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寸草岭上
公孙茂一把将他的手推开,满脸惊恐地说道:“谁是茂叔,谁是公孙茂?我没有把他丢掉,没有!”他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呢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刘驽心想:“要是陆姨在这就好了,她定能想办法让茂叔想起以前的事儿。”然而他已在岩底困了一个多月,此时让他再去找陆圣妍,实如捕风捉影,无迹可寻。刘驽将公孙茂从地上扶起,道:“茂叔,走,我们去找糖吃!”心想,“不管怎样,我发誓定要帮你找回陆姨,把你交到她手里。”
公孙茂一听有糖吃,立马抬起头来,满脸兴奋之色,道:“走,咱们去找糖吃,太好了,太好了!”他走了两步,又蹲下不走,颓丧地说道:“你是要和那个‘茂叔’去找糖吃,又不是和我。”气得脸通红,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
刘驽忙道:“你就是茂叔!我就是要和你去找糖吃。”公孙茂辩道:“我不是茂叔,别人都叫我疯子!”刘驽道:“你就是茂叔!”公孙茂道:“我不是!”刘驽道:“你是!”公孙茂道:“我不是!”
刘驽见说服他不得,便道:“如果你承认自己是茂叔,我就带你去找糖吃。”公孙茂想了片刻,迟疑地说道:“那好吧,我以后就是‘茂叔’,那我叫你什么?”刘驽道:“你叫我刘驽吧。”公孙茂问道:“‘驽’是啥意思?不明白。”刘驽道:“就是‘很差很差的马’的意思!”公孙茂恍然大悟,拍手道:“那我以后叫你小马吧?”刘驽笑道:“好!”
两人在山上寻了半天,捅了好几个蜂窝,跑出来的却尽是些马蜂。两人被几群马蜂追得,在山上山下来回狂奔。到了最后,两人逃到河边,刘驽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公孙茂仍自趴在岸边,不敢下水。刘驽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拉下水来。公孙茂虽然大半个身子泡进了水,一个大腚仍是露在外面,让几群马蜂蜇得嗷嗷直叫。
刘驽直道:“笨死了,笨死了,简直比我还笨!”他浮出水面,趴在公孙茂的背上,要将他的大腚摁下水去。这时他看见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朝河边走来,约莫有三四十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个老道士,留着两撇八字须,神貌威严。
老道士的后面跟着几个农户打扮的青年,有的手里举着只被缚的大公鸡,公鸡扑腾着翅膀,嗷嗷直叫。有的端着个大铜盆,盆里装有满满的黑狗血。还有的捧着把宝剑,剑身闪闪发亮。
老道士估计是走得累了,便在河边拣了一块青石坐下,口中气喘吁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见状,连忙拎起木桶,下河打满水,将毛巾在桶里洗过挤干,恭恭敬敬地递到老道士面前,道:“师傅,您擦把脸吧!”
刘驽见那青年的背影甚是熟悉,再一听声音,便想起:“这不是朱旬师哥吗!?”他正盘算着如何上去找他打招呼,顺便帮公孙茂将那本假《化瘀书》要回来。无奈马蜂盯得太紧,两人缩在水中抬不起头来。
马蜂在河面上盘旋了良久方才离去,刘驽从水中伸出头来,见朱旬等人已是走得远了。他见公孙茂仍是将头埋在水中不出,便抱住他,将他推起,道:“茂叔,咱俩快去追他们。”公孙茂满脸是包,疑惑地问道:“他们身上有糖?”刘驽道:“他们没糖,不过应该有你的那本假《化瘀书》!”公孙茂一听没糖,便泡在水中不走,道:“我不去!”看来他早已将那《化瘀书》的事儿忘得没影了。
那老道士带着众人,沿着逶迤的山道往寸草崖上行去。刘驽指着远处的人影,对公孙茂说道:“你看,他们去抢你的草吃了。”公孙茂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喊道:“啊,不要!”朝老道士等人直追而去,刘驽使出“犟驴乱窜功”,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前方的老道士等人,朱旬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心中大惊。公孙茂被马蜂蜇得满脸红肿,朱旬自然是识不出。可是刘驽百毒不侵,马蜂蜇他,只会让他疼痛,却不会让他肌肤肿起。是以朱旬一眼便认出他来。他见刘驽右颊上的剑疤乃是初愈,嫩肉鲜红夺目,不由地愧上心来。
他直道师弟刘驽是要来找自己报仇,于是推开众人,拔腿往前奔去,冲到老道士跟前,往老道士往旁边一推,径直往前跑得远了。那几名跟在老道士身后的青年弟子见状大怒,喝道:“朱旬,你怎能对师父这般无礼,师父怎么能收了你这么个徒弟!”那老道士气得浑身发抖,连道:“反了反了!目无尊长,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一名弟子赶紧上前,为他抚胸摸背,劝道:“师父,您消消气,消消气。”
朱旬不理他们,将他们的话当作耳旁风,径直往山上跑去。数名弟子追上去,要为师傅狠狠教训他,却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刘驽恐他跑得远了,又从寸草崖的另一侧下了山,便再也追他不上。刘驽想要从人群中间挤开一条缝,去追师兄朱旬。然而山道甚窄,他生怕一使劲,便将旁人挤得落下山崖,是以被困在人群之中,前进不得。
他眼见师兄朱旬跑得越来越远,便对着公孙茂急喊道:“茂叔,快帮我追上他!”公孙茂道:“他身上有糖么?”刘驽道:“有!”公孙茂闻言大喜,凌空跃起,双足踏在众人脑袋上,如一阵黑烟般往前激射而去。
那老道士正气得直哼哼,又被公孙茂一脚踏歪了发髻,当下气得要吐血,骂道:“你个狗娘养的!”那些弟子平日里见师父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哪里听过他这般骂粗口,都被他吓了一大跳。公孙茂听见老道士骂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回头掷在那装黑狗血的铜盆之中,狗血溅了老道士满身满脸,直气得他哇哇直叫。再看那公孙茂时,早已在数丈之外,哪里还能追得上。
一帮弟子纷纷围了过来,好言相慰。其中一名弟子劝道:“师傅,咱是世外高人,别跟他们那些泼皮无赖一般计较。”
又一人道:“这也怪不得师傅,肯定是今儿这日子不好。三老太爷却又偏偏请师傅来做今天这场法事,师傅盛情难却,不得不来。要我说,咱们做完这场法事后就赶紧下山,也给自己攘一攘晦气。”
众弟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劝得老道士继续上山。刘驽夹在众人中间,别人只当他是个跟过来看热闹的村里小孩,因此并不把他当回事儿。
当刘驽随众人登上寸草岭时,公孙茂已将朱旬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公孙茂两只手在朱旬满身来回摸索,从上摸到下,口中急道:“糖呢?糖呢?”朱旬挣扎着抬起头,望见刘驽正看着自己,一时间怨怒交加,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刘驽正待要劝公孙茂放过朱旬时,只听朱旬啊地一声大叫,将公孙茂掀倒在一边,吼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刘驽为之一惊,正想说:“师兄,你是遇上甚么事儿了,会这般生气?我让茂哥给你赔罪便是。”他还未说出口,那个老道士已经冲上前来,揪住朱旬的襟口,右手往他脸上便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吼道:“逆徒,让你张狂,让你张狂!”老道见公孙茂疯疯癫癫,并且武功高强,因此不敢去惹,便将此番受辱的源头,尽数归结到朱旬身上。
朱旬本已在气头之上,又被老道士掌掴了这么两记响亮的耳光,不由地气上头来,伸手一把掐住老道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
刘驽向来知道朱旬力大,可从不知他竟有如此大的力气。那老道悬在半空中,喘息不得,两只手狂舞着去抓朱旬的手指,却哪里能掰得开。
众弟子见状扑了过来,胆小的跟在后面相劝,胆大的手中拳头直往朱旬脸上招呼而去。朱旬右手高举着老道,左手推开几名冲过来的男弟子,站在原地不动,仍由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脖子上青筋直露,冲着老道怒吼道:“孙胡子,你他娘的就是个到处混吃混喝的神棍,你凭什么做我师傅,啊!?啊!?我师傅是午沟村的刘先生,不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晓得么!晓得么!?”说完将手松开,同时往前一送。那孙老道摔在地上,往前滚出丈许远。
众弟子见状急忙围上,为师傅推背的推背,拍胸脯的拍胸脯,只盼他快快缓过气来。刘驽这才松下一口气,对朱旬说道:“师哥,你看见我干嘛要跑?我又不怪你砍我那剑,我听陆姨说过,你砍我那剑纯属是被逼的。况且我当时被花三娘害得痛苦万端,心中直道还不如死了干净。”
朱旬眼中滴下泪来,说道:“师弟,你能不怪师哥,师哥心里很感激。师哥这些天心里一直在自责,刚才看见了你,更是没脸见你,这才会想着躲开。”他正说话时,那边孙老道的众弟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喊道:“啊!不得了了,师傅殡天了!”
第四十五节 一场浩劫
数名孙老道的弟子冲上前,将朱旬团团围住,道:“杀人偿命,走!你跟我们去见县太爷!”有人道:“二狗,你们几个先去报官!我们其他人在这看着他。”又有人道:“老三,你们大家留在这儿别动,我们下山找绳子去。”
朱旬心道:“罢了罢了,花三娘娘想抓我,现在惹上了人命官司,连官府也要捉我,真是天要绝我朱旬啊!”
原来那日他从花三娘手中逃走之后,花三娘便去义军营中,央求尚让发了一道通缉令,说这朱旬乃是义军中的大叛徒,非抓回严惩不可。尚让见这个朱旬名不见经传,不愿为此人得罪了花三娘,便看在王道之的面上,发下了一道带有朱旬画像的通缉令。
在尚让的指挥下,义军攻势日盛,打得宋威所率节节败退,大半个郓州已经落入了义军的掌控之中。朱旬眼见在郓州城中再也躲不下去,同时往南回曹州的道路,也被义军封得死死的,因此只得逃到了乡下,又跟着这孙老道做了徒弟,以便掩人耳目。
过了不一会儿,便有孙老道的弟子带着绳子回来。朱旬也不反抗,任由众人将自己五花大绑。他回头对刘驽说道:“师弟,麻烦你回趟午沟村,告诉我爹娘一声,就说我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孝敬他们两位老人家了,实在是不孝。我朱旬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说着泪如雨下。
刘驽点头答应,心想,若是官兵来了,自己要跟着一起去,至少可以证明朱旬是过失杀人,并非蓄意谋害孙老道,罪不至死。
他拉着公孙茂,跟随众人一路下了山。公孙茂一路嘟囔着:“小马,你骗我,他身上没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刘驽心思沉重,无心答话,只是随意嗯了几声,一路上低着头,想着怎样才能救下师哥朱旬的性命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只见满地尘土四扬。马蹄声越来越响,到后来轰如雷鸣。满山遍野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刘驽等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见那些骑士皆是髡发右衽,身着轻甲,腰挎弩箭弯刀。
刘驽大惊道:“我认得,他们是契丹人!他们怎么到了这里?“他话音刚落,那些契丹骑兵已经涌至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刘驽挽着公孙茂的手,混乱中再也找不见朱旬等人。
这时两名契丹骑兵拔出腰刀,从两侧向刘驽、公孙茂二人砍来。刘驽想使出“犟驴乱窜功“躲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两把明晃晃的弯刀递到眼前。这时公孙茂提起刘驽,双足发力,竟跳得比两名契丹骑兵的头顶还要高。
他一脚蹬在其中一名契丹骑兵的皮盔上,如一道黑烟般往远处射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契丹骑兵颈骨折断,一声不吭地落马身亡。刘驽回头再去找朱旬等人,只见一群契丹骑兵将孙老道的众弟子围在中间。其中有几个人想要逃跑,皆契丹人用套马索圈了回来。
刘驽见状急道:“茂叔,停下,快停下!麻烦你救救我师哥!”公孙茂不听他的,他全身颤抖不止,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拉着刘驽继续往前奔去。刘驽数次想掰开他的手,却哪里能够。两人直跑了三四里路,方才止步。刘驽抬起手腕一看,已被公孙茂捏得乌青一片。
公孙茂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说道:“他们人多,人多,我害怕!”刘驽蹲下身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茂叔,咱不害怕,不害怕。”两人正说话间,一股风携着浓烟卷来,甚是呛人。
抬头一看,远远近近的村舍中皆燃起熊熊火光,股股浓烟直冲向天。刘驽隐约听见村落中有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定是那些契丹人在烧杀抢掠,不由地怒上心来。公孙茂看见那大火,吓得哇哇大叫,一下子从地下弹起,拉着刘驽便逃。
刘驽哪里挣脱得开,两人又跑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处集市上。刘驽为公孙茂买了一大块冰糖,两人又在面摊上吃了碗清水面。刘驽点了点身上所剩的铜钱,共有二十九文,又在旧书摊上买了本《千金要方》,揣进怀中。
公孙茂自从得了这块大冰糖,便如获至宝。不时从怀中掏出来,舔一舔,又放进怀中。然后又掏出来,舔一舔,再放进怀中。刘驽见他高兴,便哄着他一起回去看看,公孙茂迟疑了好久方才答应。
两人一路上,只见四处村落中浓烟未歇,走不多远,便能看见有百姓惨死在路中央,其中甚至有妇女的尸首被扒光了衣衫,襁褓中的婴儿,被生生摔死在路边的沟里。
然而其中并没有发现朱旬,刘驽因此心中半是欣喜,半是担忧。欣喜的是朱旬没有死,担忧的是,不知他被那些契丹人带到了何处。
两人赶到寸草岭下时,只见满地皆是尸首,躺得横七竖八,其中有孙老道的弟子,也有契丹人。死者皆是双目圆睁,应是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公孙茂从怀中掏出大块冰糖,放在嘴边忙着**,好给自己压压惊。刘驽在尸体间翻找,看其中是否有朱旬。他发现血泊之中有几段卷卷曲曲的长物,拾起一看,乃是几截断裂的麻绳。至于朱旬,却是无影无踪,不知他是使了甚么手段,竟从契丹人的手中逃了去。
刘驽抓了抓脑袋,正纳闷间。不远处数十名契丹兵骑着马朝他二人奔来,神色十分慌张。这些契丹兵从他二人身边掠过,毫不停歇,马不停地往前逃去。
后面追来一名白衣女子,她拖着个契丹人,脚步如飞,怒吼道:“狗娘养得契丹猪,是不是你们掏了我男人的坟!?”她一扬手,将手中那个契丹人掷出,砸中一名正在逃跑的契丹骑兵,两人脑碎浆流,齐齐毙命。
刘驽一眼认出这白衣女子便是陆圣妍,大喜,喊道:“陆姨,我们在这里!”陆圣妍这才看见二人,停下步来。她的目光落在公孙茂脸上,许久不言,接着两行清泪淌下。公孙茂以为她要吃自己的冰糖,赶紧又舔了两口,藏进怀中,睁大双眼瞪着她。
陆圣妍一把抱住公孙茂,哭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还能看见你!呜呜!”公孙茂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抱我。”转头向刘驽喊道:“小马,你快来,她抱我!”
