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胡笳(七)
就在这片刻工夫,鲜卑人摧枯拉朽地冲过了留守兵力薄弱的匈奴人营寨,向着攻城部队的背后驰突而来。
晋阳城下的匈奴人虽然都是百战jīng兵,可是他们做的也是攻城的准备,骑兵未曾上马,步兵大都换了短兵,护持着云梯飞楼之类分作无数小队冲着晋阳列阵。这哪里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鲜卑人从正后方的奇袭,顿时混乱。
更麻烦的是,由于统兵的大将几乎都簇拥在刘和身后,此刻军阵之中竟无人能指挥反击。绵延数里的阵列间,凄惶的骨笛声乱响,数十名传令骑兵奔来奔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片刻的功夫,驻扎在最后方的预备队就完全垮了。那些鲜卑骑兵往来冲杀,像砍瓜切菜一样把匈奴人的首级一个个剁下来。
刘和一把抓住须卜跋身披的甲胄。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指尖发白,指甲在铁铠的叶片上滑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摇晃着须卜跋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晋阳空虚无备么?那些鲜卑人是怎么回事?”
晃了几次,他又甩开了须卜跋,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身为匈奴汉国储君,刘和对于北疆的形势不说了然于胸,至少也不在他人之下。他很清楚的了解,拓跋鲜卑统有大漠南北的匈奴故地,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素来是匈奴深为忌惮的对手。更不要提中部大人拓跋猗迤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友善,几次出兵襄助晋军。双方早就结下深仇。
然而这几年来,由于猗迤身体欠佳,族中实权分别落入东部大人禄官与西部大人猗卢之手,这两家争权夺利,互争雄长,再也无暇援助朝廷。故而数年间司马腾一败再败,最终狼狈地逃亡邺城。
刘琨入主晋阳之后,曾与鲜卑贵酋往来。匈奴汉国密谍广布并州,对此自然也有所闻。或许大单于也认为不能给刘越石施展合纵连横之术的时间,所以才决心在chūn季起兵北上。
可是最终谁也不曾想到,陷于内乱中的鲜卑人突然挥师南下,事先竟绝无半点征兆!
刘和还想到了更多。这一战若是出了差池,将会是匈奴汉国立国以来少有的重大挫折。那么,大单于会如何看待自己?群臣的支持、良好声望,多年来低调隐忍之下一点点培植起的势力,难道就此毁于一旦?
他紧咬牙关,混不觉得牙龈都渗出血来:“此刻的形势非我指挥不利,实在是由于有司未能掌握敌情之故!黄门侍郎陈*元达掌管机要、密谍,每rì里流水般的资财花出去,却探查不到鲜卑人的动向……此辈无能,竟然陷撑犁孤涂单于的尊贵后裔于险境!”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刘和向身边每一个人投以恶狠狠的眼光。
须卜跋的面sè铁青,重重地叹气。左贤王刘和素来以文武双全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颇得了不少重臣倾心结纳。谁知一旦形势不利,竟然慌张到这种地步。眼下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及时整顿兵力,杀退鲜卑才是正经!
刘和兀自咬牙切齿喃喃骂个不休:“真是可恨!我若是能回到左国城,定然要狠狠弹劾陈*元达这厮!”
须卜跋没有jīng力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几名侧近将刘和簇拥住了。随即他挺身向四面大吼:“休要慌乱!休要慌乱!你们几个护住左贤王;贺赖古提大王,拜托你整顿军马,其余的人都随我来!”吼声中,他锵然拔刀出鞘,直线向鲜卑人杀来的方向冲去。
此刻匈奴的军队已经陷入动摇,稍一迟疑就是全军大溃的下场。须卜跋唯有亲自带队突阵,以求稍挫敌锋,为大军争取片刻重整阵线的时间。
包括左大当户綦母达、建威将军刘胄等大将无不心头雪亮,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丝毫怠慢。几员大将聚集起了大约百人的队伍,紧随须卜跋的身后形成冲锋队形,瞬间就越过了匈奴人的大队人马,与鲜卑骑兵碰撞在了一起。
骑兵对骑兵的战斗,胜负往往只在照面的一个瞬间。所有的招数、机谋在这时候全都没有用,只看你的出手够不够稳、准、狠。须卜跋是匈奴汉国屈指可数的刀术高手,此刻他长刀盘旋飞舞,仿佛手中多了个闪亮的光圈一般。两军对撞的轰然大响声中,两名鲜卑骑兵溅血落马,以须卜跋为锋刃的匈奴骑兵,就像一柄锐利的楔子,深深地楔入了鲜卑人的队伍之中。
两军搏杀的时候,大将的个人武勇表现素来最能鼓舞士气。须卜跋官拜左骨都侯,按照匈奴旧制,乃是辅佐单于执政的异姓大臣之首,地位尊贵无比。眼看这等大将亲自在阵前摧锋杀敌,匈奴人无不狂呼乱喊为他助威,士气由此复振。
只要拖住鲜卑人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够了!须卜跋咬牙切齿地想着,掌中弯刀使得更加狠辣,接连又斩杀两名鲜卑勇士。毕竟此刻在晋阳城下的将近两万人都是匈奴本族jīng锐人马,虽然被鲜卑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骨子里的血勇犹在。只需要一点点喘息的机会,就能稳住阵脚,发起反击!
然而匈奴人称霸草原的年代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鲜卑人才是草原上的霸主。鲜卑人的骑兵战术迅猛而灵活多变,超过了须卜跋的预想。鲜卑骑兵主力丝毫不因须卜跋的截击而停步,他们左右一分,仿佛河水流淌过礁石般越过了须卜跋所部,继续向匈奴人的大军冲杀过去。而与此同时,又有小股骑兵斜刺里杀到,一个短距冲锋,立时将须卜跋和他的部下们割裂开来。数十人各持大刀阔斧,将须卜跋团团围定。
虽然身陷重围,须卜跋丝毫不惧,他左冲右突,交马时竟无一合之将,口中奋然咆哮:“须卜当的子嗣,左骨都侯须卜跋在此!鲜卑人的狗种们尽管前来送死!”他自报己名,大呼酣战,无疑会使鲜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相对减轻大军正面所承担的压力。
谁知他吼声未落,身后又传来阵阵杀声。须卜跋转头一看,顿时目眦尽裂:只见晋阳城门大开,一彪甲胄鲜明的晋军骑兵从城中奋勇杀出。在他们身后,滚滚烟尘遮天蔽rì,不知有多少兵马跟随其后!
左渐尚王贺赖古提正在东奔西跑地组织反击。他借着北方的鲜卑人与匈奴主力缠斗的机会,在军阵的南侧重新集结起大约千余人的步兵。可是晋军突然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贺赖古提的部下们气为之沮,他勉强组织起的部队立刻就被冲散了。
“贺赖大王,顶住啊!千万要顶住啊!”须卜跋明知贺赖古提根本听不见,仍然面目狰狞地喊道。但是那彪晋军骑兵横冲直撞,仿佛切入豆腐的利刃一般,所向无前。眨眼的功夫,贺赖古提的本阵就被突破!
再转回头看另一面,鲜卑骑兵凶猛异常,宛如猛兽恶鬼般地往来冲杀。在他们的攻势之下,匈奴大军已经毫无阵列可言。
到这时候,任何人都看得明白。两路大军前后挟击,匈奴大势已去!须卜跋狼嚎也似狂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几乎跌下马来。
战场之上刀来枪往如雨点一般密集,哪容须卜跋分神。他稍一失措,便觉背后剧痛,原来是一名鲜卑骑兵趁其不备,挺枪搠入他的后肋。这一枪又急又猛,几乎穿透了他的身躯。枪尖绞入内脏时那种烧灼般的痛感,使得须卜跋猛然清醒过来。他猛力转身,竟然将刺入体内的长枪啪地一声崩断,随即挥刀斜劈,将那名偷袭的鲜卑人自颈至腰砍做了两段。
血光冲天而起,却阻不住更多的鲜卑骑兵冒着血雨冲杀前来。须卜跋叱喝连连,动作依旧迅猛,仿佛根本不曾受了重伤。可是鲜卑人杀得兴起,不顾生死地围攻。片刻之后,他就像是大海中起伏的扁舟,被汹涌的海浪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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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胡笳(八)
事实上,由于城内四姓豪族尚在负隅顽抗,相当数量的人马仍被牵制着。再考虑到各处城门基本守御需要,这支出城作战的晋军并不似看起来那么多。其中,还有一半人打着旗帜虚张声势,真正冲杀在前的是目前城中各部军队里临时拼凑起来的、所有能够上马冲锋的战士,总数不过四百余骑而已。
用这点兵力与总数高达两万的匈奴jīng锐对抗,正常情况下完全是以卵击石。可是此刻匈奴已经在鲜卑骑兵的奇袭之下陷入了混乱,因而这支小小的晋军骑兵恰恰成为了击倒庞然大物的最后一击。
当他们连续第三次冲透敌人勉强维持的阵线之后,胡人彻底崩溃了。也不知是谁最先丢下兵器逃跑,转眼之间,上万名匈奴jīng锐突然间失去了斗志。他们毫无方向地狂奔乱走,就像是一只只被狼群追逐的绵羊。
薛彤正是晋军骑兵中的一员。他的全身都已洒满鲜血,也不知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敌人的。
他瞄准了一个拼命奔跑的胡人,纵马从侧面超越过去。与此同时,掌中横持的大刀从那胡人的颈间滑过,一刀断头。另一名胡人跑了几步,眼看无法从薛彤的追击下脱身,居然翻身跪倒,连连磕头求饶,居然还说着口音奇怪的汉话。可薛彤丝毫不为所动,轻舒猿臂,长刀如电直落,将他的头颅劈成左右两半。
刀刃深深地潜入颅骨,薛彤连连用力,却一时拔不出。随着他的动作,灰白的脑浆和血液从刃锋的边缘喷溅出来,有些洒到了薛彤胯下战马的眼眶里。战马突然受惊,打了个响鼻,四蹄乱踏。薛彤轻抚马鬃,慢慢使马儿安定下来,随即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个目标。
薛彤放眼望去,只见匈奴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建制,四散奔逃。偶尔有勇士举起旗帜号召将士们聚拢,随即就会被鲜卑人或者晋军集中兵力屠戮一空。随着战事的深入,晋军、鲜卑和匈奴三股人马渐渐交织在一起。晋人和鲜卑人都分散成了小队各自为战,或者称之为各自放手屠杀更加妥当。
刀锋入肉的钝声不断响起,临死前的惨嚎也从没停歇。一个又一个匈奴战士被晋人或鲜卑人从身后砍倒,而其余的人并不停步,也丝毫生不起抵抗的意愿。他们只是继续奔命,任凭在后面追逐的骑兵好整以暇地将他们杀死。
还有许多匈奴人为了逃避追杀,竟然向河流奔去。他们在滔滔的汾水和晋水中疯狂搅动着手脚,使得河水仿佛沸腾般翻起了浪花。
其实此刻初chūn刚至,水量并不很大,两条河最深处不过刚刚没顶。可是那些胡人绝大多数都不通水xìng,因而许多人鬼哭狼嚎地哀号,随即就在湍急的河水中溺毙,尸体浮浮沉沉地往下游飘去。
剩下一些人站在齐腰的河水中不知所措,于是河岸上的晋人或鲜卑人便取出弓箭,将他们一一shè死。
薛彤观望了片刻,沮丧地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匈奴大将来厮杀。他自有将门子弟的矜持在,对接下去单纯的屠杀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意兴阑珊地拨马回头。
眼角的余光所及,便看见陆遥仍在策马奔驰。
战事初起时,龙季猛飞也似地赶回了本部,竭力组织兵力作战。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谈论兵法能让刘琨都为之赞叹的宿将,确有几分本领。怎奈匈奴人垮得太猛,眨眼时间,溃兵就将他的兵将冲得溃不成军。
匈奴人素来骄横无礼,换做前几rì,龙季猛连一个匈奴小卒都不敢轻易得罪。可身处危急时刻,他再管不了那许多了,他高声喝骂,挺刀立马于阵前,接连杀死了几个冲乱阵脚的胡人。可是兵败如山倒,数万人横冲直撞地败退,凭他这数百人哪里支持得住。
不过片刻时分,就连龙季猛的本队也乱了。他反应倒是极快,既知事不可为,立刻就与众亲兵丢弃了旗号、甲胄等物,只穿了寻常服sè,混在士卒之中奔逃。
须知此刻晋军和鲜卑人呼啸往来于溃兵之中,专拣甲胄鲜明的胡酋来杀,龙季猛这一选择堪称英明。怎奈他体型肥硕,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往rì里骑马往来,都是战马受累,此刻劳动本人大驾,可就有了大麻烦。跑不了几步,他的就膝腿酸痛难当,呼吸困难,心脏更是跳得几yù从口中跃出一般。
几名亲兵七手八脚地拖拽着龙季猛逃窜,可带着这数百斤的累赘奔了里许之后,个个都累得半死。眼看身边成百上千人超越过去,渐渐将他们落到后面,反倒是铁蹄动地而来,追兵距离得越来越近了。
那几名亲兵往rì都是龙季猛的亲信,金帛好处从不曾少拿半点。可到了这等要命的时候,他们却如何肯与龙季猛陪葬?眼看形势不对,几人互相打了几个颜sè,突然间发一声喊,撒开脚丫各自跑了。
龙季猛料不到这帮鼠辈如此无良,顿时双脚发软,骨碌碌地跌翻在地。
他此刻身处晋水边的一片泥滩地。这里被败兵们无数只脚践踏过之后,就成了无数个深深浅浅的泥坑。龙季猛一头栽进其中一个大坑里,手脚所触都是滑溜无比的泥浆,半晌争持不起,不由得心中一凉,暗忖,难道我龙某人就要葬身在此?
旁边忽有人递了根长枪过来。龙季猛大喜,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连忙拉住枪杆。
身旁那人道:“无须客气。”一发力,就把龙季猛提了出来。
龙季猛爬出泥坑,挥手抹去满脸的泥浆,立刻就往四周张望。却见匈奴的溃兵们早已跑远了,晋军骑兵紧追不放,也已越过他所处的位置。除了那个递了枪杆给他的骑士以外,他身边竟然空荡荡的。想不到因祸得福啊。龙季猛呵呵笑了起来。
他在并州多年,对晋阳附近的地形自然熟悉无比,眨眼就选定了新的逃亡方向。待动身时,突然想到自己体态狼伉,需得有个从人扶持,于是便随口向身边那人道:“你还骑什么马?快下来,跟着我走罢。rì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却听那人淡然道:“龙将军,我倒不奢想什么好处,有你的首级便可。”
龙季猛突然听出了这声音是谁,不由得魂飞魄散。扭头看去,那人岂不正是陆遥?
龙季猛惊呼一声,拧腰翻身跃起。
然而陆遥蓄势已久,哪里容他妄动?顿时断喝一声,挺枪便刺。
龙季猛能在并州军中做到一方大将,绝非无能之辈。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可是武功底子仍在,动作迅捷无比。若他决心誓死一搏,陆遥此刻乃是带着重伤勉强出战,真不一定是他对手。可惜他毕竟怯了,全力以赴只为了逃命而已。这就注定了他决然失败。
陆遥这一枪破风而至,龙季猛刚刚跃起,肩窝就被枪尖刺得透穿。他整具身体被长枪的冲力带倒,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使得龙季猛大声咆哮,不由自主地用力挣扎。可长枪牢牢地搠入地面,每次扭动都会撕裂骨肉,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陆遥冷冷地看着他的惨状,单手微微用力,将长枪在软烂的泥泞中杵得更深一些。
大量鲜血随即咕嘟嘟地涌出来,和泥浆混作一团,又在他疯狂地扭动中糊得到处都是。这名前任朝廷高官、曾被越石公寄予厚望的方面大将、几乎以一人之力将数万并州军民逼进绝路的大叛徒,此刻就像是一条抽搐着的蛆虫。
过了半晌,龙季猛终于耗尽了力气,躺倒在地面上不动了。或许是大量失血导致神志渐渐模糊,他突然哀嚎起来:“道明贤弟,饶命!饶命啊!”
这倒令陆遥有些错愕。他想了想,蹲下来噼噼啪啪地在龙季猛的脸颊上扇了七八个巴掌,让龙季猛清醒了一点:“你还想活命么?”
“想,想,当然想!道明兄……陆将军,你我份属旧rì同僚……”
陆遥啪一个巴掌又扇下去:“莫要废话,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为何要陷害高翔?”
