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十面埋伏
岳圣叹道:“从这二人的伤势来看,外面定是机关重重,咱们得好好想办法!”花三娘道:“有我的‘七重桃花瘴’在,天明之前,对方应暂时攻不进来。不如再拖上一阵,好见机行事。”
陆圣妍见诸人伤的伤、死的死,不由地皱眉,若是敌人攻将进来,不仅在场的这些人,就连公孙茂的性命也必将不免。她问道:“王夫人,你可还有其他的法子,可以多阻止一会儿外面的人么?”花三娘道:“你当老娘是菩萨么,求甚么就能应甚么?”
三人想了许久,也未有个结果。那八名尚存的军士,立于原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时薛红梅醒了过来,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也不作声。她痴痴地望向韩不寿,见他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应是受伤不轻,不由地为他担心了起来。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仍是没有动静。直至卯时,韩不寿方才睁开双眼,扫了眼四周,挣扎要起身。
薛红梅急道:“外面很危险,你真的要走吗?”韩不寿终究未站得起来,叹了口气,复又盘腿坐下。
天色渐明,毒圈外的树林中晨雾弥漫,韩不寿目光焦急地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刘驽的踪影。
这时树林中传来人的脚步声,陆圣妍道:“他们来了。”岳圣叹建议道:“不如进屋先行躲避。”众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关上屋门,落下门闩。又都进了卧室,在窗户纸上舔下小洞,观察外面的情况。
过了片刻,数十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皆是髡发右衽。岳圣叹惊道:“他们是契丹人!”花三娘道:“老娘与契丹人向来无往来,若是你们中间有谁与他们有仇,不如现在就站出来,省得连累大伙儿。”
岳圣叹道:“岳某虽然早年去过北地,却从未和契丹人有过仇隙。”陆圣妍道:“我和我男人是在江南认识的,并没有去过契丹人的地方。”韩不寿闭眼不语,薛红梅索性陪着他一块儿。
花三娘看着薛红梅,道:“这女娃子是‘十方罗刹’崔擒鹰的徒弟,崔擒鹰和契丹人往来甚密,敢情眼前的祸事与她有关?”陆圣妍道:“若是如此,不如将她交出去!”薛红梅急道:“花三娘你血口喷人,我是幽州人,从来没去过关外!”
花三娘一笑,道:“幽州以北,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你说你没去过,谁信呢?”陆圣妍道:“将她扔出屋去好了!”伸手抓向薛红梅。薛红梅身体虚弱无力,躲闪不开,被她一把抓在气舍穴上,顿时胸口气窒,动弹不得。
这时屋子角落里传来一声:“放开她!”只见韩不寿拔出蕴雪刀,搁在公孙茂的脖子上,道:“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他!”陆圣妍怒道:“别碰我男人,否则让你不得好死!”说着连忙松手。薛红梅感到气舍穴上一松,随后大口地喘息,眼中对韩不寿流露出感激之意。韩不寿垂下目光,不去看她。陆圣妍知他的师傅,乃是闻名天下的‘玉傅子’,此人武功出神入化,性格乖离,极为护犊,是以也不敢拿韩不寿如何。
几名契丹人先后踏进花三娘设下的毒圈,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余众皆停下脚步,不敢贸然前进。花三娘笑道:“还是老娘的毒圈厉害,看他们还敢进来么!”只见那些人用契丹语商量了一阵后,纷纷从箭袋中取出箭矢,裹上皮毛,用火石点燃。岳圣叹大惊,道:“他们要用火攻!”
顷刻间,窗户屋顶上皆已着火。陆圣妍道:“床下有地窖,你们下去,我在上面掩护。”花三娘的那八名军士听后,连忙去揭床板,要往下挤。陆圣妍连杀两人,方才将他们止住,又对花三娘道:“地窖里顶多容得下六七个人,你和我男人先下去。”
花三娘道:“好!”当仁不让,跳下地窖。岳圣叹与薛红梅一起,将公孙茂抬入地窖,韩不寿最后下去。这时吱吱声响,一根房梁被烧断,落向陆圣妍的头顶。她抓起两名军士,齐齐掷出,将那房梁砸开,落于别处。
有四名军士见她出手狠辣,拔腿就跑,被外面穿进的火箭射成了刺猬。只剩两名军士立于原地,瑟瑟发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陆圣妍抓起他俩往地窖口奔去,两人齐道:“谢谢女侠!”陆圣妍哼了一声,将两人点穴制住,自己跳进了地窖。原来她是要将两人留在地窖口外堵火。
众人藏身于地窖中,只听外面军士的叫声惨烈,片刻后便没了声息。有浓烟从地上弥漫至地窖中,呛得人直咳嗽,所幸这地窖中,另凿有向外的出气孔,众人这才没被熏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不再有烟雾从地上透下,想是房屋已经燃尽。众人竖起耳朵,听见地上仍有人在用契丹语交谈。花三娘神情有些焦急,道:“这帮契丹人,怎么还不走,我这‘七重桃花瘴’布下的毒圈,再过半个时辰就失效了。”陆圣妍道:“我上去看看,你照看好我男人。”花三娘答应,伸手去摸公孙茂的脉门,作势要为他看病。
陆圣妍踏上梯子,便要走出地窖。岳圣叹急忙拽住她,道:“你不能出去!”陆圣妍一把将他甩开,道:“师兄,是不是我做甚么事情,你都要阻止!?”岳圣叹道:“你不要信这个花三娘,你出了这个地窖,小命就没了。”花三娘道:“岳圣叹,之前是谁说‘不计前嫌,一起想办法’来着?现在自己却出尔反尔!”岳圣叹指着薛红梅,向花三娘质问道:“你刚才还想害死她,你做到‘不计前嫌’了吗?”
这时韩不寿说话了,道:“你们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这老女人不是说她的毒圈,还有半个时辰才失效吗,不如等等再说!”众人这才止声不吵。花三娘忍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说道:“这些契丹人,不会是刘驽那个小孩引来的吧?”岳圣叹道:“绝不会,他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会认识那些人?”
当苗疆四鬼围攻韩不寿时,刘驽从韩不寿的怀中滑落,摔在地上,后背硌在一颗小石子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从昏迷中醒来。他看见韩不寿正被四人围攻,便要冲上去,这时突感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他不禁发声要喊,那人右手一把将他的嘴巴捂住。
刘驽使劲要从那人的手臂间挣脱开,怎奈那人膂力太大,他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人逼迫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在那里又有四名大汉和一名女子。这些人并未点起火把,是以刘驽难以看清他们的面孔。
四名大汉围了过来,将刘驽团团缚住,又将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几个人叽里呱啦地商量着甚么,刘驽却一句也听不懂。这时,那名一直不作声的女子开口了,五名大汉顿时噤声。那名女子叽里呱啦说完之后,便有一名大汉走上前,拔出胯上弯刀,割断刘驽身上的绳索。
随后,那女子上前柔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竟是汉语,只是咬音吐字有些不准。
刘驽一呆,随即答道:“我叫刘驽,你们为什么抓我,是不是和花三娘是一伙的?”那女子有些讶异,问道:“花三娘是谁,我们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抓你?”刘驽答道:“那是个坏人,别人求她医个人,她便逼迫别人杀我。”
那女子听言笑道:“我们不杀你,只求你带个路。我们被人追到这里,迷了路,出不去啦。”刘驽伸手一指,道:“这有甚么难的,你们走那条路,半日就可到郓州城。”那女子摇头道:“大路不能走,早已被追我们的人布下陷阱啦。半个月前,随我一起出来的有四十多人,你看现在就剩下这五个啦。”她指了指身边的五名大汉。
第三十节 契丹女子
刘驽问道:“那你们想往哪逃?”那女子叹道:“往哪里逃?随遇而安罢!”此时夜色渐渐褪去,刘驽看得清,她约莫有二十多岁年纪,坐于一乘步辇之上,并未起身。身上长袍为右衽开口,下摆宽大华丽,看样式不是中原服饰。护卫她的五名汉子,皆是长得高大威猛,头皮刮得瓦青,脑袋上留有数条小辫。
刘驽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初到此处,对本地情形不是很熟。况且不远处,朝廷官兵与义军正在交战,大路小路多被堵死了,实在难走得很。”那女子闻言有些惊喜,与五名随从用契丹语商量后,对刘驽说道:“那你带我去找他们,朝廷的,义军的,都行!”
四名汉子将那女子所乘的步辇抬起,另外的那名汉子,走在最前方探路。那女子道:“小兄弟,你跟在我的辇旁。这四周都是我们一个契丹高手布下的陷阱,十分危险。”刘驽一听她说起高手,便想起陆圣妍、韩不寿等人,心中不由地担心他们现在的处境。
刘驽道:“你们契丹的高手,与我们中原武林高手比起来,哪个更厉害?”那女子哈哈一笑,道:“不瞒小兄弟你说,我曾经在长安作为质子待过数年,知道你们中原武林中人才辈出。我们契丹人擅长骑射征战,单打独斗并不如你们中原人厉害。但是我们中有些人的绝技,也不是你们能比的。
“比如这次前来追杀我的这个人,名叫越兀室离,是个牧羊人出身。他自幼喜欢设陷阱捕狼,对布阵一道尤其精通。他布下的阵,在契丹鼎鼎有名,很少有人能破得了。”
刘驽道:“所以你的敌人就派他来追杀你们,让你们逃无可逃?”那女子道:“正是如此,但是天无绝人之路,陷阱是死的,人是活的。”刘驽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愿意帮你!”那女子道:“那可多谢你了!”又跟旁边的一名大汉用契丹语说了几句,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两块金锭,递给刘驽。
刘驽连连摆手,以示不要。那女子道:“这权且是我事先送你的一份薄礼,无论事情成不成,都是你的。等事成之后,我会再送你一份比这还要重的礼。”她见刘驽穿着普通,定是一般村户人家的娃。自己送出的这两块金锭,即便乡间殷实之户,五年时间也未必能够攒得下。这孩子不肯收,多半是怕收下钱后办不成事儿,因此心里害怕。
刘驽道:“我答应帮你们,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好人,并不是想要你们的钱。”那女子听了他的话有些惊异,道:“哦,你怎生看出来我们是好人呢?”
刘驽道:“如果你们不是好人,在我说自己不是本地人的时候,你们就会将我杀了。”那女子笑道:“或许我们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们比你更不熟悉这里的路,所以让你带路呢?”
刘驽道:“那你们也可以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带路,不会送我金块。”那女子莞尔一笑,心想这孩子心地倒是质朴,他又怎知这世上的阴谋诡计,多是用甜言蜜语来包裹呢。
两人边走边说,那女子不停向他打听这几个月来,朝廷军队与义军之间的情状。过了一会儿,前方探路的汉子趴在地上,倾耳聆听,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接着用契丹语跟那女子说了两句。那女子急命四名抬辇的汉子回头,一行人原路快步折返。
刘驽跑到辇前,道:“你为啥不抛下这辇,自己下来跑路。在这树林里乘着辇,可不大方便。”那女子解释道:“我腿脚有些毛病,是以走路不太方便。”刘驽有些歉然,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毛病,真对不起!”那女子道:“没事!”对他所言不以为意。
刘驽看那名探路大汉脸上焦急的神色,猜是敌人越来越近。四名大汉抬着辇急奔,那名探路大汉拔出腰间弯刀,奋力将沿途的树木枝桠砍落,以图阻挡一二。刘驽心想,“这样跑下去是个甚么办法。这四周陷阱又多,万一追兵未至,自己已身困陷阱,可怎生是好?”
刘驽对那女子说道:“我知道一个去处,很危险,不知道你敢不敢去?”那女子问道:“甚么去处?”刘驽指了指一名大汉,道:“就是他抓我去的那个地方。”那女子道:“为甚么要去那里?不是说很危险么?”刘驽道:“是很危险,因为那里可能有坏人,也可能有好人。”
他心想,若是韩不寿与陆圣妍、岳圣叹他们打赢了关东一枭,那里留下的人自然是好人。如果是关东一枭伙同那苗疆四鬼赢了,那留下的只能是坏人。但是坏人若是打赢了好人,多半不会赖着不走。若是岳大侠、陆姨和不寿哥哥他们赢了,则定会在原地等他回来。
那女子用契丹语叽里咕噜,与刘驽所指的那名大汉说了几句,接着咬了咬嘴唇,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好,我们就去那儿!”刘驽道:“那我给你们带路。”那女子摇头道:“让他带,你不认识陷阱。”说着指了指那名探路的大汉。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达刘驽原先所在的那个农家。只见房屋尽数焚毁,原地只剩下焦木黑炭。刘驽急忙跑过查看,只见地上躺着七八具烧焦的尸体,难以辨识,心想:“不寿哥哥、陆姨还有岳大侠,他们不会都死了吧。”心中大恸,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两行热泪盈眶而出,也不顾及身后的那几名契丹人。
那女子见刘驽神情悲痛,便示意几名随从将辇抬过去。不料走在辇前方的两名随从,刚往前踏出数步,便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其余三人急忙拔出弯刀,将她护在身后。正在此时,陆圣妍掀开地窖,推开正上方的两具焦尸,一跃而出。
刘驽看见她,大喜道:“陆姨,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陆圣妍十分不耐烦,本要一顿爆栗子往他头上招呼,转眼看见刘驽为她哭得稀里哗啦,不禁又软下心来,轻声道:“你放开,瞧你这身上,脏不脏!”
三名契丹大汉见此情形,便以为己方乃是被这小孩出卖,愤怒地大声叱喝。至于他们说了些甚么,刘驽却一句也听不懂。三男一女,四个契丹人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后,那女子朗声对陆圣妍说道:“不知阁下乃何方人士,为何要为那耶律适鲁办事。他能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你,还会再送你三百匹草原上的上好骏马。”
陆圣妍道:“耶律适鲁是甚么鬼东西,我不认识。我一匹马就足够了,要三百匹干甚么。你们又是甚么人,为什么要打我们的主意,将我们在此处困了整整一夜?”
