔障了,这似乎成了比成为皇马新天王更强烈的渴望。j罗没有厚黑心理素质去通知老卓家搬东西,所以他只能掐着指头倒计时,在日历上画圈圈,计算着房租到期的日子。
j罗的算盘是这样的:房租8月10号到期,我有优先续租权。按照常规,拉芬卡置业集团必须首先询问我的续租意向,而且是在房租到期前两个月、也就是6月初就通知我。
到那个时候,我就问他们:卓杨遗留的东西该怎么办?你们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完美!坏人去让拉芬卡当,自己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等老卓家搬走了东西,我一定要在水晶宫门口放一串两万头的鞭炮庆祝乔迁新居。一年了啊,可想死我了。
然后再把社交账号头像换成水晶宫全景照片,这辈子我哪也不去了,就守在皇马、睡在水晶宫享受我的完美人生。
也可以让达涅拉不用再避孕了,我和她一口气在水晶宫里再生两个孩子,不,再生三个,最起码。
想到这里,j罗浑身燥热,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可到了6月,那个该死的叫路易斯·西奥多的房产经理就像真死了一样,一直没有打来电话。j罗很矜持,便想着先去踢美洲杯吧。
被阿根廷淘汰,自己的美洲杯结束了,时间也到了七月,房租还有一个月就到期,可那个该死的还是没打来电话。
j罗都没有回哥伦比亚,直接从智利飞回了马德里,整天守在酒店里捧着手机。一遍一遍看日历,生怕是自己万一记错了日期。
进入到八月,眼看还有两天房租就到期,备受煎熬的j罗扛不住了,别人假期多少都会长胖,他反倒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西奥多经理吗?是我,哈梅斯·罗德里格斯呀。是呀是呀,哈哈哈……,你吃了吗?哈哈哈……我想问一下,需要我马上续交房租吗?你知道我这个人总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万一拖欠了,你们不好做账不是?哈哈哈……”
“尊敬的罗德里格斯先生,西奥多很荣幸为您服务。那套房子,您不用再租了,因为它已经被出售。”
“什么!?”
“是的,是卓杨先生的朋友替他买下了,一次性付清了所有款项。”
“什么?!”
“西奥多很荣幸为您服务,尊敬的罗德里格斯先生,祝您生活愉快。”
j罗把头蒙在枕头里嚎啕大哭,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一年时间都没有想到房子竟然可以直接买。
第〇五一章 欢迎你公爵兄弟
贝海娅真的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很能干,却又心思非常单纯。她在羊一这里很快就把部落灭亡和她自己被抢来抢去的悲惨经历忘得一干二净,每天都快乐得像只百灵鸟。
最关键的是,她对羊一非常忠诚。
羊一去了一趟东边那个叫米兰的地方,那里曾经是大秦的城邦,现在则属于一个叫做神圣罗马帝国的联邦管辖。
日子总是这样,羊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并不是为了生活,而是要寻找,所以外出就是常态。
羊一出去,不管走多久,贝海娅就会在家里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现在对着农户和商户说话,要比羊一这个公爵管用得多。
羊一回来之后,她就整天粘着他,干什么都粘。也时常和羊一关起门来学习剑法,一边练一边笑得咯咯咯,她总是这样。
这个样子,能练好才怪,但的确非常开心。
这一次羊一去米兰,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因为路途并不近,路上也不太平。在那里的湖边转了几天一无所获之后,羊一便赶紧往回走。
可让他没想到,才走到波尔图的荒郊野外,还要半天路程才能回到庄园,就在半路上碰见了贝海娅。
她被绑得像一只猪,驮在马背上。
另外两匹马上,骑着两个又高又胖的男人,压得大马都有些颤颤巍巍。
两个男人裹着长披风,脸上蒙着掏了窟窿的黑眼罩,一个人手里拿着草叉,一个拎着一头老粗的铁钎子。
看到羊一打迎面过来,嘴里塞着破布的贝海娅眼睛亮了,两个男人的眼睛也亮了。
“今天真是好运气,尊敬的东方公爵阁下,下午好。”
羊一这张脸很好认,就算没见过只要听说过就知道是他。
男人很兴奋地继续说到:“我们是佐罗兄弟,公爵阁下应该听说过,如假包换的佐罗兄弟。我们去你的家里,你的女人死活都不告诉我们你的钱藏在哪里,我们打她也不说,所以只好把她绑成这样。”
“现在遇到公爵大人了,就可以让你亲自把钱取出来给我们了。如果不想让佐罗兄弟生气的话。”
羊一没理他们,他问向贝海娅:“他们打你了?”
捆得像一只猪一样的贝海娅拼命点了点头。
于是,不大功夫过后,佐罗兄弟就被钉在了树上,被他们自己的叉子和钎子。
如此惊险,贝海娅却根本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只是紧紧抱住羊一,缩进他怀里一起回到了家。
到家天已经黑了,此后一整晚和一白天,贝海娅坚决不下床,也不让羊一下床,饿得咕咕叫也不行。要不是羊一身体确实好,恐怕这一天一夜下来,他真的就下不了床了。
生活就是这样美好而祥和。
贝海娅第一次哭,是因为羊一要把佐罗抢来的钱,分一部分给周围的穷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守护自己的金钱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十分典型的守财奴。可羊一实际上是个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的人,因为他的钱来得容易,而且无论多少钱,对于羊一来说都只是工具而已。
所以他俩经常会为了钱而产生分歧,就像真正的小夫妻那样。除此之外,他们在一起很幸福,羊一甚至觉得和贝海娅在一起,要比与萝姬、武蕙青和周璎珞在一起还幸福,因为贝海娅太单纯,她的守财奴属性其实也是性格单纯的表现。
这样的日子过了九年,羊一不得不离开波尔图了,因为他在这里已经停了十九年,实在太长了,再待下去根本无法再去遮掩容颜不老的秘密。
羊一把打算告诉了贝海娅,她并没有意见,只要能把地窖里的钱全带上,跟羊一去哪里都可以。唯一的条件,就是让秋收后再走,因为可以多收一次粮和税,虽然那并没有多少钱。
当然,庄园也是要卖掉的,这些事情贝海娅就能办,而且能办好。
既然主要是为了在海边寻找去过对面遥远大陆的人,下一个居住地自然还是要临海,羊一打算搬去北边的法兰克,或者更北边的低地。
离秋收还有几个月时间,他便决定自己先过去看看。临行前,旁边领地的布雷希特侯爵来访,问他是不是要去北边。
布雷希特侯爵的领地和羊一的差不多,表面上都是一样平凡的贵族。这些年里他和羊一并肩与大食人战斗过,羊一也曾化妆成佐罗抢过他,因为布雷希特侯爵拿鞭子抽农夫全家老小,被羊一看见了。
总的来说,他们俩关系不错。
布雷希特侯爵拜托羊一‘顺道’去一下中部阿尔高山地,给阿尔萨斯的斯特拉斯堡主教维尔纳送一封信,很重要,他愿意为此付出一个金币的报酬。
羊一根本不想去,他知道那个地方,要绕出去很远,一点也不顺路,况且,他缺钱吗?
