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石海往事
看着夜离离开,石海心中的烦闷并未减少,他看一眼桌上的药膏,微微皱眉,很想就这样将它丢了。但是拿在手上,终究是没有这样做。说起来,迁怒于公子的行为,有些冤枉公子。毕竟这事情不是公子可以左右的。
这么些年来,石海知道,关于冰雁,夜离已经做得足够好。他认命地叹口气,拿起药膏胡乱涂抹在手背上。说到底,公子是无辜的,冰雁是无辜的,就连这药膏……也是无辜的。
石海想起夜离方才的话,似乎是冰雁去告诉公子,公子才拿着药膏来看他的。这么说来,他可不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冰雁对自己并不算无情?
如刚才那般,冰雁被自己气走,若是在原来,以她的性子,兴许真的会一走了之。可是,今日不然,她竟然去找了公子,可以证明她是在担心自己手上的伤势吗?
这样的想法聊以安慰自己的内心,但是石海是个聪明人,且并非自恋自大。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其实不然,冰雁只是当他是兄弟,如此而已。何况,遇到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仍旧是公子啊!
这样的认知令石海刚刚恢复一些的内心再度颓废下去,他将药膏随意地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地砸向床面。“嘭”的一声响,他忍不住微微变色,背部是有点痛的。
身上还未躺热乎,石海便又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他站在床边,看着床榻,像是看见了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不行!不行!如今的他,只要一看到床,脑子里就会不自觉地出现昨夜发生的事,仿佛现在冰雁还是躺在那儿,一声声呢喃着公子的名字。
石海神情痛苦地坐在床下的踏脚处,这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从今以后,他都没有办法上床睡觉了?
这事情自然无果,石海大力地搓搓脸,索性换了件衣衫,出门了。既然这屋子里待不下去,不如直接去练场,找几个人比划比划,总好过现在这样。
石海的这一念头,可是苦了被他选中的那几个人。整整一个上午,石海就像是不知疲惫一样,拉着那几人比剑、比拳脚,折腾来折腾去,累得大家都气喘吁吁,唯独他像是全然没有感觉一般。
“起来!”石海看一眼躺在地上休息的人,喝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就都不行了吗?起来!”
地上的人冲着石海摆摆手,纷纷求饶:“海哥,您就饶了我们吧!这都几个时辰了?您还是这样生龙活虎,咱们可受不了啊!”
石海哪里管这些,走过去,对着他们的屁股就是一脚:“起来!我看你们平日里就是太清闲了!正好我这几日没事干,就亲自来操练你们吧!”
“啊?”那几人惨叫一声,内心开始为自己哀悼。说起来,大家都是精力充沛之人,然而,谁能受得了石海这样不间断的疯狂训练?足可见石海的厉害之处!
正巧这时候,冰雁同夜离走过来,本来两个人正在商讨事情,却到处找不到石海,听人说了他在这儿,便一路寻过来。不想却看见这一幕,冰雁看着站在场地中间的石海,秀眉微蹙,说了句:“这个疯子!”
“怎么回事?”夜离看一眼冰雁,从她的话语中,似乎知道些眉目。
冰雁面露担忧地说:“夜离公子,您有所不知。石海昨夜一夜未睡,又发疯地将自己的手背弄得鲜血淋漓。您想想方才下人的话,石海已经在这儿呆了近三个时辰!可不是疯子?”
听了冰雁的话,夜离也是有些吃惊的。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吗?平日里让他来多训练,那都是要命一般,今日这是怎么了?训练起来竟如此拼命?
冰雁上前一步,刚想要劝阻,便被夜离伸手拦住:“不必多言。看看这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冰雁低声应道。
石海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被他训斥的人却眼尖地瞥见夜离的身影,他们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指着夜离的方向,提醒道:“海哥,夜离公子在那边!”
石海看过去,公子和冰雁并肩站在那儿,虽说明知道公子对冰雁没有旁的心思,但是他依旧嫉妒地觉得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真是相配极了!
他的心里仿佛结上一个结,可悲的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若是换了旁人,他必定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教训一顿再说。可是,那对象是公子!他什么都做不了!
石海自幼便跟着夜离,是他的心腹。石海同冰雁一样,也是孤儿,石海的爹娘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那一年,石海的家乡遭遇了蝗灾,颗粒无收,被迫背井离乡。然而,半路上爹娘好容易给他找到的馍馍被人抢走。那个时候,为了活命,哪怕是为了丁点的口粮,也是能闹出人命的。
石海那会儿还小,对整件事的记忆早已模糊。只是依稀记得,一个大侠出手相救,他才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后来,大侠走了,他再度变得无所依靠。
但是,从那以后,石海小小的内心,便立下了学习武功,当一个仗剑天涯的侠客。之后,便跟了一个一个半吊子的师傅学武功。学了个大概之后,师傅便带着他走街串巷,卖艺挣钱,时不时地还会拳脚相向。说白了,他不过是师傅的一个挣钱工具而已。
对于石海这种一心想要当大侠的孩子来说,自然是不满意每天卖艺混口饭吃的生活。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能力有限,除了跟着师傅,也是别无他法。
几次想要离开,都被师傅抓回来,一顿教训之后,他又老实一阵。就这样,跑了被抓,再跑再抓,周而复始,石海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始终不曾放弃。
最后的那一次,他又一次出逃,眼见就要师傅逮住。正好碰上了夜离,那个时候,夜离也才十几岁,只是他当时已是求助无门,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向夜离求救。
本来也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这种类似的求助他尝试过无数次,然而没有人愿意多事。再加上师傅的恶言威胁,即便有人心生不忍,终究也是不了了之的。
其实,当他开口求救之后,就后悔了。夜离长得那么单薄,独自一人,年纪又轻,哪里是师傅的对手呢?石海心底有些自责,觉得自己会牵连到夜离。于是,赶在夜离开口之前,便说:“算了,我已经习惯了。你快些走吧!免得被我连累了!”
石海说完就跑,胳膊却被人拉住。他回身一看,正是夜离。石海皱眉,眼见师傅就在身后,一脸志在必得,他不耐烦地说:“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快点走吧!松手!”说罢,他用力挣扎,然而,一切徒劳。
石海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看上去比他还小的男子,似乎力气大得惊人。他再度用力挣扎,依旧是没有丁点变化。石海刚想要说话,便听见清冷的嗓音响起:“那个莽汉就是你在躲避的人?”
石海点点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什么情况?莫非面前这个男子,是要帮忙?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师傅已经来到近前,他轻蔑地看一眼比石海还单薄的夜离,嘲讽地开口:“海子,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吗?就这样一个瘦弱单薄的人,竟然也想要来对抗师傅我?”
石海上前一步,讨好地说:“师傅,同他无关。我没想要找他对抗你。我跟你回去。”无论如何,面对这个愿意帮忙的男子,石海是不愿意拉他下水的。
师傅面对石海的妥协,满意地点头:“既如此,便跟为师走吧!”说罢,转身便走。
石海也顾不上夜离,准备跟上去。孰料,一直站在那儿没有吭声的夜离,一个闪身便绕到了师傅的身前,冷冷地开口:“这个人……我要了!”他说话间,指一指石海。
“你要了?”师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笑道,“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老子的人,你凭什么说要就要?你以为你是谁?滚开!”
石海闭了闭眼,有些郁闷。这个人也真是的,自己为了他不惜放弃逃跑,他竟然还主动找死?罢了,他若是愿意,便随他吧!
然而,夜离迅速靠近师傅,在师傅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便已经扣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见师傅被甩起来,摔在了地上。夜离俯身下去,一手摁住他的双手,一手迅猛地钳制住他的咽喉,言简意赅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石海几乎看傻了眼,在他看来,师傅的功夫已经是他望尘莫及的高。没想到,面前这个男子,才是真的高手。仅仅两招,便令师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师傅在地上死命挣扎,破口大骂。夜离也不多说,一掌下去,便听得师傅一声惨叫,昏了过去。夜离优雅地起身,石海吓得连忙靠过去,俯身摸了摸师傅的鼻息,小声地问:“你……把他打死了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海往事(下)
夜离轻嗤一声,说了句:“他没死,只是被我废了任督二脉,武功尽失而已。”
石海瞠目结舌地看着夜离,就方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竟然就废了师傅的武功?他的功夫得多高啊!石海面露崇拜,脱口而出:“你教我武功,收我为徒吧!”
“你不是有师傅了?”夜离说话间眼神扫过地上躺着的人。
石海连连摇头,说:“他可不是什么师傅……”石海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痛斥了师傅对自己的虐待。当然,石海并非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再怎么说,师傅也是救了他一命,这个恩他也是不会忘的。
夜离听了石海的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比我还虚长两岁,竟然这么多年逃了这么多次,都没能成功?”
那语气中的震惊与不敢置信有些令石海的自尊心受挫,他看了看地上的师傅,辩解道:“师傅武功那么高,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高?”夜离一直平淡无波的声音有了些许的起伏,胸腔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石海脸一红,也觉得这话在夜离面前说来有些不妥。若说师傅的武功高,那么夜离的该怎么形容?高深莫测,还是出神入化?少年时期心中的傲气,令石海觉得夜离是在瞧不起自己,便说:“你救了我,我本该酬谢。但我现在身无分文,等我日后挣了钱,必定来报答你!”
“你靠什么挣钱?”夜离有些好奇。不知为什么,这个少年有几分对他的胃口。他身边一直缺一个满意的心腹,眼前这个倒是不错。
石海脖子一梗,嘴硬道:“这个不用你管!”他蹲下身去,拉扯着师傅,再怎么不能叫师傅一个人躺在这儿,不管不问。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武功,不能再对自己动辄打骂了。
无论如何,不能叫人瞧不起。这是石海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夜离问:“愿不愿意跟我学武功?”
石海抬起头来,仰望着夜离,不确定地问:“你要当我师傅?”
“不是师傅!”夜离摇摇头,纠正道,“是兄弟。”
兄弟!
这两个字着实温暖了石海孤寂太久的内心。他几乎能感受到泪腺的蠢蠢欲动,察觉到鼻腔中的酸涩。石海的眼前呈现出一片美好的未来,他开始憧憬着有亲人的感受……
然而很快,他便从这样的美好想象中清醒过来。他没有忘记,当年的师傅也是这样许诺的,说是让他跟着他,教他武功,像是父子那样相处。可是,结果呢?
事实的真相不过是,师傅将他带在身边,教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便开始利用他为他跑江湖卖艺挣钱!如今,又有人这样说……
石海仔细端详着夜离,忖度了片刻,面前这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何况自己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令人家企图的。何况,这人方才才伸出了援手,给予他路见不平的帮助。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石海小心翼翼地问。他还是喜欢凡事先将话说清楚。
夜离一哂,看来面前这个少年是被所谓的师傅给吓怕了。他不答反问:“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让我图的?”
“……”石海一阵无言以对。这人说话太直接,虽然事实如此,可是听他这么说,还是令石海的内心有些受伤,就好像他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一样。
不过这样的话虽说有些伤人,却是大实话。这样想着,石海终于点点头,说:“好!我跟你走!”
夜离满意地点头,抬腿就走。面对这样的人,就应该将话说得绝。夜离知道,如同石海这般经历的人,防备心极强,你对他越是亲近,他便越是觉得有所企图。索性将话说话无情,反倒令人安心。
“等等。”石海叫住走出几步的夜离,指了指地上的人,说,“我先将他送回家。”
“随便。”夜离不甚感兴趣。
石海吃力地将地上躺着的师傅抱起来,艰难地往前走。夜离淡淡地瞥一眼,面无表情地跟在石海的身后走。石海知道夜离在身后,心中微微有些感动。
夜离跟着石海东拐西拐,穿过了一个长长的破败的小巷子,石海停在了一个连大门都摇摇晃晃地住所前。石海走进去,夜离站在门口,半倚在墙边,大致打量着一下院子里的陈设。
石海进了屋将师傅放在床上,想了想,将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也放在了师傅的身边,不再留恋,转身出了房间。
夜离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就这么走了?”看石海这样子,虽说言语中对师傅多有怨怼,倒也并非全然无情。这样重情重义的人,符合夜离选人的要求。
石海点点头,说:“嗯。师傅自有办法生存,我只是不想让他难堪地躺在街上无人问津。但是,这么些年来,我为他挣钱,也算是报了当年的收留之恩。”石海心中是非分明,每次被师傅无故责打,他都会在心中暗暗发誓,等到有了机会,一定要报仇。但是,真的当机会唾手可得时,他又不再有那些想法。
既然石海这么说了,夜离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他颔首,道:“既如此,便走吧!”
“我叫石海。还没问你的名字。”石海跟在夜离的身后,走了几步后,出声问道。既然他有言在先,两人是要当兄弟的,那么他自然要将该问的问清楚。
夜离惜字如金:“褚哲勋。”
石海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半晌,姓褚!在京城中,没有人不知道褚家,这个姓并不常见,莫非他就是褚家的人?也难怪呢,看他器宇不凡,绝非寻常之人。
夜离走出去很远之后,发现石海并未跟上来,停下脚步回首去看,见他愣愣地站在那儿,蹙眉:“发什么愣?”
石海怔了怔,快步追上去,不敢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是赫赫有名的褚家人吧?”