第三十一节 苦思良策
那女子道:“哦?那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当精诚合作才是。不瞒你说,眼下围困你我的人,也是和我们一样,来自契丹。我们对他的了解,要远胜于你们。拿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圣妍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凭甚么让我相信你们?”这时外面的树林里传来悉悉的脚步声,那女子急道:“信不信只能由得阁下,他们的人快要到了!”陆圣妍道:“你们这么多人,我可无法都救得下。这是解药,你服了便可进得来。”说完从怀中掏出小瓷瓶,那是花三娘送她的,伸手递给那女子。
那女子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接过瓷瓶,张口便服。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她手一个哆嗦,那瓷瓶跌落在车板上,滚进她的裙底下。陆圣妍拽住她的步辇,往里一拉,那女子便连人带辇进了毒圈。
那女子弯腰,从裙底下掏出那个小瓷瓶,正要递给毒圈外的那三名契丹汉子。岂料陆圣妍双掌齐发,直拍两人胸口。那两人猝不及防,口喷鲜血,倒地身亡。剩下的那名探路汉子反应甚速,拔出腰间弯刀向她砍来。陆圣妍捏住刀背,顺势一引,那汉子收足不住,往前跌去。陆圣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那汉子趴倒在地,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那女子见状又惊又怒,对着陆圣妍质问道:“你为什么甚么要杀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与你并无任何仇隙!”陆圣妍道:“将他们几个活人留在这里,万一让那些人抓到了,我可不放心!”那女子道:“他们绝不会出卖我!”陆圣妍道:“可他们对我也无甚用处。”那女子一时气塞,她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她指着地上那名死去的探路汉子,道:“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中,就他最能识破那些陷阱诡计,你却偏偏将他打死了。”
陆圣妍道:“哦?这么说我是救错人了。刚才应当救下他,杀了你才对。”那女子见陆圣妍这般冷酷无情,又瞧瞧了刘驽,见他单纯质朴,心想这两人怎可能是一路人。
她心道:“这女人心狠手辣,若是她觉得我没有用处,定会将我也杀了。看她样子,又不贪金银珠宝,只能拿话骗她了。”于是说道:“其实我也能识得那些陷阱,只是不如他那般熟练罢了。”
陆圣妍道:“你能识出陷阱便好,若是不能,你也难逃一死。”刘驽见那女子听言后,身子不由地一抖,可见其惧意之深。刘驽道:“陆姨,你就饶过她吧。她能识出陷阱,肯定还有用处。”陆圣妍怒道:“你个狗娃子倒是好心,你心肠这么好,为甚不去开个大米店,天天施粥给全天下的穷人吃!?”刘驽道:“我爹是种田的,不是开米店的。”
三人正说话间,几十个契丹人从树林中走出,将此地团团包围。陆圣妍一脚将刘驽踢下地窖,同时右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膀,便要将她落下地窖,那女子惊道:“我的腿脚有病,不能下车。”论力气,她绝不是陆圣妍的对手,可此时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竟让陆圣妍拉她不动。
陆圣妍道:“你想死便死,我可救你不得!”说着纵身跳下地窖,再也不管那契丹女子。
地面上,众多契丹人大喝乱叫,正不知将那名契丹女子怎样了。下方的地窖里,薛红梅坐在的角落里,看着众人,欲言又止。岳圣叹将她的行状看在眼里,道:“薛姑娘,你有甚么话,但说无妨。”薛红梅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没甚么想说的。”岳圣叹道:“你是不是有甚么顾忌,有岳某担保,绝不敢有人害你。况且若是你所说的事,对大伙儿都有利,大伙自然都会向着你。若是有个别人想对你不利,我们自然也不会轻饶了她!”说着他用眼角瞅了瞅花三娘。花三娘一声冷笑,转过背去,也不说话。
薛红梅又看了看陆圣妍。陆圣妍知她意思,说道:“若是你所言之事,能救得我和我男人的性命,我自然帮你。”薛红梅道:“好,那我就说了。只是需要事先声明一点,本姑娘和契丹人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也没有任何冲突。刚才你们在上头的时候,我悄悄露头往外看了一眼,那个契丹女的我认识。”
花三娘一听,急忙转身问道:“她是谁?”薛红梅以为她又要构陷自己,并不理她,而是对着陆圣妍继续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我跟着师傅去长安办事。师傅在契丹人中朋友甚多,那一次他也带着我去拜访了一位契丹朋友。
“他的这位朋友乃是契丹大姓耶律氏的夷离堇,也就是耶律一族的首领。此人受遥辇氏痕得堇可汗之命,留在长安为质子。而这名契丹女子我也见过,正是那位耶律氏夷离堇的正妻,当天她还曾上席敬酒。”
刘驽道:“难怪她和我说,自己在长安呆过。陆姨,她肯定对咱们有用,你上去救她下来吧。”岳圣叹道:“既然刘驽都这么说,看来这女子定是与契丹耶律氏大有渊源了。”陆圣妍道:“难怪她一开口便说,要送我三百匹草原上的上好骏马,一般人哪里来的这么大身家。”花三娘道:“若是真有那么多匹马,我倒也有办法。”
岳圣叹道:“甚么办法?”花三娘道:“嘿嘿,古人能使火牛阵,老娘也能使毒马阵。”岳圣叹听她这么一说,便想起被她使用五蛊散害成蛊尸的,‘苗疆四鬼’中的大鬼和二鬼,顿时不寒而栗。陆圣妍道:“你要是真有这法子,我便去将周围的活物都抓来,供你驱使。”花三娘道:“算了吧,外面那么多陷阱,你出了毒圈就别想活。”心想:“外面的毒圈快要失效了,这里就剩你一人还能打,你要是死了,老娘也要跟着遭殃了。”
突然她眼睛一转,盯着刘驽问道:“你刚才进毒圈的时候,怎么一点事儿没有?”刘驽乖乖答道:“我也不知道。”花三娘一听,又向陆圣妍问道:“你给他吃解药了?”陆圣妍道:“没来得及,他冲进圈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跳上去。”花三娘的目光落在韩不寿的身上,面露佩服之色,道:“令师果然高明,小小一粒解毒药丸,竟能有这般长时间的效果。”
她昨晚亲眼见韩不寿给昏迷的刘驽喂下药丸,当时她以为那是刘驽已被金鳞河豚的毒囊害死,韩不寿见后不肯甘心,便将解毒灵药喂他服下。而刘驽服药后,仍是不醒,因此花三娘自然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韩不寿闭着双眼,潜自疗伤。虽然地上那些契丹人似在大声争吵些甚么,十分嘈杂,他却连眼皮也不抬,道:“我师傅的解药虽灵,却也没有如此长的药效,王夫人谬赞了。”花三娘颇感纳闷,道:“那又是为何?”话刚说完,她已经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其中缘由,恨恨地说道:“这小子倒是好命,阴差阳错地成就了百毒不侵之体。我有一个主意,只要这个孩子胆子大,我们就有救。”
韩不寿听她这样说,睁开双眼,对着花三娘叱道:“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决不饶你。即便我死了,我师傅也决不饶了你!依他老人家的性子,你当知后果如何!”花三娘知道韩不寿所言非虚,那位鼎鼎大名的“玉傅子”是她万万惹不起的,便连王道之平日里也要让此人三分。她笑道:“韩公子莫要担心,此法绝不会伤及这个孩子的性命。”陆圣妍问道:“甚么办法!”
花三娘从腰间取下一个鼓鼓的绣袋,约莫有拳头大小,道:“这是老娘花了五年时间,攒下的所有‘五蛊散’。”岳圣叹一听,惊道:“你的意思是,让刘驽拿着这些‘五蛊散’去毒那些契丹人,让他们都成为蛊尸,都听你的号令?”花三娘道:“正是如此,这孩子百毒不侵,他拿着这‘五蛊散’出去,只有他毒别人的份,他自己可是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韩不寿道:“花三娘,你莫要乱言蛊惑人心。那些契丹人不待等到中毒,只需一人一刀,刘驽哪里还会存下性命!?”岳圣叹道:“正是如此,刘驽只要出了这地窖,那些契丹人便会乱箭攒射而来,他哪里还有机会去施毒?”
刘驽一直在担心地上那名契丹女子的安危,听岳圣叹说起放箭,便随口问道:“为什么那位契丹姐姐在地上呆了这么久,也没听见那些契丹人放箭伤她?倒是好奇怪!”岳圣叹一听刘驽这么说,便道:“此女子身为耶律氏夷离堇的正妻,那些人定对她有些投鼠忌器,不敢随意伤她。”花三娘一拍大腿,道:“有了!老娘简直太聪明了!你快过来,小鬼!”她冲着刘驽招了招手。
刘驽恨她曾用毒虐待自己,站在原地不动,道:“老淫婆,你有甚么事儿,尽管说出来,可别耍花招!”花三娘奈何不得他,道:“切,这小鬼,老娘还能害你么。我教你一个法,上去之后拽住那个契丹女子作肉盾,那些契丹人便不敢伤你。你就趁机接近,用这些五蛊散将他们统统毒倒。”
刘驽怒道:“这种下流卑鄙的事情,我不干!”陆圣妍听他说不干,乃是大怒,爆栗子便要凿他脑袋,道:“你到底干不干!”刘驽道:“要我去对付那些契丹人,没问题!但是让我拿别人当挡箭牌,这种卑鄙的事情我绝不干,你只管拿爆栗子凿我!”陆圣妍伸手便要打他,花三娘连连阻止,道:“哎哎哎,我还有个法,不知道陆姑娘愿不愿意?”
陆圣妍问道:“甚么法子?”花三娘瞟了眼昏迷中的公孙茂,道:“我曾听说,你和你男人曾经夜袭崆峒派,得到一套当世绝学,唤作‘乾坤迷踪步法’,可有这回事儿?”陆圣妍一听惊怒满面,道:“王夫人此言何来,我二人并不知何为‘乾坤迷踪步法’。王夫人自己想要学这武功,不妨自己上崆峒山去索要,再看那些道士愿不愿意给你!”
花三娘身受重伤,因此脾气也比平时格外好些,对着陆圣妍笑道:“陆姑娘莫要生气,你若是确实没有得到过那套‘乾坤迷踪步法’,那只当我没说。只是如果这位小兄弟能够灵巧些,躲得开那些契丹人的箭矢刀剑,撒得出我的‘五蛊散’。待到我的‘毒人阵’一成,将那些陷阱机关尽数踏去,大家便可一起重获自由。只是如果真的没有这门功夫,那依这小鬼的脾气,绝对办不成此事,真是可惜了!”
刘驽听她这么说,有些不服气,说道:“我在家的时候,常常掏鸟蛋、抓田鼠,最是灵活不过。我爹要是追着我打,我绕着村子遛他三圈,他也追我不上,只能干瞪眼。”花三娘噗嗤一笑,道:“我的小兄弟呀,就你这点能耐,还吹甚么!那些契丹人箭术极好,你敢冲上去,他们就将你射成刺猬,再用刀把你劈成一瓣瓣的。”
陆圣妍仍在想着花三娘之前的话,继而说道:“花三娘,你之前说过的话可是作得数,只要我教这狗娃子步法,你就能把我和我男人都带出去?”花三娘道:“绝无疑问,陆姑娘你放心好了。”陆圣妍道:“好,我教!”刘驽道:“你教我就学。”岳圣叹见状也道:“如此便是最好!”
韩不寿见状,喝道:“你们几个人安得不是甚么好心,还是止住罢!”接着又向刘驽说道:“你的舅舅,我的师傅,他老人家的功夫出神入化。你若是想学甚么武功,将来找他老人家学不迟,千万别上这几个人的当!”
外面契丹人的呼喝声越来越大,也不知在说些甚么。那名契丹女子偶尔也回话,虽也是说的契丹语,但听得出口气十分凌厉。
第三十二节 犟驴乱窜
地面上因契丹人的呼喝声,甚是嚣杂。韩不寿的话,却让整间地窖里寂静如水。没有人想到,这个倔强而莽撞,脸上尚带有一道伤疤的农家孩子,竟会是“玉傅子”的外甥。
花三娘对陆圣妍道:“我刚才说让这个小鬼上去放毒,只是个提议,我可没逼他去。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你来拿主意。”陆圣妍明白她的意思,乃是要为自己摘脱干系。这样即便刘驽出了甚事,傅灵运第一个去找的也不会是她花三娘。
陆圣妍道:“你放心,这个事儿自是我来拿主意,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花三娘笑道:“如此便好。”陆圣妍一拍刘驽的肩膀,道:“狗娃子,我教你功夫,你学不学。”刘驽道:“当然学,总比拿别人当挡箭牌好得多。”
韩不寿急道:“刘驽,你不能学!”陆圣妍见他还要阻止,喝道:“你若再说,我便一掌劈杀你。他若不去,我们这些人今日都要死在这里。左右是死,我还怕你么?!”刘驽见陆圣妍这般喝斥韩不寿,有些生气,大声道:“陆姨,你不能这样跟我的不寿哥哥说话,否则我就不学了!”
陆圣妍心道:“这些年江湖上有多少人,死活要拜在我和茂哥门下,求我们传授他们武艺,我们都没有答应。如今我要传你个狗娃子上乘武功,你倒端起架子来,真是不知好歹!”
然而经过这些日的相处,她已知这刘驽乃是个倔脾气,若是强迫于他,恐是难有结果。想到这,她转过头去,不再恶狠狠地看着韩不寿,说道:“好了,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你跟我学武罢?”刘驽道:“好!”接着他又对韩不寿说道:“不寿哥哥,是我自己想练的。我不练,大家多半都要死在这里,不如我上去搏上一搏,说不定大家还能有活路。”韩不寿张了张嘴,似有万般话要说,最后却又将袍袖一甩,闭目不言。
陆圣妍又道:“烦请各位都转过身去,面向墙壁。”众人知她要传授刘驽武艺,同时又担心秘学外泄。
韩不寿自然不稀罕她的武功,因此第一个转过身去。花三娘沉迷毒道,对武功并无多大兴趣,因此也跟着转了过去。岳圣叹见地窖中只有他与薛红梅没有面壁,便伸手拉着她和自己一起转身。薛红梅一把将他拂开,自行转过身去。岳圣叹一愣,心想这姑娘前些日在午沟村初次见面时,还颇为水性,怎地这短短数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众人面向墙壁,只听陆圣妍对刘驽说道:“我要传你的这套武功,名叫‘犟驴乱窜功’。”刘驽奇道:“世上还有功夫叫这等怪名字?”陆圣妍道:“是,我寻找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适合练习这门功法的弟子。这些****多番察看你筋骨,倒是觉得你很适合练这门功法。”
刘驽奇道:“陆姨,你甚么时候查看过我的筋骨了,你尽拿大暴栗子凿我脑袋。”陆圣妍强辩道:“我那是为了看你头上的筋骨硬不硬!你到底练还是不练?”刘驽道:“练!我练!”
陆圣妍道:“时间紧迫,我只能将‘犟驴乱窜功’中,最易练的四招传授于你。第一招,‘犟驴东窜’,你看我的姿势,学着摆动作!”刘驽道:“犟驴为啥会‘乱窜’?”陆圣妍喝道:“你有完没完?你爹打你的时候,你不都是到处乱窜么?”刘驽气呼呼地说道:“我没有乱窜,我那是有计划的逃跑!”