可贝海娅缺钱。这可是一个金币呀,咱们地窖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一万个金币。她央求着羊一一定要去把信送到,然后手疾把那枚金币先收了起来。
快马加鞭,羊一只一个月就赶到了阿尔高山地,于是,他在这里偶遇了德波特伯爵。
山地里有很多狼,它们是农夫们夜晚惧怕的饿鬼,也是猎人们白天喜欢的追逐。羊一纵马追上了一只独行公狼,一箭射去便从后颈直贯咽喉。
不过,他也听见对面林子里有弓弦之声。羊一便没有下马,握着弓在树后面等待,他有非常丰富的生存经验。
不多时,林子里稀稀索索钻出来一个傻小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给人感觉傻傻的,就算拿着软弓也还是很傻。
他先朝羊一憨厚地笑了笑,再去看看死狼和脖子上的箭,便笑得更开心了:“是你射死的,归你,嘿嘿。”
羊一面带微笑看着他,看得傻小子有点不好意思了。
羊一仿佛看见了四百年前终南山里那个还没有遇见袁天纲的傻小子,那个叫杨毅的傻子。
“你好兄弟,我是阿尔萨斯的德波特伯爵。”
“你好兄弟,我是从东方来的羊一公爵。”
“欢迎你,尊敬的公爵兄弟。”
第〇五二章 你的勇气和梦想
羊一实在很无语,这些年他见过很多混得不怎么样的贵族,有些甚至穷得叮当响,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套能穿出门的好衣服。可像德波特这样寒酸到如此的伯爵,又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羊一感觉自己还是见得太少。
听说羊一是来找斯特拉斯堡主教维尔纳,德波特很热情地要为他带路,维尔纳主教是他的表兄。一路上羊一还在纳闷:堂堂一个伯爵,出门打猎也不说穿得稍微体面一点,衣服上的破洞竟然只拿草绳系着。而且打猎也不骑马,你能跑得过狼吗?
要不是主教真是他的表兄,羊一甚至都怀疑德波特这个伯爵是假的,比自己的公爵还假。
维尔纳主教是真正的贵族,住在阔绰的庄园里,有广袤的领地,而且身负神职可以代表上帝号令着整个阿尔高山地,阿尔高山地论起面积比莱昂王国只大不小。
维尔纳主教对羊一公爵很客气,也很尊敬,接过布雷希特侯爵的信后,没有马上打开看,而是先盛情邀请羊一在他的庄园里盘桓两日,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不过,羊一很礼貌地婉拒了他的邀请,说自己想去德波特伯爵那里拜访,过一段时间再登门取给布雷希特侯爵的回信。
维尔纳主教看羊一的眼神,仿佛在看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很快羊一就明白维尔纳为什么诧异了。
走了一天之后,二人来到德彼特的家,看到两间像猪窝一样的窝棚房子,羊一脑海里响起了板胡的凄凉。
其中一间还真的养着两头猪,猪比兔子还瘦,可这已经是德波特最有价值的有形财产了。
身上的破洞衣服不是唯一的一件,但绝对是最体面的一件。
回到家后,德波特热情地招待羊一吃饭。别人伯爵家,是我吃什么猪吃什么,德波特伯爵家,是猪吃什么我吃什么。
在终南山里独居过百多年的羊一是能过清苦日子的人,可德波特这日子何止是清苦,简直就是修炼,把人往猪方向修炼。
伯爵兄弟,咱们杀一只兔子,不,杀猪来吃吃不好吗?
德波特和他的表兄维尔纳主教都是阿尔萨斯家族的人。阿尔萨斯家族起源于四百年前,现在基本上是松散的泛家族概念,除了遍地都是他们家的贵族爵位,阿尔萨斯家族如今根本不是中原宗族或门阀那种紧密的组织方式。
这种大而宽泛的家族中爵位非常多,基本人人都有,很不值钱。唯一能体现德波特伯爵地位的物品,就是那柄镶着家族徽章、锈迹斑斑的阔剑。用它来劈柴伙,基本得靠砸。
此时欧罗巴所有国家基本都由城邦和领地组成,这里绝大部分领主放在中原就叫地主,顶破天算个乡绅。领主们农忙时监督农夫耕种,农闲时带着农夫四处抢劫。
如果某个领主或城主能养活一支超过五十人、战马盔甲长剑长弓齐全的常备军队,他大概就有资格自称为‘王’,国王。
所以欧罗巴的王和王子、公主遍地都是,由他们衍生出来的贵族爵位更多如牛毛。
晚唐时,长安朝廷大撒爵位,只要掏钱给谁都封,而且价格越来越低廉。羊一出山去买一次粮食,就能碰到一个上柱国、三个大将军、七个轻车都尉蹲在路边卖黍子。
欧罗巴此时的爵位没那么夸张,但很有那个味道。
德波特伯爵名下有三户比他还能修炼的农夫,他的主要收入就是从这三家收税。实话实说,能从这样三家人里收上来哪怕一丁点税,本事已经很不小了。
刚满20岁的德波特就像四百年前的杨毅,看起来傻呆呆的,实际上是醇厚而迷茫,不知道该干什么。四百年前杨毅遇到了师兄袁天纲,才知道自己来这个世界要干什么,才有了四百年后的羊一。
德波特也需要遇见他的‘老袁’,或者遇到羊一。
在窝棚里‘修炼’两天之后,对如今欧罗巴生存规则已经非常了解的羊一把德波特带到附近的一座小山头上。
“德波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好,风景很美。”
“德波特,你看,此处三面悬壁,一面缓坡,易守难攻,坡下沿河可以开垦出很多农田。你在此处修建一座城堡,据堡而立,然后招募农夫、工匠和骑士,让他们居住在此山脚下,形成对你的拱卫之势。”
“德波特,不出十年,你就会成为真正的领主,货真价实的伯爵。”
“羊一公爵,这……需要很多钱……”
“德波特,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最难的,是你的勇气和梦想。”
德波特被羊一撩起了火烫的野望,他算了一下建一座城堡需要100个金币,但羊一知道100远远不够,因为在山顶修建远比平地昂贵。而且在新开垦的土地有产出之前,一切都是净支出。
羊一说‘钱最容易’,是因为他有钱,德波特觉得羊一说得很有道理,是因为他知道表兄维尔纳主教很有钱。
天真淳朴的德波特兴致冲冲要去表兄那里借钱,借100个金币。羊一没有拦他,他觉得很多事情德波特需要自己去碰。
两天之后,德波特果然沮丧着脸回来了,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羊一把自己身上十几个法兰克金币都留给了德波特,让他先行招募建城堡的工匠和农夫,先搞地基处理。
“德波特,买一匹马,一身好衣服和新靴子。另外,吃好点,我两个月就回来。噢,对了,把猪杀了吃吧,这样对猪好对你也好。”