原来那一日,陆圣妍与越兀室离正斗间,公孙茂躺在岳圣叹的怀中突然暴毙。陆圣妍见状,如疯了一般,扑向越兀室离。越兀室离哪里见过这般拼命的打法,被她冲出了机关陷阱。越兀室离本是靠陷阱机关起家,武功十分低微,因此不敢追她,转头便去对付那被困住的花三娘。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的尸首,四处寻找郎中医治,便连神婆巫汉也不放过。只要对方稍微让她不如意,便即杀人。岳圣叹功夫不如她,又身受重伤,阻她不住。至于韩不寿的心思,则尽在刘驽身上,因此也不在意陆圣妍的诸般行止。薛红梅则是跟着韩不寿,亦步亦趋,韩不寿不说话,她也绝不吭声。
到了第三日,公孙茂的皮色渐渐转黑,似有腐烂之意。岳圣叹劝道:“师妹,死人不下葬便不会安息,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陆圣妍吼道:“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然而她心里终究明白,她男人这条命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四人将公孙茂葬在寸草岭下的山谷中,接着便到树下躲雨。岳圣叹要拉着陆圣妍一起去树下,陆圣妍抱着木碑大声痛哭,不肯离去,一把将岳圣叹的手甩开。
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几人怎么劝也劝她不动。后来她竟发足往山上奔去。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三人,或是身受重伤、剧毒,或是武功低微,哪里追得上她,不一会儿她便在树林中消失得不见踪影。
陆圣妍内心悲恸,神思散乱,又冷又饿,后来竟在一棵树下晕了过去。她醒来后,沿着刘驽走过的那片露天岩石奔去,险些跌进那个岩坑之中。再一看,岩坑底下的泥浆中躺着个泥人儿,不是刘驽是谁!?
这岩坑内壁极为光滑,下宽上窄,便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也极难借力逃出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四处寻了些青藤结成绳索,要将刘驽拉出岩坑来。不料此时坑底崩塌,刘驽被卷进了地底再也不见。
陆圣妍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坑旁。她数次想要寻死,又因记起公孙茂的遗言,要帮他找那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这才压下了寻死的念头。她如同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逢人便问那九毒老怪的下落。
这九毒老怪乃是武林中的人物,行踪又甚为诡秘,普通百姓哪里能够知晓他的去向。是以陆圣妍找了一个多月,也没问到甚么结果。这时她心中又念起亡夫来,便急忙赶回寸草岭下公孙茂的坟墓。却见土坟的后方被掏了个大洞,连棺材盖也缺了一截,棺材中公孙茂的尸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圣妍见一群契丹骑兵正在周围村庄中烧杀抢掠,便以为公孙茂的尸首,定是被这些契丹人夺去了。于是她连下狠手,杀死了数十名契丹骑兵。剩余的契丹人,哪里见过她这等武功高手,吓得落荒而逃。陆圣妍不肯放过他们,一路追杀,谁知正好撞上了刘驽与公孙茂二人。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大哭,公孙茂被她双臂抱得紧紧的,想从怀中掏出冰糖来舔,却又抬不起胳膊。他一把将陆圣妍推开,从怀中掏出那大块冰糖要舔。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目光正与陆圣妍相遇,直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十分亲近,于是便将大块冰糖捧起,递到陆圣妍面前,道:“喏,你也舔一舔吧。”
陆圣妍破涕为笑,一拳轻轻地打在公孙茂的肩上,道:“死男人,到现在还跟我开玩笑!”她低下头,竟真的去舔了舔那冰糖。公孙茂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上当了,你舔的是我的口水,你舔的是我的口水,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节 集上客栈
刘驽见陆圣妍形容憔悴,于是说道:“陆姨,你这些日还好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陆圣妍尚在极喜之中,未缓得过神来,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公孙茂道:“咱们三个就去我那歇歇吧?”陆圣妍知他所言乃是那具棺材,狠狠地掐了他一下,道:“那种晦气地方,你还回去干甚么?”
刘驽道:“茂叔,我有个请求,不知你答不答应。”公孙茂赶紧将大块冰糖藏进怀里,道:“你要吃我的糖?”刘驽笑道:“不是,我想借你住的地方用一用,反正陆姨不让你回去了。”公孙茂道:“我不干,那里睡着舒服!”
刘驽道:“以后有陆姨在,咱们会有更舒服的地方睡,你放心好啦。”公孙茂转头看了眼陆圣妍,陆圣妍点了点头,他这才勉强说道:“那……好吧!”刘驽得了公孙茂的应允,便向寸草岭上走去。陆圣妍不知他要干甚么,便拉着公孙茂跟上。
只见刘驽从地上扶起一具老道士的尸体,叹气道:“不管这孙道士生前怎样,他究竟是因我师哥而死,我想将他安葬了。”陆圣妍颇为记仇,若是平时,刘驽胆敢在她面前提起朱旬,她必会勃然大怒。
然而今日,她得以与公孙茂相见,心情大好,竟不再计较,笑道:“如此便依了你吧,只是可惜我从棺材铺抢来的上好楠木棺材,竟便宜了这个老道士。”她从刘驽手中接过孙老道的尸首,往山下飞奔而去。公孙茂拍手直称好玩,疾步跟上,帮着陆圣妍抓起孙老道的两只脚踝。这两人人身法极快,在山岭窄路间如履平地,如一阵风般飘下山去。想那孙老道装神弄鬼了一辈子,却未曾做过这般腾云驾雾的神仙。
三人葬好孙老道后,天色已近黄昏,便往刘驽与公孙茂去过的那个市集方向行去,只盼能在天黑前找个客栈落脚。三人都没有马匹,于是陆圣妍与公孙茂干脆分别抓起刘驽的左右手,施展开轻身功夫,飘飘而去。刘驽脚下使出“犟驴乱窜功”,不待陆圣妍与公孙茂发力提携他,他便已跑得飞快。陆圣妍看在眼里,着实有些讶异。
道路两旁皆是被契丹人焚毁的村舍,不时能看见被害的百姓尸首,景象十分荒凉。刘驽望了几眼,便不忍再视。陆圣妍本是嗜杀之人,对此番景象有些无动于衷,一路上只顾着与公孙茂说话。公孙茂呵呵傻笑,多半时间则是答非所问。
三人到达集市上时,见户户大门紧闭,道上廖无人烟,估计是契丹人四处掳掠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吓得集上的百姓纷纷离乡远避。陆圣妍在集市上最好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敲了数声,也未有人出来开门。她索性运起内力,一掌拍在门板上。只听喀剌一声响,大门洞开,两截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
三人进屋后,只见饭桌上散落着未吃完的菜肴,曲尺柜里,掌柜的账簿也收起,客栈里的人走得显是十分匆忙,并未来得及收拾。
陆圣妍笑道:“如此甚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狗娃子,你去选一间‘天字一号房’住下吧,哈哈!”刘驽道:“好!你就和茂叔就住‘地字二号房’吧。”陆圣妍假嗔道:“看我不爆栗子凿你!”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刘驽假意躲开。
这时屋外响起了轰轰的铁蹄声,越来越近,直震得屋里桌面微颤,碗筷跟着轻响起来。刘驽道:“不好,肯定是契丹人来了。听这声音,定是有好几千人。”陆圣妍浑不在意,道:“他们不惹咱们便罢,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公孙茂停止了舔糖,抬起头道:“他们身上有糖么?”
三人正说间,只见数十名契丹人在客栈门前下了马,押着个中年男子进了客栈。押后的几名契丹武士,随即将屋门合上。那为首的契丹人,一身盔甲精光闪亮,估计在契丹军中是个不小的官儿。他看见刘驽、陆圣妍和公孙茂三人在屋内,便冲一旁的随从耳语了几句。
那个随从长着张白净的圆脸,脑袋上新剃了发,扎着两个有些别扭的小辫,一看便是刚投靠契丹人不久的汉人。那汉奸听了那官儿的话后,便冲刘驽等人颐指气使地喝道:“我们将军大人说,这集上的店铺都关了门,难得有你们一家三口没逃。你们快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若是我们将军喝得高兴了,说不定会将你们收作家奴。”
刘驽打心眼里看不起他,道:“服侍得好了,当他家奴。若是不服侍他,或者服侍得不好,又要做他的什么呢?”那汉奸见他竟如此嘴硬,生怕契丹主子听了发怒,向他喝道:“你个小兔崽子,胆敢如此跟我们将军大人说话,就不怕死么?”
刘驽大声道:“死就死,总不跟你像条狗似的!”那汉奸道:“你……”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名被契丹人押来的中年人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小兄弟,你说得太好了!你小小年纪,见识比许多大人都强得多。好好的大唐子民,乃何要给番人作狗呢!”
刘驽一看这中年人,见他双臂皆被一副木枷牢牢拷住,腿间也被铁链锁住。然而他虽然头发散乱,面黄肌瘦,却仍是昂着胸膛,兀自不屈服。刘驽看在眼里,不由地暗暗景仰。
那汉奸将众人的话转译告知那契丹将军,那契丹将军听后脸气得发紫,拳头连挥,冲着那中年人叽哩哇啦吼了一阵。同时数名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将刘驽、陆圣妍与公孙茂三人团团围定。陆圣妍泰然自若,刘驽抓着她的手,手心已经汗湿,而公孙茂则自顾自地舔他那块冰糖,也不抬头,谁也不顾。
那汉奸对那中年人翻译道:“崔大夫,我们将军说了,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契丹最好的帐篷和美妾任你挑选,你莫要脑袋糊涂了,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那崔大夫“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唾在那汉奸随从的脸上,道:“就凭你一条走狗,竟敢来威胁我!”
那汉奸气得哇哇大叫,从一名契丹武士手中夺过刀,便要杀那崔大夫。崔大夫面不改色,引颈待戮,全然不将他看在眼里。陆圣妍见这些契丹人千里迢迢来抓这个姓崔的中年人回去,想来此人的医术定然不凡,她便暗自打算将他从契丹人手中夺下,让他为公孙茂治疗疯病。
她见这汉奸持刀要杀崔大夫,双掌便暗自运劲,只待那汉奸一动手,便将他即刻击毙。然而这汉奸将手中刀举了举,却终究不敢落下,估计是这崔大夫的生死,事关某位契丹大人物的命运。那契丹将军见状,将汉奸手中的刀一把夺下,指着那崔大夫叽里咕噜大叫。
那汉奸随从道:“我们将军说了,你要是不识抬举,他便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当酒壶用,问你怕不怕!”那崔大夫仰头哈哈大笑,道:“我崔东阳一辈子不受任何人要挟,你们想让我去契丹,给那耶律适鲁治病,却是休想!此人侵扰我中原大地,掳掠我大唐百姓,本就是罪该死之人!死得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哈哈哈哈!”
那契丹将军知道这崔东阳说的定不是甚么好话,便让那汉奸随从翻译给他听。可是崔东阳的这番话辱及耶律适鲁,这汉奸又怎敢翻译,嘴里支支吾吾。那契丹将军索性将他重重推开,后背撞到墙上,又上前一把卡住崔东阳的脖子,口中怒吼连连。
陆圣妍见状忍不住便要出手,刘驽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道:“陆姨,他们人多,即便你赢得他们,也难保他们趁你不备,一刀要了崔大夫的性命,还是三思为上。”陆圣妍一想也对,便问道:“那怎么办?”刘驽道:“不妨我们就扮作这客栈的主人,你就是我娘,茂叔就是我爹,然后我们见机行事。”陆圣妍一脸的不愿意,道:“我不做你妈!”刘驽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想?”
那名汉奸随从被那契丹将军推至一边,正在惊恐之中,自然顾不上听他们说话。那些围着他们的契丹武士,自然更加听不懂。陆圣妍随手从曲尺柜上抄起一把酒壶,抓起一只酒杯斟满,向那契丹将军高声道:“将军且不要生气,各位初来乍到小店,想是经了不少风霜劳苦,还请都在桌旁坐下。小女子这就去下厨做几个好菜,犒劳各位将军!”刘驽知道她丝毫厨艺不会,听得心里直暗笑。
那汉奸连忙将她的话翻译给那契丹将军听。契丹人原本爱酒,这契丹将军在这数日间,皆骑在马背上昼夜奔袭,困苦劳顿且不说,酒更是未能沾上一滴。契丹人喜住帐篷,不爱瓦舍,他之所以闯进这客栈,本就是为了找一口酒喝。
只见这契丹将军哈哈一笑,松开崔东阳的脖子,从陆圣妍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光,示意陆圣妍再来些酒。众契丹武士听了那将军的命令,纷纷收刀坐下。崔东阳被站于一旁,本是没有座。刘驽十分看不惯,便上前将他拉至一张桌边,又将两名契丹武士拉起,请他坐下。那两名契丹武士大怒,便要拔刀。那契丹将军见状喝止,又示意崔东阳坐下,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意思。那两名契丹武士见状,只得乖乖站到一边。崔东阳也不客气,撩起脚上铁链,金刀大马地坐下,对着刘驽笑道:“谢谢你小兄弟,麻烦给我来壶好酒!”刘驽道:“好嘞!”回头对陆圣妍道:“娘,上酒!”
陆圣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抄起四只酒坛,在众契丹武士面前的桌上一放,笑道:“各位客官请慢用!”接着她要拉刘驽往厨房里去,小声道:“狗娃子,你快去做饭!”刘驽道:“不是说你做么?”陆圣妍急道:“我,我做饭……就露陷啦!”
这时外面的门吱呀一响,吓得公孙茂赶紧把冰糖藏入怀中。人未至而声先到,“老板娘只管着这些契丹贵客,就不招待招待我们么?”三个人推门而进,正是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
第四十七节 庖厨掌法
刘驽惊喜地叫道:“不寿哥哥、岳大侠,还有薛姐姐,你们怎么都来了?”韩不寿道:“哎,你以为我们想来么!”他话音未落,身后又有数十名契丹武士涌了进来,将韩不寿、岳圣叹和薛红梅三人团团围住。
这些契丹武士与先前进来的契丹人衣着稍异,为首者的将军共有三人。原先的那名耶律氏契丹将军,本坐在桌边大口喝酒,这时见这三人进了屋,竟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刘驽见四个人呜哩哇啦地互相争吵,也听不懂他们在争些甚么他还想和韩不寿说些甚么,突感脑门上一阵剧痛,原来是陆圣妍狠狠凿了他个大暴栗子。
陆圣妍将他一把拉进厨房,低声道:“你还想韩不寿他们说话,不想活命了么,被那些契丹人看穿了怎么办。这市集上的契丹人估计有好几千,我可不能保证将你活着带出去。”
两人在厨房里收拾开,见砧板上还有些鸡鸭鱼肉,旁边的篮子里装满了瓜果蔬菜。陆圣妍问道:“契丹人喜欢吃甚么?”刘驽道:“估计是喜欢吃肉吧,可是我也不会做。”
陆圣妍怒道:“你不是说,你看你娘做过饭吗?”刘驽委屈地答道:“那也不代表我会做呀。”说着他灵机一动,道:“要么咱们做丸子吧,那个简单。”
陆圣妍道:“好!”两人将大块牛肉放上砧板,刘驽挥刀便切。陆圣妍嫌他太慢,一把抢过刀子,道:“看我的,这样切!”只见她刀出如影,一大块牛肉转眼变成肉酱。
刘驽大感惊奇,道:“陆姨,你这是甚么刀法,教教我呗。”陆圣妍道:“这其实是一套剑法,名为‘伏手剑’,是昆仑派的绝技,招招藏后后招,我来我教你。”说着她握住刘驽的手,教他使刀的法门。
然而刘驽学得太笨,出刀方位总有偏差,常常不仅没能切到肉,反而差点将刀甩了出去。
陆圣妍摇头道:“太笨,太笨,当时教你‘乾坤迷踪步法’的时候,还以为你挺聪明的。”刘驽讶异地问道:“陆姨,我学的不是‘犟驴乱窜功’么?”