陆圣妍道:“再犟嘴,我大暴栗子凿你!你把腿叉开一些,这姿势不对。胳膊抬得太高了,放下来一些。注意跟我一样,先吸一口。对,就这样,慢慢来。是不是感觉胸口有些热乎?好,再慢慢将气吐出来,同时右腿往这个方向走,对,就这个方向。”
陆圣妍武功造诣颇高,能将艰深的武学道理讲得深入浅出,便连面向墙壁的岳圣叹与薛红梅二人,也听得连连点头。陆圣妍见薛红梅微微侧过头来,便喝道:“转过头去!”
岳圣叹自思:“这薛红梅的师傅,乃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罗刹崔擒鹰,其人武功之高,众所周知,怎地他的两个徒弟都是普普通通?而这个薛红梅的武艺,比起她的师兄唐峰,还要差上几分。”
陆圣妍初授刘驽武艺时,心中憋着好大一口气,不时趁他出错之时,狠狠凿上一记暴栗子。教到后来,她竟有些喜欢上这个“狗娃子”,自言自语地说道:“看上去笨得很,学得倒挺快!”刘驽问道:“陆姨,你说的是我吗?”陆圣妍道:“我说的是驴,你学驴挺像!”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驽已将这招“犟驴东窜”学会。
这时地面上方契丹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那名契丹女子听着也在声嘶力竭地喊,双方应是在争论甚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花三娘面对墙壁,说道:“陆姑娘,麻烦你尽快,我的‘七重桃花瘴’所剩时间不多。到时候他们攻进来,我们死了不打紧,你的男人可要跟着一起倒霉。”
陆圣妍道:“我知道,请你放心。”又对刘驽道:“我再教你三招,分别是‘犟驴南窜’、‘犟驴西窜’和‘犟驴北窜’,这三招与‘犟驴东窜’道理相通,你用心地学,自可触类旁通。”刘驽努嘴道:“陆姨,这功夫尽是窜来窜去么?”陆圣妍道:“信不信我凿你大暴栗子?等会你上去了,给我好好地窜,别被那些蛮夫伤到了。否则你自己死了不打紧,你的功夫是我教的,还会连累我坏了名声。”刘驽道:“明白!”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圣妍道:“诸位可以转过身来了!”应是已将四式“犟驴乱窜”尽数传于刘驽。花三娘从怀中掏出那包“五蛊散”,交于刘驽,道:“我这包‘五蛊散’乃是选用五种不同的蛊虫之卵制成,你试着拈一拈这粉,是不是轻飘飘的?”
刘驽听了她的话,便将手伸进绣袋中去捏那粉。陆圣妍、岳圣叹和薛红梅见了这可怖之物,不自主地往旁避开。薛红梅一个不慎,身子碰到了韩不寿的后背,顿时红霞满面。
花三娘又道:“我这‘五蛊散’最是神奇,粉末撒出去后,不是向下沉,而是向上飘,因此你施毒之时,尽可往下洒,切不可往上抛,否则这么宝贵的药粉可都浪费了。你可不知道,老娘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还未说完,刘驽打断她,道:“好啦,好啦,还有甚么要说的吗?”花三娘道:“省着点用,最好给我留点,没了!”
刘驽蹬着梯子要爬出地窖,陆圣妍掌力在他的屁股上一送,他顿感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上去。只觉陆圣妍这一掌,虽远不如午沟村那名老和尚雄浑,却也非常有力。
刘驽看见那名契丹女子,仍稳稳地坐在步辇之中。车辇之外乃是毒圈,数名契丹人死在圈上,手中握着刀。看这些人的姿势,乃是要去抓步辇中的契丹女子,却都被毒死在了路上。
几十名契丹武士见地底下突然冒出一个人,乃是大惊,又见这人不过是个孩童,紧张的心思便又都放了下来。那名契丹女子看见上来的人是刘驽,眼神中颇有些失望。在她看来,只有先前那名武功高强、蛮不讲理的女子,方能与这些契丹武士一战。
那契丹女子道:“小兄弟,你那个陆姨不上来了吗?”刘驽道:“她不上来了,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来保护你!”
岳圣叹从地窖中微微探出头来,紧张地看向刘驽与那名契丹女子,又轻声向陆圣妍问道:“你教他的那些甚么‘犟驴乱窜’,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真的有效么?”陆圣妍见他不信自己,颇有些生气,道:“师兄,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觉得我会耍着玩么?”
花三娘劝道:“岳先生,你就下来吧。这件事情是陆姑娘拿的主意,咱们还是都听她的好!”陆圣妍知她一语双关,表面上是在劝和两人,实际上她是在又一次提醒自己,刘驽这件事情与她花三娘毫无关系。
陆圣妍没好气地说道:“王夫人,请你放心。将来‘玉傅子’找人算账时,我自会一力担下,绝不会跟你有上半点干系。只盼你能在我男人的病势上,多下点功夫。”说着她将岳圣叹一把拽下梯子,自己伸出头去观望。花三娘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韩不寿道:“如果刘驽出了半点差错,你俩都没好果子吃!”花三娘听言,尴尬地望了望陆圣妍,乃是害怕韩不寿将来告知傅灵运实情。陆圣妍道:“王夫人放心,那狗娃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宰了这个韩不寿!”花三娘哈哈一笑,道:“我倒没啥事,就是担心那孩子的安危。”语气颇为勉强。
薛红梅武功在众人中最弱,本来不敢多插口,这时也说道:“王夫人,让刘驽上去毒杀契丹人的主意,本就是你出的。你再怎么说,也脱不了干系。凡是江湖中人,皆是知晓,那‘玉傅子’是何等聪明人物,怎能任你这等欺瞒!”她心恨花三娘逼自己服下“三虫三尸丸”,而后又在众人面前构陷自己。因此逮着机会,便决心要在众人面前杀杀她的锐气。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韩不寿,心想,若是刘驽真的死了,自己又说了这番话,陆圣妍与花四娘定然饶不了自己与韩不寿。她本是极怕死之人,此刻却想着,若是能这韩公子死在一处,真是生平第一愿事。
花三娘怎能容薛红梅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说她,忍不住张口便要骂。这时梯子上方的陆圣妍,不耐烦地回头说道:“都静一静,别说话,那狗娃子冲到契丹人堆里去了!”
第三十三节 迷踪步法
刘驽走出地窖后,这些契丹武士仅是楞了片刻,便不约而同地弯弓搭箭,齐齐向他射来。只是这些箭的去向,颇有些门道,皆是避开那契丹女子三尺以外,生怕意外伤着了她。那契丹女子叹了口气,垂下眼皮,不愿再看刘驽,只觉他必死无疑。
陆圣妍从地窖里探出头来,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道:“这个契丹女人倒是自顾自得很,明知那些契丹武士不敢伤她,也不喊狗娃子到她的背后躲一躲。”岳圣叹急问道:“刘驽怎么样了?让我上去看看。”陆圣妍一把将他推下,道:“放心,他好得很,已经窜到那些契丹武士身后了。”花三娘一听,道:“这小鬼倒是聪明,不亏是‘玉傅子’的外甥,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学会了‘乾坤迷踪步法’,可真是武学奇才啊!”她刻意说得格外大声,要让话传进韩不寿的耳里,其中颇有些讨好之意。
韩不寿脸上疑云密布,道:“陆姑娘,你传授给刘驽的是甚么东西?崆峒派的紫眉真人曾经到眉镇拜访过家师,他的‘乾坤迷踪步法’,和你所教的可不大一样!”陆圣妍笑道:“我韩公子果然聪明,只是用耳朵听,便能知道我所教的不是‘乾坤迷踪步法’。这‘乾坤迷踪步法’乃崆峒派的不传之秘,岂是我等所能轻易得到的。”
韩不寿哼了一声,道:“陆姑娘大可不必将自己撇得太清,若是在下没有猜错,这所谓‘犟驴乱窜功’的底子,到底还是那门‘乾坤迷踪步法’。只是你教给刘驽的吐纳之法,是从哪儿得来的?”陆圣妍笑道:“这可不便说。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韩不寿道:“有何不方便说的,是不是你的法门里有甚么蹊跷。这练气吐纳之道,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根本,若是练岔了真气,必将遗祸终身。刘驽一个孩子,你不但让他上去送死,还教他这种邪性的修炼法门。你居心何在!”
陆圣妍怒道:“你血口喷人,我掌剑门的功夫光明磊落,哪里邪性了?”韩不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教他的功夫,根本就不是掌剑门的!”陆圣妍站在梯子上,恨恨地看着韩不寿,冷笑道:“呵,你倒是给我出的好难题。习武本就是滴水穿石之事,急躁不得。这狗娃子毫无武功根基,我要在短时间内教会他,不想点法子怎成!?”
岳圣叹在旁劝道:“再怎样你也不能拔苗助长,害了刘驽一辈子啊。”陆圣妍喝道:“甚么叫害了他一辈子,这修炼法门我男人也练过!况且他若不练,我们大伙都得死在这里。”陆圣妍不说则已,她一说,韩不寿便想起公孙茂与他打斗之时,若癫若疯的情状,道:“原来你男人就是练这功夫练疯的,你自己男人毁了不算,你还要害别人!”
陆圣妍大怒,道:“我男人甚么时候疯了?”举掌便要杀韩不寿,薛红梅看在眼里,急忙用身体将他挡住。花三娘劝道:“别了别了,大家千万别起矛盾。要是刘驽这小鬼没干成事儿,我们都要交待在这里了。”陆圣妍回头看了眼地上,道:“不用担心,他干得还挺不错!”
地面上,原本的四十多名契丹武士,已经倒下十几个。刘驽东窜西窜,躲开来箭,冲进人群之中,随手撒出几把五蛊散,顿时死者累累。有几名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冲上来要砍他。然而他们此刻见刘驽还在身前,转瞬这娃便已窜到了背后,步法着实诡异。几人再一回头,只闻得一股细粉扑鼻而入,下一刻便感全身麻痒,动弹不得。
那契丹女子看见眼前形势,半喜半忧。喜的是刘驽为她解了眼前之忧,忧的是她早已发现,在不远处的地窖出口,陆圣妍正从地窖中探出眼睛向外观望。她心想,这个女人蛮不讲理,兼之心狠手辣,十分不好对付,而她自己孤零零地坐于步辇之中,无法动弹,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剩下的二十多名契丹武士叽里咕噜地一阵商量,随后围成一个大圈,将刘驽困在圈子中央。陆圣妍见刘驽情势不妙,不禁暗暗捏紧拳头。地窖中的众人见她表情紧张,便赶紧询问战况。
下一刻,只见刘驽东突西撞,一大把五蛊散撒将出去,顿时粉雾弥漫。那些契丹武士见状大惊,纷纷急避。刘驽一式“犟驴西窜”,竟从其中一名契丹武士的胯下溜了出去。陆圣妍乃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将情形说与地窖下面的人听。众人听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花三娘心疼地说道:“可惜了我的‘五蛊散’,制这些药可花了老娘不少功夫,哪有他这么浪费的!”岳圣叹道:“幸好幸好,他连胯下之辱也能忍得,不容易。”花三娘一翻眼皮,道:“这有甚么的,我也能忍!”岳圣叹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心知这个刘驽口中的“老淫婆”所言的,固然与自己不是同一回事儿。
刘驽从那契丹武士胯下钻过之后,便又要撒五蛊散。不料那契丹武士反应甚快,伸手便来抓他。刘驽力小,若是被他抓中,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个“犟驴北窜”躲开,那名契丹武士应是学过中原武艺,竟使出一式大擒拿手中的“南山擒虎”抓向刘驽的右臂。陆圣妍见状,不由地一惊,口中“啊”了一声。
刘驽整个上身,被那契丹武士的擒拿招式罩住,无法躲开,索性一个头槌往那契丹武士身上撞去。陆圣妍见他危急之时,竟不再使“犟驴乱窜功”,心道要糟糕。怎料那契丹武士一愣,完全没想到刘驽竟会不逃反攻。他心想这孩子手中的粉末十分古怪,千万别中了他的毒招,因此身子不自觉地往旁让了让,刘驽借机一个“犟驴南窜”冲了出去。陆圣妍笑道:“这狗娃子倒是不怕死,敢拼命。”
剩下的十来名契丹武士,见同伴纷纷倒下,心知不妙。其中有人用契丹语大声呼喝,其余人等听他号令,撇下刘驽,逃入树林中不见。陆圣妍、岳圣叹、花三娘、韩不寿和薛红梅,见情势转安,便逐一走出地窖。那名契丹女子本以为地下仅藏有陆圣妍一人,眼下见竟有五人陆续走出,神情大为紧张。心想一个陆圣妍便已不好对付,如此多的人,可怎对付得了。
下一刻,她又见诸人之中,除了陆圣妍外,或是脸色发黑,似是中有剧毒,或是衣裳上血迹累累,似是身受重伤,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她依中原礼节,朝诸人拱手道:“感谢诸位今日救了我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必有重谢!”
第三十四节 铜铃蛊尸
刘驽见众人都爬上地窖来,心中大喜,冲了过来。陆圣妍将他喝止,道:“再敢过来,我大爆栗子凿你,去把手擦了!”刘驽乖乖跑到一边,将手在草泥中来回蹭擦。
陆圣妍继而对那契丹女子道:“敢问阁下乃是何人,这些人既然和你同样是契丹人,他们为甚么要抓你?”那契丹女子道:“我乃契丹萧氏,你们叫我萧夫人便可。追我的这些人,乃是耶律适鲁所派,我与他有过一些争执,因此他才会派这些人紧追我到中原。”
花三娘插道:“哦?仅仅是因为有些矛盾,他们便这般紧追不舍?你这话骗得别人,可骗不了老娘。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比老娘追仇家追得更狠的。从契丹到郓州,两千多里路,老娘追人也追不了这么远。你这人,肯定有甚么大事儿。”
萧夫人道:“阁下可真是明见,我确实与那耶律适鲁有深仇大恨,他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公公,又要将我斩草除根。是以我逃到了你们中原,他仍旧是追我不放。”岳圣叹道:“萧夫人所言似有不实,那耶律适鲁既然要铲草除根,适才那些契丹武士又为何要留你不杀?”