羊一记得自己的地窖里还有很多法兰克金币,他打算都送给德波特。
回到波尔图的家中,贝海娅又是一天没让羊一下床。可下床之后,问题就来了。
地窖里的确有很多法兰克金币,羊一没细数,大概一千多枚全部挑出来一股脑装在了马车上,上面压了七八个南瓜。
偏执守财奴贝海娅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连那几个南瓜都舍不得,何况这么多金币了。
撒泼打滚,蹬腿捶胸,贝海娅的悲伤比部落家人被灭亡的那天还猛烈。可这个家毕竟是羊一的家,他又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见哄了几句没效果后,便放任她逆流成河。
哭两天也就不哭了,我秋收后回来,再带你去抢,咱们只抢金币。
羊一拉着金币去了阿尔高山地,他这一走,就再也没见过贝海娅。
第〇五三章 转会希望和无奈
2015年夏天转会季拉开大幕,刚进入七月,就有重磅消息传来:皇马队长、效力长达25年的伊戈尔·卡西利亚斯自由转会葡超波尔图。
这个消息的确很让人吃惊,34岁的卡西虽然是老将了,但这个年龄在门将当中并不罕见。而且卡西上赛季还是皇马三线的绝对主力,表现虽然难比巅峰状态,但仍不失一位经验丰富的杰出门将。
卡西利亚斯走的这天,甚至拒绝了皇马为他召开欢送会。
卡西与俱乐部主席弗洛伦蒂诺的矛盾始于2010年。他的女友萨拉·卡波内罗是西班牙电视五台体育栏目的知名主播,曾被评为‘全球最美女性体育记者’。
皇马那些年一直被巴萨打压,成绩不好庙里妖风就大,更衣室里的一些**时常被媒体曝光,搞得皇马很被动。这些不该被流传出去的**,很多都是经由卡西嘴里传给萨拉的卧室枕头风。
老佛爷对此很恼火,他甚至称呼卡西是皇马的‘叛徒’,而卡西也对高层隐晦打压西班牙本土球员十分不满,所以很难说他的多嘴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从那个时候开始,老佛爷就想削弱卡西在球队中的影响力和地位。可圣卡西也不是等闲之人,他硬是历经穆里尼奥和安切洛蒂两任主教练而屹立不倒,把穆鸟和安胖都熬走了,卡西竟然还是主力。
自从老佛爷入主,耶罗、劳尔、卡西,皇马已经连续三任队长职业生涯没有在伯纳乌终老。职业足球,其实就是社会。
实际上,卡西是主动要求离开的,像劳尔一样。如他们这样的功勋,如果不是自己要求,如果能自消光环,混一个终老并不难,但他们都选择了站着离开。
皇马在赛季末高调宣称将把德赫亚或库尔图瓦当做首要引援目标,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实现门将年轻化。卡西便有了走人的心思,虽然高层进一步解释此战略不针对队内任何人,只是很欣赏特尔施特根在巴萨的成功。
随后得知卓杨被解约,卡西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难过。
三年半里,卡西和卓杨的关系不错,但也谈不上亲密,彼此之间有心照不宣的合作,也有于无声处的暗斗,属于极其正常的队友关系。
去年九月份,借着卡西比赛中失误的机会,高层授意吃瓜美凌格连续狂嘘卡西,他那时候很难。却正是卓杨率先在球场上站出来表明了对卡西的支持,直接终结了伯纳乌的嘘声。
那一刻,卡西真的很感动。年纪大了,总喜欢想着这些温暖的事情。
卡西利亚斯联系了曾带他门将出道的老队友、执教过皇马b队、现任波尔图主教练胡伦·洛佩特吉后,第二天向皇马提出了转会申请。老佛爷立马同意了,而且保证零身价不设置任何障碍。
卡西这种老将,放在球队里看着嫌烦,可一旦离去,立马便会感觉门前空荡荡的,何况卡西的作用绝不止于门前。
一个夏天追逐德赫亚和库尔图瓦未果后,皇马只好紧急从西班牙人拐来29岁的主力门将基科·卡西利亚,然后又把b队一串年轻门将在一队报了名。
卓杨的影响是悄无声息的。28岁的赫迪拉拒绝了皇马的续约谈判,听从蒙二哥的诱惑,自由转会去了尤文图斯。36岁的老艺术家皮尔洛去了美国大联盟养生,莫西干头的比达尔去了拜仁,赫脸在尤文中场很有空间。
德屠与皇马还有一年合同,原本他也是要走的,但渣叔在利物浦踩了空,也就让德屠没了去处。31岁的老将了,需要职业生涯最后一份大合同,可上赛季后半段表现又实在寒碜,这让许多豪门打了退堂鼓。
于是,德屠选择了继续留守,但也拒绝了皇马的续约要求。同时拒绝的,还有皇马的队长袖标。卡西走后,即将在皇马效力第12个年头的德屠是资格最老的球员,他不干,来了十年的水爷干了。
新赛季,德屠将身穿皇马18号球衣。
卓杨和赫脸上赛季都没起到太大作用,新赛季没了他们两个,皇马中场风景依旧,只是把外租的胖虎卡塞米罗召回待命。
受到卓杨连锁影响最大的反而是曼联,上赛季四大引援,迪马利亚、蓬蓬路易斯、德比希、老虎法尔考,全部颓了,没有一个能打出自己身价。
这个夏天,四个人集体逃离曼联。法尔考被退租回到摩纳哥,然后又被减薪后租借给了切尔西。
安赫尔·迪马利亚6300万转投了对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巴黎圣日耳曼,一起去的还有蓬蓬,他的转会费是3800万。实际上以他俩上个赛季的表现,值不了这个价,但大巴黎有钱。
大巴黎不再看得上德比希,所以他就卖不出去,1000万都卖不掉。最后还是德比希自己联系了法甲波尔多,免费租借加盟,曼联最起码能省下他的高工资。
今夏的标王是德布劳内,他从狼堡去到曼城的身价是7980万。曼城还同时花了6800万从利物浦买来了斯特林,身价位居第二。第三就是天使迪的6300万。
乌克兰顿涅茨克矿工的巴西前锋特谢拉5000万转会中超江苏苏宁,能在这个榜单上排名第四。
卓杨躺下了,但在他的家人和朋友的努力下,他的事业并没有停滞。依据先前规划,希望春蕾足校的刘朗栋、丁尕、彭明志、张现、张在,这五名少年经大姐头联手胖子输送到了欧洲,开始了足球留学深造。
不过,这个消息淹没在欧洲足球的繁花似锦和中国足球的深切思念中,显得悄无声息。
而去年世界杯后中国球员轰轰烈烈的留洋潮,在经过一个赛季的大浪淘沙后,也遭遇了大面积退货和退潮,只有张铁蛋、张辰棟、张希喆、闫骏麟四个人,能在各自的球队中坚挺屹立。
他们,也同样无声无息。
不过,卓杨不再无声无息。在终南山最热的七月,在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八个月后,卓杨逐渐恢复了自主呼吸和心脏跳动。
山下的小院里,充满了希望。
第〇五四章 夫人是个卷包会