陆圣妍白了他一眼,道:“你认为你是犟驴,那你便是!”她索性将刀子扔开,道:“教你用掌法试试!”只见她数掌劈出,咚咚咚,砧板上的大块牛肉被拍成肉泥。
刘驽跃跃欲试,道:“这个我应该能行!”陆圣妍笑道:“这个能行?这可比用刀难多了。”说完她将使掌运劲的窍门,细细教于刘驽。刘驽依葫芦画瓢,双掌往砧板上的牛肉招呼而去,虽是未将牛肉打成肉酱,却也是稀碎得不成块。
陆圣妍见他招式中隐隐含有上乘内力,感到十分奇怪,问道:“狗娃子,你这内功是跟谁学得,才一个多月,变化能这么大?”刘驽道:“陆姨,你是不知道,我是傻人有傻福。”说着便将岩室中遇见的事儿一一说与她听。
陆圣妍听后叹道:“你能有这般机缘,也是命里修来的福分。如果你茂叔当年也能悟出好《化瘀书》中的这些法门,也不致于会将功夫练得偏了。”
刘驽道:“没事,我可以把记下的《化瘀书》都教给他。”陆圣妍叹道:“先把他的脑子治好再说吧。”
刘驽学会了陆圣妍所教的几式掌法之后,越练越带劲。到后来,索性将鸡鸭鱼肉放在一起击烂,又向陆圣妍问道:“陆姨,要不要加点蔬菜在里面?”陆圣妍道:“你爱加甚么,就加甚么,反正我不吃!”
刘驽道:“我倒想撒泡尿在里面。”陆圣妍道:“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作势又要打他。刘驽叹道:“要是花三娘在就好了,她随手撒一把毒药,屋子里这些契丹人都得死。”两人正说话间,厨房外面又响起一阵聒噪声。
陆圣妍双手连抓肉酱,揉成肉丸,扔进滚水里,说道:“狗娃子,你出去看看发生了甚么事儿,记得照看好你陆叔叔!”刘驽道:“放心!”说着便往客栈大堂走去。
只见大堂内已是人山人海,,将整个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原来又进来了数十名契丹人。他三挤两挤,进了人群中间,看见地上坐着四个人,皆被五花大绑。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身材矮胖,肤色暗黑,唇上长着一个大肉痣,不是花三娘是谁。还有个穿金戴银的小侏儒,连手带脚被捆成了粽子,却一脸的不服气,正是那个擅设机关陷阱的越兀室离。另有一对母子被团团绑在一起,乃是萧夫人与阿保机。
萧夫人与刘驽目光甫触,便即挪开,面上现出惭色。刘驽浑不在意,道:“萧夫人,你们怎么在这?”萧夫人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花三娘与越兀室离,道:“还不是被他俩害得!”
原来越兀室离自从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之后,腿上痛痒难挡,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双腿难免要废掉。他诸般逼问花三娘,要她交出解药。花三娘行事老辣,知道若是交出了解药,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咬紧牙关,任凭越兀室离怎样逼迫,她就是不交。
越兀室离后来疼得抱着双腿,在地上打起了滚,因此不得不将花三娘从树上放下。花三娘虽为他解去了五蛊散的毒,却在解药中混入了三虫三尸丸,越兀室离服用后便不得不受她的控制。
花三娘带着越兀室离抓住了萧夫人与阿保机,原本想带着他们回义军大营。没料到半路上碰见了溃散的义军士兵。
她一问方知,原来尚让率领义军正要击退宋威,两军正在鏖战之中。这时大批契丹人从两军侧翼包抄攻来,将尚让与宋威打得措不及防,一溃千里。现今尚让已率领残军往宋州方向退去,至于宋威,则是单枪匹马逃回了洛阳,将大队官兵留给了契丹人。
花三娘打听清楚情况后,便带着越兀室离还有萧夫人母子,跟着要往宋州方向逃去,不料半路上被一队契丹人截住了去路。
那契丹人中的一个将军,认出了萧夫人母子,便将她四人五花大绑,带到了这集市上来。四人还未进客栈,便又有其他三位契丹将军冲上前来,拥着他们一起进了客栈。
刘驽见大堂里的契丹人虽然表面上乱哄哄的一片,实际上分成了八个派别,分别跟随在八名契丹将军之后。这八名契丹将军争吵得甚凶,纷纷抡起袖子,竟是要动手。八名将军背后的契丹武士,见状纷纷拔刀,眼看一场血拼便要开始。
这时那名耶律氏的将军,连忙伸手大声阻止。也不知他说了些甚么,其余七名将军竟纷纷收起刀,不再争吵。
他们各自屏退左右的契丹武士,继而合上门,大堂之内只剩下这八名契丹将军。还有花三娘、越兀室离、韩夫人母子、韩不寿、岳圣叹、薛红梅和崔东阳这八人。公孙茂则是蹲在地上舔糖,谁也不理。那块大冰糖,已被他舔成了个小陀螺。
陆圣妍煮好肉丸后,便连着锅端进了大堂,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众人闻见后,不禁纷纷回头。那八名契丹将军见陆圣妍一个妇道人家,双手端着只几十斤的大锅,竟手不颤、腿不抖,不禁大奇。
陆圣妍见大堂内只剩下八名契丹人,且都是将军这等大人物,不禁大喜。她给刘驽使了个眼色,刘驽点头表示明白。陆圣妍端着大锅走进几步,笑道:“诸位将军,肉丸做好了,你们快来吃!”
那八名契丹将军虽然听不懂汉话,但能明白她的意思,均是大喜,撩起袖子便要往锅里捞肉丸子吃。陆圣妍拎起大锅一扔,肉丸带着滚汤飞洒而出。众人见状纷纷远避,而那八位契丹将军,却因想吃锅中肉丸,被滚汤泼了满面。
与此同时,刘驽使开“乾坤迷踪步法”,绕到诸契丹将军背后,双掌齐飞,专打后脑。那八名将军声也未吭,齐齐瘫倒在地上。
岳圣叹闪躲不及,被滚汤烫得脸通红,双手捂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妹,你这做的甚么饭,真的咸煞人了。”陆圣妍道:“师兄,想吃好的,去宋州找你那个小妹妹去!”韩不寿原本一声不吭,这时抬起头,怒道:“还请陆姑娘注意言辞!”薛红梅抓了抓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太生气。
刘驽将这八名契丹将军齐齐拉至墙角,这八人皆是彪形大汉,身躯甚沉,直累得他气喘吁吁。陆圣妍摸了摸他的头,赞道:“刚才你这套掌法使得非常不错,看来你学掌比学刀要好得多。”
岳圣叹一听大惊失色,道:“师妹,刘驽并未入我掌剑门,你怎能教他破玉掌?”陆圣妍斜了他一眼,道:“师兄,这点分寸师妹我还是有的,我教他的并不是破玉掌,而是昆仑派的两仪掌。”岳圣叹一听,惭愧地说道:“对不住,师妹,怪我没看清。”
陆圣妍叹了口气,道:“掌剑门自从传到了你我手里,既没了掌门,也没了弟子。再过几十年,这掌剑门恐怕要从江湖上消失了。”
岳圣叹道:“这都怪师傅他老人家临死的时候,也不知道将那掌门铁鸳鸯藏在了甚么地方。没有这铁鸳鸯,咱俩谁当不了掌门。依掌剑门的规矩,不是掌门就绝不能收徒。”
陆圣妍摇了摇手,示意他不便再说,又冲刘驽道:“狗娃子,把这八个契丹人都收拾了,咱们这就出发。”刘驽见陆圣妍竟要他亲手杀人,不由地大为迟疑。崔东阳看出他的犹豫,微微摇头,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这时萧夫人开口说道:“陆姑娘,若是你杀了这八个人,我们这些人恐怕都难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第四十八节 萧氏计策
萧夫人道:“我们契丹共分为八个部落,分别是迭剌部、乙室部、品部、楮特部、乌隗部、突吕不部、涅剌部和突举部,由遥辇氏可汗总领。
“八部之中,以耶律氏的势力最大,掌握着最强的迭剌部。而我们萧氏,原是回鹘中的述律氏,我们契丹素有‘半回鹘’之说,这些契丹人的回鹘人多半愿意听从我们萧氏调遣。”说到这,她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傲色。
陆圣妍不耐烦地说道:“你跟我们说这些干甚么,我们又不是契丹人,才不会在乎你们有哪八个部落。他们谁要是敢惹我,我自会让他们不得安宁。”刘驽问道:“萧姐姐,你的意思是,这八个将军乃是由八个部落分别指派而来?”
萧夫人道:“正是如此!他们刚才之所以争吵不休,不过是因为分赃不均罢了。耶律氏想让我的阿保机死,剩余七部却都不同意。他们向来惧怕迭剌部过于强大,因此想用我的阿保机来牵制耶律适鲁。
“耶律适鲁指派的这位将军自然不会同意,这七部于是又用萧东阳来要挟他,说若是我的阿保机有个不测,他们会立时杀了崔东阳。没了他,身患重病的耶律适鲁也活不太长久。”
陆圣妍道:“这么说,你大可以联合其余七部,赶跑这耶律氏的人马,带着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崔东阳,我自然也要带走。”崔东阳坐在角落里听见,说道:“我崔某人想到哪里去,由自己来定,旁人甭想指挥于我。”陆圣妍冷笑一声,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跑!”
萧夫人道:“这七部并非怀的甚么好心思,他们不过想借我来对抗耶律适鲁罢了。他们连我都不会放过,又怎会放过你们。不妨直接告诉你们,这几个将军已经在场诸位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王夫人和公孙先生分别是,中原武林泰斗、黄巢军士王道之先生的妻子和首徒,韩公子乃是江南眉镇‘玉傅子’傅灵运的弟子,陆姑娘和岳先生乃是掌剑门的嫡传弟子,薛姑娘乃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弟子。
“你们这些人都与中原武林高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契丹八部相斗,哪一家又不想借助这些中原武林高人之力,取了敌方的首级。因此每一家都想得到你们,却又怕你们落到别家手里,反而成了他们的祸害。他们利益难以权衡,是以才留我们活到现在。”
花三娘原本坐在地上,气得不想说话,这时说道:“呵,没想到老娘竟然成了块宝。老娘既然是宝,为什么还要和这矬子坐在一块。”她看着地上的越兀室离,越看越糟心,连连用脚蹬他。越兀室离缩在一旁,一动不动。刘驽听萧夫人说过,知道这侏儒不仅心思毒辣,又极能隐忍,这才不同情于他。
这时岳圣叹道:“花三娘,你可有甚么主意,能制住这些契丹人?”花三娘笑道:“这事儿好办,给他们喂我的三虫三尸丸。”这时薛红梅抢道:“不行,他们吃了三虫三尸丸,就全听你的控制,到时候你还不知道会将我们害成甚么样!”
花三娘道:“薛小姐,你还用得我害吗,再过上十来个月,你脸上都烂光啦。”薛红梅伸手拔剑,道:“我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你垫背!”花三娘面露惧色,韩不寿喊住薛红梅,道:“先坐下,你的毒自有法解。”说着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将几粒淡绿色的晶莹小丸倒入薛红梅的掌心。花三娘道:“韩公子倒是好心,尊师这‘碧蟾丸’炼制甚费时间,都让你这般糟蹋了。”韩不寿径自不理她。
这时躺在墙角里的八位契丹将军,均已清醒,却又全身无力,挪动不得。萧夫人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让我与这八名将军商议,如此方能暂时保住我等性命。”陆圣妍道:“你可别使甚么坏主意!”接着一把扯开萧夫人身上的绳索。萧夫人抱着阿保机,往那八人走去。
萧夫人对刘驽说道:“刘驽弟弟,麻烦你帮我将那耶律氏迭剌部的将军拉到一边,让他不可听见我和其余七人的谈话。”刘驽答应,将那耶律氏将军拉到大堂的另一个角落。
萧夫人走过去,用契丹语与那七位将军交谈。叽里咕噜,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只见那七人起初反对,说了一会儿乃是面面相觑,最后竟纷纷点头答应。萧夫人又走到另一边的墙角,与那耶律氏将军商谈。那耶律氏将军见她已经说服了其余七人,当下也不敢和她强辩,只能点头答应。萧夫人与八人分别说完,便央请陆圣妍放了这八人。
刘驽问道:“萧姐姐,你和这八个人都说了些甚么?”萧夫人笑着用汉语答道:“我告诉七部的将军,若是我和阿保机安然无恙,回到迭剌部后便会逼耶律适鲁将迭剌部一半的牛羊部众,分别割让予其余七部,然后又和耶律氏的将军说,只要他们不杀阿保机,答应将阿保机交予其余七部抚养,我便会嫁给耶律适鲁。”
陆圣妍道:“既然你们都谈完了,那我就放了他们吧,还望萧夫人你能够言而有信!”她已打定主意要将萧夫人带在身边,绝不让她离开。萧夫人道:“这个自然!”刘驽道:“不行,现在还不能放!”