“高翔?”龙季猛疑惑地问了句。陆遥啪地再一掌扇下去,这一掌好重,手落处鲜血飞溅,半边脸都不像样子了。
“不是我要害他!是徐润!徐芝泉!”龙季猛一叠连声地回答。随着他大声叫嚷,几颗被打落的牙齿噗噗地飞出来,
“徐润?”
“没错,是他!我曾重金贿赂徐润,请他在越石公面前为我谋取镇守上党之权。我筹备人马出兵之时,他特意提出,可以说服刘琨调动各军所属的jīng锐部下予我。”龙季猛呲牙裂嘴:“其实我没这想法,却不过徐润盛意,才答应。结果徐润就调了那高翔来。”
他偷觑一眼陆遥的神sè,继续道:“其实我甚爱高翔的武勇,本不想伤他xìng命。怎奈他xìng子倔强,伤了我多名部下……”
龙季猛好似突然来了jīng神,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陆遥哪里还理会他?
原来是徐润!怪不得!陆遥恍然。徐润身为振威将军从事中郎,乃是刘琨极重要的僚属,故而能在军政上头打主意;也只有徐润这样的亲密部下,才能说动越石公。
记得自己初入并州幕府时,徐润对自己颇为热络。但由于对徐润过份的热情怀有疑虑,自己不曾回应,甚至可以说刻意地疏远此人。本以为敬而远之也就罢了,想不到他气量如此狭小,示好不成便怀恨在心,用卑劣手段来报复么?
“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润恃宠骄恣,干预琨政。”晋书中关于徐润的记载,突然浮现于陆遥的脑海。在陆遥所熟悉的历史上,刘琨的并州政权最终失败,固然首先是由于敌我悬殊、大势所趋,其次出于刘琨本人的诸多问题,但徐润这佞人确实也起了极负面的作用。
永嘉六年,他谮言劝诱刘琨杀死了得力的老将令狐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叛逃至匈奴汉国,具言晋阳虚实,由此直接导致了晋阳失陷。刘琨的并州政权从此一蹶不振。
陆遥连连冷笑。徐润这厮玩弄心机、想要给自己添堵,却平白害了高翔的xìng命。可怜高翔这条好汉子,本该轰轰烈烈地鏖战沙场,纵然是死,也得用百倍的敌人来陪葬;谁知却受了jiān人所惑,最后死于同僚的叛卖!
龙季猛肩窝的伤处仍在流血,他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于是愈发慌乱起来:“道明兄!饶我一命!吾兄今rì高抬贵手,我一定重重报答……”
陆遥根本没有兴趣和他多说,一脚踏住龙季猛的胸口,拔出腰刀往龙季猛的脖子上比了一比,然后用力切了下去。黏糊糊的血肉立刻沿着刀锋碎裂开来。龙季猛哀号了两声,用力蹬着腿,后来就不动了,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血液从裂开的喉管位置呼噜噜地冒出来,带出很多泡沫,把陆遥的双手都染成了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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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胡笳(完)
晋阳城头,留守的晋军将士们高呼喝彩助威,气氛热烈之极。从自忖必死的绝境突然间换成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这样剧烈的变化使得不少将士又哭又笑。
大夏门的城楼上,刘琨细细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从近处看,由于这些rì子的殚jīng竭虑,刘琨的面容似乎比原来憔悴了一些,但因此反倒突出了他的剑眉星目和漆黑的须髯,更显意态睥睨。
刘琨原本在隰城前线领军与匈奴讨逆大将军呼延颢所部大战,已经占据了相当的优势。但晋阳有变的消息传来之后,诸将为之震动,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就在这时,旬月前秘密出使定襄盛乐的长史温峤终于和拓跋鲜卑西部大人猗卢正式确定盟约,猗卢随即尽起本部骑兵,大举南下。这个消息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刘琨手中。
刘琨敏锐地意识到,在最危险的时刻,前所未有的胜利机会也已把握在自己手中。他留下得力将领掌握部队,本人带领亲卫数十人一夜强行一百八十里,冒着生命危险潜越匈奴人在晋阳四周布置的游骑哨探,终于在今天凌晨回到城里,布下了罗网以待刘和的大军。
结果鲜卑人的动作比预期稍晚,以至于他不得不登城吹响胡笳,靠着神乎其技的音声魅力,拖住了匈奴人攻城的脚步。
“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这是吾昔年所做旧曲,名为胡笳五弄,取胡笳愁远绵长之意,引思旧怀乡之情。”刘琨长叹一声:“想不到时隔数年后吹奏此曲,竟是用在这场合。”
“一曲胡笳震慑万军,此诚千古未有之壮举,必能流书青史。”温峤在一旁拜伏:“恭喜主公。此战之后,并州局势从此底定了。”
这场大胜酣畅淋漓,而意义更是极其重要。从这一刻起,刘渊图谋晋阳的计划已被彻底粉碎了。晋军与鲜卑骑兵合兵一处,军威大振,哪怕面对刘渊所率领的匈奴主力也丝毫不落下风。刘渊如果不想将数十年积攒的家底尽数赔在太原国,就只有退兵这一条路好走。
事实上,左贤王刘和所部的惨败,已经将南匈奴数十年积攒的家底赔出去小半了。
由于对杨桥的软弱不满,刘琨月前令温峤负责与鲜卑拓跋猗卢的交涉。温峤远出塞外交涉,终于引鲜卑铁骑南返,击溃刘和部下的两万匈奴人马,这个功劳之大,实在是无法用言语表述,某种角度来说,称他挽救了并州政权也不为过。但温峤谦退的很,自与刘琨会合一来,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折冲樽俎的cāo劳。
刘琨微笑着点头,并没有答话。
他眺望着远处纵横来去的鲜卑骑兵,突然道:“太真,你看鲜卑人军势如何?”
温峤应声答道:“人如虎,马如龙。骁勇敢斗,悍不畏死……真乃强兵也。”
这是大实话。晋阳城外的匈奴大军,阵型严整、杀气腾腾,城楼上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无疑都是jīng锐。但这样一支匈奴jīng锐,竟然被鲜卑骑兵一冲即溃,这不是简简单单用一句腹背受敌能解释的。鲜卑骑兵的战斗力,果然惊人。
刘琨的嘴角微微一撇:“拓跋鲜卑的内乱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中部大人禄官、西部大人猗卢彼此各拥部众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这样的情况下,拓跋猗卢竟然不顾一切地大举动员本部人马南下助战,动作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快……嘿嘿,这可是好大的一个人情啊。”
他喃喃地道:“想不到这一场大战,最终决定胜负的竟然是鲜卑人。”
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城头条石,刘琨默然片刻,忽又问道:“太真此去北地辛苦,却不知在你眼中,那拓跋猗卢是何等样人?”
“峤以为,猗卢胸怀大略,虽系边鄙胡酋,却绝非等闲可比。”
“哦?”刘琨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听闻猗卢在族中行严刑峻法,素有苛暴之称。部下的酋长难以忍受,多有投向禄官的,是以他在与禄官的争夺中颇处下风。太真为何如此重视他?”
“鲜卑族兴起于匈奴故地,至今已有数百年。他们不服王化,无有礼仪文字,虽控弦数十万骑,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自汉、魏以来,边疆大吏驱使彼等征讨四方,如臂使指。纵使节事有不协,彼等充其量也只能做些抢掠边塞的贼寇勾当罢了。然而,若有一英主出,施以制度、典章、职官、教化,则鲜卑人必将成为皇晋未来的大患。”
温峤的脸sè渐渐沉重起来:“猗卢苛暴之名,泰半来自大姓渠长们的蔑称。这些渠长原本各自dú lì于拓跋本部,只岁时朝贡而已,但拓跋猗卢制定法度统御部属,将附从部落降为编户齐民,在这个过程中,各部渠长的利益受损,怨声载道乃是自然。但若拓跋猗卢能压服部落酋长,将此大政坚持下去;最终,他能够用强有力的直接统治取代部落联盟、把勇于内斗的部落勇士组织成一致对外的庞大军队……”
刘琨眉头一皱,打断了温峤的话:“既然鲜卑如此危险,吾与猗卢结盟之时,太真却为何不曾劝谏?”
温峤苦笑道:“主公,匈奴猖獗,并州旦夕有危亡之虞,而朝廷在晋阳的经营却非一rì之功。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驱虎吞狼之外,我们还有其它办法可想么?”
刘琨愣了愣,手扶雉堞,慨然长叹。
他身为并州刺史,荷一方之任,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温峤所言的道理,他心中哪能不明白。
纵然此前他确未把那些辫发索头的野蛮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眼看着耀武扬威的匈奴人被鲜卑一击溃败,也不容他不重视鲜卑人的力量。
匈奴人这次败局已定。但他们依仗着数百年来积累的威望,已经建国定基,窥觑神器,何时能够将其剿灭实属未知。
而势力比匈奴更加强盛的鲜卑又羽翼rì渐丰满。自极东之地向西的万里边疆上,宇文部、慕容部、段部、拓跋部……还有氐人、羌人……无数异族虎视眈眈,中枢却迟迟不见振作。大晋的江山究竟该怎样维系下去,如他这般的朝廷重臣不免深感艰难。
好在他天生坚毅自信,刚强过于常人,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宽慰地想到,自己一手组建的晋阳军在一次次战斗中展现了丝毫不逊sè于匈奴人的强韧战力。这支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军队,仅仅成军不到三个月,就面临着最严峻的局势。可将士们在介休、在祁县、在隰城,无不给予敌人重挫。
这些rì子以来的辛苦经营,终究是值得的。刘琨对自己说。
“主公,你看!”这时听温峤唤道。
刘琨抬眼望去,城外的战事渐渐到了尾声,在各处战场上,匈奴人的反抗几乎被完全肃清。第一批杀出城外的将士这时已经分散出去割取首级。有不少人看到了傲立在城楼之上的刘琨等人,便欢呼着向他们致意。
刘琨微笑着向将士们挥手,于是欢呼声更加澎湃了。
此刻天sè已然完全放亮。冉冉升起的旭rì散发着光辉,照耀着令人奋发的战场,照耀着晋阳城,也照耀着欢庆胜利的将士们。
第一零六章 尾声(上)
洛阳城。
太傅、录尚书事、当朝辅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在庭院中漫步,无意间登临高台。轻风吹拂着他的宽袍大袖,潇洒若飞,恍然有出尘之念。可是待他极目四望,不禁长叹一声。轻风依旧,洛阳城却已不是当年的洛阳城了。
洛阳乃是后汉旧都,汉魏禅代之后,又经过几番营建。先是魏文帝建凌云台、嘉福殿、崇华殿等。其后魏明帝xìng好奢靡,以数十万工役扩建洛阳城,起太极殿、式乾殿、昭阳殿、总章观、阊阖门等,极其恢弘壮观;又建无数高台楼宇,都以阁道相连,望之连绵起伏,金玉妆饰,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rì。其后更集天下之铜,铸造重达万斤的翁仲和黄龙、凤凰等,再从长安搬运汉武帝所制万斤铜驼于阊阖门之南,众人以为神异。
至本朝太康年间,洛阳已扩建为东西十里,南北十三里的巨型城市,周开城门十二座,引洛水注入阳渠绕城而过;城西、南、东面分别设有金市、南市、马市三个大市场,天下财帛咸集于此;而金马门外的铜驼街,更是人物繁盛之地,有俗语赞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
这样的盛况如今已不复见。自元康元年起,先是贾后乱政,接着宗室诸王互相攻伐,洛阳几次成为战场,宫室、皇城都遭到严重破坏,士民离散,人口甚至不及当初的三成。更不要提那逆贼张方纵兵大掠,两朝积蓄的库府宝藏,皆被暴掠无遗。司马越放眼望去,只见到洛阳疮痍满目、凋敝不堪。若非新君即位尚有余波未了,他一天也不想在洛阳多待。
想到新君,司马越的心情越发差了。
当今陛下讳炽,字丰度,是武皇帝第二十五子,封豫章王,于永兴元年被立为储君,去年底即位称帝。其人素来行事谦恭自守,平rì里只以专研史籍为乐,极少与朝臣往来,由于毫无野心而被时人所称赞。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xìng格,当时执政的成都王与河间王才一致认可他为皇太弟。
可是自从孝惠皇帝驾崩,司马炽继承大宝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曾根据武皇帝的惯例在太极殿召见尚书郎,让他们为自己解释朝廷的各项政令;又常在东堂听取汇报政治得失;甚至在宴会上,也与官员讨论各类朝中事务,考察相关典籍。同时,他又大力简拔得力的官员,比如原先的中庶子、兰陵人缪播被提拔为了中书监,缪播的堂弟、右卫率缪胤升太仆卿,成为皇帝的心腹;另外,国舅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也都得到重用,同时参与机密。黄门侍郎傅宣对此非常感慨,惊叹说仿佛又见到了武皇帝在世时的景象。
问题在于,若皇帝如此勤政,却让有心独揽大权的东海王司马越何以自处?这些rì子以来,司马越有心整理朝政、重建威权,但各种举措却屡遭皇帝掣肘。这令司马越非常不满。
东海王与皇帝的冲突,先后导致多名官员牵扯进内。斗争再两个月前达到高峰,吏部郎周穆、骠骑从事中郎诸葛玫游说司马越废司马炽而清河王司马覃,岂料事机不密,竟然被人侦知,朝内传得沸沸扬扬。为了避嫌,司马越只有挥泪斩杀二人以自证清白。这样的事件,更令东海王殿下感到十分屈辱。
难道孤经历无数次生死厮杀才夺来的大政权柄,竟然是为了丰度这小子铺路?只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想到这里,司马越不禁又长叹一声:“半载之前,孤坐镇徐州会盟诸侯,讨逆贼于阳武,拥帝室还旧都,何等的威风?竟陵,孤悔不曾听从你的言语!悔不曾趁此时机,一举底定神器!””
在高台一角端坐的,赫然正是竟陵县主。她身着一件jīng致的丹碧纱纹双裙,层层叠叠的饰带拖曳在地面,显得十分优雅飘逸。面庞上点点鹅黄淡洒,在繁缛华丽的头饰映衬下,极现娇美的容sè,与昔rì太行山中的狼狈,真是天壤之别。
闻听东海王抱怨,竟陵县主微微笑道:“陛下纵有心思,终究并无实力。只消洛阳三十六军尽在掌握,父王何须忧虑?那些宗室、朝臣若是实在固执的,便让他们往金镛城走上一遭。”
金镛城乃是洛阳西北的军事堡垒,原本用作关押重犯的监牢。近代以来,宗室贵胄如皇太后杨芷、愍怀太子司马遹、皇后贾南风、淮陵王司马超、乐安王司马冰、济阳王司马英等等,多有死于此处者。竟陵县主这般说法,便是在劝说司马越施加辣手了。
司马越沉思着慢慢踱步,一时并没有回答。
“大王,刘长史来了。”侍从一声轻唤惊动了司马越。
司马越jīng神一振道:“请!”