上午驾着马车赶到阿尔高山地、德波特伯爵准备修建城堡的小山头时,这里已经很热闹了。有挖地基的,有往山上拖石头的,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
德波特骑着枣红色的马,穿着很体面的长袍和靴子,正在不停上下穿梭指挥,连人带马都洋溢着意气风发。
看到羊一如约赶回来,德波特兴奋地纵马疾驰而下来迎接,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蜂拥过来。
看到人围得差不多了,羊一挥剑直接砍断了勒住马车后箱的绳子。‘哗啦啦~~’车厢里的金币如同瀑布般洒了一地。
金币相互撞击的清脆,是这个世界最动听的声音;阳光下晃眼的金灿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包括傻小子德波特。
羊一非常需要这样的效果,他归剑入鞘,朗声说道:“我是来自东方的羊一公爵,我非常有钱,这只是我财产的很小一部分。我是德波特伯爵的朋友,所以,他也非常有钱。这些金币,都是德波特伯爵的,如果需要,他还会有更多。”
又等了片刻,人群才发出‘哦——’的惊呼声,甚至还有人当场晕了过去。
1737枚法兰克金币!这是详细请点之后的准确数目,在整个阿尔高山地,德波特伯爵瞬间成为排名前十的有钱贵族。
在这个欧罗巴大混乱的时代,如果想干出一番事业,爵位、城堡、金钱,只有将这三样结合在一起,才有机会获得成功。
城堡表明你有坚固的根据地;金钱代表着你的实力;爵位是你的号召力。
缺一不可。
不过,晚上羊一和德波特还得睡在猪圈一样的窝棚里。
德波特终于把两只兔子一样的猪杀了,架起火堆两人好好吃了一顿肉。等差不多吃饱了,羊一抬头看了看天,便从马车里又拿出盔甲和长剑,扔给了德波特。
“要准备战斗了。”
德波特不傻,他此前只是没有生活方向。
二人顶盔掼甲手杵长剑,长弓和箭囊就放在脚边,继续坐在火堆旁吃烤猪肉。
这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时代。
这也是一个人人为匪的时代。
上午高调炫富,一定会有各方的探子把消息送回他们的主子,首先按捺不住的人,今晚上就该来了。
果然,很快就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德彼特,你怕吗?”
德波特把剑柄紧紧攥住,夜晚看不见他的指节在发白。
“不怕。公爵,你说过,勇气和希望。我要守护,守护我的勇气和希望。”
羊一觉得德波特比终南山里的杨毅有出息,因为他最起码不怕死,而三百多年前的自己,怕死的要命。
马蹄声越来越近,羊一和德波特离开火堆,在暗处拉满了弓弦。
第二天清晨,德波特伯爵领地,树上一字排开倒吊着七具入侵者的尸体,伯爵和那位东方公爵在窝棚边有说有笑熬着南瓜粥吃。
第三天清晨,尸体增加到了十七具,伯爵和公爵吃的是土豆炖肉。
这天晚上,有三位健壮的农夫自告奋勇要协助伯爵守卫领地,伯爵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柄剑和一副皮甲。
第四天清晨,尸体增加到了三十一具,公爵伯爵农夫,五个人吃完了满满一锅茄子炖肉。
当天晚上,又来了四个农夫。
第五天清晨,尸体是整整五十个,倒挂在那里非常壮观。伯爵家的锅太小,已经不够用了。
然后,这个世界就清净了,没有任何掠夺者再敢踏入伯爵的领地。周围的农夫、甚至还有从远处赶来的农夫,都希望能给伯爵修建城堡出一份力,管饭就行。
阿尔高山地开始流传德波特伯爵是个神奇的人,曾在夜晚参加过战斗的七位农夫,也成了乡民口中的英雄。不过,这七位农夫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到羊一公爵,都会马上束手垂首,毕恭毕敬。
他们总说,打仗不累,挂那些尸体把人累得够呛。
人多了什么事情都好办,城堡的建造速度很快,山坡下的耕地也同时在开垦。
秋收基本结束了,羊一决定回去一趟波尔图,然后就把家搬到这里来,他感觉自己和德波特有缘,先把贝海娅接过来住上几年再说。
一路上羊一归心似箭,他盘算着贝海娅应该把秋天的粮和税都收上来了,而且都已经换成了银币,因为换金币不够。破庄园估计也已经卖掉了,只是在等着自己回去立马搬走。
贝海娅真的很能干。
一想到每次出远门回家,贝海娅总要缠在床上一整天不下来,羊一心里的火烫火烫的,鞭子抽得马想哭。
一进门,羊一就傻眼了,屋子里空得像从来没住过人,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全都没了,连一根线也没留下。
贝海娅也没了。
藏钱的地窖里像狗舔过一样干净。
羊一坚定地认为自己出了幻觉,要么现在眼前的一切是幻觉,要么过去九年和贝海娅在这里的生活是幻觉。
你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多年住过的家,此刻空得能听见呼吸的回声。
拿着包袱哆哆嗦嗦出现在羊一面前的农夫给他解了迷,是归属他的农户里和他一直比较亲近的阿隆索。
“卖了,都卖了。夫人把能卖的都卖了,茅房门口的石板都卖了,庄园也卖给了镇子上的宗裁所。公爵大人,夫人拿着钱跑了。”
阿隆索把包袱递给羊一。“大人,夫人让我把你的私人物品转交给你。本来是个枣木箱子,夫人想了想,用包袱皮重新裹了,然后把箱子也卖了。”
“大人,夫人跑了,拿着所有钱,跑了。”
羊一在风中凌乱了很长时间。
包袱里,有老袁和老张头、陈抟的牌位,李逍遥送的人皮面具,佐罗的面罩,有一个洞但洗得很干净的亵裤,反正都是些绝对没办法卖掉的东西。
钱就别想了,一个铜板都没留。
贝海娅不会书写莱昂王国的通行文字,只会简单的记账。听阿隆索转述,贝海娅认为羊一太不珍惜金钱,乱花烂销。她不是跑,而是要把羊一的钱带走替他保管起来。
这一刻,羊一不但重新认识了贝海娅这个女人,也等于重新认识了世界。
不是你活得久,就啥都见过。
仅仅在波尔图附近寻找打听了三天,一无所获后,羊一就放弃了。他实际上对那些金币和钱并不在意,只是有点舍不得贝海娅这个女人。
随缘吧,她既然对金钱如此执着,就都送给她好了。
羊一大概算了算,贝海娅至少带走了七八千金币,这些钱足够她花天酒地生活一辈子,前提是她舍得花才行。也足够她找个体面的男人,只要她愿意找。
羊一不怎么担心贝海娅的安全,和他嬉闹着练了九年剑,贝海娅早就不是原先随随便便就被人绑成猪的女人了。那一年被钉死在树上‘佐罗兄弟’这样的,再来六胞胎也不够贝海娅拿剑捅。
再说了,人都跑了,担心有什么用?
