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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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井峰占地百里,高耸千丈,远远看去,便似一截巨大的石柱凸起在崇山峻岭之间。山峰的四周,则为峡谷与山林,霜染秋浓,远近景色斑斓。
此时的山脚下,有三道人影匆匆而来。
为首的年轻男子,乃是木申。他手里拎着那把失而复得的长剑,两眼不停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随行的两位老者分别是向荣与勾俊,同样是手持飞剑而神情戒备。
这三人离开了玉井之后,借助传送阵之便,辗转来到山下,只为了要将背叛仙门的弟子绳之以法。而玉井峰余下的两位管事却没跟来,其中的仲开声称琐事缠身,而戈奇更为干脆,他说身子不适,亟待歇息调养。
对此,木申也没计较,却与向荣与勾俊暗中示意,只要对方能帮着擒获那个无咎,再找回两个女子,他会禀明师父,必有重赏。
有好处的事儿,谁不乐意呢!
向荣与勾俊整日里都想着得到大把的灵石与丹药,以便修炼有所精进,听到木申的许诺,随即抛弃前嫌而一拍即合。只是眼下已围绕着山脚转了大半圈,依然不见有何异常。
木申飞身落在一块平坦的山坡上,疾行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抬头仰望着不远处的峭壁,恨恨啐了一口。那小子究竟是葬身于地穴中,还是早已逃出了玉井峰?死了倒是便宜,至少还有两个女子相伴。而他若是逃了,也该留下痕迹……
向荣与勾俊随后跟来,擦肩而过的瞬间,佯作关切道:“木管事,倘若法力不济,还请歇息片刻!”
“我虽有不济,却还未必如此不堪!”
那两位管事均有着七层、八层的修为,根本没将木申的五层修为放在眼里。仙门之中,信奉的是强者为尊。他虽然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忍着,随声奉还了一句之后,便要动身追过去。而他没走两步,神色一动,忙道:“且慢……”
向荣与勾俊的去势极快,转眼间已到了数十丈外。闻声,两人身形一缓。
木申往后退了几步,慢慢回过头去。右手一方的山坡上,是片十余丈方圆的矮树丛。紧挨着矮树丛与野草的,便是玉井峰那陡峭的山壁。他凝神片刻又侧耳听了听,疑惑道:“适才似有敲击声,为何又没了?”
向荣与勾俊面面相觑,彼此点了点头。
木申接着自言自语:“以我的神识,尚不能窥破如此之厚的山壁,两位道兄……”
与之同时,两道人影已返身而回。
向荣二话不说,抬手祭出飞剑。勾俊颇为默契,趁势闪开几步严阵以待。
木申顿作恍然,不由得神色一振。
飞剑所向,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随即草木横飞,便是矮树丛也被连根摧毁,被遮掩的一块峭壁霎时呈现出来。紧接着剑光闪烁,“砰”的一声直接没入石中,再又“哧哧”旋转而火星四溅,不消须臾,石壁上霍然多出一个过人高的洞口。
向荣又是抬手一招,闪烁不停的剑光瞬间消失。他转而退到勾俊的身旁,与同伴递了个莫名的眼色。
木申看着五六丈外的洞口,意外不已。神识所致,洞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他呵呵笑了声,扬声道:“三位出来吧,莫要伤了同门的和气……”
与此同时,洞内响起一阵咳嗽声。
便在叶子察觉洞外有人,并及时收手的那一刻,为时已晚。尚不待有所应变,石壁洞开。紧接着呼啸的剑气,崩碎的石屑,以及飞扬的烟尘,顿时充斥着整个洞穴。她有法力护体,尚且无恙,转身便要从来路返回,以免遭致洞外的围攻。谁料无咎却是憋闷难耐,弯着腰猛咳不止,而咳嗽倒也没啥,恰好堵住了仅有的缝隙。
叶子神色焦急,低声叱道:“还不闪开”
有人在身旁叹道:“你我还能躲往何处……”
叶子还想发作,闻声一愣,无力道:“姐姐……”
她虽然有些急躁,心里却是明白。即使原路返回,也无处可去。而身后唯一的生路,竟变成了夺命的虎口。如今进退不得,已然是身陷绝境。
紫烟秀眉微蹙,稍作沉吟,轻声安慰道:“我虽伤势在身,阻挡片刻倒也不难。叶子,你不妨带着无咎先行一步……”随其裙袖轻拂,弥漫的烟尘顿时消散了许多。她转而面向洞口,神色中透着异样的沉静。
叶子慌道:“姐姐,万万不可呀!木申那人或许不值一提,却多智狡诈而难以对付。再有玉井峰的两位老管事,皆修为不弱。你如今只能施展五六成的法力,绝不是他三人的对手……”
紫烟抓过叶子的一只手,轻轻怕了拍,安慰道:“既为同门的道友,尚不至于以死相逼吧!或也无妨,切莫忘了见机脱身……”她轻描淡写的口吻,便如往常姐妹俩说话那般。随其长袖中光芒闪动,已是飞剑在手,接着款款移步,施施然独自走向洞口。
“咳咳——”
无咎又狠咳了两声,这才顺过气来,抬头看见紫烟只身离去,忙道:“那家伙信不得……”
紫烟脚下一顿,没有回头。而恰于此时,一道剑光从洞外突然袭来。
叶子神色一惊:“姐姐小心……”
紫烟站在洞口中,不躲不避。随其身外闪过一层护体光芒,袖中的飞剑脱手而去。而又一道剑光随后而至,且更加势不可挡。她微微愕然,却再无退路。
叶子心知不妙,急忙持剑上前。
“砰——”
犹如一声闷雷在洞穴中炸响,与之刹那,凌厉而又迅猛的狂飙从洞口中呼啸而至。紫烟首当其冲,衣袂长发往后吹起,接着便听她惨哼了声,人已离地倒飞了出去。叶子同样是难以幸免,未及退后便直接摔倒。与其瞬间,两把失去法力的短剑“当啷”砸在石壁上。
无咎依然卡在山石的缝隙中而目瞪口呆,一道白衣人影迎面飞来。他想都不想,猛地伸出双手,霎时人儿入怀,尚不及慌乱,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狠狠击中。他顿时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堵,忍不住便要惨叫,却被一蓬秀发遮住了面颊,微微的呻吟声在耳畔响起,接着有檀口微张,热血喷溅。
“姐姐——”
叶子已从地上爬起,抬眼见到紫烟正被一个赤身露体的男子紧紧抱在怀中,又急又怒:“你……你竟敢趁人之危,还不撒手……”她摇摇欲坠,挣扎着便要扑来。
无咎咬牙切齿,强行将到了嘴边的惨哼给咽了下去,这才冲着叶子瞪眼道:“我就不撒手……”哼,我分明是见义勇为,怎能说成是趁人之危呢?难得佳人在怀,身为男儿,说啥都要硬气一回,说不撒手、就不撒手!
“放下我……”
无咎话音才落,怀中有人推拒。其低头一瞥,心魂微颤。暗弱的光亮下,但见佳人如玉,却腮边带血而神色凄婉。他忙应了声,小心往前两步,慢慢将怀中的紫烟放在地上,并轻轻伸手搀扶着,以便对方倚在石壁上舒适一些。
紫烟从没与男子这般亲近过,忍不住便想呵斥。却见面前的男子再无那种嬉笑的常态,反倒是两眼清明,满脸正色,举动之间,尽是由衷的关切与呵护……
“给我闪开!”
叶子踉跄了下,猛地撞来,趁势仆倒在紫烟的身旁,焦急道:“姐姐!伤势如何?”
“还活着……”
紫烟冲着叶子牵强一笑,无力地摇摇头,眼光转动,神色中似有歉意。
无咎冷不防闪了个趔趄,回头就要嚷嚷,再次遇上那双动人的眸子,他忙浑然无事般地耸耸肩头,随即又悄悄背过身去,好一阵子呲牙咧嘴。被那丫头给撞了一下,浑身的酸痛好像又回来了!
恰于此时,洞外传来话语声:“洞内的两位道友,再无还手之力。我二人不敢居功,还请木管事酌情处置!”
那是向荣的嗓门,带着讨好的口吻。
接着又有熟悉的笑声响起:“呵呵!有劳两位道兄……”他顿了顿,得意又说:“我与紫烟与叶子两位师姐无冤无仇,适才多有得罪。奈何师命难违,故而出此下策。只要两位交出无咎,便可将功抵过!”
紫烟与叶子,不约而同抬起眼光。
无咎早已忘了身上的酸痛,正独自默默冲着洞口观望。除了远远地一束光亮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而毋庸置疑的是,木申就在洞外。那个家伙分明只想对付自己,看来还是不肯罢休啊!
木申接着说道:“无咎,你已在劫难逃,又何必连累他人呢,还不现身伏法,更待何时呀……”
无咎没有应声,慢慢转过身来。
两个女子相互依偎着,皆虚弱不堪,却在此时双双看来,各自的眼光中神色莫名。
无咎的眼光落向来时的那道山石缝隙,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返回之前的山洞,最终还是死路一条。看来,这回真的躲不过了!
“无咎,我最后奉劝一句,半柱香之内再不现身,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而两位道友也听着,切莫与他沆瀣一气,以免自误而悔之晚矣!”
木申依然在聒噪不休,听着让人憋闷而又没可奈何……
第四十五章 春秋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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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内,寂静无声。
无咎站在原地,默默低着头。他裸露的左臂上,还留下几点殷红。那是从紫烟口中喷出的血,娇艳而夺目。
姐妹俩依偎在角落里。
紫烟虚弱不堪,面色沉静,秋水般的眸中,隐约多了一层霜寒的幽冷。她对于木申的告诫与恐吓,没有放在心上,而面对宿命的强横与残暴,却有着莫名的绝望与无奈。
叶子在打量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焦虑中透着几分迟疑的神情。须臾,她终于忍耐不住:“无咎,你非仙门中人,不如……不如……”她想让对方走出山洞,以免殃及自家姐妹,而话到嘴边,又难以出口。虽说讨厌那人,尚不至于逼着他白白送死!
无咎抬起头来。
叶子眼光躲避,咬着嘴唇不再吭声。
无咎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鼓着嘴巴长舒了口气,又默默点了点头,却没有理会叶子,只管注视着紫烟。而对方臻首低垂,浑然不觉。他微微一笑,轻声道:“紫烟姑娘,多多保重……”言罢,他作势甩袖,便想来个洒脱转身,这才想起手臂**,平添了几多寒酸与狼狈。
紫烟神色微动:“你……”
无咎才有的从容顿时一乱,急忙回头。
紫烟却欲言又止,默然片刻,才淡然说道:“你乃凡人,纵然有难,也不该躲入灵山,更不该参与仙门纷争。事已至此,且好生求情,玉井峰的几位管事必会放你一条生路……”
并未等来想象中的挽留与不舍,紫烟她也在赶着自己走呢!
无咎的心底有些失落,咧嘴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自言自语道:“离别之际,再不说清楚,我也太冤了……”他摇了摇头,忽而问道:“紫烟姑娘,你可知我躲入灵山的真正缘由?”
紫烟静静不语,或许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所谓的缘由。
无咎神色尴尬,干脆又问:“紫烟姑娘,我若是说,我万里迢迢,只是为你而来,你又是否相信?”
紫烟蹙起眉头,似有愠怒,而脸色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红。
无咎挠了挠头,自问自答:“嗯,说实话,我也不信!”他举着两手,嘴角一撇,又道:“实不相瞒,我混入灵山,无非想要见上紫烟姑娘一面。如今得偿所愿,了无遗憾也!”
以紫烟的相貌,应该不乏仰慕者。只不过面对一位凡人的表白,且如此的肆无忌惮,对她来说还是头一回。而那年轻人并无轻佻、或说笑之意,反倒是神色坦诚,真情表露,且话语中透着几分孤寂与悲凉。她才想呵斥,话到嘴边,又不禁迟疑了下,转而说道:“承蒙眷顾,奈何仙凡陌路……”
无咎硬着头皮道出了心声,只觉得浑身轻松,他磨磨蹭蹭着便要离去,却又颇为意外的停了下来。没有嘲讽,没有训斥,即使叶子那丫头也闭上了嘴巴,犹自左右张望而满脸的好奇。
方才所言何意?话里话外,满满的情意啊!
“何为陌路?仙人也好,凡人也罢,由生至死,来往轮回,不都是在一条道上熙熙攘攘,哪里有什么不同呢?”
无咎像是见到了曙光,顿时来了精神,连声反问之后,又道:“既然仙凡同归,你我为何不能相伴走上一程!”
一个凡夫俗子,竟然要与一个貌若天仙的修士执手偕老。不仅如此,他还很是理直气壮!而正如所言,生死一条路,轮回无贵贱,且走且珍惜,且行且相伴!
哪怕是修炼多年而心如止水的紫烟,也顿时错愕无语。叶子更是瞠目诧然,神色中好奇不已。这个书生原本胆小怯懦,而眼下却是如此的疯狂!
不错,他一定疯了!
紫烟有心回避,却无处可去,想要驳斥,无言以对,即便是低下头去,依然觉着着那火热的眼光无处不在。她微微轻叹了声:“唉,你我无缘,这又何苦……”
无咎稍稍俯下身子,接着反问道:“风华谷雨夜相逢,谁说无缘?今日绝地重逢,难道不是命中注定?”他关注的神情,循序善诱的话语,好像又成了那个祁家祠堂的教书先生,却非说教,只想着借机倾诉,表达心声。
紫烟有些无力,低低说道:“我并非如你想象,彼此春秋不和……”
她固然矜持孤傲,且仰慕者众多,而独善其身的法子只有一个,不理不睬敬而远之。谁料眼前的这个来自凡俗的书生,百无禁忌,发起疯来,叫人无所适从!
无咎曾是一位教书的先生,温文尔雅,君子彬彬,而遇到懵懂固执的孩子,也会有暴躁的时候。他忍不住急道:“比我年长几岁,又能怎样呢?我不嫌你大,你别嫌我小,但求携手游,不管天荒与地老……”
紫烟抬起双眸,秋水涟漪,胸口微微起伏,便是苍白如玉的双颊上闪过一抹绯红。而不过瞬间,她又脸色一冷,淡淡道:“休得放肆!我乃方外之士,你乃红尘中人,或有阴差阳错,从此再无交集,请自重!”
无咎还想长篇大论,顿时僵在原地,张了张嘴,慢慢直起了身子。
唉,说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一口回绝!再啰嗦下去,不是脸皮厚,而是不要脸,只能遭致厌弃。奈何情至深处,覆水难收,眼下已非伤心,而是心丢了!
他怔怔看着紫烟,苦笑了下,慢慢转过身去,落寞自语道:“莫道阴差阳错,缘分从来天定,万里迢迢一线牵,是有情,还是无情?红尘或多纷扰,灵山也不安宁,敢问逍遥何处寄,且挥袖,逐风独行……”
其神情怅然,语调低沉,便是疲惫不堪的背影,也好像透着淡淡的哀伤与离愁。
紫烟的心神微微一紧。
叶子还没见过男子如此的动情,不再冷嘲热讽,而是由衷赞道:“不愧为读书人哦,尽是口舌的本领!”
恰于此时,洞外传来木申的叫喊声:“无咎,时辰已到,若是怕了,便给我滚出来跪地求饶!”
无咎在原地踱了两步,稍稍站定,仰天长叹,欲走还留。而正当情绪浓时,忽被叶子给打乱了意境,尤其是洞外那不合时宜的叫喊声,着实叫人忍无可忍。他眉宇间的黑气猛然加重,扬声怒道:“木申,你个吃软饭的家伙,不就是想杀我报仇吗,且等着……”
他抬脚往外就走,而没去两步,又突然回头冲着紫烟郑重一礼:“匆匆永诀,恨恨绵绵,奈何天不开眼,容我先行一步……保重!”其剑眉一挑,握紧了双拳迈开了脚步,颇有一去不复还的壮烈与豪情!
紫烟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忽而有些慌乱。那只是一个来自凡俗的书生而已,却时而怯懦,时而癫狂,愈发叫人看不明白。而他竟然与修士有仇,出去焉有命在……
狭长的洞口不过五六丈,转眼间便能走到尽头。
无咎大步流星,怒气冲冲,很有一往无前的架势,而当那洞口的光亮愈来愈近,他不由暗暗叫苦。
出去便是送死,而自己还没活够呢!
若向木申乞饶,那就真的成了贱人!
好在已对紫烟表白了心迹,也算是此行不虚吧!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呜呼哀哉……
无咎自怨自怜着走出了洞口,不由得两眼眯缝而抬手遮掩。日头斜晒,四周明亮。隐约中有三道人影站在不远处,而其中一人忽而离地奔着自己扑来。
木申?他要干什么……
无咎不及多想,一道剑光呼啸而至。
与之同时,得意的冷笑声响起:“呵呵!此处已非玉井,你断无侥幸之理!”
那家伙心狠手辣,杀人不打招呼……
无咎才要躲闪,为时已晚,绝望之余,挥臂阻挡,随即便在一记闷响之中,离地倒飞了出去。而袭来的剑光骤然一顿,竟也攻势不再。他自顾不暇,“砰”的一声撞上坚硬的石壁,顿时筋骨欲折,疼得差点昏死过去,却咬牙切齿硬撑着不倒,急忙看向两只手臂。
两只手臂各自多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隐见白骨,触目惊心。而其虽遭重创,且剧痛难耐,却双双俱在而活动无碍……
木申在三丈外落下身形,随手接过飞剑而神色错愕。
本以为会见到一具死尸,谁料要杀之人再次以赤手空拳挡住了自己的飞剑。先前有灵威的诡异,倒也有情可原。如今再无庇护,那小子缘何又幸免于难?
木申疑惑难消,却又神色微动,扬声示意道:“两位道兄多加小心……”
两道白衣人影相互搀扶着走出洞口,正是紫烟与叶子。
向荣与勾俊站在洞口的十余丈外,对于紫烟与叶子的出现并未在意。与其看来,两个女子皆身受重伤,且摇摇欲坠,根本不足为虑。而那个叫作无咎的玉井峰弟子,着实有些古怪。对于修士来说,赤手空拳挡住法器并非难事。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来说,则太过于匪夷所思。
木申见紫烟与叶子并未妄动,放下心来,接着又道:“无咎,你或有宝物护身,挡得住一剑,不知能否挡得住百剑、千剑……”
无咎还在打量着双臂的剑伤,疼得面目狰狞,听见木申的话语声,又是一阵牙根发痒。自从遇见那家伙之后,屡次遭受凌辱,不是死里逃生,便是遍体鳞伤。
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无咎甩了甩双臂,觉着疼痛稍缓,伸手从怀中抽出了那把带鞘的短剑,才要发作,眼光一瞥,微微怔然。
不远处的洞口前,两个女子默默看来。其中一人白衣染血,恰似春雪寒梅,还是那么的娇艳而动人!紫烟她……她怎么出来了,是不舍,还是诀别……
无咎定了定心神,好不容易才将眼光收了回来,忽而觉着豪情又壮了几分,昂首慨然道:“木申!我今日任由宰割,只求你放了那两位姑娘便可!”