“哦?你还知道褚家?”夜离笑着问。
“京城中谁人不知褚家?你未免太小看我石海了吧!”石海颇为不满地问,“你就说是不是吧?”
夜离颔首:“不错。”
接下去的日子里,石海跟在夜离的身边,夜离教他武功,教他谋略之道,一步一步将他带进默贤阁,视他为心腹。所以,对于石海而言,夜离对他有着再造之恩!
石海曾经对天盟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对夜离不离不弃!哪怕有朝一日,夜离要亲手取他性命,他也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引颈待戮!
往事历历在目,石海看着此时此刻同冰雁如一对璧人般的夜离,咽下心底的嫉妒,沉稳地开口:“既如此,今日就到这儿。明日一早,我再来!”
躺在地上的人听见这话,如蒙大赦,一个个瞬间就又恢复了精气神,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纷纷脚底抹油。石海皱眉,这群小子!
不远处站着的夜离看见这一幕,有几分忍俊不禁。
石海走了过去,恭敬地说:“公子,您找我?”
“嗯,有些事。”夜离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转身率先离开。倒是身边的冰雁,看出石海的与众不同。从今日一早到现在,石海都表现得有些奇怪。
等到晚间夜离去看苏诺语的时候,同她说起早上石海的反常,苏诺语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以她对石海的了解,石海一直都表现得大大咧咧,似乎所有事都不会令他烦恼似的,着实不像会做这种冲动事情的人。
夜离本也是随口一说,然而却见苏诺语颇为上心的样子,夜离问:“在想什么呢?”
“石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苏诺语关心地问。
“你倒是很关心石头!”夜离笑着说。
苏诺语脱口而出:“你是默贤阁的公子,我自然也是要关心默贤阁的咯!”话音未落,她便觉察这话说得有些过,脸颊微红。果然看见夜离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苏诺语娇羞地别开脸,不去看他。
夜离也是没有想过苏诺语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也是愣住了。好半晌之后,他才猛地一把将苏诺语搂入怀中,紧紧的,不容她反抗。
苏诺语被夜离的举动弄得羞涩不已,在她尚来不及反抗之际,便听见他在耳边深情说:“诺语,谢谢你!我很高兴!”
苏诺语低低地嗯一声,没有说话。
夜离知道她害羞,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方才问起石头,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石头是他极亲的人,他也十分关心他。
苏诺语含羞带怨地看一眼夜离,心中暗忖:这个呆子!还真是不解风情!
然而,同时心底也是暖暖的。如斯情景下,夜离能够发乎情、止乎礼,也是出于对她的尊重。这样的夜离,的确是令苏诺语满意放心。
她也收敛心神,看着夜离,认真地说:“以石头的性子,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令他做出这种事来!除非……”她顿一顿,轻声说,“为了感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石海矛盾
“感情?”夜离重复一遍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不可能!”
苏诺语斜斜瞥他一眼,看着他那笃定的模样,她追问:“你又不是石头,怎能知道石头的心思?”
夜离自信满满地回答:“石头跟着我的年头久了,关于他的事哪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前不久我还曾同他说起这个事,正巧夜尘即将大婚,我身边也有了你,然而这小子满口肯定地告诉我,全然没有任何心思!”
原本苏诺语也是不了解石海的,然而越是听夜离如此肯定的语气,她越是觉得事情没有绝对。苏诺语摇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还是觉得凡事没有一定。你若是有机会,不妨问问石头。”
夜离颔首。
与此同时,冰雁放心不下石海的伤势,午后讨论事情的时候,也瞧着石海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装了什么大事。虽说早上被他气得离去,心中想着再不理他,到底是做不到的。在如今的逍遥谷中,同她最相熟的人就是石海。
石海一个人半倚在床边,太长时间没有休息,他还是有些疲惫的,但是那床上又令他躺不下去。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冰雁,这种被折磨的感觉,他第一次尝到,也终于明白这些年中公子的心里有多么得难熬。
一直以来,石海都是最佩服夜离的,现在对夜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现在的他比公子之前的处境还难熬。那会儿好歹苏小姐不在身边,公子事务繁忙,还能短暂地忘却。他则不然,同冰雁几乎每日都能碰见个三五次,即便有心想忘,也实难做到。石海重重地叹口气,从床上起身,准备熄了灯便去休息。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石海的心情立时变得喜忧参半。喜的是,冰雁又来看他了。忧的则是,今夜大概又不用睡了……
果然没有一会儿,敲门声响起。“石头,睡了吗?”冰雁的声音传来。一般来说,冰雁的声音不像一般的女子那么柔,反而有几分淡淡的英气。
石海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顿了顿方才说:“进来吧。”
得到允准,冰雁推门而入。冰雁手中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瓷瓶,进屋后也不多言其他,直接道:“我看看你的手背,上点药吧!”
虽说他们这些人,身上没少有伤,但是冰雁仍然没有大意。倘若是在外面执行任务,条件不允许,那么便也随意糊弄一下,可现在在家,有伤就一定要及时处理。何况,那伤势虽说在手背上,却有些触目惊心。天知道他到底是对自己做了什么!
石海很想要语气强硬地叫她离开,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冰雁如此关心他,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思,都不该拂了她的好意。何况,同样的错误清晨已经犯过一次,不可再犯。看着早上的情形,他几乎以为冰雁不会再来理他。可是,这会儿冰雁又来了。哪怕是兄弟,也从未冰雁如此关心过旁人,那么就让他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在冰雁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吧!
这样打定主意后,石海没有再去拒绝冰雁的好意,乖乖地将受伤的手伸出来,说:“好。你帮我上药吧!”
冰雁嗔他一眼,一边上药,一边念叨:“你这人也是,向来不是淡定自若的嘛,我瞧着默贤阁中,除了两位公子,就属你最冷静自持。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也值得你如此冲动?”
石海听着冰雁难得的唠叨,心中颇为温暖,嘴上只得含糊地说:“唔……也没什么大事,没什么的。”
“没什么?那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冰雁的声音微微拔高一点。
石海不甚在意地说:“小伤而已,你这不是在为我上药嘛!”若是我的受伤能得你时时照看,即便再多些伤,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后面这话才是石海的心声,只是这样的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冰雁手脚麻利,该上药的地方已经处理完毕,听见他这么说,反驳道:“难道我每天没有事做?石头,你是觉得我太悠闲了,是吗?我情愿自己再忙碌些,也不愿看见你们受伤!”这是实话,不仅仅是石海,冰雁不愿看见默贤阁的任何一个人受伤。
石海则自我感觉良好地筛选出冰雁不愿他受伤的意思,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手上有伤,也不方便,早些上床休息吧!”冰雁收拾好药膏,准备离去。
“冰雁。”石海看见她想走,下意识地出声挽留。然而,看见冰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又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冰雁看他半天没有做声,说:“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石海看着她的人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到最后也没有想出一个挽留的理由,只得悻悻作罢。
不过,这一夜,于石海而言,总算不是太失败。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以后见了冰雁,就要这样。只有忘记自己心底的醋意,才能如常一般同她说话,也许慢慢地,她能察觉出自己的心意来。
石海想起从前自己说夜离的话,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公子心仪苏小姐,可是从不敢叫苏小姐知晓他的心意。喜欢了别人近十年,到最后,别人一点都不知道,还误将他视作是杀父之仇!
那个时候,石海总是劝诫夜离,凡事都要说出口,哪怕是被拒绝,也好过这样一直藏着掖着,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会儿就在心底想,若是有朝一日,他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一定要勇敢地表白!哪怕做不到夜尘公子那样,也不能像自家公子这样木讷。
没想到,等到这一日真的到来,他才悲哀地发现,想要表白,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那些话无数次地到嘴边,可他就是没有说出来的勇气。这算不算是跟在公子身边久了,行事也变得同他一样了?
就石海而言,他惟愿同冰雁之间,能维持今夜这样的恍若无事就好!
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石海在冰雁面前,虽说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因为吃醋或是嫉妒而得罪了她,也并没有丁点的进展。刚开始,因为他的伤势迟迟不见好,每天冰雁都会抽时间来给他上药。于石海而言,那难得的独处时光中,他和冰雁却总是寥寥数语。
原本他心中坦荡,同冰雁在一起,总有着说不完的话,可是现在,却连说个话都要小心翼翼,甚至在心底斟酌许久才说出来,两人间倒是没有话了。
而对于冰雁来说,自从夜离那次告知了同苏诺语好事将近,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黯淡无光。即便后来,石海陪着喝酒后,她决定要挥剑断情丝,可这话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对夜离公子的执念已多年,哪里是轻易说断就断得了的?
好在身边还有个活宝般的石海,虽说这些日子,她也察觉出石海的转变,他似乎变得同原来有些不一样,但每每和他在一起,她便觉得轻松自在。因此,无事的时候,冰雁是愿意同石海多接近的。
至于苏诺语,她的伤势也在逐渐恢复中,与此同时,和夜离的关系甜蜜至极,日子倒也过得舒心。而夜离,从江南回来后便一直着人在详查关于天鹰帮和那彩虹奇毒的事。关于石海的所谓感情问题,夜离还是没有多问。主要是第二天,石海就恢复如常了,所以,夜离姑且视他之前的反常为偶然事件,没有理会。
这期间,唯一的喜事就是阮天策同清然的大婚了!
作为阮府的长子与继承人,阮天策的大婚并没有比阮天浩的逊色,也没有因清然的孤女身份而让她低曼绮一等。好在清然本人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嫁给心上人,外在的一切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而曼绮,也不看重。她绝非是个骄矜无礼之人,也没有想过在阮府中要凭借自己的郡主身份去打压谁。这一点,还是很令阮忠满意的。
这其中唯一心怀不满的,就是孙氏。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迎娶的是堂堂郡主,而阮天策却找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小孤女,这本身就是天壤之别!但是,有老爷做主,她也只敢在心底抱怨两句,并不敢表现出来。
阮天策的大婚,夜离自然不会缺席,说起来,他是很愿意带着苏诺语一同参加的。但是碍于身份,终究是不得不作罢。参加大婚之日,夜离的身份是褚哲勋!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真正令人侧目的是,季舒玄亲自来参加了阮天策的大婚。他的到来,令整个阮府都蓬荜生辉!也引得众人纷纷议论,说到底在皇上心中还是更看重阮府长子的!
其实不然,阮天浩大婚那日,季舒玄也是想参加的,只是当日朝政繁忙,给耽搁了。所以这次阮天策的大婚,他才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场的。本是无意之举,却被人深深误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辞别爹娘
在季舒玄看来,无论是天浩也好,还是天策也罢,他给的都是阮府和阮忠的面子。但是这事在阮天浩看来,却不然。他心中颇为不满,便叫人送信给了平南王,对他一番挑拨。
大婚那日,许久没有在季舒玄露面的褚哲勋被他逮了个正着。借着这难得的场合,季舒玄将褚哲勋叫到了一边,两个人议论了许久旁的事。
“皇上。别来无恙!”褚哲勋恭敬地拱手。在宫外,他俩向来是只叙兄弟之情,不去介怀身份的尊卑的。
季舒玄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亏你说得出别来无恙这种话!朕问你,给你放个假,你有多久没进宫了?朕看你是忘了进宫的路,需要朕亲自来府上接你吧!”
褚哲勋听出季舒玄的不满,也不往心里去,笑着说:“皇上,您说这样的话,叫臣如何敢当?你若是有事,只消派个人传个话,臣立刻进宫!”
“哼!”季舒玄重重地哼一声,问,“朕看你今日心情不错,怎么,走出伤心往事了?”
褚哲勋心中一动,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是天策的大喜之日,我总不好沉着脸,扫天策的兴致吧!”
“褚哲勋,朕同你相识多久了?”季舒玄压根不相信他的这番话,就冲着他对褚哲勋的了解,若是心中有事,哪里能笑得如此开怀?
褚哲勋一哂,并不答话。关于诺语的事,他暂时还不想叫皇上知道。
季舒玄冷眼看着褚哲勋,接着说:“你在朕的面前,藏不住心思!你那笑分明就是发自内心。”顿一顿,季舒玄的语气和缓下来,“哲勋,说起来,自从白府出事后,朕许久不曾看见你这样的表情了。这样也好,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总是要走下去的。你能走出来,朕也是满心欣慰。”
褚哲勋不想再谈这个问题,转了话题:“皇上,如今朝政中可有大事?”
季舒玄知道他不愿多谈,也不勉强,便说:“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朕自己有件事,想要跟你们商讨。”
“皇上话中所指……”褚哲勋挑眉看他,“莫非是立后?”
季舒玄朗声大笑:“哈哈……朝中臣子中唯独你褚哲勋最懂朕的心思!不错,就是这个事。后日早朝要议,你得出现!”
褚哲勋点点头,皇上都开口了,哪里还能推辞?何况,皇上对他实在不错,允准了这么长时间的假!他说:“其实,立后的事乃是您的家事,实在不必考虑我们这些臣子的意见。”
“话是如此,但是你该知道,后宫同前朝从来都是盘根错节。说是朕的家事,其实自从皇后薨逝,后宫和前朝的眼睛可都是盯着朕在。”季舒玄说起这话时,语气里是有些无奈的。
听了这话,褚哲勋看向季舒玄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同情。他开始觉得皇上这位置,绝非仅仅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有着外人想象不出的心酸。至少对于他而言,他是没有能力周旋在众多女人间的。
于褚哲勋而言,此生惟愿同诺语两人相守到老,真要是给他像季舒玄这样的艳福,他只怕是无福消受。只是目前看来,季舒玄也不是那么甘之如饴的。毕竟作为一国之君,立后这样的家事还得拿到朝堂上去,由着众臣子七嘴八舌,只怕他心中也是诸多无奈吧!