侍从们便从扶疏林木之后引进一人。这人年约四十许,相貌俊朗,身躯挺拔,虽然两鬓微霜,却显示出沉稳儒雅的独特魅力,正是东海王左长史刘舆刘庆孙。
刘舆乃刘琨长兄,年青时与舅父郭弈及刘琨三人并以才具称著当时,所谓“洛中弈弈,庆孙、越石”是也。历任中书侍郎、颍川太守、魏郡太守等职,原是范阳王司马虓的谋主。
司马虓死后,司马越征召刘舆为幕府从事。由于刘舆曾几番易主而事,因此有人向司马越进谗说:“刘舆的为人有似污垢,接近的人都会被污染。”是以司马越对刘舆相当疏远。
谁知刘舆果然是有大才的人物,经手的资料如军籍簿册、仓储积蓄、牛马牲畜、水陆地理等等,过目不忘。当时司马越初掌朝政,而天下扰乱,事务极其繁杂。每次商议的时候,自长史潘滔以下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刘舆却熟练运用各种信息为司马越出谋划策,言必有中。司马越从此以后对刘舆倚重有加,提拔刘舆为左长史。官位虽不高,但是军国大事尽皆交刘舆先行处断,着实手握大权。
刘舆登上高台,小步趋至司马越身前,行大礼拜倒。司马越含笑去扶,他却依然一丝不苟的行礼完毕,又向竟陵县主施礼。
司马越摇头道:“庆孙总是这般多礼。”心中却很是满意刘舆知进退尊卑的举动。
他上下打量了刘舆一番,又道:“观卿容光焕然,想必有喜讯传到。”
“诚如大王所料。”刘舆面带喜sè,自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札奉上:“刘越石已击败进犯晋阳的匈奴大军,歼敌数万,阵斩匈奴名王十余人,匈奴尸如山积,俘虏、缴获不计其数。这是适才收到的告捷表文。”
“快快取来观看!”司马越喜动颜sè。
待到打开奏章时,他的手都有些略微颤抖了。
自从击败敌对诸王,成为当今天字第一号的权臣之后,司马越一方面专注掌握朝廷中枢,同时也逐步巩固新增的势力范围,部属诸弟分别占据重镇以为形援。这数月以来,他将原本镇守青州的高密王司马略,调任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移镇襄阳;而原本镇守许昌的南阳王司马模,新任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诸军事,移镇关中。
随后,司马越紧锣密鼓地安排自己以辅政的身份亲自出镇许昌,不仅牢牢掌握强大兵力,也可避免在洛阳与皇帝越来越多的摩擦;又调原驻并州的东燕王司马腾至邺城,担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填补司马模西入关中后的空缺。
经这一番调动之后,以洛阳为中心的长安、邺城、许昌、襄阳四个军事重镇都牢牢掌握在司马越的手中。若司马越在朝中地位稳固,则地方重镇正可拱卫京师;而万一事有不谐,依靠这四个重镇的军事力量也足以效仿伊尹、霍光,行废立之事。
这是司马越与王衍等重要的部属、幕僚经过反复推敲制定的布置,几乎称得上万无一失,大晋朝中绝没有其他力量能动摇这一布局,任何不利的形势都足以应付裕如。
唯一的漏洞只在朝堂之外,那个雄踞于洛阳正北方的匈奴汉国。
刘渊的汉国政权地跨司、并二州、打着为成都王司马颖复仇的旗号四处攻略。他们的大军甚至夺取了河内郡,距离国都洛阳,仅仅隔着一条黄河罢了。
为此,司马越特意委派了得力部下刘琨前往并州,承担镇压匈奴叛乱的任务。刘琨虽有雄武才器,可是并州的局势实在太过糜烂,司马越只求刘琨能稍许牵制匈奴的兵力,并没有更多的期望。上个月传来消息,汉王刘渊尽起匈奴五部之众北上攻打晋阳。这使得朝中不少人都对局势十分忧虑。想不到,刘越石居然击退了匈奴,还取得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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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于螃蟹的才力有限、功底薄弱,《扶风歌》这部作品实在毛病很多:文字拖沓、故事慢热、爽点不足等等等等。但这样一部问题多多的作品,竟有幸得到各位读者的支持……我为大家做的太少,大家为我做的太多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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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尾声(下)
司马越不禁惊喜之极,急急展开手中帛书,大声念道:
“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
这帛书乃是刘越石亲笔书写的军报,不经官署直递东海王府,内容远比报知皇帝的献捷露布详尽。司马越有些不耐烦地跳过了前面描述并州惨状的文字,直接去看大战的经过。
原来,得知刘渊领大军攻打军事重镇介休以后,刘琨倾师南下会战。双方主力在大陵至隰城一带鏖战十余rì,刘琨所部逐渐占据了上风。
期间,刘琨部将陆遥于祁县击杀了匈奴勇将、冠军大将军乔晞,并一举歼灭匈奴五千余众,居功至伟。
其后左贤王刘和率领驻守孟津的匈奴本部jīng锐,奇袭上党。由于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的旧将龙季猛叛变,与敌人里应外合,晋军丧师失地,损失惨重。胡人直逼晋阳城下。
岂料刘琨已有对策,他秘密潜回晋阳,组织迎敌。就在胡人企图攻城之时,拓跋鲜卑的骑兵突然杀到,与晋阳守军两面夹击,胡人大溃。这一战晋军与鲜卑军斩首共计四千余,其余降者无数;阵斩左渐尚王贺赖古提、左骨都侯须卜跋等豪酋十数人;枭叛将龙季猛之首以示众。匈奴左贤王刘和沿汾水窜入昭馀祁的湖沼地带,仅以身免。晋阳守军借大胜之威,随即东进收复襄垣、上党等地。而鲜卑骑兵则南下与晋军主力汇合。
得知左贤王所部失败之后,围攻介休的匈奴大军士气大沮。军中甚至有传闻说大单于刘渊焦虑吐血。同时战争长期化的压力,也是以区区西河一郡供养数万大军的匈奴所无法承受的。数rì后,他们放弃了对介休的围困,收缩部队,做出即将撤退的姿态。
晋军乘胜追击,以相当的兵力接应介休守军,又派遣人马收复京陵、中都、邬县等城池。刘琨本人率jīng锐人马从中阳以西绕行,意图沿统军川山道夺取雀鼠谷,包抄匈奴大军后路。
但刘琨低估了刘渊的坚韧毅力和高超的用兵之术。刘渊借着晋军兵分几路的时机,突然挥军折返,向大陵的晋军本营发动猛烈攻势。这破釜沉舟的一击完全出乎晋军的预料,晋军本队苦战两个时辰,终于不支而溃。折冲将军卢伯生、牙门将军邢延等大将几乎没于军中。全靠着从介休返回的骁将丁渺率铁骑连番突阵,才逐渐稳住阵脚。
匈奴人一击即走,大军缓缓南下,刘渊则毫不耽搁,领轻骑数千rì夜兼程赶回雀鼠谷,而此时刘琨率领的jīng兵尚未越过统军川,在西河郡东北的连绵山地间遭到刘渊的拦截。两军展开连场苦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数rì之后,刘琨被迫退走。
至四月下旬,匈奴大军完全撤回雀鼠谷南口的汾水关。随后chūn夏之交的涨水期到来,雀鼠谷百里间道再难随意通行。这一场历经两个月、双方先后动用了将近十万雄兵的大战,至此告一段落。据守太原国的晋军固然损失惨重,但匈奴的损失更多。他们全据并州的图谋遭到迎头痛击,前后折损兵力数万,尤其是称为五部匈奴的本族jīng兵元气大伤,至少年内绝无可能再行出兵攻伐。
“好啊!好啊!这是大捷啊!”司马越双手一拍,将帛书紧紧捏在手里,在高台之上往复走动,十分兴奋。
“大王……”刘舆前趋几步道:“此战匈奴遭受前所未有的惨败,不仅兵力损失极其严重,而且在诸部胡人中的威望也受到大挫。接下去的相当时间里,附从的杂胡部族心思浮动,匈奴内部也必然不稳。若能趁此时机,命一上将领兵济河,至少也能夺取黄河孟津渡和河北的河阳、温县两城,一举消除洛阳所受到的威胁。”
司马越愣了一愣,才微笑道:“庆孙的主意极佳。只不过出动大军非同小可,不妨待召集诸位同僚细细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这番话自是托辞无疑,刘舆岂会听不懂。他吐出一口浊气,暗自叹息。心知东海王并无主动与匈奴交战的意愿。无论是东海王本人,还是其政治盟友王衍、裴盾等辈,近期都在紧锣密鼓地cāo办东海王出镇许昌之事。这些人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朝廷内部的权利争夺上,并不把剿除匈奴叛乱视为当务之急,眼看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
他心思细密,转眼又想到他与刘琨兄弟二人,一掌机密,一镇方面,虽不属于出身东海的嫡系班底,却有实权在握。东海王婉言拒绝出兵攻打匈奴,焉知没有不愿见刘氏兄弟实力过于膨胀的因素呢?
司马越立刻便注意到了刘舆的心理变化。刘舆人称“越府三才”之一,乃是他近年来不可或缺的得力幕僚,司马越对这位jīng明能干的部下还是十分客气的。他将帛书重新打开细细看了看,向刘舆笑道:“庆孙啊,刘越石立了这般大功,朝廷自不能吝于封赏。相关事宜劳你来办,务必要办得妥当,孤自会行文往相关的官署通报。”
刘舆怔了怔,深深拜伏道:“多谢大王。”
两人又谈了几句rì常琐事,刘舆便告辞了。
司马越看了看陪坐在一旁的竟陵县主,问道:“竟陵,你似乎有些心事?”
竟陵县主微笑道:“竟陵并无心事,只是听父王与庆孙先生的对答,想到了本朝两位名臣。”
“哦?竟陵想到了谁?”司马越饶有兴趣地问道。
竟陵县主敛裾施礼,轻声道:“女儿想到的,乃是幽州王彭祖、兖州苟道将。”
司马越的面sè微微一变。幽州的宁北将军王浚、兖州刺史苟晞,这两人都是dú lì于东海王嫡系班底以外的、拥有强大实力的方伯。虽然司马越能够执掌朝政,颇曾依赖二人推戴之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便渐渐感觉出尾大不掉来。有这两个恶例在前,对出镇并州的刘琨,也不容司马越不稍作留心。
毕竟刘氏兄弟在前些年的朝政乱局中先后依附多名宗王,时人往往以之为佻巧之徒,声名并不太好。而刘琨能够击败匈奴十万之众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司马越的想象。
岂料他心中偶一闪念,却被竟陵县主一眼看穿了。
司马越勉强笑道:“刘越石豪迈慷慨,不似王、苟二人这般。”
竟陵县主眼波流转,忽然换了个换题道:“刘刺史的文书中,提到他的部将陆遥居功甚伟。这人,女儿曾经见过的。”
“哦?却不知此人如何?”
“这陆遥乃新蔡王旧部,于大陵军溃时流落黎亭、长平一带,不知如何投入刘越石的麾下。此人稍有胸怀城府、文武之才。然其外似温和、内蕴刚傲,难以驾驭。非久居人下之辈也。”
司马越沉吟着,手指轻轻扣响案几,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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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一卷《烈烈悲风起》就此结束。感谢各位读者容忍我低劣的写作水准,始终如一地支持和帮助我。万分感谢,螃蟹再拜顿首。
投身并州刺史刘琨麾下的陆遥和晋阳军的同僚们一起奋战,终于将匈奴汉国的大军击退,使得晋阳政权站住了脚跟。然而,西晋王朝终究无可阻挡地走向崩溃,无数野心家蓄势待发。在接下去的故事里,等待陆遥的将会是更加广阔的天地和更大的施展空间;与此同时,失败的yīn影也如影随形。群胡环伺的北疆是否足以支撑起陆遥的雄心壮志?而他与刘琨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呢?
敬请期待《扶风歌》第二卷《泠泠涧水流》。
第一章 战后(上)
轰轰烈烈的晋阳大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无论是匈奴,还是晋阳军,都像是受了重伤的猛兽一样,缩回了巢穴之中舔舐伤口。
整个晋阳城里始终弥漫着复杂的气氛,将士们一方面为了击退强敌而欢欣,而另一面,这场大战所带来的巨大损失,也令得知情人都心情沉重。
这一场战役中,晋阳军战死的将士超过四千五百。如果计算伤者在内,减员率竟然将近五成。每一个什、每一个伍,都有战士牺牲,绝无例外。
陆遥所部的惨状不用说了,只看其它各部。
上党守军原有三千人,其中大约五百人随龙季猛投敌,被歼灭于晋阳城下;其余部队遭到左贤王刘和率军奇袭,近乎全灭。
坚守在介休的卢昶所部千人承担了刘渊主力大军的攻击,坚守城池半月之久,将士死伤惨重。待到援军最终赶到之时,城中还能够站立的仅剩九十七人。卢昶本人重伤垂死,至今仍然缠绵病榻,据医官说,这位神shè无双的骁将今后怕是再也开不得弓、上不得阵了。
丁渺先是偷入介休助守,此后带领本部骑兵为全军先锋,在雀鼠谷、统军川一带与匈奴先后血战数十场,折损极大。数年来转战大河南北的骨干部下几乎都已战死。
除此之外,越石公本部与匈奴主力连番苦战,各部的减员都很严重。其中,大陵遭到刘渊大军强攻的卢伯生、邢延二将所部,已经无法维持基本的建制,算是被歼灭了。
士卒死伤累累,连高阶的将校也不例外。偏将军潘述、裨将军郝延、高扈等都战死沙场,各级军主、队主,死伤不计其数。甚至连越石公亲兵统领、曾与陆遥交手的林简也战死了。
然而,相比起民政来,军伍虽然元气大伤,毕竟还勉强维持着局面。过去数月来筚路蓝缕建设起的晋阳民政,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套。
胡人此番攻打,沿途烧杀掳掠格外凶残。所到之处,无论是城池坞堡、还是零星村落,物资和人丁全都被一扫而空。根据有司统计结果,死于战事的丁口数字超过太原国现有丁口的两成,将近并州刺史府直接掌握丁口数量的五成!在战乱年代,户口是粮秣所出、是兵力的来源、是维持统治的基础。这样惨重的损失,是晋阳政权难以承受的。
之所以最终逼退匈奴,最关键的因素其实是胡人率先用尽了粮秣储备。胡人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来的,然而在几处战场受挫以后,他们已没有信心在粮秣耗尽前获得胜利。殊不知晋阳军也已经耗尽了所能聚拢的所有物资,只要匈奴人多坚持三五rì,再多发动一次攻势,晋阳军必然化作齑粉。胜负之间,其实只相差一线而已。
表面上看,晋阳军给了匈奴一记迎头痛击,狠狠地打击了胡人的气焰。然而实际上,至少越石公的幕僚们和中级军官们都很清楚,朝廷在并州的势力远远比不上刘汉政权。晋阳的局势依旧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是,不管代价多么惨烈,匈奴人动用数万大军发动的攻势最终被完全挫败,是无可争议的现实。这是近年来朝廷与异族作战少有的胜利!
不久前,朝廷特使绕行冀州来到晋阳,颁布了对此战的奖赏。刘琨以大功进位平北大将军,赐绢五百匹、绵五百斤,给虎贲班剑二十人,朝车、安车等如律。其余立功诸将也各有擢升,普遍都提升了一级官阶。一夜之间,越石公幕府中拥有正式将军号的军人,较之先前多出了五倍不止。至于温峤之类的文官,也俱有封赏,温峤、徐润、王据分别被任命为上党、晋阳、新兴郡太守,成为了秩二千石的高官。
陆遥更是不得了。他凭借斩杀敌将乔晞、叛将龙季猛,并击溃石勒大军的战功,在朝廷旨意中被特别嘉勉,连升两级出任牙门将军之职,并赐爵关内侯。
牙门将军可不同于通常统领牙门jīng锐的所谓“牙门将”。这是曹魏时设置的正式官阶,为第五品将军,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地位远在偏、裨将军和一般的校尉之上。在并州的武人之中,此位阶只在令狐盛之下,与丁渺等寥寥二三人平齐。
数月前的区区败军之将,如今一跃而为朝廷高级武官更得赐爵位,陆遥不知道引起了多少羡慕。
五月的一个上午,陆遥去了刺史府参加军议,直到申时才出。薛彤、邓刚在府外早就等得不耐,腹中也饥饿难忍,三人便相约往城中一间酒肆小坐。
说是酒肆,其实哪得酒来售卖?无非提供一些粗糙的食物罢了。蒸几张饼吃着,提一壶茶喝着,chūn天里暖暖的rì头晒着,这就算是乱世中难得的享受。
三人来到酒肆时,居然客满无座。原来胡人此番肆虐并州,固然摧残户口,却也迫得太原国南部的居民纷纷逃亡晋阳,这些流民充塞在晋阳的各处街坊,使晋阳城的户口显得畸形膨胀起来。此刻酒肆之中,便有不少流民暂时存身。陆遥等三人只得借了胡床、案几,在街边坐下。
陆遥似乎是饿了,他狼吞虎咽一般吃饼,大口大口地喝水。而邓刚则一边吃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在晋阳城里的见闻。
“张家这次损失惨重。留在祁县的族人以为这次匈奴人还会象原来那样,勒索几十石粮秣了事,所以按照老法子,纠集族中青壮守寨。结果匈奴动用数千人攻打,眨眼就破了寨子,尽掠资财而去,寨中男女老幼鸡犬不留。张肇半月前奔丧,听说到现在还脱不开身……”
邓刚所说的,乃是陆遥太原郡南部各家豪族的际遇。此番匈奴进犯,兵锋最北直达晋阳城下,所到之处烧杀掳掠,鸡犬不留。昔rì与陆遥在汾阳中都亭聚会的十二姓豪族、三十四坞堡,足足有四chéng rén丁夷灭于匈奴之手,其中三家大姓甚至被灭了族。
虽说这些豪族大姓都是些临难苟免之辈,与陆遥等人并没交情可言;可毕竟曾在一处会盟,不少人都混了脸熟。何况,全军上下都曾生受他们许多猪羊牛酒。听说他们的遭遇,三人俱都有些戚戚之感。
张氏族长张肇是当时率先向陆遥输诚的,事后被越石公授予了并州从事的职务。故而带领若干亲族居住在晋阳。也正因为如此,才免于全族夷灭的命运,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还有,郭家最是倒霉。先前因为聚众抵抗官军,族长以下被咱们杀了不少。剩余的族人被尽数迁到晋阳城里安置。岂料胡人兵临城下之夜,逆贼池早sāo乱,郭氏暂居的宅子首当其冲,被悍匪肆意砍杀,阖族丁口又去了七成。我适才经过他们的宅院门口,里头忙着办丧事呢……”
邓刚顿了顿,突然拍了拍案几:“对了,突然想到,据说如今郭氏族长是原族长之女郭雍容,据说xìng子坚毅不下须眉。虽是弱质女流,亲手cāo办的丧葬礼仪一丝不苟,沐浴停尸、小敛大敛之类都不曾疏忽。”
陆遥咳嗽起来,似乎是被蒸饼里混入的杂质呛住了。他好不容易才将嗓子眼的碎渣子吐出来,大口喝着水,含混地问道:“郭雍容?”