既然跑不掉了,又何妨再为了紫烟而表表心意呢!纵然无果,也算是有始有终!
木申却是不留情面:“哼!你算是什么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卖乖……”
无咎转而冲着向荣与勾俊又道:“木申恃强凌弱,天理难容。我今日便以凡人之躯,与他了断新仇旧恨。事关私人恩怨,还望两位莫要插手!”
向荣与勾俊没有吭声,却双双神色不屑。凡人与修士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木申已是怒不可遏,挥手祭出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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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来过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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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凡人,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凭借着装神弄鬼,以及几分狗屎运,竟然混入了灵山,并且活得很惬意。尤为甚者,他不仅勾搭貌美的女修,如今更是要当众挑战修士,简直到了一种无法无天的地步!
在木申看来,那已绝非简单的狂妄无知,而是一种刻意的羞辱。了断恩怨,还不用别人插手。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一个人便收拾了你!
木申挥手祭出飞剑:“小子,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无咎怕死,更怕死的窝囊。故而,每当大难临头的时候,他总是一改旧态。无非人性所致,说白了就是垂死挣扎。再难听些,困兽犹斗。不过,比起常人来,他却多了几分急智与癫狂。
只要向荣与勾俊莫管闲事,与木申拼上一回又有何妨。纵有不测,命该如此。正如云圣子所言,来过,拼过,此生足矣!
更何况,红颜在侧,佳人观战,好男儿想不热血都难!
无咎以言语稳住了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便要摆开拼命的架势,而一道剑光猝然袭来,根本来不及躲避。他急忙举起带鞘的短剑,用力阻挡。
光芒骤闪,闷响炸耳,好像被猛虎迎头撞了下,狂猛的力道汹涌而来。
他双臂剧烈震动,血迹从剑伤中迸溅而出,整个人“砰”的一声再次跌向身后的山壁,收脚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的情形一如既往,却抓着短剑不撒手,头晕脑胀之中,还不忘打量留意着自身的情形。虽然筋骨酸痛,倒也堪堪忍受。关键是还活着,且四肢俱全而再无损伤!只是胸口发堵,噗——
无咎未及侥幸,一口热血喷在手中的短剑上。他顿觉心头一轻,憋闷舒缓,忙又擦拭着短剑,以免抓着手滑而难以着力。而他没有在意,血迹似乎没了,好像透过剑鞘、顺着剑柄,去了该去的地方……
木申轻易得手,却面无喜色,反而羞怒更甚,杀气更浓!
那小子以赤手空拳挡住了自己的飞剑,已然叫人颜面尽失。如今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带鞘的短剑,愈发的有恃无恐,真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木申双手掐诀,盘旋身边的飞剑“锵”的一声高高悬起。随其法力催吐,剑光大盛。
十余丈之外,向荣与勾俊在袖手旁观。见木申与那个无咎再次动手,两人神色暧昧。
那个玉井峰的弟子或有宝物防身,终究还是凡人,而木申虽然修为低劣,却是一位修仙者。而便是如此强弱悬殊的双方,竟然一时难分上下。呵呵,木管事,且看你如何收场!
洞口前,两个女子相互搀扶着依偎而立,眼光所及,凝神无语。
还当那位书生早已尸首异处,谁料人家不仅活着,且气势张扬,更是要与木申动手较量。尤其那番豪言壮语,虽于事无补,却慷慨激昂,令人闻之动容!而他一个凡人,千辛万苦到灵山,不修仙、不炼丹,偏偏要拼死拼活,究竟又为哪般?莫非如他所说,唉!
紫烟看着那衣衫褴褛的身影,不禁心神烦乱。便好似沉寂已久的寒泉,忽有风来,从此涟漪微微,波光悠悠……
无咎察觉自身无碍,稍稍心安,抬眼一瞥,有剑光闪烁。他来不及爬起,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蹿了出去。木申就在三、五丈外,瞬间及至。不待对方飞剑落下,他双手抡起带鞘的短剑便狠狠砸了过去。
木申正要催动飞剑,一道人影来到近前。
那小子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会转眼间变了个人,且如此的凶猛异常?
木申微愕,顺手催动剑光往下劈去。而人影突然闪到一旁,嘴里喝道:“这一招,拦腰驱虎豹……”他急忙驱剑阻拦,霎时在对方的腿上划出一线血光。而那把带鞘的短剑便像是一条毒蛇,来势迅疾。躲避不迭,腰间“砰”的挨了一记实在,虽有法力护体,而强横的力道还是猝不及防。他禁不住踉跄了两步,而对方的叫嚷声再起:“这一招,撩阴最霸道……”
又来了,所谓的一招接着一招,不过是凡俗军营中的杀敌招数,却被用来对付修士,真是旷古奇闻。而这般死缠烂打,却也叫人烦不胜烦!
木申闪身退后,催动飞剑在身边盘旋。
无咎拼命的唯一招数,便是近身缠斗,见木申识破自己的用意,依然不管不顾往前冲去。又是“刺啦”一下,臂膀再被剑气划开一条血口。而他手中的短剑还是狠狠扫了出去,竟“砰”的一声击碎了对方的护体法力。
木申顿时便如火烧般跳了起来,下体的阵痛难以忍耐。
那小子看着瘦瘦弱弱,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而他发起疯来,竟然冲着下身的命*根子动手,太阴损了!
木申羞怒交加,再无镇定,抓出符箓,掐动法诀,双手挥舞,一串火光夹杂着束缚的法力倾泻而下。犹不解恨,剑光呼啸……
无咎还想趁机逼近,忽而身形迟缓。他心知不妙,拼尽全力往后挣脱,而凶猛的火光疾如骤雨,凌厉的剑光呼啸而至。
紫烟看得真切,神色微动。
凡人之躯,绝难抵挡神通法术的强悍,任凭如何挣扎,还是不免要在烈焰下化作飞灰。
她没作多想,猛然往前两步,随即长袖挥动,便要出手相救。而飞剑尚未祭出,便又一头栽在地上。她脸色微变,身形摇晃,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叶子急忙伸手相扶,诧异道:“姐姐,你要救他……”
与此瞬间,有人适时告诫:“两位道友,切莫自误!”
那是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依旧站在原地,而各自的手上已是剑光闪烁,显然早有戒备。
紫烟没有作声,心底却在微微叹息,转首看去,眸子里竟是多了一抹忧郁。便如秋水寒霜,清寂落寞;又似鸿影不再,怅惘悲伤!
此时此刻,无咎终于将木申逼得全力以赴。而他本人却举动迟缓,左支右拙,任凭一串火光与剑光迎头袭来,根本躲避不得,只能艰难后退,并双手抓着带鞘的短剑拼命挥动,在绝望中挣扎,与最后的命运抗争。
还是修士厉害,哪怕是个坏蛋,也能施展法术,并大展淫威。而这对于好人来说太不公平,也不见有谁主持公道。该死的木申,你凭啥呀……
无咎已到了生死关头,且窘急无奈,反倒是愈想愈不服气,索性不再退后,将带鞘的短剑当成了棍子当头乱舞。而火光与剑光势不可挡,瞬间已将他人影吞没。
木申退出两丈之外,双手不停催动杀机,以为大功告成,禁不住恨恨啐了一口。
小子,待我将你挫骨扬灰,再取回宝物……
紫烟正在凝望,神色微怔,旋即转身,轻轻依偎着叶子的肩头。叶子察觉姐姐有些异常,回首打量。而她却是避过脸去,忧郁的眸子在默默失神。
山坡的角落里,有株白色的野花,已被剑气震碎了花蕾与嫩叶,留下满地的凋零……
“砰——”
这一刻,没人还会以为有意外发生。一场仙凡之争,也将就此终结。
谁料山坡上再次传来一声轰鸣,火光炸开,剑光倒飞,随即挣脱出一道人影,踉跄几步,堪堪站稳,茫然四望。只见他整个人显得更为坦荡,仅剩下一双靴子,与腰间的半截衣衫,在维系着最后一丝矜持。裸露的肌肤上,则是沾满了血迹与污垢,再加上焦灼不堪的乱发,以及满脸的烟熏火燎,俨然一个野人,从远古洪荒,一路披荆斩棘而来……
没死?
青的山,白的云,暖暖的日头挂天边。还有目瞪口呆的木申,满脸错愕的两位管事。尤其是那白衣身影,宛如雨荷并蒂莲……
真的没死!
烈焰渐熄,炙热尚在,令人窒息的杀机犹在四周弥漫!
无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双手之中。原本破旧的短剑,如今焕然如新。透着麟纹的兽皮剑鞘,入手冰寒的玉石剑柄,皆极为精致,浑如天成!
如此倒也罢了,关键是它再次救了自己。当烈焰、剑光从天而降的瞬间,好像有黑气从剑鞘中溢出,并随着自己的拼命挥动,化作一阵黑风倏然消散。而与此刹那,所有袭来的攻势顿时瓦解。至于其中又有何名堂,却无从知晓。
不过,既有宝物护主,又何足惧哉!我要替自己讨还公道,我要报仇……
无咎猛然抬头,两眼中透着疯狂的神色:“木申,尚能战否?”
木申愣在原地,兀自错愕难解。
那小子明明身无法力,又怎能挡得住我的连番猛攻,是那把带鞘的短剑所致,还是另有缘故?他又在说什么,尚能战否?真是狂妄透顶,不知所谓!
“你一个凡人,大言不惭……”
“我一个凡人,专门教训你这样的修士!”
“凭什么?”
“凭的是浩然正气,满腔热血!”
“装模作样!”
“这一招,猛虎下山震八方!”
正当双方唇枪舌剑之际,一道人影猛然蹿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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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路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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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坡之上,两道人影缠在一起。
木申没有想到无咎会突然动手,稍稍迟疑,人到了面前,来势之快,比起修士的御风身法也不遑多让。他才要催动飞剑阻挡,腿上已被剑鞘击中。虽有法力护体,却也消耗心神。紧接着后屁股又挨了一下,很是狼狈。尤其是聒噪声不断,令人烦不胜烦。
“这一招,铁枪横扫旌旗飘……”
“喀——”
木申焦躁之际,护体法力再次崩溃。他不敢大意,身形爆退,待窘迫稍缓,又折身返回。以他的修为,随时都可以远远躲开,奈何众目睽睽之下,此举无异于落荒而逃。恰恰是他的迟疑不决,使得某人气焰大涨并愈发的疯狂!
“这一招,猛龙过江动九霄……”
无咎喊声未落,手中的短剑已扫了出去。
木申闪身横移,不忘催动飞剑趁势反击。对方手上虚晃,抬腿便是一记撩阴脚。与此同时,祭出的剑光也在对方的后背划出一道血痕。
“砰——”
木申才知上当,裆下便挨了一脚,虽无大碍,铁青的脸上已是羞臊难耐。
什么猛龙过江,分明是毒蛇出洞。而他始终用剑,为何又突然出脚?简直就是泼皮打架,毫无章法,却步步紧逼,招招阴损。
木申有心施展法术与符箓,却怕重蹈覆辙而徒劳无功,索性全力驱使飞剑,又不得不连连后退而以便反击。而他每次稍稍得手,他自己都不免要被剑鞘给狠狠击中一回。而那野人般的小子只管不要命般地扑来,他被迫再次抽身躲闪。
而无咎踢出一脚过后,便想抡剑怒砸,却扑了个空,扭头又追了过去。
于是乎,山坡上的缠斗,变成了一场追逐大战。不过,原本强弱悬殊的较量,转眼之间已是情形逆转。兜着圈子四处避让的,是木申。随后紧追的,则是光着四肢的无咎,一边挥舞着带鞘的短剑,一边气势汹汹大喊:“接我一招,瓮中捉鳖传捷报……
这招数的名称,起初倒还威风,怎么愈来愈不堪入耳?哦,原来是换着法子骂人呢!
木申又急又气又无奈,催动飞剑乱劈乱砍。
而那小子看着瘦弱,却又臭又硬,每剑过后,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一个凡夫俗子而已,如此诡异绝非寻常。是万魂谷的宝物所致,还是他那把短剑的名堂,抑或师父所赐的飞剑的缘故,要么就是自己的法力不济……
峡谷中峰峦叠嶂,景色斑斓,再有暖暖的日光晒着,像是铺开了一幅画卷,静谧而优美。只是山坡上的动静,平添了几分不该有的喧闹。
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犹在旁观,彼此脸上的神情却变幻不定。木申虽有五层的修为,而真正的法力不过四层而已,虽不值一哂,却还是要强出凡人太多。那个玉井峰的弟子,身无修为,而他筋骨之强,力气之大,动作之敏捷,气势之疯狂,比起羽士中的高手也不遑多让。两者原本天差地别,如今大相径庭,其中必有蹊跷,又是为何呢?
叶子惊讶失声:“哎呦呦,一位凡人,竟在暴打一位修士,姐姐快看哦……”
紫烟适时察觉,默然凝视,她渐趋沉寂的眸中,再次涟漪闪现。
那人还活着?他竟然躲过了必杀一击!
只是曾经的教书先生不见了,胆小怯懦与轻浮的举止也消失无踪。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坦荡无畏的勇士,用他难以出鞘的短剑,去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而身为修士的木申与他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堪与狼狈!
紫烟忽而神色微动,脱口轻呼:“小心……”
无咎在山坡上追逐不停,忽而往左扑去,却又途中转向右边,恰好截住木申,顺手就是一剑鞘。对方差点摔倒,慌忙躲避,气急败坏中,催动剑光还击。他被迫稍稍一顿,大腿上再添一道血痕。
此时的他,遍体剑伤,丝丝线线的血迹迸溅着、交织着,浑如血人般,却浑然不觉,呲着白牙,瞪着双眼,摆了个架势,猛然蹿起:“这一招,犁庭扫穴威名扬……”
便于此时,一声怒叱当空响起:“哼!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何敢如此的嚣张!”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凌厉的杀机势不可挡。
无咎才将蹿起,便已被杀气所笼罩,惊得抬头仰望,顿时心头一寒。
那道突如其来的剑光,竟无声无息,却快若霹雳,以难以想象的威势骤然急降,强大莫名的杀气令人骇然窒息。
坏了,那是高人,比起向荣与勾俊还要厉害的高人!这回是真的躲不过去了,所幸已疯过、癫过,死则死耳,来吧……
无咎不及多想,双手紧紧抓着短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冲着那道剑光狠狠击去。
“轰——”
光芒刺目,惊雷震响。
那把坚硬异常,无数次大显神威的短剑,竟突然炸碎了剑鞘,闪动黑光的剑锋初现峥嵘,随即便在轰鸣中崩溃消失。
而无咎犹自挺立,只有烧焦的乱发,腰间的破衫,满身剑伤中迸出的血迹,仿如风催般往后横起、飞扬。他呆呆看着空张的双手,却什么也看不见,彷如陷入了长夜,四周黑暗无际。而不待他有所寻觅,猛然离地倒飞,口中热血狂飙,直至数十丈外扑通摔落。
“前辈,手下留情……”
“紫烟,你怎会成了这般模样?有我在此,何须惊慌……哎呀,都怪我行事不周……所言何意,为那小子求情?”
“前辈,他只是误入灵山的一介凡人,与弟子有恩,还请网开一面,我姐妹甘受责罚!”
“我说了,不要唤我前辈……罢了,生死由他。你姐妹俩随我回山,木申带人返回玉井峰,不得多事……”
“无咎、无先生,彼此再无纠葛,后会无期……”
无咎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四肢展开,遍体血迹,死了般动也不动。隐约间有话语声传来,接着四周又一片静寂。
须臾,似有雷声从天边渐起,愈来愈近,汹汹汇聚而至,再由四肢百骸涌入体内。霎时激流阵阵,狂涛不止。胸腹之间,霍然多了一团漩涡,并在急遽旋转、碰撞、轰鸣。五脏六腑顿如撕裂,剧痛阵阵。不知过去多久,漩涡倏然而上,自前胸后背直透头顶而去,瞬即“轰”的一声雷鸣在耳后炸响。神魂悸动刹那,黑暗猛然散去……
“哦——”
无咎呻吟了声,眼皮动了动,似醒未醒:“紫烟……是你救了我……别走……”
山坡四周,人影杳无。头顶之上,日头偏斜。云雾尽头,便是玉井峰。恍惚记得,那从天而降的高人正是玄玉。
最后关头,紫烟出声相救。之后,一行人相继离去……
无咎猛然睁眼,神色中闪过一丝狐疑。适才闭眼来着,怎会将远近的情形看得清楚?他忙两手撑地,才将挣扎坐起,脑袋“嗡”的一下,胸腹间阵痛袭来,忍不住身子一倾,又是一口热血喷出。他呆傻双眼,神色迷离。
喷在地上的血,透着诡异的黑色。双臂、双腿以及浑身的肌肤,同样也在渗着乌黑的血丝。一道道剑伤尤为更甚,惨不忍睹,从中流着脓血,还散发着隐隐的恶臭……
无咎在臂上擦了一把,那污血犹如汗水般不休不止。他惊愕难耐,抬手拍了拍脑袋,犹然觉着阵阵眩晕,且脏腑之间动荡不断,像是不息的激流在冲突回旋。他强抑悸动,回想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从天而降的高人,是筑基道长玄玉。不知他是因为弟子受辱,或是别的缘故,竟然对自己痛下杀手。还当他是位不错的前辈,谁料人心难测。而生死关头,爹爹留下的那把短剑再次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可惜的是,最终连同剑鞘一同崩碎干净……
不……依稀记得,短剑消失的刹那,似有一道黑气循着双臂涌来,接着体内便如翻江倒海。其中又有些什么名堂,一时不明究竟。
而紫烟的那句话又是何意?再无纠葛,后会无期……
还有玄玉的交代,他命木申等人不得多事。而那家伙见自己奄奄一息,又岂肯就此罢休。欲擒故纵啊,师徒俩倒是默契……
无咎想到此处,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而尚未站稳,胸间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像是有狂怒的激流急待破堤而出,直叫人心神恍惚,喘息艰难,且两眼发黑,随时都有支撑不住而瘫倒在地的窘迫!