萧夫人道:“你还有甚么事情没了?”刘驽道:“萧姐姐,还请你帮我个忙。”他又将那耶律氏将军拉了过来,与其余七人并排坐在一起。萧夫人有些惊讶地问道:“驽弟弟,你要做甚么?”刘驽道:“还请你给我当一回翻译。”萧夫人腹中满是犹疑,答道:“好!”陆圣妍有些不放心,道:“狗娃子,你别乱来,不然我大爆栗子凿你。”
刘驽从怀中掏出把匕首,乃是陆圣妍所赠。岳圣叹看见乃是一惊,暗道:“她的那柄匕首,怎么也送给他了?”刘驽在那名耶律氏将军的面前蹲下,将匕首拔出,明晃晃的直耀眼。
刘驽道:“萧姐姐,麻烦你帮我问他,他杀了多少我中原百姓。”萧夫人不知他要作甚,周围又有陆圣妍、岳圣叹、韩不寿等人在场,她又不好不帮,只能帮他向那契丹将军转述。那契丹将军一脸傲色,用契丹语大声说了几句。
萧夫人转告刘驽道:“他说自己杀了九十多个,部属杀了多少不知道。”刘驽道:“呵!”一柄匕首直直插入那耶律氏将军的大腿,拔出又插,连插九刀,道:“这九刀,是为被你杀害的九十名中原百姓报仇!”那耶律氏将军腿上鲜血直流,疼得啊啊大叫,又无力拔出腿上的匕首。
韩夫人急道:“刘驽弟弟,你不可以这么做。”回头向陆圣妍等人求助,陆圣妍一脸的幸灾乐祸,意思是这人不死就行。
刘驽拔出匕首,继而向第二个契丹将军问道:“你杀了多少?”那将军哪里还肯答,拼命地摇头。刘驽道:“好,那就先来一刀!”那契丹将军一声惨叫,仍是摇头。刘驽在他腿上又是一刀。接连扎了七八刀,这个契丹将军开始叽哩哇啦地叫了开来。
萧夫人忙道:“快停快停!他说自己才杀了四十多人,你扎得多了!”刘驽哼了一声,拔出匕首,走向那第三个契丹将军。
陆圣妍对公孙茂笑道:“我咋没见这狗娃子这么狠过?茂哥你见过么?”公孙茂道:“他,他给我买过糖!”那些契丹将军鬼哭狼嚎成一片,崔东阳默默地看着刘驽,也不说话,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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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身处危地
刘驽走到第三个契丹将军面前,蹲下身来。萧夫人急得团团转,她想上前阻止,却又忌于陆圣妍等人,不敢有所行动。刘驽蹲了半天,低头不语。那第三个契丹将军脸色吓得煞白,不知小子在想甚么坏主意折磨自己。突然刘驽开始呜咽,豆大的泪珠落下了,哭得像一只迷路的小兽。
岳圣叹道:“他是想家了吧?我上去安慰安慰。”陆圣妍一把止住他,道:“小孩子哭一哭有甚么打紧,允许他出口恶气,他倒娇气起来了。”韩不寿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墙上,沉默不语。薛红梅紧咬嘴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甚么。
公孙茂一阵烟般冲了过去,道:“小马,不哭,吃糖!”刘驽抬起头,勉强笑了笑,道:“谢谢茂叔,我不吃!”站起身,收起匕首,要回到原先的位置。
崔东阳向他招了招手,刘驽见状便转身向他走来。崔东阳示意他坐下,低声问道:“伤了人,自己心里难受了?”刘驽使劲点了点头,又为崔东阳除下木枷脚链,两人并肩而坐。
萧夫人见刘驽收刀回座,乃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陆姑娘,现在我可以将他们放了吧?”陆圣妍道:“行,你送他们出去吧,把你的孩子让我抱抱。”萧夫人犹豫了片刻,将阿保机小心翼翼地交到陆圣妍手中。
刘驽的掌法所含内劲甚浅,那八个契丹将军这时手脚已可略略活动,不一会儿便都能站起。萧夫人带着他们正要出门,陆圣妍突然喝道:“慢着!”
萧夫人回头道:“敢问陆姑娘何事?”陆圣妍道:“我是否可以不放他们走?”萧夫人明白她的意思,继而说道:“陆姑娘,你当然可以杀了他们,不过我们契丹军队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打战时十人一队,各自作战。而主帅只是负责大局,即便没有他们,士兵们照样可以冲锋陷阵。陆姑娘想要杀掉这八个将军,固然很容易。怕就怕屋子外面的那些士兵,会因此失去控制。陆姑娘你武功高强,自己脱身当然没问题。但是其他人,恐怕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陆圣妍道:“萧夫人,你倒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萧夫人道:“不敢,日后若是有事,还要多劳驾陆姑娘。”她转身送出那八位契丹将军。
那个耶律氏的将军,原先在屋子里吓得不敢说话,出了门后便开始骂骂咧咧的。门外的士兵,见两个将军受了伤,群情激愤,直要冲进这客栈来,却又都被喝止了。
萧夫人转身回了屋,陆圣妍道:“萧夫人,你的手段倒是高明,那两个人被刀子扎了,也不敢让属下来寻仇。”萧夫人道:“他们都是谋大事儿的人,自然不会拘于一时小节,更不会跟一个孩子家置气。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我们明天就走。”
岳圣叹插话道:“谁跟谁走!”萧夫人道:“当然是我跟他们走,你们自己走。”陆圣妍道:“那崔东阳呢?”萧夫人笑道:“那就要看陆姑娘的本事了!”花三娘懒懒地说道:“萧夫人,你们把这矮子也带走吧,我现在看着他就烦。”越兀室离翻了翻眼,不说话。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陆圣妍问道:“你们饿不饿?”刘驽有些奇怪,除了公孙茂,她可从来没有这般主动关心过别人。陆圣妍接下来的一句话是,“我会做丸子!”她手一抛,阿保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于萧夫人手中。再看萧夫人,脸色已是吓得煞白。刘驽紧跟着跑进了厨房,道:“我来切肉!”
陆圣妍初次下厨,这一顿丸子汤做得滋味莫名。众人捏着鼻子,勉强填饱了肚子。
没有人想去楼上的客房中休息,一个个都坐于这大堂之中,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厮磨。陆圣妍有些不安,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花三娘眼珠溜溜直转,冲着陆圣妍笑道:“陆姑娘,你看我这身上绳索紧得受不了,帮我解下吧。”陆圣妍转过身去,径自不理她。
岳圣叹舔了舔嘴唇,说道:“韩公子,这里要是有壶酒就好了。”韩不寿呵嗤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靠墙而睡。薛红梅往旁挪了挪,为他腾出了点地。越兀室离细小的眼睛扫来扫去,显然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他放心。萧夫人则是抱着阿保机,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发呆。
崔东阳低声对刘驽说道:“孩子,你离我近些。”刘驽听言,便又往他身边挤了挤,只闻见他身上传来一股清凉之气,似是麝香,却又似薄荷。刘驽道:“崔大夫,你身上是甚么味道。”崔东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刘驽站起身来,大声道:“不对!”大堂中的众人,原本已是昏昏欲睡,这一刻均被他这一声震得清醒。刘驽仔细一看,大堂中果似弥漫着一股极淡的烟雾,极轻极细,想来定是那花三娘捣的鬼。他冲至花三娘面前,一把掀起她的袍子,只见下面竟藏着个四方形的多孔小盒,往外缕缕冒着白烟。
花三娘双臂一抬,身上的绳索竟自行脱落下来。她笑道:“你这小鬼倒不笨,竟然能发现我的‘沁骨香’,不过已经太晚了,哈哈!”又冲崔东阳道:“崔大夫,好眼力啊!”崔东阳哼了一声,不说话。萧夫人一挥衣袖,道:“王夫人,动手吧!”越兀室离跟着挣脱绳索,从地上一跃而起。
花三娘伸手一挥,三只荧火箭直往刘驽激射而去。刘驽虽是不惧毒物,但若是被这短箭射中要害,恐怕也难活命。他急忙使开“乾坤迷踪步法”,避开其中的两只箭,而剩的那支箭已掠至喉侧,再难躲避。
这时他只感有人在背后一推,他一个跄踉跌出几步,堪堪躲开那支荧火箭。回头一看,乃是陆圣妍救了他。花三娘大惊,对陆圣妍说道:“你,你怎么没有中毒。”韩不寿站起身,插道:“不仅她没有中毒,我们大家都没有中毒。”接着岳圣叹和薛红梅跟着站起。
花三娘道:“韩公子,原来是你捣得鬼!”这时公孙茂一阵风闪到花三娘跟前,道:“你口袋里有糖么?”花三娘笑道:“不仅有糖,而且很多,你快来掏!”刘驽急忙将公孙茂推开,道:“茂叔,别信她的,她身上全是毒!”
刘驽极为愤怒,冲萧夫人吼道:“萧姐姐,我们并没有害你,反而于你有恩,你为什么要伙同她俩害我们!?”萧夫人不答话,抱着阿保机扭头往门外跑去。
陆圣妍怎能容她逃走,快步赶上,右手以擒拿手法拿她的肩头。不料在她身后,越兀室离双手一扬,她脚下石板片片碎裂,整个人便要陷下去。陆圣妍大惊,在空中急变身形,一式“倒踩三叠云”落在坑边。越兀室离十指连挥,各种机关陷阱从地下蜂拥而出,陆圣妍一时疲于应付。
萧夫人乘机逃出客栈,岳圣叹与韩不寿二人碍于身受重伤或剧毒,不能上前追击。薛红梅则是手握剑柄,与韩不寿寸步不离。
原来就在他们滞留客栈的这段时间,越兀室离竟已悄悄遣人,在这地下无声无息地挖通了机关,布下了陷阱。刘驽欲上帮助陆圣妍,花三娘数支荧火箭射来,直逼得他近不了身。他急喊道:“茂叔,快来帮忙!”
他话音未落,公孙茂已如一阵黑烟般射出。公孙茂身形极快,花三娘猝不及防间已被他绕到身后。公孙茂一掌击出,花三娘本已身受重伤,身形十分呆滞,躲避不开。她后背中掌,当即口喷鲜血,伏地不起。
接着,公孙茂倏地闪至越兀室离身后,一脚踹出,直踢得越兀室离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越兀室离大惊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接着跳进那地下陷坑,不见了踪影。
陆圣妍解围之后,夺门便要去追那萧夫人,这时门外声声弩箭攒射而来。她急忙避过,又将屋门合上,只听见诸多弩箭钉在门板上,噌噌声响成一片。众人又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只见门外的契丹兵并没有急着攻进来。
韩不寿道:“他们只是想将我们困在这里,并不想杀了我们。”薛红梅问道:“那他们想要干什么?之前那些契丹将军,连带萧夫人,是不是都在故意和我们拖延时间?”韩不寿道:“不错,他们像是在等甚么人。”
岳圣叹一脚将地上的花三娘踹翻,踩在她身上,喝道:“快说,你是怎么和他们合谋的。咱们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王仙芝黄巢的人,究竟都是汉人,怎能和这些契丹人蛇鼠一窝?”
花三娘张开嘴想笑,却被满嘴血沫呛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她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如一只虾般蜷缩起来,应是痛苦之至。岳圣叹见问不出甚么结果,悻悻地将脚从她身上抽开。
窗户纸上火光闪烁,想是屋外那些契丹兵点起了不少火把,已将这客栈团团围住。陆圣妍回头对刘驽道:“你过来,我和你茂叔带着你,咱们仨一起走。至于这些人,咱们顾不得了。”说着她回头望了望崔东阳。
刘驽跟着她紧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身来,低头咬唇说道:“陆姨,你们走吧,我要陪着不寿哥哥,还有岳大侠他们。”陆圣妍点了点头,叹气道:“好吧!”说着一个箭步,伸手去抓崔东阳,要带着他一起逃走。
这时大门突然洞开,门外火把亮如白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火光中走出,他的汉话极不标准,说道:“陆女侠,还请留步,好让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功夫。”脸上虽是绽着笑容,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刘驽抬头往上看,只见这人约有九尺之高,浑身上下漆黑发亮,犹如一座钢打的铁塔。薛红梅转头向韩不寿问道:“难道这些契丹兵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韩不寿道:“应该就是!”岳圣叹伸手拔剑,道:“好,好,好,咱们今晚就死在这里!”
第五十节 契丹散手
陆圣妍道:“好,你是谁?你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她不等对方答话,右掌已是橫出,转指那人的小腹,同时左掌去势既慢且沉,与右掌遥相呼应。这一招乃是破玉掌中的厉害招式,名叫“玉树摇花”,威势既猛,且破绽极少。
那大汉双拳横扫,直攻陆圣妍下盘,说道:“好招式,在下契丹遥辇泰!”众人听后皆是一惊,这遥辇氏乃是契丹第一贵姓,凡是契丹可汗皆出自于遥辇氏,这遥辇泰在契丹定是身份非凡。
陆圣妍见他拳势凌厉,立刻撤步回防,右掌封住他的来势,左掌斜切他的下肋,遥辇泰挥拳格挡,紧接着右拳攻出,一招“夜叉探海”凛凛生威。
陆圣妍出掌相格,只感虎口被震得发麻,心道:“这人好强的内力!”她双掌连出,呼呼带风,强攻遥辇泰的面门。只见遥辇泰出招虽慢,但每一招都极具威力,逼得陆圣妍撤招回防。遥辇泰又是一拳挥出,陆圣妍挥掌相抵。
遥辇泰初感一股内力从对方掌中传来,虽是不弱,却不及自己雄浑。他正感放心之际,突感又是一股内力从陆圣妍掌上传来,与她的第一股内力相抵。两股内力前后呼应,威力瞬间增大了倍许。遥辇泰直感手臂剧震,往后退出两步。与此同时,陆圣妍也往后连退数步,这才消去了遥辇泰的攻势。
遥辇泰道:“掌剑门的‘连珠劲’果然是武学一绝,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双拳变向,分攻陆圣妍上下两路。陆圣妍双足连踢,挥掌护住上盘。两人这么斗了四十多个回合,陆圣妍逐渐落于下风,脚下步法散乱。
刘驽喊道:“茂叔,咱俩一起上!”他使出乾坤迷踪步法,强攻遥辇泰左肋。遥辇泰见他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小孩,心中浑不着意。待得刘驽双掌递至,他感到对方掌法中竟隐隐带有罡风,不禁心中大惊,暗想:“这个小鬼,怎会练有如此上乘的内功?”
与此同时,公孙茂如一阵黑烟般绕至遥辇泰的身后,双掌齐发。岳圣叹以为遥辇泰必输无疑,原本拔出一半的窄剑,此刻落回鞘中。岂料遥辇泰横空跃起,双腿连扫,顷刻间连出数拳,将三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韩不寿不禁赞道:“好一式‘一拳扫七星’!”薛红梅问道:“韩公子,你识得他的招式?”韩不寿道:“在下曾听家师讲过关外武林中的一些绝学,‘契丹散手’中就包括这招‘一拳扫七星’,在我看来,此人的拳法恐怕还不止这些。”薛红梅急道:“若是这样,陆姑娘能打得过他吗?”韩不寿道:“难,恐怕我们这些人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岳圣叹紧张地看着陆圣妍、公孙茂和刘驽三人围攻遥辇泰,只见陆圣妍掌法渐渐散乱,公孙茂因为神智失常,拳脚功夫本非所长,他使出的招式缺三少四,所攻方位多非敌人要害,因此遥辇泰对他的顾忌甚轻。而刘驽因为年幼力小,更是无法对遥辇泰造成压力,遥辇泰一拳挥来,他便需急忙移步连连躲避。
只见遥辇泰攻势如潮,一拳正中陆圣妍小腹。陆圣妍“啊”地一声往后飞出,轰然一声撞在墙上,软软地坐倒在地。之后遥辇泰又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诱惑公孙茂攻来。公孙茂心思如同孩童般幼稚,轻易便上了他的当。遥辇泰抓住机会,双拳齐出,砸中公孙茂胸口。公孙茂哇地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
陆圣妍急忙爬了过来,将公孙茂抱在怀中,哭道:“茂哥,茂哥,你怎么样?”公孙茂道:“我,我……怀里的糖碎了。”说着便晕了过去,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大哭。岳圣叹赶紧跑了过来,试了试公孙茂的鼻息,道:“没事,没事,师妹你别急,他还有气!”陆圣妍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此时只剩下刘驽在与遥辇泰缠斗。这两个人,一个是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一个是十二岁的少年,两者身高相差甚巨,看上去如同小狮子与巨象打架一般。薛红梅道:“韩公子,你看!刘驽现在用的拳法,好像不是陆圣妍教给他的两仪掌,倒是和那遥辇泰的出招有些相似。”韩不寿道:“我也不知,他以前连午沟村都怎么出过,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式?”