据说,只要心情不是太坏,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总免不了谈到女人。陆遥等人也未能免俗。薛彤立刻就接上了话茬。
“嗯,我咱们在拓木岗那次见过的……”薛彤想了想,有些向往地道:“姿容甚美!”
陆遥点点头,知道薛彤说的是攻占郭氏坞堡次rì,在拓木岗上将郭氏宗人明正典刑的时候。当时自己怕郭氏的女眷们惊骇,特意令薛彤出面,将她们远远带离现场。想来薛彤是那时候见着郭家女郎的。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心中暗自不屑:“要说姿容,我见识得比你这厮清楚多……”这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郭雍容可不是品鉴相貌的合适对象……郭氏亲属有不少死于自己手中,再去觊觎郭氏女郎的美貌,甚是无聊、也甚是轻佻。陆遥挥了挥手,把这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所幸沈劲那个老兵油子不在,邓刚、薛彤两个都是难得的正派人,很快话题又转到了别的方面。
陆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渐渐有些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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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rì小封推成果之丰硕真让螃蟹鼓舞,谢谢各位的热情鼓励。
另外,也要感谢捧场的荒唐言、倪一、无仙读者、芦笛狼烟等朋友,大家的心意,螃蟹都牢记了。
第二章 战后(下)
这些rì子以来,陆遥实在忙碌的很,感觉自己像个团团乱转的陀螺,完全都不得空闲,几乎每天都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一个多月下来,饶是陆遥自诩jīng力旺盛,也要支撑不住了。
他首先用心在办的,主要是对部下将士们的计功奖赏。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军谶》上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这其中所谓的“财”和“赏”,不仅包括金帛之类,也包括地位的提升和各种jīng神激励。
匈奴大军北上以后,大举掳掠豪族坞堡,所获得的粮秣直接消耗了一部分,而大部分金银财物则被各部酋长、大人搜刮。由于战事不利,许多匈奴贵胄被杀死或俘虏,这些资财最后又归拢到了越石公手里。凭着这些缴获物资,越石公在赏赐将士的时候很是慷慨大方。比如陆遥就获得了金饼十二块、钱若干、绢五百匹、杂帛五百匹。这是对整支部队的奖励,完全由陆遥来主导发放。
陆遥毫不犹豫地将之尽数分给了部下们,引发了一片欢腾。倒不是他想刻意收拢人心,实在是因为根据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眼下囤积钱财大概是最可笑的事情了。何况眼下整个晋阳一片狼藉,拿着再多钱财也无处花用。
除了钱财的奖赏,还有对各级军官的提拔。薛彤、沈劲因功升为裨将军,从此进入高级军官的序列,可以使用标有自己姓氏的将旗了。xìng格沉稳的薛彤倒还罢了,沈劲对此简直是欣喜若狂。他每rì进出营门百数十次,每次必定长久地抬头看着营门的“沈”字军旗,踌躇满志。直到某一天发觉自己头颈肌肉抽搐,再也抬不起来了为止。
提升为军主的有邓刚、郭欢、费岑、杨若、谢源等人。其它中低级军官职务更是任命了无数。比如朱声、何云、楚琨、穆岚等人,全都成了队主。军官增加了许多,一时当然没有那么多兵源补充。但是此番大胜之后,几处战场上抓的俘虏不下万人,其中有匈奴人、也有羯人、羌人、乌桓等各种杂胡。这些俘虏暂时被充做苦役,负责各处战损的修理。作为苦役,自然会受到极度严酷的对待,经过一段时间以后,特别桀骜不驯的人会被处死,而剩余的自然会补充进各支军旅之中。
当前,这些新任的队主、什长之类基层军官并无部下。既然如此,陆遥就决心将他们聚集在一起,每rì抽出两个时辰或更多的时间为他们讲授基本的军事知识。他甚至非常认真地考虑过,“黄埔军校”的名称尤其响亮,而“陆军指挥学院晋阳分院”的名字,似乎也很显专业。
这绝对是个良好的设想。可惜,一旦付诸实施以后陆遥便郁闷地发现,自己绝大多数的时间居然都花在了教授认字上。在这个年代,基层将士目不识丁是常态,想要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讲述兵法,简直是做梦。最终陆遥不得不寻了两个老儒,每rì里给军官们讲述《急就篇》、《仓颉篇》之类,迫得他们叫苦连天。凡事均须得循序渐进,不能指望一蹴而就,陆遥这么安慰自己。
给予将士们的奖赏不止上述这些。除了钱财赏赐和地位提拔以外,陆遥同样注重与将士们的感情交流和jīng神激励。
兵法有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以与之俱死。”作为一名穿越者,相对于古人最大的特点或许就是尊卑概念极度薄弱。陆遥将每一名士卒都当作与自己平等的兄弟,在rì常的训练之余,他会和将士们聊聊身边的细小琐事、谈谈对家乡的怀念、一同握槊为戏。这种发自于内心的、真诚的感情,绝不是刻意伪装的吮疽之举所能比拟的。
而在此番战争胜利之后,陆遥为战死的将士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随后,陆遥令灯管在军营里专门兴修了大屋,用以供奉每一名牺牲战友的灵位,甚至还安排了每一位军主以上军官轮值祭扫的任务。上巳这一天,全军上下都参与了肃穆庄严的祭祀仪式。
在回想起那些死去的袍泽兄弟时,许多将士都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这种彼此感染的哀伤情绪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被严格禁止的,因为它很有可能导致士气低落,甚至引发营啸之类的惨剧。但在这一天,对亡者的悼念几乎立刻就转化为同仇敌忾的决心,因为在追忆死者的同时,活着的将士们感受到他们在这里拥有尊严,拥有生命的价值。他们会逐渐认识到:在陆遥的部下,没有被当作牛马驱使的低贱军户,只有保家卫国、受到尊重的英勇战士。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始料未及的工作牵扯了陆遥大量jīng力。
晋阳大战中,陆遥作为昭馀祁以东的方面之将,率领所部先后进行了多次惨烈战斗。待到晋阳城下杀死叛将龙季猛之后,他本人和他所带领的部队,都已经再也无法承担作战任务了,因而越石公和鲜卑大军南下的时候,陆遥便留在了晋阳城里。他部下的伤员非常多,因而陆遥腾出了大片军营,作为伤员们的治疗场所。
对于伤员的诊治和护理,使得陆遥焦头烂额。
应该说,在西晋时期,中医学已经发展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汉末时的名医张仲景撰写了《伤寒杂病论》,书中提出的六经分类的施治原则,在此后将近两千年里,始终是中医的基本原则之一。与此同时,另一位名医华佗则达到了中医外科治疗的巅峰,他通过麻沸散对病人施行全身麻醉手术,是世界医学史上空前的奇迹。而到了晋代,太医令王叔和在张仲景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总结提升了医学理论。将《伤寒杂病论》增补、编析为《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而他本人提出的“独取寸口”的三部九候切脉法,沿用至二十一世纪。
但这些毕竟是最高端的医学水准,除此之外的普通医者,大部分都还停留在巫医不分的层次。就陆遥亲眼所见,他所请来的好几位医者其实都是神棍一类人物,使用符水的次数远多于草药,对病人的心理安慰远大于实际治疗效果。
由于医疗水平低下,伤员的致死、致残率相当之高。陆遥不是医生,对此几乎束手无策。他只能尽己所能,给伤者提供通风、清洁的环境、营养丰富的饮食如肉类;并严令加强消毒隔离措施。这些措施在不少医者看来,毫无疑问是外行指导内行,甚至引起了几位大医的不满。而陆遥则排除了诸多反对意见,坚决地以军令形式将之贯彻到底。
结果这些举措竟取得了相当的效果,陆遥所部的伤员痊愈的比例似乎比其他各部都要高不少。在外人看来,陆遥的所作所为,简直如有神助,很有几分神秘sè彩了。
这情况很快也让不少同僚将领知道了。比如丁渺这样的,便老实不客气地将本部所有伤员全都送到了陆遥这里,接着又有几名将领跟风,弄得陆遥的军营几乎成了野战医院,正经将士不到五百,伤员足足有一千多人。
陆遥为了照顾好他们煞费苦心,这些伤员们都一一看在眼里。他们在陆遥的军营里休养治疗了短短几天功夫,竟然有将近百人提出愿意留在陆遥的麾下。伤员们绝大多数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只要能够恢复健康,就是军队中的骨干力量。陆遥自然不会拒绝,但如何向他们原来的上司提出,又成了很头痛的问题。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的琐碎事务,都要在短短旬月之间完成。陆遥自己的伤势痊愈不久,就已经忙的脚不点地。他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改造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改造着这支属于他的军队。
虽然晋阳大战最终以越石公的胜利告终,但陆遥清楚地知道,这胜利是来得多么侥幸。而四处断壁残垣的晋阳,几乎已经无法再承受再一次的胜利。穿越者的记忆清晰地在脑海中浮动,那些可怕的未来每时每刻都在提醒陆遥:时间紧迫!
陆遥无数次地盘算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去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自信已经初步拥有了立足的资本。但要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世生存下去、乃至实现自己的志愿,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根据地,需要枪杆子!但这些从哪里来?在荒残的并州,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又或者,说句悲观的话,有徐润这样千载留名的佞人在越石公的幕府之中作怪,晋阳政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陆遥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这个问题,以及隐藏在其背后的更多问题,并不那么容易想明白。
薛彤和邓刚当然不会像陆遥那样焦虑,他俩一边大口喝着淡酒,一边聊天,没等说上几句,忽听长街远处蹄声动地。数十骑鲜衣怒马,风驰电掣而来。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退避。
薛彤、邓刚手忙脚乱地将自己面前的锅碗瓢盆遮掩起来,免得被扬尘污了。
却见得有人稍一勒马:“陆遥?”说话之人宽衣锦袍,可不正是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刘琨。
陆遥大声应道:“末将在!”
刘琨双足一夹马腹,继续疾驰。只抛下一声:“随我来!”
陆遥慌忙牵了战马出来,来回功夫,刘琨的骑队早就奔出老远去。滚滚烟尘之中,只有一骑滞留在后。马上骑士连连挥手,原来是担任越石公近卫的王修。
陆遥高声答应了,扬鞭急追。
第三章 悬瓮(上)
这一行人策马奔走如飞,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晋阳西门,沿着晋水岸边一路往西。
晋水乃是并州知名的河流。chūn秋时智伯引韩、魏两家攻赵,曾遏晋水以灌晋阳,因而将晋水分为南北两路。北路即智氏所挖掘的人工渠道,沿途灌溉田亩,由晋阳北面流入后穿城而过,自西南角出城注入汾水。南路则沿着晋阳城南流过,最终也注入汾水。这条河流可算是晋阳的要害,无论在军事上还是经济上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刘琨一行人沿河上溯,地势渐行渐高,往晋水源头的悬瓮山方向去。《山海经》中有云:“悬瓮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其兽多闾麋,晋水出焉。”说的就是这座大山。
悬瓮山上多嶙峋怪石,山路崎岖。刘琨一马当先疾行至此,不得不按辔缓缓前进,速度慢了下来。从骑们这才稍稍赶近。
陆遥靠近王修,向前方使了个眼sè问道:“子豪兄,主公这是……”
王修露出一脸苦笑:“吾亦不知。原本他好好地在府中批阅公文,突然起身作啸,然后就纵马直奔这里来了。”
陆遥又看看其余几名从骑。
越石公著名的随从亲卫以林简为首,号称“中山十六骑”。经历前次血战之后,战死七人之多。剩余九人尽数在此,陆遥都认得。面对陆遥的询问眼神他们也都摇头,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悬瓮山的山巅有一块极其巨大的岩石,高有十余丈,周围几达四十丈,远远望去,形如水瓮颠覆而置。悬瓮山以此得名。刘琨奔行至此,前方再无路可通。众人皆以为他要拨马回头,于是纷纷勒缰带马,将胯下战马带到山路两旁,为他腾出路来。谁知刘琨犹豫了片刻,突然甩蹬下马,迈步往山巅巨岩登攀而上。
从骑一片纷乱,众人也慌忙下马。
刘琨三两个箭步就跃过小半路途,回头看到众人忙乱,徐徐道:“尔等且在此歇息。陆遥,你随我来。”
陆遥只得在众人瞩目之下,紧随刘琨而去。
这形若悬瓮的巨岩整块成型,极其陡峭。刘琨健步如飞,恍如闲庭信步,毫不费力。陆遥却攀爬的颇有些狼狈。
待到好不容易登顶,只见四面空廓,一览无余。晋阳城仿佛棋坪,城中往来人丁如蚁,尽收眼底。刘琨傲然立于山巅最高处,双手负肩,向东眺望。他的身形本就挺拔如苍松翠柏,山风吹拂之下,衣袍飘飞若舞,更显得望之仿佛神仙中人。
陆遥心中微有些惴惴,实不知刘琨唤自己何事,于是不敢多言,只在身后侍立。
转眼间,夕阳渐渐西沉,天sè渐渐昏暗。
陆遥眼角里闪过王修在巨岩下挥手,不断给自己打手势,意思是赶紧劝主公下来吧,该回城了。
陆遥露出一脸苦sè,摇了摇头:我不方便说话。
接着中山十六骑的熟人们便一起挥手顿足,连连求恳。
陆遥无奈,只得轻轻咳了一声。
刘琨忽然问道:“陆遥,你觉得晋阳这地方怎么样?”
晋阳自然是千古雄城。chūn秋时赵简子令家臣董安筑城于悬瓮之东、晋水以北,即晋阳城也。此后先为赵国都城,拒塞秦人,奠定七国雄长的基业;又为先秦太原郡治、汉初代国都城所在,素为重镇。
而陆遥更知道,晋阳的辉煌尚未到来:在此后的千载时光里,晋阳为前秦国都、东魏下都、北齐别都、唐běi jīng、武周北都、前晋国都、后唐西京、后晋běi jīng、后汉běi jīng、北汉国都,直到二十世纪中叶,当时的军阀阎某据守于此,还使得开国元帅一度束手无策……这晋阳,真不愧是北国龙气所在,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在此演出了一场场壮烈诗篇!
于是陆遥稍作斟酌,回答道:“晋阳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根本。此乃形胜之所,兵家用武之地。”
这个回答显然令刘琨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道明,年前我初到并州,驻军壶关,闻得胡人攻陷河东、河内,幕府众臣僚皆震骇不已,提议撤往冀州者有之,驻守上党者有之。唯有陆道明你力排众议,倡言北上晋阳,与吾相合。”
陆遥躬身道:“末将久在边陲,遂有一得之愚。”
这句话源自于韩信向李左车求教攻略燕、齐之策时,李左车的回答:“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陆遥将自己比作了李左车,而将刘琨比作汉初三杰中的韩信,算是小小的阿谀。巧的是李左车封号“广武君”,与刘琨的广武侯只差一字尔。
刘琨哈哈大笑,指着前方的晋阳道:“自赵简子筑晋阳至今,虽经历代修缮,仍显狭促不堪用兵。近来胡人肆虐,各郡县多有流民逃亡至此,据有司统计,拣选可得青壮万人。我意yù顺水推舟,集中并州丁口于此,然后征发民夫兴修晋阳大城!”
