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谢十三离开融溪谢家的老宅来了t市,约了谢清欢在茶楼见面。
谢清欢知道谢家的守护者轻易不会离开老宅,谢十三这趟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到了约定的茶楼,直接被侍者领着去了雅间。
谢十三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薄唇轻抿,目光锐利如刀,完全不同于上次在老宅中所见的平易近人。
算起来,谢十三跟她母亲谢持静是青梅竹马,按辈分,谢清欢叫他一声叔也不为过。但谢十三坚决不肯,谢清欢也就没坚持。
谢十三见谢清欢推门进来,立刻起身,略微躬身:“小小姐。”
领路的侍者一早就识趣地退下了,谢清欢随手合上门,又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十三,是不是谢家出了什么事?”
谢十三等她坐定了才坐回去,淡淡道:“谢家一切都好,新的守护者十四也已经选出来了。”
“哦?”谢清欢闻言略一沉默,才静静开口,“十四在被选为守护者之前,是做什么的?”
“念书。”谢十三应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汉语言博士。”
“那么,被选为守护者,他是自愿的吗?”谢清欢又问。
谢十三听了这话,看着谢清欢,有些吃惊地问道:“小小姐为什么这么问?”
谢清欢的目光定在谢十三的面上,半晌才轻轻一笑:“能念到博士,说明这人起码脑子不笨。人在外面,可走的路就多,回到谢家老宅,就只能潜心向学了。”
“若真是潜心向学,谢家老宅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谢十三微微一笑,“而且,守护者并不仅仅是要保护谢家老宅的藏书,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持续谢家一脉相承的家学渊源。”
谢清欢轻轻颔首,谢家的守护者所做的跟本家嫡支那些在外闯出一片天地的人是怀着同样的目的的,只是一在明一在暗,但相辅相成。
“十三,”谢清欢看着仍十分年轻的谢十三,“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来,是向小小姐此行。”谢十三沉声道,如川静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清欢脸上,她的面容跟谢持静有八分相似,只是,她更沉静内敛些,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丝毫也没有当年谢持静的跳脱睥睨。
谢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怀疑持静小姐并不是真的寿终正寝。”
“怎么说?”谢清欢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震。谢持静跟容见琛同一天亡故,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们的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平日里体检也从不怠慢,陆展睿跟叶峥嵘也都曾怀疑过他们的死因,请来检查做最终裁定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医生跟法医,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只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并不能确定,所以我要亲自去一趟纽约。”谢十三看着谢清欢,温和道,“这些年来,小小姐怨恨大小姐吗?”
谢清欢摇摇头:“生育之恩,从不敢忘,谈何怨恨?”
谢十三目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大小姐没有将小小姐养在身边,她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了能保全小小姐,不得不出此下策。小小姐能体恤大小姐的苦心,再好不过。”
谢清欢闻言,微微一笑。谢持静的安排她能体谅,谢家世代书香,传到如今,谢持静跟谢持节都是难得的聪明人。但他们也是极为正常的人,甚至比寻常人更看重礼义廉耻。
而道格拉斯却不同,以疯狂之名传世的家族,同样不缺聪明人。狭路相逢,谢家显然没几分胜算。
至于真正的谢清宁能不能体谅,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谢十三看她这样,心情又有点复杂。他跟谢持静姐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相知很深,他知道谢持静将谢清欢放在国内,是因为道格拉斯家的不稳定因素太多。
谢持静其实是个很有些冷情的人,她拥有滔天名利却并不十分看重名利,她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得到了一切,所以时间的一切在她看来也就不那么值得珍惜。
这样的人,对待感情也向来寡淡。
谢持节则不同,他目光独到心思敏锐,却对一切事物充满热情,对感情更是虔诚。
这性情截然不同的姐弟俩,谢十三曾以为谢持节能轻易得到幸福而谢持静则极有可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却没想到,谢持节直到飞机失事,都不曾有过恋情。反倒是谢持静在欧洲游学的时候,因为一场极为精彩的辩论,跟道格拉斯家当时的家主卡尔陷入热恋,不久之后就有了谢清欢。
当时的卡尔也是单身,如果他的姓氏不是道格拉斯的话,他跟谢持静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必然。
作为谢家的守护者,谢十三同时维系着谢家在国内多年积累的人脉,谢持静也并未向他隐瞒谢清欢的存在。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个不定时炸弹,但危及的只是她自身,谢十三多年以来并未干涉谢持静的安静,是因为他坚信谢以谢持静的能力,处理好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直到谢持静突然离世。
这世上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法子实在不少,谢十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想到,道格拉斯家出手了。
这个从来热衷于内斗,却只在近亲之间通婚的家族,也许能容下混血的族人,却一定容不下玷污道格拉斯及纯正血统的女人。
但凡人为的事,从会留下蛛丝马迹。他跟谢清欢说起这事,并不是想将她牵扯其中,只是单纯想要告诉她有这么个可能而已。
谢清欢当时去美国,并没有见到谢持静的尸体,不过叶峥嵘有拿尸检报告给她看。现在谢十三提起这事,她也不能确定谢持静究竟是不是无疾而终。
想了想,谢清欢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谢十三摇头道,“这些事,是我职责所在。小小姐只需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大小姐地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的。”
职责所在吗?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在谢家,守护者的地位并不低,他们年纪大了就会退下来,在谢家养老。谢十三这个年纪,显然还没到卸任的时候,他所说的职责,究竟是对谢家呢,还是单独对谢持静呢?
谢十三并不想跟谢清欢深谈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谢清欢也知道这人有自己的坚持,便不多说,两人换了地方,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临到告别了,谢清欢笑道:“既然已经不是守护者了,我如今可以叫你一声叔了吧?十三叔,无论结果如何,请多保重。”
“小小姐也是。”谢十三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时候的t市,已经进入了夏季,出了门就感受到一股让人烦闷的燥热。同样让人心中不安的,还有t市的形势。
因为容宁叛逃,整个容家都受到了牵连,才上任半年的容市长也不例外,勒令在家等待审查结束。市长一职由副市长孟青璇暂代,但容市长在时作出的决策并没有停止执行,比如扫黑。
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了恒丰头上。
段家毕竟仍在洗白中,这种灰蒙蒙的状态,漏洞其实是最多的,简歌再如何八面玲珑,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关于恒丰段氏的案宗容威在上任之初就整理出来呈交上去了,上面十分重视,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派了专家下来协助。
t市的黑白格局早在容威空降的时候就已经打破了,如今只是破得更加彻底罢了,段明楼心中有数,这是大事,路家明面上的孟青璇只会全力以赴,她背后的路家却不会轻易做什么。
这就足够了。
只是,迅速将t市的水搅得更浑的居然是白家,而不是傅家,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白家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急怒攻心之下,不出意料地中风了,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半边身子更是动弹不得。他这副样子,自然是无法主持白家大局。
但家不可一日无主,白家除了老爷子,就是车祸去世的白滇拥有的股份最多。而白滇还没有结婚,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出车祸,白棹作为他的父亲成为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紧急召开董事会之后,白棹暂时成为白家的掌权者,但白棹一辈子只擅长吃喝玩乐,生意上的事虽不至于一窍不通,却也没什么天赋,如今他的工作多半是白九在做。
虽然一早知道白九不是个简单人物,但到底还是小看他了呀。段明楼坐在办公室里,抚着下巴悠悠想道。
简歌送文件过来,正好看到他一脸深沉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希望段老大这次也一样好运,别在玩别人的时候顺便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段明楼一目十行地看着文件,抓过一支笔,在手中转了转,才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的时候才沉声问道:“确定是他吗?”
简歌略一沉默,才摇头道:“不确定。”
段明楼向后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不确定?”
第六十九章
白九拿着签好的文件从白棹办公室出来,突然觉得有点伤感。若是白滇或者白老爷子,稍微仔细推敲就能发现文件中那些不甚明显的漏洞。
白棹的字轻飘潦草,一如他的人,他不会知道,他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挥笔,同意实施这份文件将给白家带来怎样的打击。
白滇车祸身亡,白老爷子中风不能理事,白棹倒是还有几个弟弟,但这次车祸导致下一代的小辈一起亡故,家家都有丧事。再者,当初白老爷子一力扶持长孙,为了使家族内部的权利能处在绝对的掌控之中,对其他几个少有能力的儿孙没少压制。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真没有几分雄心壮志了。白棹接手了白滇的股份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没有丝毫来自白家内部的反对声。
曾经显赫一时的白家,迅速走到了末路,倾覆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白九还小的时候,栖身在寸余之地,白家于他而言,简直高不可攀。如今白家要毁在他手中,却是易如反掌,人生的际遇,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白九将文件交给秘书,看看时间差不多中午了,随口道:“我去趟医院。”
“是。”秘书点头应了一声。
白老爷子如今仍在医院住着。
白棹作为长子没几分商业天分,白滇出生之后,老爷子便抱在身边亲自教养。白滇从小是个神童,过目不忘,性格也好,在同辈的小子里面,算是很出类拔萃的,老爷子一早就定下他是继承人。这么一对比,作为白滇亲爹的白棹就被衬得灰头土脸,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白棹好美色,在外头胡天胡地地混,也抵不住在家里被亲爹跟儿子的光环压得憋屈。如今头上这两座大山去了,白棹琢磨着白九也还要靠他,自信心顿时爆棚了,自然不会立刻把老爹接回来互相碍眼。
白九到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护工准备伺候老爷子用餐。这护工是白九花大价钱请的,专业技能十分过硬,性情温和极有耐心,白九这阵子常来,护工不清楚他们爷孙之间的那点儿事,只当他是孝顺,笑着跟他打招呼:“白先生,你来了。”
白九的模样像他母亲多些,面容俊朗,狭长的凤眸略微上挑,含着些微笑意的时候显得很是多情。他本身是个冷酷的人,对着护工却很是护工:“老爷子今天如何?有好一些吗?”
“有……吧。”护工收了丰厚报酬,自然兢兢业业,不过非护理层面的他也不能肯定。
他这不甚肯定的口气取悦了白九。白九心理清楚,在白老爷子这个年纪,很容易发昏,所以他看不到白家跟路家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即便如此,白老爷子还是得白九高看一眼——因为他不服老。
所以白老爷子中风了,白九觉得这事儿有意思了,他请最好的医生给老爷子治疗,请最好的护工照顾他。当老爷子觉得自己还可以撑着白家,而白家却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会如何呢?
白九看一眼老爷子,对护工道:“辛苦你了,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
“那就麻烦白先生了。”护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出门。
白九慢慢踱到护工方才站的位置,略侧过头打量着病床上的老人,他的精神比昨天更好一些了,但不妨碍人一眼就看出他的衰老。
病床被摇起,白九从床上小桌上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熟练得抖开围在老爷子的颈间,端过特别烹制的营养粥,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送到老爷子嘴边。
白老爷子冷漠地看着他,口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却始终难以成句。
白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认识维持着喂粥的动作没有变,目光定在白老爷子脸上,仿佛在仔细研究他脸上的皱纹。
半晌,白九才轻笑一声,淡淡开口:“如今白家的事,都是我父亲做主。几位兄长的葬礼办得很风光,都葬在白家的公墓里,人都没了,又都是兄弟,也就不分什么尊卑了,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
白老爷子闻言,目光更冷。
白九顿了顿,又笑着道:“三叔跟四叔决定移民,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父亲担心他们在异国他乡过得辛苦,除了他们在白家的分红照旧,还每人多拨了几千万。如今整个t市都知道白家是兄友弟恭。”
“……”如果白老爷子能说话,他必定要将白棹骂个狗血喷头。人都在,才能称之为家,如今他还没死,白家就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散了!
白老爷子是中风了身体行动不便,不是脑子就不好使了,他要看不出白九这是故意来给他添堵的,就白活了这么一把年纪。
“老爷子还记得当初准我认祖归宗回白家的时候,说了什么吧?”白九悠悠笑道,“你说蝼蚁云雀都是命,是龙是虫早注定。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
白老爷子目光冷沉。
白九放下手中的粥碗,又取了块干净的帕子,轻柔得替老爷子擦了擦不受控制留下的口水,轻笑道:“当时我就想,这就是白家的当家人。可惜,老了。老人家嘛,头昏眼花看人不准识人不清也是正常的。所以——”
他的唇角勾着一抹浅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几乎能刺穿人的心脏,让那凉意直透心底:“你只是警告我,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却没有想到,我出现在t市,回到白家,并不是肖想着白家的什么,也并不是看重什么父子亲情,我要的只是摧毁白家,为我母亲那可笑可怜的爱情陪葬。”
白老爷子瞳孔一缩。
“白家曾在你手中振兴,显赫一时,也终将在你手中没落,所谓有始有终,不外如是。”白九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中风的人连脸都是僵硬的,白九却能从细微的抖动中判断白老爷子此刻才心绪,他看得满意了,才慢腾腾开口道,“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在惹你生气。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也高兴一下。”
“……”白老爷子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以免这不肖孙的消息太过劲爆,破坏他眼下已经在好转的身体状况。
白九笑道:“如你所料,白滇他们的车祸,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指使。那个人已经被我找出来,砍成十八段喂狗了。”
白老爷子的身体几不可见得弹了一下,射向白九的目光凌厉如刀。
“没办法,人在江湖混,哪能没仇家?”白九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不过,老爷子,虽然他们原本是打算冲着我来,但白滇他们出车祸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乔家跟白家是世交这我知道,只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乔叔叔过寿,有一份帖子,是专门给我的吧?”
白老爷子僵着的面皮抖了抖。他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乔家的三小子亲自送的帖子,说明是请的白九。白九虽然回了白家,但并没有被带着跟世交的那些小辈打过交道,突然有帖子专门给他,老爷子就多问了一句。
乔家三少是混血,性格又有些软糯,在乔家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很是受宠,也因此很是单纯没什么心机。听老爷子问,就把白九曾经救过他大哥的事一股脑抖了出来。
老爷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白九那还没有长出来的羽翼折在萌芽状态——乔家的人重情重义重恩,对待救命恩人那简直是掏心掏肺。乔家老大自己是个狠茬儿,一般人想对他有救命之恩也不容易。如果那个恩人是白九,对老爷子的布局将是个动荡,还不如没有。
所以,他压根儿没跟白九提有这么张帖子的事儿。如果白九不是那阵子要照顾白小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会想个办法将他打发出去几天。
白九看着他,目光似嘲讽似怜悯:“这不怪你,你们连查我的资料都能半途而废,自然不会知道我干的都是要命的买卖,所以仇家也格外会要人命一些。”
白九说完,将手中的帕子扔回小桌上,轻笑着转身出门,将那位护工叫回来喂粥,临走前关切地叮嘱道:“老爷子,请多保重。”
若是就这么完了,就没意思了。白九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护工照例觉得他有孝心,笑着送他走了。
白九回到公司,白棹上午签的文件已经发下去执行了。白九好心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视讯,不出意料地见到某个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已经在等了。
白九看一眼时间,比昨天晚了七分钟。格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极其厌恶等人,凡是让他等过的人,都被他送去见了上帝。
白九看着格雷,淡淡开口:“现在。整个欧洲都在等着结局的到来。道格拉斯跟路家之争,想必也开了赌局了吧?”
格雷认识衬衫加白大褂的装扮,看着像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听到白九这么问,居然笑了一下:“你觉得我跟路,谁会赢?”