遥辇泰的心中与韩不寿、薛红梅同样惊讶,起初他还以为这刘驽竟是与自己师出一脉,手下便暗暗留了情,不欲伤他。两人又斗了一会儿,遥辇突然身体倒翻,双拳在空中连挥,使出一招“飞拳弥陀”。这一招乃是他本门拳法中的上乘招式,像刘驽这等大小的少年,是决计不会使的。
岂料数招之后,刘驽竟同样将身体倒翻凌空,连连挥拳向他攻来。遥辇泰心中恍然,原来这少年竟是在现学现用。这等武学悟性,着实世间少有。他心中爱才之心大起,用不标准的汉话说道:“小鬼,你愿意跟我学武么,我收你为徒!”要知道这遥辇泰生性倨傲,从不收徒,如此开口却是第一次。
刘驽双拳直出,向遥辇泰下盘连攻,吼道:“不愿意!你打伤了我陆姨,打伤了我茂叔,我和你势不两立!”
岳圣叹看着刘驽,颇感纳闷,与陆圣妍说道:“刘驽这孩子,我是看着他从午沟村一步步走出来的。当时我和他爹一起吃饭时,他爹还连连摇头,说自己这个儿子太笨。怎地他竟能这么快就学会遥辇泰的拳法,而且打得像模像样?”
陆圣妍道:“我教狗娃子掌法时,他学得也很快。不过学剑法时,他那个头脑就跟装了浆糊似得,死笨死笨的!”崔东阳原本独自闭目养神,这时听她这么一说,睁开眼睛道:“剑乃凶器,不学也好!”陆圣妍道:“你就是个郎中,你懂个屁!”崔东阳道:“呵呵,你武功如此高强,倒头来还不是和我这个郎中一起死吗?”
遥辇泰对刘驽越来越爱,收徒之心大盛,只道自己的武功从此终于有了传人。要知道武林中有些人,将自己的武功传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对待爱徒更是犹如亲生儿子。遥辇泰浸淫武学数年,从未起过娶妻之念,更没有亲生儿子。他见了刘驽这等好胚子,顿时心潮澎湃,此刻的激动心情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第五十一节 照葫画瓢
此时他与刘驽相斗,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师傅在与徒弟过招。他每见刘驽拳式有些偏差,便说道:“不对,这一拳应该更往下一些!”“这两拳出招的时机,应该稍有先后差别,你不能一起出!”“我们’契丹散手‘最讲究气势,你的手腕不能软,要直!”
刘驽怒道:“不要你管!”抢身向他攻来。遥辇泰哈哈一笑,道:“你看好,这招‘奔流入海’还可以这么使!”只见他双拳斜飞连绵不绝。刘驽道:“有甚么了不起的,我也会!”他见样学样,跟着使出这招“奔流入海”,抢攻遥辇泰左腿。
遥辇泰大腿一晃,竟从刘驽头顶跃过,右腿轻抬,拂中刘驽大腿“环跳穴”,刘驽直感双腿一麻,扑通坐倒在地上。遥辇泰笑道:“你练得累了,就歇一会儿吧!”他绕着刘驽转了好几圈,神色极为兴奋,嘴里冒出一堆契丹语,叽哩哇啦的,却是谁也听不懂。
遥辇泰将刘驽抱起,稳稳地放在崔东阳身边坐下。他扫视了一圈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继而又在花三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花三娘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受伤极重,已经昏迷了过去。
岳圣叹见遥辇泰向自己走来,便拔剑站起,怒道:“遥辇泰,你不惜代价将我们困在这里,所为何意!?”遥辇泰说道:“我得萧夫人告知,阁下便是掌剑门的‘雪里剑’岳圣叹先生吧?”韩不寿见遥辇泰竟将诸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便转头看了眼刘驽,心道这孩子太实诚,萧夫人定是从他那儿摸清众人情况的。刘驽抬头看着韩不寿,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岳圣叹向遥辇泰说道:“正是在下!你又如何?”左手出掌,右手挥剑直刺遥辇泰的心口,乃是十常剑法中的一招“生死无常”。遥辇稍稍一闪,躲过岳圣叹的来剑,接着一拳挥出,绕过岳圣叹的左掌,切入他左胸的空门。
岳圣叹直感胸口剧震,浑身失力,软软地倒在座上,手中窄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遥辇泰俯身拾起窄剑,轻轻放在岳圣叹的膝上,目光横扫众人,说道:“我奉契丹至尊可汗之命,来中原广取武学典籍,充实我契丹武库,还请诸位多多配合,不要妄动!”
韩不寿呵呵冷笑,道:“阁下如此说,还不如即刻杀了我。想让我透露家师的绝学武技,却是想也别想!”这时花三娘竟吃力地从地下抬起头来,朝遥辇泰说道:“大……大人,老妇可是甚么武功都不会,你放了我罢。我还和萧夫人……越兀室离一起困住……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遥辇泰在她头边蹲下,笑道:“这个自然,我契丹可汗十分爱才。花夫人只需将平生的用毒绝学都详细记录在册,然后由我转奉可汗陛下,之后自会放你离开。”花三娘一听他这般说,便咬牙恨道:“放你的……狗屁,你想也别想,老娘死……也不给你。”
遥辇泰站起身,朝岳圣叹和陆圣妍道:“据我所知,岳先生和陆女侠分别是掌剑门‘十常剑法’、‘破玉掌’和‘连珠劲’的传人,请你们将这些本门武学记录成册,交予本人。”陆圣妍“呸”了一声,怒道:“你想都别想!”岳圣叹道:“将武学秘籍都交给你们契丹人,掌剑门还不如就此在江湖上消失!”
这时公孙茂醒转过来,他挣开陆圣妍的怀抱,目光凶狠地看着遥辇泰道:“你打碎了我的糖!我不会饶你!”遥辇泰只是轻轻一踏,公孙茂便吃力不住,又往后仰面倒在陆圣妍怀中。遥辇泰说道:“只可惜了这位王道之先生的高徒,竟成了个疯子,不然他也能写出几本武学秘籍来。对了,听说他还从师傅那偷到了《化瘀书》,此刻估计也是不记得了!”想到这,他连连摇头,大感可惜,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陆圣妍。
遥辇泰的目光复又落在薛红梅的身上,这个昔日活泼的姑娘,如今有点沉默寡言。薛红梅抬起眼,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风平浪静,说道:“遥辇先生若是需要本派武功的抄本,我当全数告知。只望你别再和韩公子计较。”
遥辇泰看着薛红梅腰间的佩剑,说道:“我听说十方罗刹崔擒鹰的武功炉火纯青,在中原武林中算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他拳掌功夫十分了得。我曾数次前来中原,想与他一较高下,却又不得机缘。怎么你作为他的徒弟,不学拳掌,反而用剑?”
薛红梅道:“尊师认为我是女子,拳掌功夫易使手指粗糙,这才传授了我些剑法。”遥辇泰摇头道:“想来并非如此,他是隐藏功夫,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底细罢了。”薛红梅想起师兄唐峰,他也只是得师傅传了两路剑法。至于拳脚功夫,师傅却从来秘而不授。
遥辇泰道:“听说西部大漠里这几年风沙渐少,风沙镇飞摩崖即将重现人世,崔擒鹰可谓是早早地在做准备了。他要面对的人,都是‘双玉二王’之辈,不可谓不凶险。他刻意隐藏自家绝学,也是在所难免了。罢了,你那点低微功夫,对我契丹武库没有任何价值。你走吧,我不留你!”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薛红梅离去。
薛红梅不起身,仍是坐着不动,深情地看了一眼韩不寿,道:“他不走,我就不走。”韩不寿道:“薛姑娘,你没必要为我误了性命。”薛红梅惨笑道:“我还有性命么,也就剩下不到一年功夫啦,索性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韩不寿从腰间取下一枚青色玉佩,递给薛红梅,道:“你拿着这枚玉佩,去江南眉镇找我师傅他老人家,他定会为你除去‘三虫三尸丸’的毒性的。”薛红梅接过玉佩,深深地攥在手心里,低头不语。
遥辇泰看着两人,呵呵一笑,接着他一声呼喝,几十名契丹武士从门外一拥而入,将陆圣妍、公孙茂、岳圣叹、韩不寿、薛红梅、花三娘和崔东阳等八人五花大绑。几人又要将刘驽绑住,却被遥辇泰喝止。他亲自上前,为刘驽解开穴道,守在他身旁不动,生怕他寻机逃走。
等到天色隐隐发亮,这些契丹兵便押着陆圣妍等八人走出客栈。门外早已停下一辆大轮木车,辕前是四匹骏马。车身上设有一个大铁笼,铁条足有大拇指粗细。即便陆圣妍等人没有受伤,也难以从中逃得出去。
那些契丹兵将陆圣妍等八人推进铁笼,便要锁门。刘驽大声道:“慢着,我也进去。”他不等那些契丹兵反应过来,已经钻进铁笼,与众人并肩而坐。众契丹兵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他们知道尊敬的遥辇泰大人,对这名汉人小孩十分偏爱。
岂料遥辇泰大手一挥,笑道:“随他吧,启程,回契丹!”随即大军开拔,铁笼车轰隆隆地往北行去。刘驽坐在铁笼车内,只看见契丹骑兵前后相接,如潮水一般绵延数里。队伍后方传来隐隐的哭声,应是那些被掳的中原百姓。
第五十二节 玄微廿指
刘驽等人坐在铁笼车内,往北行去。一路上,众人仅得到些粗面果腹。唯独刘驽一人,遥辇泰顿顿给他送来大餐。早膳是一大壶马奶和两块薄面饼,午餐是几块喷香的烤牛肉,晚饭则是一桶水嫩的炖羊羔肉。刘驽不肯独享,将这些美食尽数分给众人。遥辇泰知道后,也不为怪,仍是命人每天送他美食,顿顿不误。
刘驽在铁笼中坐得困了,便盘起膝盖,修炼那从岩坑中习来的化瘀九藏。起初几天,他能感到体内的气息愈来愈盛,直冲气海。到后来,也不知是到了瓶颈还是怎的,体内的真气在督脉上端凝滞不前,修行难有寸进。
行至幽州地界时,刘驽只见前方尘土飞扬,隐约中有千军万马在沙尘中奔腾,人声马嘶响成一片。遥辇泰一声令下,契丹八部将军听令,所有兵士拔刀戒备。
片刻之后,有大队朝廷兵马狂奔而来,却纷纷绕过这契丹军队。众朝廷将兵中,有的丢了盔甲,有的弃了弓箭,争先恐后地急奔,脸上现出恐慌之色。有的人失去了马匹,便徒步狂窜,又被后面骑马的跟了上来,踏在马蹄之下,转眼间呜呼哀哉。
溃逃的朝廷官兵身后,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人马追来。这些人士气高昂,喊杀声阵阵。看旗帜盔甲,应是黄巢旗下的一支义军,却不知分属于哪个将军率领。八部将军见状便要出击,遥辇泰伸手制止,按捺住兵马不动。
果然这些黄王义军也纷纷绕开契丹人,对他们恍如不见,往那些朝廷官兵追击而去。崔东阳头靠在铁笼壁上,叹道:“想我大唐强盛之时,灭突厥,收薛延陀部,是何等的威风。这些契丹部落当年不过只是突厥人的奴才,我中原诸强如今却畏之如虎,真是可悲可叹!”
岳圣叹道:“崔先生所言甚是,这契丹八部尚未整合,便已这般厉害。若是他们中间有哪一位强者,能将诸部收服,中原大地,哪里还有人能敌得过他们?”崔东阳道:“如今这遥辇氏一心想搜集中原武林诸派武学,恐怕也是为了增强己方实力,为一统契丹打下根基。”
陆圣妍插道:“那是他们痴心妄想,我陆圣妍要是向他们透露哪怕一式招数,就将我的姓倒着写!想我男人若是没病,他也定会同意我的做法。”她侧脸望去,公孙茂靠在她的肩上睡得正香。
韩不寿也是闭着眼,身体随着铁笼一起颠簸摇晃。这一场劫难,对他而言倒像是优游的旅途。薛红梅脸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她一头乌发被西风吹得凌乱,衬得脸庞分外苍白。她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不禁侧头往旁睡去。迷糊间,左脸似是挨着了一片绢布。睁眼一看,乃是枕在了韩不寿的肩上。韩不寿没有躲开,靠在铁笼上纹丝不动。薛红梅嘴角出渗笑意,继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花三娘窝身侧躺在笼底,水米不进。这几日,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刘驽喂她水喝,却尽数从嘴角淌了去。
刘驽近身试了试她的鼻息,向崔东阳问道:“崔大夫,您是名医,能不能救一救她?”崔东阳摇头道:“崔某行医一世,却从来不救邪恶之徒。这花三娘害人无数,死了正好!”
陆圣妍也道:“就是,狗娃子,这个女人害得我们还不够惨么,你还想救她干甚么。你若是有这个心,还不如求崔先生救一救你茂叔叔。”
刘驽道:“陆姨,你和茂叔,还有大家的伤,都是必须要医的。可是花三娘她是真的要死了!”
岳圣叹道:“死就死吧,她死了,这世上便少了一个祸害。”刘驽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对崔东阳说道:“崔大夫,你不愿意救她。那你能不能教我医术,我来救她?”崔东阳道:“哦?”显是有些惊讶,又道:“好的,老夫可以教你医术。”
依崔东阳这等名医的规矩,从来是不肯轻易向旁人授艺的。即便是嫡传弟子,不在门中熬上数年岁月,也极难学得精妙的医术。刘驽当即伏下拜倒在崔东阳面前,道:“谢谢崔大夫,那你这就教教我罢!”
崔东阳伸手将他扶起,笑道:“遥辇泰身为契丹最有名的武士,他千方百计地想让你拜在他的门下,你却坚决不愿意。而我一个糟老头子,只是答应传你些浅薄医术,你就行此大礼,不觉得选错了么?哈哈!”