掉转马头,羊一直奔欧罗巴中部阿尔高山地,他现在是穷光蛋了,得赶紧去德波特那里蹭饭。
第〇五五章 哈布斯堡和海盗
到了来年春天,德波特的城堡终于建好了,远看山顶耸立着黑坨坨的一堆,还算壮观。
有点小,在羊一的眼里,他就是个碉楼,既不美观也不雄伟,只是因地制宜依山势而建的堡垒。别说无法和中原的城堡相比,就算与苗人的土楼都相去甚远。
但对于如今的德波特伯爵,已经足够了。住上七八个人,养七八匹马,能藏粮食能藏钱。守好了两百人也把这里攻不下来,这一点非常重要。
山坡下大片新开垦的农田已经耕种上了,许多农户和工匠聚集在附近形成了村落。只要城堡上号角响起,他们马上就会聚拢而来,形成对城堡的拱卫。
一个标准的领主模式已经形成。
羊一和德波特登上角楼,这里是整座城堡的最高点。两人俯瞰着城堡背面的山谷,几只苍鹰在谷中来回盘旋。
鹰击长空的雄壮,感觉和新耸立在此的城堡很配。
“公爵,你觉得把城堡起名鷹堡怎么样?”
“挺好。”
“公爵,谢谢你。”
“不客气。”
“我是德波特伯爵,今年21岁。以后我会娶妻子,会娶一位公主为妻。”德波特说:“我的后代,都将以这座城堡为姓,鹰的城堡。”
在阿尔高山地和欧罗巴中北部的语言中,‘鹰的城堡’发音为‘哈布斯堡’。
“我,德波特伯爵,是哈布斯堡的祖先,哈布斯堡的始祖。”
“我的朋友,是来自东方的羊一公爵。”
羊一在鷹堡里住了下来,就像住在终南山里一样,每天吃饭睡觉练武,然后时不时骑上马出去转转,几个月后又回到这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
七年中,除了继续寻找回家的线索,羊一还干了两件事。
帮德波特伯爵组建并训练了一支十一人的军队,算上德波特本人,一共12个。
从一开始羊一就反对德波特走领主大众化军事路线,也就是武装领地里的农夫,忙时务农,闲时为匪,战时为军。
那样组成的军事力量,只能窝里横。因为阿尔高山地归属于神圣罗马帝国,虽然只是在帝国的边缘地带,可一旦这里的领主闹得不像话,帝国这只庞然大物随时能将这里踏为平地。
德波特要想迅速崛起,唯一的办法是训练一支自己的精锐武装,然后以贵族身份参与到帝国的征伐中,这样才能快速接近帝国的权力中枢。
德波特伯爵要有一支忠于自己而且随时都能出战的常备军队,规模不需要大,大了也养不起,十二个人足矣。
十二个全甲骑士,连马身上都是皮甲,而且一人双马,武器每人齐备长斧、阔剑和短弓,外加圆盾。
所有的队形战术、武器、三三、两两,各种配合,都是羊一教给他们的。并非因为他精通,而是这些东西在中原属于大路货,上山落草的响马都懂。
无论大唐还是大宋,精通十二人小队作战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个什长。
中原的战争入门学问,在如今的欧罗巴还是相当高端的。
光练不打假把式,反正这里的抢劫属于正常生活节奏。平均下来,德波特伯爵的小队一年当中基本有五个月在外面打仗。
一开始羊一还跟着他们一起打,后来就只站在一边看了,再后来他躺在鷹堡里等他们回来,顺便帮德波特看家。
最多一次,十二人的小队打垮了对方三百人的农民军。羊一觉得这显然还不够,按照设定,至少一千起步才对。
所以他们就苦练苦杀了七年。
这七年里,羊一还制造了一架羽管键琴。
这个想法,来自五十多年前,那时候他在不老长春谷里天天听周璎珞弹奏琴瑟琵琶,当然还有笙箫鼓什么的。羊一虽然不同音律,但他对用丝弦鼓弄出音乐的乐器十分着迷,油然而生的熟悉。
这个感觉很像四百年前他在长安城程知节的羽林卫,把马球和蹴鞠融合而成足球时那样。
完全不懂马球和蹴鞠,但偏偏发明了足球。
完全不懂琴瑟琵琶,但总觉得丝弦演奏的方式可以更好。
一只手把品格,一只手拨出音律,如果两只手都用来拨出音律呢?是不是会更丰富?
如果共鸣的箱体再大一些,音色会不会更饱满?
而且这里的工匠也给了羊一灵感。
中原的铁匠可以锻造出百炼钢,可以冶炼出具备各种属性的合金,这些技术要比欧罗巴的铁匠强大太多。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里有些匠人可以从铁水里拉出很细很细的金属丝,羊一在中原似乎没有见过这个。
据说这种手艺来源于贵族的首饰制作,颇有些神奇。
最关键的是,这些金属丝可以拨出悦耳的声音。
制作这个,花去了羊一很多抢来的金币,而且用了整整两年,最后才在教堂乐师和一堆工匠的帮助下完成了。
比鷹堡里吃饭的餐桌还大的一个木匣子,盖子打开后像扬起的翅膀,压下琴键,便带动后面的羽管拨动琴弦。
羊一指挥着制作好了,却丝毫不会弹奏,但教堂乐师却如获至宝。
羽管键琴是个精致的易碎品,在鹰堡里原地造好就不能再挪动,痴迷的乐师在鷹堡里住了整整半年,气得主教派来骑士差点砍了他的脑袋。
七年过去,已经完全合格的德波特伯爵,在羊一的建议下,带上他的精锐骑士小队,要去跟随国王作战了,为自己的荣耀和后代哈布斯堡的姓氏去打出一片天地。
羊一也要再次踏上漫漫寻找之路。公爵和伯爵在利马特河畔依依惜别,这里的城邦,叫做苏黎世。
“公爵,祝您早日寻找到要找的东西,德波特永远记得您的帮助。”
“德波特,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的哈布斯堡子孙,能纵横在这欧罗巴的天空之下。”
德波特伯爵和他的骑士驰向北方的战场,羊一走向南方,开始了又一次的周游世界之旅。
此后的岁月里,欧罗巴再无羊一的消息,只有一个关于东方公爵的传说慢慢消失历史长河中。而‘佐罗’则成为了侠义的符号,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几个世纪时刻在警告着那些为富不仁的人。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也是一个英雄的时代,同时还是海盗的时代。
在欧罗巴的北方海域里,维京海盗正是最鼎盛时期,无数在海浪里刀口舔血的海盗组成的各色船队,四处打劫英格兰和大陆之间的贸易商船。
这些海盗里,有男人,也有女人。绰号‘黑安妮’的海盗就是这个时代最著名也是最凶恶的海盗女首领,她是海洋里的传说。
羊一离开欧罗巴三十年后,欧罗巴西北大洋里那座冰与火的大岛,一个隐秘的山洞里,残年老妪匍匐在渐渐微弱的烛台豆光前奄奄一息。
她的四周,是数不清的金币、银币和金银器皿,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珠宝。这里的财富,足可以称之为富可敌国,还是敌大国。
老妪已经陷入迷离,她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公爵,我的丈夫。我好想你……,这里都是我为了你抢来的金钱,一个金币我也没舍得乱花,都给你留着呢。”
“我的丈夫,我在海上为你抢了四十年,……实在抢不动了。你觉得这些够不够……应该够了吧?”
