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宋州之战
张蕤叹了一口气,不语。张惠道:“若是没有更好的人选,那也只能如此,就看他答不答应了。”张蕤点点头。
宋州城内的气氛日渐紧张,到了第三日,王仙芝与黄巢大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在城内已传得沸沸扬扬。官军挨家挨户搜集木料石料,但凡有用之材尽皆上缴,不管是门板、桌板还是房梁柱子。城西更有大户人家刚建好的房子,被官军整座拆毁,木料石料悉数运走。
同时又有官军在城内大举征召木匠、铁匠、泥瓦匠和石匠,有些不愿意去的,便戴上镣铐强行押走。刺史府的这些举动更加坐实了老百姓中的传言,有些见识的人便猜道:“果然要打战了,朝廷这是要守城呢。”
到了第四日头上,城墙上官兵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席卷而来,战马嘶叫,刀光闪闪,便赶紧去禀报刺史大人。张蕤大惊,急找女儿张惠商量。
张惠道“爹爹莫急,这几日疑兵之计奏效,‘怒天砲’已经抢得时间建造完毕。我们只需闭门坚守,消磨敌军锐气。”张蕤道:“那贼军要是攻城怎么办?”张惠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张惠命宋州司兵孙添寿领两千人手守东门,命宋州別驾李完领两千人马守北门,命宋州司马南宫望领两千人马守西门,命录事参军谭万山领两千人马守南门,又命宋州长史孙步辉领一千骑兵随时策应各门。而她张惠亲披甲衣,自领一千弓弩手坐镇城中。镶银凤翅盔下,一双秀美的深眸甚是夺目。
到了晚上亥时,城外呐喊声响成一片,有军士来报,贼军已经开始攻城,其中东门尤甚。张惠亲自率军登上城楼,看见火光照得城里城外亮如白昼。敌军如附骨之蚁,顺着云梯攀墙直上,与城墙上的守兵战成一片。而后,城下敌军拖来数十台砲车。顷刻间,城墙之上,石如雨发,砸得女墙轰轰作响。
张惠正要探头查看城下敌情,只听一块巨石呼啸而来。幸得一名军士将她拉开,才与那巨石擦身而过。那巨石砸在城头上,只听轰地一声,着处墙面已碎裂半边。张惠命一千弓弩手火箭齐发,专往敌军砲车射去,烧毁砲车数台,这才稍缓敌军攻势。
到了后半夜,宋州司马南宫望来报,贼军在西门外挖开地道,企图渗入城内。张惠命南宫望在城内沿着城墙方向同样挖开一条地道,又派人往地道内浇水,淹死来犯敌军数十人。
战事就这么打了三日,城外伤亡者数千人,城内府兵伤亡也十分严重。张惠无法,只能强征城中壮丁入伍。
刺史张蕤越来越坐不住,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这天中午,他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张惠回府,便上前急问道:“女儿,贼军怎么还没有退?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坚持不住啦。咱们的‘怒天大砲’什么时候上场?”
张惠擦了擦脸上的烟灰汗泥,道:“父亲莫急,胜败只在这一两日。”她连一口水还没喝上,门外便有城上下来的军士来报:“南门告急,请小姐速往。”
张惠急忙上马,赶往南门,只见南门城墙已塌开半边,大量贼军从破口处涌入。宋州长史孙步辉率领一千骑兵与贼军厮杀在一处,难分难解。张惠急命弓箭手攒射城墙破口处,杀得贼军稍却。她急令军士搬动砖石泥浆冲上缺口,后面跟着上百名拿着工具的泥瓦匠、石匠。贼军见状复又扑上,怎奈人马不济,被张惠数次击退,眼睁睁地看着城墙缺口被重新补好。
张惠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贼军甚是凶猛,眼下除了別驾李完守卫的北门,皆是危险连连,诸位务必小心!”众将官纷纷允诺,长史孙步辉道:“李別驾出身将门世家,守城对他来说本非难事,小姐大可放心。”他的话音刚落,北门方向便开始有白烟弥漫,惨叫声连连。
张惠率领长史孙步辉,率弩手骑兵急奔支援。接近北门时,正赶上大量败兵从城墙上退下。孙步辉连斩数人,这才止住败势,他率领人马重新攻上城墙。只见城下已筑起方方土丘,土丘上又立有箭楼。箭楼中箭如雨发,宋州別驾李完已被射死在城墙之上。
张惠道:“怒天大砲该上场了,派人去喊刘驽!”
数百名壮丁的口号声在街巷里此起彼伏,又过了一刻钟,一座数十丈高的庞然怪物已被推至北门城下。这便是张惠命人强征工匠,用数百家富户木料造成的“怒天大砲”。怒天大砲在阳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数十名守城官兵笼罩其内。
在怒天大砲的后面又跟来数十人,原来是父亲张蕤把府中家丁尽皆带来增援。张蕤看着眼前敌我人马战成一片,急问道:“刘驽那小子来了没?”张惠叹了口气道:“他虽已向女儿允诺会来,但今天直到现在,女儿还没未见到他,可能是真的怕了吧!”张蕤道:“幸好我派人去把畅春楼的王矮子抓来了。”他手一挥,两名军士押着一个抢天哭地的侏儒奔上前来。
这时只听前方城墙上传来一声孩童的呼喊:“且慢,我在这儿!”张惠扭头一看,正是刘驽。原来他早就上了城墙,正与敌人激烈厮杀。刘驽的旁边站着一个书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却力大无穷,搬起一块又一块巨石往城下掷去。
刘驽道:“禀报惠姐姐,这是我的师哥,名叫朱旬。他力气大,已经砸死好几个敌人啦。”张惠目光扫在朱旬的脸上。朱旬脸一红,不敢再抬头看她。
张惠一笑,双眼乌黑,犹如深潭,复又匆匆指挥各路人马上城杀敌,好掩护刘驽爬上怒天大砲。朱旬看着张惠秀美而英气的身影,将她那双渊深似水的漆黑瞳孔,深深印入脑海里,立于原地,久久发呆。两日前,他探得家人平安后,便入城来寻师弟刘驽,却未想此时会碰见这位智貌双全的刺史爱女,他痴痴地对刘驽说道:“汉光武帝曾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如果有天我能赢得此女子一刻芳心,便是死也无憾了!”刘驽笑道:“你别瞎想!”
刘驽刚爬到怒天大砲的一半,便看见城下有人如一团黑烟,滚滚而来。凡有人挡了他的道,不分敌我,遇之即死。
城墙上,张蕤见之大惊道:“贼军来了高手,岳圣叹在哪,岳圣叹在哪,快快找他来护驾!”张惠道:“岳圣叹已被女儿秘密派到了城外贼军中了,以行策应之事。”张蕤急道:“那他怎么还不现身!?”
张惠道:“快了!”
第十五节 风卷黑衣
张惠一声令下,前来进犯的黑衣人被团团围住,如同笼中困兽。刘驽趁机快速登入“怒天大砲”,众壮丁将巨石浇满沥青点燃。刘驽拉下吊绳,燃烧的巨石带着浓烟向敌军土台飞去,直砸得箭塔四分五裂,土台崩塌,四周烧成一片火海。
张蕤见状赞道:“没想到刘驽这小子,胆子还挺大的,你看,你看,他这一块火石砸得多准!啊哈,贼军又塌了一个土台。”高兴得手舞足蹈。张惠抬头看了看怒天大砲顶端,刘驽正在镇静地操纵吊绳,笑道:“女儿只道这刘驽弟弟虽是硬气,可毕竟是个小孩子。是以觉得他即便来了,多少会有些紧张。现在看来,女儿乃是想岔了。”张蕤哈哈大笑,道:“女儿啊,你甚么事情都是神机妙算,唯独刘驽这娃子,你没有预料得对!”
未过多时,贼军的土台已被怒天大砲毁去十之六七。城上守军见状,大感振奋,长刀长矛纷纷砍向搭上来的云梯。贼军兵士纷纷惨叫着跌下,落地身亡。一时间,敌我情势大变。
城墙下,那黑衣人手持狭刀,快得像一团旋风,数十招后,围堵他的军士已经死伤大半。上前阻挡他的兵士前赴后继,势要将他拦在“怒天大砲”之外。
那黑人使出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他纵身一跃,踏上城墙,身子像一缕黑烟般往城墙头上冲来。张惠命弓弩手齐齐射他,均被用刀拨挡开。然而轻功上墙原本靠的就是一口气,黑衣人这一分神挡箭,丹田中便泄了真气,下坠之势再难阻止,便又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待落至城墙根,他又纵身上墙,这时贼军突有一人飞身跟上,拔剑疾刺他的后背,此人正是乔装卧底的岳圣叹。岳圣叹这一招好不很辣,出剑方位又是极为难躲,正是掌剑门“十常剑法“中极为精妙的一招”阴阳交汇“。这一式之后又藏有三式变招,黑衣人身处半空,难以变招。
这时,城头上忽有一名本方军士放下粗绳。黑衣人伸手一拉,借助粗绳之力,往城墙上纵升丈许,躲开岳圣叹的致命一击。张蕤见状大惊,忙令军士急攻那名放绳的奸细。那奸细不慌不忙,手一扬,那粗绳的另一头带着铁钩飞出,正正地挂在“怒天大砲“的悬梁上。
黑衣人顺着粗绳飞步上墙,行动快如疾风,那些原本射向他的箭矢纷纷落于他的身后,掉下城墙去,却没有一支曾擦及他的衣边。张蕤见状急得直跳脚,张惠急令军士抬来一桶备好的热沥青顺着城墙浇下点燃。一条火龙直往黑衣人扑去,黑衣人衣袍着火,复又被逼下墙去,与岳圣叹战在一处。
数十名军士齐齐拥上,用长枪去戳城头上那名接应黑衣人的奸细。那奸细一对肉掌翻飞,使开小擒拿手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去数条长枪,复又掷回,刺死数人。那城墙下的黑衣人满身着火,手中狭刀越战越快,逼得岳圣叹步步倒退。
岳圣叹虽败不乱,他见黑衣人武功虽高,但是背上火势燎燎,若能拖上一时半刻,此人不死也残。当下他使开“十常剑法“中的守御招式,先是一招”小鬼举盾“,再接一式“天堑南北”。
那城头上的奸细,看透岳圣叹的心思,从城头一跃翻下,后背贴着城墙往下坠去。快接近岳圣叹时,他左腿在女墙上借力一蹬,身体凌空倒转,顿时头下脚下,双掌齐劈岳圣叹的头顶。岳圣叹见状大惊,使出“十常剑法”中的一式保命绝招“缇萦救父”,往后疾退数尺,堪堪躲过那奸细的双掌。
那黑衣人乘机滚灭身上火苗,抓起城墙上依旧垂下的麻绳,拽着绳头往旁使劲一荡,同时身体往上一吸,整个人如秋千般荡开,正好躲过城头上垂直而下的沥青火焰。城头上,众军士对着那根麻绳刀剁斧劈,却不能断。原来麻绳中织有数十股精钢细丝,极为坚韧。
眼看那黑衣人便要爬上城来,张惠命二十名盾牌手垒起盾阵,盾正面带有尖齿利刃,锋利难挡。她又命数十名弓弩手待命,只要那黑衣人被盾阵挡得身形稍有迟滞,便万箭齐发。
那黑衣人跃上城头,砍死一人。手握麻绳,凌空飞渡,从盾阵的正上方跃过,顺着麻绳往“怒天大砲”的方向而去。张惠见盾阵无效,急令弓弩手放箭。黑衣人一把狭刀舞得风雨不透,将箭支纷纷打落。同时他亦步亦趋,离坐于“怒天大砲”中的刘驽越来越近。
那黑衣人冲着刘驽喊道:“小子,你再敢拉一绳子,我一刀劈了你!”刘驽一拉吊绳,又是一块火石飞出,跟着贼军中惨叫声一片,道:“我拉了,你快爬上来劈我!”那黑衣人大怒,双足踏在麻绳之上,如履平地,向砲顶疾奔而去,离刘驽是越来越近。张惠急令弓弩手齐射他,却都被他挥刀拨开。
城墙下那奸细与岳圣叹战得不可开交,明白人一眼便可看出,那奸细的功夫比岳圣叹要高,一双肉掌逼得他左支右绌,却每每在能伤得他时手下留情。正在张惠等人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往刘驽爬去,却苦无应对之策时。城墙下方,人声响成一片,似是有大事发生。
原来是从贼军的后方,有一人一骑冲来。来人白衣白马,手舞单刀,在贼军中杀开一条血路。贼军遇之即避,纷纷让开一条路,直达城墙根下。张惠知此人是友非敌,便令弓弩手放箭掩护。
那白衣人脚踏女墙,凌空一个翻身跳上城墙。张惠看见那白衣人的面孔时,惊道:“是你!?”那白衣人含情脉脉地看了张惠一眼,她那双深邃的眼睛,让他无法自拔,好似溺于无边无际的波涛之中。他急忙收回心神,衣袖一挥,一枚银梭飞出,直奔黑衣人背心而去。黑衣人见状大惊,松开手中麻绳,身体往下急坠,躲过了银梭。之后他右脚一钩,挂在“怒天大砲”的一根横梁上,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复又站在横梁上立稳,往上爬去。
那白衣人乘机拽过麻绳,飞上“怒天大砲“,继而一刀挥出,麻绳立断,再也无人能爬得上来。他手中的那柄单刀雪亮,竟是把宝刀。趁他挥刀割绳之时,那黑衣人数个纵步,身离刘驽仅有丈许。刘驽解开裤子,站在砲顶,道:“你敢在上来,我撒尿浇你。”
那黑衣人听后一愣,他堂堂高手,若是被一个小孩撒尿浇了头顶,将来传了出去,面子上可是大大地过不去。他有此一虑,动作不免放缓。
白衣人数枚银梭连出,阻得黑衣人接近刘驽。于此同时,他奋力往怒天大砲上方爬去。刘驽瞅见白衣人极为清秀的面孔,好似夏日里绽开的白莲,或是这乱世中的一纹涟漪。他大喜道:“韩不寿哥哥,快来帮我!”接着手中吊绳又是一拉,一枚带火巨石飞出。只听轰隆一声,贼军所剩无几的土台中又有一座轰然倒塌,燃成火海。
韩不寿冲刘驽喊道:“你莫要怕,我来救你!”提气急纵,一刀横劈,黑衣人附身的一根木梁应声而断。刘驽在砲顶应道:“我才不怕,好玩着呢!”那黑衣人双足点在断木上一借力,下坠之势顿缓,紧跟着跃至韩不寿身前,挥刀急斩。两人斗在一处,难分难解。
韩不寿师使出师授的“映尘十一刀”,刀刀精妙无比。傅灵运所创的这一路刀法与寻常刀法极为不同。寻常刀法走得多是刚猛的路子,这“映尘十一刀”却行轻灵。每一刀中夹着诸般变化,是以虽说上去只有十一刀,使出来却有上百种变化。每一种变化中又分缓急,急者为“映”式,如电光般疾速,缓者为“尘”式,如徐徐落地之尘。