他招手令陆遥近前,又比划着远处晋阳的地势:“你看,吾意yù由彼处至此处,版筑城池……这一段可以依托地势,到那里,折而向东,沿着汾水修建,全部城墙都高四丈、总计周回二十七里!若是施工顺利,到了夏秋之交便可初见规模,至多到明年,定能完工!”
刘琨神采飞扬地述说着自己的规划,英武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
“此城完工之后,晋阳外有四塞之固、内有城池之险,从此就再不惧匈奴来袭,堪称金城汤池了!以此为基业,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匈奴其为沼乎!哈哈,道明以为如何?”他大力拍着陆遥的肩膀,几乎让陆遥为之趔趄。
陆遥仔细揣摩着刘琨规划中的晋阳大城,又想了片刻:“晋阳系我军根本所在,修筑大城势在必行。只是……”
他躬身道:“还望主公恕我直言。”
刘琨挥手道:“只管讲来。”
陆遥道:“晋阳大城的营建乃是大事,即使动用目前所有民夫,依然稍显不足,再加上介休、中都、隰城、祁县等地需要另外修缮,似乎已将所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尽数集中在太原一郡……万一战端再起,会不会因而少了些周旋进退的余地?
介休、中都、隰城、祁县,这四座城池是晋军在太原国南部重要的支撑点。四城彼此呼应,一方面制压雀鼠谷、统军川对面的匈奴河东军力,另一方面又足以控制离石的匈奴单于庭经丰水谷地进入太原盆地的道路。这几处,都是必须大加修缮、并且派遣相当兵力驻守的要地。
陆遥自升任牙门将军之后,得以更多地参预机密,因而知道仅仅这四座城池的建设,就已占用了大量资源。而现在,刘琨又打算再次征发民力,陆遥对此实在无意赞成。
陆遥并非不知道晋阳的战略意义,然而,过分地执着于区区太原国,是否也是史籍记载中刘琨最终失败的原因之一呢?在陆遥所熟悉的那个历史上,刘琨正是汲汲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反倒屡次将战场的主动权让给了匈奴,在战争之中,往往陷入“寇盗互来掩袭,恒以城门为战场”的境地。而最终,晋阳一旦失守,整个并州的防御体系也就此崩溃。
他深深施礼道:“主公,晋阳的意义非仅一座难攻不落的坚城。更重要的是,我们以晋阳为屏障,就可以放手经营并州北部的雁门新兴诸郡,甚至代郡五原等地。以末将愚见,晋阳城池眼前只需稍稍整治即可,尽快抚定北部各郡,统合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这番话一出,陆遥心中就暗自后悔。史书上的刘琨据守晋阳孤城十载,却战事不利,最终沦亡于小人之手,故而自己忍不住提醒一句。但刘琨极有主见,是那种一旦计议已决便不容他人置喙的人,说他略有些刚愎自矜也不为过;自己偏偏对他的得意设想大加议论,等于是在直斥其非,自认为比他更加高明了。
果然,听得陆遥这般说,刘琨的脸sè便有几分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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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悬瓮(中)
刘琨冷哼了一声道:“道明,你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然吾不取之。你可知为何?”
“末将愚昧,还请主公赐教。”
刘琨沉吟着道:“泰始六年,河西鲜卑秃发树机能反,围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扶风王司马亮遣将军刘旗率军救援。刘旗逡巡数十rì不进,胡烈没于军中。元康七年,氐人齐万年反,建威将军周处领军攻之。而友军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畏敌不前,空言与敌周旋,其实唯以自保为能。周处遂力战而没。”
“国朝陇右败坏,多因朝臣无有决死之心。荆扬、巴蜀等地贼势蜂起,也未尝没有牧守胆怯畏敌的缘故。而并州呢?若司马腾能够身临敌阵,示全军以死战之心,局面难道还会糜烂至此?”刘琨在巨岩之顶来回走动几步,深深呼吸。
“虽然我们小胜匈奴一场,然而敌众我寡之势并未改变。朝廷威望远没有恢复,各地多有犹疑者。此时,我若是经营北方各郡以为退路,军民百姓会如何去想?”他高声放言,神sè慨然:“方伯为州郡军民人望所系,既担一方之任,便须有死战的觉悟,军民才能同仇敌忾。晋阳乃并州治所,吾受命为并州刺史驻节于此。敌来,吾当亲身拔剑而战。吾不退避,则全军皆不敢退避;吾无周旋进退之意,则全军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如此,方为守土之道也。”
就如晋阳大战时一般,越石公总是选择与敌人正面交锋,绝不退缩。这样强悍如虎、刚硬如铁的xìng格,在如今大晋的州郡方伯之中,真是独一无二。陆遥心底里微微有些忧虑。老聃有言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身为并州军民人望所系,太过刚强自矜,其实未必是好事。
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为刘琨的豪迈气概所慑,情不自禁地深深施礼:“是!”在这个人心惟危的黑暗年代,不计私利、勇于任事,敢于挽狂澜于既倒的,能有几人?只凭这几句话,刘琨便不愧是后世传诵的英雄人物。
刘琨看了看躬身施礼的陆遥,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半晌,又徐徐道:“……当然,集中全力于太原一国,也并非完全是出于这个原因。”
“敢请主公指教。”
“此番晋阳大战我军得胜,虽赖将士舍死忘生,也多以借助拓跋鲜卑之力。月前,拓跋猗卢遣使来告,意yù获得朝廷王侯之封,并求以马邑、yīn馆、楼烦、繁畤、崞五县数百里之地为封地。”
“什么?”陆遥不禁吃了一惊。马邑等五县包括了大半个雁门郡,这一片地域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乃是大晋边隅的要害之地、形胜之地。既然拓跋猗卢觊觎此处,则经营新兴、雁门委实难以实现。
但拓跋猗卢求取雁门五县,恰恰是陆遥记忆清楚的一段史实。令他惊愕的是:根据史书记载,拓跋猗卢是在永嘉四年自刘琨手中取得五县之地,后又得朝廷册封为代公,组建起拓跋鲜卑的第一个封建政权。但应当是永嘉四年才发生的事件,为什么此刻就已经出现?难道……难道蝴蝶效应已然产生?
陆遥是一个穿越者。虽然数月来白刃相杀的局势下,来自后世的知识并未给他带来什么裨益,但既然身为穿越者,骨子里总会以谙熟历史进程为最大的依仗。可如今……他突然产生了仿佛溺水者的慌乱,似乎这滔滔乱世之中,自己所乘坐的小船再也看不到方向。
他竭力收拾思绪,回溯着自己对这个时代所有的了解。毕竟前世的陆遥只不过勉强算个历史爱好者而已,那些纷乱芜杂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起伏翻滚,似乎很有用,似乎又一无用处。
过了半晌,陆遥猛地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出脑海。在这个死生一线的世道,何必去想那些取巧手段?只要能够看清天下大势,就已经比他人多了百倍的幸运;至于细碎之处……任凭前途万般艰险,我只取缳首刀劈面砍去便是。
却听得刘琨道:“没错,吾亦以为不可!然则……”
陆遥顿时出了一身汗,适才出神,竟然完全没有注意越石公的谈话。他赶紧收束jīng神,仔细听刘琨继续道:“前次晋阳大战时,猗卢将他所能调动的兵力尽数征发而来,这样的的举动遭至东部大人拓跋禄官不满,故而在拓跋鲜卑族中的地位愈加岌岌可危。所以他才yù求五县之地牧马,皆因非如此便无以体现他出兵的战果……嘿嘿……”刘琨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经营雁门新兴等地了,暂且虚与委蛇些许时rì,rì后自有区处。”
这几句话的时分,天sè愈发昏暗,眼看山间道路已然模糊不清。可是刘琨似乎仍然毫无下山的意思。
陆遥在刘琨的身后沉默着等待。可眼看山下的王修等人连连示意,陆遥只得开口劝道:“主公,晋阳城门将闭,何不尽早回转?”
“道明稍待。”刘琨眺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说道:“此番击退刘渊之后,吾曾上表朝廷,不仅为了报捷,也是为了通报并州的窘迫局势,请求朝廷给予支援和赈济。当时我提出,需要朝廷支持的物资数目是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
刘琨的语言总是给人以跳跃之感,东拉西扯地又说到了向朝廷请求赈济的事情。陆遥听得此语,忽然jīng神一振,似乎感觉到他招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即将揭晓。
西晋末年的商品流通并不发达,史书中甚至没有铸钱的记载。大宗流通的物资不外乎谷物、绢帛、绵、盐铁这几类。晋阳附近稍有盐铁产出,暂时不虞耗竭;越石公向朝廷求取的是另外三项。谷物,是军民所需的重要食粮;绢,是当时用于流通的一般等价物;而绵,则是制作衣物、甲胄、旗帜等物的材料。
“这几年来,并州天灾**不断,士民困乏离散、十不存一。主公驻节晋阳数月辛苦经营才稍微恢复的元气,又因匈奴入侵而空虚。如此想来,向朝廷提出这样的请求也着实出于无奈。”陆遥应道。
“今rì东海王有书信至。信中言道,朝廷用度匮乏,实在无以供给并州所需。”刘琨充满讥诮之意地道。
陆遥吃惊大跳起来:“东海王怎么这般荒唐?”
晋阳的战略地位何等重要?晋阳军能否压制胡人,对于此刻屡遭匈奴威胁的洛阳朝廷来说简直就是xìng命交关。东海王身为芟夷群雄而取得中枢政权的当代雄杰,绝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可眼下真是晋阳军急需朝廷支援的时候,朝廷何以悭吝至此?
“虽然吾自信无须朝廷赈济亦能平定匈奴。只是彼等用这等言辞来糊弄我刘越石,却未免将我看的太傻。”刘琨连连冷笑。刘琨本人是东海王麾下重臣,其兄刘舆更是执掌机密的“越府三才”之一,自有他独特的消息渠道。陆遥不敢插言,凝神静听。
原来数月前,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于逃亡邺城途中上表朝廷说,路上正值隆冬,平地积雪数尺,唯有营门前丈许方圆雪融不积。于是遣人挖地数尺,得一高约尺许的玉马。识者皆以为祥瑞,遂献于朝廷。东海王深嘉之,因而进司马腾为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
司马腾既镇邺城,东海王即以之为洛阳屏障,jīng兵强将、粮秣物资无不从优给送。船队、车马、民夫队伍,绵延数十里不绝,粗略估计,其数量几倍于刘琨所要求。
刘琨在并州殊死鏖战,甚至亲身于城头胡笳退敌兵,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才换来了艰难的胜利。战后却只得了几个空头的官衔奖赏,而东海王那无能之极的亲兄弟司马腾却高官厚赏,又坐收朝廷资财襄助。
朝廷与东海王竟然如此,难怪刘琨得到消息后纵马狂奔。非这般发泄,简直无以排遣心中郁闷。这样的消息甚至不能随便向将士们透露,否则几乎有激起兵变之虞。
刘琨叹气道:“道明,适才你说须得经营雁门、新兴诸郡。吾所以不取,也有这个原因。此事若是军资充裕,未尝不可;但如今吾手中只有流民数万嗷嗷待哺,而粮秣物资都仅可供最低限度的维持。这般情形,我是出兵前去二郡呢?还是驱赶饥民前往?除了以工代赈,且修建晋阳大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吧?”
陆遥自然知道越石公所言是正理,唯有默然。
“东海王在信中又说到,晋阳、邺城,仿佛唇齿,守望相助,理所宜然。若吾晋阳果有难处,可以遣人向新蔡王求援。嘿嘿,吾与司马腾也曾往来,深知以此君的癖xìng,想要从他口中夺食,实是万难。但是既然东海王有此一说,我若是不遣人去趟邺城,反倒显得气量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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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悬瓮(下)
听得越石公有这样的念头,陆遥不禁对将要担任使者前往邺城的同僚大是同情。他在并州多年,昔rì担任军主之时,与那位东瀛公打过不少交道。要说对其为人的了解,着实不下于刘琨。以司马腾的苛刻xìng格,哪里是好说话的?更何况刘琨分明是遣人去乞讨。承担这个任务者,不仅需要人望、辨舌,脸皮也须得极厚,非如此难以开口也。
正想着,便听刘琨继续道:“此任非腐儒可当,嗯,吾意yù令你负责,另以丁渺为副。”
“什……什么?”陆遥一时间瞠目结舌,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套用句现代人常说的话,脑海中简直有如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
半晌之后,他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涔涔冷汗,奋然争辩道:“主公,此折冲樽俎之事,非吾等武人可任。何况属下行伍出身,言行粗鄙无文,恐为新蔡王所笑。主公幕府中并州英华群集、名士荟萃,何不遣一人为使。遥不才,愿勉力以担护卫之任……”
“无妨。”刘琨斩钉截铁地做了个挥掌下劈的动作,显然决心已定:“并州烽烟四起,原该武人用事,何况你此去,只消言语清楚明白就足够了,又无须参与清谈玄理。你既为并州军出身,在邺城也想必有些故旧,正好行事。至于文武殊途,更加好办。明rì便令有司行文,就说你是去年并州岁科举荐的秀才,然后补个平北司马职务便是。”
这番话出来,陆遥几乎吓了一跳。越石公分明是先打一棍,接着给了蜜枣。如果陆遥不是一名穿越者,一定会觉得这蜜枣实在香甜可人,具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要知道,自前魏施行九品官人法以来,门阀世族长期把持官吏选拔之权,逐渐形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高门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从铨选入仕,无须经过察举。而地方乡豪、名族与吴蜀旧族子弟入仕的主要途径则集中于沿袭两汉的州郡征辟与察举。
以陆遥出身的江东陆氏为例,士衡公起家为太傅杨骏祭酒,士龙公起家则为刺史周浚从事。二陆者,号称“太康之英”,名满天下,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不过如此。而“秀才”之举,那就更不得了。按本朝制度,刺史举秀才、太守察孝廉,一岁一举,数百万人的大州每年得举者不过一二人。在陆遥此世的记忆中,南方士人得举秀才的,唯纪瞻、甘卓等寥寥数人而已。
并州数年来兵荒马乱,担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无心于此,因而去岁并未向朝廷举荐人物。刘琨起意以陆遥补为去年的秀才,便是令他以士人身份掌军,与原来的行伍出身天壤之别了。
另外,越石公为平北大将军,有自行辟除佐吏之权。平北司马乃平北大将军府司马的简称,乃幕府中执掌军政的重要属官,与将军府长史、从事中郎同为秩二千石的重要僚属,其地位重要之至。
若陆遥得举秀才,又除平北大将军司马……那分明是为rì后数十年仕途铺就的金光大道。从此以后哪怕再无功勋,但随秩迁转,也有机会以公卿致仕。这较之于区区牙门将军的军职,强了何止十倍?
陆遥总算还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大礼包砸昏头。穿越者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世之中,手中有兵才是最重要的。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意放松对军队的掌握。若是因此而导致自己从此转为文职,那可真有大麻烦了。于是他稍作犹豫,随即施礼道:“主公必yù如此,末将唯有从命。只是,吾从军多年,已经习惯了戎马生涯……”
刘琨愣了愣,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先把这事办好吧,回来继续领你的兵。”
陆遥暗自放松地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一事:“另外……副使的人选是否能再议?末将疏于文辞,副使或以饱学之士为佳。丁文浩慷慨刚烈,骁勇为晋阳之冠,但担任使节恐非其所长。何况,文浩兄官品不在吾下,遥实不敢视文浩兄为副贰啊。”
刘琨捋了捋胡须,冷哼一声道:“丁渺这厮自恃勇武,用兵轻佻急躁,三五仗下来就把部下葬送了大半,此非大将所为。这次令他担任你的副手,正是对他的jǐng告。沿途你且好好敲打他,磨磨他的xìng子,无须有什么顾忌。”
他踱了几步,又道:“丁渺从父丁绍系吾故交。此公乃谯国名士,为南阳王司马模所推,新任冀州刺史。故而吾遣丁渺为副使,缓急时可有大用。”
原来如此,陆遥微微颔首。适才太过紧张,现在想来,自己和丁渺二人,如今便是越石公麾下第一流的骁将,论骁勇善战,几乎没有第三人可以相提并论。越石公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才不会把这二人都调去当文官。
但是……陆遥突然脸sè微变,沉声道:“主公如此厚爱,遥万分感激。只是……陆遥敢问,我与丁渺二人一齐出动,难道主公所求的,仅仅是向新蔡王讨要些残羹冷炙?”