毕竟谁不愿意立自己心爱之人为后呢?
褚哲勋不知道该如何回话,顿了许久后,方才说:“臣知道,后日必定出现。”
季舒玄拍拍他的肩膀,也没有说多的话。
褚哲勋看着季舒玄,突然凑近,小声问:“皇上,您有没有什么想法?我是指定支持您的!”
“哦?你没有想法?”季舒玄好笑地看着他方才那一脸贼兮兮的样子。
褚哲勋双手一摊,说:“您最了解我,我向来不同后宫有任何瓜葛,也不愿如此。在我看来,您的幸福更为重要。”
褚哲勋的一番话令季舒玄心中颇暖,虽说这话在别人听上去有几分虚伪,但是季舒玄明白这都是褚哲勋的心里话。他低咳两声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动,没有说话。
见状,褚哲勋没有再继续说话,若是在原来,他不会有这么深刻的感悟。可是今非昔比,自从他同诺语之间关系明朗,他终于体会到两心相悦的幸福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自然也是希望季舒玄能拥有幸福的。
大婚仪式结束后,褚哲勋找到阮天策,小声提醒:“夜尘,兄弟们可还等着喝你和清然的喜酒呢!”
“我知道,你放心。”阮天策一脸喜悦,笑着应允。他离开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翌日,阮天策便携清然在给阮忠和蒋氏敬茶之后,说:“爹、娘,明日我便和清然暂别一段时间。”
蒋氏一听这话,手中的茶杯一斜,惊讶地看着阮天策:“天策,你和清然昨夜才大婚,怎么不多住些时候?这么急着离开吗?你难得回来一次,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阮天策看着蒋氏瞬间泛红的眼睛,心中也有不舍,但是默贤阁那边事多,总不好一直交给夜离忙,不负责任不是他的作风。他上前两步,握住蒋氏的双手,安慰道:“娘,您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小时候您不是总教育我,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您放心,清然会好好照顾我的!等到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兴许就能让您抱孙子了!”
清然含羞地低下头去,也轻声说:“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天策的。”
“傻孩子,娘才不是这个意思!”蒋氏嗔怪地看一眼阮天策,拉过清然的手,半是责备地看着儿子,说,“你这小子,也真是好意思!清然这才过门,你就能说出让她好好照顾你的话?你身为男子,理应照顾妻子!”
清然没有料到蒋氏会说这样的话,在她的印象中,公婆向来是向着自家儿子的。她笑着看一眼阮天策,得意地说:“天策,听见娘的话了吗?你也得好好照顾我!”
“是是是!娘教训的是!儿子明白了!”阮天策一揖到底。看着娘能这样喜欢清然,他也是很开心的。
蒋氏拍拍清然的手背,说:“娘可还等着抱孙子呢,天策你得好好照顾清然!清然啊,若是这小子有半点欺负你的事,你就告诉娘,娘和爹会为你们做主的!”
清然乖巧地依偎在蒋氏的怀中,说:“是,有爹娘在,天策不会欺负我的!您放心就是。”
这样的话越说便越伤感,蒋氏的眼泪夺眶而出,说:“你们明日就要走,娘总觉得你们似乎才回来!时间过得真快啊!天策、清然,你们俩在外面一定要互相照顾,记得经常回来看看爹娘!”
阮忠对这样的场面向来要淡一些,加之他知道阮天策是有要事在身的,更加不会出言阻拦。他起身,来到他们身边,沉声道:“夫人,孩子们有他们的事,只要我们知道他们是好的就可以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我们保重身体,也就是了。你说这么多,不是更叫孩子们心中伤感!”
“是,爹的话不错,只要你们二老保重身体,我们才能放心!”阮天策点点头,附和道。
就这样,一番辞别,饶是阮忠晓以大义,蒋氏依旧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到最后哭得泪眼婆娑。阮忠和阮天策身为男子,有泪不轻弹,倒也还好。唯独清然,自幼感情淡漠的她,在这样浓郁的亲情氛围下,终于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回到房间后,阮天策安抚着犹自沉浸在伤感中的清然,轻声说:“清然,如此感性的你,真的好美!”
“油嘴滑舌!”清然啐他一口。
“什么油嘴滑舌?我夸赞自己的女人,有谁还能说个不字?”阮天策语气豪迈地说。
清然看向他,认真地说:“不过天策,说起来,我是真的应该要好好谢谢你!”
“说这样见外的话,我不爱听!”阮天策抬手捂住她的嘴。
清然一本正经地说:“从前的我独闯江湖,向来都是淡漠一切的。你也知道,我自幼便没有感受过亲情,也不知道被亲情包围是这样幸福的感觉。可是,自从认识你之后,你带着我一点点走进你的家,我认识了爹娘,我真的好喜欢他们!有你们在,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傻女孩!”阮天策同她额头相触,轻声说,“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也会让你一天比一天幸福!”
清然重重地点一下头:“好,我相信你!”
“清然,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该加快速度回报爹娘?”阮天策倏地转了话题。
清然尚沉浸在方才的感性中,反应慢半拍地问:“怎么加快速度回报?”
阮天策一把抱起她,边往里间走,边说:“爹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含饴弄孙,我们自然要满足他们的心愿!”
“色狼!”清然嘟囔一声。
第一百三十九章 立新皇后
这日清晨,夜离很早便出谷了,既然答应了季舒玄上朝,他便会准时出现。说起来,这段时间,已经很久不曾踏上朝堂,他几乎要忘了这种感觉。
当褚哲勋站在群臣中间,等待上朝时,便听得周围人皆在小声议论着立后的事。这件事早早地就传出了风声,大概皇上也是想借此看清楚哪些人在前朝后宫勾结得频繁。自古君王最忌讳的就是前朝同后宫的勾结。
关于薨逝的皇后,褚哲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是先皇钦点的。他少年时期便是太子伴读,一直跟在季舒玄的左右,出入皇宫也是寻常的事。然而,即便如此,对于那位神秘的皇后,依旧是毫不知情。
褚哲勋曾经侧面问过季舒玄关于先皇后的事,可是季舒玄听他提及此人时,面上的嫌恶之情显而易见。也就是那么一次,之后他再没有提及。褚哲勋心中明白,季舒玄大概是不满意这位皇后的,若非有先皇的旨意,只怕不等薨逝也会被废弃。
然而,先皇后一直都是名存实亡的,废不废的又有何区别呢?褚哲勋唇角无奈地上扬,勾起了一抹没有温度的笑。说起来,那先皇后也是个可怜命苦的女子。虽说贵为一国之母,又有何意义呢?在皇上心中,从来没有她这个人。在后宫中,想来也没有人会将她放在眼里。更不用提天下臣民了,除了知道有个皇后的存在,其余的一无所知。
对于女子而言,若是得不到丈夫的认可与怜爱,即便身份再尊贵,也是枉然!
“褚大人!”正当褚哲勋沉思之际,便听见有人同他打招呼。收敛心神望去,原来是礼部侍郎周达。
褚哲勋在群臣中向来有几分不合群,他不太喜欢同臣工们过分亲近,迎来送往这类的事,更是躲得远远的。在白峰还在世的时候,褚哲勋同他还有阮忠倒是亲近,但是白峰突然逝世,阮忠也告老还乡,比起那些呼朋引伴的人,褚哲勋在朝中更显得形单影只。
不过这个礼部侍郎,他算是有几分认可的。年纪轻轻的,为人刚正不阿,也正因为他那个耿直的性子,十分容易得罪人。可偏偏褚哲勋本身也是个不会阿谀奉承的人,因此倒是愿意亲近一二。
褚哲勋看向他,温文尔雅地点头致意,道:“周大人!”
“在下哪里敢当褚大人如此称呼,直呼名字即可。”周达为人清高,有几分眼高于顶的傲气,许多人都看不上,偏偏对褚哲勋十分敬佩。
“周达。”褚哲勋从善如流,“有事吗?”他特意寻了个角落站着,就是不愿意被众人牵扯进去。今日大家讨论的焦点皆在后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呢!他并不想这会儿就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不愿意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瞎操心。他还是那个观点,立后乃是家事,轮不到这些个外人指手画脚。所以,当周达唤他的时候,他心中只是在想是否同立后有关。
“并没有旁的事,只是许久不曾见到褚大人,过来打个招呼而已。”周达坦荡地说道。他也是不愿意参与其中,故而避开。正巧见着褚哲勋独自站在那儿,便走了过来。周达知道褚哲勋的性子,不会有其他人自讨没趣,所以他才选择靠过来。
“别来无恙。”褚哲勋依旧是淡淡的。周达没有开口就问他的意见,这一点令褚哲勋比较满意。
周达关心地问:“之前听人议论,说是褚大人身子不佳,不知现在是否痊愈?”
“劳你记挂,不过是些小事,得圣上垂怜罢了。”褚哲勋说道。
周达点点头,没有说话。褚哲勋也收回目光,注视于前方,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些日子,他虽说没有上朝,但是朝政上若有什么大事,他都是递了奏折上去,给了自己的意见的。也正因如此,季舒玄才会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地放任他在外面。
“上朝!”正想着,便听见太监总管章华那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所有人立时噤声,极静极快地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垂首恭敬而立。
季舒玄一步一步走到了正殿宝座上,四下打量了一番,如约看见了褚哲勋的身影,他暗自满意地颔首,方才坐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待得季舒玄坐定,大殿下的众人山呼万岁。
季舒玄微微抬手,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依旧是异口同声。
早朝上向来是办事极有效率的地方,寻常礼节结束,马上便有人提及今日的重点:“皇上,关于立后一事,臣有本启奏!”
“准!”季舒玄微微颔首,章华了然地唱道。
接下去,便是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不出所料,大家支持的要么是族人,要么是师门。总之所有人都希望后位能落到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牵连的娘娘身上。后宫有所裨益,对于他们在前朝也是多有帮助的。
当然,在众人中,还是育有子嗣的贵妃娘娘呼声最高。说起来,季舒玄对于贵妃是有些感情的,但是若说多,也就只那么一点而已。这些年来,贵妃陪在身边,帮着打点六宫事宜,也算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季舒玄原本也是属意贵妃的,且按着常理来看,也的确该轮到贵妃了。但是不知为何,季舒玄这心中始终难以彻底安心,似乎有什么不甘心似的。
除了贵妃,其他的四妃也支持者不少,大家各执己见,纷纷在季舒玄面前分析利弊。这样听得久了,难免有些脑仁疼。季舒玄目光大致扫了扫,除了几个王爷没有怎么参与讨论,一言不发的也就那么几个。
那个褚哲勋果真表现得同他的性子一般无二,在朝堂上众人口沫横飞之际,他只是眼观鼻、口观心,不多说一句话。本就是季舒玄意料之中,他倒也不意外。再看褚哲勋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礼部侍郎,不仅是不发一言,还有些面上愤愤。
“礼部侍郎。”季舒玄突然出声,“你可有意见?”
大殿间刹那就寂然无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礼部侍郎身上。大家心中不免揣测:这个周达向来有几分自命清高,出身状元的他,似乎还有几分怀才不遇。皇上历来不怎么重视他,怎么今日会主动问及他的意见?
同众人的疑惑一样,周达自己也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幕,然而,吃惊归吃惊,他很快就收敛心神,站出列,拱手恭敬道:“皇上,臣的意见只怕同方才诸位大人的不太一样。”
“哦?不一样?”季舒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有何不同?但说无妨!”
一语哗然,方才众人给出的人选的几乎已经将如今后宫中身处高位的女子都说到了,难不成堂堂一国之后还要从品阶不高的妃嫔中产生?所有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将目光投注在周达的身上。
这样的万众瞩目,令周达心底生出一丝紧张,只是紧张一闪而过之后,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抬起头,遥遥注视着宝座之上的季舒玄,声音沉稳道:“臣以为,皇后乃是陛下的妻子!既是妻子,那么臣的意见便不重要。皇上身为夫君,理应选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做皇后!所以,臣以为皇后人选应以陛下的喜好为准!”
他的一番言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季舒玄和褚哲勋对视一眼,眼底皆有着惊讶。这个周达果然也是有些想法的人。只是他的这番话令大多数人都不太高兴。大家撇撇嘴,心中皆道一声:拍马屁!
可不是嘛,这话表现上看是谁都不想得罪的。但这样的话未免太圆滑,无意中似乎又得罪了所有人。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着季舒玄的反应。而周达说完话后,便又垂下了头,似乎皇上作何反应,已经于他无关了。
季舒玄沉吟片刻,抚掌而笑:“周爱卿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谢陛下。”周达面上看不出骄矜,守着规矩又退回到列中,站定。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接下来,大家讨论的焦点依旧在后位人选上。而褚哲勋则对这个周达更感兴趣。他不知道这番话是周达的肺腑之言,还是只想标新立异。若真是肺腑之言,那么这个人倒是有几分对他的胃口。
无论如何,能给出这样与众不同答案的人,一定不是个人云亦云的。即便他也是有所企图,至少可以看出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很让人满意。就那么一眼,褚哲勋就知道,季舒玄一定也对这个周达有了不同的看法。看来,无论如何,这个周达都将今非昔比。
就这样纷纷杂杂,直到退朝时,季舒玄也没有给出最后的圣断。他只在最后,语意含糊地说了一句话:“贵妃的确不错!”