韩不寿的刀招中,“映”式中夹着“尘”式,“尘”式中藏着“映”式,令敌人缓急莫辨。他手中使得又是一口宝刀,乃是尊师玉傅子所赠的“蕴雪”,因此心中更有胆气,只盼能在数招之内击败黑衣人。
奇怪的是,那黑衣人的刀法看似笨拙,如同一个不会武的小孩在使刀,所出方位多有错谬,或极为不准,但总是能将韩不寿的精妙招式化为乌有。两人近斗在前,韩不寿清楚地看见黑衣人的面孔,只见他脸上青筋毕露,不时激烈跳动,表情又极为疯狂,如同中了邪一般。
那黑衣人刀出如风,一刀快过一刀。在出刀的间隙,他的脖颈间或痉挛,如同得了羊癫疯一般。韩不寿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走火入魔了。”
贼军的土台已被毁尽,大队人马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张惠命宋州长史孙步辉带兵追击。城下只剩下岳圣叹与那奸细捉对厮杀,仍自不歇。城上韩不寿与黑衣人你来我往,黑衣人癫疯若狂,韩不寿刀法奥妙,一时难分上下。
张惠抬头看着韩不寿,神情复杂,对着父亲张蕤道:“爹爹,你且留下督战,女儿要去其他城门巡察战况。“
那韩不寿,本在与黑衣人酣斗之际,却蓦地回首,痴痴地道:“惠儿,你不要走好吗?“眼眶微红,于此同时,他手上刀势失神一滞,一招”昭君出塞“使得变了形,大失原本的威力。高手过招,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那黑衣人武功本就甚强,他趁机刀刀进逼,占得先机,将韩不寿逼到”怒天大砲“边缘,欲要逼迫他从百丈高处跳下,跌得粉身碎骨。
第十六节 情本谜事
黑衣人道:“看你的武功路数,你可是江南眉镇玉傅子的徒弟?”韩不寿手中“蕴雪”宝刀连劈,道:“正是,你又是何人?”。黑衣人退回一步,似是有意相让,道:“我师乃是‘二王’之首,姓王讳道之。”
韩不寿道:“王先生乃是一代武林大豪,然而他生平只收过一个徒弟,名叫公孙茂。此人滥杀无辜,早已被王先生逐出师门,又由武林同道共同诛杀于泰山脚下。”黑衣人道:“本人正是公孙茂,你可能不知,恩师已经答应重新收我入门。”言语中难掩兴奋之意。
韩不寿一听大惊,莫非此人真是公孙茂,难怪武功如此厉害。这公孙茂的家世他大致听师傅说过,此人出身剑术名门公孙氏,乃玄宗皇帝开元年间,闻名天下的著名剑客公孙大娘之后。二十年前,公孙茂投在王道之门下,成为其唯一传人,让无数武林人士羡慕不已。
然而突然有一天,公孙茂却在星夜逃离王道之家。所为何事,却不为人所知。逃离王门后,公孙茂开始变得心狠手辣,在长安一带作恶无数。王道之召集天下群豪,宣布将其逐出师门。又过了几年,公孙茂在泰山一带被人跟踪设伏,据传死在了数十名武林好手的围攻之下。此刻又,他怎生会出现在此处?想到这,韩不寿心中惊疑不决。
公孙茂道:“尊师玉傅子在昔日的风沙镇之战中,曾夺得两页《化瘀书》总纲,可曾教予了你?不妨献出来,我自可饶你一命。”他刀尖斜指,锋刃向外,一式”罗刹锁魂“封住韩不寿的去路。刘驽从砲顶探下脖子,冲韩不寿喊道:“不寿哥哥,别听他的。你看他一身黑衣服,穿得跟做贼的似得,不是甚么好人!”公孙茂听见,直气得哇哇直叫。韩不寿挥刀如风,复与公孙茂战在一处。
公孙茂的刀式中呼呼带风,斩切劈削,透着一股妖异之气。韩不寿仗着宝刀锋利,专用锋刃去削公孙茂的刀背,两人这才勉强战成平手。韩不寿昔日曾听师傅说过,王道之的武功全走得刚猛路子,他的一门“入壁功“乃是天下阳刚武功之最。怎么这公孙茂的武功却与他的师傅大不一样,走得尽是妖邪诡异的路子。
张惠原本为了避见韩不寿,急急地要离开,这一刻见韩不寿身处危地,却立于原地不再动身。她的父亲张蕤劝道:“女儿,你走吧,这里由我主持便可。韩宣这小子,你既然不想再见他,还是避开得好,免得又被他死缠烂打。过去你从刑场上救回他的性命,他早该知足,不应老是缠着你不放。“原来韩宣乃是韩不寿的本名。
张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小与女儿一起长大。弃他于危地而不顾,女儿又于心何忍?”张蕤听后连连摇头,直言冤孽,又唤来数百名弓弩手守在怒天大砲下,箭头对准公孙茂,欲要寻机救下韩不寿与刘驽。
城下,那奸细与岳圣叹相斗数百回合,他看见本方大军已经撤退,城墙上又有弓弩手环伺,形势对公孙茂大大不利。于是他数掌连出,呼呼带风。岳圣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拼命守住周身要害。那奸细得了空隙,一脚踏在城墙砖上,使开“壁虎游墙功”飞身直上。那城墙上的军士,此刻目光尽在韩不寿与公孙茂二人身上,哪里注意到城下有人在往上爬,因此并不曾射箭阻止他。
待岳圣叹回过神来,要追那奸细之时,那奸细早已身在丈外。岳圣叹急忙追上,喊道:“师妹,你回来!他公孙茂就是个武林败类,你又何苦和他纠缠在一起,毁了自己名声。”听他口气,这奸细竟是一名女子,而且和那公孙茂有不浅的交情。
那女子边爬边道:“我不管他公孙茂是甚样的人,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他对我好。当年师兄你没把我放在心上,难道还不许我喜欢别人吗?”岳圣叹道:“你跟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跟他,他会害了你!”
那女子转眼已经翻上城墙头,道:“师兄你先管好自己要紧,若是以前的我不懂事,说不定还会信你。现在在师妹眼里,你和其他的薄情郎没有什么分别。你若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替你说。“她远远地指着张惠,道:”你不就是喜欢这个小丫头片子吗?师兄你都是快半百的人了,人家岁数比你小了两轮,你还想老牛吃嫩草,羞也不羞!?“
张惠听后心里一惊,原来岳圣叹夜夜买醉,经常喝得人事不知,身为武林中堂堂有名的人物,却甘心为自己平庸的刺史父亲卖命,中间却有这么一番缘故。她虽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又富有谋略,但终究是个女儿家,想到这些事情却不禁十分难为情,若不是韩不寿仍身处危境,她恨不得即刻离去,再不见这些人。
岳圣叹满脸涨得通红,他剑插砖缝,拟要借力翻身跃上城头,“师妹你莫要瞎想,我……我真没那个意思!”那女子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喝醉说过的话,难道忘了么?”她双掌挡住岳圣叹的来路,让他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岳圣叹一想,自己这些天在王仙芝和黄巢军中潜伏,确实是喝过酒,难道那时候师妹已经认出了自己,并且听到了自己的甚么疯话不成?想到这,他腮帮子烧得像火燎一般。
他岳圣叹向来自负,一般女子决入不了他的法眼。昔日与师妹共同在师傅座下学艺时,师妹姿容秀丽,武学天分也比他高,隐然已被师傅视为掌剑门未来的掌门人,并将本门内功绝技“连珠劲“传予了她。然而师妹始终倾心于自己,直到三十岁时仍未嫁人。而他岳圣叹却从未将这位师妹放在心上,他本人也自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与自己无缘,哪一天自己或许会遁入空门也未可知。
一日,岳圣叹正在宋州的云居寺中与法缘老和尚谈经,遇上前来礼佛的张惠,不由地一怔,手中佛经坠地,双目痴痴地看她。法缘老和尚见状,笑他尘缘未尽,他却如未听见一般。此刻他虽人在佛堂,心却早已随那打道回府的刺史家小姐去了。
岳圣叹在刺史府外守了两个多月,风餐露宿,渐渐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为了偶尔能远远看见张惠小姐一面。旁人见了他,还以为是个胆大包天的乞丐,竟敢在刺史家门口乞讨。
直到有一日,刺史府发榜征召武林好手,岳圣叹从此成为刺史张蕤的幕僚,心中自喜从此能与张惠小姐离得更近。然而每次她来寻他商量事情,他却只敢将头埋得低低的,待到她离开时,他又偷偷去眺望她的背影。岳圣叹快要被自己折磨得疯了,一想到她,他内心便很痛。他饮酒度日,打发时光,有时忍不住去想,“若是哪一天我为她死了,她总会记得我吧?”
岳圣叹剑交左手,右手得空在城墙上一扳,得力跃上城头,对着师妹吼道:“你不要胡说!”那女子化掌为指,直点岳圣叹胸口膻中要穴,笑道:“你再赖也没用,下去吧。”岳圣叹向左躲闪那女子的一指,然而他心思恍惚,脚下却已经着了那女子的道,立足不稳,仰天往后跌下城墙,转眼便要殒命在这宋州城下。
那女子哪料得岳圣叹竟这般不经打,急忙抓住他的脚脖往上一提,叹道:“罢了,罢了,你这人怎么一害羞,便连命也不要了?”
第十七节 烈焰滚滚
那女子就这么手一拎,便将岳圣叹提上城墙,足见其功力之强。岳圣叹被她救回一条命也不答谢,挺剑便刺向她的胸口。那女子轻轻一掌将剑格开,嘴里噗嗤一笑:“哟,师哥,你这心上人,别人还不说不得呗。那我偏要说,你就跟我说说这小妮子怎么个骚法,能让你如此动心呢?”
岳圣叹听后大叫一声,全身往那女子扑了过来,剑法中只攻不守,一副同归于尽的态势。那女子虽与他师出同门,武功却比他高出许多,即便岳圣叹这般拼命的打法,她仍可轻易空手化开。她的口中兀自不停,笑道:“害羞了,害羞了,气恼了,气恼了。这小妮子和你上过床没?你这卖命卖得有点厉害啊!”她存意羞辱岳圣叹,各种下流的话也不忌讳。
岳圣叹听后恨不得钻进地去,吼道:“陆圣妍,你可以侮辱我,却不可以侮辱张惠小姐,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我打不过你,我死总可以吧!”说完回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陆圣妍没料到自己师兄竟然为了眼前这么个官家小姐,生出如此大的气恨,她挥指一拂,正中岳圣叹脐上六寸处的“巨阙穴”,岳圣叹顿时浑身酸麻无力,长剑从手中落地。正在这时,她直感脑后一阵劲风袭来,不仅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乃是一位容貌极美的男子持刀向她劈来,正是韩不寿。
原来韩不寿在砲上听得陆圣妍出言侮辱张惠,心中顿时愤怒至极。韩不寿离开眉镇之前,师傅傅灵运曾以“七式”相授,第一式便是“流花千叶”。韩不寿腕转刀出,使出这一式“落花千叶”,直切公孙茂左臂,随后进招连绵不绝。
刘驽见状道:“不寿哥哥,我来助你。”站在砲顶,扯开裤裆,一股童子尿飞流而下。公孙茂在韩不寿的激烈攻势下,左支右绌,往后急退避开,正好撞上刘驽从天而降的尿柱,从头到脸,皆是透湿。公孙茂怒道:“小子,你等着,饶不了你!”
韩不寿趁机袍袖一挥,一支特制银梭激射而出,刺入砲体木柱中。梭尾带有极细的银链,绵绵无绝。韩不寿顺着银链直下,跃至陆圣妍头顶上方。左手一挥,那银梭银链落下,收入袍中,同时右手下落,“蕴雪”刀直劈陆圣妍的天灵盖。
陆圣妍一怔,随即往旁一让,本拟躲过韩不寿的一击,不料时候稍晚,被他划破了后背衣裳。陆圣妍笑道:“好个美男子,连姐姐也不禁看得呆了!”她话音未息,头顶上又有一人落下,抬头一看乃是自己的男人公孙茂。公孙茂轻功本就甚高,他紧随韩不寿跃下,在怒天大砲的各级木梁木柱间连踏如风,整个人像一阵黑烟般射上城墙头。
陆圣妍道:“茂哥,咱们走吧,再留在此地无益。”看他头顶被尿得透湿,强忍住笑。公孙茂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他在生陆圣妍的气,恨她仍旧忘不了自己的师兄。她越是羞辱岳圣叹,就说明她对这个师兄越是放不下。
公孙茂向着韩不寿攻去后背削去,势必要逼得韩不寿回刀自救,放弃进攻陆圣妍。同时他左手暗捏虎爪,只待韩不寿回身闪避,便出手拿住他的“肩前穴”将其制服。之后再带上自己的女人陆圣妍,寻找一个无人的去处,对此人慢慢拷问,务必要问出那两页《化瘀书》总纲的下落。
不料韩不寿竟不顾自己性命,手中刀径自往陆圣妍头顶劈去,道:“我的惠妹妹,是你能乱说的吗?”陆圣妍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同一天中竟然接连有两个男人,为了眼前这个名叫张惠的官家小姐不惜性命。
韩不寿的武功比岳圣叹要高出许多,陆圣妍仓促之下难以躲过他的一击,急忙使出绝技“倒踩三叠云”,头顶束发丝带被韩不寿刀锋削断,堪堪躲过一死。与此同时,韩不寿背后的公孙茂长刀递到,在韩不寿后背上划下尺许血口。韩不寿痛苦地大叫一声,陆圣妍趁机抢过,一式小擒拿手中的“山下折梅”直拿韩不寿的手腕。只听噌地一声,韩不寿手中“蕴雪“宝刀落地,插入青砖之中尺许。
韩不寿尤自不停,空手一掌“生死同归”向着陆圣妍劈来。陆圣妍发掌接过,觉察对方的内力汹涌而来,竟是要与自己比拼内力。韩不寿为防背后公孙茂继续偷袭,左腿一抬,脚下一只盛满热油的铜鼎飞出,直逼公孙茂。单是他这一脚,便显出十分深厚的内力,只让陆圣妍心中一惊,道:“茂哥,你小心!”