刘琨露出赞许的神sè:“此番令你二人前往邺城,除了与新蔡王往来之外,另有一桩要事,非智勇兼备者不可当……”
他沉吟片刻后道:“道明最初投入我军时,曾力排众议,主张立足晋阳,抚定三面之胡以抗击匈奴。那番言语,你可还记得?”
陆遥自然记得。当时他投入刘琨麾下不过数rì,却得主公青眼相加,得以在大将云集的军议上发言。他稍作回忆便道:“晋阳四面皆胡……然而三面之胡,皆可抚而定之,养而用之。若主公立足晋阳,徐徐建设恢复,同时援引三面之胡,抗击南面之匈奴,窃以为并州可定。”
“不错!”刘琨啪地一击掌,炯炯注视着陆遥:“此番,便请道明为我行此抚定之事!”
陆遥神sè一振,趋近施礼道:“何谓抚定之事,请主公示下。”
“道明,你可知拓跋鲜卑的祭天风俗?”
陆遥在并州多年,虽然主要面对的是匈奴,但对拓跋鲜卑的重要习俗,却也知晓一二。他应声答道:“拓跋鲜卑源出于东胡,秦汉前居于幽都之北。其族素有祭天的习俗,据说曾在大鲜卑山之巅开凿规模宏大的石室,用以沟通上界神祗。此后,拓跋鲜卑逐渐南迁至草原,祭天的习俗依旧保留,且逐渐转化为其部族内部统合的有力手段。曹魏甘露四年,大酋拓跋力微于定襄盛乐祭天,诸部君长皆来助祭。唯有白部大人不至,于是力微征讨白部,尽戮其众。远近各部莫不为之震慑。”
这祭天习俗的演化,其实便是拓跋鲜卑由原始形态的部落联盟逐步走向世俗化、封建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祭天大典的表现形式犹在,但其实质,已经渐渐转变为统合各族的政治工具。拓跋力微便是以祭祀权为手段,将松散的各部落初步统合为一政权,并确立了酋长世袭的制度。
“说的不错!”刘琨满意地轻抚胡髭:“拓跋鲜卑的祭天大典通常都安排在夏rì,或三年一祭、或五年一祭。去岁大单于猗迤病亡之后,拓跋禄官与拓跋猗卢两家的矛盾rì趋激化,下属部落已然多次爆发冲突。为此,拓跋禄官致书猗卢,拟定于今年的七月,在代郡以北的弹汗山举行拓跋鲜卑族祭天大会。”
刘琨继续道:“禄官实力雄厚、野心勃勃,数十年来筹划一统拓跋各部。但猗卢也非平庸之辈,自有其底蕴所在。何况猗卢领兵南下助我对抗匈奴,无形中与朝廷站在了一起,这就迫使禄官不敢轻易选择战争。既如此,祭天大典就成了最好的机会。只有在祭天大典之上压制猗卢,禄官才能兵不血刃地统合整个拓拔鲜卑。”
陆遥思忖片刻道:“对我晋阳来说,需要友善的拓拔鲜卑作为盟友。禄官对朝廷的态度尚不明确,而猗卢却曾亲自领军与匈奴作战,故而这一点上,猗卢胜于禄官。同时,朝廷又不希望太过强大的鲜卑部族崛起在草原之上……若是让禄官得偿所愿,拓跋鲜卑四十万众尽在其手,他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刘渊呢?”
刘琨赞许地看了看陆遥:“禄官对鲜卑大单于之位势在必得,在祭天大典中定有诸多安排。猗卢的势力不如,想来应付艰难。为此,吾一方面将遣使至弹汗山观礼,必要时,以朝廷之威严掌控局面。而另一方面……陆遥你则先往邺城应付一番;随后转往信都面见冀州刺史丁绍,借冀州之兵力压制代郡……具体事宜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如何,也不容禄官得偿所愿!”
“也不容猗卢得去便宜!”陆遥心领神会地接了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了然之感。晋阳政权所需的,是一个分裂的拓跋鲜卑;是一个各部酋长竞相求助于朝廷的拓跋鲜卑;是一个可以抚而定之、养而用之的拓跋鲜卑。
刘琨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道明的心意处处与我相合!”
陆遥郑重施礼:“唯主公马首是瞻。”
当下两人又细细商议,刘琨的语声越来越低。陆遥不时颔首,神sè愈来愈显得严肃。
眼看夕阳渐渐西下,最终隐没在龙山、蒙山壁立如嶂的群峰之后,刘琨与陆遥仍在计议不休。微凉的夜风顺着山间涧壑呼呼地吹卷而过,山下的中山十六骑中人面面相觑,各自将披风拉紧,而王修仍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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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忙疯了,更新晚了,向各位读者道歉。螃蟹给跪了。
书评区的西门云天朋友在抱怨,100章了还在打酱油……这个……螃蟹很羞愧地表示,陆遥还需要积攒声望和人脉、招揽得力的部属、还需要爬到更高的位置……如果说这是打酱油的话,那应该是还会打一阵的。啊啊,对不起读者啊……汗……那个啥,嗯嗯,地盘争霸会有的,会有很多,但是还请读者朋友耐心等待……
另外,感谢紫云qw、梦中白鹤、师出书虫等老爷的捧场,这都是钱啊,叮当作响的,谢谢。还要感谢紫云qw的夸奖,您老这么一表扬,螃蟹可真舒心哪!
第六章 使节(上)
刘琨行事雷厉风行,既然计议已定,便不耽搁。次rì陆遥便前往平北大将军府去办理相关的手续。
平北大将军府便是原先的并州刺史府了。越石公此番高升平北大将军,乃是品秩第二的高官,地位仅次于诸公,在开府骠骑之上。官位高升之后,原有的并州刺史府便不足以彰显威仪,另外由于僚属也随之增多,确实也不敷应用。更不要提刘和兵临城下的时候,城中四姓豪族做反。那批人一度攻入刺史府,还放火焚烧,将庭院楼宇都破坏了许多。
陆遥此番前去,远远地就看到许多民夫在府邸周边忙碌,四处堆放着许多原木、巨石等建筑材料。民夫的人数较之前几天又增加了许多,建筑材料也源源不断地从四门汇聚至此。看样子,越石公是决心要大事扩建一番,至少会把刺史府左右两边的宅第都圈入在内,最终使得平北大将军府占据整条街的北面一侧,大约涵盖了整座晋阳城八分之一的面积。
另外,在西侧角门的方向,原来的墙壁被完全推倒了,留出一个大口。有些用于装饰庭院的奇花异石之属,便直接从这里运入。比如眼下,陆遥便看见一颗高达数丈的遒劲苍松被连根拔起,横放在三列并排的大车上,用了六头壮牛来拉着,慢慢地进入大将军府里去了。
越石公昔在洛阳时,乃赫赫有名的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生活纵情放逸,极尽声sè之美。这时候他又大兴土木,莫非是要在晋阳再造一个金谷园么?
陆遥不禁摇了摇头,这等奢华享受实在非他所喜。但他也不便多言,径自先往东曹办理相关事宜。
东曹乃是并州刺史府下属的机构,又称选曹,执掌官吏迁除,是刺史府中的人事部门,权利甚大。刘琨以上党人续咸为东曹从事。续咸为杜预弟子,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曾历任州郡二千石以上的官职,后因老病还家,平时教授弟子常有数十人,在并州享有大名。时人都以“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八字称赞之,乃是并州第一等的名士。
闻听陆遥前来,续咸出门来迎。面对此老,陆遥可不敢怠慢,距离丈许开外就深深作揖。续咸呵呵大笑,牵着陆遥的手入内,又为他引见东曹佐任尤和恰巧在此的并州别驾王据。这二人也都是声名远播的北地名士。其中,王据乃是太原王氏嫡脉子弟,与幽州的宁北将军王浚乃是叔侄关系。他在晋阳大战前为越石公剖析利弊,格外受到重用。而任尤则是被越石公亲口称赞为“识量简大,执心贞固”的得力僚属。陆遥于是客气见过了。
陆遥平时里只在军中厮混,与这些文官甚少往来,但毕竟家学渊源尚在,谈吐不至粗鄙。三人攀谈几句,倒也愉快。
续咸等人事前得了越石公的吩咐,随即便唤小吏过来办理。
因为征辟的步骤必然要详查家族门第,陆遥原本有些担心。陆遥之父陆景官拜驸马都尉,于东吴灭亡时兵败战死;从父陆机、陆云周旋于洛阳高门之间,最后也因小人陷害而获罪被诛。这样的家世在普通平民眼中似乎甚高,但在中原兖宦眼中,不过是罪臣之后,殊为鄙陋。更重要的是,他的籍贯不属并州,有权举荐他的当属扬州大中正才是,越石公这般举措,落在他人眼中未免大大的不妥。
好在或许相关的官员颇显默契,没有多问什么。简简单单地办理了文书,甚至连基本的对策都省去了。
按照晋律,秀才科须进行对策,五策皆通方能拜为郎中一级的职务。本朝开国武皇帝曾经亲自为应试的秀才制定策题;南方士人纪瞻被举为秀才时,朝廷还特意令同为南人的大名士陆机负责策问,重视程度可见一斑。陆遥这般粗鲁军汉,也不知走了谁人的门路,竟然袖手而得秀才,实在是斯文扫地!荒唐!经办的若干佐吏不禁大恨,看着陆遥的眼光格外不善。
也不知是谁高声吟道:“扬之水,不流束薪;扬之水,不流束楚。”
便有一批佐吏哄笑起来。
陆遥听得明白,此语取自于诗经《王风》的《扬之水》篇,原文意为:悠扬的流水啊冲不走我的柴薪,悠扬的流水啊带不走我的荆条。全诗乃夫妻、家人友爱亲情之辞。《毛序》则将之解释为:讥讽平王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他方,导致周人怨思。
可是那帮人将之拆解开来用在此处,便分明是在讥讽自己了:那扬州淌来的水是怎么回事?那水里的烂柴禾冲不走又是怎么回事?用这样的话来当面嘲讽,可算得恶毒了。
陆遥看了看那几个带着恶意笑容的书生,不禁叹气,这群寻章摘句之辈,当此国难,并无持干戈以济世之能,唯逞口舌之利而已。果然是酸腐文人,臭不可闻。嘿嘿,我江东陆氏有号称“太康之英”的二陆在前,难不成尔等以我为无学之辈,可以任凭侮蔑么?
他摇了摇头,应声接道:“扬之水,白石粼粼。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这一段亦为诗经中语,取自于《唐风》中的《扬之水》一篇。本意是阐发见到贤者桓叔的愉悦心情,用在此处,便是反击那帮无聊文人了:扬州的流水清澈见底,水面下的石头洁白粼粼。我是得到主公认可的读书人,你们见到我纵然心里不平,又能有什么意义?
陆遥先以清澈的流水自比,又摆明了自己乃君子一流人物,反讽彼等无识人之明、容人之量,更嘲笑这些人地位卑下,纵然心怀不满也无能为。巧的是同为扬之水三字开篇,紧扣着陆遥的南方士人背景。这番话一出,适才讥讽陆遥的几名书佐眼睛瞪得老大,顿时无言以对。
王据这时取了平北司马官服出来,正撞上这批人尴尬。立时斥退彼等,引陆遥至偏厅更衣。小吏捧出服饰来,陆遥却大觉不妥。眼看这褒衣博带、小冠高履,想到自己化身疤面文士,摇摇摆摆地走步,不由得眼角抽搐。
“罢了罢了。如今方当用武之时,吾虽得了文职,平时里还是戎服为佳。”陆遥正sè推辞。
王据不禁大笑。续咸倒是好涵养,抚掌赞道:“国难之际,投笔从戎亦美事也!道明此举,正好彰显男儿雄健之风。”
陆遥连连摇头,旋即告辞。出了东曹,往正厅去拜见越石公。
作为新任并州刺史的代表去谒见前任并州刺史,关系到晋阳、邺城二藩的往来,意义重大,万万不可轻忽。说是繁文缛节也好,说是礼仪典章也好,自然有零零碎碎地诸多事宜,而陆遥毕竟非是正经文人,在这方面得急就章地学习不少东西。整一rì便忙忙碌碌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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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使节(中)
陆遥在平北大将军府中奔波,军营里却也不消停。
陆遥所部的驻地在太原城北侧、汾水东岸的紫团乡。这里也是邓刚的家乡故地,可惜旧时父老乡亲早就荡然无存。这几个月里,邓刚已经带人把整个村子完全整修了一遍。原先那些断壁残垣几乎都被拆除,比较完好的建筑被改建成了库房和畜栏之类,几溜新建的大屋用于住人,围着中间夯土的校场,显得非常整齐。
此刻时近傍晚,自薛彤以下的军官们,聚集在隔着校场正对营门的一栋大屋里激烈争辩着什么。
原来陆遥既然担任使者,大将军府本应配给护卫、随从等,以便公务所需。但陆遥是行伍出身、管着数百彪悍士卒的牙门将军,故而只消从本部兵马中选拔若干人即可。
陆遥今早前往将军府时,将选拔护卫之事委托给了副手薛彤。薛彤就在今rìcāo练结束后,召集沈劲、邓刚、郭欢、谢源等数人商议此事。谁知这一商议,却商议出事情来。
按薛彤的设想,除他本人随行以外,何云、楚鲲二人为陆遥亲兵统领,自然也须随行。再去亲兵中选若干人、陆遥的本部与薛彤所部中再挑几个jīng干的士卒,如此就罢了。可沈劲十二万分的不满意,打一开始就在与薛彤唱反调。
“这不公平,我老沈不服!”沈劲岔开两条腿,大咧咧地踞坐在胡床上说个不停:“邺城可是好地方,听说繁华热闹胜过晋阳十倍。我老沈早就想去开开眼了。可是老薛,你说你安排的算个啥?”
薛彤面沉如水:“有话直说吧,难道我的安排有何不妥?”
薛彤身为陆遥的副手,又执掌军法,素rì里自有威严。沈劲却完全不怕他,怪眼一翻道:“何云、楚鲲这俩小崽子倒也罢了,他们俩是道明的亲卫统领,带的那几个也都是亲兵,我没话说。朱声那厮擅于胡语,本身也是北疆马贼出身……也必得跟着。可是你老薛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贪慕邺城的繁华,想要去开开眼?”
“放屁!”薛彤猛地一拍案几:“你这厮胡扯什么?”
“我胡扯什么?老薛,你怕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吧?”沈劲冷笑连连,干脆站了起来:“道明得了秀才出身,又被越石公点为前往邺城的使者,这是大好事。大伙儿都替道明高兴!老子也高兴!所以……老子也要去邺城!老子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了几年的仗啦,现在要去花花世界吃他娘的!喝他娘的!piáo他娘的!”
邓刚似乎对于邺城的荣华景象也向往的很,情不自禁地表示赞同:“嗯,老沈之言甚是,甚是。”薛彤猛地瞪他一眼,邓刚立刻缩了回去。
沈劲觊视了邓刚一眼,冷笑道:“邓老儿你上了年纪,还是别想那些了,颐养天年为好!”
他几步逼到薛彤面前,说话时吐出的气流几乎都碰到了薛彤脸上:“老薛,咱们都是厮杀汉子,莫说废话。我沈劲就一个意思,你既然去得邺城,我也去得!”
薛彤的脸sè极其难看。沈劲这厮素来桀骜,与xìng格刚直到几乎有些古板的薛彤原本有些不睦。偏偏他又是陆遥担任军主时的旧识,与他人不同。薛彤虽然地位较高,一般也不愿与他冲突。沈劲此刻猛地发难,薛彤顿感棘手。
正在没奈何的时候,只听门外甲胄声响,士卒们一一行礼:“将军。”
原来是陆遥回营。众将纷纷起立迎候。
陆遥并不急于进门,他站在中军门以外伸手虚引:“正想去拜访文浩兄,想不到吾兄竟然先至吾营中,实在是惶恐。文浩兄,请。”
“哈哈,哈哈,道明客气了。”话声中,一名宽肩乍背的英武男子大步迈入。
与陆遥同来的,赫然是丁渺。
两人入得厅堂,分宾主各自落坐。
沈劲转身去找他的胡床,早被何云提溜到后堂去了,只得别别扭扭地跪坐下来。
几名老卒奉上茶汤。各人啜饮几口,陆遥先开言道:“主公令吾为使前往邺城拜见新蔡王,另遣丁渺将军同行……”他转向丁渺稍一躬身:“文浩兄,吾才力浅薄,其实不敢当此重任。无奈主公有令,只得委屈文浩兄稍稍相助。”
丁渺哈哈一笑:“道明举了秀才,说话文绉绉起来,倒像个文官样子。”
陆遥连连挥手:“文浩莫要笑我。”
丁渺道:“主公已然叮嘱我了,此番出行,你是主官我为副手,我定然尊奉号令。唉,这数月晋阳无事,简直将我闲出青苔来。有句话叫什么什么,髀肉复生……能有机会随你去松松筋骨,我乐得快疯了啊。”
他伸手向阶下一指:“你看,我连随行人选都挑好了,就在那边候着。十条汉子,个个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皱眉头的好男儿。”
众人随着他的指示去看,果然阶下排开十名雄健武士。在场各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厮杀汉子,自然能感觉得到这批武士眼神锐利,气魄逼人,兼且身带浓重杀气,的确都是身经百战的豪杰。
陆遥点头道:“文浩兄为主公麾下第一骁将,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他仔细看了看,急忙站起身来:“前两位,莫非是丁瑜、丁瑾兄弟?”