“你千万不要乱花……要爱惜金钱,要守护金钱……”
“公爵,我好想你,四十年了,每天都在想你,公爵……你在哪里……你……”
“我的船队……找见了你说的西边的大陆……等你来……我带你去……我想你……”
烛光熄灭了最后一丝火焰,山洞里陷入无尽的永夜。密闭的洞口被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永远消失在海面之下。
第〇五六章 蔻蔻的专属特权
蔻蔻固执地认为,给卓杨洗澡是她一个人的特权,其他任何人都不被允许染指。
现在的卓杨早已不是刚出事之后,在伦敦桥医院被包成木乃伊的那个样子,随着自主呼吸和心跳的恢复,他越发像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剥掉包裹着的重重的绷带,卓杨破茧而出,正在经历重生。
他被重创后留下的刀伤,早已凝结成疤,现在这些疤痕也在非常神奇的逐渐淡化,有些已经消失不见,原本的伤口处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
剥了壳子拔了管子,就可以给卓杨翻翻身,也可以洗澡了。
每当到了洗澡的神圣时刻,蔻蔻就变成了霸道女主,别人可以帮着给卓杨翻身,但用温水毛巾一点点给卓杨擦拭的活,除了她自己,谁也休想。
给一丝不挂的他洗澡,蔻蔻呈现出虔诚的圣女光辉,这是一幅圣洁的画面,没有任何人会感觉可笑或者猥琐。
他的身体让她爱不释手,他的嘴眼耳鼻,让她忍不住总想吻下去。
洗完澡把他擦干净,蔻蔻便开始给他的肌肉做按摩,这依然是她的专宠,尽管这对于她是个颇为费力的体力活,但蔻蔻还是不让任何人插手。
蔻蔻熟悉卓杨的身体,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运动甚至活动,他原本强壮结实的肌肉已经变得松弛,她要让他重新健壮起来。
蔻蔻现在几乎每晚都会做那个奇怪的梦,梦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她不知道火代表着光明还是邪恶,是希望还是毁灭。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不再害怕,因为卓杨的情况明显好转,她知道他正在努力寻找回来的路。
蔻蔻每天都要伏在卓杨耳边给他说话,给他播放两人都喜欢的音乐,他为她创作的那些音乐。蔻蔻不知道卓杨能不能听见,但她在努力帮助他找到回家的路。
卓杨哥哥,我和你一起战胜黑暗与邪恶,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前生前世,我们永远在一起。
终南山下,距离卓家水榭小院将近两公里的地方,已经到了环山公路附近。这里原本是一处荒芜的起伏坡地,但现在变成了花的海洋。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鲜花密密麻麻,朝着远处的小院怒放。
是从刚开春就开始的,没有人号召,也没有人组织。最早先是一个叫陈景玺的少年和他的女朋友林佳佳,从浙江专程带着两盆花来到了这里,并亲手种下。
他们进不去小院,便在这里种下花朵,然后又买来很多鲜花,为卓杨祈福。
于是,很快无数的花便从全国各地云集到了这里,每天都有,一直还在源源不断补充进来。来的每个人都说,要让这里的花一直绽放,永不凋谢。
男孩子们自发组织起来,购买工具后将这里平整出了几块小场地,然后他们便在上面踢起了足球。他们说,卓杨不光是国家队的队长,也是我们每个人的队长,我们要踢足球给他看。
那些不会踢足球的文艺青年们,便拿起各自擅长或者不怎么擅长的乐器,在这里组成乐队,演奏卓杨的音乐,或他们自己的音乐。
他们说,卓杨也是我们的队长,音乐队长。
仿佛所有人都不再悲伤,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他们用卓杨最喜欢的方式,来表达着自己的祝福。
花、足球、音乐,原本荒芜的坎坷坡地,变成了美丽和欢乐的小镇。姐姐卓秋天来到小镇上,对这里的人说:谢谢你们,卓杨一定非常喜欢。
父亲卓彤彤又从峪口走进山中,在留仙观门口驻足片刻之后,便登上了五圣山顶,爬上山顶那块巨大方整的岩石平台。
道士耶无疾在上面打坐。
耶无疾老了很多,原本四十多岁的他现在看起来如同七十般苍老。
自从卓杨回到终南山下的这七个月里,卓彤彤已经来了很多次,他不知道耶无疾是在做什么,但他对耶无疾的话已深信不疑。因为事实证明带卓杨回来是正确的,他正在奇迹般的康复。
在伦敦桥医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于奢望卓杨会像现在这样。不过,如此奇迹发生之后,深爱着卓杨的人们,又没有人只甘于现在这样。
卓彤彤在耶无疾对面盘腿坐下。
“道长,今天给卓杨洗澡的时候,他放了个屁。”
耶无疾枯槁的脸上渐渐撒开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好,好好。太好了!本于阴阳之气,所气转为精,精转为神,神转为明。上下通气了,便可以凝聚元精,精为生命之源,气为生命之本。”
“道长,是不是说,卓杨快醒来了?”
耶无疾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
“他会醒来吗?”卓彤彤又问。
耶无疾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回答。
如此问答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卓彤彤每次上来都会忍不住问一遍,每一次耶无疾的回答也都是如此。
“道长,下面的留仙观……”
“留仙观,很早就有了。”耶无疾说:“大唐贞观年间的时候,这里就有了留仙观。不过,那时候它不是道观,只是一间简陋朴素的小草屋,草屋前面有一颗李子树。”
“后来草屋倒了,又修了起来。再后来反反复复,草屋变成了木屋,木屋又变成木楼。”
“是谁修的?”
耶无疾微微一笑,仍旧没有回答。
“道长,你是谁?”
“我是道命。”
“谁的道命?”
“道祖的道命。”
“道长,你从哪里来?”