“从感情层面,我当然希望你赢。”白九笑道,“但若是赌局,我押路七爷。”
“哦?”格雷挑眉。
“你们势力相当,你杀不了他。”白九淡淡道,“但他还能活很久,而你,却要死了。”
第七十章
白九在格雷面前,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格雷这人心黑手狠,眼光还毒,且不屑他人的讨好,拍他的马屁风险度比说实话高太多了。
白九自个儿也算不得好人,但是跟格雷在一个空间里待的的时候超过十分钟,就会忍不住感慨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葩。
幸好,这样出类拔萃的奇葩不是个长命的——可见,祸害遗千年这话也不是那么准。
格雷·道格拉斯是个能轻易让人感觉到世界恶意的人。或者说,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的来源。他高兴的时候,未必会让你也一样高兴,二他一旦不高兴,那么所有的人都得陪着他不高兴。
要命的是,这人心机深不可测,心情变幻莫测,让人根本无从分别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行事全凭己心的人,简直就是反人类,一般人真hold不住。
白九细细看一眼格雷的脸色,略显疲惫,但瞧不出病气。
白九一时有点拿不准那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消息,是否确实靠谱了。要说格雷脑子长瘤子这事儿,便不是从道格拉斯家传出来的,白九也会先信三分的。
像格雷这样活了二十多年,可劲儿伤天害理还务必顺遂,要是一点儿报应都没有,也太给他们这些混黑的长胆了。
格雷听了白九的话,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唇角略微一勾,似笑非笑的反而渗人。
白九心中咯噔一响,喂喂皱眉:“难道那小道消息是真的?”
“小道消息?真有想象力。”格雷悠悠道,当他是查尔斯吗?若不是他授意,哪怕他瞧瞧死了,也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他这么一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那消息是真的。二,那消息传出去是他一手安排的。
纵然白九一向知道这人的脑回路迥异于人,也不由有些胸闷。他可以想象到,欧洲那边的人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会陷入怎样的兴奋狂喜,而后进行疯狂反扑。
不管旁人是如何的惊讶狂喜甚至是担心,格雷自己对于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这事儿并不如何在意。
到目前为止,他脑中那颗瘤子还是良性的。不过,长得位置略奇葩,在脑补神经密集区,动刀的话,风险颇大。更何况,动手术得剃掉头发。格雷纵然不是颜控,也不愿意脑门铮光。
格雷曾经想成为最好的医生。他的母亲当年也是由脑瘤癌变,从发现到离开人世,整个过程略惨淡,他看着她一点一点耗尽了生命,所有的明艳张扬都渐渐褪色。病发的时候痛得难以自制,却始终不曾主动放弃生命。
格雷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曾敬畏生命,所以死亡也不足以让人畏惧。
对他来说,死亡是最后的告别仪式,这并不比谢清欢永远不会爱上他更让人害怕。
白九看着格雷,心情略复杂。他从小生活在近乎贫民窟的地方,身边只有日渐颓废后来更是吸毒的母亲,生存一度十分艰难,他活着就像是个笑话。
但他更加清楚,人只有或者,才能贪图其他。所以他尽心照顾白老爷子,让他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等到真相来临,从天堂到地狱,才是他筹谋多时,想要的胜利。
白九是好整以暇,猫逗老鼠。格雷的情形却截然不同,他跟路子允之争,是王见王,本就凶险,一子错便是全盘皆输。若是格雷身体无恙,这一局到最后两败俱伤是必然。以格雷如今这种情况,即便脑瘤癌变也要经过一段时间,但他不接受治疗,病情总会恶化,到时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而且,格雷跟路子允这场龙争虎斗,在白九看来,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谢清欢即便没有跟格雷过不去,她的态度已是显而易见,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家。
这世上的事,哪怕你再如何潇洒不羁,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白九只好当这又是格雷脑抽了。
格雷看一眼白九,便知道这人保不准又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也不跟他计较,只淡淡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一切顺利,简直是心想事成。”白九悠悠感慨,“容家倒得太是时候了。”
格雷闻言,不可置否地一晒。容家走的是军政联合的路子,这样的家族,最忌讳叛国的行为。容宁叛逃流亡,给这个表面锦绣内中却在慢慢腐朽的家族蒙上了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容家这一倒,跟路家的制衡就打破了。任何时候,一家独大都不是发展趋势,路家必然会放弃全面掌控,会有新的家族起来,再次达成平衡。
与此同时,t市的黑白格局也必然要发生变化。恒丰段家,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顺利就好。”格雷话锋一转,“听说你有个儿子?”
“六岁半,差不多该上小学了。”白九神色不动,不紧不慢道,“他这会儿,正跟你妹妹一起拍戏。”
“相比于妹妹,”格雷顿了顿,才道,“我更喜欢妻子这个称呼。”
“……”白九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视伦常于无物的境界,他这辈子是做不到了,“我说,这事儿单方面的决定,不大好吧。”
“确实,这种事必须要当着她的面决定,才够郑重够诚意。”格雷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这不是郑重跟诚意的问题好吗?”白九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清欢很显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你要敢当面跟她求婚,她就敢爆你的头你知道吗?”
白九敢百分百确定,格雷这已经不是脑抽的问题,他根本就是在找死。谢清欢的资料,格雷肯定早就拿到了,哪怕她是个混血呢,到底也是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压根儿就不是个善茬!
“爆头吗?”格雷抚着下巴,眼中闪着莫名兴奋的光,笑道,“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白九微微一震,直视着格雷:“等等,你不会是想——”
“死在心爱的人手中,实在是完美的终结,仿佛救赎的归属。”格雷诚恳得笑道,“多亏了你的提醒。”
白九沉默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道:“那祝你心想事成。”就谢清欢五年前对付赵泽天的手段,没准儿格雷真能心想事成。
格雷含笑凝视白九片刻,才漫不经心道:“段家的事,速战速决。”
“放心。”白九淡淡道。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想洗白也是常理。段明楼处事,大方向总不会错,小处有简歌兜着,一直以来都走得相当平稳。若是时间允许,段家成功洗白,t市黑道权柄顺利过渡,都不是问题。可惜,他们动作太慢了,没有赶在容家倾颓之前洗个囫囵。
如今这样半黑不白的,才更要命。
白九知道格雷不喜欢等,所以必须要加快进程。
段明楼很清楚目前段家的处境,从当初郭普跟唐家之争,而后容威空降t市,他就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段家三代都趟在黑道里,身上背着无数的人命,恒丰平地起高楼,那楼底下的基石全都是白骨。
撇开那些外部的原因,段家内部那些小耗子也是层出不穷,颇有些杀之不尽的意味。段明楼冷笑,不说只是因为不计较,不是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干的破事儿。富贵险中求,这道理那些人能有他懂?
简歌的心情也有些糟糕,他向来是个面瘫,心里头窝火,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稳了稳神,才皱眉看向段明楼,沉声问道:“纪伦的事,你打算如何?”
“纪伦有什么事?”段明楼反问,“要动他,没问题,证据呢?”
简歌听他这样说,顿时放了心,神色也略有缓和:“证据自然是没有,但叔伯那里,还是要有个说法。”
“证据都没有,能给出什么像样的说法?纪伦这些年为段家也做了不少事,总不能为了那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冤死我一个好兄弟。段家是如何起家的,叔伯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段家被盯上了,跟国家机器作对的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叔伯们年纪大了,不该再为小辈们操闲心了,找个时机送他们出国安度晚年吧。”段明楼淡淡道。
简歌略一沉吟,才慢慢道:“再怎么说,纪伦都是纪正中的儿子。纪正中又是这次调查恒丰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叔伯们有想法也是常理。”
段明楼冷淡道:“我不管常理如何,只看证据。就不说他递恒丰那些见不得人的资料出去来个人赃并获,哪怕能拍到他跟纪正中接头的照片也行。这要求简单吧?”
说到这里,段明楼冷哼一声:“再说,当年我们捡到纪伦的时候他才多大?就纪正中那样的,也能算是当爹的?不过——”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简歌轻轻一叹,如今段家腹背受敌,确实该釜底抽薪了。虽是险招,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事等见到纪伦,再从长计议吧。”
第七十一章
段明楼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简歌对他了解甚深,知道这人是有点恼了。
段明楼十分信任纪伦,段家最危险也最致命的那部分买卖,都掌握在纪伦手中。
如果真是纪伦泄露了哪怕只言片语,对段家的打击都是巨大的,甚至可能使整个段家一夕之间倾覆。
但简歌知道,不可能是纪伦。
纪伦在段家的地位很特殊。他几岁大在垃圾桶翻吃的时候被岁数刚上两位数的段明楼捡到并带回段家,明着说是弟弟,其实是被段明楼当儿子养大的。
他对权利没有任何**,只听段明楼一人的吩咐行事,是段明楼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段明楼,只有纪伦,绝对不会。
段明楼处事向来从大处着眼,微末的细节部分都是简歌兜着,两人合作无间,这些年虽然时有风险,但都幸运地平稳度过了。
简歌自认看人还颇有几分眼光,纪伦为段家的付出他也看在眼里,那么,只能是段家内部的触手没有清理干净了。
段明楼跟简歌回到段家大宅,纪伦正一边看电视,一边拿着碟子在啃红烧小乳鸽。简歌一眼看过去,果不其然这小子又在看动画片。
纪伦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碟子,站起身,先对段明楼恭恭敬敬地道:“大哥,你回来了!”而后看向简歌,神情间有点疑惑:“简妈,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谁惹你,我悄悄地去砍死他。”
“没什么。”简歌毫无诚意道,心中却忍不住轻轻一叹。纪伦平日不爱说话,但只要他说出口的,必定会做到。但眼下的事,并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趟过去的。
“行了,纪伦,你坐吧。简歌也是。”段明楼径自在一边沙发上坐下,看向纪伦,直接道,“这次段家的麻烦有点棘手。”
纪伦正襟危坐,他向来只爱吃肉厌恶吃蔬菜,但他看上去依旧精瘦,眼神锐利,眉目间蕴着戾气。他挑了挑眉,唇角凉凉一勾:“大哥既然这么说,那这事显然跟我有些关系。”
“纪伦,”简歌静静开口,“上头成立了专门针对段家的调查小组,负责人是纪正中。”
“纪正中,”纪伦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眼中那点稀薄的暖意瞬间褪尽了,只余下无尽的冰冷,“真是久违的名字。若是真让他在段家查出些什么,回去之后便又要高升了吧。”
段明楼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哈,”纪伦短促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些年,我杀了不少不相干的人,却独独忘了这个最该干掉的人,真是不应该啊。”
简歌略一沉默,才淡淡开口道:“纪伦,他是你父亲。”
纪伦当年是被段明楼捡回段家的,简歌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所以纪伦在他跟段明楼面前,毫不掩饰对这个所谓父亲的厌恶:“我可没福气有这样的父亲——”
说到这里,纪伦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话说到一般,猛地一顿,随即扬眉道:“简妈,你是想?”
简歌点头,微微一笑:“只是想想。”
纪伦了然:“父子俩天各一方十几年,再相遇泪雨滂沱,弃暗投明归正道,上阵还得亲父子,功成携手把家还。”
纪伦一边说,一边满意地摇头晃脑:“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戏码啊。”
段明楼嘴角轻轻一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语重心长地劝道:“纪伦,没事少看点家庭伦理剧。”
简歌沉吟道:“这戏码虽好,实施起来却有难度。且不说你恨纪正中入骨,他现在那位夫人是省长千金,据给他生了个儿子,据说这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便是你们面对面,他也未必会认你。”
“不需要他认,只要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就可以了。”纪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反正,这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简歌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姜是老的辣。你为人谨慎,心眼却不少,是个小狐狸,但是你觉得你的演技能瞒过纪正中那老狐狸吗?”
“即便失败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纪伦摊了摊手,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我砍死他,重新洗牌。”
“照你这么说,无论结果怎样,对咱们都是有利的。”简歌淡淡道,“但这事没那么简单,太子的意思是,两手准备。”
纪伦本能地觉得不太妙,直直看向段明楼:“大哥是如何打算?”
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到段明楼这一代,继续走黑道,极有可能就走到了死途。但洗白同样担着极大的风险,再如何,黑色的底子总是留存在那里,清晰地提示着抹杀不了的曾经。无数的黑道家族就湮灭在洗白的过程中。
即便如此,就长远看,洗白的过程有多大风险,就同样有着多大的诱惑——巨大的资产,完全干净的账面以及堂堂正正的身份。由黑到灰,再由灰到白,只是时间问题,只要谨慎些,再谨慎些,总不至于被人连根拔起。
“刚刚你说的戏码不错,”段明楼看着纪伦,赞许道,“不过,我要的不是你真戏假做,而是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纪伦皱眉,“大哥,这不可能。”
段明楼笑道:“怎么不可能?从我决定洗白段家那天开始,就着手做准备了,羽蓝跟小常一个是美籍一个是澳籍,段家如何,总不会连累到他们。我跟简歌向来主持大局,不能轻动,不然段家人心惶惶,也照样不稳。只剩下你。”
简歌闻言,也是默然。他们生在黑道,长在黑道,除了林羽蓝,其他几个人手中都多少欠着人命,纪伦性情冷酷无情,人命在他眼中绝不会比一个小乳鸽更重。段家如今瞧着是大厦将倾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排一个人的去处还是可以的。
只是,纪伦不愿意。
简歌自知劝不动纪伦,只能让段明楼来。
段明楼明白他的意思,郑重道:“纪伦,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出国去的,外面再怎么好,段家的根在这里。我们几个人,无论是走了,或者是死了,但凡有一个人洗白成功了,段家就没有散。”
简歌微微侧目。段家五虎,只有段明楼一人是正经的段家血脉,林羽蓝是段明楼的表妹,他跟常爻是段老爷子收养的底下兄弟的遗孤,至于纪伦,说是老爷子收的义子,其实关系最远。
但纪伦显然不怎么认为。段老爷子在父子感情方面,是个非常淡薄的人,他对段明楼尚且是器重多于疼爱,对纪伦的关心也仿佛是例行公事一般,但纪伦当他是亲生父亲一般,十分濡慕,还曾想过改了姓段。他对段家的感情深,段家就是他的死穴。
果然,纪伦听段明楼这么说,顿时有点动摇。当初纪正中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他对这个父亲也没有丝毫感情,利用他来帮助段家脱离困局,他不会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更何况,他手中掌握的才是段家最危险的部分,谋算得当的话,能将对段家的危害降低到最小。只是,这看着百利无一害的计划,怎么就透着一种不详的意味呢。
段明楼了解他,轻描淡写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然后用最佳的心态去面对,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自乱阵脚。”
“大哥高见。”纪伦略一想,觉得段明楼说得太有道理了。他看着段明楼,眼睛转了转,有些纠结地问道,“大哥,听说你睡了路七爷的女人,你说这次的事,有没有路七爷的手笔?”
“咳咳……”段明楼尴尬地咳了两声,“我睡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路七的女人。”
说到这事段明楼的心情就无比复杂,他原本只爱熟女,当时在蓝夜怎么就接了谢清欢递过来的酒呢?一定是那天的灯光太闪,晃得他脑抽了。
“所以说,睡女人一定要小心,谁知道她会不会成为路七爷的女人呢。”纪伦感慨道,“大哥,常言说得好,一天睡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有种你一辈子睡在一个女人身边。”
简歌眼中浮起笑意,点头赞道:“这话不错。”
段明楼觉得脑仁有点疼,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所以?”