刘驽道:“崔大夫要传授给我的,乃是悬壶济世的正道。比那些杀人伎俩要好得多,我便是多给您磕几个头,也是值得的。”崔东阳捻了捻胡须,道:“好,那我便从医学初理给你讲起。”刘驽脸露为难之色,道:“崔大夫,我说的话您千万别生气。不是我不愿意学,只怕等我学完您的这些医学初理后,花三娘她早已死了。”
崔东阳呵呵一笑,道:“我们被困在这铁笼之中,无药无器。你就是想救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驽道:“像您这等名医,除了药剂汤方,肯定也会针灸推拿之术。这些都是不需要药的。”
崔东阳解开衣襟,扬起双臂,说道:“你看,我的袍内并没有带针,又怎能给她治病?”刘驽道:“那推拿呢?”崔东阳道:“推拿之术,只有强身健体之效。若想用它救人,却是千难万难。”
刘驽道:“依崔大夫所言,难道真的没办法救她了么?”崔东阳道:“是的,也怪她平生作恶多端,因果报应,这才得了上天的这般惩罚。不过你若是想学医,崔某倒是十分乐于教你。”
这时花三娘勉强睁开双眼道:“不用他……他教,我也可以教你。”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刘驽忙将耳朵附到她的耳边,一边听她说,一边连连点头。接着,他将花三娘扶起。双手在她那背后推摁,从脊梁、腰侧一直到颈椎、后脑。
崔东阳看见刘驽的行止后,乃是大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惊骇之色,却面色纹丝不动。目光被刘驽的双手吸引而去,随着他的双手游来游去。
刘驽听完花三娘所授推拿招式后,心中暗暗吃惊。这花三娘教给他的推拿术,竟是与九毒老怪留下的化瘀九藏互相吻合。只是九毒老怪所述的乃是杀人的招式,而这推拿之术却是怯病救人的良方。
这化瘀九藏,分别是眼目藏、口鼻藏、双耳藏、神明藏、大.阴藏、大阳藏、周天藏、气枢藏和心眼藏。他依着壁上所述运气心法,将内力潜运至掌心,为花三娘打通气枢藏。
按花三娘所述,他双手或若拈花,或似掬水,或用指拂,或用掌推。中间手势之繁杂,犹如千机百变,也难为他能在短时间内学得完全。
过了一个多时辰,花三娘的脸上竟渐渐现出粉红之色。众人见之,脸上皆是现出惊骇之色。
花三娘剧烈地咳了几声,一口黑血从嘴中喷出。她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众人,咧嘴笑道:“老娘究竟是命不该死,哈哈!”她一笑之下,胸口剧痛,竟是要晕将过去。
刘驽急忙变换手势,在她周身连推。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这才堪堪缓过气来,继而又在刘驽耳边轻言许久。刘驽有不懂处,便发言相问,同时依她所述窍门进行推拿。
又过了三日,花三娘的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刘驽便将马奶用水稀释,喂她喝下。之后数日,刘驽虽仍是用她传授的方式为她推拿,却进效甚微。花三娘每日咳血数次,只是血痰仍是浓黑,不得好转。
崔东阳神色大为轻松,说道:“花三娘,你究竟只会半套‘玄微廿指’,虽然勉强活得性命,但想恢复元气,却是千难万难。”花三娘吃力地抬起头道:“崔东阳,你怎么知道我这是‘玄微廿指’?”
崔东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道:“玄微廿指,共有二十套指法,乃是药王孙思邈所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花三娘摇摇头,道:“不对,世人只知道药王留下的《千金要方》,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老人家的‘玄微廿指’。况且若不是熟悉之人,怎能知道我只会半套‘玄微廿指’呢?”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窜起,十指直抓崔东阳的面庞。崔东阳躲避不及,被她死死抠住脸皮。崔东阳大声惨叫,刘驽急要阻拦。只听刺啦一声,花三娘竟从崔东阳脸上,生生扯下一块肉色的薄皮。
崔东阳惨然大叫,满脸是血。然而刘驽仍可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张极为白皙、保养得极好的脸,没有一丝皱纹,与崔东阳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庞判若两人。
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师兄,果然是你。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苦!”
第五十三节 韦氏图南
那男子举起衣袖,揩去脸上的血迹,面色沉静地说道:“师妹,究竟是让你认出来了。”花三娘哈哈大笑,道:“苗疆一代毒王韦图南,竟化名神医崔东阳,混迹江湖二十余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韦图南道:“师妹,你当年从我手中分走半本‘玄微廿指’还不够么,何必欺人太甚呢?我躲你这么多年,便是不想和你再起争执。”花三娘道:“师兄,说话要摸着良心。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你仅仅只是躲着我吗,你不也同样在寻找‘玄微廿指’背后的秘密吗?”
韦图南道:“何以见得?”花三娘道:“不然你当年为甚么要离开苗寨,去寻找那‘玉飞龙’,不就是因他精通各路指法,望他能将‘玄微廿指’中的奥妙,向指点你一二吗?”
韦图南道:“师妹,你不是一样么?你嫁给王道之,不就是听说他手中握有的《化瘀书》九藏篇,与我们苗家的‘玄微廿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么?”
众人见他师兄们出言相争,均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一门治病救人的“玄微廿指”竟会惹得两名苗疆毒师为之相争。
公孙茂原本依在陆圣妍肩上沉睡,这时突然睁开眼,呼吸急促,眼白上翻,好似喘不过气来。陆圣妍急忙为他捶背,却无丝毫作用。公孙茂双手作爪状,直在脖颈上抠下道道血痕。
陆圣妍急道:“茂哥,你怎么了?”公孙茂道:“我,我要吃草,草!”陆圣妍急问道:“什么草?”她转眼望向刘驽。刘驽道:“我查了查书,茂哥吃的应该是石斛草。”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名为《千金要方》。
韦图南伸手捏住公孙茂的脉搏,道:“公孙公子的脉相无序,且极不平稳,应是体内燥火郁积所致。石斛,又名还魂草,有滋阴清热、益气生津之效,食之当可缓解公孙先生的症状。”陆圣妍双掌连劈铁笼,吼道:“哪里有石斛草,哪里有石斛草?”怎奈她重伤之下,哪有丝毫力气,双掌拍在铁笼上绵软无声。
她一把揪住刘驽,哀声道:“狗娃子,快,你快让遥辇泰去找石斛草。”这时韦图南摇摇头,伸手阻止道:“石斛草,少量食之无妨,多食则对身体有害无益。我观公孙先生眼睑泛红,应是食用了过多的石斛草之故。”
公孙茂白眼直翻,在笼底扭曲挣扎,应是痛苦之至。花三娘哈哈大笑道:“治病还需问根本,我本就纳闷公孙先生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并且还恢复了功力。”
岳圣叹插道:“他服用了刘驽的毒血,后来我们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便将他葬在了谷底。可后来我听刘驽说,公孙先生后来竟又自行醒了过来,并安然无恙地爬出了墓穴。”
花三娘道:“原来如此,他本受有极重的烧伤,虽然表皮重生,但体内火毒攒积。而金鳞河豚之毒,乃万毒之毒,自然可以降服一切毒物,其中包括这火毒。但他原本即使解掉了火毒,身受这金鳞河豚之毒,也是必死无疑。却又偏偏得你们适时将他土葬,让他遍身毒性被地气化去,真可谓运气好到了极点。”
接着她仍是一脸的迷惑之色,又道:“但是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他神经错乱才对.”这时韩不寿微启朱唇,说道:“当日,公孙先生与在下于宋州城相斗时,已显癫狂之色,可见他自从那时便已有了先兆。”
陆圣妍自然知道韩不寿所言属实,且她知晓公孙茂的症结与他强行修炼《化瘀书》脱不开干系。但铁笼内除了刘驽外,其他人谁又敢说自己对《化瘀书》没有一丝贪欲。是以她不敢将此节说穿,挑起事端,而是一把抓住花三娘的手,求道:“王夫人,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我男人!”
花三娘抬手一指韦图南,道:“这个你得问他,天下间的奇病怪症没有甚么是全套的‘玄微廿指’治不了的。”韦图南道:“师妹,你不要瞎说。‘玄微廿指’只能治疗经脉郁积之症,于公孙先生的神经错乱可无半点功效。”
陆圣妍扑过来,抓住韦图南的肩膀,求道:“不管怎样,求你治治我男人。”韦图南叹息数声,仍是不动。这时刘驽答话道:“陆姨,你别急,我来试试吧。”
他伸出双手,十指触及公孙茂的背脊时,心中不由地一惊,感到一股极乱的气息在公孙茂体内游走无定。
他掌心蕴有真气,将掬水式、拈花式和浮影式等各式玄微指法连使,竟渐渐将公孙茂体内错乱的真气归理成束,又从周天诸穴中驱出,回拢于丹田之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公孙茂慢慢睁开双眼,眼神中竟有了些微的清明之色。陆圣妍见状大喜,然而她还来得及高兴,公孙茂便又昏死了过去。
陆圣妍抓住刘驽的双臂,急道:“狗娃子,你再给他治一治,快,快!”刘驽为难道:“陆姨,我会的就这么多,再接下去,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治了。”花三娘插道:“所以还是需要全套的‘玄微廿指’,才能救得公孙公子的性命。”
韦图南道:“师妹,你!”花三娘道:“我甚么?你看这‘玄微廿指’分明对公孙公子的伤势有效,只是你出于私心,不肯交出而已。”刘驽对着韦图南求道:“韦先生,您就高抬贵手,救救公孙先生吧。”
韦图南伸开双臂,神情悲凉地说道:“你们大家看,就我这双废手,还怎么用‘玄微廿指’救人?”众人清楚地看见,韦图南双手腕上,皆有一道极深疤痕。
韦图南指着花三娘,愤恨地说道:“当年就是她废去了我双手筋脉,后来我虽经万般艰辛后,终于将手筋续上,却终生再也使不了‘玄微廿指’。这一切皆是由她所致,她却故意逼我使‘玄微廿指’,用心可谓狠毒至极。”
花三娘指着刘驽,笑道:“师哥,我没有让你自己用这‘玄微廿指’啊,你自可将所知的‘玄微廿指’教予这小鬼,不正好治病救人么?”韦图南瞪着花三娘,说道:“师妹,你果然狠心!我这半套‘玄微廿指’,自从那日看见这孩子后,便打定要传授于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圣妍道:“韦先生,现在人命关天,还求您尽快治病救人。若是您觉得自己交出‘玄微廿指’太亏,我自可用昆仑派的《五老经》与你交换。”韦图南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实在是时候还未到!”
岳圣叹旁观了许久,这时也忍不住说道:“韦先生,你化名崔东阳,在河北一带悬壶济世多年。别人都赞你是医者仁心,想必是不,还望韦先生能酌情救一救公孙公子。”陆圣妍转过脸,望了岳圣叹一眼,这师兄妹俩之间的怨恨,在此刻似乎消融了些许。
韦图南转过身去,面对众人,说道:“不管诸位如何说,我也不能这般做。我的性命不打紧,但是实在还有要事要办,还请诸位见谅!”众人一听便纳了闷,不过让他传授给刘驽半套“玄微廿指”,又和他的性命有甚么关系。
陆圣妍咬了咬嘴唇道:“如果公孙先生愿意传授刘驽‘玄微廿指’,我愿意后半生听从先生驱使,先生要我去办甚么,我便去做甚么,即便杀遍天下人,也在所不辞!”韦图南闻言回头,问道:“陆姑娘,你真的能做到?”陆圣妍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韦图南大声笑道,道:“好!好!好!如此我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还请你帮我找到一个名叫柳哥的契丹姑娘,请她南下一趟中原,去金龙峡翠屏峰的悬空寺见一见普真和尚。”普真这个名字,刘驽听后十分相熟,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陆圣妍道:“好,我一定答应你做到。还请阁下传授刘驽指法吧!我们大家都转过身去,不会偷学。”花三娘一听她如此说,立马哈哈大笑,说道:“我才不看!”说着便要转身。
韦图南叹道:“不用了!”他看了眼笼底的公孙茂道:“他再坚持个把时辰没问题,容我再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此时契丹人押着铁笼车,已经过了幽州地界,地势开始逐渐变得平坦,契丹军队开始五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阔无垠的黑土地上行进。一轮火红的斜阳下,笔直的白杨树林看上去无垠而又苍凉。
韦图南拍了拍刘驽的肩膀,说道:“孩子,你能和陆姑娘一起,帮我寻找柳哥姑娘吗?”刘驽点点头,说道:“韦先生,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韦图南又道:“找到她后,请你帮我保护她一生一世,可以吗?”
刘驽睁大眼睛,不明白韦图南所言乃是何意,但仍是答道:“保护妇孺,本就是我们男子汉该做的!”韦图南道:“好,好!”他这段时间说的最多的一个字,便是这个“好”字。
花三娘笑道:“师哥,这个柳哥姑娘不会是你的闺女吧?等大伙儿找到了她,我可要好好看一看,看她长得像不像你!”韦图南道:“你胡说些甚么,韦某一生未曾婚娶,又哪里来的女儿?”花三娘又道:“要么这姑娘竟是那普真和尚的私生女?现在的和尚可越来越不守规矩,生女儿都生到契丹去了,哈哈!”
韦图南怒目圆睁道:“师妹,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你要是再说普真大和尚半句坏话,连神佛也不能容你。”花三娘笑道:“师兄,你甚么时候开始信佛了?这世间哪里有甚么神佛,不过是世人在说谎,却没有人愿意戳破而已。哈哈!”
韦图南道:“师妹,那我便在十八层地狱的修罗场中等你吧!”他突然双手在笼底一撑,身形飞起,如一只大鸟般直扑刘驽。韩不寿闻声睁眼,蕴雪刀出。怎奈他身中剧毒,手腕无力,这一刀还未挥出,手腕便已软软垂下。
第五十四节 回天经脉
韦图南从后紧紧搂住刘驽,直如一只成年蝙蝠展开肉翼,裹住自己的幼崽一般。刘驽直感后背上有一股气息,如小鼠般四处游走。他渐感后背焦热,随后扩至全身,脑袋竟有些昏昏沉沉的。
渐渐地,刘驽感到背上越来越沉,韦图南的头颅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似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突然他听见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乃是韦图南在说话。韦图南说道:“玄微指没有二十式,上半本只是心法,我现在就给……你……。”刘驽不明白,韦图南所谓的“给他”是甚么意思。
花三娘看着韦图南,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情难自制,狂吼道:“韦图南,你要干甚么?”她吃力地爬起身来,伸手要拽开韦图南,却被陆圣妍一把制住。跟着岳圣叹也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
韩不寿微微以眼色示意,薛红梅拔剑而出,指着花三娘的脖颈,说道:“你敢再动一动,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是众人中唯一未受伤之人,此时倒属她实力最强。花三娘浑没有将颈边的剑刃放在眼里,大声哭道:“师兄,你就如此绝情吗,就这么不肯将玄微廿指交给我吗!”
突然韦图南从刘驽身上滑落倒地,刘驽转身欲将他扶起。韦图南声若蚊蝇,说道:“不用了,让我躺一会儿吧!”此时黄昏将近,韦图南躺在晚风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地,这丝微笑僵硬在他嘴边,再也不动。
刘驽试了试他的鼻息,气若游丝,急喊道:“韦先生不行了,我们大家快救救他。”他急忙将韦图南扶起,使出“玄微廿指”在他后背连点。众人看见,刘驽的双袖被劲风鼓起,指尖过处,空气直发出滋滋之声。
花三娘被陆圣妍、岳圣叹等人困住,不得动身,哭道:“韦图南死了,玄微廿指失传了,失传了!”众人眼见刘驽的玄微廿指功夫比刚才强了很多,定是韦图南用甚么方法将玄微廿指的秘诀交给了他,花三娘又怎能说玄微廿指就此失传了?均是十分的不明白。
韩不寿见刘驽头顶直冒白气,急道:“不好,要走火入魔,刘驽你快停下来!”刘驽不听,十指连挥,浮影式、掬水式、捞月式和拈花式等指法接连使出,连点韦图南全身各处经脉。
韩不寿见刘驽肤色越来越红,如此下去必然会走火入魔,于是他抽刀一划,刘驽的衣裳自后背裂开,一大片后背露了出来。众人一看,他后背上乃是星星点点的紫斑,却不知从何而来。刘驽直感一阵凉风扑背而来,脑中大感清明。
花三娘看见眼前情形,早已想通了个大概,她当年从韦图南手中抢走的下半本,定然是与上半本有极大的不同。花三娘多年以来修炼玄微指而不成,但临死之际又不甘心,是以将其传授给刘驽,只当死马当活马医。她怎知道这小鬼曾经修行过化瘀九藏,竟能使出玄微指的真正威力。
花三娘内心大喜,心想着逼迫韦图南将上半本玄微指法,也传授给刘驽。待得刘驽将这二十套指法学全,她再想办法从这小鬼手中夺去。谁料这玄微指法竟与她所料不同,她估摸着,这上半套指法竟不是指法,而是心法。
这套心法可以让习者打通小周天通往大肠经的诸脉,进而连通为一脉,医者称之为回天脉。韦图南为了修成回天脉,花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然而他一直没有得到玄微指的下半卷,是以无法将回天脉的功法付诸实施。
万万让花三娘想不到的是,韦图南竟然宁愿耗费自己的毕生内力,为刘驽打通回天脉,也不肯将心法公布于世。虽然刘驽就此学会了玄微指,但是这套精妙的医家指法,却从此绝传世间。
刘驽头顶的白气渐渐由盛转弱,进而内敛。岳圣叹有些担心地说道:“他不会有事儿吧?”韩不寿道:“不会,他的真气已渐渐内敛,应是能收放自如了。”花三娘道:“这小鬼想学会玄微指,没门,玄微指是我们苗家的,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夺去它!”