第一百四十章 立新皇后(下)
今日朝堂之上讨论如此重大的事,后宫中的诸人自然是关心不已。位份尊贵之人皆派了心腹之人在大殿外悄悄打探消息,哪怕是位份微末的,也都在各自宫里坐立难安。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今日选出的新皇后同之前那个薨逝了的皇后不一样。先皇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实权,甚至不是个名副其实的皇后,所以所有人都不曾将她放在眼里。可是新皇后不同,皇上这样大张旗鼓,必定是要祭祀宗庙、拜天筹神,引天下臣民跪拜的!
这样的大事令众人都紧张不已,位份低的还好,毕竟再怎么选也轮不到自己,她们紧张的只是各自在宫里挑选贵重的礼物,等到圣命一下,争取在巴结奉承新后中,能拔得头筹!
基本上,在这之前,后宫中大部分人都是唯贵妃马首是瞻的。所以,这部分人中也有一些是一大早便赶到了贵妃寝宫中,等着恭贺贵妃一朝登后位的,也不枉费多年来对贵妃的讨好。
后宫中最紧张的大概就属万众瞩目的贵妃了,她久居皇后之后,又一直摄六宫事,手握后宫实权,只差那个名分而已。今时今日终于熬到皇上立后,她虽说面上不显,心中却念念不停,生怕出了意外。届时,后位丢了,面子上过不去,更要紧的是,手中的实权也得易主!
“贵妃娘娘,您不必着急,依臣妾看,这些年来,若论起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您可是独一份的!”这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出自魏嫔。她自进宫之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一心跟着贵妃。多年下来,也算是贵妃面前的红人了。
齐嫔不甘落后,也笑语盈盈地道:“是啊,娘娘,这宫中诸人唯独您膝下有一皇子。单论这点,也是无人能及啊!臣妾觉着,这后位根本没有必要选了,除了您,换了任何人,咱们姐妹也心中不服啊!”
“两位妹妹嘴真甜。借你们吉言,若是真的如此,本宫必定要重赏二位妹妹!”贵妃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轻笑道。
魏嫔瞥一眼齐嫔,接着说:“娘娘入主中宫,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同臣妾们并无干系。在整个后宫中,除了娘娘,没有人配得上后位!日后,臣妾们还得仰仗娘娘呢!”
魏嫔和齐嫔在素日巴结贵妃的人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然而,两个人也是面合心不合,都想争那个最心腹的位置。因此,素日里,无论是送礼还是言语,两个人都是相互暗中较劲。贵妃也是聪明人,她时而倚重魏嫔,时而又亲近齐嫔,令两个人斗得是不亦乐乎。
正说着话,贵妃身边的彩纹回来了。
“怎么样?皇上可有圣断?”魏嫔和齐嫔异口同声地问道。彩纹方才去了前殿打探消息,这会儿回来,必定是有了准信儿!就连贵妃面上的笑意也僵住,有些紧张地看着彩纹。
彩纹的神情并没有那么欢愉,她说:“回娘娘的话,皇上并没有明确的指示。”
“什么?”魏嫔和齐嫔一起回头看向贵妃,贵妃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贵妃由丫鬟扶着坐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彩纹,道:“什么叫没有明确的指示?皇上到底说了什么?”
彩纹在贵妃那凌厉的目光下,紧张地吞咽一下口水,说:“回娘娘,今日早朝,推举娘娘为皇后的占多数,但是到最后皇上也没有明确表态。不过,皇上说了‘贵妃的确不错’这话,想来皇上也是属意娘娘的。”
听了这话,贵妃眼底的冰冷方才消融些许,她低垂着头,摩挲着大红的指甲,状似不经意地问:“二位妹妹素来聪慧,依你们看,皇上圣意如何啊?”
魏嫔和齐嫔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娘娘,皇上专门提到了您,圣意自然在您这儿啊!”
贵妃满意地看一眼她们,优雅地起身,温柔地说:“是呢,皇上只提到了本宫,圣意难道还不清楚吗?只是立后到底是大事,也得容皇上思量清楚再下旨意。”
“娘娘说得正是这个理儿!臣妾们便在这儿先恭贺娘娘心愿达成了!”说话间,两人对着贵妃行了大礼,“皇后娘娘!”
听见她们的称谓,贵妃娇笑连连,亲自俯身扶起地上的两人,笑道:“两位妹妹聪慧可人疼,本宫日后必定在皇上面前,为你们美言。”
“多谢娘娘提携。”两人也笑得开怀。
一时间,富丽华贵的殿中,三个女人笑得志得意满,就好似一切已经如意一般。
送走了魏嫔和齐嫔,贵妃独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美人蕉,呢喃道:“本宫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等不及这一时三刻吗?皇上,您曾经许诺臣妾,说是有朝一日,先皇后薨逝,这后宫之主便是臣妾的!臣妾始终不曾忘记这话,不知时过境迁,皇上您可还记得?”
晚膳时分,贵妃派了人去嘉德殿,想着请季舒玄来用晚膳。这段时间季舒玄忙于政务,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她这儿了。当然皇上不来她这儿,自然也不会去旁人那。原本贵妃心中是不担心的,在整个宫中,她一直是圣宠优渥的那个,也一直云淡风轻地看着其他人争宠。
皇上曾经说过,喜欢她的超然脱俗。她便在他面前保持这样的形象,哪怕并不是真实的她,也没关系。印象中,皇上苛责于她只有一次,就是那次她到凤鸾殿去找先皇后的麻烦。可是,也就是那次之后,皇上将六宫的大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样的举动以及之后的承诺,令她安心。既然皇上喜欢超然脱俗,她便会努力呈现这样的自己给他看。前些日子传出了立后的风声,她虽说紧张,却也几乎是笃定的。
放眼如今宫中,她之下虽有四妃虎视眈眈,但是无论是家世还是宠眷,都是无法同她相抗衡。然而这样的优势之下,皇上今日竟然没有下旨?
贵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莫非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差池?自从风声传出来,她便差人出宫送信,朝堂之上,一定要联络更多的朝臣为她说话。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决定派人去请皇上,为此她还特意做了皇上爱吃的吃食备着。
嘉德殿中,季舒玄独自坐在躺椅中,双眸微阖,闭目养神。今日早朝,众说纷纭,下朝之后,甚至还有群臣单独请见,为贵妃说话。若是在往日,他也是属意贵妃为后的。毕竟这么多年来,贵妃一直摄六宫事,调度后宫可谓是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当然,她的某些小动作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女人嘛,难免争风吃醋,只要是不过分,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闹去。他不曾忘记,曾经承诺过贵妃的事,可是事到临头,他心底却动摇了。
先是两日前亲临阮府贺喜,当时褚哲勋便同他说起过,立后要立的该是他心中最满意的女子!褚哲勋会有这样的言论,他不意外。这么多年来,褚哲勋对白霜月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可是今日朝政之上,那个周达再度提及这个观点。
季舒玄有些迷茫了。他们的再三提醒,令他原本坚定立后的心开始迟疑。他也在想到底自己心底想要立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似乎,不是贵妃……
正当季舒玄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章华进来了,低声说:“皇上,贵妃娘娘派人来请,说是已经备好了您素日喜欢的糕点与吃食,请您移驾月华宫用晚膳。”
季舒玄皱眉,看来这贵妃今日得到了风声,也是难以淡定自若的。说到底,她看重的只怕也是皇后那个位置。
思及此,季舒玄摆摆手,疲惫地说:“不去了。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忙,你亲自去月华宫,告诉她让她替朕享用吧!”
“是。”章华应是后,退下。
月华宫中,贵妃见丫鬟回来,欣喜地迎上去,进来的却是章华,而不见皇上。贵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问:“章公公,怎不见皇上?”
“娘娘,皇上今日政务繁忙,所以特意派老奴来给您说一声。皇上说请娘娘替他用了美味珍馐。”章华如实转告。
贵妃眉宇间微动,轻声道:“是,多谢皇上美意。公公慢走!”说罢,转身进了寝殿。
章华微抬眼睑,扫过贵妃的背影,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彩纹扶着贵妃的手进了寝殿,知道她心情不豫,低声道:“娘娘,您不要多心。这些日子皇上的确是政务繁忙,已经十几日不进后宫了。”
“你不明白。”贵妃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挫败,“本宫认识皇上多年,但凡是本宫去请,皇上从未拂过本宫的面子。今日这样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娘娘……”彩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贵妃的声音变得空灵悠远:“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贵妃封后
章华从月华宫离开,便向季舒玄回禀了贵妃的反应。季舒玄也是唏嘘,说到底,自己堂堂九五至尊,竟然想着要背弃一个对小女子的承诺。他叹口气,对章华说:“将钦天监叫来。”
“是。”章华说道。
不多时,钦天监跟在章华的身后进了嘉德殿。
“皇上万安。”钦天监跪在地上,行礼问安。
季舒玄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同时递一记眼神给章华。章华了然地退出了大殿,并顺势将殿门掩好。
钦天监起身后,垂首而立,一言不发。像这样的清水衙门,甚少受到皇上单独召见,所以哪怕他知道皇上的意思,在皇上开口之前,他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的。
“不必紧张,朕又不是暴君。”季舒玄看出他的紧张,说道,“你且来猜猜朕今日召见你来此的目的吧。”
钦天监再度躬身行礼,虽说紧张,声音却是平稳洪亮的:“今日朝堂之上众臣讨论的唯有一事,便是立后。如今天色已晚,皇上召见,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不错,朕已经决定迎贵妃入主中宫,你便回去为此事占卜一卦,择个吉期吧!”季舒玄说道。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立贵妃为后,这些年来,贵妃操持六宫,的确辛苦。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这个位置。
钦天监跪下领命:“微臣遵旨。只是,立后乃国之大事,容微臣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三日之后必定给皇上一个答复!”
季舒玄的命令一下,这立后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还未等夜深,合宫上下便已经知晓。贵妃原本已有些失望,心情郁郁,连晚膳也没怎么用,就上床歇着了。
然而,却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似乎来了不少人聚集在她的宫内。贵妃本就心情不佳,这样嘈杂更是烦闷,冷声呵斥:“谁这么没规矩?竟跑到本宫的宫苑内大吵大闹?彩纹,给本宫通通轰出去!”
说话间,彩纹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娘娘,宫里上下的娘娘小主们,都在院内候着您呢!”
“这个时辰她们来干嘛?”贵妃不高兴地问。皇上的命令还没下呢,难不成这些就等着来看她的笑话吗?自从章华离去后,贵妃便下令紧闭宫门,谁也不见。因而,之后的任何消息她都是无从得知的。
彩纹快步来到榻边,话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娘娘,大家都来给您贺喜啊!”
“本宫何喜之有?”贵妃不耐烦地问。她今日可谓是诸事不顺,都这个时辰了,哪里还有什么喜?
“娘娘,嘉德殿的消息,说是皇上已经吩咐钦天监占卜吉期,迎您入主中宫呢!”彩纹说话间有几分与有荣焉的味道。不过也难怪,都说宰相门前都是七品官,更何况堂堂一国之后的心腹之人呢!彩纹知道,从今往后,不仅娘娘成为宫中诸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就是自己,也得人高看一眼。
贵妃乍听之下,犹有不信,毕竟都这个时辰了,皇上怎会又突然下令呢!然而,转念一想,彩纹是她的心腹,怎会在这样的大问题上欺骗呢!贵妃欣喜,连忙从榻上起身,简单装扮一二,便出了寝殿。
自从消息传来,彩纹早已吩咐人将整个宫苑的绢灯都点亮,一时间,偌大的宫苑在大红绢灯的衬托下,仿佛新岁般喜庆。
果然,等到她一出现在众人面前,连着四妃在内,所有的妃嫔都恭敬地拜下:“臣妾恭贺皇后娘娘大喜!”
第一次听见这么多人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一声“皇后娘娘”,贵妃的心底早已是乐开了花。然她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颇为矜持地说道:“不过是皇上随口一句话,圣旨还未颁布。本宫哪里当得姐妹们如此称一声皇后娘娘呢!大家还是如常唤本宫为贵妃娘娘即可。”
四妃中的杨妃咯地笑一声,上前一步说:“贵妃姐姐未免太小心谨慎,妹妹们不过是来提前贺一贺姐姐大喜!何况,圣旨虽未下,但是皇上金口玉言,岂会有假?”