“大哥,你也到了这个年纪,该准备结婚了。前两天我还遇到之前跟你相过亲的白小姐,她对你很是挂念。”纪伦兼职着红娘,诚恳道,“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给段家留个种。”
段明楼冷冷道:“不如我们再来聊一下路七的女人。”
“大哥,做第三者是没有前途的。你也不想想,如今路七爷在欧洲跟人死磕,是为了什么。虽说女人如衣服,但你见过谁整日裸奔了。”纪伦悠悠说着,眼瞅着段明楼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下墨来,才叹了口气,“哎,我人微言轻,也劝不动大哥,我还是去琢磨琢磨演技好了。”
说着,他站起身:“大哥,简妈,我先回房了。”
段明楼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郁郁开口:“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他的?”
“除了你,谁的话他放在心上了?可能是跟着电视剧学的吧。”简歌似笑非笑,“不过,他也没说错。路七爷如今是腾不出手对段家做什么,但t市的格局已经彻底乱了,这已经足以说明路家的立场。”
段明楼挑眉一笑:“那么,还是照原计划行事吧。”
第七十二章
虽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但这演技也是因人而异,高下分说清楚。纪伦到底不是专业的,虽然他接受了段明楼的说法,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他第一次跟纪正中会面的情形仍是惨不忍睹。
纪伦对纪正中这个为了富贵攀着女人裙带的父亲全无好感,纪正中如今事业家庭两圆满,对这个先前从没见过的儿子也没有感情,父子俩在豪华包间里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纪正中看着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着冷意的纪伦,觉得有点头疼。他为人并不放纵,跟妻子是自由恋爱,彼此感情深,在男女关系上,他向来把持得住。若是有意外,那必定是当年毕业散伙饭那次。
纪正中如今已经不大记得纪伦的母亲了,只记得那次意外让人十分不快——任谁在烂醉的第二天一早,发现身边睡了个平日里没任何交集的女人,且自己已经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友,都不会高兴。
纪正中原本以为是酒后乱性,糟蹋了人家姑娘,一时之间简直懵了,谁知道那女人倒是一脸淡然,直说是平时就暗恋他,如今要各奔东西,只求春风一度。纪正中当时就默默在心中吐了一口老血。
纪正中那会儿已经决意从政,家里也铺了路,出了这事他可没法当风流韵事,简直是个污点了。他还在心中掂量着如何打发这女人,她就干脆利落地消失了。如她所说,她确实只要那春风一度,从此再没出现。
纪正中挂心了几年,终于放了心,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一个儿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要命的是,这儿子不是自己找上门的,而是别人递了消息过来给他。
纪正中在官场浸淫了多年,虽然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面上却仍是淡定无比,哪怕他至今还不能确定这个‘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纪正中心中念头百转,多少有些纠结。
纪伦则是毫无压力地冷眼打量着这个便宜父亲。他被段明楼捡到的时候才几岁大,过早地知道了生存的艰难,对母亲的印象也十分淡了。纪正中生了一副好皮囊,气度沉稳,很有几分儒雅的才子气,就是人品差了些。
纪正中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才别扭地开口:“你母亲——”
纪伦凉飕飕地答道:“死了。”
“……”纪正中觉得跟这个儿子不只是不熟悉,这代购估摸着都成天堑了,他当然知道纪伦的母亲死了,要不然纪伦能流落到街上被段家捡回去养,“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不到三十。”纪伦凉凉地称述道,“她眼神不好,嫁了个赌鬼,婚后没两年就家不成家了。她自己抽烟喝酒,得了肺癌,从发现到去世,不过三个月。”
纪正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以那女人的作风,原以为是个有手段的,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结局,他看着纪伦,目光沉沉:“那你?”
纪伦似笑非笑,口气嘲讽:“你不知道?”
纪正中闻言微微皱眉。那人告诉他纪伦的身份,还捎带给了他一份纪伦的资料——内容并不多,却也完整地再现了纪伦的成长轨迹。
当初纪伦的母亲去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欠了大笔的赌债,居然想卖了孩子去抵债,所幸纪伦机警,躲了过去,却也无家可归了,这才被段家捡到。
如今纪伦在段家地位不低,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保密措施做得极好,没有走漏过风声,那个人给的资料里这一栏是空白的。
这也是纪正中下决心约见纪伦的最根本原因。
上头要立一个典型,打击段家的宗旨是不会变的,但管道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操作起来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纪正中对纪伦没几分感情,但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能搭一把手也就顺手了。
对于他的这种想法,纪伦求之不得。段明楼的意思很明白,壮士断腕,以图后效。段家可牺牲的那部分,就是他能给出的,也是他‘弃暗投明’‘立功’的证据。
如今两人想到一处,自是最好。
话虽是如此,两人的第一次会面仍是不欢而散。纪伦到底是混黑道的,若是没几分义气,也不可能得到段明楼的赏识。面对初次见面根本没好感的父亲,若是随意说说就能说动,纪正中也不会相信他的诚意。
纪伦冷着脸冲出包间,回段家连啃了三只红烧小乳鸽才把那股子恶心劲给压下去,官面上的人就是讨厌。
与此同时,段家也有了响应的举措。
段家三代都在黑道里混,段明楼身上还有一种老式的江湖义气在,后起的年轻人可能会觉得他有些婆妈了,论到心狠手辣还不如简歌,但老一辈的人都不会因此看轻他。
这次风声一出,段明楼就开了堂会,大刀阔斧地处置了一批人,该送出国的送出国,该送上路的送上路,把气氛弄得很沉重,大有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以往段明楼不理这些事,简歌经手,也处理得很是漂亮。但只要段明楼管了,简歌就从容地退回辅助的位置,取得的效果仍是一样。
送出国的那批人一走,段明楼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之后,才是真正的洗白。
到七月初的时候,谢言墨执导的第一部影片《母亲的脊梁》顺利开拍。
谢言墨在圈子里人缘极好,开机仪式那天来了十几家大型媒体,剧组从主创到龙套大腕云集,让千篇一律的流程也透出几分高端大气来。之后的报道更是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
只有白小拾,作为神秘底牌被藏着掖着,没有在仪式上露面。
《母亲的脊梁》以温馨,励志,搞笑于一身,以感情细腻见长,却又十分接地气,很是贴近生活。剧情横亘四季,但时间跨度并不大,谢清欢拍过两部戏,总算有了些许经验,演绎起来并不困难,再加上有戏骨搭戏,很容易就被带进去了,拍摄过程比先前《无间》的时候更为顺利。
白小拾是新手上路,又是剧组里最小的,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是没有演技,保持本色也已经足够。
这一次剧组的取景地就在t市,谢清欢心无旁骛地跟着剧组的进度,她身边有个八卦通苏诺,所以对t市的震动仍是有所了解。
容家这次在自己人手中栽了个大跟头,虽然不至于一夜倾覆再无翻身余地,却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绝无可能恢复如初。这样一来,容家就完全失去了对路家的制衡作用。
只是,一个容家倒下去,就有无数个容家站起来,形成新的平衡。原本,这对t市的影响不大。孟青璇虽是暂代市长之职,但她先前也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也算是实至名归。
唯一让人略觉不安的,是段家动荡,以及上头铁了心要办段家。
上头要办段家,是两派博弈的结果,孟青璇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惊讶。t市即便重新洗牌,对路家的影响也十分有限,只是,她直觉这事并不简单,行事比以往更加谨慎。
路子允仍在欧洲跟格雷死磕,道格拉斯家这堵墙如今是众人推,被推倒是迟早的事儿。
谢清欢时不时能收到钱宝传来的信息,道格拉斯家先前行事不留余地,现在是四面楚歌,不过格雷是真有本事,内外交困之下仍十分从容。
谢清欢闻言只是笑了笑,一个路子允已然难缠,斯洛克家六月底也跟景家会了面,多方联手,也不过是新近的事,要说道格拉斯家就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那还不至于。
更何况,道格拉斯家并不仅仅是格雷一个人。撇开被人誉为女王蜂的玛格丽特,以格雷一贯的行事作风跟手段,道格拉斯家年轻一辈的人跟随他的恐怕不少。
所谓内外交困,恐怕只是幌子,道格拉斯这么多年了也没败在自己人手中,这次也不会,真正出力的,还是外人。
钱宝身在欧洲,所见所感更加直观。跟谢清欢通报完即时情况,神情凝重地道:“欢欢,你要小心。”
谢清欢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钱宝看谢清欢面上淡淡的,也拿不准她是不是把这话听进去了,路子允必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但道格拉斯家的死士也不是一般人能阻挡得了的,照格雷这么个用脑法,他还真是担心哪天格雷要去了,会不顾一切对谢清欢不利——道格拉斯家向来是我得不到的,也绝不允许别人得到。
钱宝是好意,谢清欢自是听进去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隐在暗处保护她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倍。路子允跟她联络,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他跟格雷死磕,是当做跟唯一对手的战争,进度如何他并不如何对谢清欢提起,只让她好好的,等他回来。
就连路小心的嘴都严了许多,轻易套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越是这样,谢清欢就越是清楚,欧洲的局势恐怕不那么乐观,无论是对路子允还是对格雷。
谢清欢没想到还能在t市捡到道格拉斯家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玛格丽特。
第七十三章
谢清欢这次拍戏是在自己家门口,头上顶着好几层保护罩,路家之外,唐非因为昆仑药业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还专门抽空来探了个班。
比起之前拍《山河》时猝然遇袭,在日本拍《无间》更是直接住到了狼窝里,这次的拍摄总算是顺顺当当的没出幺蛾子。
又因着是现代温情片,没有高危镜头,谢言墨人脉广,一应所需都是开着绿灯,各方协调得当,配合完美,拍起来自然也快,最终按照原本预计的时间顺利杀青了。
杀青那天,谢言墨请剧组主创去雍华宫大吃一顿。自从跟着谢清欢就发现她身边事故不断的苏诺也着实松了口气。谢清欢的观众底子还算扎实,挑的角色也多样化,剧本也靠谱,能让人一直保持新鲜感。
如今谢清欢的名气也有了,但她的工作量并没有因此而增加太多。
纵然外人不知道,但她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谢持静跟陆见琛都已经去世,真正跟谢清欢亲近能把握她人生走向的长辈也就不存在了。这个圈子对她的吸引力还有多少,完全要她的兴趣。
不过,照苏诺这段时间以来对谢清欢的了解,最多也就在这一两年,谢清欢就要全面淡出了。
正因为这次是在家门口,所以t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消息进了谢清欢的耳朵。
恒丰暂时止住了大步向前的势头,段家的洗白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纪伦继续背靠着段家跟便宜亲爹斗智斗勇。路家依旧低调。
而白九,自从把白小拾送到了谢清欢身边之后,就动作频频。现在的白家已经完全在白九的掌握之中。
自白棹往下,白九的几个叔叔办完自己的丧事之后,都先后出国定居。他们手中的股份不多,但到底是暗中给白九搭了一把手,白九念着这一点微末的情分,也没有把事情做绝,让他们继续持有股份,享有分红权。
白九的几个叔叔在白家产业之中,原本就被打压得厉害,只相当一个寻常的高管,连核心圈子的边儿都没摸着,早就心灰意冷了。白九当家,也不会比当初白滇主事时跟他们更亲近,因此,也没人有异议。
白老爷子也已经出院了,但他先前中风,又是在这个年纪,虽然有好转,但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先前的状态——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眼神浑浊。
而唯一一个还留在国内的白棹,他活到这个年纪,对白家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白滇这个好儿子,他自己只擅长吃喝玩乐,嘴甜会哄人,但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多半是因为利益,要这技能何用。
他做掌舵,本就摇摇欲坠的白家更加晃荡。白九有心算计白家,摊上这么个对手,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设了个套都不用太挑拨,白棹就忙不迭地往里钻,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白家的凝聚力一散,白氏自然不稳,人心惶惶之下股份散了又聚,当家人自然也换了人做。
白棹一辈子都不够聪明,但他也不算太蠢,尘埃落定的那一霎,他就明白了——白九他,到底是怨着他,也恨着白家的。
白棹从来不受父亲重视,这次白老爷子卧病在床,白家无人能挑大梁,他满心希望能做出点成绩,让白老爷子高兴,结果弄巧成拙,不免深受打击。
白老爷子依旧卧床休养,但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大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白棹一生风流荒唐,对得起别人的少,但绝对是对得起自己了。他很清楚,面对年纪轻轻就城府极深的白九,自己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别说是他,就连被白老爷子寄予厚望的白滇都未必是白九的对手。
白棹垂头丧气地考虑了几天,决定亲自去照顾白老爷子。
白九听了他的要求,挑了挑眉,看那样子很是新奇。白棹这个人,缺了几分雄心,又缺了几分胆子,他活到这个岁数,向来是只顾自己活着开心,还没真心照顾过谁,自然也不会知道照顾人并不那么轻松。
白九岂会不知道这个从没给过自己丝毫父爱的男人是想借此避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糟了毒手?白九原本也没打算要将他如何,对没有儿女和威胁的生父下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再说,人生在世,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白老爷子向来瞧不上这个儿子,白棹这次又办了蠢事,让白棹去照顾他,父子俩只有相看两相厌的份儿。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白棹从来就不是个孝子,白九冷眼看着,第一天白棹就被一杯水糊了脸,幸好不是滚烫的。只不过几天,白九就得了不少乐子,又加派了几个特护医师,务必让白老爷子再活二十年。
白九初掌权,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白家大动,白氏从上往下清了一遍,高层换了近四成,而一向跟白家亲近的世交乔家则早早地表明了支持白九的立场。
因着白家的事,t市的大小豪门一时之间都引以为戒。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不起眼没根基的私生子能有这么大的算计,且还成了呢?