她将右手抬至嘴边,一声响哨响彻云间。众人听后皆是一惊,这花三娘身受重伤,怎会有此功力。只见她双臂一震,将陆圣妍与岳圣叹甩开,喉间竟发出龙吟之声。薛红梅拔剑来挡,花三娘伸手抓住她的剑刃往旁一送,薛红梅当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韩不寿道:“好强的‘困龙功’!”原来这门“困龙功”乃是王道之的生平绝技,据说修炼此功之人,可将他人的内力封于丹田,一丝也不溢出。得“困龙功”护佑之人,遭受剧创之时,身上被封穴道便会随之解开。原本储存于丹田中的内力随即源源流出,使其得以自愈。
花三娘之前从未使过武功,众人只道她武功低微,却从未想过是因她内力被封之故。想她师兄韦图南,能在短时间内为刘驽打通回天脉,其内功之强不言自喻。花三娘的内力即便不如他,也不会太弱。
花三娘冲破众人的阻挠,直向刘驽扑来。刘驽凌空跃起,左手连使玄微指法不停,右手握拳橫挥,逼开花三娘的双爪。同时他右脚踹出,正中花三娘胸口。花三娘啊地一声,往后疾退数步,抓住铁笼栏杆方才立稳。
韩不寿等人看得清楚,刘驽刚才所使招式,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没想到他回天脉被打通后,内息也是大增,所使契丹散手呼呼有声。花三娘十分不甘心,随即又扑上,她双手或做鹰爪,或呈虎式,千变万化。
刘驽仍是一只手连使玄微指不停,另一只手与她对决,契丹散手中夹带着陆圣妍所授两仪掌。两人过了十几招后,刘驽突然飞腿踢出一脚,跟着右拳横扫。花三娘被他拳脚齐齐打中,只感胸口剧痛,扑倒在地上。
岳圣叹赞道:“好一招‘一拳扫七星’,打得漂亮!”他正说间,直听见后方传来纵蹄之声,只见有十几人骑着马,并排成一字型,往铁笼车重来。
花三娘见状大喜道:“好,好,他们都来了,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众人原本就纳闷,她身为武林泰斗王道之的夫人,怎地她失踪了这许多日,王道之竟也不派人来寻。此时才知,花三娘自持有“困龙功”护身,将众多王道之旗下的武林高手隐匿不发,直到此时方才叫出。
岳圣叹拔剑要刺花三娘,花三娘右手挥出,将他拍倒在地,口吐鲜血不止。花三娘脚下连变,双爪方位不定,使出苗疆著名的功夫“花蛇十四游”,直往刘驽全身要害连抓而去。
而刘驽一边与她对决,一边仍需为韦图南疗伤,是以身法不便。索性心中一横,也不管她如何攻来,径直使出遥辇泰的绝招,“奔流入海”,右拳连挥,直往花三娘胸口招呼而去。岂料歪打正着,原来花三娘这套花蛇十四游中,虚招太多,最怕有人强攻。
是以她一见刘驽右拳连出,忙往后推开数步,急切间奈何刘驽不得。于是,她干脆绕着刘驽游斗,只盼那十几骑速来接应。
那些契丹兵士,见有人来袭,急忙取下弓箭,秉着射人先射马的原则,向那十几人的坐骑招呼而去。岂料那十几人均是身手俊逸,个个从马背上飞身而起。那些契丹兵士弓箭甫出,已被那些人赶了身边,还未来得及逃跑,便纷纷毙命。
这时,刘驽只听韦图南突然咳嗽了一声,胸口气息陡壮,喜道:“韦先生有救了!”花三娘见状大喜,说道:“把他给我,我就不杀你!”刘驽道:“没门!”一脚踹出,带着劲风直袭花三娘面门,花三娘急忙一个懒驴打滚躲过。
这是竟有人在旁鼓起掌来,用不标准的汉话称赞道:“不错,不错,确实是个学习我们契丹散手的好苗子。”说话者乃是遥辇泰,他不知道甚么时候,竟已出现在铁笼车旁边,镇定自若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十几名对手。
第五十五节 苗疆往事
那十几人只是跟在契丹人身后,却并不靠近,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遥辇泰勒马停下,他们便也停下。遥辇泰拔营启程,他们便也上马跟上。
如此过了十几天,契丹大军已经进入了草原地带,那十几人仍是不疾不徐地跟在铁笼车后方不远处。铁笼车中,花三娘数次与刘驽相斗,均是落败,因此只得罢手。她一个人坐在铁笼角落里,目光凶狠地望着每一个人。
刘驽这些日来,玄微指的功力日渐精进。他稳住韦图南和公孙茂两人的伤势之后,空闲之余,便为陆圣妍、韩不寿和岳圣叹三人施功疗伤。他原本已经达到瓶颈的化瘀九藏功夫,这时竟又突飞猛进起来。
他大喜之下,便愈加勤加修炼,却发现这化瘀九藏的功力未得寸进。无奈之下,他索性不再修炼,而是使用玄微指法,为众人疗伤。过后,他发现自己的化瘀九藏功夫竟又进步了些许。
如此数番,他方才明白,若想让这化瘀九藏的功夫得以提升,必须不断地为他人治病疗伤方可。
闲暇之时,刘驽从怀中掏出那本买来的《千金药方》,细细阅读。有一次,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留下来,书页中写道:“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人禀五常以为五脏。经络腑输,阴阳汇通,玄冥幽微,变化难记。”
他不由地想道,这套苗家绝技“玄微指法”的名字,是否就是出自于这千金要方中的“玄冥幽微”二字。
又过了数日,在刘驽的悉心照料下,韦图南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他内力尽失,已同普通人无异。刘驽每当研习《千金要方》遇上难题之时,便向他询问。韦图南知无不言,又将自己往日为病人施治的详情,细细讲予他听。
刘驽得韦图南指教,对医术的理解越来越深。他尝试着依照《千金要方》所述,结合玄微指法,为众人施治。不过数日间,陆圣妍、岳圣叹、公孙茂等人的伤势均大为好转,便连韩不寿脸上的青色,也退去了些许。
花三娘这些日来也不爱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铁笼角落里,两只眼睛紧盯着韦图南,生怕一闭眼他便跑得不见了。韦图南身受重创,躺在笼底哪里还能动弹得了半分。他倾心教导刘驽医术,对花三娘却是看也不看,好似此人如同空气一般。
众人对这师兄妹俩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他俩乃是因为玄微指法结怨,至于详细的内情却谁也不知。
薛红梅看见,在铁笼车后方不远处,那十几个人骑着马,仍是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有些惴惴不安,低声对韩不寿说道:“韩公子,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为甚么老是跟在咱们后面,说打也不打,说走也不走?他们若是花三娘的人,那花三娘就在铁笼车里,他们救走就好了,为甚么迟迟不动手呢?”
韩不寿回道:“遥辇泰所带的契丹兵士甚多,他本人武功又强,这些人若是强动手,必然讨不了好去。”薛红梅道:“那这些人为什么索性回去,找人增援呢?”韩不寿道:“应该是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此事,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薛红梅问道:“何以见得?”韩不寿道:“你可以注意过那十几个人,他们更多的不是看向我们这边,而是我们的前方。”薛红梅道:“韩公子的意思是,他们在等其他人?”韩不寿道:“正是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契丹兵士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快,有人竟高兴得唱起歌来。遥辇泰用契丹语一声喝喊,众兵士欢声雷动。铁笼车上的那名车夫,高兴得一扬鞭,四匹马拉着铁笼车往前欢奔而去。
众多契丹人均是兴奋之极,唯独遥辇泰立于马上,巍然不动,神色肃穆至极。
刘驽疑惑地问道:“这些契丹人,为何突然如此高兴?”韦图南道:“此地离契丹可汗的王庭仅有两百余里,这些契丹人马上就要回家了。”刘驽有些吃惊,问道:“韦先生,你来过契丹吗?”
韦图南答道:“来过,不过我当年来契丹,是为了寻找我们苗家玄微指法的秘密。我们苗家先辈有个说法,这本玄微指法乃是,从前一位来到寨子里的契丹郎中所留下的。
“这位契丹郎中不仅医术高超,而且武功高强。他因缘际会,又将这门玄微指法传授给了我师傅的师傅。据说寨中老人说,从这门玄微指法中,可以悟得极其高深的功夫。”
花三娘久不说话,这时却插道:“是啊,师兄。当年你为了学得这门玄微指法,都可以去谋害咱们的师傅,后来为甚么还偏偏要去装甚么名医崔东阳呢?”
韦图南叹了口气,答道:“不错,我崔图南当年确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是师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你为了讨好师父,竟能作出那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来!”说到这,韦图南满脸鄙夷之色。
花三娘听他说到这,脸色顿时勃然变色,喝道:“韦图南,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是不是认为我不敢杀你!”韦图南道:“你即便杀了我又如何,你和自己的师父做下那等事儿,连孩子都有了。这事儿全寨子的人都知道,难道你要将他们全杀光?”
花三娘看着韦图南,眼圈竟有些发红,这与她往日事事不在乎的态度,截然不同。她一字一顿地,对着韦图南说道:“师兄,你别以为我为了得到玄微指法,现在不敢杀你。你老实说,当年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韦图南道:“师妹,当年我虽然为了得到玄微指法,利欲熏心。但是杀你儿子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做的。我虽然心肠不好,但是远不如你那般歹毒。
“当年师傅本已看出,我送来的饭菜里有异样。还是你劝他,他才吃下的。我一直纳闷,为甚么你竟会帮我毒死师傅,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说到这,他呵呵一声冷笑。
花三娘怒道:“你又知道甚么!,虎毒不食子,我的孩子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中了剧毒,那种‘千丝蛊’除了我们师兄妹俩,还有谁会?!”
第五十六节 昔日修罗
韦图南道:“师妹你别狡辩,且让我把话说完。那日师傅死后,我害怕得厉害,在师傅的卧室里怔了好一会儿。待我缓过神时,便再也找不见你的踪影,知道你肯定是去偷师父的那本玄微指法了。那本秘籍一直被师傅放在一个铁箱子里,你最是熟悉。
“果然等我去翻那个铁箱子的时候,里面的秘籍已经被你抢先一步拿了去。当时我心中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心想自己竟然为了一本秘籍,竟然鬼迷心窍,害死了自己的师傅。我愧疚之下,便想将师傅好好葬了,却又怕半路上被人发现,于是便趁夜将他背上了山。
“半路上,师傅的衣裳被山上的树枝,蹭落了一小截。我为师傅整理衣裳时,借着月光看见师傅小腹的肌肤上刺着青黑色的蝇头小字。我仔细一看,竟然是玄微指法的心法秘籍。
“我大喜之下,便将这些秘籍从师父身上剥下,揣进了怀里,又将他老人家的尸体火化埋葬。”刘驽一听,韦图南竟曾经活生生地剥了自己师傅的皮,不由地暗暗皱眉。他没想到,眼前这位铁骨铮铮、悬壶济世的名医,竟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花三娘道:“这么说你倒是好运,生平唯一的一次做善事儿,便有了这般大收获。我当年还纳了闷,为什么到手的玄微指法只有招式,却没有心法,以至于我数次修炼不成,原来是被你得去了。”
韦图南说道:“师妹,你错了,埋葬师傅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善事,却不是我唯一的一次做善事。我当时得到玄微指法的心法后,怕你会暗算于我,便连夜躲进了山里,以野果为食。
“到了第四天,我看见大约有四百多个人,吹锣打鼓地进了寨子。我一开始还道是谁家娶新媳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你要嫁人了,而且要嫁的人,还是鼎鼎大名的‘二王之首’王道之。
“我这才想通了,怪不得你要杀死师傅。你是怕王道之知道了你和师傅的那些丑事,不愿再娶你。你自己看着自己与师傅生下的娃,也觉得十分碍眼,便索性将他一起毒杀了。你自己办的事儿,自己不敢承认,又何必诬陷于我呢!”
花三娘吼道:“不错,我是嫁给了王道之,他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比咱们那个师傅,了不起一百倍一千倍。我花三娘向来敢作敢当,天下没有我杀了,却又不敢承认的人。
“但是我花三娘自己的孩子,我心疼!我又怎会害他?除了师兄你,那时候还有谁能和我有仇,又会害我的孩子?”
韦图南道:“师妹,你的话又有谁信呢。你自从得知王道之从风沙镇的飞摩崖上,得到了《化瘀书》九藏篇,便一心想从他手中得到那九藏篇,好与你手中的玄微指法相验证,揣摩出指法背后的秘密。
“恰好他对你有所求,来向你提亲,你便欢喜得一口答应。你们两个人,乃是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又有甚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杀死自己的儿子,对你来说,不是小事儿一桩吗!”
花三娘道:“好!好!好!你说我和王道之沆瀣一气,那你自己后来又去了甚么地方?”韦图南道:“我韦图南明人不做暗事儿,我离开寨子之后,便去寻找‘云飞龙’他老人家了。听说他的八十一路旋风指独步天下,因此定然对指法深有研究。我一路寻访,终于在一处破庙中找到了已经剃度出家的‘玉飞龙’他老人家。”
说到这,他面露敬佩之色,继而说道:“若不是遇见了‘玉飞龙’他老人家,我韦图南可能会浑浑噩噩地做上一辈子恶人,又怎能迷途知返,成为后来的名医崔东阳。”说完他转身向南方顶礼膜拜。然而他身体究竟太弱,才行完礼便眩晕得几乎倒地,刘驽见状急忙将他扶住。
陆圣妍、岳圣叹、韩不寿和薛红梅等人,听了花三娘、韦图南这对师兄妹的对话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陆圣妍虽自认为心狠手辣,但是花三娘和韦图南这种戕害同门、杀师灭祖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干的。岳圣叹虽与她数番起冲突,她出手之时,终究是留了情,并未置他于死地。
公孙茂自从身体好转之后,一直在怀中乱摸,似是在找残余的糖渣。不是又抬起头看一会儿天空,似是想起了甚么。刘驽向他靠近过来,将公孙茂扳过身去,要施展玄微指法为他疗伤。
公孙茂突然回头问道:“小马,你是不是在我头上撒过尿?”刘驽赶紧松开他,说道:“没,没,哪有的事儿!”言语间十分慌张。陆圣妍看着两人,嘴角含着笑意,也不说话。
花三娘独自低着头,嘴中喃喃地说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儿,是谁杀了我的孩儿?”她抬头看了一眼刘驽,说道:“若是我的孩儿还活着,该和你一般大了。”
刘驽听她如此说,又见她神情落寞,心中颇有些不忍,说道:“你也别太伤心了。”他伸过胳膊,搂了搂花三娘肩头,花三娘未躲未闪。
韩不寿见状大惊,直道花三娘会趁机发难,制住刘驽。若是如此,铁笼车中的其余众人皆是身受重伤,可没有谁会是她花三娘的对手。然而,花三娘竟没有动手,而是冲着刘驽笑了笑,道:“别安慰老娘,你自己小心着点!”