且撑住了,不能倒下。倘若木申返回,将再无侥幸之机。事不宜迟,速速离去。
无咎深深缓了口气,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莫名的痛楚从体内、从四肢百骸、从全身逼来,着实煎熬难捱。他哼了声,转而抬头远眺,满是血迹污垢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该往何处去?
记得仙门位于西方,反之便是离开灵霞山的方向。
无咎瞥了眼日头,又看了看所在的峡谷,踉跄了便要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
万里迢迢而来,最终落荒而去。灵山或许有缘,而本人的路却在天边。
紫烟,你我真的后会无期……
第四十八章 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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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人影穿行在峡谷之中。
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四肢**、遍体血污的野人,在荒野中仓惶逃窜!
修士懂得法术,即便不能御剑行空,施展身形,那也是迅疾如飞。故而,想要躲过木申的追杀,只能从速离开灵霞山,且愈快愈好、愈远愈好!
不过,如今身子不适,脚下飘忽,想要在野草丛生的峡谷中奔跑起来,着实很辛苦!
“扑通——”
无咎才将跳过一截歪倒的枯树,脚下一软,径直扎入前方的树坑中,呛得满脸满嘴都是泥土与草屑。他摇晃着爬起来,颇为狼狈地啐了一口。明明早已看清去路,却身不由己。皆因体内作祟,尚不知何时才能消停。
他回头看了眼,不见有人追来,便要接着奔跑,忽而一阵腹鸣。许是颠簸所致,脏腑间又是阵阵折腾,一股邪气下行,身后顿时发出“卟”的一声震响。
“不臭、不臭!”
他咧了咧嘴,定了定神,尝试抑制之下,体内竟也稍稍舒缓,随即咬着牙继续奔跑。
峡谷的两侧,山峰延绵。当间的谷地则为野草覆盖,并有枯黄的古木成片、成林。风景倒也宜人,却非久留之地。
无咎脚下不停,一口气跑出四、五里,虽憋得脸色发黑,尚能支撑。他奔跑之中,忽而抬脚跃起,才将落地,又忍不住回头一瞥。身后有个土坑,分明被野草说遮掩,为何没能瞒过自己的双眼?
他念头一闪,随即便将疑惑抛开。逃命要紧,哪里顾得许多……
又去三五里,峡谷豁然开朗。而宽阔的所在,被石峰从中劈开,多了几道岔口,各自不知所向。
无咎脚下放慢,大口直喘。
跑了这么久,那高大的玉井峰好像还在身后的不远处。照此下去,天黑前也未必能够远离灵霞山。如今又逢岔路,如何是好?
无咎低头打量,不知不觉,满身的血污已然凝固干结,只是体内愈发不堪,像是湍流堵塞而难以畅快,怕是稍有不慎,便会憋得背过气去。
他带着焦虑的神情抬眼远眺,脸色一变。
来时的峡谷中,隐约有三道人影在远处晃动。那不是木申与向荣、勾俊两位管事,还能有谁!
无咎的眼力从来没有这般敏锐过,才有发现,便已认出来人的身份,却暗呼晦气。
果不其然,那个木申还是追来了。而单凭他一人,便能让自己走投无路,如今又多了两个修为高强的管事。这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遇顶头风。一劫未罢,一劫又起。哎呀,管它什么岔路口,且逐日而行……
无咎心急所致,脏腑之间又是一阵惊涛骇浪,顿时心头狂跳,神魂悸荡,两眼发黑,差点不能自持。他闷哼了声,跳起来就跑,却身形歪斜,足下轻飘,浑如醉酒般的恍惚。
尽情奔跑,与落荒而逃,完全就是两种情形。若是身后跟着三头凶狠的豺狼,更如火烧火燎而叫人惶遽无措。
无咎连窜带跳没多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胸口间,还是有莫名的激流在来回对撞。且四肢百骸像是被捆缚了无形的绳索,给人欲破不破的压抑。他只想停下来喘口气,却又不得不拼命往前挣扎。
不能停,坚决不能停。否则,必死无疑!
那就是跑吧!
多跑一步,便会挣得一线生机。
自从逃出都城之后,就是这么一路闯来。虽有运气,而哪一回不是拼尽了性命才堪堪过关……
“喀嚓”
一截拦路的树枝被猛地撞断,木屑碎叶四处飞散。
无咎踉跄着转了个圈,“哎呀”一声接着再跑。
那三道人影来势迅疾,竟已追到了千丈之外。虽然隔着老远,都好像看见了木申那张死人脸上的冷笑……
而便在撞断枯枝的那一声脆响之中,体内似乎也跟着在隐隐轰鸣。随之瞬间,胸中的狂涛悠悠一荡。紧接着周身的禁锢仿佛撕裂了一线缝隙,顿有一道清微的溪流从中缓缓而出,并渐渐灌注四肢。不听使唤的双脚依然飘忽,却多了几分沉稳的力道,着地跳跃之际,竟轻松许多。才将一步七八尺,再又近丈,循环往复,去势骤然加快。
咦?莫非神助……
正当惊奇之际,步履间似有迟缓。
无咎稍稍慌乱,念头一闪,忙收敛心神,并着意回味方才的感受。少顷,清晰察觉胸中再有一线力道冲破束缚,并缓缓流向四肢。那种飘逸的爽快,随之再次降临!
啊,神在胸中……
无咎乍惊乍喜,不再分心,迈开大步狂奔,只听耳边风响,草木丛林“唰唰”掠过,倒也去势如飞!
……
此时,正在疾行中的两位老者微微错愕。前方那人早已重创在身,即便挣扎,终究枉然,而他为何突然像个好人一般,愈跑愈快了呢?
随后的年轻男子却催促道:“那小子已是强弩之末,断然逃脱不得!”
两位老者没有理会,却暗暗催动法力,一步跨出去五六丈远,便像是两只苍鹰在峡谷中掠过。
随后的年轻男子不肯示弱,脚不沾地奋起急追。
……
前方是道山岗,一人多高,横亘而起,恰好挡住了去路。
无咎瞧得清楚,本待到了近前再行攀爬,而奔跑中收势不住,临时兴起,脚尖用力,飞身一跃,竟拔地腾空。转瞬之间,人已轻飘飘落在山岗之上。他忙回头看向身后,满脸的意外与欣喜。
凭空凌风,真是快意。虽然只有短短的一霎,足以回味无穷啊!
不过,那三人却愈发近了!
无咎瞥见五、六百丈外的三道人影,才有的得意顿时被一扫而空。
远远可见,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抬脚一踏,便抵得上自己的好几步。即使落后的木申,用不了多久也能追上来。
唉,与那三个家伙原本无冤无仇,如今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
我不就是个凡人吗,也没招谁惹谁呀?而不管怎地,道理明摆着,想活下去,只能跑得更快。虽没有修为,却有双脚……
无咎愤愤不平,却不敢耽搁,继续狂奔,脚下发狠。
许是念头所致,他胸中的激流又是阵阵激荡。与之瞬间,禁锢的缝隙再次撕裂。那股清微的力道,缓缓变强,四肢随之更为舒展,一步踏去,竟达两丈之远。
哎哟,我变得更加厉害了!而比起修士来,还是多有不如。若能一步三五丈,再不怕被追上。且加把力气……
日头斜落,天色渐晚。
血红的霞光下,深秋山色霜染浓熏。幽深的峡谷之中,则是山岚弥漫而愈发的晦暗。却有四道人影在追逐不停,一次又一次打破这方宁静。
当夜色降临,四周一片黑暗。
无咎在飞跃之中,身子微微蜷缩,竟从拦路的树丛间倏然穿过,时机的拿捏恰到好处。他稍稍触地,随即便是脚尖一点,如同大鸟般,再又蹿出三丈远。
而他这只大鸟没羽没毛,光着身子,且四肢乱舞,很不雅观,却浑不在意,疾行之中回头张望。
向荣与勾俊已到了三百丈外,像是两道鬼影而阴魂不散。而两个老鬼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鬼。
那三人不杀了自己,是不会轻易罢休。幸亏自己跑得愈来愈快,不然早被追上了。
如今一步跨出去,竟达三丈之远!
凡事万物,没有想不到,就怕不敢想,眼下的矫健,已然堪比修士的身形身法。有没有?尤为甚者,穿过夜色,形同白昼,四周看得清清楚楚,两眼变得很厉害,有没有?
不过,体内的激流犹在震荡,并一波又一波冲撞着脏腑间的缝隙,阵阵剧痛汹汹涌来,叫人无从回避而倍加煎熬。随着缝隙的再次撕裂,莫名的力道缓缓充斥四肢,虽让自己的脚步迈得更大,两眼更亮,而突如其来的恐慌却愈发的挥之不去。
从耳后雷鸣的那一刻起,便有激流灌顶而下,并在胸口折腾没完,逼得自己苦不堪言。而此时此刻,肆虐的激流在稍加舒缓过后,竟从胸口沉降,使得腹中便如火烧般的灼烫,且四处撕扯,几如破体而出般的疯狂。持续下去,天晓得又会怎样。强敌犹在,莫可奈何……
夜色渐深,一轮弯月爬上了天穹。
朦胧的月辉下,四周忽而变得空旷起来。
无咎去势正急,忽而匆匆停下,一阵手舞足蹈之后,堪堪稳住了身形,忙又余悸未消般地连连后退两步。
不知不觉间,已冲出了峡谷。而慌不择路之下,竟来到一处断崖之上。去路从此中断,左右深渊莫测。
倒霉催的,此乃绝路!
无咎惊得两眼直瞪,掉头就走,而没将动身,又顿时愣住。
百丈之外,两道人影愈发清晰。夜色之中,剑光闪烁。
向荣、勾俊追上来了,前方却断了去路。若被两个老管事围攻,不被乱刃分身才怪。而去路已绝,又该如何呀?
无咎又慌忙转过身来,却两脚一软,差点摔倒,再次暗暗叫苦。
疾行之中猛然停下,使得体内的激流也好像没了去处,只管在脏腑间冲撞、撕扯,并牵动四肢微微颤抖。怕是不消片刻,再难把持,到时候根本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引颈待戮。
而山崖的对面,倒是有截山峰遥遥对峙,却在十余丈外,根本跳不过去呀!崖下深不可测,也未必有深潭河流,一头栽下去,必将十死无生!
祸不单行!
这已不是倒霉那么简单,而是天要亡我啊!
便于此时,有人喝叱:“无咎,交出宝物……”
第四十九章 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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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下,断崖上。
向荣与勾俊已从远处赶到近前,同时祭出剑光。
三、五十丈外,一道身影伫立崖边,好像已是穷途末路,独然惶惶而踯躅不安。
有人说,富贵大致相同,苦痛各有迥异。
而对于无咎来说,痛苦中的绝望没有什么两样。即便遭遇的绝境,也都大致相仿。不是被追杀,就是被围攻,最终要么跳崖,要么投河。
能否换个法子,好叫人少些窘迫而多些从容?
不过,当再次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刻,或生或死,不由选择。
无咎面向黑暗与深渊,身子佝偻着、颤抖着,脸上的神情扭曲着。
这条路如此艰难,我却始终坦然面对。本以为适者生存,谁料到头来还是陷入绝境!
天地之大,何处才能安身?
且将悲愤化利剑,霹雳一声破长空,春花秋梦随风舞,清月孤星几多情。呵呵……
不过闪念之间,他忽而咧嘴一笑,神情中闪过一丝疯狂,旋即直起腰身。与此瞬间,其焦灼的乱发根根竖起,始终萦绕不去的黑气,倏然没入眉宇间而消失无踪。随之刹那,体内犹在碰撞的激流像是突然寻到了决口,迫不及待冲破禁锢,迅疾涌向四肢百骸,强劲的力道充斥全身。
便于此刻,两道剑光呼啸而至。
无咎没有回头,便如身后长了眼睛,远近四周的动静,竟然看的一清二楚。他适时紧走两步,临渊在即,足尖用力一踏,突然挺身纵向夜空。
这一纵,竟达四、五丈之远。
而飞剑更快,疾若流星。
他去势已尽,无从躲避,却不管不顾,冲着身后挥臂横扫。而尚未触及袭来的飞剑,便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光从掌心闪出。
“砰、砰”
黑光一闪即逝,却有一道无形的杀气随之劈向夜空。紧接着连声闷响,那两道势不可挡的剑光竟被磕飞了出去。而紧随其后的向荣与勾俊才将离地蹿起,便已被狂乱的气机挡住了去路。二人被迫收起飞剑,匆匆返身落回原地。
无咎却是借助攻势的余威,身形再起,直去七八丈,竟凌空虚渡,堪堪落在对面的山峰之上。而其双脚才将着地,忽又轻轻飘起,一时无从适应,随即横摔了出去。他接连翻了两个跟头,这才狼狈翻身坐着,低头打量之际,暗暗诧异不已。
方才真要飞向夜空,踏入永恒?
那只是一种自我安慰,无非是想着替自己留下一具全尸。但若冲到了对面的半山腰,或许捡得性命也犹未可知。而在两个羽士高手的合击之下,最终的情形可想而知!
不过,便在阻挡飞剑之际,本以为要就此折去一条手臂……
无咎看着完好无损的右臂,握了握拳头,再挥出手掌虚劈了下,并无异常。
不对呀,那若有若无的黑光从何而来,莫非眼花了?
所在的山峰,同样是处断崖,四周云雾弥漫,远处晦暗幽深;对面崖上的向荣与勾俊已落下身形,正愕然相望。还有天上弯月如钩,星光寂寥……
无咎的眼光转了一圈,再次落在手臂上。
满是血污的手臂,像根黝黑的柴火棒子,而握拳伸掌之间,却能清晰感受到强劲的力道在筋骨、肌肤中缓缓涌动。再由手臂看向体内,那数度撞击奔腾的激流已然沉入下腹,并自成一团漩涡,犹在旋转,并化作无数道清微的细流,源源不断涌向四肢百骸。
而曾经的禁锢与束缚,尽数不见了踪影。依稀仿佛之中,好像与那道诡异的黑光有关,在它击退飞剑的刹那,带着莫名的气机倏然回归,随即冲破了体内的所有壁垒。至于真相又是如何,却无从知晓!
一阵夜风吹来,有人大声叫喊:“两位道兄,还不杀了那小子……”
对面崖上,多了一人。
那是才将赶到的木申,来不及歇息,便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冲着这边大呼小叫。而向荣与勾俊不予理会,两人似在窃窃私语。他凝神片刻,又是诧异:“如此深沟险壑,那小子是如何过去的?”
无咎抬眼一瞥,随声哼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飞过来的喽……”
飞,他喜欢这个字眼,意味着海阔天空,意味着无拘无束的自在。既然弄不清自身的状况,懒得多想,只要两脚还能动弹,继续跑路要紧。
而随着心念微动,身子竟然缓缓离地。他趁势落下双脚站稳了,两眼中惊奇不已。虽说自己显得瘦弱,好歹也有一百多斤呢,如今竟然轻如柳絮,那浑身上下的骨肉又去了哪里?
他忙抬脚踩了踩,脚下有力,且很实在,似乎从前的沉重又回来了。而只要稍稍凝神,腹内的漩涡中便会有莫名的力道充斥全身。那种飘飘欲仙的轻盈,给人一种踏风而行的冲动!
“哼!又在虚张声势……”
木申的修为要远逊于向荣与勾俊,这才晚到一步,见无咎就在十余丈外,便想追过去,奈何断崖挡路,只得求助于两位老管事。而他等待之际,忍不住出言嘲讽,却又意外道:“你……竟然懂得御风之术?”
那小子不要说修为,便是连灵根都没有。而月光之下看得清楚,他方才的飘逸举止竟与往日迥异?须知凡人经脉沉浑,浊气太重;修士则脱胎换骨,体内自成天地。两者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而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怪异,则不能不叫人有所猜疑!
无咎还在体会着体内的变化,闻声心思一动。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修炼都不能够,又如何懂得御风术,应该都是那把短剑所化的黑气在作祟。
他如此想着,嘴里却说:“我天赋异禀,岂能被你窥破端倪!”
他抬头挺胸,光溜溜的身子在夜风中站得笔直,颇有几分卓然不群的气势,接着挑衅道:“木申,何不再战一场,我尚有无敌招数等着消遣你,哼哼……”
什么无敌招数,还不就是那令人深恶痛绝的一招又一招。而彼此相隔十余丈,又如何再战?
木申气短,怒道:“你……”
无咎下巴一抬:“我专打天下不平,教训修士中的败类……”
木申哼了声,转身催促:“两位道兄……”
无咎临渊而立,有恃无恐道:“你那两位道兄,也不是好东西!”他总算是逮到了宣泄的时机,只管骂个痛快:“向荣,你诺大年纪,却利欲熏心,竟干起偷窃勾当,正应了那句俗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呸……”他想起初到玉井峰的狼狈,以及遭受的非难,禁不住啐了一口,又道:“你与勾俊联手伤了紫烟,如今又要杀我,累累恶行,罪不容赦。本人就在此处,还不过来受死……”
而这边话语声未落,对面崖上有人拔地而起。
无咎正自傲然而立,并慨然有声,忽而闭上嘴巴,并瞪大了双眼。
向荣已蹿到了半空中,势头将弱,抬手抛出飞剑,顺势脚下一踩而猛然借力,径直奔着这边扑来。而他手犹不作罢,再次抬手祭出一张符箓。与之瞬间,符箓在夜色中炸开一团火光,倏然化作一道利箭破空呼啸。
勾俊不甘落后,如法相仿。而他人在半途,回手掷出一根树藤般的绳索,竟是扯起了木申,两人一同横跨深渊飞驰而来。
呦,还真的过来了!
无咎惊嘘了声,不作迟疑,转身就跑。曾经的正气凛然,顿时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光着四肢的身影,在夜色中蹦蹿跳跃。
话说得再是痛快,无非口舌之利。真的要与三位修士较量,眼下还是免了吧!