萧夫人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萧氏乃是契丹人中的大族。他若能抓住我,便能控制我一族。他若能身兼耶律和萧氏两族的支持,便能在来年的“燔柴礼”中夺得可汗之位,成为八族共主。等他当了可汗,自会找个机会将我偷偷杀死,再嫁祸于别人。”
岳圣叹道:“原来如此,可是尊夫生前身为耶律氏的夷离堇,想必在族人中影响不弱,那耶律适鲁又怎能随意驱遣族人,肆意追杀你?”萧夫人道:“耶律适鲁的人马,向来不归亡夫管辖,而是自树一帜。他手下人多马壮,我丈夫一死,族人群龙无首,又怎敢不听他的号令?”
岳圣叹听萧夫人说完,总觉有不妥之处,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不禁想道:“若是张惠小姐在此,这萧夫人不管有甚么隐事,也难以瞒得过他。”一想到张惠,他不禁心中黯然,心道:“罢了,罢了,我此生与她无缘,只盼她能找到如意郎君,今生过得好些罢!”
萧夫人见岳圣叹不再说话,以为他已被自己说服,继而道:“既然我已说明了缘由,想必诸位也定信得过我了。我腿脚十分不便,烦请诸位抬我去见朝廷或者义军中的首领人物,将来不仅我一人要谢诸位大恩,萧氏一族也必将重重酬谢诸位。”
在场六人,除去刘驽是孩童外,其余五人,虽然各有善恶,但都算得上是武林豪杰,怎肯做这轿夫之事。将来传将出去,定会被武林同道耻笑。陆圣妍道:“萧夫人,这种抬轿子的事儿,我们是不干的,你去问问他干不干?”说着伸手指了指正蹲在草丛中蹭手的刘驽。
众人哈哈大笑,萧夫人一脸的不悦,却又不敢发作。刘驽听见众人大笑,回过头来,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何事。花三娘笑道:“萧夫人真晓得享受,和老娘倒是同道中人,他们不懂你,我懂你!”
萧夫人气得脸发青,道:“你……”刚吐出个字,却又没敢说下去。她身为契丹萧氏贵族,向来颐指气使,平日里有百人服侍。若不是此时身陷异乡,她怎肯受这样的气。韩不寿一直冷眼不语,这时开口说道:“萧夫人,你的裙子下摆,是不是太宽大了一些。你是真的站不起来,还是有什么秘密,不想站起来?”
众人听言仔细一看,这位萧夫人端坐在步辇之上,裙子的下摆果然有些宽大。只是这裙子乃是由金银丝线绣成,又镶有翡翠宝玉,显得分外华丽。众人起初看过去,满眼珠光灿然,只道这契丹贵族的裙子本就是这等式样,这时听了韩不寿的话后,方才觉得其中着实有些蹊跷。
陆圣妍伸手便要将萧夫人从步辇上抓起,花三娘道:“陆姑娘且慢,我闻到一股硝石硫磺的味道。”她深研毒理,整日浸淫在药石之中。硝石硫磺,乃是炼丹制药常用之物,因此她一下便闻了出来。岳圣叹惊道:“你的意思是,她的裙子下面藏有火雷?”
不待花三娘答话,萧夫人已是惨然道:“不错,我的裙子下面正是一堆火雷。你们若肯助我,萧氏与我个人,都必有重谢。你们若是不愿,大可自行离去。若是你们生出甚么坏主意,想要害我,我便引发这火雷,与你们同归于尽!”韩不寿冷言道:“你伤人不得,我不用走近,五十步外便可用飞梭杀你,你还是乖乖地将事情说清楚才好!”
萧夫人气得嘴唇发抖,道:“我既没有伤你们,又没有害你们,为甚么你们要如此欺我!”陆圣妍道:“我们被困在此,皆是因你而起,你怎地还好意思说我们欺负于你!”花三娘道:“哎,看来不使些手段,她是不肯招认了。”她掏出铜铃,零零声响。
那些契丹武士中毒身亡后,原本躺得橫七竖八,这是听见铃音,纷纷站起,口齿间尚滴着黑血。众人看见如此多的蛊尸,皆感心下发凉,只觉一股邪气扑面而来。那萧夫人更是被吓得面色苍白,道:“你,你,让他们别过来!别过来!”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不已。
花三娘走到萧夫人面前,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退后,让我来收拾她。”众人难得见她这般好心,肯主动帮忙,便都陆续往后退出了几步,看她驭使蛊尸吓人的好戏。
这些蛊尸一拥而上,将萧夫人团团围定。萧夫人惊道:“你们要干甚么?啊!啊!啊!”大声尖叫,只觉这些蛊尸马上就要扑过来撕她咬她!花三娘一屁股坐在萧夫人的腿上,诡然一笑道:“我来助你!”手中铜铃响起,那些蛊尸竟将步辇簇拥抬起,往树林中狂奔而去。
陆圣妍大惊之下,急忙追赶。花三娘衣袖一摆,三只磷火箭飞出,直奔她而来。陆圣妍侧身躲过,欲要再追,这时五名蛊尸向她扑来。这些蛊尸生死不惧,刀砍斧剁皆是不怕,陆圣妍一时间脱不了身。而那花三娘和萧夫人坐在步辇中,在三十多名蛊尸的簇拥之下,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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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毒血灵药
直至花三娘的铃声远去,这五具蛊尸方才逐个扑地不动。陆圣妍总算是解了围,她将地上五具蛊尸脑袋踢得粉碎,仍是不住手。韩不寿道:“够了,不用再打了。这蛊虫只能短暂地控制住新鲜的尸体,待得尸体的肌肉筋骨僵硬了,这蛊虫之法也就没了效力。”
陆圣妍停了下来,整个呆在原地,喃喃道:“花三娘,花三娘,她走了,我男人的伤可怎么办,我男人的伤谁治?”继而她又说道:“她,她心思这么坏,不会已经将我男人害了吧?”想到这里,她发疯了似地,冲回地窖里。
岳圣叹摇摇头,对韩不寿说道:“哎,韩公子,不怕你见笑。我这师妹,终究是让公孙茂给连累了。”韩不寿嘴角冷冷一翘,并不理他。薛红梅发现,虽然六个人在地窖中呆了整整一夜,韩不寿竟从未跟岳圣叹说过一句话。
刘驽跟着陆圣妍回了地窖,看见陆圣妍正趴在公孙茂的身上哭。刘驽心道:“不好,莫不是花三娘当真害了她男人?”,连忙问道:“陆姨,茂叔怎么了,要不要他们几个也下来看看?”陆圣妍回头道:“没事,没事。”脸上犹有泪痕,语气却颇为轻松。刘驽见公孙茂躺在她的怀里,胸膛一起一伏,宛如熟睡的婴儿,这才放下心来。
陆圣妍抱着公孙茂登上梯子,刘驽跟在后面,使劲往上托住公孙茂的两条腿,道:“陆姨,我来帮你。”陆圣妍道:“好!”三个人刚爬出地窖,刘驽突感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正喷在公孙茂的唇间。韩不寿急忙过来,将他扶在一边坐下,薛红梅见状也跟了过来。
陆圣妍怒道:“你瞎喷个甚么,没长眼睛吗?你吃了金鳞河豚的毒囊,你的血有毒,想害死我男人吗!?”韩不寿喝道:“你个不讲理的女人,你倒是有没有心,他是为了帮你才成了这样。”他伸手一摸,刘驽的脉象甚是混乱,急向刘驽问道:“你没事吧?”
刘驽艰难地回道:“我没事,不寿哥哥,就是头有些晕,喉头有些发甜。”这时薛红梅将自己的绣花手帕掏出,为刘驽擦去嘴上的血迹。韩不寿觉得刘驽混乱的脉象,定与陆圣妍传授于他的吐纳法门有关,当即要向陆圣妍兴师问罪。这时他见陆圣妍竟然癫狂地笑出声来,怪道:“难道是这个女人见自己的男人,被刘驽的毒血溅到,吓得疯了?她和公孙茂这两个人,都是疯疯癫癫的。”
然而下一刻,当他看向公孙茂时,眼神顿时呆住了。昏迷的公孙茂,正在吸允着双唇,上面依稀沾有刘驽的血迹。陆圣妍喜道:“我男人,我男人能动了,能动了,哈!哈!哈!”她一把抓住刘驽的衣襟,将他夹在怀里,生怕他溜了去,道:“原来你的血能治我男人的病,你快放些血给我男人喝,快!快!”伸手便要去刘驽的腰上拔匕首。
韩不寿一把抓住刘驽,要将他从陆圣妍手中夺回。然而他身受“口中莲”的剧毒,内力微弱,又怎是陆圣妍的对手,他手臂连使了两次力,刘驽仍是在陆圣妍的怀中纹丝不动。岳圣叹上前劝道:“师妹,刘驽这孩子受伤甚重。你再让他放血,他定会熬不住。若是他死了,公孙茂的病可就没治了。”
陆圣妍向岳圣叹喝道:“师兄,你总是和我作对!”声色俱厉,手中却松开了刘驽,但仍不许他离开自己十步之外。岳圣叹又道:“刚才花三娘指挥着那么多蛊尸逃了去,我们顺着他们的足迹,应该能找到离开的路。依韩公子的说法,那些蛊尸并不能支撑太久,说不定花三娘也没跑多远。”陆圣妍一听他如此说,便冷笑道:“师兄,你可知道刚才是谁说的,能用飞梭杀人于五十步外来着?花三娘逃的时候,这人怎么连个屁也不放!”
韩不寿知她是在嘲讽自己,转过身去,并不说话。薛红梅扶住他,冲陆圣妍道:“韩公子若是没中毒,别说五十步,就是一百步,也能杀得了那个老妖婆。”说起这事,她不禁想起三日前,也是在此处,只是当时房屋还未被烧,韩不寿醉眼迷离地闯进屋里,拔刀惊跑花三娘。想到这事,她不禁暗暗偷笑起来。这时,韩不寿轻轻一抽,整只胳膊从她的臂间里脱出。薛红梅心里一惊,连忙站到一边,也不说话。
陆圣妍怀里抱着公孙茂,另一只手扣住刘驽的脉门,宛如恢复了三人之间最开始的情状。她说道:“我们去抓花三娘,现在有了这狗娃子的血当灵药,她定能治好我的男人。她若是不治,哼哼,我先废掉她的一双招子,再慢慢折磨于她。”
刘驽道:“你废了她的招子,她看不见了,还怎么给茂叔治病。”薛红梅跟在韩不寿身后,看着刘驽,心想:“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别人要用他的血当药,他还替别人想着怎么治病。”转而她又想:“我只看他是傻的,其实我自己不也是傻的么,看见了韩公子,便如没了魂一般。”想到这,她不禁又偷偷看了一眼韩不寿。
韩不寿没有回头看她,他正看着刘驽,神情颇为焦虑。岳圣叹走过来,说道:“韩公子不必忧心,我师妹还是有分寸的。”韩不寿道:“她有分寸?哼!”
六个人沿着花三娘等人留下的足迹往前行去,陆圣妍抱着公孙茂,和刘驽走在最前方。岳圣叹和韩不寿,或身受重伤,或中了剧毒,两人走在中间。薛红梅虽然武功最低,但受伤也最轻,眼下除了陆圣妍,倒属她功夫最强了。她自愿走在韩不寿的身后,手握剑柄,为众人殿后。
六人一路上看见许多死尸,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满身扎满箭支,如同刺猬,更有两具尸体落入坑中,被烧成了木炭,面目难以辨认。这些人都身著契丹武士装束,应是花三娘的那些蛊尸无疑。众人翻过了两道岭子,到了一条河边,仍未出得树林。这树林,陆圣妍这些天曾数次走过。之前,她从未觉得路程是如此漫长。眼前的小河,彻底地抹去了花三娘等人的足印,令人无迹可寻。岳圣叹道:“他们是不是过河去了?”陆圣妍道:“万一他们只是过河绕了一趟,又找个地方折返了回来,故意晃点我们怎么办?”
第三十六节 华衣侏儒
岳圣叹道:“应该不会,这四周陷阱重重,我们也是因为紧跟着花三娘她们的足迹,这才没有遇害。若是依韩公子所言,这蛊尸难以持久。再过段时间,她若是没了那些蛊尸的护持,定不敢在这林子里横冲直撞。因此她定是带着那个萧夫人,笔直地往前逃跑,往郓州城外两军交战之地的方向去了。”
众人均觉得他所言有理,陆续蹚水过河。刘驽等诸人都过了河,从怀中掏出一个绣袋扔进河中。陆圣妍奇道:“你把甚么给扔了?”刘驽道:“花三娘的五蛊散,留着只能害人,不如扔了。”
岳圣叹道:“你扔进了河里,附近的河水都有了毒,万一有哪户人家不慎饮用了可怎么办?”刘驽闻言大惊,道:“我怎么没想道!我们赶紧去通知河下游的那些人家!”说着便要往河流下游的方向跑。
陆圣妍一把将他拉回,道:“跑甚么跑,那些人要是因为饮水中了毒,那只能怪他们命中该死。”刘驽道:“不行,我要去!”韩不寿安慰道:“没事的,这蛊毒最是怕水。浸了水,不过几息的功夫,便会失效无毒了。”
他正说着,刘驽突然指向河流不远的下游处,道:“那里有个人在洗脚,我们赶紧过去喝止他。”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一个小孩正坐在河边石上玩耍戏水,两只脚在水里荡来荡去。小孩衣着甚是华丽,金银镶边,然而并非中原式样。陆圣妍道:“这难道是个契丹人的小孩?咱们抓来瞧瞧。”
岳圣叹知她意思,是要将这小孩掳为人质,万一路上再遇见契丹人,便可以此要挟。他说道:“那咱们几个分开包抄,别让他溜了。”他自持虽然身受重伤,但抓住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韩不寿站在原地不动,岳圣叹喊道:“韩公子?”意思他怎么不参加围堵。韩不寿冷冷地说道:“我就在这里,他从我这逃不过去的。”岳圣叹听他这般说,方才放下心来,借着河岸上方树木的遮掩,悄悄向那小孩摸过去。薛红梅去了上方的路口,好封住那小孩的逃路。
陆圣妍现今看刘驽看作个宝,生怕他趁机跑掉,伸手便点住了刘驽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动不得,也喊不得。她虽是抱着公孙茂,却是行走如飞,不一会儿便已抄到了那契丹孩童的下方。众人虽是将这契丹小孩团团围住,却不敢贸然接近。
陆圣妍要冲过去,抓住那契丹小孩。岳圣叹摇手阻止,意思是这河水中刚撒了五蛊散,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毒,最好等那小孩上岸来,再抓住他。陆圣妍明白他的意思,藏在树后,按兵不动。
这时那正在戏水的小孩,突然抬起头来,竟是满脸的大胡子,根根如针。众人见状大惊,原来这契丹小孩竟是个侏儒!这侏儒将两只脚从河水中抽出,双手揉搓不止,口中哇哇大叫。他说的乃是契丹语,众人皆是听不懂,估计他是在喊“痒死了”或者是“疼死了”。陆圣妍与岳圣叹四目相对,均是庆幸自己没有下去趟这河水。
那侏儒揉搓了一会儿,又是满地打滚。陆圣妍见他离开了河边,便如一阵风般扑了过去,右手拿向他的肩膀。那侏儒猝不及防,眼看便要被擒。岳圣叹也冲了出来,喊道:“师妹,他中了五蛊散,你要小心!”陆圣妍惧怕侏儒身上有余毒,未被他躯体吸收干净,又听岳圣叹这么喊,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
那侏儒得了这个空子,竟没有顺着路跑,绕过薛红梅和韩不寿,一溜烟跑上了岭头。陆圣妍紧追不舍,岳圣叹喊道:“师妹,小心他在诱你上当。”陆圣妍听言,从地上拾起块石头,往那侏儒掷去。侏儒一闪,石头落地,只听嗖嗖几声,数支劲矢由地底射出,果然是设有陷阱。陆圣妍不敢再追,她看着侏儒的身影渐渐远去,恨恨地道:“下次抓到他,让他碎尸万段!”