“我从道命而来。”
卓彤彤听不懂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往下追问。
他和耶无疾对坐很久,看着他凝神打坐,直到夕阳将终南山脉勾勒出神圣的金色。卓彤彤站起身来,看在巨石上,看着山脚下宁静的小院。
他看向不远处的鲜花小镇,夜晚即将来临,白天的酷暑渐渐散去,那里又开始了欢乐的喧嚣。
他看向远处的城市,看向四周莽莽的世界,看向头顶之上浩渺的天空,看向天空之外神秘而深邃的宇宙。
第〇五七章 灵秀和尚杨五郎
再回到中原时,距离上次离开,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这一次,羊一没有走西域回来,他坐着海船,从杭州重新踏上了大宋的土地。
告别德波特伯爵之后,羊一漫无目的在欧罗巴游荡了一年,然后去了南边的大城罗马,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名叫加夫拉斯的拜占庭学者。
加夫拉斯被羊一极其深邃的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深深吸引,并引为同道中人,彼此相谈甚欢。
于是,加夫拉斯盛情邀请羊一去君士坦丁堡。他说,眼前看到的世界都是假象,要想看清楚世界的本质,就要追问灵魂,追问宇宙。
羊一问他该怎么追问,加夫拉斯说:去看书,从书本里寻找答案。
羊一深以为然,所以,他跟着加夫拉斯来到了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拜占庭是后世的称呼,也叫作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延续着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推崇哲学和天文还有几何,等等。
从罗马到君士坦丁堡两人走了一个多月,路上一个月的交谈,让羊一轻易便漏了馅,加夫拉斯发现他既不是学者,也一点都不深邃。
不过,作为一名深深懂得礼仪与修养的贵族绅士,一个资深文化人,加夫拉斯还是很有风度也很守信地把羊一介绍给了拜占庭帝国图书馆,然后羊一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帝国图书馆也叫君士坦丁堡细顿图书馆,毫无疑问它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没有之一。细顿图书馆里,收藏着从古希腊到古罗马再一直到现在的西方几乎所有典籍,非常全面。
在这方面,中原确实不如西方,中原有藏经阁、藏书阁,但的确没有面对公众的图书馆。
虽然细顿图书馆也只面向拜占庭贵族开放,平民闯进来会被吊起来拿鞭子打,而且羊一自封的‘公爵’在这里并不管用。不过,加夫拉斯是当今拜占庭皇帝、佐伊女皇的哲学和历史教师,他的推荐很管用。
羊一在图书馆里住了六年。
他虽然不是贵族,推荐人加夫拉斯也再没有露过面,但羊一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买通图书馆的官吏。
花了整整六年,羊一看完了细顿图书馆里所有的书,绝大多数他完全看不懂,都是硬着头皮一页一页如同狗看星星一样翻完的。
即便如此,他也看了六年。细顿图书馆,真的很大。六年过去后,羊一觉得自己充满了智慧,但仔细想想,好像除了一些小说、趣闻、荒淫野史,别的什么也没记住。
当然也没有任何发现,没有找到如何追问世界本源的方法。我是谁?我还是不知道。
但他仍然觉得加夫拉斯老夫子说得很对,多看书一定没有错。所以,时间已经毫无意义的羊一决定接下来花一百年时间看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书。
羊一离开了君士坦丁堡,去别的地方看书了。他并不知道,他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把细顿图书馆所有藏书都翻过一遍的人,不但空前,而且绝后。
他离开的那天,细顿图书管理员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随后的二十多年里,羊一走过波斯,那里现在是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又去了原来的天竺,那里更乱,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羊一连名字都记不全。
然后三佛齐、高棉、占婆,便离中原很近了。这一路上,当然不会有图书馆,书籍存放最多的地方一般都是寺庙,所以羊一便挨个寺庙往过看。
和尚们让他看,他就安安静静好好看,不让看,他就掏出钱拿来布施,然后再慢慢看。掏钱也不让看,那就很不讲理了,他便只能打,打过之后和尚们就会很客气地请他进去看,还管斋饭。
在占婆国的觉林寺就是打进去的,好几个佛法高深的老和尚都被羊一打哭了。打服了之后,羊一让庙里的厨房先去做饭,然后便背着手走进了藏经楼。
偏房里躺着一个瘦成了一根柴火的老和尚,老得几乎没了人样,出气比进气多,明显马上就快圆寂了。
老和尚却人老心不老。“小子,我要是能年轻六十……七十岁,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羊一心说:那可不一定,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岁?
不过,羊一总归是个善良的人,面对如此一个风烛残喘的老僧,他还是表现出了对待晚辈的优容。
没有着急看书,羊一给老和尚要了杯温水,亲手喂给他润嗓子。其实最主要的,羊一发现老和尚和自己一样,是个中原人。
顺过了这口气,羊一和老和尚交谈了一番。
老和尚说他今年98岁了,羊一觉得恐怕不止。他法号‘灵秀’,羊一觉得很违和。不过,灵秀和尚的确来自中原,不是这里的和尚,他是流落到这里挂单,这个单一挂就是四五十年。
经过使劲回忆了之后,灵秀和尚想起来自己俗家姓名杨延德,是大宋原右领卫大将军杨业的第五子,人称杨五郎。六十多年前,官封步军都指挥使的他跟随父亲去和辽国契丹人作战。
不懂战争的监军王侁瞎指挥,逼迫杨业和杨延德父子出战,结果在金沙滩落入了辽军的重重包围。韩国公、行营都部属潘美的援兵迟迟不至,最终使得杨业力战身亡,宋军大败。
杨五郎拖着半条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为了躲避契丹人的搜捕,剃掉头发跑进了五台山文殊院。在那里,心灰意冷的杨延德受到佛祖感召,结果真的就割断凡尘出家了。
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契丹人追到文殊院来抓他,头上戒疤还没凝固的杨五郎只好再次逃跑,一口气就跑到了嵩山,拿着文殊院方丈的介绍信入了少林寺,法号灵秀。
不管是杨五郎杨延德,还是灵秀和尚,这一辈子都挺倒霉的。
少林寺‘灵’字辈和尚里,灵秀和师弟灵门的感情最好,师兄弟二人十多年间真如亲兄弟一般。灵门文武双全佛法高深,是少林寺重点培养的接班人。灵秀半路出家,有点不着调,五十年前他拉着灵门师弟去山下偷看农妇洗澡,被方丈师傅智衍抓了现行。
灵门被罚面壁一年,灵秀没有面壁,他被罚出寺云游化缘十年。重点培养和打酱油的和尚,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走出山门的那一天,师弟灵门哭得很伤心,让他一定要回来。师弟比他小很多,他其实在把师弟当儿子哄。
灵秀和尚佛法不行,在金沙滩受重伤后武功也不行了。走出少林寺后,他一路往南云游化缘,因为南方富裕也比较太平。