他一步三四丈,再又五六丈,身形快若风影,顺着峰顶直奔山下跑去。而身后的利箭犹在呼啸,威势惊人。他急忙甩动手臂,只想着再次使出那诡异的黑光加以阻挡,而任凭两手舞成成车轮,也没察觉有何动静。
眨眼之间,利箭的锋芒已近在咫尺。
无咎根本不及躲避,惊骇之下,只觉着腹中的漩涡骤然加快,无数细流奔涌而出,并瞬间灌注四肢百骸。而其才有察觉,趁机脚下用力,猛地往前一窜,七八丈倏忽即过,堪堪躲过了利箭的必杀一击。他却无暇侥幸,双足连踏,腾空越过一片树丛,飞也般直奔山下冲去。
此时,三道人影相继落地。
那方才叫嚣挑衅之人,已跑个没影……
其中的向荣不待站稳,怒目愕然。少顷,他疾行几步,挥臂轻招,一张兽皮落在手中。灵箭符箓,威力不俗,却受限于法力与神识的驱使,超出百丈之外,便难以自如。也就是说,那个小子在眨眼间便已逃出了百丈之外。而即使羽士的九层修为,也不过如此。而他只是一个凡人……
木申却是早有所料,哼了声:“莫要被那小子的书生外表给骗了,他就是一个波皮无赖,只因身藏异宝,才屡屡化险为夷。以我三人之力,不愁对付不了他!”
向荣听到“异宝”二字,神色微微一振。他与身旁的勾俊点头示意,随即并肩往前冲去。
木申稍稍缓了口气,又禁不住咬牙切齿。
小子,不仅是我要杀你,便是我那个玄玉师父也容不下你。任凭上天入地,这回都跑不了你……
第五十章 兽性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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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峰下,地势开阔,左右山影重重,前方幽远而深邃无际。极目望去,丛生的野草绵延不断,像是夜色中的一片汪洋,在朦胧的月光下起伏荡漾。
无咎从山上一口气冲了下来,稍加辨明方向,没做停歇,继续狂奔。
从远近的情形看来,或许已经离开了灵霞山的地界。回想起来,真不容易啊!
从黄昏日暮,跑到了月上中天。搁在往日,早给累死了,而如今却是愈发的神勇,全赖于体内的那团激流漩涡。
它挣扎太久,终于溃破堤岸,尽情释放,并浩浩荡荡畅流不息!
只见夜色下的莽原中,一道人影跳跃不停,起落之间,竟达七八丈之远。
无咎再次从枯草中蹿起,禁不住扭头回望。
修士的御风术,曾让自己羡妒不已,奈何身为凡人,只能望而兴叹。而如今不用修炼,却也能疾行如风。之所谓福兮祸所依,古人诚不我欺呀……
无咎尚未得意太久,忙又回过头来神色匆忙。
数百丈外的山脚下,冒出了三道人影,却是直接掠过莽原,近乎于脚不沾地,便像是三只夜枭,悄然划破夜空,颇为诡异吓人。而无咎却是蹿起落下,更像一只蚂蚱,在秋后的莽原中,孤独亡命挣扎……
月斜星稀,夜色浓重。
没过多久,黑暗的尽头淡淡闪开一道晨曦。接着红日冉冉,天色大亮。
无边无际的莽原上,一场追逐犹在继续。
跑在前头的年轻人,光着四肢,满身血污,乱发蓬松,蹿起跳跃而忙个不停。两百多丈外,则是两个老者,一手持着短剑,一手抓着灵石,各自神色凝重;再又数百丈外,一位年轻的男子气喘吁吁……
不知不觉,日升又日落。
当长夜过去,莽原消失不见,明晃晃的日光下,戈壁石滩一望无际。
无咎跃上了一块山丘,才要趁势纵身而下,忽而一阵气促难耐,忙稍稍停下来张口急喘。
如此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接连跑了两日,竟没有感到疲惫。像是有一股气息顶着,使人振奋而忘乎所以。而此时此刻,腹中的那团漩涡,不再冲撞澎湃,便如枯竭的泉水,愈来愈小,渐渐减弱。使人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跟着慢慢干涸。曾经一步七八丈,眼下不过五六丈。一旦腹中的漩涡消失,接下来的情形又将这样,不敢想象……
而向荣与勾俊,依然跟在两百丈外。只有木申的人影看不见了,或许已被远远甩开。
唉,那两个老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那就接着跑吧,看谁能撑到最后!
无咎又深深喘了口气,满是污垢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色,随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头,转身冲下沙丘。
不消片刻,两位老者尾随而至。
“那小子的体力惊人,且如此擅长奔跑,根本不输于任何一位羽士高手,他莫非机缘偶遇,有了修为……”
勾俊借机歇息,疑惑不解。
“他虽然举止怪异,而气息、身法却与修士迥异。他……还是一个凡人!”
向荣冲着前方蹦跳不止的身影哼了声,转而看向身后,又道:“木申说那小子的身上,有他师父留下的异宝,且言之凿凿,恰逢其时,你我断然不能空手而回!”
勾俊点头会意,眼光中闪过一丝贪婪。
两人不再耽搁,跃下山丘继续追赶……
当旭日再次升起,戈壁石滩变成了大漠。层叠绵延的沙丘,以及漫天的黄沙,在日光的照耀下,便如一片无垠的金色沙海。虽壮观瑰丽,却荒凉死寂,有的只是几道奔逐的人影,在生死**的路途中继续着挣扎寻觅。
无咎匆匆几个跳跃,堪堪越过沙丘,尚未再次纵起,便一头栽落下去。他没了之前的轻盈自如,竟接连翻滚,飞沙四溅,颇为狼狈惶急,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直接仰面朝天躺倒在一片沙坑中。
从灵山脚下,峡谷莽原,戈壁石滩,再大漠无边,一场追逐竟然持续到了第四天。而体内的那团漩涡,也缩小至鸡卵大小。曾奔涌不息的激流,若有若无。整个人也仿如被断绝了源泉,抽干了力气,以至于脚下沉重,即使奔跑起来,也不再那么随心所欲。
真的好累!
终于感到了一种虚脱的疲惫,正从四面八方袭来,随时随刻都将被吞噬、撕碎,直至生机殆尽,最终化作一粒滚烫的尘埃,回归并消失在火热的梦乡之中。这里有金色的海,金色的梦,且在荒凉中火热,在沉寂中奔涌,在大漠深处,倾听那浪潮的涛声……
无咎依旧是仰躺着,两眼中耀动着点点金芒,嘴角微微咧着,脸上荡漾着莫名而又舒适的笑意。少顷,他眨巴下眼,神色渐趋清明,重重喘了几口粗气,胸腹之间,顿时蹿起一股焦灼的血腥。他慌忙爬了起来,扭头啐了一口。唾沫尚未落地,“扑哧”化成了白烟。
噫,要烫死人的。
无咎瞪着双眼上下打量,见自身无恙这才稍稍安心。
难道自己也变成了寒暑不侵?
唉,即便如此,又有何用,摆脱不了那两个老家伙,一切都是枉然啊!
临近的沙丘上,一前一后冒出向荣与勾俊的身影。两人死死盯着下方沙坑中的无咎,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只有满脸的漠然,还有几分难以抑制的乖戾杀气。
那个野人般的小子,就在那里,相隔百丈,触手可得。不过,他便如一只兔子,跳跃着,逃窜着,挑逗着,却又每每让人无可奈何。不过,看他的情形,再不复从前的嚣张,将其抓获、虐杀、撕碎,或许就在今朝此刻。
两位老者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跳下了沙丘。
无咎像是心有灵犀,扭头便跑。其一步三四丈,喘息之间,再上沙丘,没作迟疑,顺着沙坡便到了一片黄沙的谷底。
恰于此时,四周突然一阵响动,接着有一块块石头从地下冒了出来,接着沙尘四起,嘶鸣声大作。
无咎才要继续跑路,吓得顿时愣在当场。
什么状况?
那不是石头,而是十几头两三丈长短的怪物,周身披着土黄色的鳞甲,与刀子般的背鳍,脑袋硕大且丑陋,嘴巴中长着利齿,托着棍子般的尾巴,四肢粗壮,看着颇为凶恶狰狞。
无咎僵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四周的怪物并未趁机发难,而是四肢划动,飞沙走石,竟在前方的不远处摆出了一个围困的阵势。围困之中,黄沙翻动,旋即冒出了两条四五丈长的巨蛇,皆通体金黄,鳞甲生辉,犹自交尾缠绕,双双怒张大嘴而嘶鸣不止,并喷吐着阵阵雾气。
向荣与勾俊同样是惊愕不已,急忙停在三五十丈外驻足观望,彼此瞠目片刻,各自出声说道——
“那是大漠天蜥,因背生刀鳍,又名刀蜥。其性情凶悍,便是筑基道长也不愿招惹,那小子死定了!”
“倒也未必!天蜥所围困的土蟒,又名沙蛟,同样是剧毒异常,且交**媾在即,而最为疯狂,如今被天蜥围困,双方必有一场大战。那小子只要趁机溜走,便可安然脱身!”
天蜥,沙蛟,很威风的名字。而这群天蜥也够缺德的,专检人家恩爱的时候围攻捕猎。既然彼此大战在即,恰好可以趁乱溜走!
无咎惊魂稍定,便要离去,尚未挪动脚步,又忙打消念头而回首一瞥。
方才听到的话语声,凝而不乱,并非随意所为,而像是传音所致。果不其然,那两个老者正在盯着自己,各自的神情中不怀好意。
“轰——”
与之同时,轰鸣震响。
一头天蜥以为有机可图,急匆匆往前扑去,却遭毒雾阻挡,去势稍稍一缓,两张血盆大口呼啸而来。它躲避不得,顿时被凌空撞飞了出去。余下的天蜥不甘示弱,汹涌而上。眨眼之间,呼啸阵阵,黄沙飞扬,四周一片混乱。
无咎看的胆战心惊,暗暗乍舌不已。
早已见惯了人与人的厮杀,却没见过怪物之间的血拼。谁料同样的残酷无情,且尤为血腥几分。而那群天蜥与沙蛟,应该并无深仇大恨,拼个你死我活,无非还是为了生存下去。兽性如斯,人呢?而有的人连野兽怪物都不如,再加上懂得法术神通,以及欲壑难填,简直就是天地间的祸害!
与之同时,一道横冲直撞的身影到了近前,长尾巴左右一甩,“呼”的一下扫了过来。
无咎有心躲避,却又咬牙硬撑,后背“砰”的挨了一下,整个人斜斜飞了出去,直至七八丈外,才一屁股摔在沙堆中。
而那头凶猛的天蜥似有察觉,四肢“唰唰”划动,没几下便已蹿了过来。左近的另外两头怪物不明所以,跟着同伴并肩而至。
无咎犹自撅着屁股,杵在沙堆中,吭也不敢吭,动也不敢动,只管圆睁着双眼而一霎不霎。
飞沙扑面,腥气熏人。
三个怪物已逼到了近前,却又碰撞着彼此硕大的脑袋,眨动着布满鳞甲的眼皮,并张着大嘴相互撕咬着,再一一凑过来好奇打量着,许是对于沙堆中石块般的黝黑人影没了兴趣,各自“呼哧”喷溅了几下口水,突然相继转身离去。
无咎的脸上挂着怪物嘴里喷出来的黏涎,依旧是木雕泥塑一般,而狼狈的模样,以及痛苦的神情,俨然已是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怪物也好,异兽也罢,终究还是畜生啊,与阿猫阿狗的本性没什么两样,每当夺取地盘,或是攫取猎物的时候,都是要以屎尿的味道来彰显主权。如今这天蜥更加简单,直接喷你一脸的口水!
不过,暂且躲过一劫!
无咎强忍着作呕的冲动,见四周的怪物聚集到了前方,慌忙将头埋入沙堆,趁机擦拭搓洗着脸上的黏涎。恰于此时,又是一声闷响传来……
第五十一章 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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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几头天蜥才将聚集,便在一声闷响中四下翻滚。
两条沙蛟击退围攻之后,依然交尾缠绕而不肯分开,却双双趁势喷吐毒雾,张口撕咬,显得极为愤怒。余下的天蜥则是凶悍异常,蜂拥而上。顿时风沙狂舞,嘶鸣吼叫声此起彼伏。
不消片刻,一条沙蛟被两头天蜥抓住的尾巴,疼痛之下,回旋缠绕;同伴返身欲救,四五头天蜥同时扑来。两蛟难以兼顾,终于被迫分开。一条身形稍小的沙蛟随即陷入重围,并首尾难继。几头天蜥趁机猛*撞,以锋利的背鳍割开了沙蛟的腰腹,再群集撕扯狂咬,几个喘息之间,已将对方给扯碎成了几截。
幸存的沙蛟见到同伴丧命,悲愤难耐,嘶鸣阵阵,作势反扑。而七八头天蜥紧逼不放,令其进退不得,逃脱不能,眼看着便要遭致同样的下场,生死关头,它突然腾空蹿出重围。
群蜥随后紧追,不依不饶。
沙蛟却是虚晃一招,凭空急转,接着长尾猛甩,“砰砰”连声闷响,竟是将吞噬同伴的几头天蜥给狠狠击飞了出去。它趁势回身张开大嘴,从地上的血肉中抢得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顺势一头扎下,随即消失在黄沙之中。
天蜥发觉上当,岂肯罢休,一四肢挥舞,掘坑抛沙,相继沉入地下,随即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无咎依然像块石头般坐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变,着实叫人措手不及,随即又在眼花缭乱中,瞬间消弭于无形。若非远处的沙地上还留下零碎的血肉,那一切恍如错觉啊!
想不到一群怪物的厮杀,竟也如此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那条幸存的沙蛟,落单之后,竟临危不乱,以声东击西之法,顺利逃入地下。尚不知它拼命夺得的珠子,又有何用?
此时,有熟悉的话语声响起:“可惜了那妖丹,眼睁睁错过了一场机缘……”
有人附和道:“沙蛟已成妖物,这才结出妖丹,假以时日,修为不凡……”
无咎尚自疑惑不解,却闻声脸色一变,猛地跳起身来,随即又暗暗叫苦。
不知不觉间,两道手持剑光的人影已迅疾逼近到了二三十丈外,并左右分开,恰好一前一后堵死了自己的去处与退路。那是向荣与勾俊两个老家伙,竟然趁着本人身陷绝境而自顾不暇,这才终于阴谋得逞,怪不得话语中透着轻松,哼……
“你我或与妖丹无缘,而抓到了这个小子,得到他身上的宝物,同样是不虚此行啊!”
“所言不差!呵呵,不妨赶在木申到来之前,了结首尾……”
向荣与勾俊一唱一和,说笑得意,而话语中却是带着浓重的杀机,显然是志在必得。与其看来,那个野人般的小子已是在劫难逃。
无咎愣在原地,左右张望着,一脸的沮丧,心不在焉道:“依两位说来,那大蛇莫非也能修炼?嘿嘿,比我这个凡人强多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笑得有些勉强。
身为一个凡人,先后与修士较量了数回,并死里逃生,一直挣扎到了今日。虽然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至少已竭尽所能。而倘若真的就此离去,紫烟姑娘,你还是否记得,风华谷那个教书的先生……
向荣慢慢逼近到了十余丈外,脚下一缓,冲着无咎稍加打量,讥讽道:“人死觉悟,未为晚矣!”在他的眼里,那个始终嚣张的小子,如今神情低落,且话语消沉,已然放弃了最后的顽抗,分明就是一个死人!
勾俊则是一边持剑戒备,一边说道:“沙蛟乃天生灵物,有吞吐天地灵气之能,再经不断炼化,便可在腹中结出妖丹,堪比修士中的高手,若非雌雄交尾,而修为难继,那群天蜥绝难讨得便宜。而你一个凡人,岂敢与沙蛟相提并论!”他眼光看向不远处沙地上留下的残肢碎骸,贪婪道:“便是沙蛟留下的筋骨血肉,都是宝物啊!”
在修士的眼里,只怕凡人连猪狗都不如。而倘若我体内的那团莫名的东西,不再减弱,并恒久长存,岂不等同于修为?若真那样,再不用惧怕眼前的两个老家伙!