公孙茂听见一笑,心知陆圣妍仍然关心自己。那铜鼎甚烫,鼎中热油本是用来蘸箭点火或是浇泼云梯上的敌兵。他不敢伸手去接,于是数刀劈出,在铜鼎上留下痕痕亮印。只听啪地一声,他手中长刀崩断,与此同时铜鼎来势顿歇,轰地一声落地,热油洒落一地。
韩不寿这一招乃是其生平绝技,要诀在于,先要在丹田中蓄满真气,再于顷刻之间崩发而出,威力奇大无比。是以他同时对阵陆圣妍与公孙茂二人,却未落于下风。这一招乃是傅灵运在创出“培婴功”后,将其中的一部分浅显招式加以改动,再传授予韩不寿的,因此韩不寿唤它作“小培婴功”。
傅灵运曾经警告韩不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用这“小培婴功”,轻则损伤经脉,重则成为废人,因此只能留作压箱底的救命绝技。张惠见韩不寿发力击退公孙茂,忙令弓弩手火箭齐发,射向公孙茂。公孙茂左闪右避,拨落来矢。突然他心里大叫一声糟糕,原来那些火箭被他拨落掉地后,点燃了满地的流油。只见大火汹涌而起,将公孙茂包围其中。公孙茂躲避不及,顿时烧成了一个火人。
韩不寿内力喷薄而出,直逼陆圣妍的丹田。小培婴功对他的经脉损伤甚大,他只盼这一掌能将敌人击毙。陆圣妍看见公孙茂被火包围,啊地惨叫一声。韩不寿感觉对方的内力反逼而出,然而终不及他的内力汹涌。他正大感放心之际,突然对方第二波内力袭来。这第二波内力推动第一波内力,并劲往前,将韩不寿的内力尽数抵消。
韩不寿早听师傅傅灵运说过,江湖上有个叫“掌剑门”的门派,门中有一门奇功叫作“连珠劲”,可以将自身内力分为两股,先后连推。因此发功之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如拥有了两人的内力一般,极其厉害。今日一遇果然名不虚传,这“连珠劲“竟然能与他的“小培婴功”打成平手。
大火越烧越往旺,冲天而起。陆圣妍向大火狂奔而去,韩不寿紧追不舍,他决不肯放过这个胆敢羞辱他的心上人的女子。火中,公孙茂挥手狂呼道:“妍妹,你快走,快走!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记得替我找回《化瘀书》,还给我师傅!”他的衣衫焦碎,顺着火势而起,如同蝙蝠纷飞。
这时岳圣叹冲破穴道,从地上一跃而起,口鼻鲜血直下,神情十分痛楚,他伸手抓向陆圣妍的衣抉,道:“师妹,不要去!”却是一抓而空。
原来陆圣妍虽拂中他的“巨阙穴”,但那一下不甚重,加上韩不寿从头顶来攻陆圣妍,因此她的内力并未透入他的“巨阙穴”中。本来他这穴位自解,还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只是眼下陆圣妍竟然朝火人公孙茂狂扑而去,这烈火无情,他们师兄妹却是终究有情。他岳圣叹虽然恨师妹辱他羞他,便连张惠小姐也不放过,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起长大的她蹈火而死。
三个人齐齐往烈火中奔去。一个是要救人,一人要杀人,还有一个是要追人。四名武林高手眼看便要齐齐葬身于这火海之中。张惠急令人去取水,但远水又哪里救得了近火?
这时众人只听头顶哈喇一声作响,那“怒天大砲”轰然倾倒,砸在城墙之上。瞬时间,墙砖飞碎,公孙茂带着一团火焰跌落下城。与此同时,只听“啊”地一声大叫,刘驽抱着根梁柱从天而降。怒天大砲倾斜之后受力不匀,那梁柱又是甚重,只听喀地一声,梁柱从砲体上断裂开来,往城下直滚而去。
梁柱的一头砸入地面,留下深坑。另一头搭在城墙上,未立刻摔落。刘驽拼命抱着梁柱,本以为必死,见此情形,赶紧从梁柱上滑落,只听轰地一声,梁柱的另一条也着地,灰尘随之弥漫。城上的陆圣妍、韩不寿与岳圣叹见此情形,不禁呆在原地。
原来刘驽坐在怒天大砲中,居高临下,将城墙上陆圣妍与岳圣叹、砲体上韩不寿与公孙茂四人的打斗尽数看在眼里。他不会武功,年纪又小,只能看着干着急。后来岳圣叹被制,韩不寿与公孙茂又先后跳到城墙头上,刘弩本待趁机下砲,却见韩不寿一脚油鼎逼退公孙茂,随后火箭齐发,公孙茂被困火海。
刘驽见砲体下方的落脚处已被火海尽锁,而这怒天大砲乃是圆木所制,他心中连连叫苦道:“完了,完了,一会儿这大火烧上大砲来,我就被烤成羊肉串了。”急得他连连拽动手中的机关吊绳,竟发现砲体随之摇动。原来这怒天大砲本身有一股前倾之力,拉落吊绳,这股力量便会传到杠杆上。杠杆一翘,巨大的力量便会将大砲后方斗勺中的火石发出,射进敌阵。
而现在敌军早退,只剩下城上陆圣妍、岳圣叹、公孙茂和韩不寿四人相斗,早就没有人再往怒天大砲的斗勺中添加火石。是以刘驽一拉吊绳,砲体失去火石的平衡之力,开始晃荡起来。刘驽见状,频频拉动吊绳,只盼大砲一倒地,他便好逃命。初始他还不觉有甚,渐渐地砲体开始晃动,只听喀剌一声,砲体倾塌,撞向城墙,恰巧将公孙茂连人带火砸下城墙,救下了陆圣妍、韩不寿与岳圣叹三人的性命。
刘驽从地上爬起,兀自迷茫地看着眼前景象。只见不远处,那跌落在地的火人公孙茂,周身火焰已被地上的厚尘湮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陆圣妍疯了一般,从城墙上抢奔下来,朝刘驽扑来,双掌齐劈,吼道:“你,是你,你杀了我的男人!”
第十八节 公孙遗愿
刘驽见状向旁急滚,只盼能躲开陆圣妍来势凶猛的双掌。陆圣妍心系公孙茂安危,方寸大乱。饶是如此,她双掌在空中变化,仍是拿住刘驽的肩头,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肉中,直疼得他啊啊大叫。
陆圣妍正待杀死刘驽,为自己的男人报仇时,不远出传来一声,“妍妹……咳咳。”陆圣妍回头一看,公孙茂还活着,连忙夹着刘驽冲了过去,想要将公孙茂从地上扶起。公孙茂摇摇头,道:“妍妹,我是不成啦!”
岳圣叹顺着城墙滑下城楼,这时方才追到,他担心陆圣妍会加害刘驽,是以不敢太接近。韩不寿追到半途,由于之前使用“小培婴功”功的缘故,全身内力已是枯竭,经脉息弱,跌倒扑在尘土之中,再也不动,后背上的伤口中鲜血殷殷流出。
张惠见刘驽被陆圣妍所擒,急忙带领大队人马冲出城门。又遣人将昏迷不醒的韩不寿抬起,送入城内。那些兵丁见陆圣妍武功高强,一时不敢近前,只是手持长矛长枪,将弓矢对准了她,生怕她突然发难。
陆圣妍见周围甲兵环伺,毫无惧色,自顾自地与公孙茂说话,若无旁人一般。刘驽被她左腿压住胸口,直感气闷,难以动弹。陆圣妍道:“茂哥,我背你回大营,我肯定能治好你。”公孙茂道:“妍妹,你别费心啦,你能为我担心,很好,很好,我心里很高兴。我死了之后,你就跟着你师哥去吧。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不忘了他,还是在一起的好。”
陆圣妍哭道:“茂哥,有些事情,我以前是放不下,但是只要你能好起来,我甚么事情都能放得下。你要是死了,我便随你去,谁都不嫁!”公孙茂的脸上绽开笑容,道:“咳……咳,妍妹,我终究没看错你,这一生能有你相陪,我公孙茂虽死无恨。只是我还有心愿未了,我死之后还需你替我去办。”
陆圣妍道:“有甚么事情你就说,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办到。”公孙茂咳了两声,鲜血从嘴角溢出,道:“妍妹,你也知道。你我今日来到阵前参战,本是想为义军立下大功。到时候我师父大喜,说不定就会重新将我收入门下。现在这大功是立不成啦,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弥补了。”
陆圣妍急问道:“怎么弥补,你快说给我听。”公孙茂道:“你也知道,当年我师父他老人家费尽心思从风沙镇上得到《化瘀书》内册,却被我鬼迷心窍,趁夜偷了去,师父他老人家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将我逐出了师门。”陆圣妍道:“可是那《化瘀书》也没甚么神奇之处啊,你不是说自己练了好久也没有效果吗?”
公孙茂道:“咳……咳,是啊,那书中全是药学经理,和武功修炼法门丝毫不相干。我胡乱修炼之后,反而经脉错乱,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天每夜的身上各处都在疼,只差精神错乱啦!我本想将书奉还给师父,再任凭他老人家处置,可是谁知后来《化瘀书》又被九毒老怪给骗走了……咳……咳!”陆圣妍拍了拍公孙茂的背,道:“九毒老怪的事情你以前也跟我说过,他设计用一本假书换去了你的真本。你后来去找他讨,他却又不认。加上他本事又高,你打不过他,这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公孙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妍妹,这事只能靠你啦,只是那九毒老怪武功太过于高强,行事又诡异,恐怕只有我师父能打得过他,你现在是拿他没办法的。所以妍妹,你以后要格外勤习武艺,待得武功大成,再为我从九毒老怪手中夺回《化瘀书》。”刘驽把两人的话听见耳里,心道:“这公孙茂一直叮嘱陆圣妍勤习武艺,将来为他找九毒老怪夺回《化瘀书》,恐怕此人是担心自己死后,陆圣妍会追随他而去,这才用话吊住她的性命,不让她死。”
陆圣妍道:“你要我做甚么,我都会去做,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会从九毒老怪的手中夺回《化瘀书》,到时候你要是还活着,我们就一起研习。如果你死了,我便去坟上将书烧给你,然后下黄泉与你相会。”公孙茂艰难地笑道:“我都死啦,还要武功秘籍有甚么用。到时候,你就帮我把书交还给我师父他老人家,只盼他老人家能念在我浪子回头的份上,将我重新收归门下,届时我也能含笑九泉了。”陆圣妍道:“好的,好的。”
公孙茂的语速越来越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陆圣妍说着话,渐渐陷入昏睡之中。刘驽听公孙茂在昏迷之中间或冒出一句话,“师父,你原谅了弟子吧。”“师父,我对不住你!”足见他对师父王道之情感十分之深,这些年的逃亡岁月,让他对自己曾经的盗书之事歉疚越来越深。陆圣妍喃喃自语道:“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刘驽再去看公孙茂,只见他的脸渐已青灰,失去了人色。
陆圣妍右手抱起公孙茂,左手提着刘驽,奔跑如飞,往义军大营方向而去。她腿上功夫亦甚是厉害,踢死数名围攻上来的军士,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甩开。她内心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自己的男人公孙茂治不好死了,就将这个小子剜心剖腹,在公孙茂坟前祭奠。
岳圣叹见状急追,约莫追了两里多路,陆圣妍见岳圣叹越来越近,她头也不回,一式“鸳鸯连环腿”踹在岳圣叹胸口。岳圣叹胸口肋骨喀喀断裂,倒地不起。
那边宋州司兵孙添寿见贼人远遁,便急令弓弩手放箭。张惠喝止了他,道:“刘驽弟弟也被她掳走,你这一放箭不是要逼他死么?”孙添寿听言大惭,喏喏便要退下。张惠道:“我令长史孙步辉率军追击贼军,此时仍是未归,你立刻带兵去接应他。”孙添寿道:“得令!”翻身上马,带兵往贼军大营方向而去。
张惠又吩咐一位老仆道:“你们将韩宣公子的伤口清洗好后,连同他那柄宝刀,一起送到城外小庙村。等他伤好了,就将准备好的盘缠赠与他。他若是说想见我,你们就说我有事外出,不在宋州。”
那老仆在刺史府已经日久,似是知道张惠与韩不寿的过往,道:“如果韩公子执意要见您,我该怎么办,小姐。”张惠道:“你就告诉他,天下比我好的女子多了去了,不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他若是再执拗,那我心里只会轻视于他。”
张惠自知韩宣十分在意她对他的看法,韩宣绝不愿自己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埃。继而她又想到,韩宣是为了自己才会和陆圣妍、公孙茂等人拼命,以至于身受重伤,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张惠刚吩咐完这些事儿,正要回城安排诸事,安抚伤兵亡者的家属,突然留步道:“不好了!”父亲张蕤急问何事,张惠道:“贼兵有诈,退得太轻易。当时韩宣乍至,扰得女儿我心中慌乱,因此才没有想到。孙步辉可能有麻烦了,快派人追回孙添寿。”
张蕤道:“孙添寿与孙步辉乃是叔侄关系,孙步辉若是有难,他孙添寿岂肯撤兵不救?”张惠道:“也只能如此了,必须让孙添寿速速退回城内。我等还需尽快修补好城墙,防止贼军今晚来夜袭。”
第十九节 大雨兵歇
宋州城外五十里处,义军主将大帐里,一个叫尚让的年轻人不住地咳嗽,手帕上已是血迹连连。侍从见状连忙将手帕取下,换上一方干净的新手帕。尚让连咳数声,向身边的副将问道:“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了?”
副将答道:“果不出将军所料,官军一千多人进入我军埋伏后,已被尽数歼灭。”尚让又问道:“那一千多人之后,可还有人追来?”副将道:“确实有人跟着来了,但是那支人马只在远处徘徊,不敢靠近,一会儿便溜了。”
尚让道:“去查清带领那支人马的将领名字,对我军或许有用。”副将得令退下。尚让又叫过一名牙将道:“你作为使者,去一趟宋州城内,给刺史张蕤送一封信。”
孙添寿未等到张惠的命令,便自行退兵,这让张惠有些不高兴。这时有军士来报:“尚让使者求见!”刺史张蕤从来使手中接过信件,看了一会儿后递给张惠,道:“女儿,你看看,这信里面是什么意思?”
张惠读道:“‘君有不世之才,而臣事昏君,犹如明珠暗投。’,父亲,他这是要策反您呢。”张蕤道:“这……这……”张惠道:“他约您在城外九龙岗见面!”张蕤连连摆手道:“我可去不了!”