丁瑜、丁瑾二人系谯国丁氏宗族子弟,也是他部下有名的勇士。数月前,陆遥与丁渺同为全军先锋救援介休,夜宿昭馀祁畔时陆遥曾经与这两位交谈过。此二人皆因晋阳大战中的功绩得了升赏,如今也都是军主了。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足以统领千人,只因为丁渺所部折损太多,才落得个光杆军主的局面。
陆遥不敢怠慢,连忙请二将入座。随即扭头望向薛彤:“老薛,我们这边随行的人选,可曾定下?”
薛彤起身施礼道:“大体已安排妥了,尚有些许碍难。”
“哦?”陆遥扬眉问道:“这点小事有什么难办的?”
“这……”薛彤一时语塞。
陆遥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自从那天他在大夏门压服众将以后,大家对他的态度便与旧rì不同。
在敌军兵临城下,将士无不人心惶惶的时候,惟独陆遥坚持认为晋阳军必胜。将士们当时只是迫于陆遥的威严,勉强依从他的指挥。但是事后想来,陆遥何以知此?在猜测中,或许是因为陆遥深通兵法,故而能推算战局如掌上观文?或许是因为陆遥掌握了一些他人无法了解的信息渠道?又或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确实有些神而明之的异常本领呢?种种揣测在将士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位将军,爱护士卒、英武善战、兼且有几分神秘sè彩,这竟然极大地助长了将士们的忠诚心。
当他此番得举为秀才,就连薛彤这样的高级军官,都对陆遥多了些特别的敬畏。毕竟文武殊途,陆遥既受到并州刺史的荐举,今后的仕途便不再局限于行伍。所谓出将入相,也就成为可能。是以众将今rì格外地毕恭毕敬。
陆遥此时责问,薛彤也不说话,只拿眼去看沈劲。
当着陆遥的面,沈劲如何敢放肆。他呲牙咧嘴了半晌才扭捏道:“将军,我也想去邺城耍耍。你便带上老沈,如何?”
“你这厮……”陆遥不由得皱眉。此番前往邺城不比寻常,他本授意薛彤特别拣选jīng明强干的士卒随行。沈劲xìng格稍显急躁了些,故而陆遥有心不让他去。可他这般直率开口求恳,若是不允,只怕这厮心中郁闷,留在晋阳反生事端。
“罢了罢了,你也来吧……”他摆了摆手,转而向郭欢道:“既如此,军中诸事便仰仗你了。”
沈劲既随陆遥出行,军中便要另行选定主官。如按照职务高低来排列,沈劲之后乃是邓刚。但邓刚是个憨厚老兵,用来管家尚可,用来管军可差了不少。位列邓刚之后的是郭欢。郭欢随陆遥转战多年,虽言语不多,但忠诚可靠。无论作战还是平时,凡是陆遥交办的任务,他都能稳妥完成,故而陆遥选择将军中事务交他负责。
郭欢面sè沉静,丝毫不因骤但重任而有什么变化。闻听陆遥吩咐,他避席出列,躬身道:“是。”
陆遥沉吟着道:“大战之后,匈奴人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近期应该不会再有战事了。你只需rìrìcāo练绝不可懈怠。另外,严格军纪军规,莫要生事。若有疑难,邓刚、谢源、费岑、杨若,你们几人会同郭欢商议着办。”
被他提到姓名的数人一齐出列,邓刚习惯xìng地嘟哝了几句:“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其余众人看了看邓刚,转向陆遥躬身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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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使节(下)
就算此番东行顺利,至少也要到七八月的时候才能回返晋阳,陆遥实在有些不放心。<ww。ienG。com>他想了想,正待再向郭欢等人交待些什么,何云来报:“将军,长史来访。”
何云所说的长史,乃是新任平北大将军左长史的温峤。
自从此番大败匈奴后,刘琨在太原汉族高门中的威望大增,越来越多的世家认识到刘越石绝不同于先前主政并州的那个颟顸鼠辈,他切切实实地有能力、也有决心结束并州的乱象,恢复安定和秩序。因此,投入平北大将军幕府中的士族子弟rì渐增多,如太原王氏、祁县张氏等大族都有多人出仕,甚至就连祁县分支遭到越石公严厉处置的阳曲郭氏,也派遣了以族长嫡子为首的若干人前来投效。
这些人以并州名士如绥、李弘,清河崔氏族人、刘琨内侄崔悦等为首,几乎都是当时有名望的文人。这就使得刘琨幕府的人手大显充裕。温峤、徐润这批随刘琨入并的老班底,原本身兼数职忙得团团乱转,现在便能腾出手来处置实务。
比如徐润得以兼任晋阳令,负责处置晋阳rì常行政,但是看他rì常所为,似乎更着力于为越石公营建林园、收罗享乐器用。在这方面,他实在是非常善于投合喜好豪奢声sè的越石公,故而隐隐然竟有了文官之首的地位。自从得知高翔为徐润所害之后,陆遥对此人深感忌惮,但一时间又拿他没奈何。就连引进龙季猛这个叛贼的罪过都被越石公轻轻放过,陆遥再去弹劾他陷害同僚,乃是自找没趣,非所宜与。
徐润这等幸进之流得以高升,温峤身为并州高门子弟;又是真正得力的僚属、前后立下赫赫功劳,自然也不会被薄待了。他先是升任平北大将军长史,随后又兼领了上党太守的职务,直接负责晋阳东面大郡的安危,其职能与先前叛变的龙季猛类似。刘琨以自家姨侄温峤来坐镇上党,看来对晋阳大战时敌人兵临城下的危险实在是心有余悸。
然而上党经匈奴几番攻掠之后,已经凋敝得不像样子。如屯留、长子、壶关、潞县等地,几乎已经十室九空。温峤不得已,只能驻节于上党以北的襄垣县,与屯兵牧马坪的偏将张猗合作,着手恢复对上党北部各县的控制。
从晋阳往邺城去,上党乃是必经之路。陆遥原本盘算,途中要去拜访这位越石公的左膀右臂,岂料他却先来了。
“温太真来此作甚?”丁渺奇道。
陆遥摇了摇头:“吾亦不知。”
两人一同出营去迎温峤。
温峤的脸sè颇有些疲惫。随从寥寥数人,也都像是赶了长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还未入得营中去,便在门外向陆遥施礼:“道明,恭喜了。”
陆遥知道他说的乃是自己被举秀才一事,想必是来此之前已去拜见过越石公,于是连连摆手道:“承蒙主公厚爱,居然得以攀附骥尾,实在汗颜。”
说来也巧,并州这几年陷入战乱,并州刺史司马腾被匈奴人搅得焦头烂额,无心于察举人才等事;若再往前推溯数载,前一位得举秀才的并州人士居然正是温峤。故而陆遥以攀附于千里马马尾上的蚊蝇自比,是谦逊的意思。
温峤微笑道:“道明自是美玉,纵使暂时蒙尘,终有烁烁生华之rì,非区区秀才、司马所限也。”
三人对答几句,便往堂中落座。
温峤也不多做客套,开门见山道:“道明,我从主公处来。今年chūn夏之交,拓跋鲜卑将会群聚弹汗山,举行五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主公将任命我为使节,往弹汗山一行。”
陆遥与丁渺对视了一眼:“然则……”
温峤沉声道:“我为使者,道明兄亦为使者。定有许多互助的机会了。”
陆遥与丁渺一同大喜:“妙极!”
温峤颔首道:“道明、文浩,此番弹汗山之行,文事吾自当之;万一若有武事,全赖两位为干戚之舞。”根据《淮南子》中记载,“当舜之时,有苗不服,于是舜修政偃斤,执干戚而舞之。”干戚舞乃是上古流传的军舞,温峤此处引用,乃是整军经武以震慑胡人之意。
陆遥颔首道:“太真兄放心,我与文浩自当尽心竭力。”
温峤双手支着案几,向陆遥、丁渺二人躬身示意,继续道:“根据主公的意图。我会在六月中旬经雁门、飞狐到达代郡。随后从代郡出发往弹汗山去。若是顺利,我们便在代郡会合。”
朝廷行事自有体例,尤其是弹汗山祭天大典在即,很有可能将会决定拓跋鲜卑共主的时候,温峤作为朝廷使者,绝不会在局势未明时公然支持任何一方。哪怕越石公与拓跋猗卢已经结成事实上的同盟,但在表面上,朝廷必定不偏不倚。这样的话,纵使越石公的谋划失败,禄官成功夺取拓跋鲜卑大权,大晋朝廷也能保持几分体面。
所以,温峤不会选择经拓跋猗卢所控制的地域,而是经雁门、代郡一线前往弹汗山。而如果陆遥、丁渺二人与冀州刺史部的协调顺利,正可以用冀州之兵威慑代郡胡人,给予温峤有力的支援。
却听温峤继续道:“道明,这些rì子我事务繁忙,便不在上党送你了。今rì来,是特意向你举荐一位奇人异士。此君于冀并幽三州之地广有势力,对各路黑道绿林、胡人部族都了如指掌。得彼人相助,二位邺城之行必可多增几分成算。”
陆遥喜道:“太真推荐的定是大才无疑,快快请来。”
温峤微微一笑,伸手向身后虚引。
温峤身后立着一人,以头巾遮面,身披大氅。这是长途跋涉时的标准装扮,陆遥等人先前也并不介意。
此刻却听得此人娇声笑道:“陆将军如此夸赞,妾身真是深感荣宠。”
这声音恍若黄莺出谷,带着一股蚀骨**的奇异魅力。陆遥顿时想起一人来,他手扶案几,身躯前倾,难以置信地问道:“胡大寨主?”
那人伸手取下头巾,便露出一张神态撩人的花容月貌来。
可不就是伏牛寨的大寨主胡六娘么?
胡六娘可是陆遥的老相识了。去年冬rì里,陆遥侥幸逃脱左谷蠡王刘聪的大军追杀,为竟陵县主与其部属所救。而后,一行人登上伏牛寨觅路逃亡。竟陵县主的护卫首领卫选被刘汉黄门侍郎陈*元达收买,企图劫持县主。事先陆遥发现其形迹可疑,于是与县主、伏牛寨的大寨主胡六娘一同演了场好戏,迫使这逆贼暴露出来。
此后匈奴追兵大至,胡六娘将县主等人送上后山逃生的小路。下山后不久,伏牛寨上便起了大火,据说寨中山贼和并州校尉李恽所带领的援兵联手,与匈奴人厮杀了一场。其后,陆遥便再不曾见到这位如花似玉的绿林豪杰。
胡六娘眼波流转,自然便有亦嗔亦喜的风情。他瞪了陆遥一眼:“陆将军还记得妾身?”
陆遥咳了一声,正sè道:“自然记得。数月不见,胡大寨主风采更胜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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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行(上)
两天后的清晨,陆遥和丁渺为首的使者队伍出发了。作为一支肩负着敦睦任务的团队,队伍里却没有任何一个正正经经的文人,而是由两位杀人不眨眼的骁勇武将领衔,若干jīng悍士卒和太行山山贼首领随行。这使得整支队伍的风格颇显诡异。
在大夏门外的十里亭,幕府右长史王据和若干文职官员为陆遥等人饯行。而越石公并没有出现,据说是他因为不得不向新蔡王低头而十分恼怒。
按照流行的风俗,众人举办了祭祀路神仪式,称为“祖道”。王据又即席赋送别诗一首以赠,以常理论,陆遥应该答诗一首才对,然而陆遥毕竟不深通文学,吟诗作赋实非所长。更何况汉魏嬗代以来,各朝均文风鼎盛,陈思王、孙楚、潘岳等俱有送别名篇行之于世,陆遥自忖若勉强为之,反遭人笑。
他犹豫了半晌,又眼看一众文官们勉强保持着仪态,各怀鬼胎的样子。想必是前rì里以诗经中的篇章驳斥了无礼小吏,令得这些文人对自己的文才产生了兴趣。看他们的神态,好奇者有之,善意者有之,意图看自己出丑的也非止一人。想到自己是越石公亲自择定的出使人选,总不能方出晋阳东门就将越石公的脸面丢尽。当下陆遥只得长叹一声:说不得只好作一回文抄公了。
于是他向王据施礼道:“多谢右长史赠诗……遥不才,素来疏于文事。适才拟得塞下曲一首,还请各位斧正。”
说罢,陆遥曼声歌咏道:“五月太行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chūn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赋诗既毕,陆遥向送行诸人一拱手,扬鞭起行。
他所咏唱的诗歌乃记忆中诸多边塞诗里,最适合于当前场合的。一来如今正是五月,得众人折柳送别;二来自己又系武人出身,经历了几番鏖战不久;至于持剑平虏,更是平生所愿也。谪仙人的千载妙手,料足以狠狠震慑那帮文人。
陆遥倒无心去看他们惊讶的神情,若自己多做停留,万一被要求再作几首,那才麻烦。
一行人马快,小半个时辰之后,晋阳城铁灰sè的轮廓就已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胡六娘一路上都低声吟咏,眼神中异彩连连。
何云对胡六娘的美貌毕竟印象深刻,这时便壮着胆子去搭讪道:“胡大寨主,不知你念叨些什么?能否说与我知?”
胡六娘瞥了何云一眼,抿嘴笑道:“本以为你家陆将军只是个骁勇军汉,原来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才子呢……这首塞下曲气魄凌云、意境浑然,真是我此生从未听过的佳作呢!”
薛彤重重点头,大声道:“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两句最是慷慨,最合我心意!”
丁渺也拨马兜转过来,挺起大拇指道:“道明有你的!这首塞下曲,听来叫人说不出的畅快,你可给我们这些武人挣脸啦!”
当代的风气,重文轻武已经深入骨髓,哪怕是丁渺薛彤这样的高阶武官,内心深处对文人的酬唱之举也颇多艳羡。故而陆遥口占一诗,人人俱感振奋。
“不是我作的。”陆遥却淡然摇头道。
“哦?”
“此诗乃吾昔年游寓洛阳时识得一位李姓剑客所作。原诗第一句是:五月天山雪,被我改了二字,临时拿来救急而已。”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chūnsè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胡六娘低声吟了一遍,颔首道:“果然如此,开篇以天山二字,更显情意相合,也与格律相符……”
丁渺问道:“这人能为此诗篇,绝非寻常剑客一流人物。莫非是赵郡李氏宗族?”
陆遥摇头道:“其人底细吾亦不深知,隐约记得他家族出自蜀地、本人出生于西域……此君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只是偶尔听他赋诗一首而已。”
“这位李先生想必是游戏风尘的奇人,而陆将军不屑于盗用他人诗篇,也自高洁。“胡六娘笑道:”来时听说陆将军被举为秀才,还以为当rì六娘有眼无珠,竟然当面不识风流才子,心中颇有揣揣。现在可算明白,陆将军还是妾身认得的那位雄武军汉呢。”
这是变着法子嘲笑我才学低劣么?陆遥不禁格外悻悻然。不管是在什么年代,被如花似玉的大美女鄙视,总会让人心情郁闷的。
“胡大寨主……”许是年龄渐长,脑瓜活络起来,何云这阵子长进不小,居然懂得适时凑上来为上司带开话题:“当rì我们从伏牛寨后山小路离开的时候,看见寨上火起。寨子现在怎么样了?大家都安好吧?”
胡六娘顿时显得有些沮丧,她挥了挥手:“伏牛寨……算是没了。”
“没了?”