无咎伸手揉着肚子,仰天长叹了声,抱怨道:“我说两位老人家呀,都被木申那家伙给骗了。我与他早便相识,因在青楼妓院争风吃醋,而意外结下仇怨,这才惹他不断寻隙报复。想我一个凡人,便是榨干了也没几两油,又何来的宝物,还请网开一面……”
他满是污垢的脸上,尽是坦诚的神情,且话语可怜,还低着头打量着近乎于全裸的身子,意思是他所言不虚,哀求之意溢于言表。
向荣却是铁石心肠,漠然道:“你的身上有没有宝物,稍后便见分晓,至于你与木申的恩怨,他稍后便会追随而去。”他大袖飘飘缓缓逼近,手上的短剑吞吐着骇人的光芒。
无咎眼角一跳,失声道:“你连木申都不放过,难道不怕他师父追究?”他惊讶过后,忽而怔怔低下头去。
向荣走到了三丈之外,漠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狰狞:“你与木申火拼之后,双双同归于尽,玄玉道长又岂会将他一个才入门的弟子放在心上……”
其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倏然出手。辛苦追了四日,早已是不堪忍耐,如今那小子就在眼前,且灭杀了事。
无咎犹在低头不语,冲着右手默默发呆。右手的手掌间,竟有黑气涌出,瞬息间长达三尺,并隐隐凝成一把利剑的形状,却虚实不定,几欲涣散崩溃。
与之同时,一道银色的剑光呼啸而至。
无咎猛然抬头,不躲不避。而此时此刻,其眉宇间杀气萦绕,腹中漩涡的急遽运转,一股无形的劲道带着全身的力气轰然透体而出,掌心的剑气再次凝实而黑光大盛。他不作迟疑,猛然跳起来抡起双臂便狠狠劈了过去。
一道黑色的剑光破空而出,“轰”的一声炸响,便将袭来的飞剑撞得粉碎,犹然余威不减而剑气嘶鸣。
向荣出手之后,便老神在在等着收尸,却不料异变突起,顿时猝不及防。他才要退后躲避,护体灵力“喀喇”崩溃,随即一道诡异的剑气透体而过,瞬间已将整个人拦腰劈成两截。他半截身子腾空之际,犹自满眼惊骇而难以置信……
勾俊尚自打量着不远处地上的沙蛟残骸,暗暗盘算着此番的收获。既然有向荣对付那小子,倒不如趁机捡取几块蛟皮、蛟骨。而他正想着便宜,忽而有所察觉。
二十多丈外,血肉横飞,那位老伙伴尸首分离,显然是死透了。
而那个野人般的小子,竟然杀了一个羽士高手……
勾俊惊得目瞪口呆,无暇多顾,急忙施展身形,便要离开眼前的这片是非之地。
此时此刻,无咎依然站在原地,并摆着一个持剑怒劈的架势,却神色茫然。而不过瞬间,他眉宇间杀气再盛,突然拔地高高蹿起,倏然疾掠十余丈,趁势挥臂掷出手中的剑光。
勾俊才将动身,便觉着一道诡异莫名,且又凌厉无匹的杀气倾覆而下,想要躲避,竟然神魂颤抖而无能为力。他正自惊骇不已,已被凌空而下的剑光绞成粉碎,随即血肉溅落,魂归天外。
无咎人在半空,威风凛凛,却突然去势一顿而飘逸不再,随即“扑通”一下摔在沙地上。他慌忙狼狈爬起,依然带着几分侥幸的神情伸出手去。
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去而复还,像是一道淡淡的黑烟,才将触及掌心,寂然消失……
无咎冲着空空的手掌怔怔片刻,这才犹如梦醒般抬眼四望。而看着那满地的狼藉,闻着浓重的血腥,他不禁弯下腰去,张嘴便是一阵干呕。
“杀人了!虽说遭遇凶险无数,也曾九死一生,而杀人却是头一遭,还连杀了两位修士。那肚肠横流,血肉四溅,看起来恶心,却与凡人也没区别。不过……”
无咎踉跄了下,虚弱的神情中若有所思。
“不过,生死关头,强行驱动浑身的力气,虽然意外使出了那把黑剑,而腹中的漩涡激流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如今四肢无力,彷如连日的疲惫在这一刻汇聚袭来,好像大山般的沉重,叫人窒息难耐。倘若木申赶来,只能任其宰割……”
无咎抬头看向来路,转身迈开脚步,却摇摇欲坠,只管强撑着咬牙不倒。
须臾,翻越了一道沙丘。
他依然脚下不停,继续向前挣扎。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又走出去多远。
当无咎两眼发黑,神志不清,再也难以支持,终于一头栽倒在地。而他仍然没有罢休,艰难蠕动着,并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自己堪堪埋入沙土中。与之瞬间,无边的深渊迎面扑来。
便于此时,木申终于赶到了那片黄沙谷地。当他面对遍地的残肢碎骸,骇然半晌,没有继续追赶,而捡起向荣与勾俊的遗物,便急匆匆踏上了来路,却又不时回头张望,一如惊弓之鸟……
第五十二章 我要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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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起伏,骄阳似火。
原本荒僻的所在,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寂。
须臾,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
骑马跑在前头的是位女子,十六、七岁的光景,一身杏黄色的劲装,头上挽着绣帕,发梢随风飞扬,很是英姿飒爽。随其一提缰绳,马儿“咴咴”着慢了下来。她扭头回望,白里透红的脸蛋挂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扬声唤道:“大哥……”
随后而至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长衫,头挽道髻,方脸微黑,相貌敦厚而神情温和。他骑在马上,收紧了缰绳,含笑埋怨道:“小妹,你放着大道不走,偏偏要走这戈壁荒滩,若有意外,叫我如何给爹娘交代?”
这是一对远行的兄妹。
黄衣女子伸手拍了拍悬在马鞍上的一把长剑,小脸一昂,意气风发道:“但有意外,我一人足可应付!”
长衫男子策马慢行,随声道:“以你凡俗间的手段,应付不来凶猛的异兽。倘若遇到了修士,更无还手之力。”
“有大哥修为高强,小妹何所惧哉!”
黄衣女子依然是满不在乎,却见她大哥还在摇头,忙讨饶道:“小妹只想早日抵达鹭江镇,这才自作主张抄了近道,嘻嘻……”
这位大哥应该很宠溺自家的妹子,也不禁露出笑容:“此去还须谨慎,以免节外生枝!”
黄衣女子点头称是,颇为乖巧,而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还是有恃无恐的模样。
兄妹俩并辔而行,说话不停——
“大哥!我能否修仙……”
“修仙者,讲究缘法。至于你能否如愿,随缘也就是了……”
“鹭江镇有仙人吗?”
“应该有吧!据说鹭江的许家,与古剑山素有渊源,这才替代仙门而广纳弟子,远近同道趋之若鹜……”
“大哥若成为仙门弟子,丢下我一个人又该如何是好?我也想修仙……”
“诸事随缘,不可强求。况且家中二老愈发年迈,膝下少不得有人伺候……”
“我才不呢,就要修仙……”
“唉!小妹又不听话了……”
“嘻嘻……咦?”
正当说笑之际,马儿的前蹄忽而下陷。女子被闪了一个趔趄,忙带转马头,低头打量之际,忍不住惊咦了一声,随即抽出长剑,扬眉喝叱:“何方妖物?”
长衫男子急忙跳下马背,挡在妹子的马前,并抬手抓出一张纸符,而尚未动作,又微微一怔。
马蹄落处,陷出一个几尺大小的沙坑,而沙坑中竟然仰面朝天躺着一个四肢**的男子,犹如酣睡,却微微睁眼,大梦初醒般呻吟道:“哎呦……踩痛我了……”
男子连忙退后两步。
黄衣女子飞身下马,惊奇道:“妖物口吐人言……”
坑中的男子半截身子埋在沙里,躺着不动,翻着眼皮,虚弱道:“我……不是妖物……”
黄衣女子意外道:“你不是妖物,又为何藏在此处?”
长衫男子则是疑惑难消,张口打断道:“小妹,你我赶路要紧!”他不容分说,伸手将妹子扯到身旁,谨慎示意:“出门在外,莫要多管闲事!”
黄衣女子迟疑了下,拎起长剑往后退去。
便于此时,沙坑中的男子再次含混不清道:“彼此无冤无仇,何故这般待我……”其挣扎了几下,竟慢慢坐起,细沙从**黝黑的四肢上滑落。他恍如隔世般茫然四顾,转而冲着目瞪口呆的兄妹俩又道:“纵马踩踏,要死人的,置若罔闻,好没道理……”
兄妹俩才要离去,顿时尴尬原地。尤其是妹子,小嘴半张,似有羞涩,又愕然不已。
只见那坐在沙坑中的男子,蓬头垢面,四肢黝黑,再加上满身的沙尘,浑似一个埋葬多年的尸骸突然醒来,整个人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而他说出来的话语却又条理分明,令人无从辩驳。
身为大哥的男子暗暗斟酌了片刻,小心道:“你是何人?缘何这般……”
怪异男子没有答话,茫然自语:“我是何人……”
……
当无咎将自己埋入沙堆的那一刻,便觉着如同一块石头坠向深渊,四肢百骸以及血肉筋脉都在沉沦颠覆,而神魂却在刹那间缓缓飘起,彷如挣脱了桎梏,只要畅游天地而随心所欲。
而四方茫茫,天地无极。即使飞个不停,也飞不出黑暗的边际,纵然拼命呐喊,依然打不破那亘古永恒的沉寂。
我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去?
飘萍无依,寂寞难以落脚。无拘无束,却连孤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这不是要走的路,哪怕烟花易冷,至少背后还有身影相随……
不羁的神魂尚未来得及放肆,匆匆坠落。回归在即,莫名的重负轰然袭来。
哎呦,疲惫如此沉重,却背负了二十年之久。枉我纵情长堤,放浪西泠,笑弄春柳,乘风快意,殊不知岁月如霜,染醉了几多光阴。
呜呼哉,侥幸乎!
且就此停下奔逐的形骸,让我睡上一觉、歇一歇!
啊,依稀梦乡犹在,却往事无踪,春花无影,只有无以数计的沙粒奔着自己碾轧而来,并透过肌肤,涌进骨骸,再循着经脉,流入五脏六腑的每一处角落。与之同时,整个人好像都已化作了成千上万的沙粒,与天地相融,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咦,人在哪里?记得我叫无咎,为何寻不见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那万千的沙粒忽而从沉寂中缓缓醒来,并滚烫着、跳跃着、流淌着,再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空荡荡的腹中,漩涡又生,却少了急躁,没了冲撞,温暖的空灵与安逸,叫人舒适的直想哼哼!
哦,人在这里。
一粒沙,一个我。万粒沙,化成我一个。天地存我,我生天地。正所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嗯,这两句话很玄妙,似曾熟悉……
随着腹中的漩涡渐渐充盈,曾经的疲惫慢慢消褪,黑暗的尽头也仿佛开启了一道缝隙,有黎明的曙光踏着旖旎的脚步款款而来。清凉的风儿漫过天地,无限的生机欣欣然醒来。
嘿,春天来啦,小草也要发芽了,紫烟仙子,你还好吗……
“轰——”
恰于此时,天地崩塌。
唉,每逢得意,总不长久。莫不是上天妒忌,这才铁蹄无情而恣意践踏?
问的奇怪,我又是何人……
无咎坐在沙坑里,带着懵懂的神情,抬头看了看天,眼光掠过四周的荒漠,落在不远处的那对兄妹身上,又愣怔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少顷,他咧开嘴角,露出白牙虚弱一笑,悠悠长舒了口气,答道:“我……遇上了坏人,嗯,应该是劫匪……”他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三个劫匪,将我洗劫一空,再又挖坑活埋,惨绝人寰啊……”
与其想来,灵霞山的三位修士可不就是劫匪一样的德行。记得其中的向荣、勾俊已死,尚不知木申有无追来。
黄衣女子恍然,张口打断道:“你原来是位行脚商贩,因钱财招摇,这才惹来大祸,幸亏遇上我兄妹二人,大哥……”她挥起袖子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神色征询,不待应声,自作主张道:“再帮他一回,也算是侠义之举!”
长衫男子似乎有些无奈,藏起掌心的纸符,稍稍举手示意了下:“我乃南山堡的胡言成,与小妹双成结伴前往鹭江镇。这位……这位兄台如何称呼……”他话没说完,一甩袖子,转而又道:“小妹呀,此人污秽不堪,且来路诡异,着实不便与你我同行。且你一个女儿家,怎好与他赤身**相对?赶路要紧,切莫多事!”
叫作双成的黄衣女子,或许想着行侠仗义,而神色中却透着好奇:“大哥,将你换洗的衣衫借他便是,稍后容我问他,为何活埋不死……”
大哥言成冲着沙坑中那个蓬头垢面的人影淡淡一瞥,嫌弃的神情溢于言表,急忙摇头:“我的长衫并非俗物,焉能随意借人。”
妹子双成也不作难,爽快笑道:“我鞍下尚有一块遮雨的油布……”她说着转身走向坐骑,长剑还鞘,顺手扯了一块破旧的雨布扔了出去,抿嘴又笑:“喂,瞧你可怜,借你暂用。”
无咎依然坐在沙坑中,眼光转来转去,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有机会出声。
那兄妹俩自顾说话,根本不容别人插嘴。
想我原本都城公子,成了教书先生,再又妓院管账,接着变身贼人,继而玉井弟子,如今商贾为生。
唉,那丫头看着岁数不大呀,什么眼神?而她明明纵马踩踏,却不关心死活,反倒当成善举,亏她说得出口!
“扑”
雨布扔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无咎在呛鼻的沙尘中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眼光斜睨,冲着不远处的那对兄妹抱怨道:“我侥幸苟活,却差点亡命于铁蹄之下,如今虚弱不堪而伤重难行,难道两位不该伸手相助?”
他伸手抓过雨布,挣扎着爬起,一阵眩晕袭来,禁不住前后摇晃。而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力气尚未复原,猛然间有所动作,浑身的筋骨劈啪作响,一道细微的清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再涌入腹中那团鸡卵大小的漩涡,之后又循环往复不止。猝然刹那,玄妙异常,却让人很不适应,他忙道:“扶我一把……”
双成往前两步,又缩手后退,扭头尴尬道:“大哥,他倒是理直气壮,莫不是要赖上你我?”
言成本不想多事,却拗不过自家的小妹,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挥手虚抓就势横甩。
无咎尚自摇摇欲坠,忽被凭空抓起。几近一丝不挂的他,猛然从沙坑中飞了出来,忙挥舞着雨布叫喊道:“道友手下留情……”
他喊声未落,人已稳稳落在几丈外。
言成微愕:“你是修仙之人?”
无咎缓了口气:“想不到这位言成大哥,竟为羽士高手!本人无咎,虽不懂仙道,却仰慕久矣……”
言成突然没了耐性,沉声叱道:“我小妹在此,还不遮掩羞耻!”
无咎歉然称是,忙将雨布裹在身上。而雨布只有三五尺大小,难以蔽体。
言成转向自家的妹子,又道:“此乃市侩之辈,无须理会。待我送上几粒丹药,足够他赚上一笔。”
无咎将雨布裹在腰间,像是女子的半截长裙,虽遮挡羞耻,却窘态毕露。他顾不得许多,忙道:“不求丹药,只求离开此地……”
言成道:“既然如此,请自便!”
无咎道:“腿脚乏力,我要骑马!”
大哥神色不快:“你……”
妹子拊掌笑道:“他还会骑马……”
…………
ps:感谢驴子提供的角色,有书友提供的龙套,只要名字别太离谱,我都会尽量根据剧情安排,虽未必尽如人意,却代表大家一起在完成这本。
第五十三章 颇具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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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我不会骑马?
无咎趴在马背上,抓着缰绳,撅着屁股,随着马儿的奔驰,轻轻上下起伏。裹身的雨布随风吹起,使他光溜溜的四肢袒露无余。奔驰之中,倒也颇具风情。
风声猎猎,黄沙疾掠。
之前遭到马蹄踩踏,并无大碍,只是蓦然醒来,四肢僵硬,手脚乏力,如同大病初愈一般。想要就此走出荒漠,谈何容易。而为了躲开木申的追杀,又不得不及早远去。恰有马匹代步,岂能错过呢!
我不仅会骑马,而且骑术高超!
无咎回头看向身后,暗暗咧嘴得意一笑。
那位言成大哥,纵马踩人之后,还想一走了之,当我好欺负呢。修士又怎样,我见的多了。而他的修为好像很平常,与木申比起来,好像还要差上一截。倒是他的妹子双成,性情直爽而讨人喜爱……
此时,兄妹俩同乘一骑,已落后十余远外。
“大哥快看,莫非马儿惊了,竟跑得如此飞快……”
“我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小妹就是不听话。那人来历不明,或非善类……”
“大哥乃修仙之人,还会怕他不成。况且你我有错在先,总不好将他扔在荒漠中等死……”
“一个凡人而已,我怕他作甚?”
一轮骄阳下,三人两骑横穿大漠。腾空的马蹄扯起一道烟尘,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巨龙从蛰伏中醒来,急欲冲破束缚而傲啸长空!
……
在荒漠戈壁的边缘,几片高矮错落的丛林间,一条大道由南逶迤而来,再往北方笔直延伸而去。
此时,一队车马行走正急。
为首的两骑,是一位老者与一位年轻的男子,皆身着劲装,携弓佩剑。两人的身后,则是跟着两辆马车。一个带着车厢,打造精致;一个装满了货物,诸如木箱坛罐之类。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另有两个壮年男子骑马殿后,各自一身短打扮,应该是随行的仆从下人。
老者面如刀刻,沉默寡言,策马之际,回首淡淡一瞥。与其并辔而行的年轻男子忙点头示意,他却转向前方目不斜视。
“蛟老但有吩咐,添龙必当效命!”
年轻男子如是说。
老者任凭马儿奔跑起伏,兀自腰杆笔直而不苟言笑。少顷,他才沉声道:“此去路途遥远,凶险莫测。若能平安抵达上京,老夫会酌情将你收入族中。”
自称添龙的年轻男子抱拳致意,眼光振奋,却又紧闭着嘴唇,满脸的冷峻。忽见身旁的老者抬起了右手,他神色一凛,勒紧缰绳,回首扬声:“附山、附齐,附洪、附达,各自小心!”
附山、附齐,是赶车的车夫。附洪与附达,则是后面两个骑马的随从。四人会意,一行慢了下来。有人挑开车厢的软帘露出一张俏脸,随即又隐入车中。
与之同时,叫作蛟老的老者,与叫作添龙的男子,已双双止住了去势,并在马上神情戒备。
数十丈外,有三人两马在道旁歇息。
其中的长衫男子与黄衣女子,正站在道旁抬首张望;一个衣不蔽体而蓬头垢面的男子,则是坐在地上吃着东西,还在大声嚷嚷着:“六月中旬?眼下竟是六月中旬,怎么会呢,两位骗我……”
“哼!骗你作甚。此处并非南陵,而是火沙国。望你吃喝过罢,莫再纠缠……”
“嘻嘻!无咎,好有趣的名字,你竟然记不得时辰,尚不知被埋了多久,又为何没有憋死呢……”
“火沙?岂不就是南陵以东的火沙国……埋了多久?七……八……七八个时辰总该有的,能来口水吗?没憋死,也要噎死了……”
“大哥!有车马打此经过……”
“嗯,车马齐整,守卫森严,当为大户人家出门远行。小妹,依我之见,不如……”
须臾,长衫男子与黄衣女子并肩走了过来。
蛟老坐在马上没动,却抚须微微点头。添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举手抱拳:“我乃蛟家侍卫叶添龙,不知两位有何赐教?”
“呵呵!南山堡胡言成,与小妹胡双成,见过诸位……”
那一男一女,正是言成与双成兄妹俩。
浅而易见,独自坐在道边吃喝不停的则是无咎,他骑马穿过了沙漠,一时不知往何处去,被兄妹俩追上之后,索性就地歇息。而一路的颠簸之后,僵硬的手脚渐渐活泛;失去的力气,也由腹中的漩涡中缓缓流出,并充斥着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沉睡了许久,终于苏醒过来。随着精神头大好,忍不住觉得饥渴难耐。于是乎,要吃要喝在所难免。
而意外得知,如今恰逢六月夏季。记得逃出灵霞的时候,已是深秋,难道季节颠倒,这才又逆转回去了?那兄妹俩若是没说瞎话,便意味着本人在黄沙中整整睡过去了大半年,而非七八个时辰,太不可思议了!
尤为甚者,如今竟然来到了火沙国。可怜自己还在惦记着逃亡,殊不知早已躲过了木申的追杀。
不过,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灵霞山是暂时回不去了,除非能打得过那些仙道的高手。而自己既然能杀了向荣与勾俊,以后怎样还真的不知道呢!