再说那花三娘带着萧夫人,在几十具蛊尸的簇拥之下,往树林外奔去。按照花三娘的说法,再过两里地,便能走出这树林。然而这几十具蛊尸却越走越慢,到后来纷纷朝地扑倒,再也不起。步辇失去了众多蛊尸的抬扶,轰地一声落在地上。萧夫人惊道:“怎么了,王夫人?”花三娘道:“没甚么,时间太长,这些尸体的肌肉筋骨都僵硬了,蛊虫驱使不动它们了。”
萧夫人道:“原来如此,王夫人,刚才你路上答应说,要带我去见义军的主将尚让,可能做得到?”花三娘道:“我说话自然说话,我家老头子乃是黄王的军师,大名鼎鼎的王道之,你不信我,总该信他罢。”萧夫人勉强一笑,道:“王夫人,你刚才已跟我提过尊夫,他身为武林一代宗师,我当然信得过他,也信得过你。”
花三娘笑道:“这不就得了,前面的路不远了,我们投石头,慢慢问路,总能走得出这树林。”萧夫人面露为难之色,道:“我腿脚不方便,没法下这辇,恐怕是走不了。”花三娘看着萧夫人,脸上的神色忽阴忽晴,让萧夫人难以捉摸。萧夫人道:“王夫人,你怎么了,盯着我看,不带转眼的。是不是我脸上甚么地方脏了,你倒是跟我说一说。”
花三娘阴阴地笑了两声,道:“萧夫人,你到现在都肯不说实话么?”萧夫人颇有些委屈,道:“说甚么实话,王夫人?我能说的话都告诉你了。我保证,只要你们义军帮了我这次,将来你们义军若是需要,我们契丹萧氏必会派兵助阵。想我契丹铁骑天下无敌,横扫你们中原的这些城池,简直易如反掌。”
花三娘道:“萧夫人,你别装傻了,你的秘密远远不止这些。你要是想和我们作交易,你自然需要坦诚相待。否则将来要是发现甚么不好的东西,我花三娘可没法继续和你作朋友!”说着,她又用眼扫了扫萧夫人那十分宽大的裙子下摆,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闻得出来。”
萧夫人惊道:“你闻出了甚么?”
第三十七节 难弟难姐
花三娘道:“天下间的各种奇药,没有我花三娘闻不出来的。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裙子里散发出的,正是‘千日醉’的味道。难不成萧夫人你的裙子下面,藏着个被迷倒的男人不成?哈哈!”萧夫人怒道:“王夫人,你莫要乱说。你要是敢上来,我也不怕你!”两只手紧紧地捏着拳头。
花三娘笑道:“老娘是受了重伤,但是老娘照样有办法用不同的毒药,将你换着花样折磨一百次。”萧夫人道:“你敢!你若是伤我半根毫毛,契丹萧氏也绝对绕不过你!”花三娘哈哈大笑,道:“萧夫人莫要嘴硬了,你死在这个鬼地方,谁也不会知道,又哪里来的契丹萧氏呢?”说着扬起衣袖,袖中三支荧荧发绿的短箭隐约可见。
萧夫人道:“花三娘,你杀了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你又何必甚么事情都要追根究底呢?”花三娘道:“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跟老娘隐瞒半个字,你也休想!”萧夫人道:“就连王道之先生也不能吗?”花三娘闻言大怒,道:“不准你提他!”袍袖一挥,三声机括响过,同时三支荧火箭齐齐射出。
萧夫人大惊之下,急忙捂着脸躲避,那三支荧火箭与她擦身而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方知花三娘不过是为了吓一吓她。花三娘道:“萧夫人,你斗不过我的,还是老实交待吧。你要是再耗下去,老娘怕没有这个耐心了。”
萧夫人像是被吓怕了,脸色刷白,连道:“好!好!我交待,我交待。”她手扶着步辇两边的把手,颤巍巍地要站起。估计是因为双腿虚弱无力的缘故,她在扶手的两侧使劲一按,身体这才整个站起。花三娘笑道:“这不就得了吗,干嘛要骗别人说自己腿脚有毛病……”话音未落,两团火焰从步辇的两侧扶手中喷出。
原来这步辇之中暗藏机关,两边的把手中,均装有火油。萧夫人一按机关,那些火油便被点燃,带着火往前喷出。花三娘身受重伤之际,哪里还能躲得开,被火油浇满了胸脯,熊熊燃烧。她记得来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此时也不管远近,到不到得了,发狂似地往小河方向奔去。
这时迎面跑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侏儒,两人面对面撞个正着。那小侏儒也因此衣裳着了火,啊啊大叫。好在他甚是机灵,将着火的衣裳一脱,远远扔出,这才避免了被烧之厄。花三娘见状仿效,也不怕羞,三下两下,将上身着火的衣裳皆是扒了下来。火厄倒是免了,只是上半身光光如也,只能用两只胳膊略略护住。她再回头一看,那步辇之上已是空无一人,萧夫人逃得不见了踪影。
花三娘气道:“再让老娘逮着你,非将你慢慢折磨死不可。”她再一看脚下,那个小侏儒仍在疯狂地搓着脚。花三娘见状,恨不得一脚将他踢死。她再一看那小侏儒的脚,越搓越黑,心想:“咦,这人怎么中了‘五蛊散’的毒,难道刘驽他们就在后面?”
她越想越怕,正要开溜。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花三娘,你好趣味啊,连小矮子也不放过。”花三娘回头骂道:“去你姥姥的……”还没骂完,见来人乃是岳圣叹,后面跟着陆圣妍和韩不寿等数人,于是拔腿便跑。
陆圣妍见花三娘光着大后背,捂着胸脯便要逃跑,哪里肯放过她。她立刻点住刘驽的穴道,将公孙茂往岳圣叹怀里一塞,飞步追来。花三娘重伤之下,哪里还能跑得快,眼看便要被陆圣妍追上。这时那个小侏儒就地一个翻滚,也不知发动了甚么机关,地面上陡然现出一个数尺宽的大坑。陆圣妍见状连忙使出一招“飞雪飘絮”,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地时只离那陷坑边缘数寸之距。陷坑中插满尖刀,若是跌入,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侏儒连连发动机关,弩箭、火弹、飞刀、雷丸,纷飞而至。陆圣妍好似陷入了八面埋伏之中,疲于招架,不得脱身。花三娘见那小侏儒竟然帮自己挡住了陆圣妍,乃是大喜,心道:“辛亏老娘明智,没有杀你。你今日给老娘立下了这一功,老娘来日给你多烧纸钱。”想着便要弃下那侏儒不顾,又要逃跑。
那侏儒挥手一招,树顶上落下一张罗网,将花三娘团团裹住,高高吊起。花三娘越是挣扎,那罗网收得越紧,吊得越高。同时,陆圣妍双手连连使出甩手箭手法,接住飞来的弩箭、飞刀等物,一一回掷向那个侏儒。那侏儒身躯甚小,却颇为灵活。他来回闪躲,那些弩箭飞刀竟全都被他避过。他双手一挥,又有数枚黑蒺藜疾速飞向陆圣妍。陆圣妍伸手接过,感到掌心发烧发烫,便知有毒,急忙撒手扔落。那侏儒趁她一怔之际,双手连舞,短箭飞镖纷至沓来,陆圣妍只能连连闪躲避开。
刘驽看着陆圣妍与那侏儒激斗,直感被封的穴道中,渐有暖流充盈。他感到双臂一麻,继而竟然能够活动开来。韩不寿将这些默默看在眼里,对岳圣叹道:“你看那侏儒的手指,好像是连着甚么看不清的细线,他正是靠这些细线发动机关。”岳圣叹会意,道:“好,我这就去拆他的线!”
韩不寿见岳圣叹走得远了,便将刘驽往旁一推,低声道:“快跑!”薛红梅从怀中掏出一个烧饼,塞在刘驽手里,道:“路上吃!”刘驽一愣,这位薛姑娘可从来没对他如此好过。他接过烧饼,拔腿就跑。陆圣妍被小侏儒的机关陷阱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驽逃去,心道:“我怎地傻了,竟忘了这回事。”
陆圣妍教给刘驽的吐纳之法中,含有极大的隐患,这一点韩不寿后来也发现了。刘驽自从练了这个法门之后,只感胸膛内说不出的燥热,头晕欲吐。原来这吐纳心法虽是见效甚快,却对经脉大有伤害。此时刘驽的全身经脉重摧之下,已尽数偏移,是以陆圣妍点他穴道时,早已偏离了真正的穴位,并未真真制住他。
刘驽跑了一段路,见前方有一大片光秃秃的露地岩石,一直往西边绵延开去,足有数里之遥。心想:“那侏儒再厉害,也不能在这硬岩上挖陷阱吧?”当即放心往岩石上跑去。他跑了不数步,一脚踏在岩面的青苔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去,再一看乃是一个大大的岩坑,却哪里还躲得开。整个人重重摔下,落进岩坑里,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刘驽抬头一看,这岩坑离地面足有两丈之高,下面甚是宽敞,出口却非常窄小。他从坑底举头往上看,只见手帕大小的一片天空,真如坐井观天一般。坑壁乃是一整块无缝的岩石所成,无缝无隙,岩面上又生满了青苔,滑不溜秋的。刘驽本是爬树高手,然而身处此地,他却十指无处借力,往上爬了数次,皆是跌了下来。
他又在坑底四处搜寻,要找几块石头来垫脚,爬出坑去。突然发现,坑底的角落里,竟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看模样,竟是那位被花三娘带走的萧夫人。
刘驽十分惊讶,问道:“萧夫人,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那个老淫婆把你推下来的?”萧夫人摇摇头,叹道:“跟你一样,我是自己跌进来的。你们中原不仅人狡猾,连老天爷也不地道,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偏偏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刘驽道:“萧夫人,你说的不对,我爹我娘他们人就很好。村里要是有谁缺吃少穿了,他们都会去救济。”萧夫人道:“只可惜我并不认识他们,我此次来中原,遇见的都是些心肠极坏之人。”刘驽听了有些委屈,道:“萧夫人,你是说,我也是坏人么?”萧夫人笑道:“哦,我把你忘了,我并没有把你和他们算在一起。”刘驽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坏人了。”萧夫人道:“嗯。”
岩坑底下,晦暗不明。刘驽见萧夫人怀中隐约抱有一物,走近一看,竟是一个酣睡的小儿。看身长体格,约莫有两岁大小。他惊道:“萧夫人,你这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十八节 坑底同舟
萧夫人轻抚着那孩子头发,轻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名叫阿保机。”声音中充满了慈爱。刘驽道:“萧夫人,你是为了阿保机,才逃到我们中原的吧?”萧夫人笑道:“别叫我萧夫人,叫我萧姐姐吧,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接着又说道:“是的,其实耶律适鲁想杀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阿保机。他对我说,主要我肯交出我的阿保机,他便会纳我为妃。
“但是我身为一个母亲,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又怎能答应嫁给他?耶律适鲁为人凶狠残忍,每次喝醉了便要杀人。有一天夜里,他带人突袭了我们的牛羊和帐篷,杀死了我的丈夫巴亥和我的公公匀德,掳走了我们的部众。他知道我的孩子阿保机,是巴亥的至亲骨肉,是耶律氏夷离堇实至名归的继承人,便日思夜想着地要杀死我的阿保机。
“我带着我的阿保机,回到了母族萧氏。今夜在这个帐篷过个夜,明夜在那个帐篷过个夜,生怕哪一天耶律适鲁突然杀来了,害死了我的孩儿阿保机。再后来,耶律适鲁真的来了,给萧氏一族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这些礼物丰厚得让族里的长老们无法拒绝,因此我父亲要是不肯收下这些礼物,那些长老们定不会同意,必会给族里带来大乱。
“于是我父亲偷偷为我缝制了一件特别宽大的袍子,这件袍子的下面足以藏下我的阿保机。父亲把阿保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他已经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喊也不会醒。父亲告诉我,他给阿保机喂下了一种名叫‘千日醉’的药,一个月内都不会醒,也不需要多吃饭。”
刘驽问道:“那天你故意把‘七重桃花瘴’的解药摔落进裙内,就是想喂阿保机服下,是吗?”萧夫人笑道:“是啊,有哪个母亲遇见事情,不是首先想着自己的孩儿呢?如果当时解药只有一份,我也会留给我的阿保机。”
她继续讲自己的故事,“父亲命令一百名勇敢的武士,护送我南下中原,躲开那凶残的耶律适鲁。我坐在步辇中,他们抬着我。谁也看不出,我的裙下还有藏着我的阿保机。一路上,就连那些与耶律适鲁交好的部落,也被我瞒过了。但是耶律适鲁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派出越兀室离,来追拿我们母子。
“那越兀室离是个侏儒,十分矮小。小时候他和别人一起打猎,其他人都带回了数只野兔野鹿,他却连半只雁也打不到。他因为身材矮小,连马都爬不上去,更拉不动弓箭,因此常常被同伴们取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钻研那些机关陷阱,抓回的野食一天比一天多,慢慢地,在他的伙伴中,谁也比不过他了。
“谁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却不料有一天晚上,越兀室离在他伙伴们的帐篷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陷阱。第二天,他的伙伴们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越兀部的夷离堇知情后,便派人捉拿他。越兀室离因此投奔了耶律适鲁,在耶律适鲁的庇护之下,谁也动他不得。他曾经帮助耶律适鲁杀死了很多有威胁的人,耶律适鲁也因此非常赏识他。
“父亲送给我的这些勇士,都不是越兀室离的对手。在我逃往中原的路上,他们陆陆续续惨死在越兀室离的手中。当我逃进郓州地界时,身边只剩下五名最为精明的武士。我们都太累了,又不敢去农家借宿,生怕被越兀室离发现了行踪,于是便在树林中安顿了下来。岂料越兀室离竟然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连夜派人在我们周围布下了重重陷阱。若不是你带着我进那个毒圈,我可能早就被那个越兀室离抓住啦!”