六年后,他在江浙一带已经化到了很多钱,也准备要往回走了,却不料被一个叫金台的恶人盯上。
金台虽然十分年轻,但武功很厉害,灵秀根本就不是对手,结果化缘来的银子被抢了,他也被追杀到了海上。
然后他的船又被风浪打翻,好不容易被过往的船只救下,没想到这却是一艘海盗船。
海盗不会为难一个和尚,但大宋水师会为难海盗。海盗船没命般的往南逃跑,死活不敢在大宋的港口靠岸,灵秀和尚也就莫名其妙跟着来到了占婆国。满身伤病,路途遥远山水相隔,苟延残喘的他便再也没能回去中原。
羊一:“……”
同是中原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羊一书也不看了,带着强烈的同情心陪灵秀和尚聊了四天。第五天,灵秀和尚圆寂了。
临死前,他把自己的度牒交给羊一,请他带回少林寺。度牒就是和尚的身份证明。
灵秀和尚拜托羊一,去少林寺找到师弟灵门,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然后让少林寺达摩院的武僧给他报仇,诛杀恶贼金台。
羊一全都答应了。
第〇五八章 一代剑仙李逍遥
八十多年后再回到中原,大宋变化很大。
现在的皇帝叫赵祯,是赵光义的孙子,而且如今皇帝也不叫作皇帝,或者皇上,也不称呼陛下,而叫官家。
其实把皇帝称作官家,早在晋朝时就有了,但一直并不流行,只是皇帝身边亲近之人偶尔这么称呼。比如唐朝时,高力士就把李隆基称作‘官家’或‘大家’。
将‘官家’这个称呼官方化正式化,是从赵匡胤开始的。
赵匡胤陈桥兵变后登基称帝建立大宋,可满朝文武还都是大周的旧臣。昔日都是些同事,猛然之间他一口一个‘朕’、别人一嘴一个‘陛下’,都觉得有些别扭。
赵匡胤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怎么才能显得圆润呢?他想到了秦始皇。
秦始皇发明了‘皇帝’这个词,以前是叫天子,三皇五帝,秦始皇觉得自己比三皇五帝加一块还伟大,所以应该叫皇帝。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赵匡胤觉得自己其实也比三皇五帝伟大,比秦始皇也伟大,只是不好明着给别人这么说。所以他就有样学样,把‘官家’正式摘了出来。
相比起‘皇帝’,‘官家’这个称呼显得更随和亲民,实则内中一样霸道,赵匡胤很满意。大宋到现在建朝百年,赵匡胤早就死成了太祖,但‘官家’被大宋臣民彻底叫顺了嘴,反而称呼皇上显得别扭了。
不但对皇帝的称呼变了,大宋的气质变化也非常明显。这个气质是和大唐比较。
唐人粗放骄傲,喜欢骏马、边塞、牡丹。宋人内敛细腻,喜欢梅兰竹菊。唐人活得张扬,宋人讲究情调。
大唐四面出击,把周围的敌人都打服;大宋四面紧守,用岁币把敌人买通。
唐和宋在气质上的差异,武术界的变化很能深刻表现。
大唐时,全民尚武,武术家的地位很高,朝廷上武将和文臣完全平起平坐,而且推崇文武双全。即便房玄龄和魏征这样著名的文臣,骑上马同样能拔剑杀敌。
像李白那样的诗剑双绝,必然会成为全民偶像。张旭和颜真卿,既是书法大家,也同样是著名武术家。
到了大宋却全变了,武术家在朝廷里没有任何地位,东华门下唱名方为好男儿,武将全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小县令指着鼻子训斥统领数万人的大将军,这在大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在大宋很正常,没人觉得不应该,包括被训斥的大将军自己。
从晚唐到大宋的百十年间,天下文化人被杀怕了,几乎所有历经千年的诗书世家门阀都被杀破了门。手握刀剑狼牙棒的武夫完全掌握着天下话语权,和天下文人的生死。对于文人来说,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暗时代。
至大宋中原平定,重新掌权的文人集团痛定思痛,他们绝不能让黑暗重新袭来,绝不能让手握板斧的坏人随随便便就剁了皇帝脑袋的事情再发生,于是扬文抑武成为了必然。
朝廷上贬低打压武将的地位,武术家自然也没有了在官面上呼风唤雨的风光。但习武是人类的天性,武术家也要吃饭。于是,武术家便走入了民间,各类武术门派在大宋的土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门派本质上是武术家集团,如今大宋最著名、在民间也最具号召力的两大武术家集团,分别是少林寺和丐帮。其他还有许许多多大小门派,但基本上多少都要依附或听命于这两大集团。
这只是中原,大宋周边的国家从朝廷层面依然很重视武术和武术家,他们都有国家支持的武术家集团,例如辽国的南苑大王府、西夏的一品堂、大理的双龙寺。
所以少林寺和丐帮实质上也领导着大宋民间与周边这些国家的武术对抗。
在这些大宗大派之外,却还有一个谁也不敢忽视、但又非常神秘的门派——逍遥派。
逍遥派的立派祖师,正是羊一的徒弟、一代剑仙李逍遥。
民间传说,李逍遥在大理不老长春谷得遇神仙传授武术,又在蜀山悟得剑之大道。此后,李逍遥出山行走中原,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袪除邪魔匡扶正义,一柄青芒在手,一生从未有过一败。
李逍遥是中原武术界所有人的偶像,被顶礼膜拜的寂寞高手,是被万民歌颂的剑仙,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大宋武术界尊称他——逍遥子。
逍遥子李逍遥不但剑术无敌,于琴棋书画之道上也造诣极深,大宋人普遍认为,即便大唐诗剑双绝的李白,也不如逍遥子在文武之道上的才华。
逍遥子终身未婚,没有留下血脉后代,但留下了数不清的传说和传奇。
据说,五十多年前,已过不惑之年的李逍遥思念恩师,欲前往西方不周山寻找师尊,也有传说他要去昆仑寻找。
路过天山脚下时,遇到由西域武术高手和更西边魔教武术家组成的入侵团伙,两百多人,意欲前往中原寻衅滋事。李逍遥颇为厌烦,便一柄剑将他们全部诛杀。
随后,李逍遥没有再往西行,而是在天山缥缈峰上修建了灵鹫宫,成立逍遥派,为中原和中原武术界守护西大门。但也有人说,他在天山是为了等候师尊从西方归来。
重回中原的羊一听说了李逍遥的故事,心中非常感慨,也十分激荡。如此一个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好徒儿,知足了,想必周璎珞也会含笑九泉。
但羊一没有赶去天山看望李逍遥,因为他在十年前已经故去了,享年91岁。
李逍遥仙逝之时,徒弟们尊他的遗嘱,没有陪葬其他生前喜爱之物,甚至那柄被誉为仙剑的青芒剑也没有。唯一被放进棺椁贴身陪伴他的,是一支排箫,普普通通竹子早已泛黄的排箫。
逍遥子李逍遥仙逝的消息传回后,中原武术界所有门派,包括少林寺和丐帮,甚至辽国南苑、西夏一品堂,全都设置了灵堂祭奠。李逍遥的人品和武品,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也受到他师父羊一的尊敬。
大理王室段氏也设置了灵堂,因为段氏的武术来自李逍遥的传授。
创立逍遥派后,李逍遥先后收了三个徒弟,现在他的二徒弟无崖子是逍遥派的掌门。李逍遥的另外两个徒弟都是女性,分别为大弟子天山童姥和三弟子李秋水。
如今逍遥派还是一如既往隐世而神秘,默默地为中原武术界守护着西大门。逍遥派的武术轻灵飘逸,闲雅清隽,如同他们的祖师李逍遥。而且逍遥派弟子全都文采飞扬,擅长琴棋书画,也随了李逍遥的传承。
羊一不认识李逍遥的三个徒弟,所以也就不打算去吓唬他们了。他拿着杨五郎、也就是灵秀和尚的度牒,要赶往少林寺。
受人之托是一方面,少林寺的藏经阁不光是寺庙里,也是整个大宋除去皇家藏之外,最大的图书馆了,一路上羊一在琢磨办法,怎么能进去那里面看上两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