而暗地里,白九的一只手伸向了黑道。
t市的黑白体系因为郭唐之争以及容威空降濒临崩毁,段家又一心洗白,黑道势力的传承就此分裂。
唐家原本就顺利交接了玉石赌场,傅家经手过娱乐业,因此挑了夜场,毒品跟军火唐挚跟傅明毓都不愿意沾,白九收拢的便是这一块。
对此,段明楼倒是喜闻乐见。手里松松紧紧的,就慢慢漏了出去。至于在t市的特别调查组,段明楼很放心,从段家入手,他们查不到要命的东西。倒是这个白九,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段明楼是何打算先不提,谢清欢这边片子一拍完,也不等白九亲自来接,谢清欢就把白小拾送回去了。这孩子到底是柯子华生的,很有些天赋。
就白九如今的势头来看,白家再过十几年便又是一个段家。白小拾养在白九身边,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还真是有些悬。
谢清欢的车开出一段,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那孩子仍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谢清欢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天,苏诺临时有事要办,谢清欢并没有工作安排,就准了她的假,还送了她一程。
苏诺离开之后,谢清欢也出了趟门,去了已经划归唐氏名下的昆仑药业。她先前送来的养生方子已经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这一阶段耗时略长。只是一旦确认效果,其回报也是巨大的,这段时间的辛苦跟等待也值得了。
这次去昆仑药业参观,是唐非强烈要求的,他近来忙得很,即便谢清欢拍完戏在家休息,他也没空来找她。
即便是隔着电流,谢清欢也能轻易听出唐非口气中那浓烈的求表扬的情绪。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感慨。
昆仑药业在没被收购重组之前,一直是在吃老本,在研发这一块很不给力。后来唐氏强行入主之后,易柏组成了新的研究团队,第一个项目就是谢清欢的那张方子。
至于管理方面,唐挚的伤痊愈之后,也没有插手昆仑药业的事,全交给了唐非。唐非没想到不过是一时帮手,就脱不了身了。
不过,唐起从唐挚开始过问唐氏公务的时候,就果断放了手,继续环游世界,做他的旅游专栏作者去了。唐非不帮忙,唐挚未必就忙不过来,只是摊子太大,昆仑药业前期的事儿又多,对他的身体不好。
早些时候,昆仑药业各方面的遗留问题十分琐碎,即便是调了ada来帮忙,唐非还是忙得晕头转向,每天压力巨大,卡着时间见缝插针地找谢清欢哭诉。
谢清欢自然是爱莫能助,只是拣鼓励的话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听着很是敷衍。唐非对着在意的人,本来就是个绵爱撒娇的性子,谢清欢在他心中的地位又跟别人不同,并没有真指望她能顶什么用,只是听她说两句宽慰鼓励的话,就心满意足了,回头还是自个儿奋斗。
对于自己对大哥还是很有用的这事,唐非心中还是颇得意的。既然是兄弟,合该同甘共苦。唐挚需要他,他就做他的左膀右臂,唐挚不需要他,他就做个好弟弟。
谢清欢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一点。唐家在唐挚跟唐非的眼中都不是那么重要,但他们都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并为之努力,这就够了。
谢清欢被唐非领着,在昆仑药业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唐非的办公室甚至是试验室都参观过了。昆仑药业现在上了轨道,才显出这样的井井有条来。
中午自然是陪着唐非在外面吃饭,完了之后唐非回去上班,谢清欢则径直回家。
玛格丽特就是那个不速之客,却还是个擅闯民居的。
即便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道格拉斯家的血,谢清欢对道格拉斯家的印象也没有超过平均水准去,这是一群长于无视礼数的人。
谢清欢反手合上门,却没有立刻走动,只是站在门边,从容地问道:“你想如何?”
玛格丽特不是一个人在,也不是空着手——她的右手拿着枪,正稳稳地抵在被扼住脖子扣在怀中的人的太阳穴。
那人,是萧朗月。
第七十四章
谢清欢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估算着武力解决这事儿的可能性。玛格丽特挟持着萧朗月站在沙发旁,距离门边并不远,但也不近。
玛格丽特手中的枪是装了消音器的,水岸花都也算是个富豪小区,别人家如何谢清欢不知道,但自己家她是清楚的,隔音效果很是不错。
谢清欢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萧朗月的脸上,元昭的心脏移植手术很成功,如今已经在恢复中,萧朗月也不像之前那样担心,只是她这会儿看上去仍有些憔悴,眼下一片浅淡的青色。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挪到了玛格丽特脸上。玛格丽特无疑是个美人,脸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无,真如钱宝的资料上说,这是个神情刻板,带着冷漠的肃杀之意,随时给人沉重压力的人。
道格拉斯家从不缺特立独行的人,有格雷这样出类拔萃的奇葩存在,玛格丽特就显得略普通了些。同格雷一样,她也嗜杀,与格雷不同的是,她从不翻新花样,对虐杀也没有兴趣。她喜欢一出手就给人痛快。
玛格丽特人长得美,手也不遑多让。现在,她那纤长仿若葱枝般的食指就轻描淡写地扣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轰下萧朗月的半个脑袋。
谢清欢抿了抿唇。她如今的功夫比起当初拍《山河》遇袭那次当然要精进了许多,但她不能贸然出手。钱宝虽然给了她一份玛格丽特的资料,但她知道,像玛格丽特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让人摸清楚自己的底细。甚至,钱宝掌握的那些零散信息,也可能根本不是真的。
格雷手中邮一批战斗力超群的佣兵,这是整个欧洲黑道的共识。改造人计划在华国是秘密的军方项目,当初一才刚发现对人体危害过大就立刻停止了,格雷得到资料数据之后继续进行研究,却也没兴趣大声宣传到人尽皆知,所以极少有人知道这批佣兵之所以战斗力强,是因为被改造过。
谢清欢倒是见过几个改造人,但她不确定玛格丽特是不是。如果她不是,谢清欢觉得尚可一搏。
但她不能冒险。
道格拉斯家向来是同性相杀,哪怕自己体内只有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呢,谢清欢也相信,玛格丽特想杀自己的心比杀萧朗月要热衷十倍。
谢清欢从不是个懈怠的人,现今社会已经很难见到内修的武道大师了,她刚才进门,就武者而言,自然是无懈可击,对其他人却未必有效。
现代人有了先进的武器,精准的枪法,血肉之躯到底做不到刀枪不入,玛格丽特若是为了杀她而来,刚才起码有五成得手的机会——在大雍,谢清欢不敢自夸天下第一,但能在一瞬之间击毙她的人,却是没有。
玛格丽特既然不是为了杀她,那必然是别有所图。比如,为了某个人。
谢清欢一念及此,沉静的目光略微一冷。就她手上整合的道格拉斯家的资料,这个家族的人任性,自我,冷血,无情,若是顾念着谁,那必定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玛格丽特是格雷的追随者,显然对他的理念是认同的,同时她又是道格拉斯家如今跟格雷血统最近的人,这两人至今没有互相看对眼,真是让人费解。
玛格丽特也在静静地打量着谢清欢。哪怕资料列得再详细,真正见到人,感觉仍是不同的。
玛格丽特的年纪还不大,若是现在没了,也还在英年早逝的范畴。但她的人生已经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见惯了亡命之徒,杀戮鲜血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她自认很有几分眼力,从谢清欢进门,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谢清欢并不是个多情的人。
不仅如此,她的眉眼虽然柔和,但眉峰下压,是个相当有决断的人。
玛格丽特略微眯了眯眼睛,不能直接杀掉的人,对她而言都是个麻烦,她向来讨厌麻烦。
谢清欢没有开口,现在的情形对她而言,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玛格丽特手中有人质,看似是占着上风,但这点上风的局面,很容易被扭转。
如果谢清欢现在不管不顾,打开门冲出去,就算玛格丽特手再快,能不能将她活着留下还是未知。玛格丽特很清楚道格拉斯家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为了别人去死,是圣母的事。
玛格丽特也没有开口,如今这种压抑的气氛,对峙的局面,对她是有利的。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差了一着。
她不会让出这一步。
谢清欢一脸镇定,眉眼间不见一分焦虑,玛格丽特被誉为女王蜂,必然是见多了大场面,自然知道如何镇住场子,但她心里,未必是不急的。
因为,这里是t市,不是欧洲。谢清欢身边,也不是没人暗中保护。除了要利用萧朗月进到小区再进到家里来,玛格丽特还要解决到路子允特意调过来保护谢清欢的死士。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一直被玛格丽特扣在怀中的萧朗月却低低呻吟一声,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欢、欢欢……”萧朗月头痛欲裂,眼前景象并不清晰,只朦胧见到静静立在门边的谢清欢的影子,但太阳穴上抵着的冰冷金属质感,仍是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你快走!”
“萧萧。”谢清欢心中悠悠一叹,终于轻轻开口,仿佛叹息。她却没有去看萧朗月,只是缓缓抬手,上下一翻,而后张开双臂,仿佛对着她张开了怀抱。
萧朗月见了,瞳孔微微一缩,脸上血色顿时褪尽了,毫不顾忌眼下浑身酥软无力,奋力挣扎起来。
玛格丽特毫不费力地镇压了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拿枪的手依旧沉稳,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动。”
如今天气炎热,衣衫轻薄,身上有没有藏有武器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谢清欢方才那个动作,是告诉玛格丽特她身上没有武器,起码,她没有枪。
玛格丽特的声音,机械得没有一丝起伏,跟她的面色很搭,却让人觉得阴沉。
谢清欢听了她的话,略微挑眉:“嗯?”
“你别动。你身手好,”玛格丽特顿了顿,才冷冰冰又道,“我有点怕。你一动,我就会忍不住开枪。”
“你多虑了。”谢清欢微微一笑:“身手再好,也快不过子弹。”
“容宁虽然没有自知之明,却从来不屑说谎。”玛格丽特一脸漠然,“她是新近那批佣兵里,数据最好的。可她依旧败给你。”
“如果你这是在变相地夸奖我,那么我就厚颜收下了。”谢清欢跟容宁交过手,跟先前同她过招练手的七处精英相比,她的速度跟力道已经超越他们了。
“她并不是最强的。而你,”玛格丽特冷哼,毫不留情地迎头泼冷水,“到底是道格拉斯家的人。”
“原来,”谢清欢微笑,“你这是在拐着弯夸自己。”
玛格丽特抿了抿唇,而后唇角一勾,拉出一道僵硬而冷酷的弧。若是熟悉玛格丽特的人,就会知道,她这是动了杀意。
谢清欢却不在意,她略微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在萧朗月脸上:“你把她怎么样了?”
玛格丽特略一沉默,才凉凉开口:“也没什么,喂她吃了点东西。”
谢清欢目光微冷:“道格拉斯家的东西,吃了恐怕是会消化不良。”
“她没有别的选择。”玛格丽特的眼中浮起几分嘲讽,直视着谢清欢,“你,也是一样。生为道格拉斯家的人,就该回归道格拉斯家。”
“回归道格拉斯家,”谢清欢悠悠笑道,“然后杀掉不管有没有威胁的姐妹,同血缘最亲近的兄弟成婚生子,让这个百多年来从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的家族继续传承下去?”
“这是道格拉斯家的宿命。”玛格丽特没有从她的话音中听出抵触,“我说了,你没有选择。”
谢清欢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算是吧。”玛格丽特模棱两可地答道,满眼冷漠,“其实,我没有必要号发无伤地将你带回去。毕竟,废了你的四肢,会省去许多麻烦。”
谢清欢毫不客气地笑道:“你已经失去了动手的先机。不管是道格拉斯家,还是谢家,都太懂得权衡利弊,顺势而动,你手中的筹码实在有限。”
“是吗?”玛格丽特冷漠地反问一句,手臂一收,将全身无力的萧朗月往怀中带了带,持枪的手下移,抵住她的一边肩膀,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挑起眼帘看向谢清欢,“如何?”
玛格丽特对人体的构造很清楚,她这一枪避开了骨骼,这么近距离地射击,子弹也不可能留在萧朗月体内。她手中的这支枪是特意挑选的,子弹的冲力不那么大,因为旋转而对肌肉产生的伤害也就降低了。
萧朗月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却是紧紧地咬着牙,将那一声惨叫闷回喉中。她低下头,就着瘫软下去的势头,聚起全身的力量,迅速抓住玛格丽特持枪的手,而后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玛格丽特目光一紧,立刻腾出扣着萧朗月身体的那只手,狠狠往她的后颈切下!
就在这时,谢清欢动了。
第七十五章
两方对垒,形势的逆转就在瞬息之间。
玛格丽特知道萧朗月不会乖乖等死,萧朗月也不是谢清欢,玛格丽特对上她自然不会有丝毫的顾忌,一出手就废了她反抗的可能。
萧朗月的身体在怀中顺势下沉的时候,玛格丽特的心头还是微微一沉。她对萧朗月毫无顾忌,谢清欢对上她,又何尝不是。
谢清欢才一动,玛格丽特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先机都已经失去了。
她失算了,谢清欢的移动速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的速度,甚至不比基地中最强的改造人差。
容宁曾经根据与谢清欢动手的情况估算了数据,但是显然,容宁对谢清欢的实力评估还是太保守了。
如若不然,就是谢清欢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再度精进了。
时间方面且不论,单精进二字,就足以让玛格丽特刮目相看。改造人悍勇,战斗力惊人,却也是有极限的。一旦突破,人的身体就会受不住。
玛格丽特有点明白为什么格雷会对她动心,这个女人是特别的,无论是她的血统,还是实力。
谢清欢早已见惯生死,萧朗月在她眼前受伤,她心中反而一送——玛格丽特显然也不打算当着她的面解决掉萧朗月,这便好。
玛格丽特的反应也不慢,立刻拖着萧朗月后退。谢清欢目光轻轻一闪,脚下一点,身形轻如柳絮,只一瞬,就到了玛格丽特身前。
谢清欢许久不曾与人动手,却是一点也不生疏,出手的时候依旧稳健,顺序主次分明,从容地一点一拍一带。
一点,并指拂过手肘处的穴道,卸去了玛格丽特手中的枪。一拍,击在玛格丽特的肩头,在她受创飞出之际一带,顺手抢下了被制住的萧朗月。
玛格丽特之所以被誉为女王蜂,不但能力卓绝心狠手辣,而且抗打耐摔,轻伤从不下火线——对她而言,只要人没死,就是轻伤。
谢清欢对道格拉斯家的人,有着本能的排斥,既然出了手,自然不会放水。所以玛格丽特被她抽飞出去,直直撞在墙上,跌落在地的时候,玛格丽特觉得五脏六腑一起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火燎似的的痛处蔓延开去,即便她平素能忍,也不由眼前一黑,略动了动,发现半边身体都麻了,一时竟动弹不得。
谢清欢抬手在萧朗月颈间的动脉上探了探,微微皱着眉,将她平放在沙发上,俯下身去检视伤口。
萧朗月方才挨的一枪,这是穿透伤,伤口周围有一些灼伤的痕迹,却没有鲜血流出。
萧朗月的脸色很难看,但面上并无伤痛之色,谢清欢只是略通岐黄之术,并不十分擅长,就把脉的情形来看,萧朗月该是没有内伤,其他的她就拿不准了。
“萧萧,”谢清欢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的轻重,所以她暂时没理会玛格丽特,只忧心地看着双手紧握成拳的萧朗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萧朗月冷冷道,“她呢?”
谢清欢还从未见过她的冷脸,觉得有点新鲜:“没死,不过也跑不了。”
萧朗月闻言静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一手撑着沙发,慢腾腾地坐起身来。这是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她此刻做起来却有些艰难,身体不堪重负似的,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响,听得人一阵牙酸。
谢清欢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却没有上前去帮忙,等萧朗月挣扎着坐好,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没有去擦,只是抬起无力的手,随意地撩了撩散在脸颊边的头发。
谢清欢轻叹一声:“你想怎样?”
萧朗月冷着脸,挑起眉,淡淡道:“如果,我想杀了她呢?”
“你想亲自动手?”谢清欢亦是挑眉,印象中萧朗月是个相当守法纪的人,别说杀人放火,恐怕连红灯都不曾闯过。
“没错,我是想自己动手杀她。”萧朗月并不否认,爽快地承认了。
“为了杀她,把自己搭进去,萧萧,这并不合算。”谢清欢不赞同地看着她,“要知道,借刀杀人的法子多不胜数。”
萧朗月略一沉默,才沉沉开口:“借刀杀人还需筹谋,我等不了。”
她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痛,谢清欢心头一沉,皱眉问道:“萧萧,你被她带走,那元昭呢?”