刘驽道:“那个越兀室离,我曾经在河边见过他。他中了花三娘的‘五蛊散’,现在肯定难受得很。像他这样的坏人,就应该受这样的惩罚。”萧夫人笑了笑,摸了摸刘驽的头道:“其实姐姐也不是甚么好人,当时你走出地窖时,姐姐没让你躲在自己的身后,你恨不恨我?”
刘驽睁大眼睛,正色道:“萧姐姐,我从来没想过要躲在你的身后,拿你当挡箭牌。”萧夫人道:“这么说,是我错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我自己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之后,我的阿保机也没人照顾,活不了啦!”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来。
刘驽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萧姐姐。你之前将阿保机藏得挺好的,要不是不寿哥哥的眼睛太厉害,其实谁也发现不了他。”萧夫人问道:“你说的不寿哥哥,就是那五人中最俊美的那个男子吗?估计将契丹男子中最美的一百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个人!”
刘驽道:“是啊,就是他。他可比我美多了,我现在脸上有了伤疤,可是更丑了。”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右颊上尚未愈合的剑伤,神情沮丧。萧夫人右手轻轻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安慰道:“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美男子的,你虽然脸上有伤,可是你心地很好,连我都喜欢你。”
刘驽道:“我爹爹说,我这不叫心地好,叫作傻。他给我取名叫刘驽,意思就是我是一匹很差很差的马,和那些千里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夫人笑道:“可是‘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啊!”
刘驽奇道:“咦,你怎么跟我爹爹说同样的话?他平时就是这么教诲我的。”萧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句话,我可是在你们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待了好几年呢,汉文诗书,少说也读了四五本。你父亲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乃是希望你好好努力,将来能够出人头地。这世上,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好的!”
刘驽听萧夫人说着,竟哇哇哭出声来,这些日来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从胸腔中剧涌而出。萧夫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默默听他哭了许久。刘驽收住哭腔,道:“萧姐姐,我爹爹中了花三娘‘神蛤油’的毒,我娘带着他去江南找舅舅医治,你说能治得好么?”萧夫人问道:“你舅舅叫甚么名字?”
刘驽道:“我娘姓傅,我舅舅也姓傅,别人都喊我的舅舅叫‘玉傅子’。”萧夫人道:“你们中原人我认识的不多,可是其中鼎鼎大名的几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其中就包括你的舅舅。他既然那么出名,就肯定很有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爹爹的,放心好了!”
刘驽听萧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咧嘴笑开花,鼻孔向外吹出好大一个鼻涕泡,道:“萧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高兴。我爹爹要是没事,我遇上甚么事儿也不会怕啦!”萧夫人道:“你本就不怕!你这么勇敢的一个小小男子汉,你舅舅为什么不教你功夫?”
刘驽道:“萧姐姐,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舅舅。不过我听不寿哥哥说过,我舅舅喜欢又漂亮又聪明的人,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我舅舅肯定不会喜欢我,更不会教我武功。”萧夫人笑道:“那你恨你舅舅么?”刘驽道:“他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去烦他。只要他能治好我爹爹,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在心里也佩服他,又哪里还会恨他?”
两个人就这么东拉西扯,说了许久,从草原上的赛马、摔跤和跳舞,一直说到中原北方小村里的过年、鞭炮和社火。与此同时,天色慢慢阴了下来,岩坑里变得冰凉。萧夫人将阿保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受了风寒。刘驽用手摸了摸阿保机的额头,喊道:“萧姐姐,阿保机好像发烧了!”
萧夫人将手伸进阿保机的衣裳里一摸,果然有些发烫。紧忙脱下衣裳将阿保机团团裹住,脱到最后,只剩下贴身的一件布裳。刘驽也将外衣脱下,盖在阿保机的身上。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一块丝绢,索性也掏了出来,复又盖在阿保机的身上。同时,两张羊皮纸从丝绢中脱出,飘然落在地上。
萧夫人笑道:“真是傻孩子,这么小的一块绸子有甚么用,快收起来罢!”正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张羊皮纸上。
第三十九节 坑底度日
萧夫人问道:“这两张纸上写的是甚么?”刘驽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我读过几遍,也没弄得明白。”萧夫人道:“给我看看!”
岩洞下光线甚是暗淡,萧夫人将羊皮纸凑在鼻尖下,读了几行,“诸人经脉之淤塞,内同而外异,亦有内异而外同,故五脏六腑之盈虚,血脉荣卫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内体以审之……”
而后将两张羊皮纸还给刘驽,说道:“这纸上写的不像是武林秘籍,倒有可能是哪位郎中,录下的心得体会。”她边说边抚摸着阿保机的头顶,眉间一股忧色。
刘驽道:“萧姐姐,我以前老是想,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名震武林的大英雄,就和史记里写的汉初大侠郭解和朱家一样,扶危济困,替天行道。可是经过这些日子,我越来越想当一名郎中,而不是大侠啦。”
萧夫人将腮贴在阿保机红热的小脸上,问道:“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大侠多威风,万人景仰,千人膜拜。为什么你现在反倒想当个郎中了呢?”刘驽道:“如果我是个郎中,医术高超,那便能治好公孙茂叔叔的病,也能治好阿保机的发烧。”
萧夫人笑道:“你倒是好心,那个公孙茂是谁,我从来没见过。”刘驽道:“他是陆姨的男人,在宋州城打战的时候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有醒。你当时没见到他,是因为他还躺在地窖中呢。”
萧夫人道:“那个陆姨看上去很凶,她对你也不好吧,你怎么还想要给她的男人治伤呢?”刘驽道:“茂叔的伤,本就和我大有关系。陆姨若是因此恨我,我也不怪她。她虽然对我挺凶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在乎我的。”
萧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溜了,也掉进这岩坑里?”刘驽道:“因为陆姨觉得我的血可以治茂叔的病,她逼我放血给茂叔喝,我很怕,后来不寿哥哥让我逃,我便逃了。”萧夫人道:“如此说,她并非真正在乎你了,她在乎的还是她的男人。”
刘驽道:“她是因为误会我的血,可以给茂叔当药,这才对我凶的。如果我是个好郎中,治好了茂叔的病,她自然不会这样认为了。”萧夫人笑道:“我现在有点赞同你爹爹的说法了,你确实有点傻。”
萧夫人怀中的阿保机,额头越来越烫。她除了叹气,却别无他法,说道:“这里要是有水就好了,可以将凉毛巾敷在阿保机的头上。”她扭头朝四周望了望,皆是黑漆漆的生满青苔,哪里能找得到水来。
刘驽原本靠着岩壁,低头发呆,听她这么一说,便道:“萧姐姐,我有办法。”他揭下岩壁上的一大片青苔,将那块原本用来裹羊皮纸的绢布取出,紧紧贴于岩壁之上。不一会儿,两块绢布皆已湿透,刘驽将绢布叠后,敷在阿保机的额头上。如此数次,阿保机的热症竟渐渐退去。
萧夫人奇道:“你怎么知道青苔下面会有水的?”刘驽道:“没有水的地方,青苔不会长得这么厚。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揭墙上的青苔玩,连着一大块墙皮撕下来,我爹爹因为这个事儿,打了我好几次。”
他感到又累又饿,肚子呱呱叫开,便从怀中掏出薛红梅送他的烧饼,咬下一口,正要下咽,抬头看见萧夫人母子,便将烧饼撕下大半,递给萧夫人。
萧夫人这几天间连日困顿,早已是饥饿难耐。只因她是出身契丹贵族,不肯随便丢了风度,是以一直隐忍到了现在。她从刘驽接过烧饼,再也抵受不住食物的诱惑,大口连吞,风卷残云般将那大半个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刘驽有些不忍心,又将自己手中的小半块烧饼递了过去,道:“萧姐姐,你都吃掉吧!”萧夫人感激地说道:“我吃了刚才这些烧饼,已经饿不死啦,还是你吃吧。”
刘驽道:“我不饿。”坚持要将烧饼递给萧夫人。萧夫人将烧饼推回,道:“驽弟弟,你以后帮别人的时候,不能这么实心眼。你对别人好,别人未必会对你同样好的。听姐姐的话,吃了它!”她从刘驽手中抢过那小半块烧饼,塞进他嘴里。
两人也不知在岩洞底下坐了多久,渐渐地,夜色已深。萧夫人母子贴着石壁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刘驽抬头看向岩坑上方的天空,只见点点繁星托着一轮皓月。银白色的月光直泻下来,照在那块被揭去青苔的石壁上。他看见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十几行小字,文理甚是粗浅,刻字之人估计也不大读书。
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乃是:“天下人中,就属王道之这狗贼最无耻。老仙我只不过找他婆娘,探讨一下毒药学问,他就把老仙我关在这里,万般侮辱,简直是岂有此理。后人小子若是知道,定要为老仙我报仇!”落款是“九毒老仙遗言”。
九毒老仙,刘驽没有听说过。不过他倒是听陆圣妍说起过一个“九毒老怪”,这人用假的《化瘀书》换去了公孙茂的真本,公孙茂几次找上门去,也未能抢得回来,可见这人的武功十分高强。不知这“九毒老仙”与那“九毒老怪”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又想,既然那个九毒老仙也曾被困在此处,可是这里并没有他的尸骨,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而后又想到,那九毒老仙若是武功高强,攀上这两丈多高的岩壁,对他来说定不是甚么难事。而自己和萧夫人丝毫武功不会,恐怕是绝难逃出此地。
刘驽又想了一会儿,可毕竟太困,迷迷糊糊中,靠着岩壁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萧夫人正盯着自己看,默默地也不说话。他问道:“萧姐姐,你醒啦?”萧夫人叹道:“醒不醒,又有甚么用,还不是被困在这里等死。”刘驽道:“要么,我们大声呼救吧?”萧夫人急道:“莫要喊!否则那越兀室离寻声找过来了,我们现在就会被他害死。”
两人又在岩坑中枯坐了两天,阿保机躺在萧夫人怀中,依旧昏睡不醒。刘驽与萧夫人,靠着舔下岩壁上薄薄的一层渗水,聊止渴意。两人皆是饥肠辘辘,却无物可食。这一日,两人从岩坑底下看见空中乌云翻滚,片刻后倾盆大雨浇了下来。岩坑中水越积越多,萧夫人惨然道:“难道我们要淹死在这里了!”
刘驽低头想了会儿,道:“要是雨能再下得久一些,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游出去了。”萧夫人沮丧地说道:“我是北人,不会游泳。”刘驽道:“没事,到时候我托你上去。在水里,你的身体便轻了很多,我能拖得起。”
萧夫人大喜,道:“如此便谢谢你了,驽弟弟。若是能脱了此困,我来日定会报答于你!”两人站在岩坑中,身上透湿,均是盼着这场雨能够越下越大。可能是老天爷显灵,这场雨许久不停,岩坑中雨水越积越多。刘驽肩膀扛着萧夫人,萧夫人背上裹着阿保机,三人浸于雨水之中。
雨又下了一会儿,之后便停了,雨水淹至刘驽的脖颈,仅离地面数尺。刘驽踩着水往上游起,萧夫人坐在他的肩膀上,奋力将手往上伸去,竟抠住了岩坑的上缘。在刘驽的助力之下,她有些狼狈地爬出了岩坑。她趴在岩坑上方,往下伸出右手,道:“驽弟弟,抓住我的手,快上来!”
刘驽正要拉住她的手,爬出这岩坑,这时只听坑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猛喝,说的是契丹语,嗓音十分粗哑,像是他见过的那个侏儒,越兀室离。一个女子的声音跟着传道:“萧夫人,有种你别跑,我花三娘不抓住你誓不为人!”
萧夫人一惊,缩回右手,背着阿保机,转身从岩坑上方消失。刘驽泡在雨水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与此同时,越兀室离与花三娘的脚步声和喝骂声越来越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潜进雨水里,等到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探出头来。
坑中的雨水慢慢往下渗去,到最后只剩下坑底的泥浆。此时虽是早已立春,然而雨后的天气仍是格外地寒冷,仿佛所有的春意,都被这场大雨带去了。刘驽的外褂,尚裹在阿保机的身上。他一袭薄衫,立于岩坑底下的泥浆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
第四十节 求生无门
刘驽跌坐在坑底,泥浆糊了满身。他靠在岩壁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全身没有气力,嗓子干哑,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声来。他身上的泥浆已干,躺在岩坑底下,如一只待死的蚯蚓。真所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时坑外面传来声音,听声音是岳圣叹,“韩公子和薛姑娘肯随我一同去寻找我师妹,岳某真是感激不尽!我师妹这次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不知还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儿。”刘驽听见是岳圣叹的声音,异常兴奋,想要喊出声来,却只是徒劳无力地张张嘴,一个音也未能吐得出。
这时又传来一个女声,应该是薛红梅,说道:“岳大侠不必多礼,只可惜那公孙茂福缘短浅,也没人动他,谁知道就此没了声息。我们走了这么久,在此坐下歇一歇吧。”岳圣叹道:“好的,薛姑娘韩公子请这边坐。”接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我师妹与那侏儒打斗时,是将公孙茂托付给我的。她素来认为我对公孙茂怀有偏见,如今公孙茂一死,她势必会对我恨得更深了。”
薛红梅道:“岳大侠不要多想,世事多变,陆姑娘定会有想通的那一天。想三个月以前,我俩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现今不是好好地坐在一起了么。”岳圣叹道:“我师妹性格倔强,公孙茂一死,她不定做出甚么傻事来。可怜这两人虽是将对方喜欢得死去活来,到底还是一场空。”
薛红梅笑道:“也未必呢,换作我是那公孙茂,死时反倒是开心的。陆姑娘对他不离不弃,至死不渝,能找到这般的佳偶,也不枉此生了!”