无咎将一块肉脯塞进口中,嚼了几下吞进肚子,又拿起水囊喝了口水,舒坦地打了个嗝,忽而眼光一凝,并抬手曲指轻弹。
一只虫子才将飞出草丛,便被指尖击中了微小的翅膀,“嗡”的一声哀鸣,倏然栽落在沙地上,其扭动的身子不过豆粒大小,而色彩与毛发却秋毫毕现。
无咎再又神色微凝。
一阵无形的风儿吹来,竟夹杂着野草的气息,马儿的汗骚,淡淡的花香,以及脂粉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像是风痕,又似白昼下的萤火,闪烁不定,若有若无,并随着自己的心念微动而倏然没入体内,再化作一线清流汇至腹中的漩涡……
那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来自于天地间的灵气?而自己不懂修炼,也不知吐纳调息之法,那灵气竟然不请自来!
无咎倚靠在树干上,一脸的陶醉。
天儿蓝蓝,云儿白白,草儿青绿,还有远处的戈壁沙滩,如同铺了层金子,壮观而又好看。
直至此时,终于有了闲暇去体会天地的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焕然清晰。还有那兄妹俩,一个体外散发出隐约的淡淡光芒,一个身子柔美有力……
“原来是胡家兄妹,有话不妨明讲!”
“我与小妹在途中捡得一个落难之人,正愁着无处安置。而远近人烟稀少,将他扔在野外有所不妥,怎奈我二人还要赶往鹭江镇,还请蛟老收留则个,管他几顿饱饭,再相机将他送走了事……”
“哦……这个……胡公子既为修仙之人,还能如此悲天悯人,小老儿又怎敢置若罔闻,也罢,将他安置在装货的大车上,遇到集镇再行计较!”
“大哥,那傻人儿还有车坐呢,这回享福喽!”
“多谢蛟老!你……我说的就是你,焉敢放肆……”
胡言成正在与对方的老者说话,似有察觉,猛然转身,并出声怒叱。而那个坐在树下之人,满脸无辜神色茫然。他再也忍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几个起落便已冲到了无咎的近前,伸手抓出一张纸符,扬眉叱问:“你一个落魄的凡人,怎会施展神识,又为何要偷窥我妹子的身子……”
妹子胡双成见她大哥发怒,觉得好奇,而才将跟了过来,顿时脸色微红。她脚下一顿,咬着嘴唇,直奔坐骑,挥臂一抓腰身一扭,已然是长剑在手:“贼子该死……”
蛟家的车马留在原地,众人不明所以。
无咎依旧是披着雨布,老老实实坐在地上,满头的乱发蓬结,满脸的沙尘污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与其说是野人,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逃荒要饭的乞儿。不过,他面对气势汹汹的兄妹俩,并无畏惧,只是无辜的神情更加茫然,耸了耸肩头,疑惑道:“何为神识?两位缘何这般……”
胡言成脸色一僵,忙退后两步凝神打量。
小妹胡双成则是看向她大哥,有些进退不得。
无咎接着说道:“这位双成小妹,丽质天成,侠义干云,叫人钦羡之余,多看几眼也在情理之中。为何要刀剑相向,岂不大煞风景……”他忽然觉得周身一寒,却佯作不知,转而迎着胡玉成又道:“我身无灵根,不得修炼,虽自诩为修士,徒有其表也……”
胡言成依然神色戒备:“你身上带有灵石、玉简、符箓等物?”之前没有在意,此时才发觉对方的腰间竟然缠着一个皮囊。里面的东西,大都不是俗物。
“故人所赠,奈何并无用处!”
无咎倒也坦然,而黑眼珠子转动了下,又呲着白牙笑道:“这位大哥若是有心,我便将随身之物送你如何……”
胡言成微微愕然,似有心动,却又抬起手来摆了摆,自语道:“贪念嗔痴,最为乱性!而君子慎独,不贪非我之物……”他左右踱了两步,收起纸符,神色缓转,再次看向无咎:“许是错怪了你,就此告辞!”
他不再耽搁,捡起地上的水囊,牵过坐骑,跃上马背,冲着犹在等候的蛟家一行拱了拱手,便两脚一夹马肚,顺着大道直往北去。
胡双成没有想到大哥说走就走,匆匆上马追赶。走出老远,才想起雨布还在那人的身上,却也只得作罢,扬声喊道:“大哥,何故这般匆忙?”
“我看不透那人的深浅,且敬而远之!”
“他既非修士,怕他何来……”
“那人相貌丑陋,行迹不堪,却随身带着罕见的灵石与兽皮符箓。尤其他初始气息紊乱,到后来愈发微不可查,且两眼中隐现精光煞气,我猜他不是隐匿修为的高手,便是嗜血成性的魔修……”
“大哥莫要吓我!”
“小妹勿忧,为兄只是猜测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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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人也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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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辘辘响着,日头透过树梢在斑驳闪动着。
无咎躺在大车的木箱上,带着慵懒的模样睁开眼,咧嘴微微一笑,并抬起手来打着招呼。
跟在后头的两匹马上,是两个中年汉子,分别叫做附洪与附达,只管默默前行,对于车上的动静根本不予理会。
这两人还算不错,至少比起那个蛟老与叶添龙的脸色要好看许多。人家既然带着自己同行,无须求全责备!
无咎如是想着,伸手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本册子,正是玉井峰宗宝的那本《仙道辑录》。
此前看向那兄妹俩的时候,并非目力,而是从眉心所散发出来的一种莫名的东西,却能轻易穿透木石阻挡,或是人的衣裳,却被胡言成察觉。有种偷窥被人抓到的窘迫,他说那就是神识。
何为神识?
《仙道辑录》中有所概述,神识,乃修士的一种境界神通,有智慧说、有意识说、有神魂说、有天眼说,概之以五感六觉的迥异,乃精、气、神的混一如我,无所不至,无所不察。而有了这个神识,便如开了天眼,视、听、嗅、味、触,以及眼、耳、口、鼻、身、意,都会有着翻天覆地的不同,并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变得愈发强大。直至看破阴阳、洞察万里,等等。
我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又何来的神识?
而从胡言成的质疑,以及《仙道辑录》所述,倒是不难猜测,我分明拥有了神识,并可收放随意。
啧啧,我难道也成了修士?
我是凡人好不好,打坐修炼都不会呢!
无咎将册子盖在脸上,用手捂着小腹而思绪翩跹。
《仙道辑录》中有云,修士以练气为始,以精、气、神为三宝,各居丹田,乃性命之根本。又称三宫,上元泥丸识海;中元绛宫,神之舍宇;下元丹田气海,藏命之所。但凡修士,打通玄关,气走三元,神意相会,经脉逆转,便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从此踏上仙道……
无咎将册子从脸上移开,默默盯着自己黝黑的手臂而若有所思。
自从短剑消失的那一刻起,体内便一直在变化不断,岂非就是伐毛洗髓的征兆?尤其那团激流漩涡,在耳畔炸响,接着移到胸口,再最后沉入小腹,俨如龙虎交汇、炼气还丹的情形,与《仙道辑录》中的说法并无二致。正因如此,自己才顺利逃出了灵霞山。尤其在最后关头,一举斩杀了向荣与勾俊两位管事!
那几日的逃亡,真是惊心动魄。尤为甚者,竟在沙中沉睡了大半年而浑不知晓,俨如修士的入定闭关。回头想来,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如此说来,我虽然没有灵根,不懂修炼,却拥有了修士才有的神识与手段。又或者说,是那把家传的短剑在暗中作祟,它并未消失,而是与我融为一体。那我又算是啥,人也、剑乎……
“天色已晚,就此歇息一宿!”
无咎正自想着心事,听见喊声,收起册子,从颠簸的大车上慢慢坐起身来。
行到此时,已不知不觉小半日过去。那轮火红的骄阳躲到了山后,只留下几片云霞挂在天边。随着天色渐晚,曾经的酷暑也跟着渐渐走远。一阵风儿漫过山岗吹来,掠起的阵阵烟尘中竟带着几分寒意。
无咎跳下大车,不忘将雨布裹在身上。
一道低矮的山岗,数十株胡杨,以及碎石沙砾,与那愈发阴沉的天色,便是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这地方好荒凉!
骑马的四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之后,各自松开马鞍肚带,并招呼两位车夫料理牲口。须臾,挨着山岗的低洼处,燃起了一堆篝火。
无咎独自站在一旁,没人理睬,也不介意,只管默默冲着远处张望。少顷,他翕动着鼻子,神色一振,忙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篝火上烤着两只羊腿,香味飘出老远。那位蛟姓的老者,与附山、附齐、附洪、附达围坐在一起。而叶添龙则是在不远处的马车前垂手肃立,像是等候吩咐的模样。
无咎凑到篝火旁,还是没人邀请,索性裹紧了雨布,自己个儿坐了下来,见两双靴子都成了“吞土兽”,忙盘起双腿,讪讪笑道:“嘿嘿!小生见过蛟老与诸位大哥,相遇是缘,酒肉一家。那羊腿再烤就焦了,何妨……”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示意了下,还禁不住吞咽着口水。
一根着火的树枝砸了过来,有人叱道:“不懂规矩!”
无咎猛一缩手,树枝在沙地上溅起一溜火星。他看向旁边的一位中年汉子,尴尬道:“附齐大哥,何故如此……”他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捡起树枝扔回火堆。
那汉子三十出头,胡子拉碴,面容粗糙,裹着头巾,半个膀子从斜敞的皮袍中伸出来,与其他几位同伴的装束差不多,很是魁梧健壮。他却只管照看着烧烤的羊腿,头也不回道:“带你随行,已是莫大的恩惠,若敢不识抬举,我一鞭子抽死你!”
无咎像是真被鞭子抽了下,忙身子后仰而神色错愕。
火堆旁响起笑声,附山、附洪、附达三人皆投来不屑的眼光。只有蛟姓的老者端坐如旧,却冷漠的像块石头。
“附齐,莫要欺负一个外人。”
恰于此时,叶添龙陪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为首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光景,一头黑发从中分开,发梢上缀满了宝石珠子,再加上她皎白的面颊,婀娜的身段,甚是娇美华丽,而又妩媚动人。落后半步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同样是锦绣长裙,秀发披肩,只是发梢没了珠宝,使她俊俏的小模样更添几分朴素天然。
篝火旁的众人起身相迎,便是其中的蛟老也在冲着女子躬身致意。随后的叶添龙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尚未直起身来,忍不住叱道:“放肆……”
只见篝火旁,一个裹着雨布的男子,光着黝黑的四肢,顶着蓬结的乱发,正伸出手抓向烤羊腿。而他竟然不怕火烫,轻而易举便将烤羊腿给撕下一块,还回头示意道:“我且尝尝……”
众人见状,神色莫名。
其中的附齐看了看脚边的马鞭,恨不得捡起来冲着那个偷食的家伙抽过去,却有所顾忌,沉着脸哼了声。余下三人则是看向蛟姓老者,对方却手扶胡须一言不发。
那女子的话语声适时又起:“由他便是。”
叶添龙还想发作,只得默默退了回去。众人随着女子坐下,却听那年纪稍小的女子掩唇笑道:“宝儿姐,那人真是丑陋……”
附齐从身后取来几只银盘,用小刀割了羊肉分给同伴。羊腿被某人尝过的地方,索性被他直接砍去扔在地上。他又拿来酒囊水囊,与众人吃喝。
无咎抓着烤肉,却忽而兴致索然,才发觉自己并非真的饿了,纯属一种口腹之欲。如今遭人嫌弃鄙夷,更加没有了吃喝的乐趣。他默默独坐,眼光掠过四周。
众人各自拿着小刀,品尝着烤熟的羊肉。便是那两个女子,也在细嚼慢咽。几丈外停着大车,马儿在寒风中打着响鼻。再远处夜色渐深,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黑暗无边。
“娟儿,回头给他找一身遮体的衣物。”
“姐姐,那人又脏又臭……”
“蛟老!您多费心……”
“宝儿勿忧!再去八百里,便可避开祸乱,顺利抵达上京,此后安危无虞!”
“唉,但愿如此!那位无……兄,你方才饥饿难耐,缘何此时难以下咽?”
无咎依然愣愣坐着,有些神不守舍,忽见有人看来,他避而不答,连声反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莫非是要前往有熊国,此去路程又有几何……”
他问得直白而又简单,在那女子的同伴看来显得极为无礼。附齐扔下手中的肉骨头,两眼中寒光闪动。余下几人也都停下吃喝,各自神色不善。
那女子却颇为大方,坦然道:“我名蛟宝儿,因族群纷争,这才远去异国投亲避祸。此去尚有万里之遥,莫非你要一路随行?”
无咎慢慢站起身来,随手将烤肉丢在地上,裹紧了雨布,露出白牙一笑:“原来诸位是要前往有熊国投亲避祸,呵呵……”他不再多说,在众人狐疑的注视下,转身默默走开,挨着一道小山岗寻了块地方,径自倒卧着缩成了一团。
此时,一轮冷月爬上天边。
还有“飕飕”的风声从头顶刮过,荡起阵阵烟尘,如同荒凉的寒冬,萧杀中弥漫着森森的冷意。昼夜寒暑迥异,由此可见一斑。
无咎裹着雨布,依旧是缩成一团,而他蓬结的乱发下,一双眼睛却在幽幽盯着天上的月光。
弹指挥间,已离家三年多。总不能继续埋头躲下去,或许也该回去看看了。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至少要弄明白灭门之祸的由来……
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养足了精神,找回了体力,再使出那把所向披靡的诡异黑剑,即使遇上三两个修士,也不愁没有自保之力。
不过,那把黑剑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才能任凭施展自如呢?
无咎握了握拳头,似乎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杀伐之气,尚未清晰,又消失的无从寻觅。他旋即放弃,伸手摸出《仙道辑录》翻看起来,根本没在意四周的阴暗,只想从册子中得到释疑解惑。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来,就手扔下一堆东西,才要转身离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低头一瞥,不禁嗤笑道:“人丑也罢,偏偏作怪,夜里看书,知道的说你在装模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傻儿!”
无咎背倚着山岗坐起身来,也不答话,翻看着地上的东西,竟是一套还算崭新的青布衣裳,另有一双靴子。
来人就是那个叫作娟儿的女子,嫌弃道:“瞧你又脏又臭,幸亏我姐姐宅心仁厚,这才肯收留你,不然……”
远处的篝火犹在摇曳,几道人影晃动,唯独不见了另外一个女子,她应该是独自回到车里歇息去了。寒风依然在吹,有隐约的呜咽声时断时续。
无咎从远处收回眼光,见娟儿还在多嘴,好奇道:“噫……我看书碍着你了?我长得丑碍着你了?还又脏又臭……我正想洗涮一番,远近倒是有水啊,哪怕给我一眼枯井,我都给你跳下去瞧瞧……”
娟儿只想抱怨几句,却不料那看着傻傻的人儿竟然唇枪舌剑,她微微错愕,又觉着有趣,掩嘴失笑道:“你还认得字呢,倒也稀罕,途中若是遇见水井,可要说话算话呀……”
便于此时,呜咽的风声骤然一盛。旷野中顿时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娟儿不及多说,脸色微变。
篝火旁有人厉声喝道:“敌袭……”
无咎神色一动,却趁机捡起地上的衣物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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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七剑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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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淡的月光下,道道寒风掠过山岗,所卷起的强劲烟尘,便像是条条惊蛰的巨龙从地下破土而出。
摇曳明灭的篝火,倏然熄灭。
又是一阵人叫马嘶,蛟姓的老者已带着五位属下收拾妥当,并环绕在马车的四周,各自严阵以待。
风声呼啸,沙尘漫天。
朦胧的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与猛虎的咆哮。
无咎躲在山岗下,已将衣物穿戴完毕,才要随手扔了雨布,忙又将其顶在头上用来遮掩。
循声望去,来时的大道上冒出一群黑影。
“嘎嘎——”
半空中突然响起两声尖锐的鸣叫,随之便是“嘣嘣”两声弓弦的震响。霎时两道银白的光芒刺破黑暗,“砰砰”撞上两道黑影并一同栽落下来。
那是两头巨鸟,尚未腾空偷袭,便已双双腰腹中箭而一命呜呼。先发制人竟是那个蛟姓的老者,他所射出的利箭,与寻常所见不同,每支箭簇上均缠着纸符一样的东西。他出手之后,沉声喝道:“添龙,与我断后。附洪、附达护送宝儿先行一步……”
大道上的那群黑影逼近了,竟是两个身着兽皮的老者,各自脚踏着一头猛虎,驱使着十余头野狼、野豹汹汹而至。虎啸狼嚎声此起彼伏,直叫人胆战心惊!
哎呦,厉害呀,驱虎逐豹,俨如百兽之王的架势,真的好吓人!还有那个蛟老,也是相当了得,似有法力相助,怕是寻常的修士也挡不住他射出的一箭!
无咎躲在山岗背后,瞪大双眼看着稀奇。
“嗷嗷——”
十余头野狼、野豹已逼近到了车队的三十丈外,各自吼叫不止,并相继腾空跃起。
蛟老与叶添龙并肩而立,各自手持长弓箭如连珠。随着弓弦嘣响,霎时便有几头野狼栽倒在银色的箭芒下。
附洪、附达借机护着两辆马车转上大道,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那两位老者趁着夜色而来,本想着偷袭之下一举得手,不料对手的应变是如此之快,两人彼此换了个眼神,旋即跳下虎背,双双大袖挥舞,并念诵起古怪的咒语。
“吼——”
两头猛虎发出咆哮之后,带着两道旋风冲进战阵。野狼、野豹气势大涨,奔着挡路的两人狠狠扑了过去。
又是箭发连珠,逼近的野狼嗷叫着往后摔倒。随后而至的猛虎霍然蹿出,疯狂的气势不可阻挡!