“不知道,”萧朗月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手术虽然成功了,也过了适应期,但那心脏毕竟不是自己长的,他不能受刺激。”
萧朗月毕竟不是谢清欢,她有健康而灵活的身体,曾经练过一段时间的咏春,不过都是花拳绣腿,正经对敌的时候没几分用处,对上玛格丽特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玛格丽特出现得太突然,出手又太快,她几乎是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就被挟持住了。元昭自小就有心脏病,稍微剧烈的运动都被禁止,走的是高智商精英路线,论反应速度还不如萧朗月。
最后,萧朗月只看到他慢慢倒下去的身影,那一霎心痛如绞。之后她就被带走,手机直接废了,也不知道元昭怎么样了。
谢清欢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先报个平安?”
萧朗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拨开谢清欢的手,下定决心似的道:“我要杀了她,免除后患。”
“杀了她之后呢?”谢清欢对她这莫名的坚持简直哭笑不得,“还有,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你知道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萧朗月抿了抿唇,冷冷道:“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谢清欢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来找你,总不会是好事。”萧朗月合了合眼睛,又睁开,有点不耐烦地道,“好了欢欢,你别多问了。她的枪呢?”
谢清欢略微眯起眼睛,说得就跟自己会用枪且杀人很简单似的。她暗暗摇头:“你坐着吧,待会儿送你去医院。”
说着,她迈开步子向仍然不能动弹的玛格丽特走去。
萧朗月见状,急道:“欢欢,你要做什么?”因为急切,她自以为这话说的很疾声厉色。
谢清欢脚下不停,却是叹了一声:“萧萧,你没发现吗,你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杀人可是个体力活儿。”
不用她说,萧朗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浑身无力近乎虚脱,但她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五年前赵泽天的事,她是来不及做什么,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地,随后谢清欢就在公司的安排下出了国。这几年谢清欢面上瞧着没什么,性情比之前更加冷漠。
人在危机面前,会不顾一切地反击,谢清欢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即便如今有了路七爷,她也未必会有更多的顾忌。而玛格丽特,她也不是赵泽天那样的草包,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五年前的事重演。
谢清欢走到玛格丽特身前,低下头俯视着她。玛格丽特倒在地上,气势却没有弱上半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冷漠,不见一丝恐惧。
谢清欢笑了笑:“你都不好奇,我会怎么对你吗?”
玛格丽特冷淡道:“你不会杀我。”
“你对人生的追求已经低到保住命就足够了吗?真是容易满足啊。”谢清欢悠悠一叹,俯身抄起她,扔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说吧,你给萧萧吃了什么?”
“让人无力,渐渐虚弱的药罢了。”玛格丽特不甚在意道,目光从谢清欢脸上掠过,落在萧朗月苍白的脸上,“萧朗月,作为一个影,你算是很出色了。”
“让人无力,渐渐虚弱,肌肉松弛剂?”谢清欢的目光也转向萧朗月,“影?”
“你还知道肌肉松弛剂,我还以为你真是温室里养大的小白花。不过你猜错了,我用的,是格雷新研制出来的药。他跟我不同,向来认为死亡的过程才绚烂夺目,慢慢地死去才能刻骨铭心。这要还是第一次用于人体,没有解药。”玛格丽特平淡道,“至于影,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卡尔叔叔为了让你一直在温室之中,真是煞费苦心。”
“没有解药,也就是说,留着你,没有任何用处了?”谢清欢挑了挑眉。玛格丽特这事儿说来也好解决,毕竟她拿着枪私闯民宅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即便谢清欢把她如何了,最多就是防卫过当。更何况玛格丽特的身份特殊,九成九的可能会不了了之。
玛格丽特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谢清欢倒不傻,准确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对上道格拉斯家的自己人,果然没有任何人有优势。
萧朗月听了她的话,却是微微皱眉,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一瞬即逝:“什么影?”
谢清欢在心中轻轻一叹,玛格丽特倒是有些意外,随即扯出一抹冷硬的笑意:“原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卡尔叔叔真是太小心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玛格丽特冷静道,下巴朝谢清欢略微一抬,“不过就是你被催眠了,潜意识里只有她是最重要,无论什么事,只要需要抉择,你永远只能选择保她。如果可能,为她去死,是你最后的宿命。”
第七十六章
谢清欢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她曾是谢家之主,更是万人之上的帝师,身边也曾有过影卫,‘影’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看萧朗月这懵然的模样,她对自己的这一重的身份,显然并不知情。或者,她有所察觉,但是并不确定。
谢清欢亦曾有至交好友,知道肝胆相照的朋友之间重义气,轻生死,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舍生忘死都不稀奇。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她对萧朗月跟谢清宁之间的关系产生过疑虑——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萧朗月是处于主动地位的,而谢清宁性子冷淡,不会轻易对人敞开心扉,对于萧朗月的示好与接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处于戒备状态。
到了后来,时间久了,萧朗月依旧锲而不舍,谢清宁也确定了萧朗月确实没有恶意之后,两人的友情才显得和谐起来。即便如此,谢清宁对萧朗月,仍是有所保留——她私下研究转魂术,萧朗月完全不知情。
谢清欢的目光转向萧朗月,只见她脸上血色尽失,表情近乎放空,心中微微一沉。
玛格丽特是个不屑说谎的人,她说给萧朗月用了药,那必然是用了。
谢清欢并不擅长岐黄之术,对现代西方医药更是知之甚少,再加上要药是从格雷手中出来的,更让人忌惮。
她心中思量着对策,却不免产生了几分束手无策之感。
萧朗月此刻身体跟脑子的反应都已经很慢,却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费力地挑起眼帘,朦胧的视线里是谢清欢依旧淡漠的脸,只是眼中闪着几分担忧。
她有些想笑,迟钝的大脑却无法准确地传达这个信息,以至于表情很是僵硬。只有玛格丽特那句话清晰地耳边回想,只是……影吗?
谢清欢看着她,忽而轻轻一叹。
萧朗月觉得有一只手轻若无物地在身上掠过,睡意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倦怠地合上双眼时,她觉得这情景似曾有过。
玛格丽特将谢清欢的动作看在眼里,立刻认定之前容宁所说有误,她这身手显然不是现代简化训练出来的功夫,更贴近华国古武。而且,她显然不是初学者。如果是这样,那容宁输的不冤。
谢清欢的手指搭在萧朗月腕上,把脉片刻之后,泄气地松了手——术业有专攻,医术她是真不擅长。
谢清欢抬起眼,盯着玛格丽特:“真没有解药?”她顿了顿,又问道,“或者,根本不需要解药?”
“这要问格雷。”玛格丽特看她这样,心中暗暗一送,谢清欢在意萧朗月便好,“不过,你最好别抱有什么希望,格雷还没无聊到随便弄一味完全无害的药出来。”
谢清欢眯起眼睛:“这药,会造成什么后果?”
“麻痹神经,让人行动迟缓。至于后遗症,大约是以后反应会一直迟钝吧。”玛格丽特看着谢清欢,有些惋惜道,“谢清欢,让一个影左右你的决定,你可真不像我们道格拉斯家的人。”
“你也知道我姓谢。”谢清欢挑了挑眉,不可置否。钱宝给她的资料罗列了道格拉斯家的人所具有的一切优势与缺点,这是一群没有任何外在弱点的人,这份详尽的资料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影。
“说吧,”谢清欢抬了抬下巴,“你的目的,或者说格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玛格丽特看着她,沉吟片刻,才淡淡道:“我来,自然是为了接你回道格拉斯家。”
“哦?”谢清欢一笑,“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规矩,你应该想办法杀了我,这才对吧?”
“等你回了道格拉斯家,会有那么一天的。”玛格丽特静静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道格拉斯家本家直系就是卡尔叔叔这一支。这一代只有男丁,长子查尔斯倒是有儿有女,不过他死了之后,格雷一时手快,将那点血脉也断了。次子格雷,至今未婚,这些年来,族里的姐妹就没有谁入过他的眼。三子艾斯,他就更加离谱了,居然去变了性。照道格拉斯家的血统,即便他成了女人,恐怕也爱不上男人。”
谢清欢抚了抚下巴:“所以呢?”
“这要看格雷了。”玛格丽特看向谢清欢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同情,“如果他没有跟你留下子嗣的话,那么,他去世之后,能够延续道格拉斯家血脉的你,就会成为道格拉斯家第一顺位继承人。”
谢清欢悠悠一叹:“真是不幸。”
玛格丽特噎了一下:“路家那位家主很强。”
谢清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却没有搭腔——玛格丽特绝不会无故提起路子允。
“路家能后来居上,拥有在欧洲黑道的话语权,路七爷功不可没。不过,路家再强,也比不过道格拉斯家多年的经营。现在,他所联合的力量应对的不过是道格拉斯家不足三成的人力跟财力,想要凭借联盟取胜,是没有胜算的。”玛格丽特淡淡道。
“等等,”谢清欢开口,“玛格丽特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路子允的意图从来就不是倾尽所有跟道格拉斯家死磕。他的目的,只是打败格雷而已。”
“打败道格拉斯家,跟打败格雷,有差别吗?”玛格丽特轻轻摇头,“谢清欢,你还不够了解格雷。他并不热衷权柄,但权柄只要到了他的手上,再交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格雷已经是家主,他在一日,道格拉斯家就只会在他手中。”
玛格丽特看一眼谢清欢的表情,冷哼一声:“你该庆幸,卡尔叔叔尽力为你安排了一切,格雷又在意你,否则,以你混血之身,道格拉斯家绝不可能容你。”
谢清欢知道她说的实话,但这话实在是越说越不像样:“道格拉斯家既然看重血统,那么本家直系在灭绝之后,另外择取最近的血统不就行了?何必舍近求远?”
玛格丽特冷冷道:“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事实上,谢清欢所说,玛格丽特也曾考虑过,并觉得这是最为可行的。谢清欢虽然是卡尔叔叔的女儿,但她毕竟是混血,在血统上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道格拉斯家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道格拉斯家?
在这个问题上,她第一次跟格雷产生了分歧。格雷是个真正无情且任性的人,家族兴衰血统纯净在他眼中简直一文不名,他难得的喜好,替他作出了选择。
玛格丽特能预见到谢清欢一旦回归,会给道格拉斯家带来怎样的震荡——仅仅半数道格拉斯家的血脉,又一次爱上了外族的男人,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下去,不过数代,道格拉斯本家直系的血统就会稀薄到几近消亡。
若是如此,谢清欢的回归就完全没有必要。甚至,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道格拉斯家会倾巢而出,提前解决掉谢清欢这个隐患。
格雷显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他要将谢清欢纳入羽翼之下,同时清扫道格拉斯家内部的障碍。以路子允与艾斯为中心的黑白两道联盟很好地协助格雷完成了这个目标,如今折损的人马都是家族内的强硬反对派。
“值得吗?”玛格丽特前来华国之前,曾问格雷。
格雷面前放着厚厚的道格拉斯家族史,也许是光线的问题,他的表情很是柔和,眼中隐约有些温情,说话仿佛叹息:“玛格丽特,我不如他。”
玛格丽特微微皱眉:“谁?”
“卡尔·道格拉斯,我的父亲,我不如他。”格雷唇角一勾,自嘲地笑道,手指落在纸间,轻轻点了点,“当血脉亲近,你我不分,便是灭亡之时。一直以来,道格拉斯家以血统纯净著称,也以此为豪,却没有人看到危机。只有父亲,试图抵抗那似乎被诅咒一般的血缘。”
玛格丽特很不以为然。道格拉斯家发展至今,已经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中途也曾有过几乎灭族的时候,但是都挺过来了,近亲呃血缘并没有产生足以让人心生警惕的畸形儿,身体素质也并不比常人差,甚至在智商上的优势得天独厚。
至于自相残杀的传统,道格拉斯家这么多年也并没有因此而灭绝,可见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谢清欢一听玛格丽特的话,立刻便猜到十之**,如今格雷掌权,实行高压政策,来自道格拉斯家内部的反对会越来越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接受了。
道格拉斯家不彻底解决,始终是个麻烦。谢清欢有些明白,为何谢清宁要冒着偌大的风险施行转混术了,实在是麻烦太大。谢清宁当初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但她够聪明,心思也够细腻,总能猜出几分。她虽然在娱乐圈里混,但一路有人保驾护航,那些真正的黑暗她根本没有触及,履历清白得简直不像个艺人。
“我可以跟你回去,”谢清欢淡淡道,“不过,我有条件。”
玛格丽特挑眉:“你说。”
“我要格雷手上所有关于改造人的资料。”
第七十七章 风雨前夕
“改造人的资料?”玛格丽特眸色微微一沉,冷静道,“如果这是你能乖乖跟我走的唯一条件,那么我想,格雷不会介意小小花上一些功夫来誊写一份。”
“这么说,原件已经毁了?”谢清欢对这个结果倒是不觉得奇怪,道格拉斯家的人,除了家族必须,在任何方面都不屑跟人分享。改造人计划在格雷手中已臻完美,但实施起来也是耗时耗力,就结果而言,对道格拉斯家倒是有利有弊,一旦引起各**方的关注,对道格拉斯家族必然是个打击。
玛格丽特不可置否地扯了扯嘴角,谢清欢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若是毁干净了也没什么,别是漏了一星半点出去,让人攥在手里做出什么四不像来。”
“你是说西川幸子?”玛格丽特了然,“她也算是个人才,得了几年前的废稿,就上了手。虽然做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但毕竟能动,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谢清欢微微笑道:“既然资料没了,那道格拉斯家门下的那些改造人呢?”
玛格丽特有些意外:“你对改造人有兴趣?”
“那倒不是。”谢清欢摇头,继而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既然资料没了,就不必我再费工夫去找了,若是能顺手废了那些改造人,就更完美了。”
玛格丽特略一沉吟,才冷笑道:“你既然自寻死路,我自当如你所愿。”她看着谢清欢,“还有别的要求吗,不如一起说了。”
谢清欢点点头,问道:“我母亲谢持静之死,跟道格拉斯家有没有关系?”
“谢持静吗?”玛格丽特冷淡道,“她跟陆见琛,是我亲自带人去——”
她一句话尚未完,就觉得眼前人影一闪,随即胸腹间就是一阵剧痛,饶是她一向坚韧,也不由痛哼一声:“呃……”
谢清欢的手指在玛格丽特身上从脖子往下,一直到下腹气海,用重手法点了个遍,而后在玛格丽特略惊诧的目光中直起身,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不过片刻功夫,玛格丽特的脸色就白得跟萧朗月此刻的脸色有一拼了,僵冷的面上覆着一层冷汗,狠狠地咬着牙,口腔中一片血腥气。
“三阴绝脉手,虽然不是我谢家嫡传,倒是意外地顺手呢。”谢清欢居高临下地看着玛格丽特,“按照道格拉斯家的规矩,我杀你,合情合理,是不是?”