这时,应是韩不寿说道:“公孙茂的墓就葬在下面的谷底,陆圣妍不管走得多远,也定会回来的。痴情之人,皆是如此!她之所以离开,估计是要为公孙茂完成什么生前心愿。”
岳圣叹道:“韩公子果然精明过人,岳某想起来了,当时公孙茂尚清醒时,曾嘱咐过她去找那个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交还给他的师傅王道之。我师妹定是去办这件事儿去了。”
薛红梅道:“九毒老怪这个人,我也听家师说过。听说他为人邪门得很,干的事儿很是让武林同道们看不起。是以他虽然武功高强,江湖上的声名却是狼藉不堪。听家师说,‘二王之首’王道之先生,曾凭一己之力擒住那九毒老怪,将他囚禁在这郓州境内的某地,欲教化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没想到最后,还是让这老怪逃了,就此在江湖上消失得无踪无迹。”
韩不寿冷笑一声,听口气是他是在跟薛红梅说话,“他王道之,肯削面子娶花三娘这样的媳妇,人品又能高到哪里去?他自己立身不正,又能拿甚么去教导别人!”岳圣叹道:“说起这个,倒也真是件奇事。王道之先生身为一代武林大宗师,‘入壁功’练得出神入化,怎么会娶了花三娘这样一个相貌不堪、水性杨花的女人?”
薛红梅猜道:“估计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韩不寿道:“并非如此,韩某曾听家师略略说过此事。具体的缘由,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那个时候,西域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风沙百年一遇地骤然平静,已消失了数百年的风沙镇,在那一年中陡现人间。家师与王道子、玉飞龙以及夔王李滋四人相约,结伴同闯那风沙镇,到飞摩崖下抄录传说中的《化瘀书》。
“因情势所迫,而那飞摩崖上的各处化瘀书字迹又相距甚远,四人不得不分下工来,每人负责抄录其中的一部分。我师傅‘玉傅子’负责抄录《化瘀书》总纲,玉飞龙与夔王李滋分别负责抄录‘心诀篇’和‘秘典篇’,王道子自告奋勇,去抄录那‘九藏篇’。
“四人抄录完毕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回到风沙镇碰头。谁料王道之竟耍起阴谋诡计来,要从三人手中夺走各自的抄本。当时他不知与玉飞龙以及夔王李滋说了些甚么,那二人竟然自愿交出手中的《化瘀书》抄本,不与他起争执。
“我师傅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交出自己的抄本。他与王道之在风沙镇上打斗了数千个回合,一直斗到黄昏时分,我师傅使出七种奇毒,之后王道之便落于下风。我师傅趁机便欲要了他的性命,不料王道之为人十分机警,究竟是让他逃了去。
“王道之逃出风沙镇之后,深以与我师傅的这一战为耻,多年来,不断地寻访各类毒门高手。后来他得知在苗疆有位女子,名叫花三娘,十分擅长用毒,号称是‘苗疆第一毒’。他也不去管那花三娘何等模样,是何品行,立即带人千里迢迢地赶到苗疆,上门提亲。
“而后他将花三娘带回了中原,让她为自己炼制各式毒药解药。估计是为了将来与我师傅再战之时,作好准备。至于花三娘的为人品性,他却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少去过问。”
薛红梅听了韩不寿的话后,颇感惊异,道:“原来如此!若不是韩公子你告诉我,而是只去看王先生平日里的为人,我还道他是位慈祥宽厚的长辈,公允正直的武林领袖,绝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位不择手段的下作小人。想来此行我多番忤逆花三娘,他多半是不会饶我的了。不过我也不怕,中了‘三虫三尸丸’的毒,我顶多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性命。不用他来找我,我已经早早死了!”说到这,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韩不寿道:“等找回刘驽和陆圣妍之后,我便带你回江南眉庄拜见家师,他老人家见识高深,定能为你解了这‘三虫三尸丸’的毒。”薛红梅道:“若能如此,我对韩公子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一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也愿意。”语气颇为兴奋。
岳圣叹笑道:“恭喜薛姑娘解毒有望!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启程去找我师妹还有刘驽吧。”刘驽一听他们要走,急忙用拳头敲打岩壁。无奈他浑身没有气力,拳头软软地落在岩壁上,没有丝毫声响。岳韩薛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渐渐无法听见。
刘驽只道要死在这岩坑之底,他仰面躺倒,望着外面的天空,时时有飞鸟掠过,快活而自由。慢慢地,他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岩坑上方似乎传来人声,他不知是幻觉还是耳鸣,几乎难以确定,是否有人在喊自己。
然而这声音持续了数次,逼得他不得不睁开沉重的双眼。他看见陆圣妍站在岩坑顶上,喊道:“狗娃子,是你么?这岩坑看上去太古怪,我下来了估计也再难上来。你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他再一看,陆圣妍用青藤结了一根绳子,一直垂到他的身边。她轻摇右手,那根绳子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脸颊。
刘驽挣扎着抬起右手,要抓住那根藤绳。这时,身下的地面一阵剧响。他身子一轻,好似落入了无底深渊,陆圣妍的面孔越来越远,最后没入黑暗之中。
第四十一节 化瘀九藏
刘驽被泥沙簇拥着往下流去,他本以为必死,却突然感到身体骤停,整个人松松软软地躺在一堆泥沙之上。
眼前一片漆黑,他举起双手,均是摸不着顶,可见空间甚大。他摸索着扶上一块岩壁,挣扎着想要站起。
突感手触之石壁,有凹凸之感,摸上去好似是文字。
他本已疲惫不堪,然而此时求生**强烈,不欲放过一丝一毫求生的希望。
他触摸那岩壁上的刻字,首先是四个“哈”字,连起来读是“哈哈哈哈!”刻字之人应是极为高兴。刘驽顿时兴奋起来,莫不是此人找到了外出的路口,这才如此高兴?
他又接着摸了下去,石壁上刻道:“王道之这老儿太笨,九年时间也没搞懂一本化瘀书。还是老仙我聪明,将他徒儿偷出的书借来研究研究,原来是如此简单。现将心得留刻于此处,九毒老仙解开化瘀书的大功劳,后世小子须当记牢,否则老仙我化作厉鬼来找你也。”
刘驽摸着读到这,不禁垂头丧气,原来在此刻字的九毒老仙,不过是一个大武痴,身处绝境,还想着那甚么化瘀书不放。
他放开那石壁上余下的文字,只感全身无力,想要横身躺下,突感后背让一硬物咯得生疼,翻身一摸,乃是一块凸地而起的岩石。
他心中起了恨意,想道:“我即将要死了,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竟连你这块臭石头也要欺负我。”他伸手去掰那块尖石,只感石头突地松动,有光从石缝中透出。
刘驽大喜,贴近石缝往外一看,只见外面的世界阳光和煦,地上开满了火红的花朵。
刘驽识得这花乃是锦绣杜鹃,别名叫“映山红”。他见过映山红盛开时的样子,漫山遍野地一片万紫千红,着实十分美丽。这映山红本要到每年的四五月份才开,不知此地的映山红,为何竟开得这般早。才到阳春三月,便已全数盛开了。
其中甚至有几朵映山红贴着石壁开放,离他甚近。虽然此处岩土瘠薄,这几朵映山红却开得格外地大,诱得一群群的蜜蜂飞来采粉。
刘驽突感鼻子上一痒,一只蜜蜂竟然闯入石缝,停在他的鼻尖上。
刘驽一把抓住蜜蜂,塞进嘴里。此时只要是能够活命之物,他绝不会犹豫。
不过一会儿,又飞进来数只蜜蜂,让刘驽抓住,聊填牙缝。渐渐地,他神思开始变得清明,计上心来。他将抓住的蜜蜂捏破,蜜汁涂于石壁之上。
那蜜汁带有蜜蜂的独特气味,引入的蜜蜂越来越多。到后来,这些蜜蜂竟索性在这窄小的岩室里筑起巢来。刘驽见状大喜,对这蜂巢倍加小心地格外呵护,将其视作衣食父母。
此后数日,他便不再为食物发愁,饥饿时便从蜂巢中取出些蜂蜜食用。
待得身体恢复了些,他便使劲去掰那岩缝,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地大感颓丧。
刘驽整日寂寞无事,却又无法离开此地,索性又去摸着读那些石壁上的文字。
只见原先的话语后面,又刻有一段文字,起首乃是“化瘀九藏,九毒老仙尽数破解!”刘驽心中一乐,看来这九毒老仙很喜欢吹牛。
也辛亏这九毒老仙腹中没有多少墨水,写出的话文理甚白,刘驽方才能够逐一读得下去。
再往下,刻的字乃是“所谓九藏者,共有九类。以人体穴位经脉来区分,头部共有四藏,乃是眼目藏、口鼻藏、双耳藏和神明藏。躯干共有五藏,分为大阴藏、大阳藏、周天藏、气枢藏和心眼藏,这九者合在一起,称为“化瘀九藏”。
刘驽读到这,好奇之心陡生,再往下读去,“神明藏约束思识,动辄有浮沉弦紧之乱;气枢藏汇通百穴,而穴流有高下浅深之差;大阳藏主肌骨之强健,然肌肤筋骨有浓薄刚柔之异,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
这一段话的文理甚深,想来并不是那九毒老仙自己所创。
艰涩的文字之后,又夹有一段九毒老仙的大白话。刘驽读后,便对前面的艰涩文字懂了个大概,回头去想,实是回味无穷。便又重新回头摸着去读。
如此五次三番,起首的这短短几段话,他花去一整天方才读完。
依九毒老仙所说,这化瘀九藏,既是医理,也是武经。两者互相印证,成就了一门高深学问。石壁上所刻的修炼法门甚是玄妙,刘驽按捺不住,便要去练。
然而方始吐纳,他便想起那日陆圣妍教给他的吐纳法门,曾让他口鼻流血,五脏六腑万般难受,修习之意顿去。
可他被困在这岩室之中,每日终是无事,只能去读这些石壁上的文字打法时间。待读得累了,倒头便睡。壁上所刻的文字,却一句接着一句地在他脑海中接连浮现。刘驽玩性大起,想道:“管他这化瘀九藏有没有用,索性练他一练。即便是练得走火入魔死了,也比长年累月地困在这岩室中快活些。
他当即盘起身,依照壁上所言吐纳之法,先是气蕴丹田,再缓缓上行至泥瓦宫,所谓“体用双修,即动即静,虽燥而宁”。
练了三日,他感到遍体舒达,精神畅快,四肢之力随之强劲。他不禁想道,“天下间的修炼法门竟有如许大的区别。陆姨教给我的法门伤及脾肺,而这化瘀九藏却能强身健体,其中差异着实是天壤之别。”
石壁上的文字虽是极为繁多,想那九毒老仙为了刻下这些文字,必是花费了不少时日。刘驽性格踏实,一字不解便回头去读,是以半个多月下来,他倒是只读完了开首的极少几段。他每日照着九毒老仙刻下的文字进行修炼,如此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化瘀九藏,练到后来,刘驽即便打盹时,发愣时,食蜂蜜时,也是不忘了修炼。这一日,他正在发呆,突然眉间一热,真气竟窜上头来。
他心中一惊,“这不是陆姨教给我的法门么,怎么无意中竟练了起来。不好,这真气窜到了头顶,定是已经走过一圈了。”
他急忙用手去摸五脏六腑,却没有甚么不舒服的感觉,这才有些放下心来。他细细一想,这陆姨教给他的法门,竟与化瘀九藏息息相关,颇有旁通之处。然而其中有些关键窍门,却存在极大的不同。而刘驽昏昏中修炼之时,下意识地避开了陆圣妍所授的诀窍,采纳了化瘀九藏的修炼之法,是以才未受伤。
刘驽大奇之下,便又依着化瘀九藏所述方法,修炼了一遍陆圣妍所授的法门,直感真气如同一股劲风在体内流荡不息。然而这股真气虽快,却循规循矩,先入任脉,再入督脉,而后进入小周天,循环往复。
他练了约莫四五个时辰,只感周身发热,体内一股强劲难以抑制。于是一拳挥出,击在石室壁上,壁上所附泥土四下纷飞。
他心中一惊,“我怎地有了如此大的力气。”随即又想,“若是我的力气这般增长下去,哪一日能击破石壁逃出,也未可知。”心中大喜。
越往后练,他进境越速。大约又过了十多天,他竟将九毒老祖刻下的文字读去四分之一之多。
然而越往后读,九毒老祖写下的字越不成话。其中不仅有武学领悟,更有些牢骚话语。刘驽起初还能一笑掠过,读到后来,九毒老祖竟写下甚么“天下之人,皆可杀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刘驽一见大怒,心中鄙视九毒老仙之为人。他一掌推出,拍在岩壁之上。此时他劲力甚大,而这岩壁又因常年潮湿变得酥松。岩壁上的文字顿时簌簌跌落,消失了大半。刘驽一惊,再往后摸时,已是残破不堪,断断续续,难以成文,于是放弃了再读下去的心思。
这时,岩缝外面传来人声。此地数月以来,甚少有人出没,刘驽因此大奇,趴在岩缝上往外看,只见两个中年男子结伴走来,皆是采药人的装束。
第四十二节 山野疯子
刘驽自从修炼了那化瘀九藏之后,耳目变得清明。他竖起双耳,两名采药人虽是离他仍有一段距离,他却已将两人的话语尽数落进耳内。
其中一人说道:“二哥,咱们有多少年没来过这寸草岭采药了?”那个叫二哥的答道:“快有三年了吧。要不是那个疯子,把咱们村附近的石斛草都给吃了,我们也不至于来这种鬼地方采药。”
那一人又说道:“是啊,镇上的崔掌柜都已经派人来村里催过好几次了,说是如果咱们村再找不来石斛草,他就要从其他村子进货了,咱们村这条财路算是就此绝了。”他一拍脑袋,接着说道:“二哥,你说那个疯子会不会是咱们对头村子派来捣乱的,他们知道整个李家镇就属咱们村的石斛草品相最好,因此便派了这人来故意捣乱,要坏掉咱们的生意。”
那个二哥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有人看见过那个疯子是怎样毁药的。说他将石斛草连根拔起,也不管根上的泥土,直接塞进嘴里吃下,简直像是个野人。如果他只是邻村派来毁咱们村石斛草的,也不必装得这么像。”
另一人点头道:“那倒也是。要么我们回村后,找族里的长辈们商议商议,让三太爷组织些青壮小伙,找机会将那疯子逮住,好好打上一顿,让他再不敢来捣乱?”
那个叫二哥的叹了一口气,道:“甭提啦,阿四!候家四兄弟半个月前上山采药时,就曾看见过那个疯子。当时他们将他堵在山上,想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却被那疯子一个人,将他们四兄弟打得哭爹喊娘。侯家那老三至今还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那阿四听后直咂嘴,道:“那疯子这么厉害!”