张惠读到信尾,目光停留在一方红印上,道:“尚让既然遣使者来送信,为何不在信上盖上他的将军印,而是落了一款私印?”张蕤道:“或许是他的将军印丢了。”张惠道:“必不是如此,父亲请看,他这方印刻的是‘高山巍巍’。”张蕤道:“那又是甚么意思?”张惠道:“这‘高山巍巍’的下一句,便应该是‘流水潺潺’了。高山流水,君子知音至交,尚让恐怕是想结交于你。”
张蕤道:“谁知道他安的甚么鬼心思,我是不去。”张惠笑道:“那我去吧。”张蕤急道:“你可千万别去,宋州城离不开你。”张惠道:“城中经过连日激战,伤亡甚巨,若是再打下去,即便不败,损失也会非常惨重。尚让此信中含有惺惺相惜之意,倒不像是要害我等。女儿不妨去见他一面,或许能有更好的结果也未可知。若是能劝得他北上迎击宋威,岂不是更好。”
张蕤原地又踱了几圈,道:“反正我不许你去!”张惠笑了笑,瞒着父亲,带着两名家仆出了城门,三人骑着马往九龙岗的方向驰去。
九龙岗上,大风顷起,天空中风云变色。尚让令两名副将铺席于地,抚琴不止。副将道:“将军,恐怕要下大雨,咱们还是走吧,宋州方面恐怕是不会来人的了。”尚让道:“风来雨来,俱是天意。他们来不来人,也是天意,你就沉下心来,听我谈曲一首吧……咳……咳……”说着咳嗽不已,一名副将急忙递上巾帕。
尚让手抚琴弦,唱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两名副将听后,悲愁莫名,又不知将军为何会唱这样一首曲子。这时,两人忽听尚让道了一声:“来了!”两人转头一看,远处有快马三匹,疾奔而来,当先一人身穿轻纱霓裳,竟是一名女子。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上去深不见底,让人不禁为之一动。
张惠见不远处的坡上,一名男子在两名甲士的护卫之下席地抚琴。其人形貌俊雅,衣袂飘飘,白净的脸上带有丝丝病容,想来此人定是尚让无疑。张惠下马走向尚让,尚让起身施礼,笑道:“想不到宋州城的主事竟是名弱女子,我还以为是个英武的将军呢。”张惠也笑道:“我也想不到贵军的首领竟是个弱书生,我还以为是个雄赳赳的魁梧大汉呢。”
尚让指天道:“大雨将至,你我二人何不找个地方避一避?”张惠道:“你我二人自可以避雨,但是贵军的兵士,宋州的百姓又如何避雨?”尚让笑道:“军士有营帐,百姓有屋顶,何言不能避雨?”
张惠道:“尚将军若是继续在宋州蹉跎不走,怕是不仅宋州的百姓没了屋顶,贵军的将士也会没了营帐。”尚让道:“若是我攻下了宋州城呢?”
张惠笑道:“尚将军请看这个!”尚让接过一看,乃是越骑校尉洪览的腰牌,惊问道:“我军洪校尉的腰牌怎么会在你这?”他心知洪览负责把守大军后方赤沙渡口,而赤沙渡口关系到大军的粮草供应。
若是洪览被击败,赤沙渡口被夺,则大军粮道被断,形势必将十分危急。
张惠道:“只愿将军及早退兵!”尚让道:“我的心思你明白。”张惠道:“是的,我明白。”尚让道:“不,你不是全明白。”神情中竟有些紧张。
张惠笑道:“还请尚将军莫要越过君子之礼!”尚让道:“是,是!”张惠道:“不妨屏退左右?”尚让道:“如此甚好!”
两名副将与两名家仆,走到离二人两百步外。四人守了许久,也不见张惠与尚让有起身的意思。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一名副将急道:“这就快要下雨了,公子可别被淋湿着凉了。”一名家仆接过话茬,道:“我家小姐都不怕,你们家公子还怕!”那副将辩道:“我家公子身体不好!”那家仆道:“身体不好,还出来打战!”
四人正在说话打发时间,未觉察到尚让与张惠已经骑马近前。四人慌忙各自侍奉其主,八人就此分道扬镳。
路上,一名副将忍不住问道:“将军,咱们的事情谈妥了吗?”尚让摇头。那副将急道:“那怎么办,不如掘开黄河灌了宋州城!”尚让望着那名副将,道:“黄河决堤之时,洪水泛滥,将置百姓于何处?”副将道:“这……这……”
大雨倾盆而下,一名副将急忙为尚让撑伞遮雨。尚让轻轻用手拨开,道:“这雨很好,今夜撤军!”纵马扬鞭,冲进风雨之中。他闭上眼,雨水顺着脸颊流下。
刺史张蕤接探马来报,贼军连夜由锦丰渡口北渡黄河而去,大喜,道:“女儿,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退兵的?”张惠微笑,道:“既然他们已去,爹爹不妨派人将腰牌送还洪览,他定是在寻得急呢。”原来这腰牌竟是她派人从洪览营中盗来的,不得不说甚是惊险。
张蕤道:“就凭这枚腰牌,竟然能让贼军退兵,太不可思议了。”张惠道:“也不是因为这枚腰牌的缘故?”张蕤问道:“那是甚么缘故?”张惠一笑,低头不语。
第二十节 金鳞河豚
张蕤等女儿走后,找来两名同去的家仆细问。两人均言当时离得甚远,听不清尚让与张惠说了些什么。张蕤道:“知女莫汝父,老夫断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与匪类结交!”
张惠过了两日才知道消息,孙添寿趁归还腰牌之际,骗得彼军越骑校尉洪览的信任,赚下赤沙渡,将洪览斩首,又抛尸于黄河之中。张惠知道此事与父亲脱不了干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尚让将军信任我,因此两军方能言和罢战。而我却失信于他,斩他属将,我与他,今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自此她甚少过问宋州政事。
话说那天陆圣妍打伤岳圣叹,带着公孙茂和刘驽回营后。当天半夜,大军便拔营启程。陆圣妍心思都在公孙茂身上,要为他找大夫治病,因此带着刘驽径自离开大军独行。三人只是大致跟随在大军附近,却不进军营。
陆圣妍背着昏迷的公孙茂,手中扣着刘驽的脉门,路上水也不喝,饭也不吃。不时恶狠狠地看着刘驽,心里盘算着要是公孙茂死了,该怎么折磨这个小鬼,才能解恨。
两人路过一处面摊,刘驽道:“陆姨。”陆圣妍想:“这小鬼嘴倒甜,估计是饿了想吃饭,我偏要饿他馋他。”刘驽道:“你这样不吃不喝,还背着公孙叔叔,会坚持不下去的。”陆圣妍道:“好,听你的,我吃饭。”拣了张桌子坐下,只要了一碗面。
待伙计将面端上,陆圣妍张口便吃,斜眼看着刘驽。她将面条吸得溜溜响,连声赞美:“这面条真好吃,汤也是美极了!”心想:“这小鬼定是又馋又饿,心里想吃极了。可是他这点苦楚,跟茂哥的伤势相比,又算得了甚么,往后定叫他狠狠多吃一些苦头,再杀死他,为茂哥报仇!”
哪知刘驽望着她的面碗,不住地口咽唾沫,却始终不出口乞食。陆圣妍自己吃完后,又喂公孙茂喝面汤。公孙茂人事不知,仅有少许面汤入了喉咙,多数却顺着嘴角脖子流到了地下。陆圣妍心情烦躁,起身背起公孙茂,拉着刘驽便要走。
那面摊伙计追了上来,道:“客官,面钱你还没付呢。”陆圣妍伸手入怀,去摸铜钱,却摸了个空。原来她一路上想着公孙茂的伤情,心思恍惚,荷包竟落在营中未带。正感为难时,刘驽突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钱,交给伙计,道:“一共十二文,我给。”
陆圣妍一怔,道:“甚么,要你请客?”刘驽笑道:“你没钱,我有钱,我请你吃碗面打甚么紧。”陆圣妍想:“我陆圣妍向来一饮一饭不肯受人恩惠,何况你还是我的仇人。”她伸手又刘驽怀中抢出一把铜钱,扔给面摊伙计,道:“再来碗面,给这狗娃子吃!”
刘驽呼哧呼哧吃完面,三人继续上路,陆圣妍道:“小子,你别以为请我吃了碗面,我就会饶了你,该杀你还是会杀你!”刘驽道:“我知道。”两人并肩而行,走了数十丈,陆圣妍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道:“这把匕首锋利得很,你喜不喜欢。我把它送给你当陪葬,算是还了你的人情。”拔出匕首,刻意在刘驽面前晃了几晃。
刘驽见那匕首刀柄乃是深红色的栗木,上面刻着个“陆”字,样式却和岳圣叹送他的一样。于是他从怀中掏出岳圣叹送他的短匕,道:“我不要,我也有。”陆圣妍一把从刘驽手中夺过匕首,恨得直咬牙,道:“好啊,他连这个都送给了你!”
原来这两柄匕首,乃是陆圣妍与岳圣叹当年幼时,同在师门习武时,相约一起打造的,在她看来,与定情信物无异。每当她想起岳圣叹,便拿出这柄匕首来摩挲。她见岳圣叹竟将短匕送给了外人,不由地气从中来,想道:“好啊,看来你真的早已不把我放在心里!”直后悔先前踹倒岳圣叹的那一脚太轻。
她转念又想:“茂哥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我还在生岳圣叹的气,这岂不是正如茂哥先前所说,我还是忘不了岳圣叹。不行,我的人是茂哥的,心也是茂哥的,绝不能再三心二意,让茂哥伤心。”
想到这,她将两柄匕首都强塞给刘驽,道:“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反正你的人情我算是还清了。”接着往刘驽脑门上一顿爆栗子,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然而一路上,却也不再饿他的饭。
每每到了晚间夜幕降临,陆圣妍将公孙茂安顿在客栈,又将刘驽双腿穴道点住,不让他逃跑,命他在一旁服侍公孙茂喝水擦身。她自己则趁着夜色外出,回来时带的东西多种多样。各种金银珠宝,名贵中药,还有专治烧伤的**油。有几回甚至绑了郎中回来,命他们为公孙茂治病。
那些郎中见公孙茂浑身上下皆被烧伤,体无完肤。一个个束手无策,拿不出良方。公孙茂的病情既然没有好转,这些郎中自然逃不脱性命,一个个都成了陆圣妍的掌下亡魂。
这一日,陆圣妍带着公孙茂和刘驽,三人经过郓州,适逢尚让率领义军,在城外五十里处,与朝廷“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激战,往北的道路皆被堵住。
前方战事甚是胶着,尚让数次遣人来请陆圣妍助阵。陆圣妍总是不答应,对那来使道:“公孙茂伤得这般重,尚将军若是还有一点点心,就该为我男人知会一声王道之先生,请他来帮忙。我和我男人出生入死,为王先生卖命。我男人身受重伤,虽然还未重归他的门下,两人之间总还有师生情谊,他怎能不管不顾?”那来使道:“我先回去问问尚将军,然后再答复您。”
那来使再来时,带来了尚让将军的话,道:“尚将军让我带话给您,他已写信给王军师,并派快马送出,数日之内便会有消息。眼下战事紧急,还请陆女侠出手助阵!”陆圣妍道:“请你回去转告尚将军,恕我暂时难以助他一臂之力。王先生的人一日不来,我便一日不离开我的茂哥。”那来使无法,悻悻而去。
陆圣妍与公孙茂、刘驽三人,因此滞留在郓州城内。这一日,陆圣妍在街市上打听到消息,说是有人从江南带来一尾金鳞河豚,极是名贵。这河豚生于长江之中,又叫白鳍豚。白鳍豚体内生有毒囊,乃是剧毒。一般的白鳍豚浑身上下并没有鳞,这金鳞河豚乃是白鳍豚中的异类,实属百年一遇。
金鳞河豚的肉质极为鲜嫩美味,但其毒性比起一般的白鳍豚来,也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听说为了抓获这尾金鳞河豚,好几十个渔民被毒身亡。是以,买得起这尾金鳞河豚的,也只有豪门巨富。一般百姓,便连看上一眼,也是稀罕事。
陆圣妍之前曾听有郎中说过,这金鳞河豚的油脂乃是治疗烧伤的圣物。将金鳞河豚腹部的多脂处切下,放在铁锅中熬油。等油凉后,放入生藕粉拌匀,涂于患者伤处,不论多厉害的烧伤,也能治得好。
陆圣妍暗中悄悄打听到,那一尾金鳞河豚的下落。原来是本地一户望族人家,族长的爷爷要过百岁大寿。他的亲戚朋友便从江南买来这尾金鳞河豚,养于水箱之中,用快马连夜运来,为老爷子贺寿。
这一日,陆圣妍悄悄摸进那户望族人家的厨房,杀死数名厨子,夺得装着金鳞河豚的水箱。出门时,遇上这户人家的大批守院壮丁,将院子团团围住。于是她又杀死十数人,到最后杀红了眼,连那位老寿星也没放过。这户人家原本热热闹闹的寿宴,就此办成了丧事。
陆圣妍怕对方带人来寻仇,而公孙茂人事不知,脱逃不便,只怕落入了对方的手中。是以她连夜带着公孙茂和刘驽出了城,见乡间有一户农家,便将那家的上下老小全数赶走,霸占了屋子住下。
陆圣妍小心翼翼地打开水箱,取出金鳞河豚。那金鳞河豚力气颇大,在她的手中来回扭动,活蹦乱跳。
陆圣妍看着金鳞河豚,手足无措。她自小习武,从未学过做饭,更不用说拿这金鳞河豚熬油了。她拿着菜刀左支右绌,不知该在何处下刀,犹豫了许久,冲着一旁的刘驽道:“嗨,小子,你会做鱼不?”
刘驽道:“我娘在家做饭,我经常在灶边看着,自己却从来没做过。”陆圣妍道:“不止是看着吧,是不是还偷吃了?”她伸手解开刘驽被点的穴道,道:“没吃过猪肉,你总看过猪跑。来,你来做这条河豚,要是做砸了,你的小命今天晚上就归西!”
第二十一节 地窖疗伤
刘驽白了陆圣妍一眼,道:“别拿这个吓唬我,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在你的手里。”陆圣妍道:“那也不一样,要是你这个忙帮得好,你死之后,我给你上三炷香,再杀几个郎中下去陪你。”刘驽道:“免了,你还是少杀几个人吧。”
两人一起将金鳞河豚剖洗干净,切块,剩下一堆污浊的肠胃,和一个硕大的毒囊。陆圣妍看刘驽干得喜笑颜开,她便心里老大不高兴,伸手拿起金鳞河豚的毒囊扔在刘驽身上。刘驽怒道:“你干嘛?”陆圣妍道:“再笑,再笑你就把这个给我吃掉!”刘驽道:“吃掉就吃掉,总比让你折磨来得舒服!”