“退——”
蛟老低声叱喝,转身飞跃上马。
叶添龙似有慌乱,稍慢了一步,未及上马,便觉着一阵腥风到了身后。他想要应对,为时已晚,失声大喊:“救我……”
蛟老人在马上,抬手抓出两支羽箭转身就射。
箭似流星,血光迸溅。那头高高跃起的猛虎竟被射中了双眼,张牙舞爪摔落在地。
蛟老一夹马腹,远去之际,再次抓出一支缠着纸符的羽箭回身再射。“吼”的一声嚎叫,另外一头猛虎被一箭穿透脑门而横尸当场。他不再迟疑,挥起弯弓冲着叶添龙坐骑的屁股便猛抽了一记,随即马声嘶鸣,铁蹄狂奔,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余下的七八头野狼、野豹追赶不及,各自回头咆哮、并东奔西窜。被射瞎了双眼的那头猛虎,犹自躺在地上翻滚嚎叫。寒风依然,而浓重的血腥竟然久久弥漫不散。
须臾,驱虎逐豹的两位老者到了近前。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嘴里念诵不止,接着慢慢挥刀下去,竟然开膛破肚,剜出一块带血的东西。而那头瞎虎也不挣扎,任其施为,腿脚弹动了下,已然成为了一具死尸。
野狼、野豹聚在四周,一个个呲牙咧嘴垂涎不已。
那老者的手里还拿着血淋淋的东西,他的同伴便已到了身旁。两人低头嘀咕了几句,转而抬手一挥。
野狼、野豹受到驱使,争先恐后直奔二十丈外的山岗扑去。
这一刻,无咎依然头顶雨布而患失患得。
虽说事发突然,而蛟老与叶添龙也不该将自己一人丢在此处呀!而此处黑咕隆咚的,藏着没人看见,或许躲过一劫,也犹未可知呢!
而无咎还没来得及侥幸,便已暗暗叫苦,便是手中的雨布都被风吹走了,也浑然不觉,只顾盯着那一双双绿幽幽的鬼火而愣愣发呆。
不,那是野狼的眼,犹如从地下冒出的魔鬼,只要点燃魔焰,焚化万物,灭绝天地……
闪念之间,四、五头野狼扑到了三、两丈外。那锋利的牙齿,狰狞的大嘴,以及呼出的血腥恶臭,令人胆战心惊望而生畏。
无咎背倚山岗而立,无从躲避,生死在即,突然沉静下来。于此刹那,他眉宇间黑气闪现,两道剑眉斜挑,忽而抬起右臂,凭空一抓,竟扯出一道黑色剑光,旋即双手横握,猛地横劈出去。
一道黑色剑光破空而出,四五头野狼尸首异处。
血肉飞溅,寒风呜咽。
无咎的两脚轻轻离地,像是御风飞起,竟是往前踏出一丈多远,犹然悬空三尺而立。他两道剑眉微微跳动,再次挥臂劈出手中的剑光,口中金戈有声:“七剑瑶光破军杀,魔炼魂魄鬼神亡……”
剑气所去,犹如在夜色中掀起一道黑色的狂飙。余下的几头野狼、野豹不及逞强,一一应声毙命。
此情此景,使得那两个老者大出所料,其中一人忙道:“此乃凤翔家与附家之争,与外人无关,若有冒犯,请仙长恕罪……”
无咎却是去势不停,将那把黑色的剑融入黑夜,融入风中,劈出一道黑色的闪电。那两个老者尚在惊愕,已被双双拦腰斩断。血肉横飞,寒风狂舞。他人在半空,身形一顿,猛然高举手中的黑色长剑,骄狂的气势沛然而出。
风声悲号,夜色荒凉。
无咎依然仗剑擎天,乱发衣袂随风飞扬。
须臾,他的两脚缓缓落在地上,手上的那把黑剑不见了,周身上下横溢而出的杀气也消失无踪,唯有眉宇间隐约闪动的煞气,见证着他方才的凶悍与疯狂。
冷月如旧,沙尘迷蒙。
无咎的眼光掠过四周的残肢断臂、血肉狼藉,禁不住就要干呕,而尚未弯下腰去,便觉着难受的不适已舒缓了许多。少顷,他已渐渐恢复了常态。
这是第二回杀人了。动手的时候,竟然有着一种身不由己的痛快。好像是束缚的神魂冲破了牢笼,压抑许久的疯狂被释放出来,只想在血肉横飞中挥剑长啸,在黑暗中去毁灭、去颠覆、去埋葬。七剑瑶光破军杀,魔炼魂魄鬼神亡……
无咎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掌心顿时闪出一道黑气。其刹那三尺,倏然凝实,并黑光闪动,锋芒森森,俨然就是一把势不可挡的利剑!
无咎轻轻挥动着黑剑,四周顿时响起破风的嘶鸣。随着心念一动,黑剑消失无踪。未几,复又重现。而每当黑剑现身之际,他都会跟着杀心大起。只有收起黑剑,他才能渐渐安定下来。不过,他也寻到了其中的诀窍。
只须默念那两句话,便可祭出黑剑,且收发由心,所向披靡!
无咎收起黑剑,禁不住咧嘴微笑。而不过少顷,他又是满脸的疑惑不解。
七剑瑶光破军杀,魔炼魂魄鬼神亡。这两句突然蹦出来的神奇口诀,究竟从何而来?莫非它原本就藏着那把家传的短剑中,只因自己没有完全与之相融,故而迟迟不得知晓。倘若如此,自己岂不是已与短剑合为一体。剑就是我,我就是剑,哎呦,很厉害的样子……
无咎默默愣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除了那两句口诀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意外。究竟是什么,一时说不清楚。好像愈是熟悉那把黑剑的存在,愈是会有所收获。
此外,经过了半日的歇息,丹田气海的漩涡,变得渐渐沉稳有力。而浑身的力气与那种飘逸的自如,也好像都回来了,只须催动心念,便会有一种清新的力道从气海中涌向四肢百骸……
无咎的两脚再次缓缓悬空,“呼啦啦”衣袖随风作响。他抬头眺望,便要就此离去。
既然一时没有去处,不妨追上蛟家车队。以后又将如何,到时候再行计较!
他才要动身,好奇心起。
要是懂得驱虎逐豹的本事就好了,打起架来都不用自己动手。不管你是修士,还是凡人,我只管驱使豺狼虎豹一涌而上,遑论结果如何,至少不输阵仗!再不济捉头猛虎当成坐骑,也足够的威风!
他寻到两个老者的尸骸前,有些心虚地左右张望着,旋即壮着胆子,伸手在尸骸的腰间搜索起来。少顷,在两人身上搜出一堆零碎来,不外乎金银、药瓶等物,还有一些随身的小物件。而其中的一块骨甲状的东西,与一个骨环很是不一般。
他无意多留,抓起骨甲与骨环转身就走,离去之际,趁着兴头,隔空虚抓,心念所及,地上的一个皮囊飞到了手中。其一步两三丈,再去四五丈,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第五十六章 残魂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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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时分,戈壁沙滩不见了,成片的树林出现在周围,还有山丘在远方延绵起伏。
大道旁的小树林中,一队车马正在歇息。
几匹马都已是浑身湿透,显然是累得不轻,正自吃着草料打着响鼻,享受着狂奔过后的安逸。
蛟宝儿与娟儿站在马车前说着话儿,忽而双双看向远处。
附山、附齐将车马安置妥当,随着附洪、附达一起转身回望。
蛟老与叶添龙则是守在道旁,戒备的神色中透着几分疑惑。
便于此时,只见百余丈外的大道上,突然冒出来一道人影,在清晨空旷的四野中,显得极为醒目。尤其是对于狂奔了一夜的蛟家车队来说,已然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恰逢状况,众人惕然之余而又错愕不已。
那人由远至近,身影愈发清晰。只见他穿着半截青衣,足登皮靴,乱发蓬结,满脸乌黑,一边撒腿跑着,一边还连连摆手示意。
蛟老微微皱眉,深邃的两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不再迟疑,慢慢往前迎了两步。那人气喘吁吁到了几丈外,才要出声,被他伸手制止道:“无掌柜,且慢!”
叶添龙将手中的宝剑抱在怀中,跟着逼近一步,却沉默不语,满脸的冷峻。
附齐等人,依然守在大车旁。
娟子则是好奇难耐,忍不住悄声道:“宝儿姐,那人即便穿着衣裳,还是怪模怪样,我记得他跑丢了啊,缘何又追了过来呢……”她伸手挽着她宝儿姐的臂弯,煞有其事又道:“我给姐姐说啊,他竟在夜里看书,乌漆抹黑,啥也看不见,尽管假装斯文,着实有趣……”
来人匆匆忙忙停下,犹自上气不接下气,瞠目愕然:“谁是无掌柜?”
蛟老沉声道:“你无咎乃商贾之人,以贩卖获利为生,老夫以掌柜尊称,有何不可?”
来人正是无咎,顿作恍然,摆手道:“那兄妹俩信口乱说,我……”他原本想说,都是言成、双成那对兄妹给害的,自己并非商贾之人,乃是书生,或是教书的先生。而对方不容他将话说完,张口打断道:“我等昨夜启程之后,已飞驰不停三百里。而你既被落下,又是如何赶到此处,还请赐教,不然……”
“三百里?”
无咎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半宿的工夫,竟然跑出了三百里地。随便跑跑而已,还没尽全力呢……
与之同时,“锵”的一声寒光出鞘,一把利剑抵近脖颈,并随着叶添龙的手腕在微微颤动,虽相隔不过两根指头,而冰冷的寒意竟直透肌肤,直叫人头皮发紧,浑身汗毛竖起。只听对方漠然说道:“敢有半句不实,人头落地!”
无咎像是吓傻了站着没动,咧嘴斜睨着脖颈下的剑刃。而转瞬之间,他气也不喘了,腰杆也直了,瞪眼道:“想要杀我,还不动手?我连修士的法宝都不怕,还怕你的凡铁三尺!”
叶添龙有些意外,剑锋稍稍退后。
蛟老眼角抽搐,寒声道:“你是凤翔族的探子,原来如此……”
无咎脑袋一甩,面无惧色:“我才不是什么探子,更不管凤翔与附家的恩怨。我只是一个四处游历的……修仙之人,嗯,修仙之人……”他猛然提高嗓门,慨然又道:“尔等无端将我丢下置之不理,如今又刀剑相逼是何道理?且罢,一腔正气浩然,誓将热血染碧天……”
他竟摆出了含冤受屈,引颈受戮的架势。
叶添龙手执长剑,一时进退不得,回首看向蛟老,对方却是不为所动,继续逼问道:“你的虎胆来自何处?”
虎胆?这个蛟老的眼光老辣,认得倒是清楚。
无咎一拍腰间拴着的皮囊,想都不想脱口答道:“两头猛虎,一死一伤。有人割取死虎的虎胆,被伤虎撞翻落入我手,谁料那畜生竟用大嘴将我叼起一路狂奔,将至天明时分力竭而死。我这才侥幸逃脱,途中着实凶险万分,啧啧……”
“死虎何在?”
“就在二十里外,说不定已被凤翔族人寻获,或是遭致野兽分食也犹未可知,诸位若是不信,且罢,随我回转寻去……”
“且罢!你当真是一位修仙之人?”
“缘何有假?只不过修炼经年,始终不得入门而已!”
“哼……”
蛟老不再多说,哼了声,又默然片刻,丢下一个狐疑的眼色转身离去。
叶添龙收剑入鞘,退后一步,却冷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得入门,便不是散人羽士。莫要以为,我杀不了你……”
搁在往日,只须低个头,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无咎却是一反常态,振振有词道:“立志仙道,且身体力行者,均为修士,何来高低贵贱之分?你莫要仗势欺人,有胆劈我一剑试试。哼,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硬起来不要命……”
叶添龙抓着剑鞘的手腕上扭动着青筋,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那不是真的在笑,而是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而他才要发作,眼前人影一晃没了,只有话语声传来:“宝儿妹妹,多谢你的馈赠,只是我穿惯了长衫,这衣袖裤腿未免窘迫了些……”
叶添龙猛然转身,有人轻哼道:“老夫自有计较!”
他心神一凛,急忙拱手称是。
无咎避开叶添龙,径自走向大车,带着劫后重生的感慨,举手笑道:“有劳几位大哥牵挂,本人回来啦!娟儿,为何翻白眼儿,莫非风大眯着了……”
附齐与三位同伴齐齐转过身去,根本没人出声搭理。
蛟宝儿的为人倒还不错,微微颔首示意,却只是眼光端详,旋即又欲说无语。
娟儿很干脆,张口啐道:“我呸!什么修士,我看你招摇撞骗的本事倒有一套。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像个穿长衫的人吗?姐姐赠你衣裳蔽体,不知感恩,反而挑三拣四,岂有此理……”
众所周知,猎户、村夫或是随从、下人,不是自食其力,便要伺候别人,皆衣着简单而多为一身短打扮,无非图个干净利落。而长衫多指道袍、儒衫,或是官袍,都是有身份的穿着。
无咎神色如旧,笑着反问:“你这丫头,我何时骗过你?”他眼光掠过蛟宝儿,似有所指道:“我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便被当成下贱之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感慨地摇了摇头,不再啰嗦,去向一转,直奔所乘的大车而去。
蛟宝儿稍显尴尬,歉然出声:“娟儿她口无遮拦……”
娟儿嘴角一撇,辩解道:“他哪里像个修仙人,分明一个满嘴胡话的傻儿,还又脏又臭……”
无咎走到大车前,倚着车轮坐在地上,缓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有熊国尚在万里之外,眼下又到了什么地方?”他心思未罢,又两眼一瞪,随声抢白道:“臭丫头,你才是傻子呢!”
他先遭马踩,后遭蔑视,接着又被抛弃,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便有几分故态萌生。而他如此疯疯癫癫的模样,倒也让人捉摸不透而换来了一时的清静。
众人暂且安稳下来,各自忙着歇息。不远处点燃一堆干柴,有香味在晨风中飘散。
不过,无咎依然坐在原地。发泄之后的他,竟是孤单落魄的模样。
也曾人前显贵,风光无限。如今窘迫如斯,感慨几何。而繁华落尽,未必就是苍凉;辗转流年,或也回归自然。只是如今却要被一个丫头瞧不起,叫人情何以堪……
无咎冲着火堆旁的蛟龙等人看了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骨甲而细细打量。骨甲上面刻的字迹,为何就一个都不认得呢?
“出门在外,难免有失周全。或有失礼之处,还请无兄多多担待!”
随着好听的话语声,蛟宝儿带着娟子来到了近前。其中的娟子放下手里的陶罐与一块烤肉,却撅着嘴巴一脸的不情愿。
无咎已将手中的骨甲、骨环及时收起,抬起头来两眼好奇。
这个蛟宝儿年岁不大,却沉稳内敛,善良大度,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他心头一动,伸手在地上画出一个字符:“宝儿姑娘,你可认得……”
蛟宝儿正要带着娟儿离去,循声低头一瞥,讶然道:“此乃“万”也,乃部落的古字。无兄缘何知晓,着实出人所料!”
无咎两眼一亮,忙站起身来,举手道:“还请多多指教!”
蛟宝儿的个头不高,一张掩在秀发下的面庞显得精致小巧,随其左右张望,坠在发梢的珠子也在微微摇晃。
篝火旁的蛟老与叶添龙等人皆闻声看来,一个个神色关注。
少顷,蛟宝儿似乎有了主张,颔首道:“想不到无兄竟对部落古字有了兴趣,又何妨探讨一二呢!”
无咎又迫不及待坐在地上,伸手黝黑的手指,在沙土中又画出两个字符,转而神色询问。
蛟宝儿仪态大方,却不见做作,随即撩起袍子蹲在一旁,带着小女儿家的模样,清脆答道:“此为‘兽诀’二字,与方才连起来,应为‘万兽诀’,不知对否?”
她反问之际,两眼中含着清澈的笑意……
……
灵霞山。
玉井峰,前山。
在玉井峰前山的悬崖边上,站着两位男子。一个是背着双手的玄玉,一个是垂手肃立的木申。
在两人身后的不远处,有大石斜出山崖。那山崖像个屋檐,挡住了下面的一圈树枝栅栏,与凌乱的茅草。而如今破烂尚在,曾经的主人却已杳无踪迹。
玄玉微微皱着眉头,出声道:“谁料两位师伯知晓之后,却将我训斥一通……”他转过身来,脸色微沉:“你且给我从实道来,他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如何铜筋铁骨、法宝难入、御风神速,又是如何斩杀两位修士……?”
木申神色慌乱,暗暗无奈。
从大漠返回之后,便将途中的详情如实禀报。这位玄玉师父随后御剑去追,空手而归,随即动怒,并不再相信于自己。如今已大半年过去,自己依然待在玉井峰而难以离去。即使苦苦央求之下,还是不免要遭受质疑。谁让那小子诡异非常呢,只怕没有谁,能够将前后的原委,一一讲得明白。
“兹事体大,不敢隐瞒。”
木申低着头迟疑了片刻,出声道:“无咎身藏异宝,故才神异非凡。”
玄玉神色一动,厉声逼问:“异宝来自何处,有何不凡?”
木申暗暗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猛然抬头道:“异宝来自一位前辈高人,只因落难遭劫,故而残魂鬼修……”
第五十七章 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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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下,山坡上,几处废墟。
大道边,老树旁,八匹倦马。
此处应该曾为村落,不知何故废弃,留下几处残垣断壁,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荒凉。道旁枯井边歇息的车马,为蛟家一行所有。大车为单辕骈马,再加上蛟老等人的坐骑,便有了八匹马。恰逢天色已晚,到了歇宿的时候。
众人忙着卸下行囊,点燃篝火;蛟宝儿则是带着娟儿在山坡上漫步,趁着晚风打发着空暇的时光。
山坡往南的百余丈外,一条小河趟过。有人躺在水里,舒服的直哼哼。
无咎跟随蛟家的车队来到此处。才将停歇,他便独自翻过山坡,趁着四处无人,将自己剥得精光给抛入河中。
从逃离灵霞山的那时起,便已血污不堪,再埋入沙堆大半年,情形可想而知。奈何异变迭起,也根本顾不了许多。如今总算遇到有水的地方,且好好洗漱一番。
河水很浅,且清澈。躺在其中,任凭四肢漂浮着,有着难以言述的轻松与惬意。
无咎在水中浸泡了片刻,抓起一把泥沙在手臂上擦拭着,直接擦去了一块污垢,接着又顺手搓掉了一层黑皮。他忙上下其手,一阵猛搓。像是蝉蜕般,层层黑皮不断从身上剥落。干净的肌肤露了出来,竟见不到丝毫的伤痕,且比原来还要白皙细嫩,简直与婴孩或是女人有得一比。
噫,如此细嫩的身子,不像男人……
无咎自我嫌弃着,却又咧嘴直乐。他将整个头埋入水中,尽情揉洗。须臾,湿漉漉的乱发甩起一片水花,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且双眉如漆,眸似星辰,俊朗中还透着几分淡然出尘的气度。
这是谁呀,也太英俊了,成何体统……
无咎自我快慰着,忽又若有所思。
自己竟然能看到自己的模样,如同照镜子一般。
神识的缘故?且当如是,不然还能是什么。自从体会到神识的存在以后,才没几日,已渐渐施展自如。便如又一个自己,或是幻影,刹那间倏忽来去,穿透阻挡,千丈之内如掌观纹,还能内视,并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不过,非礼莫视。面对修士要小心,尤其不得偷窥女子呦……
神识暮色渐沉,又一轮明月爬上天边。空旷的河谷中,流水“哗哗”,清风习习。
无咎洗涮完毕,意犹未尽,从水中站起,接着转身上岸,情不自禁舒展着双臂。一阵清微的响声从筋骨关节传来,莫名的舒畅让他只想着迎风大叫两声。
眼下的自己今非昔比,算不算是脱胎换骨?不仅力气很大,还有神识可用,并能施展出威力不凡的黑剑,与修士相比也不遑多让。尤为是那把来去诡秘的黑剑,现身必杀,也太厉害了!不妨依着那句口诀,给它起个名字。嗯,就叫魔剑,魔炼魂魄,斩妖除魔!