“杨妃妹妹有心了,既然如此,本宫便也不再推诿。姐妹们漏夜前来,不妨进殿内喝一盏茶用些糕点再走吧!”贵妃半推半就地,也算是应承下来。
吴妃恭敬地拜下:“姐姐这里的点心素来是宫中一绝,就是御膳房也是比不得的。既然姐姐相邀,妹妹们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起来,不日姐姐就要搬进凤鸾殿,日后我们想要来也只怕是不行了。”
众人就这样,或真或假地说着奉承话,既活跃了气氛,又逗得贵妃欣喜不已。这样一通热闹,也是深夜了才散去。待得众人离去,彩纹扶着贵妃坐下,立刻就有丫鬟们上前为她取尽钗环,彩纹则一下一下力道适中地为她敲打着肩膀。
贵妃微微闭目,往日的这个时辰早已是睡下了,今日却还得陪着大家说话,实在辛苦。
彩纹见状,心疼地说:“娘娘真是辛苦了!一会儿奴婢便服侍您上床歇息吧!”
贵妃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说:“什么辛苦不辛苦,这样的辛苦只怕以后才刚刚开始。身为皇后,打点六宫事宜,那同现在是不一样的。”话里话外,她已经视自己为皇后。
彩纹笑着说:“都说能者多劳,娘娘能为皇上分忧,又育有小皇子,在皇上心中的恩宠,自然是独一份的!只是,娘娘再怎么也要保重自身啊!”
说起小皇子,贵妃回首,道:“皇儿早就被乳娘带下去睡觉了,正巧本宫这会儿没有睡意,你便陪着本宫去看看皇儿吧!”
“娘娘,小皇子都睡了,您若是要看不如明日吧。这会儿夜深露重的,您也该好好歇息才是啊!”彩纹劝道。
然而贵妃执意如此,彩纹也不再多嘴,扶着她起身,去了偏殿。
乳娘见贵妃来此,连忙起身行礼。贵妃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她独自留了下来。看着小摇篮床中熟睡的婴孩,贵妃脸上漾起慈母的温柔。她俯下身去,轻轻地亲一下儿子。这孩子不过半岁,虽说尚不能叫人,但是却生得玉雪可爱,惹人疼得很!
贵妃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儿子的小手握住,温柔低语:“睿儿,你可知道,母妃即将成为一国之后!届时,你便是宫中无可争议的太子人选!子凭母贵,母也凭子贵!母妃今后的荣宠与你的皆系在一起!你一定要快快长大!”
摇篮中的睿儿许是习惯了安静的环境,冷不丁有人在耳边絮絮,小家伙有些不能适应,挣脱开贵妃的手,小嘴一咧,嘤嘤哭了起来。
贵妃见状手足无措地将睿儿自摇篮中抱起来,然而,她自生产后,便甚少抱孩子,尤其这样哭闹不止的,更是寥寥。她手忙脚乱地哄着大哭的睿儿,在母亲的怀中并没能令睿儿安静下来,反而母亲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令他不适,苦恼更甚。
如此一番折腾,贵妃原本平整的衣衫皱了,装扮得体的发髻也被小家伙无意中抓乱。饶是如此,睿儿还是没有放低音量,扯着嗓子伤心哭泣。
屋外的乳娘听见睿儿的哭声,也是心疼,然而,娘娘有令在先,没有她的允准,任何人不得入内。于是乎,乳娘在外面急得不知所措,求助地看着彩纹:“姑娘,你帮着和娘娘说说,小皇子哭得那么伤心,兴许是饿了,让奴婢进去看看吧!”
“乳娘,娘娘事先便下了令,我也是无法啊。再等等吧!说到底,娘娘才是小皇子的生母,难道还能亏待了小皇子?”彩纹安抚道,不明白乳娘焦急不已的原因。
听了这话,乳娘无法,只得按捺住一颗焦急的心,在外候着。
终于,在哄了许久都不见效之后,贵妃放弃了。她抱着睿儿,快步走到门边,猛地一拉门,喝道:“睿儿哭了这么久,你全当听不见吗?本宫要你有何用?”
乳娘听了这话,忍下满腹的委屈,接过孩子,说:“娘娘是贵人,小皇子交给奴婢来哄就好。”
贵妃松手,看着乳娘接过自己的儿子,本想着等她哄不好再责罚。谁料,小睿儿一被乳娘抱在怀中,不过片刻功夫,便止了哭闹,睁开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乳娘便笑了。乳娘心中欢喜,然而碍于贵妃在身边,也不敢表现出一丝半点的得意。
见状,贵妃蹙眉,脸上**辣的,只觉得讽刺。自己的嫡亲儿子在自己的怀里哭闹不止,而到了乳娘怀中,竟然乖巧地不哭不闹,还笑得那么甜!
彩纹小心翼翼地瞥一眼贵妃的神情,未免乳娘无辜受责,连忙开口:“娘娘,时间不早了,小皇子也要入睡。不如,奴婢也扶您回去歇息吧!”
乳娘也屈膝道:“娘娘慢去,将小皇子交给奴婢,您放心就是。”
贵妃纵使百般不愿,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愿意置气而让他伤心。她冷下一张脸,转身离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谈甚欢
皇上命钦天监占卜吉日的消息,被夜离知晓。夜离神色微黯,心中有些伤感。他虽不是皇上,可也知道这个命令下得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若是皇上一早便属意贵妃,那么早朝上就下旨了,何须要等到深夜才召见钦天监呢?
夜离同季舒玄也算是自幼的交情,除了君臣之交,两人间更是兄弟之情。所以,夜离是真心希望季舒玄能够拥有幸福的,即便他所处的位置有些高处不胜寒。因着季舒玄的事,夜离心中微微有些芥蒂,好在夜尘回来了。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夜离心底颇为安慰。
在夜离上朝的那日,夜尘也带着清然回到了逍遥谷。久未回来,夜尘是有些想念的,而以清然的性子,她原本也是更喜欢逍遥谷的与世隔绝。回到逍遥谷的夜尘自然是受到了众人的欢迎,大家纷纷表态,想要赶快喝上他与清然的喜酒。
好在这个事,夜离已经事先就交代了冰雁,冰雁办事向来有效率。等到夜尘回来,冰雁已经带着人将尘心居装扮一新,看上去很有几分新婚洞房的意思。本来这喜事是可以即刻举行的,但是考虑到如钟琴、冷萱她们还一时间不能赶来,夜尘同清然商议之后,决定暂缓些时日。夜离见状,也是派人快马加鞭送信,要求她们赶快处理好手头的事,赶回京城参加夜尘和清然的大婚。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苏诺语的伤势恢复较快,白日里也能下床活动活动。有夜尘和清然的喜事近在眼前,她哪里还能在屋里坐得住?自然是央求着届时,夜离一定要扶着她去看看热闹,而只要是苏诺语的要求,夜离哪里能拒绝得了?只要在不伤及身体的情况下,他也是鼓励她多出门活动的。
夜尘和清然离开的时候,苏诺语还没有来逍遥谷,因此对于苏诺语来说,“夜尘”可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当夜离搀着苏诺语小心翼翼地走到尘心居的时候,清然正在收拾屋子。夜尘见是他们,迎了上去。苏诺语大方地他打招呼:“夜尘公子,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啊!”
夜尘看一眼一旁笑得春风得意的夜离,连连摆手:“苏小姐,你才是大名鼎鼎!能够令我们这个向来不近女色的夜离痴心至此,足可见你的魅力!只是,你既然是夜离的女人,若是再称呼我为公子,岂非是见外?”
“夜离的女人”几个字令苏诺语红了脸颊,然她并不矫情,笑着纠正:“既如此,你也不必称呼什么苏小姐,唤我诺语就是。”
“诺语!”打扫完的清然走过来,接过话,“早就听说你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百闻不如一见,你果真如名字一样美好!”人与人之间,或许就是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总之,打从看见苏诺语的第一眼起,清然便喜欢上这个气质优雅的女子。如清然这般清冷倨傲的性子,这样的好感,实在难得。
苏诺语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直接明了地夸赞,她下意识地看向夜离:“我今天忘了易容吗?”
这样没头脑的一句话,令夜尘和清然有几分茫然。唯独夜离摇摇头,附耳道:“诺语,相信我,即便你易容,你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也不容人亵渎!”
苏诺语含羞嗔他一眼,这人啊,嘴巴永远像是抹了蜜似的。明明给人正人君子的感觉,怎么说起话来,又好似纨绔子弟呢?
清然是完全的不明白,夜尘则隐隐猜到了几分。他看向夜离,打趣道:“怎么,诺语的绝色容颜即便在我和清然面前也不能一睹吗?”清然恍然,有些期待的目光迎向苏诺语。
夜离本想询问苏诺语的意思,他虽说觉得无所谓,但这毕竟是诺语的私事,他不能代为决定,得充分地尊重诺语的个人意愿。
倒是苏诺语,抬起一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面,另一手飞快地卸下易容面具,歉然地说:“是我的疏忽,在自己人面前,本该以真容示人。”
夜尘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即便他如今心中皆是清然,也不得不承认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曾见过如苏诺语这般绝色的容颜。而清然的表现更是直接,她松开夜尘的手,不自觉地上前两步,感叹道:“诺语,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这样**裸的称赞,即便是出自女人之口,也令苏诺语有些羞赧。她有几分讷讷,半晌后方说:“清然,你也十分美丽!”
或许是因为夜离和夜尘的关系,苏诺语和清然之间竟然异常得融洽。待得两个大男人谈好了大事,两个小女子依旧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真是难得,明明苏诺语和清然皆不是话多之人,性子中都有内敛的一面,尤其是清然。没想到,将两人凑在一起,倒是极投缘的。
夜离来到苏诺语身边,笑着说:“诺语,我们走吧!人家小两口现在正值新婚燕尔,你若是在拉着清然说个没完,只怕夜尘该揭竿而起了!”
苏诺语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刚刚聊得开心,似乎将这个忘记了。她的目光扫过清然,看向夜尘,俏皮地说:“方才是我不好,现在将新娘子归还咯!”
清然羞涩,伸出青葱似的手指戳一下苏诺语的额头,啐道:“你个坏丫头!我看不止是夜尘心急,夜离更是心急如焚吧!走吧走吧,我也不便留你了!”
清然反应迅速,不过一句话,害羞之人便成了苏诺语。她回头看一眼夜离,弱弱地辩解道:“他哪里心急如焚了?一点也不!”
夜离无奈地摇头,只要诺语开心,他急不急的并不重要。
等到出了尘心居,苏诺语原本是提议四处逛逛的。但考虑到她的伤势,夜离还是理智地拒绝了佳人的要求。无奈之下,两人缓步往离月居的方向走去。
“诺语,我瞧着你同清然格外投缘,以后我若是事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你,你便可来与她说说话,解解闷。”夜离欣慰地说道。他看得出来,在逍遥谷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心云和自己,诺语甚少会与旁人相谈甚欢。长此以往,她必定心生烦闷,终日郁郁。这是他最不乐见的情形。
一直以来,夜离都在想着,要找些事情,让诺语做。否则,老是一个人闷着,身体会出问题的。好在清然回来了,诺语同她相谈甚欢,这是他原本没有想到的。
苏诺语笑着应允:“或许是缘分吧,我很喜欢清然。”
“只要你开心,那么一切都好说。”夜离一副“天大地大、诺语最大”的表情。
苏诺语依偎在夜离耳朵怀里,满脸幸福。
等到两人回了离月居,苏诺语方才认真地审视夜离,许久后,开口问:“我一直忘了问,从昨日到今日,你都有些怪,眉宇间似乎有些化不开的愁绪。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夜离瞠目,没有想到自己的心绪被人窥探得如此清晰,更没有想到的是,诺语对他竟心细如发。他有几分感动,说:“早在我对你表白之日起,我在你面前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苏诺语应一声,她喜欢两人间坦诚相见的感觉。
夜离想了想,问:“诺语,若是叫你嫁与一个自己并不真心喜欢的人,你会开心吗?”
“当然不!”苏诺语想也不想地回答。自从经历了阮天浩的背叛后,她更加觉得于女子而言,一定要嫁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夜离叹口气,将皇上立后的事说与苏诺语听。末了,他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是贵为天子,只怕许多事情上,也是有他的无可奈何吧!”
苏诺语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在自己“薨逝”这几个月后,皇上终于要立新后了吗?当然这样的心思是不能被夜离知晓的,即便方才才说了两个人之间要坦诚相见。但这个事,除了隐瞒她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解决。即便她愿意说,可那样离奇的事,只怕夜离也无法相信。
只是,还有一事苏诺语也有些好奇:“夜离,你同当今圣上相熟?”按着她的理解,默贤阁这样的杀手组织,应该是朝廷的心头大患,不至于相熟才正常吧!
夜离摇头:“并不曾见过面。只是我前日进城,听见众人皆在议论此事。不免有些感慨。”这话并不假,同季舒玄见过的是褚哲勋,绝不是夜离。如苏诺语的猜测,只怕季舒玄心中最忌讳的就是夜离了吧。
“即便如此,你又怎能断定皇上同新皇后不是两心相悦呢?”苏诺语有些好奇。
夜离将自己的分析说与她听,末了,感叹道:“说起来,是九五至尊又如何呢?接连两任皇后,想必都不是皇上心仪的女子!”
这样的感慨令苏诺语有一丝晃神,的确,原来的她,必定不是皇上心仪的女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黄粱一梦
夜离并未注意到苏诺语微妙的心里,他将她搂入怀,感恩地说:“诺语,此生能与你在一起,我别无所求!有你在身边,我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人!”
夜离的语气充满真挚的情感,不容怀疑。然而苏诺语心中总有疑惑,为何这样短暂的接触,便能令人产生这样深的情感呢?虽然,她也承认,自己对夜离的这短短几天早已逾越了同阮天浩的那几年!