等到河豚油熬好,凉下来之后,陆圣妍监督着刘驽,将生莲藕粉加到油中。用筷子搅拌,直至整个均匀之后,两人将公孙茂的外衣脱下,这时一本册子从他的怀中掉出。刘驽捡起一看,赤红的封皮上写着\"化瘀书\"三个字,道:“这书真奇怪,竟然没烧坏。”
陆圣妍看过这本书,知道是九毒老怪掉包给公孙茂的那本,道:“假的,里面的字都不一样。”刘驽打开读了两句:“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这是什么书?”陆圣妍道:“《黄帝内经》,那九毒老怪为了制出高明的毒药,研究各种医书,有甚么奇怪!”刘驽道:“这《黄帝内经》听说每个大夫都有,是本很普通的书,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纸?”
陆圣妍听后心念一动,她从刘驽手中抢过那本假《化瘀书》,仔细检查那些纸张,并用火去烧,发现丝毫无损,心想:“难不成这假《化瘀书》中,真的有甚么秘密?”她将假《化瘀书》揣入怀中,对刘驽喝道:“你别打这本书的主意,不然我不但要你死,还要将你生抽活剥。”刘驽道:“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那公孙茂全身抹上金鳞河豚油之后,原本烧伤流脓的地方慢慢开始结痂。到了第三日,痂开始慢慢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肤,陆圣妍见状大喜。
然而公孙茂的烧伤虽渐渐痊愈,呼吸仍是极为微弱。陆圣妍探探了公孙茂的脉相,对刘驽狠狠地说道:“这都是你害他从城墙头摔下,造成的重伤。我也要把你从高处扔下摔死,方能为我的茂哥解恨!”刘驽道:“要杀便杀,废甚么话。”陆圣妍道:“想轻松地死,没那么容易。我要把你带到长安的慈恩寺,那里有座九层高的大雁塔。将你从塔顶扔下,摔得稀巴烂!”刘驽道:“有劳陆姨费心了!”
到了第四天,公孙茂的脉相越来越弱。陆圣妍将公孙茂扶起,在床上半坐,将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发觉公孙茂重伤之下,全身多处经脉阻塞,当即决定为他运功疗伤。
陆圣妍坐在床上,感觉床板嘎吱直响,觉得有蹊跷,掀开一看,床板下面竟有一个地窖。原来普通百姓家逢此乱世,多在家中掘下隐蔽的处所。若有流匪官兵来犯,便躲进去避难。陆圣妍当即将公孙茂搬入地窖,见刘驽一人在外面,担心他耍甚么花招,一手将他也拉入地窖。
陆圣妍与公孙茂所习内功并非同一派,因此她想用内力为他疗伤甚是困难。所幸她的内力甚是深厚,过了三个多时辰,公孙茂竟被她打通了一处经脉。
刘驽被陆圣妍点住穴道,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汗水从陆圣妍的脸庞流下,头顶冒着蒸蒸白气,知道她所耗内力甚巨。刘驽道:“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陆圣妍道:“闭嘴,否则杀了你!”原来她为公孙茂疗伤,已到了性命攸关之时,一个不慎,不仅治不好公孙茂的伤势,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
刘驽低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陆圣妍听见了,却是不理他。刘驽闲得无聊,静静地看着她,只见她五官甚是端正,只是轮廓刚硬,是以少了一股秀美之气。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刘驽身上被点穴道,渐渐自动解开,但全身仍是酸软无力,加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而这地窖中又没有吃食,索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陆圣妍“嗨”地一声将他叫起,道:“你上去给我拿些吃的,要是敢逃,我追出来就扒了你的皮!”刘驽道:“不跑就不跑!”他顺着梯子爬出地窖,爬下床来,便要去厨房里找吃的。陆圣妍不会做饭,是以从外面抢来偷来很多熟牛肉、红薯一类的,混乱地堆在一块儿,饿了便随手拿一块。
刘驽从中抓取了一些,抱在怀中,走到床前,正准备下地窖。这时只听见窗外响起马蹄声,像是有人来。陆圣妍坐在地窖中,应是也听见了,急道:“快下来!”刘驽心道:“来了人,正好收拾你,我才不下来。”故意拖延动作,就是不下地窖。
若是以往,陆圣妍本可一跃而上,将刘驽一掌拍死。只是她此时已为公孙茂疗伤整整一个昼夜,没吃没喝,浑身内力已经消耗殆尽。再加上公孙茂全身的经脉还未全数打通,此时若是撤出内力,伤势必会卷而复来,功亏一篑。
陆圣妍道:“你再不下来,我扒了你的皮。”刘驽道:“这些东西沉得很,我得找个篮子装一装。”陆圣妍道:“不要篮子,快下来!”刘驽道:“陆姨,你俩要不要喝水,我去取一些。”
陆圣妍见刘驽迟迟不下,料定他定将引外人来发难。此时即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她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想到这,她心中黯然,想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竟被一个小子给忽悠了。”直恨此前没有立刻杀了刘驽,留这小子到现在,反而成了个祸害。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公孙茂的背上,柔声道:“茂哥,你活不了,我也不想活啦。没有你,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还有甚么意思,不如跟着你一起去了!”
刘驽听见陆圣妍的话,心中一动,想道:“陆圣妍与公孙茂如此相爱,倒和我的爹娘有些相似。”他又想爹爹身中剧毒,娘为了救爹,去了千里之外的江南眉镇。想到这,他不由地悲从中来,对陆圣妍起了同情之心。心想:“罢了,我只管自己逃命,不会害你便是!”于是他轻声朝下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俩。”
这时马蹄声突听,应是有人下马。刘驽也来不及盖下床板,他快步跑出卧室,随手带上房门。这时屋门吱吱作响,有人推门而入。刘驽一看,当先的是一名中年女子,肤色黝黑,唇上长着个大肉痣。刘驽认出她便是那个在山沟中遇见的花三娘,心中大惊。
花三娘的身旁跟着个年轻女子,身穿红衣,肤色白净,面容娇媚,却是那个薛红梅。而后又有数名军士,绑着个书生模样的人,推进了屋里。刘驽一看,不是朱旬是谁!?
第二十二节 冤家路窄
话说那日薛红梅与花三娘一道下了山,她心知花三娘为人非常歹毒,而自己目睹了她的丑事,她必定饶不过自己。薛红梅半路上寻了个机会,夺路而逃。回营后,她遣人去偷偷打听,发现自己带去的一行人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便连花三娘自己带去的那个小白脸,听说也死在了山上。
原来花三娘此人寻欢作乐,从来不遮遮掩掩,而王道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因此即便外面传言再多,她也是不顾忌。然而此人极是要面儿,最恨别人看见自己的尴尬落魄的模样。是以那日在场之人,除了薛红梅逃脱外,一个个都被她害了。
回营之后,花三娘几次三番地在薛红梅的饮食中下毒,都被她侥幸躲过。又过了几日,花三娘派人来请薛红梅去赴宴。薛红梅吓得大惊失色,便去向师兄唐峰求助。唐峰听后也是无法,便让她去求师傅崔擒鹰。
崔擒鹰亲自带着薛红梅去向花三娘赔罪,当时王道之也在场。崔擒鹰并不敢明说事情经过,否则王道之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了绿帽,岂能饶他?!因此他只说是“劣徒薛红梅不懂事,无意冒犯了尊夫人,还请海涵云云”。
薛红梅寻着机会,私下里向花三娘保证,绝不将她的事透露出去。花三娘看在王道之的面上,不敢再计较,因此逼迫薛红梅服下她的“三虫三尸丸”。这“三虫三尸丸”乃是选用繁殖期的蜈蚣、蜘蛛和毒蝎,混入腐尸、干尸和惊变尸的肉屑制成。
其中以惊变尸最为难得,对死者埋葬处的坟地和风水要求非常之高。这种地方埋葬的死者,尸体半干不干。用明火去烧它,能够自行乍惊坐起,是以叫做“惊变尸”。
这“三虫三尸丸”中,各成分的比例可随心调制,因此解药中各对应成分的比例也不一样。解药中的成分,多是以毒攻毒,比例稍有不对,反而成了毒药。因此只有施毒者自己,才知道解药的配法。
服用了“三虫三尸丸”的人,每隔三年,便需服解药一次。否则服用之人,便会遍体生疮,肢体腐烂,慢慢死去。薛红梅服了这“三虫三尸丸”后,吓得魂不附体,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花三娘。
这一日,尚让遣使送信给王道之。王道之拆信一看,原来是门下的逆徒公孙茂身受重伤,九死一生,求他施以援手。王道之叹了一口气,想到花三娘毒理医理皆是精通,便派她前去郓州,为公孙茂疗伤。
花三娘听人说,近日长江中捕得一尾百年一遇的“金鳞河豚”,被郓州巨富买了去。她深通毒理,知道这“金鳞河豚”号称“万毒之毒”,乃是毒界圣物。善加利用,不仅可以用它来解百毒,更是可以用它配制毒药之王“五云散”。这“五云散”剧毒无比,无色无味,可杀人于不知不觉之中。她花三娘要是得了这“金鳞河豚”,制出“五云散”,那真可谓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因此,她当即欣然答应王道之的要求,在来郓州的路上,一路探访“金鳞河豚”的下落。
这花三娘一日不逢甘霖,便口干舌燥,胸闷气短。一路上,她让薛红梅帮着抓人,祸害了不少青壮男子。那日,一行人正在路上,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骑着快马往郓州方向疾驰而去。花三娘忙道:“这少年够劲,力气肯定大,快给我抓回来!”
薛红梅赶忙带人将那书生追上,绑了回来。她认出这书生便是朱旬,想起当日在午沟村时,岳圣叹对自己的凌辱,气不打一处来,马鞭便要向朱旬头上抽去,却被花三娘大声喝止,道:“好好的一个小白脸,被你打花了脸怎么办!这几天他是老娘的,过后你想怎收拾他怎收拾。”薛红梅听后只能悻悻罢手。
到了晚上,花三娘精心布置好罗帐锦被,只道“**一刻值千金”,朱旬却是抵死不从。花三娘啪啪给他几个巴掌,将他衣裳剥下,一封书信随之落在床上,信封上写着“尊将军尚让敬启”,字体娟秀,似出女子之手。花三娘拆开一看,原来是宋州刺史之女张惠,寄给义军左将军尚让的书信。字里行间情意绵绵,花三娘读得哈哈大笑,道:“这小贱人想男人想得厉害,还不好意思明说,尽是些曲里拐弯的话。文绉绉的,酸死人了!”说完便要撕信。
朱旬见状急道:“你不能撕……”话还未说完,信已被花三娘撕得粉碎,他继而想道:“撕了也好!我终究不想让她跟那尚让去了,她须是我的才行!”。而后,花三娘出去了片刻,提了一壶酒回房,照着朱旬的嘴直灌下去。朱旬喝后,感到意识渐渐迷糊,忽又如神仙般飘起,极是快活,眼前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越看越像是张惠小姐。
这朱旬极是力壮,花三娘对他赞不绝口,几日下来更是爱不释手。是以,她生怕朱旬白天寻机逃了,便令人用绳索将他团团捆住,带着上路。
刘驽见到朱旬,乃是大吃一惊,道:“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朱旬道:“我……我……”他怎好意思说,自己本是为张惠小姐送信去郓州,却被花三娘半路抓作了男宠。花三娘没有见过刘驽,只道他是本地的农家小孩,见他与朱旬相认,乃是大吃了一惊,向薛红梅问道:“你认识他吗?”
花三娘没瞧见过刘驽正脸,是以并不知道是他偷了自己的马和衣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大大出丑。薛红梅当时正在紧追刘驽,山上并无旁人,因此她早就猜到了**分,花三娘的衣裳和马就是这小子偷的。她当即附到花三娘耳边,说了几句。
花三娘听后勃然大怒。刘驽道:“你个老淫……”“婆”字还未出口,花三娘的巴掌已经扇到。刘驽被花三娘一巴掌扇倒在地上,两个小瓷瓶从怀中滑落,掉在地上。花三娘捡起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毒药,道:“果然是你这小子!”
她打开那瓶画着骷髅头蛤蟆的小瓶,掰开刘驽的嘴巴,将瓶中毒药尽数灌入,道:“我让你偷,让你偷!”刘驽脸色蓦地转黑,口吐白沫。花三娘不想他立刻就死,将手伸进腰间药囊,将数味草药塞进刘驽的嘴巴。
刘驽顿时腹痛阵阵,如有刀搅,满地打滚,却又不得立刻便死。那种痛楚,宛如群蚁噬骨,万虫钻心,简直生不如死。花三娘闻见厨房有肉香,看见菜盆中满满的牛肉,怀疑此屋中除了刘驽外,还有他人。她一脚踩住地上打滚的刘驽,道:“快告诉我,这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好好说话,老娘我让你快点死!”刘驽道:“我操你大爷!”
花三娘大怒,从药囊里摸出一味药,腥味扑鼻。她将药一把抹在刘驽的脸上,凡是药粉沾到的地方,皮肤滋滋暴裂。刘驽直感有刀子在脸上来回割一般,叫道:“啊,啊,操你大爷,屋里除了你大爷,就是你大爷!”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就地爬起,扑到花三娘身上,咬住她的脖子不放。
薛红梅大惊,急忙喊着几名军士,一起用力将刘驽从花三娘身上掰开。然而已是晚了,刘驽已在花三娘脖子上咬开深深的血口。花三娘直感脖子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模之下,黑血流出,大惊失色,道:“不得了,我中毒啦!”