玛格丽特沉默不语。
“听说你长于谋略,是格雷身边最重要的左右手,这次选择对萧朗月出手而不是我,是因为脑子抽了吗?”谢清欢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她得到的关于道格拉斯家的信息里,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影,可见影在道格拉斯家并不是常规配置,据她推测,影极有可能是在家族倾危的时候保护主要继承人的时候启用,寻常时候道格拉斯家教养出来的子弟,不可能没有自保能力。而子弟一旦回归家族,那么影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无法在内斗中保住性命的人,无法得到其他人的信服。
谢清欢因为混血的原因,于道格拉斯家来说,身份本就尴尬,萧朗月分明一早就是个弃子。
从谢清宁一开始就不同于其他人的娱乐圈之路,到谢清欢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谢清欢不得不怀疑,谢清宁当初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豁出去行那个怎么看怎么风险巨大的转魂术。
现在谢清欢也有些烦了,她这两世都不曾真正过几天轻松日子。先前大雍少帝,与她虽是师徒名分,但真计较起来,也算是一路相随,情分非常。道格拉斯家则不同,她与他们,没有情分。
谢清欢看向玛格丽特:“我要安排些事情,然后再同你回去,你没有意见吧?”
玛格丽特还是没有开口。
“你没反对,那就同意了。”谢清欢笑了笑,“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玛格丽特无力地合上眼睛,不去看谢清欢,她眼下也实在没那个精力跟谢清欢讨价还价——也不知道谢清欢所说的那个三阴绝脉手到底是什么,只觉得经络中仿佛火烧,疼痛异常。
谢清欢很清楚自己出手的轻重,她要带着萧朗月出门,哪怕玛格丽特在这段时间里跑了,也无所谓,反正三阴绝脉手不解,多几天她也是必死无疑。
所以,谢清欢很放心的开着车带萧朗月去了昆仑药业。萧朗月也不知道是被喂了什么药,面上看着无碍,谢清欢出门前又细细把脉一回,发现脉搏居然有些虚弱了。带她去找格雷是不成的,简直是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
易柏大小也是个专家,手中又有现成的实验室跟团队,总是一分希望。
谢清欢将车停在地下车库,走的专用通道直接到易柏的实验室。
“大小姐,怎么这时候来了?”一身白大褂的易柏从实验室里迎了出来,一眼就看到谢清欢臂弯里的人,“咦,这位是——萧朗月?她这是怎么了?”
“易先生,我的身份你多少知道一些吧?”谢清欢问道。
易柏点头应道:“是,大哥略微提过。”他略一顿,又接着道,“不过大小姐,我大哥那个人吧,是个重情重义的,不管怎么样,你一日是他的义妹,就一世是她的义妹。兄长是做什么用的,遮风挡雨,出气出头,都是应该的,你跟我们这些人,实在不必那么生分的。”
谢清欢听得暗暗一叹,易柏说的这些她岂会不懂,路子允亲赴欧洲应对道格拉斯家之后,唐挚就三番两次打来电话,各种旁敲侧击地暗示,他也可以帮衬一二,被谢清欢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路子允跟唐挚,在她心中的地位跟情分是不同的。她跟路子允虽然没有办正式的婚礼,但彼此收了定情信物,路子允更是将路家的传家戒指都送出去了,两人的关系就算定下来了,他们日后将成为夫妻,相伴一生,是一根线牵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路家在欧洲原有基业,这一次也是为了家族利益的更大化在争在斗,而唐家则诸多不便。如今t市黑道权柄交接不利,隐然有生变的趋势,但凡往黑道里插了手的,轻易都不能动弹。
即便如此,谢清欢还是一再表示了感谢:“好意心领了。”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萧朗月脸上,“萧萧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是她能没事,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易柏听了这话,也是高度重视:“是道格拉斯家?”
“嗯。”谢清欢点点头,“萧萧这段时间一直都在h市跟元昭在一起,这次是被人强行带回t市的。从我见了她,她的脸色就十分不好,大约是被人强行喂了什么药。”
“我明白了。”易柏眼中闪过一抹忧色,格雷·道格拉斯,是个疯狂的天才,敢想也敢做,萧朗月这回怕是受了无妄之灾。易柏伸出手去,“把她给我吧,我会尽力。”
“谢谢。”谢清欢将萧朗月递过去,看向易柏,“虽然很多余,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小心白九。”
易柏微微皱眉:“白九?”白九上位十分迅速,中间还隔着至今没有说法的他那四个哥哥的车祸命案,t市的黑白两道大小家族的目光都盯着他呢。他如今掌握着白家,有些动作实属正常,但若要说异常举动,倒是没有。
单就这一点来说,白九做事,确实是滴水不漏。
“白九,不是池中物。”谢清欢一脸凝重。
易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选择了相信谢清欢。谢清欢若有若无地跟唐家保持着距离,易柏能理解,一方面谢清欢本身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亲近,另一当面则是唐家有些路子确实走的不那么正当。她若是一心想过清净日子,如今这样,自是最好。而谢清欢代唐挚掌权在黑道打酱油的时候,随意展示的才华也着实让他佩服。
“大小姐放心,我会转告大哥的。”
“那我先告辞了,萧萧就拜托你了。”谢清欢也不多说,朝易柏点点头,转身离去。
接着谢清欢去了鼎星。季卓阳这会儿不在他的办公室,而是在录音棚那边巡视即将推出的新专辑的录制情况——这是季非真做了声带手术,加盟鼎星之后,亲手打造的第一张专辑。
季非真号称歌神,在音乐上倒确实是个奇才,唱作俱佳,红透十年,如今转战幕后,仍具有十分的影响力。季卓阳也是见多识广,对这张专辑很是期待,启动的歌手是正统音乐学院挖掘的在校生,声线很有特色,还是季非真的粉儿,见到季非真恭敬得恨不得扑上去提鞋。
季非真歌坛封神,在工作上严格得近乎变态,但对于后辈还是乐于提携的,所以跟那位乐于被提携的新人之间还算和谐。
谢清欢找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季非真紧绷的唇角缓缓放松,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第七十八章
谢清欢向来不关心娱乐八卦,但她身边先有萧朗月,后有苏诺,这两人总能把握时机,在谢清欢稍微流露出哪怕一点儿想要了解圈中某个人的时候,不遗余力地描述那人最显著的特征,力求简洁明了地勾勒出完整的人物形象,达到重点科普的目的。
季非真曾是一代人的偶像,在萧朗月的心中,他即便比不上谢言墨的男神地位,也是个大本命。
男神这两个字的含义,谢清欢已经体会到了,至于本命,苏诺没费什么功夫就让她明白了。
季非真出道的那个时代,歌手与演员,有不少是实力派,到现在仍活跃于舞台上,正在慢慢向常青树的地位靠拢。
季非真完美地兼具了偶像派的脸与实力派的唱功,实打实红透十年,在歌坛地位举足轻重。他最早的一批粉丝已经散布于各行业,仍十年如一日地将他当做精神支柱。
而他能有如今的成就,除却天赋过人,更重要的是他后天努力到近乎拼命,对自身的要求严格到严苛,对每一首作品都力求完美。在他工作的时候,必然全心投入,极其厌烦被无关的人或事干扰。
现在,他因为声带手术带来的影响而不能亲自演绎自己的作品,但他的要求也不会因此而降低。所以,谢清欢远远地瞥一眼录音室外这架势,便顿住脚,没有再上前。
季卓阳跟季非真私交不错,很清楚他对工作的态度,知道他要求严格,在这方面向来严厉不给人留情面,此刻见他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是松了一口气,略一偏头,就见谢清欢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显然是不打算上前来。
季卓阳转头看一眼录音室,那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小新人瞧着已经完全放开并渐入佳境了,就对季非真打了个手势,示意先走。
季非真也曾经给人写过歌,但这次是头一回全盘操刀整张专辑,自然非常重视。季卓阳看完要走,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随意摆了摆手,跟赶苍蝇似的。
季卓阳知道他的脾气,略微一笑,不甚在意地转身走了。
季非真略微眯起眼睛,神情间却是凝重认真——季卓阳挖掘的这个新人嗓音很独特,技巧也不错,站在打造新人的角度,他的曲子恐怕是要做些调整。
季卓阳不紧不慢地走向谢清欢:“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要休息一阵子吗?”
在季卓阳的经纪人生涯中,谢清欢跟萧朗月绝对是最好带的那类艺人。有演技,有不错的群众基础,身上有话题点可以做文章,有过绯闻却无伤大雅。工作上从不挑三拣四,尤其是萧朗月,说是任劳任怨都不为过。私生活干净,没工作的时候低调爱宅,绝不惹是生非。
即便谢清欢身上总是发生些匪夷所思的事,但她自个儿能搞定,压根儿不用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简直不能更省心。
如今季卓阳总管鼎星事务,谢清欢手中握着鼎星的股份,大小是个能在重大决策上说上话的股东,两人之间的联系反而不如先前紧密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谢清欢没有过问过鼎星的任何事宜。
甚至,能不露面就尽量不露面,工作方面的安排,全靠苏诺这个传声筒。
谢清欢无视季卓阳眼中那不明显的探究,微微笑道:“我近日要出一趟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就这事儿?”季卓阳有点诧异,要知道谢清欢为人处事是让人省心不假,但她却是个容易招事故的体质,“你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
“反正也是闲着。”谢清欢悠悠道。
季卓阳闻言也笑了,谢清欢因《山河》人气大涨,但她的工作安排并没有因此也变多,甚至还精简了些,确实很闲。
“你这次出门,是不打算带着苏诺吧?”季卓阳笑着问道。
“要解决一点私事,就不带着她了。”谢清欢点点头,“鼎星近来不是在筹备‘性世代’全明星歌唱大赛吗?这么个劳动力,可不能浪费了,留给她给你做个帮手。”
季卓阳再次惊讶了:“你居然会关心这个。”
“我也不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谢清欢笑了笑,“真当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谢清欢便告辞了。
路上塞了会儿车,耽误了半小时,回到家的时候,玛格丽特看上去好些了,起码脸色不是那种死灰色了,只是眼神依旧冷厉如刀。
“真是不错的眼神,当得临危不惧四字。”谢清欢赞叹,一脸悠然问道,“我们从哪儿走?”
玛格丽特沉默地看她片刻,唇角扯出个僵冷的笑:“你不收拾一下?”
“我若能回来,自然要好好收拾。”谢清欢淡淡道,“我不贪心,也不是轻敌,只是,道格拉斯家——”她顿了顿,声音中带了点冷漠,“让我有点儿厌烦了。”
玛格丽特盯着她,冷哼一声:“走吧。”
道格拉斯家让谢清欢厌烦,谢清欢又何尝不是?玷污了道格拉斯家纯正的血统,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
直到踏上道格拉斯家的私人飞机之前,谢清欢才给路子允去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动向,并让他撤掉跟在她身边保护的人。
路子允在欧洲的布局渐渐展开,听了谢清欢的话,顿时懵了,颇有一种我为了队友冲锋陷阵万死不辞,结果队友不给力,私下投敌,往我心口插刀的惆怅。
这么一想,路子允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连路小心都不敢直视。
谢清欢只是平静地称述事实,并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挂了电话,还关了机。
路子允迅速从惆怅中抽身,再拨回去的时候,就没有再接通过。
恋爱中的人果然智商为负,关心则乱什么,真正发生了一点儿也不萌啊,路小心在心中悠悠感慨一声,转头联系了一直跟在谢清欢身边保护的死士。
“七爷,”路小心看一眼路子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清姐并不是被挟持。”
“不是被挟持?”路子允挑眉,“玛格丽特是什么人?她有的是办法让人乖乖听话!”
“七爷,”苏沐微微皱眉,“你先冷静一下。照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作风,他们若是想对谢小姐不利,用得着费工夫把人带到欧洲来吗,就地解决不是更方便?”
“对啊,他们把清姐带来欧洲,是打算做什么呢?”路小心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难道是为了威胁七爷?”
苏沐横了路小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觉得可能吗?”
路子允心念一动,略一沉默,才慢腾腾开口:“我倒宁愿是这样。”
路小心闻言一怔,跟苏沐对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不、不会吧——”
苏沐看一眼路子允,即便当年跟容家对着干,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凝重的表情,美人关难过啊,她心中轻轻一叹:“通知艾米丽小姐吧。道格拉斯家的事,她更有发言权。”
玛格丽特并没有阻止谢清欢给路子允打电话,面无表情地上了飞机之后,就合上眼睛养神,并不搭理谢清欢。
谢清欢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也不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也就少了几分新鲜感,玛格丽特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
在飞机上用了晚餐,居然还照顾到了谢清欢的饮食习惯,是家常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吃完饭,玛格丽特终于开口了:“三阴绝脉手,是什么?”
谢清欢闻言轻轻一笑。三阴绝脉手,谢清欢母家颖川侯府的独门绝技,可杀人可逼供,方便好用,当初她表哥喜文厌武,反倒是她跟着舅舅学会了。
“一种杀人的功夫。”谢清欢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用到这个,“经脉会慢慢枯死。”
玛格丽特脸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并不是从小习武。陆见琛受谢持静之托照顾你,谢家出过文豪,出过艺术家,甚至出过军人,但谢家本身,并不尚武。你在鼎星这么些年,也从未流露出对武术的兴趣。”
谢清欢挑眉:“所以呢?”
“你第一次出手,是在拍《山河》的时候,以一敌四,全身而退。”玛格丽特冷淡道,眼中隐约有些嘲讽,“而在那之前不久,你还险些死在段明楼的床上。照你的说法,你是在五年前赵泽天事件之后,拜师学的武术,以你的身手,对上段明楼,总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但你并没有。所以——”
她的目光定在谢清欢脸上:“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那身功夫,是活着从段明楼的床上离开之后,才有的?”
谢清欢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是在讲故事?”
“故事?就当我是在讲故事好了,希望你在面对格雷的时候,还能有这份镇定。”玛格丽特冷冷一笑,“不过,谢清欢,你记住,再好的伪装,依旧是伪装。”
第七十九章
谢清欢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蹲在树上,除了徐徐的海风吹动,她脚下的树枝以及掩住她身形的浓密树叶没有丝毫的震动。
将呼吸拉长,透过树叶的间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对着的树下,两个黑衣人迅速靠近碰头,无声地相互示意之后,一脸警惕地探查着周遭的情形,而后分开撤离。
动作轻盈,耳聪目明,行动敏捷,就连谢清欢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身手。
只是——
麻烦啊。
谢清欢无声地叹了口气,同时也更为明白,华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仍不放弃追回并毁灭改造人计划。
这些人应该就是格雷手底下那一批改造得最为完善的了,除了在力道与速度上远胜常人之外,视觉听觉以及嗅觉感官方面也非常敏锐,寻常人在可探查的范围之内几乎无所遁形。
谢清欢在这个岛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来,她时刻都处于四伏的杀机之中——她的对手,正是这些改造人。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她想岔了,原以为玛格丽特会直接带她去见格雷,却没想到玛格丽特将她带到了这个位于海上据说是道格拉斯家秘密基地之一的小岛上。
玛格丽特并没有收走谢清欢身上的手机,她只是启动了岛上的装置,屏蔽了这个小岛以至向外一百海里的所有电子信号。
谢清欢得到了一幅绘有小岛全貌的地图,上面详细地表明了小岛上可用于躲避与休憩的建筑,然后玛格丽特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游戏规则。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类似于大逃杀的疯狂考验项目——当游戏开始,这个岛上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将成为敌人。
这个项目多年来作为道格拉斯家的终极成年礼。
欧洲黑道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之后,是累累支离白骨。
“杀人。或者,被杀。”玛格丽特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清欢,冷淡道。“另外,祝你好运。”
除了朱雀大街上那看似无奈的碎心一掌,谢清欢一生从未主动放弃任何机会。即便如此,她面对道格拉斯家的人,仍不免叹气。
道格拉斯家的人,将这个家族顽固而自我的个性延续并坚持下来,不肯有丝毫的改变。谢清欢就站在变与不变那些微的空当里,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游戏,开始。”玛格丽特冷漠地宣布,而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单单听游戏规则就知道这关不好过的谢清欢,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游戏开始之后,仍不免在心中问候了一声格雷。
这场游戏的参与者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五十人,全都是改造人,之前的职业有八成是佣兵,剩下两成,是职业保镖,用于保护格雷手下的心腹要员。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是她的敌人,而他们彼此之间,却不是敌人。
他们不仅仅不是敌人,甚至在行动间还颇有默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岛上并没有任何高端武器,多是匕首棍棒之类。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清欢很可能在第一天就被击毙当场了。惊险地自围杀中脱身,谢清欢觉得多年没有太大长进的轻功终于再上了一层楼,由此可见,好身手也是逼出来的。
三十七个。这是三天来,谢清欢的成绩。
不算太好,但谢清欢也知足了,这毕竟不是她原本的身体,即便根骨极佳,她接手之后也打好了习武的底子,却也无法一蹴而就成为顶尖好人。
谢清欢蹲在树上,树叶掩住她的身形的同时,也干扰了她的视线,所以她静下心,仔细探听着周围的动静。
敌强我弱,避其锋芒,出其不意,继而杀之。
谢清欢心无旁骛地应对眼前的危机,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的眼中。
道格拉斯家的书房,格雷正通过数个监视器密切关注着谢清欢的行动。
玛格丽特端了杯咖啡给格雷,转头看了眼显然是多视角的监视器,冷冰冰问道:“看了几天,不累吗?”