只可惜不懂修炼,更不懂得法术,虽自诩为修仙者,却有其名而无其实。
无咎在岸边走了两步,便想着甩干身上的水迹,而念头才动,一股力道涌出腹中的丹田,周身上下顿时爆出一层清微的水雾。与之刹那,水迹已荡然无存。他低头看着清爽的四肢,讶然之余似有所悟。
这不就是所谓的神通吗?它本来就藏在体内,关键在于应用之法。诸如一步十余丈的御风疾行,慢慢琢磨,再加以体会,施展起来或也水到渠成。
而何时才能琢磨出风、雨、雷、电的大神通呢?
本人并非贪心不足,顺其自然便好!
无咎穿起了衣裳,套上了靴子,又拾起一截皮囊与破布缠绕的腰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所谓的腰带,是自己逃离灵霞山之后,留在身上的仅有之物,却早已不成样子。他将其解开,掉出来一地的零碎。
四块灵石,两张符箓,一枚玉简,一本《百灵经》,一册《仙道辑录》,一块灵霞山玉井峰的身份腰牌,一粒夜明珠,一张南陵国的兽皮舆图,几钱碎银子,一个早已熄灭没用的火折子,一片骨甲,还有一个骨环。
这便是自己的全部家当。
无咎将半截乱发胡乱绾起,再撕下一条破条扎紧了。之所以说半截乱发,是因为在玉井峰下的山洞内被烧焦了小多半,蓬松着不好看,束扎起来顿显清爽。他就地坐下,趁兴将皮囊拿起随手一甩,“砰”的一声闷响,面前随即落下片片兽皮的碎屑。
这……随意一甩,这般大力?
皮囊来自玉井峰,装得下百多斤的玉石,颇为坚韧结实,本想清理一二,以便接着再用,却经不起随手一甩。或许是无意间动用了丹田气海的缘故,使出的已非平常的力气,应该称之为灵力,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无咎惋惜过后,捡起碎银子、火折子、南陵舆图放入袖中,两本兽皮册子、明珠与腰牌则是塞入怀里。他又拿起灵石,才要顺势收起,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禁不住惊嘘了声。
灵石内似乎有一道清流,无形、却又清晰存在,并于入手的瞬间,缓缓涌入体内,再循着经脉,汇至丹田气海之中。随着心念的驱使,清流似乎闪动着微弱的光芒。而吸纳之后,整个人的精神气也为之充盈了许多。
灵气!灵石内蕴含着灵气,以后不用打坐修炼,便能藉此补充体力、或是灵力,真是天大的便宜!
无咎裂开嘴角,喜不自禁,小心收好看灵石,嘴巴还是乐得合不拢。而他才将拿起玉简,又是微微一怔。
玉简内另有天地?稍稍凝神沉入其中,竟然看到了一幅画面,或者说,一张更为广袤,栩栩如生,且极为详细的山川地理图。有高山湖泊,有荒漠丛林,还有汪洋大海,以及完全陌生的另外三片陆地。而无论天南地北,均有文字标注,并有“四洲盖舆”的名称。
四洲盖舆,就是地图的意思。
着实难以想象,竟将乾坤万物尽数拓在一枚小小的玉简之中,只须心念一动,神识索引,便可清晰查到所在的方向以及方位。
此物非凡,必然来自仙人之手啊!若非有了神识,还真的难以窥破其中的端倪!
这来自于木申死鬼师父的玉简,应该是件罕见的宝贝。怪不得那家伙死缠不放,或许其中另有名堂也犹未可知,且待闲暇时分再慢慢细瞧!
无咎收好了玉简,拿起两张兽皮符箓。有了前车之鉴,神识逐一浸入其中。瞬间符文缭绕,光芒闪动,却一个风声呼啸,一个杀气森然。他心神一紧,忙将符箓塞入怀中。不用多想,有风声的必是遁符,而带着杀气的则是剑符。如今总算分出了二者的区别,却依然不懂施展之法。
地上还有一片骨甲与一个骨环,乃是此前的杀人所获。也曾君子彬彬,如今却干起了杀人劫掠的勾当。
还不都是被逼的?非我所愿啊!
无咎拿起骨甲,又禁不住暗暗自得一乐。
骨甲上的字符果然有些来历,竟是一篇“万兽诀”,虽字数不多,却有御兽之神奇。这要多亏了那个蛟宝儿的相助,三日来不断将字符拆开让她辨认,终于帮着自己得到了一件有趣的法诀。至于究竟如何,暂且无从知晓。
无咎收起骨甲,再拿起骨环,才要顺手塞入怀中,又举在眼前凝神端详。
骨环斑黄,稍显破旧,且带着泥垢,因而像个小巧的戒子,这才被自己临时起意拿了回来。一件不起眼的东西,此时看来有所异样。上面有道细细的裂缝,只有神识才能察觉。除此之外,神识竟然再难入内。而循着细微的缝隙深入其中,神识所及豁然开朗。便如进了一个十几丈大小的空房子,白蒙蒙的所在倒也一目了然。
小小的骨环内,竟别有洞天!
无咎惊讶不已,随即又是一阵好奇。
房子不是空的,里面有东西!稍加辨别,乃是一小堆黄白金银与晶晶亮的宝石,几块罕见的兽皮,还有一张古怪的大弓。而那宝石散发着灵气,似乎与灵石仿佛。
发大财了!
那金银宝石,足够在都城的繁华地段买下一个大院子,配上一群貌美勤快的婢女与健壮的随从。再将紫烟娶进门,举案齐眉,花前月下,双栖双飞,该是怎样的惬意与逍遥啊!啧啧,给个神仙也不换!
无咎顿时两眼发亮,随即又将骨环摇晃了几下。里面的物品,纹丝不动。
金银再好,拿不出来终究枉然。而分明看得见,偏偏摸不着。莫非另有蹊跷,不然骨环的主人又该如何存取物品?
无咎举着骨环来回打量,依然无计可施,又不甘作罢,禁不住遐想着财宝在手而富贵逼人的快意。而其念头才起,身前的草地上突然多出一块沉甸甸的金锭。毫无征兆,俨如天降横财。他错愕之际,隐隐有所恍悟。不过少顷,又一块金锭落在草地上。转瞬之间,两块金锭一同消失无踪。
哈哈,只须神识覆盖,再以心念牵引,便可随意存取物品,堪比袖里乾坤,或者更为简单好用!
无咎将方才收起的灵石、符箓以及碎银子等物尽数掏出来扔在草地上,再拿着骨环轻轻一挥,草地上顿时为之一空。他打量着骨环,爱不释手,索性套在拇指上,大小恰好,倒是与射箭用的玉抉相仿,看起来极为普通,谁又能想到其中另有乾坤呢!
便于此时,两道人影出现在山坡上……
第五十八章 夜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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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河谷,夜色朦胧。
那两道人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秘,却在神识下看得清楚,竟是蛟老与叶添龙,他二人在山坡上驻足片刻,竟直奔河谷而来。
无咎不明所以,从地上站起,背抄着双手,慢慢抬脚迎了过去。
须臾,彼此相距不过三五丈。
蛟老忽然停下,神色一凝:“你是……无咎?”
叶添龙也是微微愕然,迟疑了下,避而右行,慢慢走到了另外一侧。
无咎跟着止步,好奇看向形迹可疑的叶添龙,转而笑道:“莫非洗去污垢而露出真容,便无人相识?以貌取人要不得,嘿嘿……”
他弦外有音,显然是在借机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只因满身污秽而情形落魄,接连几日遭致轻忽慢待,幸亏那个蛟宝儿心思善良,且颇为大度,不然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而他满不在乎的腔调,在对方看来就是一种狂妄无知。
“是你便好!”
蛟老确定找对了人,微微点了点头,根本不废话,冷冷叱道:“交出‘万兽诀’,滚回凤翔部落。若敢不从,莫怪老夫翻脸无情!”
无咎笑脸一僵,有些莫名其妙,抬手挠了挠下巴,再次回头看向身后。
叶添龙已到了身后了四五丈外,“锵”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其架势不言自喻,这是要动手杀人了!
无咎皱了皱眉头,咂巴下嘴,转而看向蛟老,无奈道:“我说了我与凤翔部落无关,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呢!而所谓的‘万兽诀’,又该怎讲?”
蛟老漠然道:“你既然给老夫装糊涂,添龙……”
“且慢!”
无咎喊了一声,急忙冲着身后摆了摆手。他见持剑逼近的叶添龙站在原地,趁机又道:“杀我不难,能否说个明白?”
蛟老哼了声,道:“传言凤翔部落有一篇罕见的御兽之法《万兽诀》,为早已失传的古字写就。除了部落的家主与长老,少有人识。而你三日来不断向宝儿请教的古字,恰好出自于《万兽诀》,虽刻意遮掩,却还是露出马脚。你若非凤翔的探子,又是何人?”
那个蛟宝儿竟然将自己给卖了,谁说温柔的女子不会骗人?
无咎恍然大悟,忍不住又问:“为何蛟宝儿识得古字,她难道是部落的家主不成?”
蛟老道:“宝儿虽非家主,却是家主的独女。你死到临头,又何必明知故问!那《万兽诀》事关两家恩怨,我志在必得……”
哟,那女子果然有来头。尚不知她万里迢迢前往异国,又是何故。
无咎不等蛟老将话说完,抬手挥动,掌心出现一块骨甲,示意道:“我再重申一遍,我与凤翔无关,意外捡到此物,这才临时兴起而讨教于宝儿姑娘。东西在此,尽管拿去……”他扬起手来,又道:“两位敢有莽撞,我便毁去这《万兽诀》。”
所谓的《万兽诀》不过一两百字,早已谙熟于胸,留着无用,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省却一桩麻烦!
蛟老错愕不语,神色狐疑,沉吟了片刻,伸手道:“且罢!交出宝物,便可自行离去。老夫留你一命就是……”
无咎咧嘴笑了笑,不无讥讽道:“我命由我不由你,休拿空口白话骗人。”
蛟老话语声一沉:“你逼老夫立誓?”
无咎放下手臂,微笑道:“这年头最信不过的便是誓言,坑了多少老实人啊!”
蛟老沉声道:“既为誓言,则信誓旦旦而不思其反,否则有违人道,必遭天谴……”
无咎不以为然道:“呵呵,这世间出尔反尔者,多了去了,挨雷劈的又有几何?似何非何,你我如何……”
他像是在饶舌,而谁说又不是感慨之言呢!
蛟老叱道:“有言必行、有诺必践,方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于人!枉你还自称为修士,却不通礼教,不尊天道,真是岂有此理!”
无咎摇了摇头,道:“我自幼读的是圣人书,习的是圣人教,秉持善良,远离纷争,却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辈,给逼得九死一生而走投无路,试问天道公理何在?我即便有日踏上仙途,不敢忘人性本我,且修个逍遥自在,又与天道有何关系呢?”他不容辩解,直截了当又道:“既然宝儿姑娘算计我一回,我不妨将《万兽诀》当面交给那丫头!”
如此一席话,轻描淡写,随口说来,看似愤世嫉俗,巧言强辩,却又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随意与不羁,竟叫人无言以对。
一报还一报,德怨高下立见!
蛟老尚未出声,叶添龙忍不住叱道:“你竟敢称呼宝儿为丫头,放肆!”
无咎抬脚往前走去,随声道:“我称呼我家妹子都是丫头,并无不妥之处……倒是忘了,我还有个妹子,唉……”
他话语声渐渐低沉,最后变成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叶添龙不依不饶:“你妹子又是什么东西,焉敢与尊贵的宝儿相比?”
无咎脚下一顿,猛然回头,眉宇间有黑气一闪即逝,似笑非笑的神情忽而变得冰冷。而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剑眉微挑,呲牙一哼,转身继续往前,看也不看挡路的蛟老,直接奔着对方走去。
蛟老稍作迟疑,竟默默闪开了去路。
叶添龙还想发作,只得作罢,却又不忿,“唰”的一声挽了个剑花,这才倒拎着长剑跟了过去。
而无咎与蛟老擦肩而过的瞬间,忽而自语道:“不要欺负斯文人……”他无奈的口吻,像是埋怨,又似央求,听起来有些可怜。而他甩着脑袋、大步往前的架势,看着更像是在一种自我的标榜,或是郑重的告诫。
蛟老与叶添一声不吭,只管紧紧盯着那个摇晃的背影而默默随行。
走出河谷,上了山坡,再去百余丈,便到了车马歇息的地方。
淡淡的月光下,一团篝火跳动不息。习习的清风中,四周夜色旖旎。
无咎脚步轻快,边走边享受着凉风的惬意。而当他出现在篝火的不远处,正自歇息的众人纷纷起身。附齐等人则是愕然退后,竟各自抄起了兵器而神情戒备。
在场的两个女子,同样是讶然不已。娟子搀扶着蛟宝儿,不忘偏着脑袋而留神细瞧,失声道:“姐姐,我认得那衣裳,却不认得那人,他总不会是……”
篝火的亮光中,一位年轻的男子飘然而来。只见他双颊如玉,鼻梁挺括,剑眉入鬓,星眸闪动,嘴角含笑,整个人显得儒雅清秀,而又不失俊朗英气。只是他一身半旧的青衣不大合体,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慵懒与随意。
蛟宝儿微微愕然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娟儿悄声惊呼:“哎呀,他洗白白了之后,模样倒也不差呢……”
无咎则是越过篝火,直接走向两个女子。而尚未近前,附齐四人已手持长剑挡住了去路。他不慌不忙停下脚步,笑容如旧:“宝儿姑娘有话明说便是,又何苦刀剑相逼呢……”他将手中的骨甲递了过去,示意道:“这便是你要的《万兽诀》,不知能否换我一条性命?”
蛟宝儿神色一怔,忙看向不远处的蛟老与叶添龙,似有猜测,禁不住轻轻摇头,转而歉然道:“此言差矣,无兄……”
无咎却是无心多说,随手将骨甲扔在地上,拍了拍巴掌,转而看向左右,笑容寡淡:“诸位想要杀我,及早动手!”
在场的众人默然不语,只有跳动的篝火传来几下轻微的“噼啪”炸响,尚未打破寂静,又瞬间随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咎见没人吭声,又道:“诸位,不妨想清楚了再动手。我今夜便在此处等着,过时不候啊!”他耸耸肩头,转身就走,到了大车前,拿起丢下的雨布,直奔山坡而去。
还有人催促别人来杀自己的,就是这么稀罕!
蛟宝儿又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而独自离去。娟儿紧随其后,悄声耳语。众人犹自愣在当场,一个个面面相觑。
山坡之上,野草丛中,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在夜色中颇显阴森荒凉。
无咎在几道矮墙间寻了一块平坦的地方,铺开雨布,慢慢躺倒下去,回想着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不由得长舒了一口闷气。而他随即便将所有的不痛快尽数抛开,抬起左手把玩着拇指上的骨环。
这年头倒霉的事儿,从来都是屡见不鲜,倘若一味计较,日子没法过了,最终不被累死,就是苦死。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睡大觉做美梦呢。要不就琢磨、琢磨骨环的妙趣,以及里面的那张大弓的诡异之处。
为何只有弓,而没有羽箭呢?
“无……无大哥!”
便于此时,矮墙外冒出一道人影。
无咎躺着舒服,懒得坐起,挪动了下屁股,只将身子倚在墙壁上,将双臂枕在脑后,含笑问道:“娟儿,你既然没有大哥,又在呼唤谁呀?”
那是娟儿,手里拿着布帕包裹的肉块与水囊,神情中竟然带着几分娇怯与不安。她见无咎还是说笑随意的老样子,心头一松,闪身越过矮墙的豁口,放下手中的布帕,却不急着离去,扭捏着双手道:“嘻嘻!无大哥就是你呀,谁让你是无姓呢。而姐姐怕你饿着,专门让我送些吃食!”
无咎道:“多谢宝儿姑娘的好意!”
娟儿连忙点头道:“姐姐待你体恤有加,很是难得呢!你何妨知恩报恩,随她前往有熊都城,来日必将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总好过颠沛流离而朝不保夕,叫人于心不忍呢……”
无咎意外道:“你倒是忠心耿耿,处处替主人着想。而我又脏又臭,如何能成为宝儿姑娘的仆从呢?”
娟儿心虚一笑:“嘻嘻,你这人眉目清秀,能说会道,来日让姐姐帮你说上一门亲事,定会有女儿家欢喜的!”
无咎瞪圆了双眼,道:“你家姐姐是要弥补过失,还是身边缺少仆从?她竟要给我说亲,找个娟儿这般的女儿家?”
娟儿扭动腰肢背过身去,轻轻顿足,嗔道:“羞死人啦!”
无咎咧咧嘴,似笑非笑道:“只可惜了,我已名花有主!”
娟儿急忙回头:“瞎说啦,我没答应呢……”
无咎坐直了身子,不无炫耀道:“那是一位仙子!美貌绝世,倾国倾城……”
娟儿似有失落,却还是禁不住露出笑脸,佯怒啐道:“呸!好没正经!真有仙子,又岂会瞧得上你!”
无咎捉弄娟儿,无非是拿小丫头寻开心。而他突然神色一凛,抬手放在嘴边示意:“嘘……”
娟儿不明所以,还想说笑。
恰于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