第二十三节 相思是苦
花三娘忙从袋中掏出数味草药,放到嘴里咀嚼,内服外敷。片刻后,伤口流出的血,由黑转红,她方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叫得如杀猪一般的刘驽,道:“这小畜生留不得了!”薛红梅心道:“岂止是这小子留不得了,所有人都留不得了。”她深知花三娘极爱面子,屋子里这些人,都看见她被刘驽咬得狼狈,因此,这些都是要死的。
薛红梅与花三娘两人目光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唯一让薛红梅拿不准的人,是朱旬。花三娘对他爱得劲,可能还想留得他多活几日。薛红梅的目光扫到朱旬的脸上,朱旬知道不妙,吓得赶紧低头,朝花三娘道:“夫人,晚上……晚上小生好好孝敬您,你……可……可千万别杀小生。”
花三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薛红梅会意,走到几名军士背后,拔剑连刺。几名军士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接着,她持剑便要去杀刘驽,花三娘道:“慢!”伸手指了指朱旬,道:“他俩不是师兄弟么,给他松绑,把剑给他,让他杀。”
朱旬拒不接剑,道:“不……我不能,我不能杀我师弟。”薛红梅将剑强塞进他的手中,他“啊”地大叫一声,将剑掷在地上,便要夺门而逃。薛红梅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朱旬哭丧着脸,对花三娘道:“夫人,您让我做甚么都行,就是不要让我杀我师弟。”
薛红梅将剑从地上捡起,复又塞入他的手中,道:“你杀,还是不杀?不杀他,便杀你!”朱旬道:“我……我……”他拿着剑,浑身颤抖,一步一步地靠近刘驽,口中道:“我不能,不能……”
薛红梅走过来,靠近朱旬,道:“你要是好心,这一剑便斩在他的脖子上,立刻毙命,免了他的痛苦。”朱旬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刘驽,自我安慰道:“是啊,我这一剑要是能了结了师弟,那也算是行善,老天不会怪我罢。”他双手握住剑,定了定神,看准了刘驽的脖子便是一剑。不料这时,刘驽正好又嚎着打了个滚,朱旬这一剑正正地砍在他的右颊上。
刘驽早已被毒药伤得失去了心智,脸上的鲜血混着口中吐出的污物,涂得满地都是。花三娘见状,对朱旬道:“再来一剑!”朱旬道:“是!”
朱旬挥剑正待要砍,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零零碎碎。花三娘生性机警,道:“谁?”薛红梅急忙从朱旬手中夺过剑,摆出防御态势。
门被吱吱推开,一名白衣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闯入。薛红梅瞧见这白衣男子的脸庞,浑身如触雷电一般,心道:“天,这哪里是凡人,这分明是天上的神仙人物,便是潘安再世,恐怕也不及他!”花三娘则早已酥了骨,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两眼溜溜直转,往白衣男子全身上下,不住地打量。
朱旬认得这白衣美貌男子,正是在午沟村和宋州城两度现身的韩不寿。他知道韩不寿的武功,比屋子里的在场人等,都要高出甚多,便道:“韩公子,救……救我,是他们逼我杀……杀的我师弟,不是我想要……”
韩不寿对朱旬的话置若罔闻,他的蕴雪刀孤零零地跨在腰上,左手握着个酒壶,步伐凌乱,神情迷茫。薛红梅和花三娘两个女子,呆呆地看着韩不寿,好似痴了一般。朱旬趁机退后,背靠在刘驽先前虚掩的卧室门上。
那卧室门往里一松,朱旬仰面八叉地跌倒在地上,甚是痛楚,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他见屋内床板掀起,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地窖,地窖内有淡淡的烛光,不加思考,便即跳了进去,顺手将床板拉下合上。
韩不寿对着酒壶,又饮了数口,唱道:“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唱完又向薛红梅和花三娘问道:“我唱得好吗?哈!哈!哈!哈!”仰天狂笑,声音甚是凄绝。
薛红梅静静地听着他唱,他笑,他哭,心情迷醉其中,想道:“若是他能为我这般伤心一刻,我便是死了,也是开心的。别说是‘三虫三尸丸’,便是‘九虫九尸丸’又如何?十粒,一百粒,我也心甘情愿。”
花三娘则是拍手笑道:“唱得好,唱得妙,再来一首,赶紧的!”两眼色眯眯地望向韩不寿。韩不寿眼神迷醉,“嗤”地笑了一声,道:“好!”拔出腰间的蕴雪刀,精光四射,仿佛整个屋子都被它照亮了一般。花三娘大惊失色,道:“你要干甚么?”再看薛红梅,则仍是痴痴地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她在想些甚么。
韩不寿将蕴雪刀递至花三娘面前,花三娘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韩不寿又是饮酒数口,狂笑了一阵,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把刀!”花三娘吓得“花容”失色,道:“你,你这刀很好,锃明瓦亮的,是柄宝刀,你赶紧收起来吧!”
韩不寿道:“嗯?”又将蕴雪刀向花三娘逼近数寸,将壶中酒顺着刀身浇下,涓流不止,道:“那你帮我看看,为什么这柄宝刀,能够斩金断银,却斩不断情丝呢?”花三娘一听,心道:“原来他是情场上受了挫折,这个我可是老手。”当即劝道:“我说大兄弟,天下女子这般多,这个不行,大不了就另找一个呗!”
她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口,韩不寿竟似发了狂,吼道:“你胡说,胡说!”手中蕴雪刀疾风般向她劈来。花三娘大惊,一把毒粉撒出。哪料韩不寿武功太高,蕴雪刀携来的劲风,将她撒出的毒粉尽数倒卷,扑在她的面上。好在韩不寿狂醉之下,刀法不准,这一刀并未劈得中她。花三娘“啊”地惊叫一声,夺门而逃。
韩不寿也不去追她,径自饮酒唱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长相思兮,短相思兮,哈哈哈哈!”边唱边往外走,渐渐地,歌声远去了,让人难以听得清楚。
薛红梅恍惚了一阵,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此时刘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血迹,应是毒发身亡了。若依薛红梅平日的习性,定要在他身上再补上几剑,好保证他死得不能再死。然而此刻,她女儿心萌动,腮红似桃,却不愿去碰腰间那柄冰凉的剑。她又在原地痴痴地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便出门追花三娘去了。
刘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并排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公孙茂。陆圣妍就坐在他的身旁,身上血迹斑斑,见他醒来,恨恨地说道:“你终于醒了?你那个师兄偷偷溜下地窖,在我的身上戳了好几刀,还把那本假的《化瘀书》带跑了。这些帐,将来我都要算在你头上!”
第二十四节 塞翁失马
刘驽见陆圣妍似是受伤不轻,道:“你没事吧?”陆圣妍道:“没事,死不了。三天了,要死早死了。”刘驽惊道:“我睡了三天了?”陆圣妍道:“可不是,你个瓜娃子,睡得跟死猪一样。”刘驽瞅了瞅身旁的公孙茂,陆圣妍勃然大怒,以为他是想说:“你男人不也睡得跟死猪一样!”当即她一顿暴栗子暴风骤雨般,往刘驽的脑袋上招呼而去。
刘驽满头是包,委屈地说道:“你何必下手这么狠,我只是想问,茂叔没事吧?”陆圣妍听言,脸一红,明白自己会错了意,继而又将两只拳头捏得格格响,怒道:“你那个好师兄,拿匕首刺倒我后,便又要刺我男人。幸亏我扑上去拼命挡住,他才没能得手。他又在我背上扎了好几刀,我怕他不罢休,便躺在地上装死。他见我没动静后,便将我踢翻过来,在我身上到处乱搜,摸到那本假的《化瘀书》,便揣进怀里,接着又藏了一会儿,便溜了,临走时,还从梯子上摔下来一跤。”
刘驽惊道:“我师兄刺伤了你?绝不可能!他饱读圣贤书,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背后伤人的事。”陆圣妍道:“哼,他当时藏进地窖后,发现了我和我男人。他担心我会大声叫喊,将他暴露给外面的那帮人,于是便对我下了死手。你这个好师兄,对你也未必是很好,不信你摸摸自己脸上,是不是有道伤,便是他干的。当时我虽然在地窖里,可是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刘驽一摸,右颊果然是火辣辣地疼。他当时已被毒药迷得失去心智,于朱旬挥剑伤他之事,一无所知,茫然道:“朱旬师哥,他为甚么要伤我?”陆圣妍道:“那个花三娘逼他杀了你,你若不死,他便要死。”刘驽道:“若是如此,那也怪不得他。”陆圣妍心道:“你小子心倒是宽!”
刘驽感到此刻体内脏腑平和,四肢转动无碍,只道陆圣妍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便跪倒在地,道:“陆姨,谢谢你救下了我的性命……”陆圣妍挥手道:“别!我可没救你,我当时只怕你死得慢了,脏了这屋子,索性将金鳞河豚剩下的毒囊也给你喂下了。”刘驽道:“陆姨,你……”陆圣妍道:“你甚么,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花三娘杀得你,我更杀得你!”
刘驽心想:“你定是不想让我再受那花三娘毒药的苦楚,是以才将金鳞河豚的毒囊给我喂下。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我也不说便是。”陆圣妍心想:“你个狗娃子身处危难,也不愿意出卖我和我男人,倒是个小小男子汉。要是茂哥能活转过来,我便饶你一条性命。”两人心中各自打着不同的主意。
只是两人都想不通,为何这金鳞河豚毒囊喂下之后,刘驽不死反活。若是花三娘在场,定然能解开答案。原来这金鳞河豚的毒囊虽然毒性剧烈,本身也有解毒之功效。只是这“以毒攻毒”本是极其凶险之事,非一般人所能为。
三日前,刘驽先是服下花三娘的神哈油,本是必死。花三娘后来被他咬破脖子,勃然大怒,更是赤河草的毒液去涂他的面庞。这神哈油乃是至阴至寒之毒,而赤河草的毒液中又是含有极大的热性。这一热一寒两种毒,掺合在一起,其痛楚之巨,非常人所能忍受。后来朱旬一剑劈在刘驽右颊上,那赤河草的毒液更是与血液混在一起,从刘驽的伤口侵入体内,药效顿时增强了数倍。是以刘驽才会忍受不住,片刻后便晕了过去。
神哈油与赤河草这两种毒药,毒性虽剧,见效却慢,花三娘存心要用这两种慢性毒药,慢慢折磨于刘驽。在这至热至凉两种剧毒的共同作用下,刘驽本是必死。可谁也没能料到,这时陆圣妍竟给他喂下了金鳞河豚的毒囊。
而用这金鳞河豚的毒囊解毒,首先要做的,便是在将金鳞河豚毒囊中的毒液,在低温下焙干成粉,并根据中毒者体内的毒性寒热,在焙干的毒粉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相反特性的毒药,制成药丸。缺点是,金鳞河豚的毒液焙干成粉后,药效便大为缩短,其制成的药丸,也只能为中毒者解一次毒,药效并不长久。
当时刘驽体内,神哈油与赤河草两种毒药的比例,竟阴差阳错地符合了,使用金鳞河豚毒囊来解毒的要求。陆圣妍直接将金鳞河豚塞入刘驽口中,对他来说本是极险之事,却意料之外地,让新鲜豚毒被他脏腑吸收,不仅解了他体内剧毒,更是让他从此百毒不侵。只是个中好处,他此时尚是未知,却待后述。
刘驽三日间未吃饭,肚子饿得慌,便去厨房拿了些牛肉红薯吃了,他见陆圣妍脸色苍白,便劝她也吃些东西,却都被她骂了回去。陆圣妍将公孙茂扶起,要为他喂水。经过她先前的输送内力,公孙茂的面庞上竟开始有些红润。她将水碗送到公孙茂的嘴边,持碗的手晃了几晃,险些将碗摔碎。刘驽见她神色憔悴,便道:“我来吧!”从她手中接过碗。
陆圣妍看着公孙茂沉静的面庞,回想以前和他一起疯疯癫癫的日子,心里一阵温暖。她强打起精神,盘腿坐于公孙茂身后,运起内力为他疗伤。未过片刻,她只感脑袋里嗡地一下,便失去知觉,此后的事情再也不知。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喉间淌着一股暖流,眼前影影绰绰地站着小孩,端着碗,踮着脚站在床边喂她。刘驽见她醒来,笑道:“你终于醒了,我熬了些米汤喂你。”陆圣妍嗯了一声,翻过身躯。刘驽道:“嗨,这碗米汤你还没喝完呢!”陆圣妍不理他。
刘驽道:“陆姨,你是不是在为茂哥的伤势发愁?”陆圣妍不说话。刘驽道:“咱们要想办法,找好的大夫。”陆圣妍坐起身,吼道:“大夫有甚么用,我辛辛苦苦抓了那么多,都是些废物。”刘驽被她吓了一跳,道:“咱……咱们要找神医。”陆圣妍道:“神医?”刘驽犹疑了一下,道:“这世上总有好的大夫,可以救茂叔的命吧?”
第二十五节 以命换命
陆圣妍道:“当今世上,为人所公认的神医只有两人。一个是江南眉镇的傅灵运,人称‘玉傅子’。”刘驽听到这心中一动,暗喜道:“原来我舅舅医术这般厉害,看来爹爹是有救了。不如劝陆姨也带上茂叔,我们一起去江南眉镇找我舅舅。”陆圣妍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个人,却是你见过的了。”
刘驽诧异道:“我见过?”陆圣妍道:“是的,你见过,之前喂你毒药的那位。”刘驽跳了起来,道:“花三娘?她算甚么神医,她心思歹毒,只会害人!”