“谨慎而果断,对于杀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格雷目光轻轻一闪,评价道,“她天生,就该是道格拉斯家的人。任何试图阻挠她回归道格拉斯家的人,都该死。”
“任何一个人,在面对杀机的时候,只要不想死,都会奋起反抗。只不过,她的反抗更加漂亮罢了。”玛格丽特泼冷水道。
格雷唇角微微一勾,问道:“你昨天召见了比伯,重新做了一份细致的体检。而一个月之前的体检报告明确显示,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
格雷这么说,自然不是关心的意思,道格拉斯家的人,不是伴侣,关心他人的身体状况,简直是矫情。
比伯是道格拉斯家培养的医生,对中医也颇有研究,玛格丽特请他重新检查身体,是为了确定谢清欢所说的那个三阴绝脉手,是不是真的有影响。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比伯凝重的表情以及欲言又止很充分说明了问题。
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格雷,他显然也知道了这事。但玛格丽特知道,格雷不会插手。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足以发生计划外的变数。”对于格雷的调侃,玛格丽特不以为然。
“比如,生死?”格雷轻笑一声,目光一转,落在监视器上谢清欢被拉近的面容上——谢清欢第一天突围之后,迅速找到了食物跟水,为了轻便,她只带走了少量的食物跟一大壶水。敌人数目不小,且已联手,谢清欢只保持水足够饮用,并没有冒险另寻水源洗脸,出了汗只随意抹了一把,如今脸上跟花猫似的。
不过,她似乎并不介意。
谢清欢在岛上这三天,精神高度集中,并没有如何休息过。格雷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也陪着她这样少吃不睡地度过了三天。
格雷注意到,谢清欢虽然目光依旧明澈,仿佛不见一丝疲态,但她隐藏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全然不似之前,引着那些改造人满岛上地转悠,逮着机会就抽冷子下杀手。
等等,转悠?
格雷目光一凝,随即身子略微前倾,将先前的监视录像调出来,拖动进度,整理时间节点,而后得出结论:“她在布阵。”
“布阵?”玛格丽特冷漠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在很早的时候就追随格雷,对于他的一些有过短暂兴趣并研究过的事物,都有相当的了解。
阵法作为华国古代军事之中瑰丽的一笔,曾经因为谢持静而成为风靡一时的研究课题,前代家主卡尔·道格拉斯便是因为这个与她结缘。
而在卡尔跟格雷之间,短暂成为家主的查尔斯,则一直被忽略——与外人相比,查尔斯也许并不平庸,但作为卡尔的儿子,他成为家主的质疑一直都存在,这也是格雷轻易取代他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玛格丽特看着监视器中的谢清欢,目光蓦地复杂起来:一旦谢清欢通过了成年礼考验,她作为卡尔的嫡系血脉,就拥有了成为家主的资格。成为家主之后,只要她够强,弹压得住老人,想要改变规则,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还有路子允。
玛格丽特看一眼格雷,心中觉得无限惋惜。若不是格雷脑中生了个压根儿动不得刀的瘤子,眼下的局面还会更加明朗一些,也就没路子允什么事儿了。
谢清欢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玩生死游戏,路子允也没闲着,人力物力权力的调度,与各方的结盟与利益牵扯,剔除身边的钉子,启用埋了多年的线,如同狩猎者静静拉开的网,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动静。
自从谢清欢踏上飞机,离开t市这个最为严密的路家保护圈,路子允就知道,他即将见到真正的谢清欢。或者说,他即将见到不同于以往尚能在底线之前稍作让步的谢清欢。
没有哪怕再多一分的退路,只能绝地反击的谢清欢,足以与他并肩。从他第一次见谢清欢,她就是那样有些冷情的人,脸上常带笑意,却浑然没有热情。
而与他并肩,大约是她所有的温柔了吧。
路子允凝了凝神,有条不紊地发出一条条指令,接到命令的人都立刻去执行,并及时反馈了最新的消息。
欧洲黑道的百年巨石,真的不可撼动吗?路子允淡淡一笑,且拭目以待吧。
“成了!”与此同时,处于海中小岛上的谢清欢看着略显简陋但已然够用的阵法,大大地松了口气。
千里之外,格雷看着监视器中扬起明媚笑容的谢清欢,微微挑了挑眉——亲爱的小妹,你以为这便是结束了吗?他略微侧头:“路那边,也该动了吧?”
玛格丽特眼中冷芒一闪:“有艾米丽这个家族的背叛者在,又给了他们这么多时间准备,也该万无一失了。”
“既然他们准备好了,”格雷站起身,状似留恋地看了一眼监视器,“那我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第八十章
玛格丽特眼中冷芒一闪:“有艾米丽这个家族的背叛者在,又给了他们这么多时间准备,也该万无一失了。”
“既然他们准备好了,”格雷站起身,状似留恋地看了一眼监视器,“那我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这场由路家牵头,席卷几乎整个欧洲黑道的与道格拉斯家的争斗,经过半年多的准备,历时五个半月,财力人力耗损无数,才最终因道格拉斯家新任家主上位,缓和了对外政策,才终于停止。
这场争斗后来被称为欧洲黑道风暴,亦被称为大乱斗。
在争斗刚刚开始的时候,因路子允与格雷各负奇才,热身运动也做得久了,直接且自然地过渡到了白热状态。
而此时,在日后名扬欧洲黑白两道的道格拉斯家家主谢清欢,却在孤悬海上的小岛之中,全神贯注地完成专门坑自己人的成年礼考验。
她根据岛上的地形,将树木,石头以及建筑都利用起来,布了一个渡生阵。小岛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势的一部分,生机中透着杀意。
在渡生阵的协助下,谢清欢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所有的改造人歼灭。
这时候将将搬完,落日在海面上镀了一层金色,谢清欢却没几分心思去欣赏这等美景,只想先洗把脸。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结束,已经过去五天,缺吃少睡,人又绷着,即便还没到极限,身体却还是感觉到了明显的疲累。
她翻开地图看了一眼,慢腾腾向其中一幢二层小楼走去——那里有水可以沐浴。
谢清欢觉得胃里火辣辣地烧着,大约是饿过头了,竟然不觉得饿。花了十来分钟,终于走进了小楼,站在厅里才发现,这里不仅仅能沐浴,更像是有人打点着的住所。
谢清欢四处探查了一下,没有发现遗漏的改造人,便放心地进了一楼的浴室,直接用莲蓬头从上往下冲水。
虽说暂时是安全了,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谢清欢只随意冲了冲,缓解了满身的疲劳。才刚踏出浴室,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来得到快。谢清欢挑了挑眉。
直升机并未降落,略做盘旋之后,放了绳梯下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敏捷地攀下,落在距离小楼不远的地方,而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谢清欢迅速闪避到楼内,一手握着先前拾来的军用匕首。
黑色西装男自然之道谢清欢的防备之意,摊着手走进小楼,站定之后,一手按在心口,躬身道:“大小姐,属下托马斯奉家主之命,来接您回家。”
谢清欢没动,也没搭腔,只是将匕首轻巧地在指间转了转。
西装男托马斯等了片刻,见谢清欢没有反应,略一犹豫,缓缓直起身,目光直视前方,再度将两手摊开,严肃道:“大小姐,属下真的没有恶意。”
谢清欢所处的地方,足以看清他的举动。这人的华语十分流畅清晰,只是三两个动作,却严谨到几乎刻板。这种接人待物,应该是大家族专门培养的,想必他在格雷身边地位也不低。
谢清欢不现身,托马斯就维持着那个显示诚意的动作没有动,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不耐。
谢清欢沉默着,心中估算着道格拉斯家如今的情形,格雷脑中生了瘤,即便当初发现的时候是良性的,也经不起一直拖着。他再有耐性,也不能一直等着,让路子允万事准备充分,这样对他对道格拉斯家都太被动。
而她跟着玛格丽特离开t市,路子允心中但凡还看重她,还要与她一起,便也不能等着格雷先出手。
所以,这两人应是已经开战了。
谢清欢手上的资料不多,这两人的真实实力无法准备估算,但道格拉斯家这些年强硬弹压整个黑道,当家人性情息怒难测,行事作风诡谲多变,总让人惶惶难安。如今有了推倒这棵大树的肯能,恐怕是落井下石者众吧。
更何况,算算时辰,不提格雷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最得力的助手女王蜂玛格丽特,也该出现某些不适的症状了。
托马斯又等了等,再次开口,严谨中就带了三分低沉三分无奈:“大小姐,时间宝贵。”
谢清欢挑了挑眉,好歹是开了尊口:“哦?”
托马斯稍稍松了口气:“此刻出发,回到家,还能赶上晚餐。”
谢清欢默默无语地看着他,嘴角轻轻一抽,这位先生你顶着一张精英脸,却如此关心吃饭问题,你老板知道吗?
谢清欢慢慢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表情,心中却更加警惕小心:“是格雷让你来的?”
托马斯一脸恭敬地低下头去:“是的,大小姐。”
谢清欢在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玛格丽特,她还好吗?”
托马斯微微一顿,随即答道:“玛格丽特小姐昨天夜里去世了。”
“昨天?”谢清欢微微皱眉,这日子可比她预计的时间早太多了,“怎么死的?”
托马斯挑起眼帘,直视着谢清欢,冷静道:“玛格丽特小姐昨天亲自去剪灭家族叛徒,身中七弹,不治身亡。”
“叛徒……”谢清欢目光一冷,“你说的是——”
“是的,大小姐,”托马斯肯定地点头,很满意地看着谢清欢丝毫未变的表情,“正是前家主卡尔先生第三子艾斯,他自逐于家门,出卖家族机密给敌对者,更试图对家主不利,玛格丽特小姐已经将他格杀。另有向来替艾斯收集并传递消息的钱家,已被灭门。”
谢清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仍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想起艾米丽那威武的腿毛,钱宝圆滚滚的脸与身形,还有那个活泼的总爱做女仆装打扮的少女。
托马斯眉眼低垂,又是一副恭顺的模样。谢清欢沉默片刻,才静静道:“走吧。”
“大小姐,请。”托马斯听了,立刻一躬身,错开半步,在前面带路。
这会儿天正热,谢清欢虽然兜头冲了一回,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身上就已经半干不干了,潮潮的,反而让人不舒服。
托马斯跟谢清欢一前一后上了直升机,自始至终,托马斯的目光都不曾落在谢清欢身上过。上了飞机之后,他便自发地去了驾驶员旁边。
从小岛到道格拉斯家的古堡,花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直升机在数个球场大小的草坪上降落,一群穿着与托马斯同款黑色西装的男人沉默地迎接了他们。
谢清欢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站得最近的那个黑西装,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周身气场又冷又硬,隐约还带着几分杀戮之后未消散的血气。
谢清欢见了这情形,心中略觉不妙。她跟在托马斯身后,从容地越过他们,向内走去。
黑西装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去,没有任何动作。
从草坪到堡内居室,还有一段路。途中时而有人自身边经过,脸上的表情都是冷肃平静,丝毫不见族中高位者去世的慌乱与不安。
一直走到堡内居室,才有身穿黑衣的女仆匆匆而来,附在托马斯耳边轻语几句。
托马斯听了,点点头,又挥了挥手,那女仆就略微一躬,快速退去了。
谢清欢如今身在虎穴,反而没那么防备了,只在托马斯转身向着她的时候略挑了挑眉,淡淡问道:“怎么?”
“大小姐,家主现下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请您先去沐浴更衣,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托马斯答道。
“好。”谢清欢也不推辞,她确实该换身衣服了,“有劳了。”
“大小姐太客气了,这里是您的家,属下理该为您服务。”托马斯又低下头去,自她身边退开两步,立时又走来一个黑衣女仆,冲谢清欢一躬身,“大小姐,这边请。”
谢清欢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极快地掠过眼前的布置。
格雷的书房在二楼,给她准备的房间在三楼。
谢清欢在大雍也见过极致的富贵,但大雍的风物与工艺水准都跟欧洲有着极大的区别,所以谢清欢站在格雷为她准备的房间,看着比帝王行宫更显奢华的排场,仍是惊了惊。
道格拉斯的荣耀与这富贵息息相关,如今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也是因为这富贵——没有利益,何来争斗?
女仆在自带按摩功能的浴缸里放好水,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接下来还准备去帮谢清欢脱衣服,被谢清欢当机立断地阻止了,将她送出房门,才放心地沐浴。
谢清欢忙碌了整整五天,还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精神绷得紧,此刻被温热的水流轻抚,一放松下来,立刻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恨不得立刻睡去。
等她强扯着泡完澡,换好衣服,将脸上的倦意尽数敛去。
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点,下楼时慢腾腾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显出几分优雅,离地还有几层台阶的时候,目光一长,就见到格雷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等着。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挑起眼帘,定定地看着她泡澡之后显得湿润却也遮不住些微憔悴的脸,静静一笑:“好久不见。”
亲爱的小妹——
我的妻。
------题外话------
嗯,有点内容重复了,明天再加点别的。先这样。
第八十一章
谢清欢脚下微微一顿,抬眼看去,格雷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瘦了一些,其他方面倒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脑中长了个瘤以及玛格丽特之死,都没有影响到他。
谢清欢的眼睛略微一眯,这样一个人,寡情少欲,除了死亡,大约没有什么能打击到他了。
看着格雷,谢清欢又不由想起路子允,在遇到她之前,路子允是不是也是这样,没有弱点没有软肋。
但人活着,全无感情,又有何乐趣呢?谢清欢如此想着,眉眼间的倦怠也显出几分温柔来,叹息般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格雷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过来坐。”
谢清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格雷的左手边坐下。
站在格雷身后的托马斯见状,轻轻抬了抬手,立时有女仆端着晚餐过来——先是上了一碗汤。
“尝尝看,厨师是专门做药膳的,对于养生很有心得。”格雷口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却并不让人觉得过分殷勤,反而像是寻常的兄长在关心妹妹。
谢清欢略笑了笑,其实她此刻仍不觉得饿,却还是拿起汤匙舀了汤送入口中。
格雷对放在自己面前的牛排视若无睹,只含着笑盯着谢清欢:“味道如何?”