自从得到了立后的消息,贵妃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心中依旧介怀今夜的求而不见。她算是除了先皇后外,进宫最早的那一批妃嫔,也是皇上第一个宠幸的女子。正因如此,她心中一直自诩地位不同众人。
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个女子不心怀少女情节,贵妃自然也不例外。她陪在皇上身边多年,除了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外,真心也是不少的。所以,她一心想求的不仅仅是那个可以同他并肩而立的皇后位置,还有就是他的真心相待。
贵妃实在想不明白,既然皇上最终还是决定立她,为何今夜晚膳时分会拒绝她的请见。难道这些日子皇上真的忙到分身乏术吗?
为着这些个问题,贵妃一夜不得安睡,翌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
“娘娘,您昨夜睡得晚,今晨怎么这个点就醒了?”彩纹看她一眼,心疼地说,“您看您,眼下乌青,指定是没有睡好。左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也没什么要紧事,您再去床上睡会儿吧!”
“不必了。”贵妃轻轻摇头,不甚在意地说,“本宫等会要亲自去为皇上准备早膳,等到他下朝了,你便送到嘉德殿去。”
彩纹听了,动情地说:“娘娘,您对皇上的一片心意真是令人感动。难怪这些年来,皇上对您一直不同旁人呢!只是,您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自身啊!小皇子还小,皇上身边也离不开您,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珍重啊!”
贵妃轻轻按摩一下眼睑,轻声说:“好了,彩纹,你不必多言。本宫做什么,心中有数。你为本宫今日淡妆即可。”
待得一切完毕后,贵妃看着彩纹,状似不经意地提点:“一会儿见了皇上,该说什么,你要心里有数才好。”
“奴婢省得!”彩纹慎重地点头。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能不清楚娘娘的心思呢!
嘉德殿外,待得众臣退朝后,彩纹眼尖地瞥见章华的身影,连忙小跑过去:“章公公,您慢些。”
“彩纹啊,是贵妃娘娘有事交代吗?”章华看一眼她手中的食盒,心中已然有了数。
彩纹笑得甜甜的,说:“是啊,我家娘娘惦记着皇上的龙体安康,这些都是娘娘起了大早,亲手做的。娘娘说了,只要皇上用得高兴,她愿意日日做好着人送来。”说话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章华。
章华笑得老道,也附和地说:“有劳贵妃娘娘了。老奴一定将娘娘的心意连同这食盒一并呈交皇上。想必皇上用过之后,就能感知到娘娘的一片心意了!”
“如此,便有劳公公了!”彩纹恭敬地行了礼,这才离去。
嘉德殿内,季舒玄上过朝,正准备着人上早膳,就看见章华手中提了食盒进来。季舒玄聪明至极,轻笑一声,了然地开口:“这是贵妃送来的?”
“皇上您真是耳聪目明。”章华赞道。
季舒玄示意他将食盒摆在桌案上,说:“贵妃的心思朕哪里会不知道。说起来,贵妃的手艺很是对朕的胃口,只不知道这掺杂了深意的吃食是否会变味呢?”
章华将食盒中的碟子一一拿出来,陪着笑脸道:“皇上既然这么说了,不如尝试一下。”
季舒玄颔首,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点之后,对章华说:“火候的掌握都很到位,可见是废了功夫的。既然如此,朕若是不去看看她,只怕要冷了她的心。”
听了这话,章华微微躬身:“那老奴陪您走一趟吧!”
自从彩纹回去后,贵妃便在正殿内,等着皇上的驾到。不多时,就听见院落外传来太监的唱音:“皇上驾到。”
贵妃脸上的自得敛去,换上期待,忙不迭地迎了出去。远远地,见到皇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屈膝下去:“皇上万安!”
季舒玄微微俯身,虚扶一把,道:“爱妃何必多礼?”
贵妃顺势而起,挽着季舒玄的手臂,娇声道:“皇上,您可说说有多久没来青薇这儿了?昨儿臣妾亲自下厨做了好些您爱吃的,您都没来!”
这语气似撒娇似抱怨,听得季舒玄心中颇为舒坦。或许有时候不该太过怀疑身边这些女人对自己的心思。
如是想到,季舒玄在她手背上,拍一拍,半是解释道:“朕这些日子是忙得头疼,薇儿素来是朕的解语花,该体谅朕的辛苦才是!”
贵妃心中一紧,连忙说:“这个自然,臣妾跟在皇上身边的时间最久,皇上的辛劳臣妾看在眼里,心疼在心。正是因为臣妾知晓您的辛劳,故而即便臣妾百般思念,仍旧不敢贸然打扰,只得派人送去臣妾亲手做的糕点。惟愿皇上在忙于朝政之余,尝到臣妾的糕点,能记得臣妾的一丝半点来。”
“薇儿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费朕多年来对你的疼宠!”季舒玄夸赞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贵妃挥手摒退一干下人,亲自端茶倒水地服侍在季舒玄左右。季舒玄并未说谎,这些日子他的确是忙碌得很,而现在看见柔弱美人在自己面前前后忙着,心情渐渐好起来。
“皇上,您许久未来,睿儿都想您了!臣妾一会儿便将睿儿抱来给您请安吧!”贵妃不忘提及儿子,也希望季舒玄时常记挂在心。虽说宫中有这样的风声传出,但是只要那道明黄圣旨没有到她手上,那么一切就都还未尘埃落定!她久在宫闱,知晓凡事皆不可掉以轻心。
睿儿是季舒玄唯一的子嗣,哪里有不想的?如今听见贵妃一提,那思念更是如滔滔江水般袭来。他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要往外走:“说起来,朕是有许久不曾见睿儿。走走走,你陪朕去看看!”
“皇上坐着便是,臣妾去将他抱来。您辛苦了,来了臣妾这儿合该好好歇着!”说话间,贵妃拦住季舒玄,又吩咐了彩纹将睿儿抱过来。
季舒玄也不再坚持,坐下来等着。不过片刻功夫,乳娘便抱着睿儿走了进来。
“皇上,贵妃娘娘,小皇子给您请安了!”乳娘抱着孩子屈膝。
贵妃走过去,将睿儿接过来,递一记眼神给乳娘,乳娘了然地退了出去。贵妃将睿儿抱到季舒玄的面前,说:“皇上,您瞧瞧,睿儿可是有长胖长高些?”
季舒玄看着儿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念叨着:“来来来,给朕抱抱。”一边从贵妃手中接过来孩子。
贵妃站在一旁,含笑地看着季舒玄抱着儿子,饶有耐性地逗弄着,只觉得岁月静好。她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她立为皇后的日子,似乎合宫的嫔妃都不见了,整个皇宫只有她陪着皇上,还有他们的孩子,除了睿儿之外,她同皇上之间还有许多个孩子。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地生活在皇宫中……
正当贵妃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季舒玄的声音传来:“薇儿,你瞧瞧咱们的睿儿,这眉眼间满是聪慧,一看日后就是个出息的!”
“是啊。”贵妃迅速回神,笑着接话,“睿儿是皇上的长子,自然继承了您的英明睿智!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您这个做父皇英明神武,睿儿自然也该强于寻常孩子!”这种夸赞自己孩子的话说起来,尤为顺口。
然而,没过多久,睿儿便一改先前的欢乐,哭了起来。季舒玄对于哄这样的婴孩毫无经验,急忙将孩子给了贵妃。贵妃记起昨夜的事,怕在自己止不住睿儿的哭闹会惹得皇上不高兴,连忙扬声将乳娘唤进来。
贵妃将睿儿交给乳娘,看着皇上说:“睿儿这是饿了,便叫乳娘抱下去喂奶吧!”
季舒玄一听,哪里会说一个不,连忙点头:“好,既如此,就先抱下去吧!”
待得乳娘抱着睿儿出去后,贵妃方才坐在季舒玄的身边,撒娇道:“皇上,日后您可要常来臣妾这儿,要不臣妾和睿儿得多思念您啊!”
“睿儿还小,他哪里知道思念?”季舒玄笑着问。
贵妃煞有介事地点头:“他是臣妾生的,臣妾都这样思念皇上,睿儿自然也是一样的!”
季舒玄大笑道:“既如此,朕以后常来就是!”
贵妃听后,娇羞地将脸贴向季舒玄的胸膛,季舒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薇儿啊,说起来,朕是要感谢你的。这合宫上下,唯有你给了朕一个这样可爱聪慧的儿子!”
“为皇上绵延子嗣本就是臣妾的本分与福分,皇上何必言谢?”顿了顿,她的声音渐渐压低,“在今后的日子里,臣妾还要为皇上诞育更多的龙儿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黄粱一梦(二)
季舒玄满意地抬起她的下颌,说:“好!等到钦天监占卜了吉期,朕便昭告天下,你便是朕身边当之无愧的皇后!到时候,你一定要为朕生更多的孩子!”
“皇上乃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哦!”贵妃听着季舒玄的话,终于有些安心。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正面同她说起关于立后的事。
自从先皇后突然薨逝,她便将眼睛和心思放在了后位上。一般而言,皇后之位不宜空虚太久。没多久,她便曾联络臣子为她上书进言,然而,被皇上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那一次,皇上曾无意间在她面前说起,朝臣中总有些好事之人,每日不去操心自己分内的事,而将心思放在了后位上。虽未明说,她也听出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既然皇上不愿意,她也不敢行事太出格。即便再怎么心急与不甘,她也递了信儿出去,叫那些人短时间内不要在皇上提及后位一事。当时,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可这始终是个事,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后位空悬一日,宫中的众人便都会眼巴巴地望着。她虽说比其他人更有把握一些,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实际上,她一刻也不曾放松过,始终叫自己人在朝堂上保持警惕。
终于等到这一次,皇上主动提及立后。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然而,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贵妃心中多少了解皇上的性子。若是她说的太多,或是动作太多,一定会惹皇上心生厌恶。到那时候,哪怕是全部朝臣都力荐,也是无用的。
于是,她一直隐忍着,直到皇上在她面前主动说起这个事,她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仰头,深情地凝望皇上,乖巧地说:“皇上,自从臣妾入宫的那日起,臣妾的心里、脑子里,除了皇上便没有了旁人,包括自己。您就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命!”
“有爱妃这句话,朕岂能辜负?”季舒玄说道。只是,话虽如此,心中却不期然地滑过一丝不甘。不知为何,季舒玄隐隐觉得自己草草做了这个决定,日后一定会后悔!
原本,他对青薇也是有些感情的,毕竟她陪在自己身边走了这么多年。原本苏诺语还在的时候,他就在想,若是自己的皇后不是苏诺语,而是青薇该有多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允诺青薇,有朝一日,有机会一定会立她为大朗王朝的皇后。
可是,当苏诺语离宫,他对外宣布她薨逝之后,他反倒在立后一事上,迟疑了!直到昨夜,哪怕他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定,按说以他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言后悔。这一次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如今,听见她深情款款地说着这些话,他终于有些明了:令自己渐渐迟疑的不是别人,就是青薇自己。她在面前每每诉衷情,都说的好似发自肺腑,可是那些话,在他听来,总是有些虚伪。就好像她方才那番深情告白,他听在耳朵里,怀疑在心里。
这个时候,季舒玄是有些羡慕褚哲勋的。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褚哲勋是他做太子时候的伴读,无论文武,他都陪在身边学习。满朝文武之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褚哲勋。
对于褚哲勋的感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本他还曾嘲笑过他,觉得堂堂一介大男人,若是满心满脑地挂念着一个女子,岂非是枉为男儿?可事到如今,他竟然开始羡慕褚哲勋!
至少,褚哲勋心中有一个自己挚爱的女人。至少,褚哲勋这一生是真真切切地爱过的。至少,白霜月能令褚哲勋但凡提及,便满脸幸福与憧憬……
反观他呢,身边从未有这样一个人的出现。他纵有后宫三千,却从未有一个人令他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从未有一个人让他一想到,便能笑得幸福;从未有这样一个人,让他真真切切地放不下!
这样算起来,在这个方面,他似乎比褚哲勋那样的爱而不得还要失败!人家虽不得,至少还有爱!他,连爱,都没有!
季舒玄的耳边还是贵妃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深情,他的心思却早已不知游移到了何处。
从贵妃处离开后,季舒玄摒退了章华,独自在宫中散步。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凤鸾殿。
凤鸾殿原本是宫中极尊贵的所在,然而自从苏诺语住进这里,这儿便一天天衰败,直至变得连冷宫也不如。苏诺语离开后,他自然也不会想着要修葺这里,便一直荒废着。直到前些日子,他重提立后事宜,才又派了人过来打扫这里。经过了这几日的清扫,这里一扫以往颓势,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荣光。
季舒玄脚步停下来,这么多年来,这里他来的次数是屈指可数。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
站在凤鸾殿的外面,季舒玄神情有一丝恍惚。无论他再怎么不愿承认,只要看着“凤鸾殿”这三个字,他便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病歪歪的痴傻女子。
其实,饶是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诺语的情景。那年苏诺语才几岁大,第一次被父皇带进宫的时候,小姑娘丝毫没有怯生,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
那真是一个漂亮到极点的小姑娘,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真的像是会说话一样的水灵。当父皇告诉他,这个叫苏诺语的小姑娘从此就要住在宫里时,他心中是有些期待的。当父皇告诉他,这个小姑娘就是日后自己的太子妃时,他是满心欢喜的!