陆圣妍道:“心好的,未必不是庸医。心思坏的,也未必不是神医。别说花三娘,便连那号称‘玉傅子’的傅灵运,也是精擅毒理,他在眉镇周围方圆数里内,都布上了毒阵,是以江湖豪杰,无一人敢踏进眉镇一步。”
刘驽道:“心地好的神医,肯定是有的!我在家时曾听爹爹讲起过,我大唐开国时,曾有一位神医名叫孙思邈。他出身寒门,宅心仁厚。习得通神医术后,为穷苦百姓治病从不收诊金。后来这位孙先生更是写出了一本流传千古的医书,名叫《千金要方》,因此被后人尊为‘药王’。”
陆圣妍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位‘药王’孙先生是有的,并且他与本门大有关系。”刘驽不以为然,心道:“这位‘药王’孙思邈先生乃是个大夫,又何你们掌剑门有甚么关系?”陆圣妍道:“这位孙先生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也是通神。他生前曾收有两名弟子,一人习武,一人学医。后来这名习武的弟子心性高傲,得罪了不少武林中人,在孙先生外出云游时,被仇家合伙谋害了。而那名学医的弟子,为人低调,与人为善,最后却活了下来。”
“后来孙先生云游归来,因弟子之死,伤心了多年,道:‘武功真是害人之物,假若我当年没有教他武功,他便不会傲气凌人,最后也不会死。’从此之后,这位‘药王’孙先生再也没有传授过任何人武艺,别人再怎么央求他,也是无用。他那位学医的弟子,名叫何不道,仅得’药王‘传授过一套‘十常剑’和一套‘破玉掌’。
“这位何先生后来开馆收徒,主要传授医术,同时也顺便教些功夫。因此‘十常剑’和‘破玉掌’的功夫,便就此流传了下来。何先生的这些郎中弟子,后来在江湖上成立了一个新的门派,名叫‘掌剑门’,那便是我派了。‘掌剑门’中的诸位前辈,凭着‘破玉掌’和‘十常剑’这两门功夫,竟然在江湖闯下赫赫声名。‘掌剑门’传到第四代时,门中出了一名聪明绝顶的弟子,名叫袁岚。这位袁师祖颇有‘药王’的遗风,于医武两道皆是精通,更是将两者结合起来,悟出一门名叫‘连珠劲’的神功。”
刘驽道:“陆姨,听你这么说,你们掌剑门的医术应该很厉害。可是你和岳大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会的样子。”
陆圣妍叹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愿意打打杀杀,谁又愿意为人治病,当个小小的郎中呢?是以掌剑门传到后来,资质好的弟子便不再愿意学医,因此学医的差事,多是由资质较差的弟子来承担。
“等传到我和岳圣叹这一代时,先师认为我的资质在两人中最好,便将‘连珠劲’和‘破玉掌’的功夫传给了我,将多代相传的《医经》和‘十常剑’留给了岳圣叹。但是岳圣叹对医道毫无兴趣,他将《医经》束之高阁,理也不理。先师劝了他数次也是无用,因此只能作罢。”
刘驽道:“要是岳大侠当年把那本《医经》好好读上一读,成为一代名医,该有多好,茂叔也不会有病无处治了。”陆圣妍怒道:“别和我说岳圣叹这人,一说起他我就生气。总之,我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万万逃脱不了干系。”她又道:“其实早在前几日,我已经打算好,今晚去找花三娘,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刘驽惊道:“那个老淫婆杀人不眨眼,你真敢找她给茂叔治病?”陆圣妍道:“我之前逼尚让给王道之写信,便是想请给王道之派花三娘来给我的男人治病。花三娘此次来郓州,多是为了此事。那日我之所以坐于地窖之中,没有喊她,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极是要面子,绝不会留任何知道她丑事的人活口。如今事情已过去了三日,我现在去找她,装作不知情,她应该不会为难于我。
刘驽道:“我总觉得此人信不过,陆姨你还是小心为上。”陆圣妍道:“谅她再是怎样,也不敢驳了王道之的金面。你若是不敢去,便留在此地好了。”刘驽腾地站起,怒道:“谁说我不敢!?”陆圣妍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按下,疼得他直皱眉。陆圣妍笑道:“我是和你说着玩,你还是不要去了。记住,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大路上黄沙飞扬,一匹骏马由南向北而来。岳圣叹骑在马背上,正在前往郓州的路上。他受伤之后,躺在床上修养了半个多月,张惠小姐每日派人来嘘寒问暖,本人却再也不来见他。这位官家小姐的心思,比她那双晶亮的眸子还要深不见底得多。岳圣叹不明白她在想甚么,若只是自己倒还罢了,为甚么她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韩不寿也是不理。韩不寿在烂醉三天三夜之后,疯疯癫癫地离开宋州城,至今生死未卜。
不一日,他到达郓州城下。城外大战未歇,城内官兵把守甚严。他将马匹弃在一边,趁着夜色翻墙进了城。此时他腹中酒虫蠢蠢欲动,急欲找一酒家解馋。然而三更时分,酒家皆已打烊,哪里还有开门的。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跃上屋瓦,打算要去做那墙上君子,偷酒来喝。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院落甚大,看上去乃是个富贵人家,应是藏有好酒。
岳圣叹数个轻跃,踏上屋顶,揭开瓦片,要将屋内情形看个清楚,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了一惊。一个肤色黝黑的老女人斜倚在一张太师椅上,上唇上肉痣醒目,他探过义军大营,认得此人便是花三娘。花三娘身旁站着的那名红衣美貌女子,是他在午沟村见过的薛红梅。在她二人对面的地上,跪着一名女子,正是他的师妹陆圣妍。
花三娘道:“陆圣妍,你跪着也是无用。我花三娘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日我方才打听到,那户蔡姓人家的‘金鳞河豚’乃是被你夺了去,可找的我好苦啊。你要知道,你男人这病,没有金鳞河豚,那是治不好的啊!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啊,还请你多多见谅,请起,请起!”
陆圣妍道:“那尾‘金鳞河豚’已被我熬了油,给我男人治疗烧伤。你若是甚么其他要求,我尽可以帮你做到,还请救下我男人一命。日后,王夫人您但有差遣,我陆圣妍万死不辞!”
花三娘眼睛一亮,道:“河豚肉我不要,毒囊可还在?只要毒囊在便好,你男人的病就有治。”陆圣妍心知花三娘是要拿金鳞河豚毒囊去制毒,却和治她男人的病没有丝毫关系。她暗暗后悔将那毒囊喂了刘驽,且又苦于受这花三娘钳制,谎道:“毒囊,……扔……扔了,喂了狗了。”花三娘叫道:“狗呢,把那死狗抬来,我也能给你的男人治病。”陆圣妍道:“此话可当真?”花三娘道:“当真!”陆圣妍道:“还请王夫人不要食言!”起身出门。
岳圣叹一路悄悄跟着陆圣妍,陆圣妍心神似乎十分不宁,是以对他的跟踪毫无察觉。他跟至陆圣妍的住处,从窗外看见,屋内的床上躺着名黑衣男子,像是那公孙茂。床边坐着个小孩,却不是刘驽是谁。一时间,他大喜过望,偷偷猫在窗下潜伏。只待时机合适,便破窗而入,救出刘驽。
陆圣妍见刘驽如此晚还未睡,仍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公孙茂,不由地感到喉头一阵拥堵,又过了阵,她方才说道:“刘驽,你现在想跑还来得及。”刘驽有些诧异,道:“陆姨,我为甚么要逃?有甚么危险我们一起走,我绝不能抛下你们。”陆圣妍道:“因为我要杀你,你还是快跑吧。”刘驽惊道:“陆姨,你为甚么现在就要杀我?”陆圣妍的泪水夺眶而出,道:“因为你若不死,花三娘便不会给我的男人治病。”
刘驽叹道:“你杀就杀吧,你真要杀我,我逃又有何用。”陆圣妍道:“那可怪不得我了,你死后,我逢年过节都会给你烧纸。”说完双掌向刘驽头顶劈去。刘驽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第二十六节 半夜情急
陆圣妍的双掌还未落下,岳圣叹已从窗口跃入,伸手将刘驽推至一边。他手动剑出,直指陆圣妍。陆圣妍怒道:“师兄,为何又是你?”岳圣叹道:“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你为何要杀他。”
陆圣妍道:“师兄,在你眼中,又有何人是可以杀的?这狗娃子吞下了金鳞河豚的毒囊,花三娘要我将他交给她,我只能照办。你喜欢那个张小姐,好!我不拦你,也不为难于她。我现今只想救自己男人的命,为甚么你要对我千般阻挠。”岳圣叹道:“你用一个娃娃的性命,去换公孙茂的性命,这本就是不堪之举!”他指了指床上的公孙茂,道:“再说,这个人是好人吗,当年武林中人,有多少人是因他而家破人亡的?”
陆圣妍冷笑一声,道:“师兄,你只道你喜欢的张小姐是个好人吗?她只不过杀人不用刀罢了。她动一动嘴巴,多少人一样因她家破人亡,而且只怕死得还要更多!”岳圣叹道:“你……”陆圣妍道:“你甚么你!你喜欢的人,便不许别人说她坏话,我的男人便可以由你胡口乱说?!”
岳圣叹道:“总之,不许你杀这孩子!”他剑尖耀动,往陆圣妍直刺而来,想要将她避开。陆圣妍道:“师兄,你不是我的对手。”她双掌斜出,右掌直拍岳圣叹天灵,同时左掌探向他的小腹。两人斗了不数合,岳圣叹便已落于下风。
正在这时,刘驽一头冲了过来,喊道:“你们不要打了!”站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岳圣叹见状急忙回剑,道:“你快走!”同一句话,陆圣妍竟与他同时喊了出来。
岳圣叹道:“原来你不想杀他。”陆圣妍道:“谁说我不想,我想甚时杀他,就甚时杀,由不得你说嘴。”刘驽道:“陆姨,你是不是因为那花三娘,才要杀我?”他想着陆圣妍刚去了花三娘那里一趟,回来便要杀自己,因此定与花三娘有莫大关系。他接着又说道:“陆姨,如果我的命,能换回茂哥一命,你就拿去……”
岳圣叹打断他的话,道:“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些甚么。有岳某在此,你绝不会有事儿。”陆圣妍道:“师哥,你莫要这般欺人,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时房梁上传来一声,“你们俩个到底打不打,陆圣妍,你说杀他,你倒是杀啊!磨磨唧唧了这么久,你倆不烦,老子烦了!”岳圣叹、陆圣妍和刘驽三人抬头一看,房梁上坐着一人,油头垢面,尖嘴猴腮,猥琐而又邋遢。看情状,此人早在梁上坐了许久,而他们几个大活人竟没有发现。
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岳圣叹和陆圣妍均识得此人,道:“关东一枭!”原来这人乃是关东一代有名的大盗,采花劫财,没他不敢干的。此时夜深人静,这关东一枭不明不白地出现,定是不怀好意。岳圣叹与陆圣妍这对师兄妹,不由地同仇敌忾起来,长剑与双掌同时对准了这位不速之客。
关东一枭哈哈一笑,声音极是刺耳,他身形一晃,急向刘驽奔去。岳圣叹与陆圣妍齐追,终究慢了一步。刘驽心道:“逃也逃不了,不如与他拼命。”一个头槌撞向关东一枭。关东一枭侧身躲过,一掌切中他的后脑勺。刘驽当即人事不知,晕了过去。关东一枭将他扛在肩上,转身便要冲出门。
陆圣妍与岳圣叹怎能容他如此便宜离去,双双攻向他的后背,这是他们师兄妹反目十几年来,第一次共同对敌。那关东一枭不过是身形灵巧,若论及武功,怎是掌剑门两大高手的对手。他驮着刘驽,步伐不免笨重,被陆圣妍与岳圣叹两人围攻得团团直转,眼看就要丧命。他将背上的刘驽掷向二人,急向门外奔去,陆岳二人紧追不舍。关东一枭跑出屋,大声喊道:“花三娘,你个老女人还不现身,老子都快要死了!”边跑边躲,连喊了数声。
屋外夜色中走出一队人马,点着火把,当中的正是花三娘与薛红梅。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关东一枭你个蠢蛋,我告诉你悄悄跟着就行,你非要逞强自己硬上。”她右手一挥,三支短箭带着绿焰飞向陆岳二人。
陆岳二人见箭上磷磷带火,心知有蹊跷,急忙向旁闪避。关东一枭夺得机会,一个箭步,逃回花三娘身边。花三娘道:“陆圣妍,岳圣叹,老娘已在此屋周围团团洒上了“七重桃花瘴”,无论人畜,越界即死,你二人不要想活着离开此地。”
陆圣妍与岳圣叹仔细一闻,晚风中果真带着隐约的桃花香味。以花三娘咋用毒上的造诣,这“七重桃花瘴”定是极厉害的毒药。陆圣妍道:“王夫人,我只不过请求你救救我的男人,你不管答不答应,为何要向我们下毒手。公孙茂可是王道之先生的唯一门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先生定不会饶过你。”
花三娘道:“这倒是奇了,我只是说要杀了你们俩,又没说杀公孙茂。你们二人,一个是朝廷鹰犬,另一个哼哼,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她见陆圣妍身处自己几日前到过的农屋,便知自己的丑事她皆是知晓,当然是不可不除。接着她又说道:“至于公孙茂的伤,有我家那老头的吩咐在,老娘自会给他医治。”
陆圣妍听了她这话,竟不怒反喜,道:“那在下谢过王夫人了,只要你答应救我男人,便是取了我的性命也无所谓。”说着挺身走上前,双臂下垂,一副任凭花三娘处置的模样。
花三娘一愣,她没料到这陆圣妍竟如此痴情,接着手一挥,关东一枭带着数名军士上前,将陆圣妍绑住。陆圣妍回头对岳圣叹道:“师兄,你能逃就快逃吧,我是救不了你了。”叹了一口气。关东一枭凑近她的脸,使劲闻了闻,恨不得将脖子伸进她的衣襟里去,道:“不错不错,花三娘,今晚这妞儿可归我了。”陆圣妍横眉怒视于他,隐忍而不敢发。
岳圣叹道:“师妹,你不能听信他们,我来救你!”他一式“碧空流星”冲至陆圣妍身边,刷刷几剑,几名军士惨叫身亡,污血溅满他的双手。关东一枭身形一晃,绕到他的身后,欲行偷袭。岳圣叹以攻为守,挺剑欲要刺他,突感手臂麻木,竟是不听使唤,手臂上沾染了鲜血的地方,痛痒难当。
岳圣叹道:“花三娘,你好毒,竟然连自己人也下毒。”原来花三娘在岳圣叹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将药粉下在几名无辜的军士身上。这药粉遇血成毒,岳圣叹手刃了这几名军士,身上沾染了毒血,因此当即受制。
关东一枭一掌打在岳圣叹后心,岳圣叹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显是身受重伤,不由自主地倾身跪倒在地。关东一枭一把抓住他的发髻,拔出腰间尖刀,朝花三娘问道:“要不要将这家伙的手筋脚筋都挑断,省得他再生事?”花三娘哈哈大笑,道:“滚开,你要是把他废了,让老娘怎么玩?”她又冲着陆圣妍道:“陆姑娘,你们先前的话我都听见啦,你和岳圣叹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几十年得不到的师兄,今天归我啦。只要毒药使得好,逍遥快活直到老,哈哈哈!”
陆圣妍闭上双眼,道:“只要王夫人答应救我男人性命,你要做甚么,在下都无话说。”岳圣叹看着她的这副模样,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花三娘,岳某即便自戕,也决不能让你毁了名声。”说完便要运气自断筋脉,却感丹田中气息微弱,全身不得自主。关东一枭见他脸有异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花三娘哈哈大笑,道:“岳圣叹,你想死想活,全在老娘。你将老娘伺候的舒服了,老娘便给你一个快活的死法。”岳圣叹道:“呸!”一口血痰向她吐去。
关东一枭道:“王夫人,在下已经打探清楚,那金鳞河豚的毒囊乃是由屋中那个孩子吞了去。”花三娘道:“快,把那个孩子给我带过来。”关东一枭听言,将尚在昏迷中的刘驽从屋中拖出,一把扔于地上。
花三娘认出这孩子就是刘驽,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惊道:“他还没死!”她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说道:“这金鳞河豚果然不亏是毒界圣物,来人,把坛子拿过来,将这小子的喉咙割开放血,一滴血也不许浪费了。”
坛子抬了过来,关东一枭抓起刘驽的发髻,将他的脖子压在坛边上,左脚踩住他的身子,手中尖刀在他的喉咙处比划,继而抬起头对花三娘说道:“老女人,老子帮你办完了这件事儿,你总可以把‘神蛤油’给我一份了吧?”