两人正说着,走到离刘驽只有三五步远。刘驽透过石缝往外大喊道:“两位大叔,你们行行好,救我一救吧!”那两名采药人闻声一惊,扫视了一圈又不见人影。那个阿四吓得两腿发抖,连忙从药篓中取出一把铁锄,紧握在手中,说道:“二哥,这寸草岭上多少年都没有人来过,咱俩莫不是遇见鬼了吧!?”
刘驽喊道:“两位大叔,我不是鬼,我是被困在这石头里边了。麻烦你们帮我将这石头缝锄开,救我出来吧。”那阿四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吓得厉害,道:“二哥,咱们快走吧,这石头长得好好的,里面怎么会有人呢?这说话的肯定是成了精的山鬼,想把我俩骗过去吃掉。”
那个二哥道:“可我听他说话的声音,确实像是个男娃。”那个阿四道:“二哥,我实在吓得不行了,咱们走吧。石斛草挖不着就算了吧,大不了回去跟族里老人实话实话说,就说这寸草岭上在闹鬼,咱们实在不敢再上来了。”
刘驽道:“这位叔叔,我实在是人,不是鬼。我从上方山顶上的岩坑里掉了下去,然后顺着坑底一直滑落到这里,实在是出不去了,这才求你们帮帮忙!”那二哥一听,道:“有岩坑的地方,那不是王家岭么,离这寸草岭可有些路呢。不可能,不可能!”他边说边往后退。
刘驽道:“大叔,我也不知道往下滑了多久,反正就是被困在这里啦。”那个阿四抢过来,道:“你莫要说话,你就是山鬼变的,就是要骗我们俩过来一口吃掉。二哥,咱们还是赶紧回村,找孙道士算上一算,让他带着徒弟们,来这寸草岭上做场法事,去去这里的邪气。”
那二哥点头赞同道:“阿四,你这话说得极是。这事儿我回去就跟三太爷商议,请他吩咐人杀好公鸡,准备好黑狗血,过两天让孙道士带上山来,做一个弥天**事。”两个人说着便往回跑,也不敢回头看。刘驽越是叫喊,这两人跑得越快,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刘驽失落地看着岩缝边的那几朵映山红,花瓣软沓沓的,已是有些即将凋零的迹象。想是等过了这时节,满山的映山红便会尽数枯萎,蜜蜂再难有如此便捷的采蜜之地,而他赖以生存的蜂蜜,也会因此失去了来源。
他心思烦躁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也没有心思去修炼那化瘀九藏。他躺在岩室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伸头往石缝外看,只见月光如银,山草随风微微摇曳。这时,一个黑影突然窜了过来,在离他不远处的草丛中趴下,双手接连掏地拂土,似是在草丛里发现了甚物。
那黑影抬起手,刘驽借着月光,看清他捧在手中的乃是一株药草。那黑影拔出药草后,随即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还未吃完,他便又寻到另一株,趴在地上用手挖掘。
似乎附近这片地方,这种药草甚多。黑影只在刘驽眼前这一片地方转来转去,便已挖出数十株药草塞进嘴里。也不知他如此吃法,是否能填得饱肚子,总是一直不停地在挖,不停地在吃。
看见这黑影,刘驽不禁想起白天那两个采药人,所提起的那个疯子。若真是此人,照他这般吃法,能将满山遍野的石斛草吃光,也不足为怪了。那黑影蹲在地上,只顾着咀嚼草根,也不往周围多看一眼。
刘驽透过岩缝冲他喊道:“嗨,那谁,你能听到我说话么?”那黑影一愣,赶紧将剩余的石斛草根塞进口中,囫囵吞下,道:“那谁,那谁,我是谁,你说我是谁?”他一摇一摆地朝刘驽的方向走来。
刘驽道:“那谁,你能帮我凿开这岩缝么,你听得见我说话么?”那黑影侧起耳朵,眼神呆滞,说道:“听得见?听不见?我是谁?我是谁?”刘驽听他说话语无伦次,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然而究竟不肯放弃这一丝希望,说道:“我困在里面,出不来啦,你能救救我么?”
那黑影一听,竟如风般窜了过来,动作十分迅捷,吓得刘驽心里扑通一跳。刘驽再透过岩缝去寻那黑影时,却再也不见踪影。正大感奇怪时,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岩缝上方倒悬直下,把刘驽吓了一大跳。那黑影双眼如铜铃般瞪着刘驽,说道:“你不要出去,我,我也想进来!”刘驽无奈地说道:“那谁,你吓死我了,你能别这样么!”那黑影道:“好,那你吓我吧!”刘驽哭笑不得,他抓头挠耳,面对这个疯子,他竟一点办法也无。
两人说了许久,刘驽直说得口干舌燥,那疯子终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刘驽越说越大声,那疯子直听得哈哈大笑。心里高兴得很了,他便在草中翻了几个跟头,再滚上几圈,接着又附到岩缝边上来,要听刘驽说话。刘驽不愿再理他,闭口不言,那疯子仍是纠缠着不肯离去。到最后,他索性用身体将岩缝团团堵住,不许刘驽再往外看,而采粉的蜜蜂,也因此进出不得。
刘驽心道:“哎,不仅没能找来人帮忙,反倒请来个祖宗,这可怎生是好!”他从旁边的蜂巢中,掏出些许蜂蜜,分量虽小,却足够他一天食用。他将蜂蜜盛于掌心之中,说道:“那谁,你要是肯将身子往岩缝边上让一让,我就给你糖吃。”
那疯子一听大喜,道:“有糖?我要吃糖,吃糖!”刘驽一听,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这疯子终于听懂了一句话。他将掌心往岩缝中倾斜,蜂蜜顺着指尖往岩缝外滴出,那疯子将嘴巴凑到岩缝边上,舌头使劲地往里送。
第四十三节 半夜奇遇
那石缝曲曲折折的,约有数寸之深。疯子的舌头伸不进来,刘驽的指头也伸不出去,他指尖上的蜂蜜,径直往岩上滴去。那疯子见状,急得双手连连拍打那岩壁,直震得岩室里石块簌簌往下掉。刘驽心道:“这疯子好大的气力,他切莫要将这岩室震塌了。”他急道:“大叔,大叔,你赶紧停下,再打下去这里面的洞可就要塌了!”
那疯子摇头道:“不,不,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双手兀自捶打着石壁不止。无论刘驽怎样劝说,他总是不听。他越拍打越起性,到后来竟从地上寻来两块大石头,握在手里,往石缝上连连击去。边敲边喊,“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刘驽坐在岩室内,直感地动山摇,头顶被泥沙浇了个遍。眼看这岩室迟早要塌,他心道:“没想到今夜,我要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了!”濒死之时,他想起远在江南的爹爹娘亲,不由地泪流满面。那疯子敲碎两块石头后,又寻来两块石头,继续敲打。也不知那疯子敲碎了多少块石头,刘驽只听轰地一声,外面的石壁随声坍塌,大块大块的巨石从头顶滚滚落下。
刘驽大惊失色,却又无处可逃。突见那疯子如一阵风般抢过,将他抱在怀里,从那纷纷滚落的乱石中逃出。那疯子将他一把扔在地上,道:“我要吃糖。”刘驽回头一看,自己离那堆塌方的山石已有数丈之遥,心道:“这人的武功好生高明,不是真疯还是假疯。真亏他出手相救,不然我早就死了。”
刘驽脸上的泪痕犹在,笑道:“大叔,蜂蜜压在石头底下,吃不着啦!”那疯子一听满地打滚,道:“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吃蜂蜜,吃蜂蜜。”刘驽见他耍泼皮,颇有些无奈。此刻的情形看起来,这疯子反倒像是个孩子,而他则是个小大人,时时刻刻需要去安慰对方。
刘驽摸了摸疯子的头,道:“有糖吃,有糖吃,你要乖啊!”一边往四周望了望,心里打算着,等天一亮,便带着疯子满山遍野去找蜜蜂窝。疯子噘起嘴道:“你不给我糖吃,我不理你了。”说着使劲撕扯自己的头发。刘驽急道:“乖,等天亮了咱俩就去找糖吃。”
疯子抬头看他,眼睛发亮,道:“你说的话算数?”刘驽笑嘻嘻地勾起他的小拇指,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发誓,明天我要是不带你去找糖吃,我就是小狗!”那疯子道:“好吧,我信你。”他喜得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继而从草丛中挖出一根沾着土的石斛草,要塞进刘驽嘴里,道:“我请你吃草。”
刘驽转头避开,伸手接过石斛草,道:“你听话,这个草上面有土,很脏很脏的。咱们不要吃它了,好不好?”那疯子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我吃了它,心里才能快活!”刘驽无奈,只能将草根上的泥土拨干净,再塞进他的嘴里。
那疯子又吃了一会儿,好像是累了,说道:“咱们回去睡觉吧?”刘驽奇道:“去哪?”那疯子道:“你跟我来,哈哈哈哈哈!”他这笑声来得颇为突然,将刘驽吓了一跳。刘驽当下脚步迟疑,不肯再跟着这疯子走。
那疯子大怒,伸手便来抓他。刘驽想要躲开,却觉得这疯子的手从四面八方将他罩住,无论他如何闪躲,也是难以躲开。他急忙举起双手,齐齐托住疯子的手腕。他直感手臂一麻,胳膊剧痛,随后身子往后跌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然而究竟没让那疯子抓住。
那疯子一愣,好似他从来没有抓不中的人。刘驽能躲开他这一抓,倒是让他有些新鲜。那疯子道:“你必须跟我一起去睡觉!”伸手又要抓来。刘驽暗暗盘算道:“眼下硬拼他不过,不如跟着他去,走一步算一步。”于是说道:“好,好,我跟你去,你在前面带路!”
刘驽本打算趁这疯子不注意,半路开溜。怎奈这疯子将他看得甚紧,走三步便回头看一眼。两人所行的山路,估计是由以前的采药人在岩壁上凿出,蜿蜒狭窄,路的旁侧便是高达数丈的山崖,一路上无处可逃。
刘驽无计可施,只得随着那疯子往山下走去。两人走了一段路,那疯子嫌他走得太慢,抓起他的手腕便往山下跑,脚步如风。刘驽哪里跟得上他的快慢,连连叫苦,道:“大叔,你慢点,慢点,我快摔倒了!”紧接着“啊哟!”一声叫出,原来是膝盖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再这样下去,他即便不被那疯子拖死,也要被这些石头磕死。
想到这,他也不再顾甚么经脉错乱,当即使出陆圣妍传授于他的那套“犟驴乱窜功”,跟上那疯子的脚步。由于他修炼化瘀九藏之故,此时体内真气大盛,渐渐从那疯子的身后,赶到与其齐头并进。
此番他使出这“犟驴乱窜功”后,不仅未觉得胸闷恶心、头晕欲吐,反而觉得神识清明,体力健旺。便是再跑上十里地,也能坚持得住。
那疯子见刘驽赶了上来,气得哇哇直叫,不肯让刘驽跟他跑得一般快,因此愈加发力往前奔去。刘驽终究不及他功力深厚,顿时脚步有些错乱,被他拖着往前奔去。好在刘驽自从使出了这“犟驴乱窜功”后,不再如先前那般狼狈,紧一步,慢一步,总还算能赶得上那疯子的步伐。
那疯子将刘驽带进一处山坳里停下,周围黑蒙蒙地一片。刘驽抬头去看,只见月光被两侧山上的树木遮去了大半,地上树影婆娑,难以辨物。那疯子拉着刘驽的手往前走,刘驽看见地上隆起一个大土丘,土丘前插着块木牌。至于木牌上写的是甚么,在这夜色中却是难以看得清楚。
刘驽伸手去摸那木牌上的字,却是由笔写就,并非刀刻,因此也难摸出个所以然来。那疯子拉着刘驽的手,要往土丘后面走,道:“睡觉,睡觉!”刘驽大叫着不走,道:“这是个座死人的土坟,咱们在这儿睡甚么觉!”
那疯子一见他不愿意,扬起手掌便要打他。刘驽一低脑袋,使出他的绝技“头槌”,一头撞在那疯子的胸口上。他自从修炼化瘀九藏之后,劲力甚大,这一下将那疯子撞得着实不轻。那疯子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
刘驽见状有些不忍心,心道:“我和他,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本应该同病相怜,我干甚么要欺负他。”于是他蹲了下来,说道:“走,咱们找个树下面睡觉去,不要在这死人坟旁边呆着啦,乖!”
岂料那疯子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刘驽始料未及,摔倒在地。那疯子哈哈大笑,倒拖着刘驽往土丘后方而去。刘驽只感眼前一黑,身子往下坠去。触地后,却感到身下甚是松软,伸手一摸,乃是床锦被。那疯子跟着跳下,躺在他的身侧,嘻嘻直笑,道:“这儿好不好,没有风,没有雨,躺着舒舒服服的。”
刘驽惊道:“我俩是躺在棺材里么?”他伸手去摸,生怕旁边有甚么死人骨头之类的东西。那疯子哈哈大笑道:“你甚么也摸不着,摸不着,不好玩的东西都被我扔啦!”他使劲往旁一挤,将刘驽挤得侧过身去,鼻尖直贴着棺材壁。不一会儿,那疯子已是呼呼大睡,而刘驽又惊又吓,又怎能睡得着。
刘驽数次想趁着那疯子酣睡之际,逃出这坟中棺材。然而棺材狭窄,他一脚不慎,便会踩在那疯子身上。那疯子迷糊中伸手一拉,便将他拽倒,强摁着他睡下。刘驽心里一横,想道:“睡觉就睡觉!你能睡,我也敢睡,谁怕谁!”他心中去了这一层害怕之意后,当即所有的困意卷袭而来,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刘驽正睡得香时,被疯子一把拉起,拽至地上,道:“天亮了,我要吃糖,我们去找糖!”刘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你这棺材睡得还蛮舒服的,我还想再睡会儿。”那疯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道:“不行,不行,你说好了带我去找糖的!”他见刘驽还是不动,躺倒在地上,作势便要打滚。
刘驽心下无奈,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糖。”那疯子大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抓住刘驽的手。两人走到那坟墓的正方,刘驽斜眼一看,木牌上写着七个黑色大字,“亡夫公孙茂之墓”。刘驽大惊,一把揪住那疯子的衣领,吼道:“你!你把我的茂叔,就是公孙茂,他的尸首丢到哪里去了!?”
那疯子没见过刘驽发火,当即吓得要哭,道:“我,我不知道公孙茂是谁,我没见过他!”双手乱摇,大滴泪珠落下。此时朝阳东升,普照万物。刘驽看着这疯子的身形好似一人,当即将他额前的乱发捋至一旁,只见他脸上火痕累累,继而大惊道:“你是茂叔叔!?你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