谢清欢颔首,由衷赞道:“很是美味。”
格雷又问:“可合你胃口?”
谢清欢其实对于吃食上并不计较,闻言又是一点头,轻声应道:“嗯。”
格雷满意了,便不在多问,只兴致勃勃地看着谢清欢埋头喝汤,他自己那份牛排反倒没怎么动过。
喝完汤,又上来半碗米饭并几个鲜炒时令小菜,看着都是华国这个时候会出的菜,天然非催生的。那米饭颗粒饱满,在灯光下更有莹润光泽,看着人食指大动。
谢清欢原本不饿,又喝了一碗汤,吃饭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托马斯也退开之后,偌大的餐厅里便只剩下格雷与谢清欢。两人都没有开口,但气氛并不僵硬。
格雷其实也没什么胃口,脑中长了瘤,且是在那般危险的位置,即便还不曾产生剧烈的影响,毕竟还是渐渐压迫到了神经,因此而产生的病症也会越来越多。
作为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格雷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谢清欢。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应该说,他们原本也没见过几面。因着这个,格雷很是嫉妒自小就陪在谢清欢身边的萧朗月。
对于路子允,格雷反而并没有那种必然要弄死他的情绪。说到底,路子允认识谢清欢也没多久,他不过是个恰好配得上她的男人,且抢先告白了而已。
格雷的眼神很专注,没有狠戾没有疯狂,简直可以称得上深情了。谢清欢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后颈窝却觉得凉飕飕的。
道格拉斯家能存在这么久,且一直不曾真正衰败下去,必然有它的道理。至于那流传至今的规矩,谢清欢不会置喙,但不意味着她可以接受。
谢清欢放下筷子,取过放在一边的餐巾擦嘴。
格雷慢条斯理道:“你这几天进食不规律,现在又是晚上,少吃一些,免得胃不舒服。”
“多谢关心。”谢清欢心中幽幽一叹,这样殷殷切切的格雷,让旁人见了,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吧。
格雷笑了笑:“这几天你也累了,今天早些睡吧。”
“嗯。”谢清欢知道他今晚不会跟她谈什么了,便站起身。女仆见状走过来带她去房间,谢清欢回房洗漱一番,才发现床头还细心地准备了充电器跟睡前读物——她的手机正充着电,并没有开机。
谢清欢也觉得累,躺在床上却又没有睡意了,只轻轻合着眼睛,琢磨着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中。以玛格丽特的地位,她在眼下这个时候身亡,必然会引起道格拉斯家不小的震荡。
但是显然,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格雷作为道格拉斯家的掌舵者如今还好好的,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谢清欢最为担忧的——哀兵。
古人云:哀兵必胜。将深切的哀痛埋藏在心底,踏着同袍的尸体前行,反而能激发让人畏惧的战斗力,这样的斗志,比任何的药与改造都要来得可靠。
没有葬礼,也没有哀悼,还手刃了家族叛徒,玛格丽特用自己注定要逝去的生命为道格拉斯家先下一城。
路子允会怎么办呢?艾米丽这一死,那位眼光奇特的威廉姆斯议员还肯接着趟这浑水吗?谢清欢抬起手,盖在有些发热的额头上——只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并不是病了。
谢清欢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一些零碎的梦境影影绰绰。
有曾经的大雍。别无选择被拥上帝位的少年皇帝,那时候尚青涩,对她这个年纪也不大的帝师,很是亲近信赖。皇极宫中日日伴驾,亲征南疆时尽心守护,曾经君臣相得,抵不过九五之尊一念之差。
有曾经的谢清宁与任真。并非真心游戏红尘的富家子弟,情窦初开却因为太过聪慧而从未天真的女子,相遇不过是为了那一场错过,从此前缘尽。
还有路子允。应以为傲的记忆力在这个时空并未完全用于增长学识,反而记住了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那些冷清的,温和的,略带无奈的,以及坚持的表情。
最后是格雷。道格拉斯家的人生来杀性重,对感情也并不专一,只有格雷,活得仿若一匹孤狼。
谢清欢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而后有脚步声向床边走来。她的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分不清眼下是是梦是真。
一只手落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抚了抚,像是害怕惊到她似的,很快就缩了回去。耳边落下一句轻叹:“你都不知道,我要多么用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拥抱你的心情。”
谢清欢在被子里动了动,眉心微微皱起。
“你不愿意,”黑暗中那道影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说了一句,“我又怎么舍得——”
谢清欢在梦境中挣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温柔的口气,那还是格雷吗?传说中的邪魅狂肆呢?
那道人影缓缓站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当再一次咔哒声响起,谢清欢猛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眼只见到一片黑暗,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又沉入睡眠。
门外的格雷靠在墙上,静待着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看样子,他的身体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场争斗,他即便不输,也算不得赢。只是,他不是输给路子允,而是输给了时间。
托马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格雷握紧的双拳,想着他并没有阻止谢清欢跟路子允联系,一时有些感慨。道格拉斯家的人对伴侣算是忠诚,但一旦伴侣身死,还是会追求其他人。像格雷这样,到了这个岁数,才终于开了一朵桃花,这桃花还不知道是桃花劫还是缘的,也并不多。
这大约就是——年轻的管家在心中默默道,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就要关掉一扇门吧。
格雷缓过那口气,站直身体,一个黑衣人快步而来,沉声道:“先生,码头出事了。”
格雷脸色不变,托马斯却是松了口气:哎哟,他们终于动了。
“走!”格雷冷冷扔下一个字,率先向书房走去。黑衣人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托马斯缀在末尾,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哎,左右手也不是好当的呀,都这个点了,还不能去休息。
道格拉斯家的经济根基在于海上的五条航线,又以这五条航线辐射各行各业,为道格拉斯家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产。黑道上的那些生意纯粹是不嫌钱多咬手的存在,要说有多重要那也不至于。
如今损失的这个码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着货一起,也不足以让格雷皱一下眉。
但是作为计划的一环,格雷可以预见到这个饵将会起到的作用。他看向站得笔直却恨不得能就此打瞌睡的托马斯:“你觉得呢?”
“各个击破。”托马斯微微一笑,“欧洲黑道联盟,听起来真是好大的噱头,不过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有钱没命花也让人十分遗憾。反倒是趁虚而入的斯洛克家族有些棘手,克里斯家那个女人也太没用了,这么多年都没拢住景家。”
格雷淡淡道:“拼财力只会拉长战线,拖延时间。”
后面一句他没有说出来——谢清欢在他手中,路子允绝不会安心。时间拖得越久,发生不测的可能性就越大。
即便格雷也同样耗不起,路子允也不敢拿时间来赌。
托马斯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他觉得无所谓。道格拉斯家需要再一次让人们清楚地认识到,它足以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撼动。
格雷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有勇有谋,自身实力强悍到完美。”托马斯回想着谢清欢成年礼考验中的表现,即便是自小长在道格拉斯家的少爷小姐们,也都不如她。托马斯心中一突,看向格雷:“少爷,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格雷点头,微微一笑,“作为我父亲的直系血脉,在成年礼上有那样的表现,在我之后,接任家主之位,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第八十二章
作为世代为道格拉斯家效力,且一早就投在了格雷门下的管家,托马斯对格雷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谢清欢如今是嫡系除了格雷之外唯一还存活的血脉,且她几乎亲手杀了家族女性实力巅峰的玛格丽特,又以惊人的成绩通过了在原有基础被强化了数十倍的成年礼考验。这些,都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道格拉斯家从不缺强者,身为强者,只会膜拜更强者。
家族的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是那位小姐那边看上去更难搞定呢。
在那之前,先将碍眼的小虾米清除掉吧。如今的黑道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啊。
路子允当然也知道所谓的联盟远远没有‘联盟’这两个字看着牢靠,道格拉斯家积威太久,进可威逼,退可利诱,可钻的空子太多了。
但他并不在意,也完全没有因为格雷的动作而打乱步调。因为他跟格雷都明白,这一场争的不是利益,甚至不是胜负。
第二天谢清欢仍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先是打开手机给路子允报了个平安,路子允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又得知她如今在道格拉斯家的古堡之中,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他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道格拉斯家一贯的传统跟格雷的人品都让人放心不下。
谢清欢知道他的担忧,却没多说什么,只简略地跟他讲了一下这几天的遭遇。昨天跟格雷相处了那么一会儿,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静水之下狂暴的暗涌,平静却更加可怕。
谢清欢顿了顿,捏着手机静静道:“阿七,你不用担心我,小心行事。”
“雁归,”路子允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在格雷身边,千万要小心,不要激怒他。”
谢清欢这时候倒笑了笑:“因为病人的情绪总是比较起伏吗?”
“雁归,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格雷,哪怕他只剩一口气,也能撕碎对手。”路子允按了按眉心,一本正经道。
谢清欢微笑道:“看你这么清醒,我就放心了。”
“所以,你是担心我气昏头吗?”路子允反问。
“阿七,适当的吃醋是不错的调剂品。不过,”谢清欢淡淡道,“兄妹就是兄妹,爱人就是爱人,永远都不能混为一谈的。”
路子允轻笑一声,唇角轻轻勾起:“那你觉得,我与格雷之间,谁会赢下这一局?”
“说起来,你跟格雷这事儿我还没太弄明白,这一战并非必须为之。再说,何为赢?何为输?”谢清欢顺了顺思路。路家的根基在华国,家族体系健全,继承人储备充足,发展势头良好,说是八方来财也不为过。反观远在欧洲的黑道势力,就如同鸡肋。
而道格拉斯家则稳稳扎根于欧洲,家族之中奇葩辈出,但显然,直到格雷这一代,也没有人将手伸到华国去试图动摇路家的根基。
若说是为了她,这就更有意思了,这事儿如今,跟她似乎已经全然没有关系了。
就连玛格丽特之死,除了道格拉斯家少数人,旁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有她一分力吧。
“雁归,你不懂。”若说先前路子允只是心下稍安,此刻则明显是有些愉悦了。这是他自谢清欢从t市被带走之后首次开怀,路小心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什么?”谢清欢微微皱眉。
“男人的血性与独占欲。”路子允现在可以肯定,谢清欢跟任西东的那一段必然是稀松寻常的。在路家,是没有女人如衣服这种说法的,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那还是男人吗?
夺妻之恨可是跟杀父之仇并列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的。别说是多妻了,就算是觊觎也不行。
谢清欢默然,随即岔开这个话题,两人随意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以格雷的性格,路子允恐怕是没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谈判的,所以这一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争斗暂时也无法停止。
谢清欢洗漱完毕,就下了楼,早餐是西式的,据说所有的食材都是取自无机农场,天然无污染。
餐厅只有她一个人,并不见格雷的身影。慢条斯理地吃完饭,谢清欢才问道:“格雷呢?”
小姐对格雷少爷也不是完全漠视嘛。托马斯略一躬身,答道:“小姐,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中午会回来陪小姐用餐。上午就由属下陪着小姐在家里四处走走。”
谢清欢没有推辞,了解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于了解一个人,也多有帮助。
只是,道格拉斯家的这个古堡似乎大得有点离谱,从格雷的这个主居室出来,到下一个地方必须要用车。不过,托马斯并没有用汽车,而是用的两匹马拉着的鎏金马车。
现代社会用到马的时候不多,就连骑马都能算是一种高档奢侈的爱好,所以谢清欢一看到那马车,就有种被闪到眼的感觉。
马车行进并不快,托马斯显然对道格拉斯家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为谢清欢详细介绍着道格拉斯家的历史。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历史悠久,一直盛极,至今未衰。
而谢清欢先前得到的资料里虽然有提到道格拉斯家经历了数次危机,但始终没有完全衰败下去。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相爱繁衍,手足相残,亦成就了不少强者,他们无所畏惧地带着道格拉斯家走向更加强盛,使后人产生对家族的归属感。
这大概也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家族背叛者并不多的原因吧。
中午的时候,格雷果然赶回来用餐。
饭后,格雷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问道:“住得还习惯吗?”
谢清欢点头道:“多谢款待,还不错。”
格雷知道她不会说出任何不好来,又笑着问道:“在这里,会觉得闷吗?”
谢清欢挑了挑眉:“如果我说闷,你能放我走?”
“不能。”格雷断然道,话一出口,似乎觉得是太过生硬了,又补充了一句,“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清欢微微偏头:“所以呢?”
格雷淡淡道:“你的时间也相当紧迫。”
谢清欢叹息:“你真的不打算治一下你的脑子?你一旦倒下,道格拉斯家立刻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了吧?”
格雷眼睛微微一亮:“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谢清欢摇头,“我只是在试图避免被道格拉斯家拖下水。但我知道,你一旦决定什么事,便很难再改变。所以,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陪我三个月。”格雷看着谢清欢不置可否的表情,补充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看向谢清欢,淡漠的脸上浮着几分惋惜:“若是我能早一些知道你的存在,或者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他的话就此顿住,谢清欢脸上则显出几分感慨。若是格雷早几年知道谢清宁,那他会怎么做?杀了她或者爱上她?缺少了那份契机,她也会直接殒命于朱雀大街,便不会有这之后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这一刻,谢清欢简直忍不住想要告诉格雷,他所见到的是谢清宁的壳子,但内中并不是谢清宁。但她转念一想,也不对,道格拉斯家相爱相杀,都是因为血脉,也就是说,格雷爱上的,必然也就是这么个壳子,内里是谁并不重要。
一旦她说溜了嘴,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跟谢清宁都会被解剖来研究,或者格雷因此知道了那个逆天的转命术,从此换了个壳子,简直是心腹大患。
这个下午,是谢清欢最后一点悠闲欢快的时光,她还给易柏去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萧朗月的情况。易柏说萧朗月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有效地抑制住了,只是,要完全拔出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因为元昭之死,萧朗月颇为自责,再加上担心谢清欢,她的情绪十分不稳,至于治疗非但不上心,甚至是抗拒。
谢清欢听到元昭的死讯,目中也有几分黯然。她虽是萧朗月最亲密的人,但她跟元昭还是相当疏离的。或者说,元昭在下意识地跟她保持距离。
元昭待人接物原本就是温和的,他跟萧朗月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全心全意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对萧朗月的真心毋庸置疑,冒着风险做了心脏手术,原本便是想着后枕无忧的,却没想到横生变故,只叹情深缘浅。
易柏将电话送到萧朗月耳边,萧朗月木然地转了转眼珠,也不知道目光究竟落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谢清欢淡然却带着几分关心的声音:“萧萧,玛格丽特也已经死了。连带着元昭的份,好好活下去吧。”
萧朗月愣了愣,过了片刻,才终于醒过神,一把抢过易柏手中的电话,自得知元昭死讯那一刻就失效的泪腺终于发挥了作用,嗓子干涩异常:“欢欢,欢欢,元昭他死了!是我害了他!”
“萧萧,”谢清欢温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陪你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