第二十七节 苗疆四鬼
花三娘笑道:“老娘甚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你就这么着急,让你那师兄多活两日又何妨?”原来这关东一枭有个师兄,一直与他争夺本门掌门之位,两人的关系一向不太好。关东一枭哼了一声,道:“老女人,你说话算话那便好。我这就帮你宰了这小子,免得你被血脏了手!”说完手中尖刀便向刘驽颈间抹落。
“铛!”地一声,只见一只银梭自远处飞射而来,将关东一枭手中的尖刀击落,关东一枭大惊之下,往旁滚落。那来人边走边说道:“这里的人,你随便杀谁我都不管,唯独这孩子,你倒杀他试试!”
那人身穿一袭白衣,这夜色原本昏暗,他却皎洁得如同一轮明月。薛红梅站在花三娘身后,一眼便看见他,暗道:“是他!”心中暗自欢喜。岳圣叹识得此人,正是韩不寿。心中暗想道:“花三娘不是已在周围布下‘七重桃花瘴’,他是怎么进来的?”转而又想:“是了,他师傅‘玉傅子’乃是武林第一擅长用毒之人,他又怎会将这等毒药看在眼里。”
岳圣叹看着韩不寿,喜道:“韩公子,你来了!”韩不寿却是不应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关东一枭暗想:“这小子不知是甚么来路,要是花三娘能制住他还好,要是制他不住,老子拔腿就跑!”继而向花三娘说道:“老女人,这人来砸你的场子,你不管管?”花三娘虽然平日里最恨别人削自己的面儿,可不一般的是,她对那日在韩不寿刀下落败的事情,并不记恨,相反,每次想起此事,她总是笑嘻嘻的。
花三娘说道:“别怕!他即便不来,老娘还要去找他算账呢。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可是给老娘省了事儿。”双手齐挥,六枝短箭带着绿荧荧的磷火射向韩不寿。关东一枭心想:“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两柄尖刀在手,鞣身便上,直刺韩不寿背心。
韩不寿蕴雪刀出鞘,将来箭纷纷拨落,荧火四散。那些荧火箭原是剧毒之物,他却丝毫无伤。关东一枭连攻韩不寿的后心,却每每差了一寸,没有得手。他心中知道,眼前这人功夫远远高过自己,自己所长之处不过是身手便捷,一旦此人缓过气来,自己再难敌得他过。他当即两柄尖刀连刺,上下左右,方位不定,势必要逼得韩不寿防守不攻,如此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又过了十余招,只听噌地一声,关东一枭手中两柄尖刀被齐齐削断。关东一枭大惧之下,将两柄残刃掷向韩不寿,同时往花三娘跑去,喊道:“老女人,快救……”还未说完,韩不寿已经追上,一式“卞庄刺虎”刺中他的后颈。关东一枭一声未吭,扑倒在地上。
花三娘双手鼓掌,道:“杀得好,杀得好!韩公子不亏是‘玉傅子’的嫡传弟子,功夫果然高强,这柄宝刀也甚是锋利。”韩不寿不理她,伸手去抚地上的刘驽,却发现他仍是昏迷不醒,说道:“在场各位,是谁伤得他,不妨出首承认一下!”一对美目如同寒星般,扫向在场众人。
在场人等,被韩不寿的目光扫过,多是惧怕得低下头。薛红梅呆呆地看着他,浑然不觉惧怕,心中好像装了一只乱撞的小鹿,咚咚直响。陆圣妍听见韩不寿的声音,便知他是前几日醉酒狂歌之人,当时她便想:“这是甚么样一个人,又怎会如此痴情。她自己本是痴情人,因此对其他的痴情人便大有好感。此刻她看见韩不寿的面孔,不由地心跳得厉害,想道:“他怎能长得这样美,恐连全天下的女子都被他比下去了。若不是我有茂哥,恐怕我看见他也是守不住心思。”
花三娘笑吟吟地说道:“反正不是我!”话音未落,眼前只感一亮,额上一缕黑发落下。
韩不寿道:“若是让我知道,是你伤了他,来日定取你的性命!”弯腰将刘驽从地上抱起,又往他口中塞入甚物,估计是解毒之药。至于被缚的陆圣妍,与身受重伤跪地的岳圣叹,他一眼也未去看,径直踏出那由“七重桃花瘴”布下的毒圈,往外去了。
花三娘从囊中掏出一把物什,却是把瓜子,拣出一颗放进嘴里,边吃边道:“这少年郎倒是骄傲得紧,我们大家这么多人,他好像连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薛红梅道:“他将那孩子带走了,怎么办?”花三娘道:“怎么办?呵呵!”
韩不寿未走得多远,四个鬼魅般的人影从天上地下冒出,突地向他袭来,抓腿的抓退,抓胳膊的抓胳膊。肢体碰撞之下,刘驽从韩不寿的怀中滑落,摔在地上,人事不知。韩不寿挥刀欲战,却已被四人死死制住。花三娘哈哈大笑,道:“饶你奸似鬼,还不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你当老娘这个‘王夫人’是白当的么?”
原来那王道之身为一代武学大宗师,武林中想攀附于他的人,不知凡几,这苗疆四鬼便是其中之一。虽单独一鬼的武功极为有限,但四鬼合攻却是十分厉害。再加上这四鬼十分擅长偷袭,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苗疆四股原本隐藏在尚让的军中,随时监视兵变,阻止不利于大军的人心动向。花三娘自从上次在韩不寿的手中吃了个大亏,便长了个心眼。这次出门更是将苗疆四鬼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那苗疆四鬼一旦制住韩不寿的手脚,便要点住他全身穴道。韩不寿丹田运气,脚下用力,往后倒射而去,只盼能撞在身后的树上,逼开搂他抱他的四鬼。苗疆四鬼见状,急忙往旁分散,待得韩不寿后背贴树,身形一滞之机,四人复又扑上。韩不寿失却先机,被四人连连抢攻。
五人又过了四五十招,只听韩不寿闷哼一声,颓然倒地。苗疆四鬼在他身上连点,制住他全身要穴,将他拖回“七重桃花瘴”的毒圈内。花三娘道:“将那个孩子拖回来!”苗疆四鬼中的三鬼领命,往圈外走去,却发现刘驽已经不在原地,便急忙往更远处寻去。
花三娘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三鬼仍是未回,便向其余三鬼道:“你们的那个兄弟是怎么回事,拖回个孩子这么难么?”大鬼道:“会不是那孩子醒了,然后跑了?”二鬼道:“三弟的轻功甚好,不可能连一个孩子都追不上。”四鬼道:“两位哥哥,要么小弟去看看,接应一下三哥。”
大鬼二鬼道:“好!”
第二十八节 黄雀在后
一伙人又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三鬼与四鬼仍没有回来。他们四鬼情同兄弟,大鬼和二鬼急得团团转,转身也要出圈去找人。花三娘觉得个中有蹊跷,道:“你们带上这瓶‘五蛊散’,遇上敌情就拔开瓶盖,马上回来报告。”两人齐齐领命,从花三娘手中接过那瓶‘五蛊散’。
薛红梅问道:“这二鬼,不会也回不来了吧?”花三娘哼了一声,没有答她。薛红梅看着被点穴躺地的韩不寿,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心想:“如今四鬼尽去,花三娘的武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我若是解开了他的穴道,定可救得他。他的师父‘玉傅子’那般厉害,解开我身上的‘三虫三尸丸’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继而又暗叹道:“罢了,即便解不开这‘三虫三尸丸’又何妨。只要能救他一命,我心甘情愿。”
她趁着花三娘不注意,慢慢挪近韩不寿。花三娘心中生疑,喝道:“你要干甚么?”薛红梅道:“我,我看他的穴道封得紧不紧。”说着便不再顾忌花三娘,在韩不寿身上各处被封穴道推宫过血,为他解穴。
花三娘大怒,三支磷火箭齐射而来。其时韩不寿右臂上穴道已解,蕴雪刀出,三支短箭纷纷落地。薛红梅经不住磷火箭散发出的毒气,晕倒在地。韩不寿用右臂自行解开,身上其余各处被封的穴道。
花三娘怒道:“薛红梅这个小贱人,为了个男人竟然敢背叛我。我定要让她万虫噬骨,不得好死!”韩不寿道:“花三娘,我先前看在王先生的面子上,对你不计较,如今是你咎由自取了。”花三娘大惊,没有苗疆四鬼护身,她哪里敌得过韩不寿,转身欲逃。继而肩井穴上一麻,瘫软在地。
韩不寿始终对王道之那位武林大宗师有些顾忌,没有杀她。他见花三娘低头不语,便道:“你抬起头来!”花三娘不应他。韩不寿撩袍蹲下,便用刀鞘去支她的下颚。只见花三娘突地抬头,口中黑烟喷出。韩不寿躲闪不及,正中面孔,与此同时,他刀鞘往前刺出。花三娘哈喇喇肋骨断裂,鲜血自口中喷出。
韩不寿脸色变得铁青,道:“你……你……”花三娘也是受伤极重,鲜血污了满脸,情形可怖,但仍是笑道:“大不了同归于尽,老娘有你这俊美的小鬼陪葬,也不枉啦。”这‘口中莲’乃是她平生第一保命绝技,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使出,是以江湖上无人知晓。
韩不寿虽然舌下压着解毒清丹,仍感毒素侵肺入心,全身渐渐麻木,动弹不得。陆圣妍一直在旁观望,心想:“这婆娘也不是好相与之人,须得让她和那韩不寿斗得两败俱伤。我再治住她,逼她给我的男人看病。”这时她见花三娘已是身受重伤,当即丹田运气,将身上绳索崩开。
她走向花三娘时,脚下踩中一物,乃是关东一枭的尸体。她当即踢出,关东一枭橫空飞起,尸体骨骼寸断,重重地落在“七重桃花瘴”圈外的一处地上。随即那地面突然裂开,关东一枭陷地不见,一股烈焰冲天而起,估计已将他的尸骸烧得精光。
花三娘、岳圣叹与韩不寿也都看见这情形,四人皆是心道:“此地原来还有陷阱!”岳圣叹道:“花三娘,你真是心思毒辣,一圈‘七重桃花瘴’不够,竟还要设下如此狠毒的陷阱。”花三娘摇头道:“这陷阱不是我设的,定是还有别人。”
陆圣妍、岳圣叹与韩不寿均知,这花三娘虽然为人狠辣,但向来说话不事欺瞒,她既然说陷阱不是她所设,那定是还有别人。花三娘带来的军士还剩下八名,听后面面相觑,均吓得惨无人色,却又都不敢逃。花三娘的毒药,和外面的重重陷阱,哪一样都不是他们能经受得起的。
现下刘驽失踪,岳圣叹、韩不寿与花三娘三人,不是身受重伤,便是身中剧毒,薛红梅虽然服下韩不寿的解毒药丸,仍是昏迷不醒。公孙茂更是躺在屋内床上,人事不知。完好无损者只有陆圣妍一人。
陆圣妍靠近圈边,却不敢踏出,高声道:“在下掌剑门陆圣妍,都有哪些位高人在此,还请现身一见。”喊了数声,无人答应。徒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夜间回荡,让这昏暗的夜色更显迷雾重重,危机四布。
花三娘对陆圣妍道:“这是‘七重桃花瘴’的解药,还请收下!”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扔向陆圣妍,陆圣妍伸手接过。众人均知,此时若再不同心协力,共同御敌,必将尽数丧命于此地。花三娘又对韩不寿道:“抱歉啦,美小鬼,我这‘口中莲’是没有解药的,但是也不致死。你需要花上一两年时间,方能慢慢恢复全身功力。”
韩不寿哼了一声,闭目不言。他也不看地上昏迷的薛红梅一眼,仿佛这世上除了张惠之外的女子,都不值得他一瞥。岳圣叹环视周围,手臂撑地,欲要起身,却又扑通倒地,毕竟伤势太重。岳圣叹道:“现今之计,你我五人当不计前嫌,一起想办法。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等到脱困之后再说。只是‘苗疆四鬼’至今未回,也不知外面是甚么情况。”
花三娘道:“三鬼和四鬼不一定能回得来,大鬼和二鬼一定能回来。”语气颇为肯定。陆圣妍此时身负保护众人的职责,对外界情况十分关心,于是问道:“为何,你的‘五蛊散’竟这般有用?”花三娘道:“那是,一般人只要中了我的‘五蛊散’,当即生死不知,全身不感疼痛,即便刀砍斧剁,也停不下来。”大感得意。
陆圣妍惊道:“那岂不是跟丧尸一样,徒剩躯壳而已?”花三娘道:“正是如此,想来大鬼二鬼至今未回,应该是已经中了埋伏。”陆圣妍道:“那他们还能回得来?”花三娘笑道:“我在那两瓶‘五蛊散’的瓶身上钻有小孔,毒性早已浸透大鬼二鬼全身。此刻我只要摇动这铃铛,他二人听见后,便会觅音返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对古铜色的铃铛,铃铛的柄上系有红色的绸带。
茫茫的夜色中,铃铛的“零零”声悠悠回荡。岳圣叹只觉毛骨悚然,不禁想起儿时听说的那个湘西赶尸人的传说。赶尸人固非真事,但花三娘这摇铃控蛊的功夫却是千真万确,着实邪异无比。
渐渐地,一阵咚咚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奔跑,但声音又显略重。陆圣妍凝神看向远方,双掌暗自运劲,只见两个人影越来越近。花三娘道:“大鬼二鬼回来了!”众人慢慢都看清,那两人果真是“苗疆四鬼”中的大鬼二鬼,只是两人身上的衣裳残破不堪,二鬼身上的衣裳更是已被烧得乌焦。
花三娘的铜铃不止,大鬼二鬼的脚步便不停歇,跑进“七重桃花瘴”的毒圈后仍自不止。花三娘铜铃声歇,两人扑通一声倒地,再也不动。岳圣叹上前去探两人的鼻息,丝毫也无,不由地大惧。众人详细察看,只见大鬼二鬼身上均受了几十处伤。扎进肉里的各式暗器,有毒箭,有飞刀,也有毒蒺藜。大鬼的脑袋被削去了半个,二鬼则是被烧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