那个时候,他期待着长大,期待着有一天能迎娶这个天仙似的小姑娘做自己的太子妃。可是,她当他太子妃的时候,她还小,不经人事的年龄,什么也不能做。
为了那样美丽的小姑娘,他耐着性子等她长大。可是,还没等到她长大的那一日,父皇便死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宫中便有了传言,说父皇之所以会突然驾崩都是自己的这个小太子妃克死的。
那个时候,他也是手足无措的。他一方面沉浸在父皇驾崩的伤痛中走不出来,一方面他始终记得父皇临终的托付:无论如何,要立苏诺语为自己的皇后。当时他还觉得父皇是多此一举,以自己对她的喜爱,想必父皇是能看出来的,怎还会下这样的遗诏?
可是后来,在他还没有一丝半点准备之际,苏诺语便在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言不语,形同痴傻。最初的时候,他只以为她是生了病,便想着找太医好好医治。直到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而苏诺语彻底傻了之后,他终于放弃!
如今想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极少会踏及这里了。若非是他曾在父皇临终亲口答应,无论是什么情形,绝不废弃苏诺语,只怕皇后的位置早已换了人选。
莫非父皇早就知道了会有后面的那一切?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即便苏家对季家有大恩,报恩的方式有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搭上自己的幸福?只是,当他有这样疑惑的时候,父皇早已不在,自然也没有人能解答他的问题。
季舒玄一面想着一面推门走了进去,这里他许久未来,陌生得很。尤其是命人整修一新后,更加看不出曾经有苏诺语居住过那么多年的痕迹。
季舒玄来到寝殿,目光触及窗下的妆台,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与愠怒。他永世也忘不了,这个妆台上面曾经摆放着令他耻辱的东西——那封来自于痴傻苏诺语的休书!
关于苏诺语的言行举止,这些年来不断有太医的话传到自己耳中,大多是关于她又怎么举止失控的。刚刚看到休书的那一刻,他的心中被盛怒装满,不曾想过其他。如今冷静下来,却发现这其中疑点重重。
那样一个形同痴傻的苏诺语,怎会写下那么潇洒的几个大字?是谁给了她那样的胆量,敢公然地激怒自己?
季舒玄不自觉地皱眉,当初怎能那么草率地任她出宫?至少应该派个人跟在身边,好一窥究竟!
如今可好,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要在人海茫茫中寻一个人,一个已经被他昭告天下“病逝”的人,实在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曾让苏诺语出现在人前。即便是宫中的人,也没有几个见过她的真容,更不用说是民间百姓了!只怕民间百姓,对于曾经的皇后都是一无所知的。季舒玄嘲讽地笑了笑,总不能派章华这样知根知底地去寻吧?
季舒玄转身离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他从不是一个纠结于过去的人。今日会走到这里存属偶然,会再度想起那个被他视为人生耻辱的皇后更是偶然。他摇摇头,不再去想关于苏诺语的任何事,推门离开了凤鸾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黄粱一梦(三)
走出了许久之后,季舒玄再度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一眼高大巍峨的凤鸾殿。这里并不曾因为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的改变,没有了苏诺语无妨,想必再过些时日,这里会重新迎来新的主子!
而另一边,季舒玄离开后,贵妃的心中再度隐隐浮现出不安。不知道为何,她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许多,可是今日的皇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好的感觉缓缓浮起在贵妃的心头……
贵妃的不安并未持续太久,她的月华宫便被陆陆续续贺喜的人给挤满了。
“娘娘,杨妃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抬了一尊成色极好的玉观音。”彩纹走进来,在贵妃的耳边小声说着。
贵妃收拾起心头那隐隐的不安,换上了淡然,边说边起身:“哦?那尊玉观音可是前些年番邦进贡的。当时杨妃正得盛宠,皇上想着她素来爱礼佛,便将那尊观音独独赐给了她!”
事到如今说着这话的贵妃语气中已听不出嫉妒,然而当日她看着这样世间罕见的极品观音硬是被这个地位卑微的贱人要了去,心中的闷气可是压了许久才散去的。
早在杨妃开口前,她便知晓了玉观音一事,那几日的侍寝中,她在皇上耳边言语暗示了许久,皇上一直未置可否。她在皇上身边多年,难得这样主动开口讨要什么东西,只因这尊观音的玉品质极佳,是难得的佳品。她既开口要了,哪怕皇上并未表态,也几乎是以为志在必得了。
然而,几日之后却听说,杨妃的正殿中供奉了这尊玉观音!
她当时犹不相信,年轻气盛之下,带着人就去了。结果是不仅见证了杨妃的盛宠,还听了她一顿夹枪带棒的话。回到宫中,她扬手便砸了正殿中成色大小均逊色的那尊观音。虽说这样的行为有些冒失,但盛怒之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若不是彩纹拦着,她说不定要将月华宫中所有的观音通通砸碎!
好在库房中还有一尊相差无几的,发泄之后,她怕皇上怪罪,连忙摆上了一个。之后的几天内,她又派人送了一尊观音到杨妃那儿。还记得面对彩纹的不解,她说:“那个贱人不是想在本宫面前显摆么?本宫便再赏她一尊!也好叫她知道,在这宫里,除了皇上的赏赐,本宫也是能赏赐她的!”
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然而同杨妃之间的梁子却因此结下。这么多年来,杨妃一直视那尊观音为至宝,不想今日竟舍得送到她这里?
“娘娘,奴婢当日便说过,世间的东西,只要是娘娘想要的,到最后都会成为您的。”彩纹在她耳边颇为得意地说道,“您瞧,奴婢没有说错吧?这尊世间罕见的玉观音,到最后还是进了咱们月华宫的殿门!”
“算她懂事。只是……”贵妃的话未说完,后面的生生咽下。
彩纹看向她,诧异地问:“只是什么?”
贵妃摇摇头,没有说话。如今那观音的确成了自己的,但意义哪里还能一样?无论到了何时,皇上真正想要赏赐的人都是杨妃,而不是她。而她们,向来更在意的是皇上的心思!
还未等贵妃出去,便听见丫鬟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在她面前说:“娘娘,李妃也来了。奴婢瞧着她率人抬了一架高大的珊瑚来。”
贵妃点点头,面上隐隐含了一抹骄矜。待她走出寝殿,才发现等在庭院中的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所有人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均神情一凛,恭敬拜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贵妃眉宇间轻轻一颤,雍容大度地抬手,朱唇轻启:“各位姐妹们有心了,都起来吧。只是圣旨未下,本宫尚承不得你们称一声‘皇后娘娘’。”
“娘娘,臣妾听说今晨皇上才来看了您的。咱们大家心中都有数,虽说圣旨未下,然而也不过就是等着钦天监占卜个吉期罢了。只要皇上心中认定了您是皇后,您就是千尊万贵的皇后了!”说话的人是李妃。
从前她一直自恃年轻貌美,也颇多盛宠,初入宫时便在嫔位,不过两三年间便封了妃,加之背后又有镇西王,因此并不怎么将贵妃放在眼里。尤其是先皇后薨逝之后,李妃心中始终存有立后的念头。只要皇后之争一日没有尘埃落定,那么她便一日不会向贵妃主动示好。
只不想这次皇上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定了贵妃为后,饶是李妃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是不能不服软的。想着曾经同贵妃之间的不愉快,她只希望能快些讨好了她,免得日后宫中的日子难熬。
贵妃向来都是聪明人,宫中这些人,谁是真心拜服,谁又是假意投诚,她都心里有数。只是现在手中没有那道明黄圣旨撑腰,她不能太过张扬,否则就像是李妃、杨妃这一众的,她必定是没有好脸色的。
“李妹妹的这张小嘴可真甜啊,说的话句句皆是本宫听得入耳的!”贵妃骄矜地说道。
如今在这位准皇后面前,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众人恭请了贵妃入座后,全部都乖乖地站在她面前,陪着说话逗趣。
如此一个时辰的光景很快也就过去了,大家面上虽说始终挂着得体的笑,然而心底早已是叫苦不迭。这些都是自小娇养的大家闺秀,在家时便是小姐,入宫后身边伺候的人更多,哪里受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站着?
其实众人的心声贵妃均看在眼里,她故作不知,愣是等着她们站足了一个时辰,方才缓缓起身,说:“时辰也不早了,姐妹们便回去吧!你们的好意本宫领了,待得日后圣旨下了,本宫必定请各位姐妹来月华宫中一聚!”
送走了这些人,贵妃心满意足地倚在美人榻中,一面享受着丫鬟们的捶肩揉腿,一面看着彩纹感叹:“虽说本宫从前也是摄六宫事,形同副后,然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今则全然不同,你瞧着方才那些人面上的恭敬,本宫看着便觉得舒心!”
“娘娘您是有福之人,那些个嫔妃们在您面前自然只有点头哈腰陪着笑脸的份!也好叫那起子没眼色的人知道,这后宫之中,谁才是主子!”彩纹附和道。
别说娘娘了,就是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这前后的变化。从前,她在宫内,虽说是贵妃的心腹,却总有些不懂事的人在。如今可不一样,就今日出去走了那么一趟,所有的丫鬟奴才婆子们远远地见了她,都是捧着一张笑脸就迎了过来。彩纹深深地在心底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费。
月华宫中的主仆可谓是上下一心,均是志得意满地等着皇上的圣旨。而自从吩咐了钦天监之后,季舒玄也开始命人准备给贵妃的赏赐。说到底即将是一国之后,赏赐之物若是薄了,叫人看去难免说他小家子气,又或者会议论新皇后并不得宠云云。故而,季舒玄思量周详,不愿意耳边听那些聒噪之语。
三日后的一清早,季舒玄上过早朝便听见章华说:“皇上,钦天监已在殿外候了您许久。老奴看他神色匆忙,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哦?即刻叫他进来偏殿见朕。”季舒玄命令道。
等到钦天监脚步匆匆地在季舒玄面前站定,还未待季舒玄说话, 便见他扑通跪倒在地,说:“皇上,微臣有要事启奏,请摒退左右。”
季舒玄听他话语中颇为急切,连忙挥手示意章华下去。这才出声问:“有何要事?慢慢道来!”
“微臣受皇上旨意,为贵妃封后一事占卜吉期。然而昨夜微臣却从天象中看出天府星所在位置并非宫中。”钦天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神色紧张。
季舒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意思?”
“微臣昨夜夜观天象,见天府星在宫外东南方向上空大放异彩。”钦天监说道。
“宫外?”季舒玄眉头皱起,“你是说天府星不在朕的后宫之中?”
钦天监面色凝重地点头:“正是。从天象看,天府星绝不在宫内!”
“可是朕已决定立贵妃为后,天府星岂会在外?”季舒玄站起身来,追问道。
钦天监抬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上,小心翼翼地回答:“微臣只观天象,其余的并不知晓。”
“罢了,你先退下,朕再想想吧!”季舒玄挥挥手,背过了身去。
钦天监想了想,补充道:“皇上,微臣还有一言。从天象上看,天府星所主之人,必得在宫外东南方向大放异彩!否则,便不是上天选定之人!”
季舒玄微微颔首,并未做声。
钦天监这才恭敬拜下:“如此,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自从后宫中人知晓季舒玄吩咐了钦天监占卜吉期之后,所有的人眼睛便都紧紧盯着嘉德殿。今日便是钦天监回话的日子,众人都在等着他占卜的结果。尤其是贵妃,一大早便派了彩纹在嘉德殿外等候结果。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黄粱一梦(四)
然而,钦天监进殿之后,没过多久便又神色不豫地离开。彩纹原本还想着上前打探一二,不料那钦天监一看是贵妃身边的人,三缄其口,匆匆离去。彩纹想要询问章华,却见他同自己一样,一直站在殿外,并不知情。
“娘娘,奴婢愚钝,并未探听到结果。”回到月华宫后,彩纹低声回话。
贵妃一听,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诧异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娘娘的话,奴婢按着您的吩咐,一直候在嘉德殿外,钦天监并未进去一会儿便神色匆匆地离开。奴婢上去攀谈,他一见是奴婢,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彩纹说话间也是焦急不已。
贵妃听后追问:“那章华呢?他怎么说?”
彩纹苦着脸摇摇头:“章公公和奴婢一样,候在殿外,什么也不知道。直到钦天监离开,他方才进了大殿。”
贵妃神色慌张,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所措。
彩纹站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地:“娘娘,咱们该怎么办?要不,奴婢再去一次嘉德殿,找到章公公探探口风吧?”
贵妃按住她的手,不确定地说:“再……容本宫想想。你先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
待得彩纹率一干侍婢均退出大殿后,贵妃方才六神无主地坐了下来。她凝望着桌上紫金香炉中袅袅升腾起的淡薄的烟雾,心也如这些白烟一般,飘无所定。
按着她的想法,今日本该是她的大喜之日!等到钦天监回禀完皇上,她便可以知道封后的日子,也好着人快快准备起来。只有封后旨意握到手中,心里才能真正地踏实。
然而,明明是商讨一件大喜之事,为何钦天监要神色匆忙地离开?为何在明知彩纹身份的情况下,却毫不理睬?莫非……
事情有了变故?