刘驽得她提醒,转头往后一看。那十几骑人马不再与契丹人保持距离,而是朝着铁笼车狂追而来。面对众多的契丹兵士,这些人脸上竟毫无惧色。
岳圣叹问道:“花三娘,你怎么这么大能耐,竟能让‘中原十四骑’一路跟着我们?”花三娘道:“我家老头乃是堂堂的武林泰斗,这随随便便的十四个人,对他而言,又有何难!”
遥辇泰看着那十四人,脸色肃重。他马鞭连甩,催动马匹在阵前来回疾驰,口中用契丹语大声呼喊,神态颇为悲壮。这些日来,刘驽还从未看见遥辇泰这位契丹硬汉,竟如此神伤过。
第五十七节 中原铁骑
中原十四骑,并非武林人士。他们出身于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亲手创建的玄甲军。玄甲军号称大唐第一劲旅,唐太宗率领着这支军队,破王世充,擒窦建德,收颉利可汗,灭突厥,无所不破。
而中原十四骑,乃是从玄甲军中精选最勇敢忠贞的战士组成,号称“玄甲之魂”。玄宗皇帝时期,西方的黑衣大食国,携灭五十国之余威,进攻大唐安西都护府,与大唐将军高仙芝战于怛罗斯。
高仙芝力战不敌,全军大溃之际,幸得随军的中原十四骑出阵相助。这十四人不惜自身性命,直如一把锋锐的尖刀,将黑衣大食军生生割为两半。黑衣大食军一时间大乱,高仙芝等人方才趁机逃得性命。
此役之后,玄宗皇帝将牺牲的中原十四骑,尽皆追封为将军。而中原十四骑之职,则由十四家忠烈的子孙世袭罔替。有道是,“大唐不灭,中原十四骑不死”。如果中原十四骑中的父辈战死了,他们的子辈会顶上,子辈战死了,孙辈会顶上。中原十四骑世世代代,为大唐誓死效命,数百年不渝。
岳圣叹道:“不知道王道之给了‘中原十四骑’甚么好处,让这些人竟会背叛朝廷,为他效命?”花三娘笑道:“我家老头的手段,岂是你能懂的。有中原十四骑在,老娘想回中原易如反掌!”
韩不寿摇摇头,道:“我不相信江湖上的很多人,但是我相信中原十四骑。除非大唐亡了,否则他们绝不会背叛朝廷。”花三娘讥讽道:“韩公子,你将人心看得太简单。”她话音未落,中原十四骑已经冲入契丹军内,纵横厮杀,无往不利。
遥辇泰统领的契丹人马,人心不齐,与当年的黑衣大食军不可同日而语。陆圣妍、花三娘等人坐在铁笼车内,只见在中原十四骑的长枪之下,契丹人慌乱成一片。刘驽听见西边传来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那名耶律氏的契丹将军,已被中原十四骑中的一人橫枪挑起,又从半空跌地而死。
遥辇泰急命大军从四面八方围剿中原十四骑,然而这十四人岂是一般的军队可比。他们专寻契丹军中的弱点攻打,契丹军队人数虽多,却如狮子搏蚊一般,对其奈何不得。在中原十四骑的左冲右突之下,契丹人溃不成军,铁笼车的四周早已无人警戒。
花三娘一把夺过韩不寿的蕴雪宝刀,剁开铁门,一跃而出。岳圣叹、韩不寿、陆圣妍、公孙茂和薛红梅依次下车,刘驽背起韦图南,跟在最后。花三娘伸手要抓韦图南,却被刘驽一拳逼开。
遥辇泰坐镇中军,遥遥看见中原十四骑中的一人,盔插白羽,应是那十四骑的首领。此人战袍上血迹斑斑,短短时间,已经连挑十二名契丹军士,策马冲到铁笼车旁。
遥辇泰见状纵马狂奔,追到那人身后,双脚使力,从马背上跃起,直扑那人。那人持枪刺来,遥辇泰鞭腿扫出,踢开那人的枪杆,同时双拳斜飞,连绵不绝,直击那人的胸口,这一招正是契丹散手中的“奔流入海”。
那人虽是久经战阵,勇猛绝伦,然而单打独斗,他终究不是遥辇泰的对手。只是数合之后,他已经败象频呈。
那人陷入敌阵太深,等他两翼的十三名兄弟来救时,已是来不及。其他的契丹兵士见主帅在此,便急忙增援过来,结成重重肉墙。那十三骑虽然勇猛,短时间内却突破不进。
刘驽见传奇的大唐骑兵首领,转眼间便要死在契丹人的手上,连忙将韦图南交到韩不寿手中,双足发力狂奔,转眼间已到那人的马下。他这些日来,“化瘀九藏”内功猛进,举手投足间越发随心所欲。
他抓住马尾,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那人的马背之上,站在那人背后,双拳齐出,往遥辇泰攻去。遥辇泰用不标准的汉话说道:“哦,徒弟要来打师傅?”刘驽怒道:“我不是你徒弟!”他一脚踢向遥辇泰的左肋,同时双拳齐飞,正是契丹散手中的“飞天弥陀”。
遥辇泰见刘驽的拳头竟携着劲风砸来,微感讶异,他伸出右掌,接过刘驽的双拳,掌上仅使上了一成力,却觉从刘驽拳头上传来的力道,雄劲不绝,险些将他打下马去。遥辇泰大惊,他没料到刘驽在这短短个把月的时间里,内功竟然精进如斯。遥辇泰大奇,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
两人连过了十几招,刘驽双手忽掌忽拳,在契丹散手中有夹杂着陆圣妍所授的两仪掌法。每当刘驽用契丹散手来攻时,遥辇泰只是轻轻接过,然后赞道:“好拳法”。
而如果刘驽使出两仪掌法,遥辇泰则刻意在手上加上几分力道,将刘驽的双掌硬生生地逼回,一边摇头叹息道:“中原武功,不行,不行!”陆圣妍站在一旁听得清楚,直气得脸发青,只恨自己重伤未愈,不能亲自与遥辇泰一战。
那十三骑果然精锐,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在契丹人中间杀出一条血路,直扑遥辇泰而来。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见状拔出腰刀,直劈遥辇泰腰间。遥辇泰腹背受敌,急忙翻身跃下马,躲开众人的攻击。
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策马便要突围而去。遥辇泰飞身追上,一拳直砸那人的后心。他在这一拳中使上了十分劲力,即便野牛烈马吃了这一拳,也会骨断筋裂而死。不料这时,刘驽竟从那人的马背上跃下,直扑向遥辇泰的拳头。
遥辇泰大吃一惊,急忙收拳。那名中原十四骑的首领,得此机会,已与十三名同伴汇合,突围而去。临走时,他于马背上回首数次,关切地看向刘驽。遥辇泰见到嘴的鸭子,活生生地飞了,直气得一拳挥出,打在旁边的一匹战马身上。只听喀剌剌的一阵骨裂之声,那战马一声惨叫,随即倒地气绝。
遥辇泰踉跄着走了几步,纵身跃上一匹战马,策马扬鞭往中军而去。然而马还未跑得几步,他直感喉头一甜,便勒住缰绳,随即一口鲜血喷出。原来先前他为了不伤到刘驽,所以硬生生地收回了那一拳,而将内力强行憋回体内。是以不仅未能伤敌,反倒伤了他自己本人。
第五十八节 契丹于越
遥辇泰还未赶回中军大营,便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铁蹄声,沙尘片片扬起,直要遮天蔽日。他急令各部人马迅速归队,准备迎战。众兵士听令后,如潮水般向后疾退,弃开铁笼车而去,留下刘驽等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草原之上。
刘驽急向韦图南问道:“韦先生,到底发生甚么事儿了?”韦图南正待回答,远方的大军迅速接近,轰隆隆的马蹄声将他的声音尽皆淹没。在遥辇泰的命令之下,各部联军收回阵脚,紧紧聚为一团,好似这茫茫草原上的一座孤岛。
那些被掳掠而来的汉人百姓,被遥辇泰远远赶到在数里之外的地方。韦图南见状说道:“这个遥辇泰倒是个好人,他的兵势这般弱,也不肯驱使百姓为之挡箭。”刘驽听后,心中为之一动。
要知在那时的契丹部落中,征战之时,驱使平民百姓在前冲阵,再领大军在后掩杀,乃是再惯常不过的战法。遥辇泰不肯这般做,倒是与其他的将军格外不同。
来军越来越近,遥辇泰看清了对方的旗号,原来竟是耶律适鲁的军队。遥辇泰所带人马,大概有一万多人,而来军竟有他的十倍之多,如茫茫黑潮,将他这座孤岛团团围住。
两军之间,相隔仅十射之地。刘驽等人站在两军阵间,彼时草原上西风凛冽,刮得众人面颊生疼。
刘驽只见有一人一马从那大军阵中飞出,直奔遥辇泰中军而去。遥辇泰见了那来人,竟下马跪拜。刘驽见状异道:“难道这些人是可汗的人马吗?”韦图南道:“不像是可汗,倒像是契丹的大于越。”
刘驽道:“大于越是甚么官?”韦图南道:“类似我朝的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两人正说话间,只见遥辇泰突然从地上站起,指着那来人大骂。那来人惊惶惶地上了马,飞奔本阵而去。
岳圣叹道:“不得了,两军快打战了,我们快些找地方躲避吧。”陆圣妍急道:“四周都是兵马,我们能往哪里躲?”花三娘一脸镇定,韩不寿望着她,说道:“王夫人不惊不慌,是不是有甚么妙策?”
花三娘斜了他一眼,道:“中原十四骑都走了,老娘还有甚么依仗?”薛红梅道:“未必!”花三娘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说话时,双方兵马已经开始鼓噪起来,几轮弓箭之后,便开始冲锋。人马如潮水一般,在夏季的草原上铺展开来,冲到对方阵中,短兵相接。厮杀声连连,不断有人坠下马来。期间大于越的人马朝刘驽等人冲来,却都遥辇泰的人马赶了回去。
刘驽纵身一跃,登上铁笼车的顶部,远远地看见一个绯红的人影,怀中似是抱着一个婴儿。他对那身影甚是熟悉,几乎可以断定那人便是萧夫人。只见萧夫人纵马在军阵中疾驰,一大队兵马竟跟了她去,反戈攻向遥辇泰军。
遥辇泰的兵马本来就少,仅靠着阵型紧密,方才抵御了如此之久。这时萧夫人竟纵兵反戈,遥辇泰军一时间阵脚大乱,往后退去,大于越的兵马紧跟着铺天盖地般压上。刘驽见状急道:“大家快上车,我来赶车!”
众人纷纷相扶着钻进了铁笼车,只是他们这次倒是自愿的。花三娘刚要爬进铁笼车,直感背后有劲风袭至,回头一看,乃是一根箭矢射来。她急要躲避,怎奈身躯肥胖,卡在铁笼门间动弹不得。正在这时,刘驽从车顶跃下,伸手一抄,将那箭紧紧握于手内。
花三娘趁机钻入铁笼车内,刘驽驾起铁笼车狂奔,大于越的军马从四处杀来。花三娘原本夺了韩不寿的蕴雪刀,一直未曾归还,这时急将刀柄递给刘驽,道:“小鬼,狠狠地杀,我们冲出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连掏腰间药囊,往车外撒去。那些冲上来的兵士,闻之即倒。
刘驽纵马扬鞭,驾着铁笼车往南奔去。路上不断有契丹大于越的兵马上前拦阻,他手持蕴雪刀到处乱砍。怎奈他刀法太差,好几次不仅未砍中敌兵,反倒削在了辕上,险些将车辕砍断。
不过一会儿功夫,铁笼车已经往南奔出三四里路。花三娘急道:“小鬼,你快点,我的药都洒没了!”刘驽回头一看,敌军仍是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围来,眼下已是无处可逃。他索性右手一扬,将蕴蓄刀掷回铁笼车内,插在韩不寿身旁。双手捋起袖子,直要冲上前去,与来敌拼个你死我活。
陆圣妍急道:“狗娃子,你别犯浑,给我回来!”公孙茂指了指铁笼,道:“小马,小马,你快进来躲着。”刘驽哪里肯听,他抽身要往前冲,却感身后衣衫一紧,竟是韩不寿一把将他牢牢拽住,韦图南与薛红梅齐声劝止刘驽,让他不要冲动。
正在这时,刘驽看见原本封堵在前方的,契丹大于越兵士四散奔逃。一支人马从敌阵外杀进,如入无人之境。刘驽再一看,这支小队仅有十四人。为首一人盔插白羽,对刘驽喊道:“娃娃,跟我们走!”
刘驽喜道:“好!”驾车跟紧“中原十四骑”,只见这十四人手持长枪,在敌阵中纵横驰骋,锁甲上插满了箭支。所到之处,契丹兵士往往不战而逃。中原十四骑带着刘驽等人,在契丹军中左冲右突。
而那大于越的军队,似乎铁定了心,定要抓获刘驽等人,大批契丹兵士纵马往南围堵。无论中原十四骑杀伤了多少人马,总有新的人马围堵上来。万余契丹兵马围着刘驽等人的铁笼车飞奔,如同巨大的漩涡。刘驽驾着铁笼车,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怒海波涛之上。
花三娘突然指向西北方向,急喊道:“快,快往西北方向的乌云堡逃,那里才有生路!”那中原十四骑的首领听见后,与自己的十三名兄弟目光相视,便已心有灵犀,十四人齐齐纵马往西北方向杀去。刘驽急忙驾车跟上,期间由数名契丹兵士持刀围来,均被他以契丹散手打落下马。
契丹大于越的兵马没有料到,刘驽等人竟突然掉头往西北方向突围而去。前来围堵的万余兵马尾大不调,一时间难以调遣人马及时往西北方向围堵,竟被中原十四骑领着刘驽等人突围而去。
刘驽等人往前狂奔了十余里路,身后的契丹大军仍是紧追不舍。不远的前方,一座黑土堡垒越来越近。堡垒墙体残破,似是年久失修。岳圣叹一见大失所望,说道:“王夫人,你不会是想让我们躲进这破堡里御敌吧?”
花三娘径自不理他,双手作喇叭形状,朝乌云堡方向喊道:“老不死的,快出来救我!”她如此喊了三声,刚开始无人答应。她急忙又喊,一直喊道第九声,堡里竟有人回应,听声音是个老头,喊道:“老淫婆,是你么!”花三娘道:“是我,你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