“那天你们离开不久,胡人就来攻打,狗rì的居然备有大量火箭,一股脑shè上来。寨里居然还有一批怂货理应外合,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顶的住。眼看大家就要死绝在山上,好在有个司马腾的部下校尉叫李恽的,带了几百人的援兵过来,逼退了匈奴人……可寨子被烧成了白地,全毁了!”
胡六娘懊丧地道:“洛阳城里的贵人果真都是灾星,难得拉他们一把,惹出这么大麻烦来!寨子没了,我们只能靠其它几家山寨接济着越冬,可大家终不能一直寄人篱下。我和张叔他们几个老兄弟商量着,只好下山找个去处……后来便遇见了襄垣的温太守。”
“对了!”胡六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李恽校尉说要寻县主,于是我给指了条路……他找见你们了吧?”
“找见了,找见了。”何云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得亏找见了我们,否则我们都要死在您的部下项飞手里了……”
项飞当时差点就把何云杀死了,这实在令何云印象深刻。他撮着牙花子摇摇头,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现在想想,竟陵县主的部下出了个卫选,您的部下出了项飞和更多的叛徒。您两位的用人之道,还真是在伯仲之间的样子。”
数月前胡六娘设局为竟陵县主迫出了卫选这个叛逆,事后胡六娘志得意满,对竟陵县主的用人之道颇是讥讽了几句。没想到伏牛寨中的盗匪为匈奴人收买的更多,群起发难之下,居然连两代传承的伏牛寨都没能保住。实在是眼前报,来得快。
故而何云如此一说。胡六娘不禁勃然而怒,面颊顿时通红,几乎要暴跳起来。
陆遥在边上按辔徐行,听着这两人谈话,这时慌忙打断他们。
何云这厮终究是半大孩子心xìng,因上回见胡六娘时被她容光所慑丢了面子,这次便忍不住要找回口头便宜来。可毕竟伏牛寨是为了掩护己方等人才遭匈奴毒手;伏牛寨的基业、寨里无数兄弟姐妹的xìng命尽数折在这上头,若还加以嘲弄,未免太不厚道。
万一胡六娘暴起发难,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轻轻咳了一声:“何云,你怎敢如此放肆?快往前方探路去,休要在这里啰嗦!”
何云撇了撇嘴,双腿一夹马腹,往前去寻朱声攀谈。
陆遥又向胡六娘诚心诚意地施礼:“大寨主莫与无知小儿一般见识。若非大寨主仗义,恐怕我与老薛、何云数月前就死于匈奴追兵之手。再造之恩,遥绝不敢忘。”
他看了看胡六娘的神sè,加重语气道:“伏牛寨虽被焚毁,但胡大寨主和寨里的兄弟们就此重归朝廷治下,未尝不是美事。这数月以来,陆某在越石公帐下薄有功劳,勉强能说得上话……诸位若有什么心愿、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尽心竭力办好。”
或许是陆遥最近仕途一帆风顺,故而言辞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些高官对百姓的怜悯;又或许胡六娘盗匪出身,特别敏感。这番话语反而使得胡六娘愈发不快。
她忽然笑了起来:“陆将军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伏牛寨已经没了,寨里的老弟兄们死的死,散的散。境遇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心愿?”她抬手掠开一缕被山风吹贴在面上的发丝,笑声中渐渐带上了一丝苦涩:“我们只求有口安稳饭吃,只求达官贵人们给条活路,只愿少些贪官横征暴敛、少些胡人肆意妄为……偏是这些,朝廷上下谁能办得到?”
她扬起马鞭向东:“邺城的那个司马腾,能办到?”
接着向西:“还是晋阳的刘刺史能办到?”
“无论是谁,都办不到的。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大声说话,她望着陆遥,眼神中似乎有些挑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胡六娘为之效力,所以什么重归朝廷治下的言语,烦请你再也休提。襄垣的温太守答应我,只消助你们一程,他便提供足够的粮食……仅此而已!”
或许是因为伏牛寨被焚毁之事致使胡六娘的心情持续低落,她罕见地控制不住情绪。此刻的她完全没有往rì未语笑先闻的风韵,反倒显得有几分凶狠、还有几分罕见的刚硬气概。这使得陆遥猛然醒起,这位胡大寨主其实和原本的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可怜人而已。
胡六娘显然余怒未消,拍马自行去了。
陆遥看着胡六娘的背影,不知说什么来回应。
在绝大部分晋阳政权治下的军民看来,并州的局势已然rì渐好转。大晋朝,这个坐拥天下十九州的庞然大物在被匈奴打了一个趔趄以后,终于渐渐站稳了脚跟,继之而来的必将是暴风骤雨般的反击。然而陆遥心知,历史的发展并不如时人所料。
因为这个朝廷早就烂到了底、烂到了根。胡六娘和她部下那些太行山中的朝廷弃民,比任何人都更早看清了这一点。
大晋是一个以篡逆、诡谋和叛卖起家的王朝。从它开国第一天起,就在不断地自行削弱着自己的筋骨血脉,连带着汉民族的元气也为之销损。而万里边疆上,正有数以百万计的凶暴胡族,如嗜血猛兽般端详着中原大地这块肥肉,随时会扑上来尽情撕咬。华夏的数千年文明史,一度因此而进入最危险的时期。秦关血没腕,荆扬骨如山;南夷与北狄交,中华不绝如缕。
想要扭转乾坤,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尽量强大的力量。
时间紧迫啊,陆遥握紧双拳对自己说:要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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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是情节真正展开的关键,许多人和事yaoi在此展开、许多冲突和矛盾要在此爆发。如果各位朋友不嫌弃沉闷,还请慢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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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行(下)
这一rì,他们沿着官道急行了六十余里,离开平原地带,进入到太行西麓的山地。
曹魏时,名臣陈群主持制定《邮驿令》,规定了天下邮驿制度和传舍规定。根据这一法令,天下各处通衢大路,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若有紧急军情则插羽而递,一rì夜可经六百里。及至本朝,时人有募千里牛以做急递者,自兖州至洛阳,书疏发遣,旦发而暮还。由此可见邮驿之发达。太康时,仅在晋阳与壶关之间,就设有驿站十五所,交通往来极其便利。
然而随着战乱绵延,这些驿舍亭置在短短数年间已被废弃一空,只留下官道旁的若干断壁残垣而已。因而到了夜间,陆遥等人便只能寻了废弃的屋舍权且安身。这些屋舍四面透风、屋顶的茅草都掉落到不知哪里去了,丁渺进门时扶了把门框,便沾了一手的炭灰。
出行在外没法计较太多,众人四处搜索了些土砖叠在墙缝里阻挡山风,勉强休息了。
夜深人静时分,众人大多已熟睡。陆遥却怎么也无法合眼,他辗转半晌,终于披衣而起,往外走去。
月光洒落下来,使脚下的道路、山石都暈着银白sè的清辉。陆遥借着月光掩映,徐徐漫步了一阵,最后在道旁的一片坡地坐下。此处正可以凝听山风从深丘大壑中涌来,吹动无边林海,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海cháo那样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东方的群山黑沉沉的,如巨大的獠牙直插天际,令人油然而生恐惧之感。
远处又有脚步声响,有人走过来。
陆遥轻声喝问:“何人?”
“是我。”答话的是薛彤。他从树影后走出来:“这么晚了,道明还不歇息?”
“前些rì子事忙,每夜都要到子时才能睡下。不知怎地成了习惯,现在每到夜晚反而睡不着了。”陆遥揪了揪颌下的短须,无奈地说道。
虽说当代士族对男xìng的审美观念已与汉时不同,逐渐崇尚卫玠、潘安之类的病态柔美;然而在军中,终究还是比较欣赏身材壮硕、须髯丰美者。于是陆遥自从升任牙门将军之后,颌下便蓄了寸许短须;一来显得英武,二来也比较有成熟风范。
薛彤坐到陆遥的身边,挠了挠头:“道明,你有心事。”
“你这厮也有心事,当我看不出么。”陆遥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与薛彤是死人堆里一起拼杀出的默契,毕竟与他人不同。想到那时三万大军溃败,最终只剩下三条孤魂野鬼……还有什么能比那时候更加艰难?还有什么比那样的逆境下培养出的交情更牢固?
薛彤重重地坐在陆遥身边:“说说吧。”
陆遥微微点头,慢慢地道:“我有强烈的预感,邺城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哦?”
陆遥想了想,想要继续说下去,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
对于越石公委派自己前往邺城的这个任命,陆遥初时还没有深入地思考,但这两天以来仔细分析,愈来愈觉得艰难。
邺城乃魏郡郡治所在,上古之时,魏郡境内的安阳曾是殷商都城,素称要地。chūn秋时,齐桓公置邺城。管子曰: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侯,即此地也。其地形被山带河,同时是黄河水运重要枢纽、链接晋冀的陆路咽喉。
曹魏时以邺城作为“五都”之一,为天下有数的雄城。本朝则将之划入司州,必以宗室壮王出镇。如果从地图上看,可以发觉以魏郡为中心的三魏之地,便如同一支从司州伸出的强壮臂膀,揽河北腹心之地,其势足以压制冀、并、兖三个大州。太安二年,成都王自邺举兵逼洛阳,几乎一举底定天下大势,可见邺城的重要。
近年以来,朝廷宗室相争,先前出镇地方分掌权柄的宗室诸王rì渐凋零。原本由宗室担任的诸多大州方伯,先后转由异姓官员担任。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海王以其亲弟、新蔡王司马腾担任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的要职,其意义非同小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任命正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邺城对冀、并、兖三州的牵制作用。而东海王建议越石公转向邺城新蔡王处索取并州急需的资财粮秣,便是毫无遮掩地表达了朝廷中枢的意图。
但是,以越石公刚矜自傲的xìng格,怎么会向司马腾之流俯首?他特意委派身为司马腾旧将的自己为使者前往邺城,分明是要狠狠地揭开司马腾于并州屈辱失败的伤疤,分明是以此对司马腾施以羞辱,从而表达对东海王政治布置的不满。
如此一来,邺城之行可实在麻烦的很了。
陆遥叹了口气,问道:“老薛,你觉得,越石公较之于新蔡王如何?”
“这还用问么。越石公是当朝名将,战功赫赫,威震大河南北,不愧为国之柱石也。那新蔡王……怎么能拿他和越石公比?那厮……我呸……那厮连狗屎都算不上啊!”薛彤难得爆了句粗口。像他这样战败离散的并州军余部,绝不会对司马腾有任何好感。
“唉……”陆遥又叹了口气,将适才自己所想一一道来,最后问道:“你也知道新蔡王是什么货sè,偏偏朝廷要逼迫越石公向新蔡王低头。你若是越石公,能不能接受?”
薛彤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道:“司马腾那厮,踏着我并州军袍泽如山尸骨逃离北疆,结果升官拜爵,权势更胜往rì。越石公固然雄武,却遭朝廷掣肘,不得伸展……嘿嘿,白天的时候,胡大寨主抱怨这朝廷已经烂到了底、烂到了根。我身为朝廷官军,自不能附和这种言语。可我心底里觉得,她说的未必全错!”
陆遥惊异地看了薛彤一眼:“老薛,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记得,原本你对朝廷一直是很有期待的。”
也难怪陆遥诧异。数月前陆遥等侥幸从古寨逃生,在太行山中遇见竟陵县主那晚,局势叫人绝望到那个程度,薛彤还满心盼着朝廷重新振作,对东海王招揽的那批天下名士充满了信心。哪怕被陆遥冷嘲热讽了一番,也未必就放弃这个念头。而如今,有越石公这样的当世名将主政并州,力图振作,刚刚击败了匈奴五万大军,许多人都以为是扭转乾坤的壮举……为何薛彤反而如此?
薛彤下意识地捶打着地面,苦笑起来。
陆遥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于是耐心地等待。
“道明,我河东薛氏虽不如吴郡陆氏那般名满天下,但也是绵延百年不绝的大族。薛氏始祖讳衍,乃前汉东海相。其子薛兰字茂长,为温侯吕布部将,曾任兖州别驾,为曹魏武皇帝所杀。茂长公之子薛永,率宗族追随蜀汉先主,历任蜀郡、巴郡太守。蜀汉亡时,族长薛齐率宗族五千家降魏,得拜光禄大夫,徙于河东汾yīn,故而世称蜀薛。”
“薛氏宗族繁茂,在河东一地,勉强有些声望。近代以来,与同在河东的柳氏、卫氏都有联姻。”薛彤拍拍自己的腰刀:“吾家之祖,乃茂长公次子薛续,也曾随先主征战,多立功劳,以此得赐名匠蒲元所制军刀。”
当rì陆遥凭着薛彤腰间这把七十二炼宝刀认出他的来历,自然记得。
“我这一支虽系疏宗,但仍是乡里强族,故而也与豪族为婚。家母乃河东解县柳氏,柳氏族人中,多有我家的亲戚。”薛彤压低了嗓音道:“道明可知道,越石公幕府之中有一位柳姓的佐吏?”
陆遥对并州文官幕僚并不熟悉。但近rì因为出使魏郡之故,与彼等往来极多,所以总算认得几张面孔。他仔细想了想,犹豫地道:“典郡书佐柳丰柳宜中,他是负责书信往来的吏员,虽然地位不高,但似乎颇受越石公信任,是个jīng干得力的人物,rì后的前途大是看好……此君竟和你有亲么?”
薛彤重重地点头:“数rì前和邓刚同去大将军府核定驻营的位置,无意间才得知,那柳宜中乃是我不出五服的族兄。因为才晓得不久,还未来得及告知诸位。”
“能在他乡遇到亲人,乃是天大的幸事。老薛,恭喜啊。”陆遥拍拍薛彤,诚挚地祝贺道。
薛彤苦笑一声:“昨夜柳宜中来寻我,说了一个消息……”
陆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愿闻其详。”
“三天之前,你、我、邓刚在街边饮酒叙话,正逢越石公纵马急出,邀你到悬瓮山相谈。随即就令你担任使者,前往魏郡。是不是如此?”
“是。”
薛彤踯躅片刻,素来刚毅的脸上少有地流露出困扰的神sè:“据柳宜中说,越石公在此rì出行之前,接待了东海王自洛阳遣来的密使。不知越石公可曾向你提起?”
“不错,确有此事。据说,东海王密使呈交信函,信中提到,并州如有资材粮秣方面的难处,可向邺城的新蔡王求援,所以才有我们此番行程。”陆遥应声答了几句,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揪了起来:“老薛,难道这洛阳来客有什么问题?”
薛彤摇头:“那一rì越石公与洛阳密使会见,正该柳宜中交付本郡文牍卷宗,故而恰巧等候在附近。隐约听得会面结束、密使离去之后,越石公暴怒不已,砸碎了书房中两具极珍贵的玉器,还连声喝骂。宜中兄身处偏厅,未能尽数听得明白。但他确实听清了……”
薛彤注视着陆遥:“道明,遭越石公斥骂的人里,有你在内。”
“这不可能。”陆遥深深吸了口气:“越石公对我如此信重……”
“是,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柳宜中言之凿凿,不由得我不信。”薛彤向前探身:“何况,他有什么必要来欺骗于我?”
陆遥起身慢慢走了几个来回,又坐下来,思索着道:“但这没有道理,老薛。我自问对主公尽心竭力,从无半点保留。晋阳大战之时更几番鏖战,前后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主公何以会对我不满?既对我不满,又何以不明言相告,反而升我官职?”
薛彤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听见山风呜呜地从林间刮过,发出哽咽般的声音。
过了许久,陆遥苦笑了几声:“老薛,我绝没有怀疑令族兄的意思。转念想来,为人下属,未必每件事情都能做得妥当。有时候上司不满的时候,自己还懵懂不知。唉,待到魏郡和北疆两件大事一一处置了以后,回到晋阳再cāo心这些吧。本朝名士乐广曾有杯弓蛇影之说,我们今rì或许也是如此。”
他伸了个懒腰:“老薛,早些回去休息吧。适才那些言语,莫要到人前去说。”
薛彤点头:“我自晓得轻重。”
他站起身来,往来时的道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明,你会有办法的,对么?”
陆遥怔了怔:“什么?”
“你和我们不一样,道明!”薛彤目光炯炯地看着陆遥:“薛某人虽然无学,但自问眼光不差。嗯,我的意思是,你做的决定从来都没有错……道明,你和我们不一样!无论是魏郡的事,还是越石公那边……你总会有办法的吧?”
“你这厮太晚不睡,糊涂了吧!什么一样、不一样……这话说得叫人听不懂啊!”陆遥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老薛,休要这般瞻前顾后的样子。去吧去吧,明天还要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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