这样的念头令贵妃浑身一个激灵,背脊处一紧,就好似冷不丁被人浇了冰水,冻得她禁不住战栗。她双手紧紧捏着绢帕,手心中已开始密密地冒汗,坐立难安的她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步。
“不不不,一定不是这样!”贵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是我这几日太过紧张了!一定是我想太多,这件事皇上圣意已决,不会有变故了!”
贵妃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坚定自己的信念,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是在宫中纵横数载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呢?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唯独不断拧着的帕子一角,泄露了她心底那一丝的不确定。
她努力扯动嘴角,缓缓上扬,停留在一个她已练习过千百遍的弧度——她曾对镜看过,这样的笑容最是迷人。她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今日的异常。
近二十余日,朝政都异常忙碌,兴许只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皇上一时心情不佳而已。钦天监自古便是清水差事,即便面圣,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也许今日只是那个钦天监嘴拙,不懂得察言观色,见罪于皇上。皇上本就为了千头万绪的朝政而烦心,便斥责了他,所以他才会步履匆匆地离去……
又或者,是因为他占卜出来的吉期距离现在还有太久,皇上急于想要立她为后,不愿等那么久,所以出言申斥了他,责令他重新择一个吉期?若是如此,倒也就能解释为何他明知彩纹的身份,还故作不理了。
贵妃暗自在心底为钦天监的反常之举假设了无数种可能性,然而,心底依旧是没谱的。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在这儿,若是不出意外,那么正午左右便会有旨意传来。话虽如此,可这一两个时辰,于她而言真可谓是度秒如年啊!
其实宫中时刻关注着嘉德殿的人远不止贵妃一人,所有的眼睛可都盯着呢。大家心中纷纷忖度着根据时日长短,要为新皇后备下隆重的贺礼才是!这种时候,谁若是能一朝讨好到新皇后,谁日后在皇上那儿兴许机会也更多一些。
正当后宫诸人关心着立后的吉期时,季舒玄也没有闲着。钦天监前脚刚一走,他便派人去了褚府,命褚哲勋即刻进宫面圣。这样诡异的事,他暂且还不想弄得人尽皆知,钦天监是聪明人,必定不会多嘴。那么,他只有找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入宫共同商讨!
褚哲勋自从苏诺语进了逍遥谷,几乎是没有要事便不会离开。若真是那样,只怕今日季舒玄想要见到他,需要些时辰了。可是赶巧,褚哲勋今日正巧有事要去找何亮,清晨同苏诺语说了一声,便出了谷。
从何亮那儿离开,他本该是直接回逍遥谷的,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趟褚府。他尚离府门口有些距离呢,便见守门的侍卫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宫里的章公公来了有一会儿了,指名一定要见到您不可。”
褚哲勋心中一惊,脚下的步伐快起来。皇上难得这样急切地找他,甚至派了章华亲自来寻,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他虽说这些日子里,能躲懒的,都没有上朝。但是,若是皇上真的有需要,他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褚哲勋一走进去,就看见章华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关切地问:“章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要事?”
“是啊,皇上着老奴出宫寻您,说是叫您即刻入宫!”章华说道。
“好。”褚哲勋二话不说,便随着章华离开。
到了路上,他方才有几分好奇地问:“章公公,你可知道是什么要紧事?我前两日面见皇上的时候,他还告知并没什么棘手的要事啊!”
章华摇摇头,苦着脸说:“老奴也不知晓。似乎是同立后有关,今晨钦天监进宫面圣,当时皇上是将老奴打发到了殿外候着。没有多久,钦天监便匆匆离去,老奴想要进去,皇上却不允许。之后老奴便被皇上差遣出宫来寻您了。”
听他这样说来,褚哲勋心中隐隐有了数。他面色沉重,不再言语。
直到进了宫门,章华方才趁着周围没人,小声说:“褚爷,说起来,每到这种关键时候,皇上最信任的人还是您!”虽说褚哲勋的官位并不是最高的,爵位也并不显赫,但他绝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这是为臣的荣幸!”褚哲勋说得含蓄。
等到了嘉德殿外,依旧是褚哲勋进去,而章华候在外面。
趁着章华出宫寻褚哲勋的这功夫,关于天象,季舒玄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事涉诡异天象,干系重大,他想要听听褚哲勋的意见。
“皇上,臣来迟了。还望皇上恕罪。”褚哲勋依礼问安请罪。
季舒玄虚扶一把,示意他坐下说话:“哲勋,朕今日找你前来,是有一桩要紧事,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臣洗耳恭听。”褚哲勋也好奇,关于立后一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季舒玄看着他,将先前钦天监的话说于他听,临了,他问:“哲勋,朕方才已经想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定论。不妨你说说你的想法。”
“皇上,事涉天象以及后位,臣不便发表言论。”乍听之下褚哲勋惊讶万分,连忙说道。
季舒玄看他一眼,知道他为臣子的为难之处,也不强求。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哲勋,今日朕找你来,便是没有将你当做外人。既然你所考量,那么不妨听听朕的想法,听完之后,你再发表意见。”
“多谢皇上体谅。”褚哲勋话语中谨小慎微。虽说他也认为两人之间关系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之谊,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且从未有一时大意过。皇上手握生杀大权,绝对不是他能对抗的。哪怕今日他的言论十分得皇上的满意,但若是哪一天被有心人抓住,加以利用,指不定会给自己遭来什么麻烦。
季舒玄无奈地摇摇头,想想从前当太子的时候,别说几句话了,褚哲勋甚至敢出手打他。可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这大概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悲哀了。
季舒玄看着他,说:“依钦天监的意思来分析,朕想到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就是皇后的人选并不在宫里,而是京城东南方向大有作为的女子。第二种就是朕后宫中的这些女子会出宫有所作为。总之,钦天监观测到的天象是天府星在东南方向大放异彩,那么一定和宫外有关!”
褚哲勋点头表示赞同:“臣万分荣幸,同皇上想的差不多。”
“接着说。”季舒玄顿一顿,补充道,“朕命令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朕也告诉你,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褚哲勋压下心底的无奈,说:“臣遵旨。臣以为皇上方才说的很对,钦天监只观天象,从天象来看,新皇后的人选的确是同宫外的东南方向有关。所谓天府星大放异彩,臣也认为是暗指皇后必定有所作为!”
季舒玄点点头:“如此,朕暂时便不能立贵妃为后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黄粱一梦(五)
“是。贵妃娘娘并不符合钦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因此皇后多半是另有其人的。”褚哲勋说这话时,心中是有些为皇上庆幸的。这算不算是老天开眼,也想要皇上寻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为后?
季舒玄听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道:“如此,这事便暂且搁置,不提了!”不知为何,这话说完,他竟然莫名地觉得心里舒坦。
等到褚哲勋离开皇宫,季舒玄唤进了章华。方才宫中人人皆以为新皇后的人选是贵妃,一众妃嫔们甚至早已送去了贺礼。这些季舒玄不是不知道,之所以一直没有干预,便是想着早晚的事。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情况,他自然不能再听之任之。
于是乎,当贵妃望穿秋水,盼来的晓谕六宫的旨意中称事出有变,立后一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一语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皆一片哗然!
当贵妃听见这话时,原本正在为睿儿刺绣的她,一个不稳,那针尖便深深刺入了左手的食指指尖。几乎是瞬间的功夫,一滴圆润饱满的鲜血自她指尖处冒出。鲜红的颜色,就好像是开在巨石中间的曼珠沙华,红得妖娆!
然而,贵妃浑然不觉,她的耳中只剩下圣旨中的那句话“立后一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暂且搁置……
容后再议……
“哎呀,娘娘,您指尖出血了!”彩纹回过神来,转身去看贵妃的时候,就看见她指尖上的鲜血,惊呼道。
直到彩纹的大呼小叫,贵妃方才醒神,她木然地低下头去,看一眼指尖上醒目的那抹猩红,不甚在意地轻笑:“不过是一滴血而已,不疼,不必大呼小叫的。”
她没有说错,是真的不疼。比起她此时此刻心尖处的流血,指尖上的这一点,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素来畏疼的她,甚至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全然的麻木!
彩纹眼眶中带泪,她知道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意有多么地伤娘娘的心,然而,她又能改变什么呢?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是从贵妃手中夺下她的刺绣,并小心翼翼地用绢帕沾去她的血迹,心疼地说:“娘娘,你若是心中不痛快,便大哭一场吧!哭出来就好了!”
贵妃迟缓地抬眼看着面前彩纹,哀恸地说:“哭?有什么用呢?在这后宫之中,最没用的东西就是眼泪!”说罢,她抬手拭去彩纹脸上的泪水,说,“本宫都不哭,你又有什么好哭的?将眼泪擦了!”
彩纹一面点头,一面用力且胡乱地将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贵妃扯起一记虚无的笑,说道:“这就对了!天又没有塌下来,有什么好哭的?”
彩纹努力隐忍着,本以为这样的消息对于娘娘而言必定是致命的打击,没想到娘娘表现得竟然这般坚韧!
主仆俩在屋内说着话,庭院中传来了嘈杂的哄闹声,彩纹微微变色,下意识地去看贵妃面上的表情。不用猜,这些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些特意来看娘娘笑话的小人!娘娘如今稍稍有些不如意,她们便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地争相来落井下石!
果然,有小丫鬟跑进来,猛地跪在地上,说:“娘娘,宫里的许多娘娘小主们现在都站在咱们院子里,她们说是知道您的心情不好,特意来探望您!”
“愚蠢的婢子!”忍耐不住,彩纹赶在贵妃之前低声呵斥道,“她们分明是没安好心!你竟然还进来回禀!这不是刺娘娘的心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丫鬟听了这话,吓得不住地叩首请罪。
彩纹跪在贵妃的脚边,愤愤道:“娘娘勿要烦心!待奴婢出去回绝了她们!”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
“站住!”彩纹并未走远,就被贵妃叫住,“她们不是口口声声地想要见本宫吗?本宫便出去让她们好好地看看,看个清楚,看个够!”
“娘娘,那起子小人,您何必要理会?”彩纹苦苦相劝。这个时候,没有人比娘娘更伤心,那些人来这里,分明就是来看笑话的!
贵妃站起身来,一改方才的哀恸,面上换上了较之平时更凌厉的表情,道:“无妨!即便皇上圣心转圜,又如何?本宫依旧是这宫里手握大权的贵妃!日后她们见了本宫,依旧是要行礼的!”
“是,娘娘!”听见贵妃这样说,彩纹稍稍放心。
院子内的人以四妃为首,皆在小声地议论纷纷。大家原本在各自宫内,都在小心打算着给皇后的贺礼。然而,待得章华宣读完圣旨,所有人皆愣住了!
明明是板上钉钉的立后旨意,怎么生生变成了这样?什么“立后一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说直白些,就是皇上反悔了!皇上几日之前方才决定立贵妃为后,这才两三日间,便后悔了!
几乎是所有人,在听到这样的惊天反转之后,惊讶只是一瞬间,余下的便是大喜过望!尤其是四妃,原本已经各自歇了心思,可以说都已经认命了,不想事情会有这样戏剧性的转折!连立后这样的大事,都能反悔,可见皇上对于贵妃,必定是失望透顶了。
随即,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件事的主角——贵妃。前两日她方才志得意满地接受着大家的贺喜,听着大家称呼她为“皇后娘娘”,她一定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说接下来,所有的人都想着来月华宫一探究竟。如今宫中,还有哪里比月华宫的戏精彩吗?她们倒要看看,前几日风光无限的贵妃要如何收这个场!
正当大家兴奋地议论之时,突然听见有人低声咳嗽的声音。所有人下意识地噤声,循声望去,却原来是贵妃身边的彩纹。这若是在前两天,别说是彩纹了,哪怕是月华宫的小丫鬟,也能令大家紧张起来。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大家瞥一眼彩纹,均不甚在意地别开头去。
彩纹面色微沉,小心地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贵妃,说道:“各位娘娘小主安好,大家怕是方才说话说得忘了,奴婢提醒一句,这儿是月华宫。”
“哟,彩纹,如你所说,这里既是月华宫,那么自该贵妃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丫鬟在这里多嘴呢!”说话的人是李妃。在这宫中,若论不服气,只怕她同杨妃有的一拼。
彩纹瞥一眼贵妃,上前一步,说道:“李妃娘娘说得不错,在各位娘娘面前奴婢自然是说不上话。可大家也别忘了,在我们娘娘面前,也没有你们说话的份!”
彩纹的一通抢白,令李妃变了神色,她不悦地看着彩纹,娇声喝斥道:“你还以为你家娘娘是皇后么?这美梦也该醒醒了吧!今日皇上的旨意早已传遍合宫,现在就是冷宫洒扫的宫人也知晓,临到关键,皇上后悔了!以本宫看,这日后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可无论怎样轮,也轮不到你家娘娘头上啊!”
“放肆!”贵妃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她的声音并不大,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李妃轻笑一声,道:“臣妾这话,贵妃听着怕是有些刺心吧!然而,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这宫中的尊卑贵贱本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说起来,你也该暗自高兴,若非如此,只怕你这一生也听不见大家称呼你为皇后吧!”
杨妃看着李妃同贵妃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轻轻扯一下李妃的衣袖,小声劝道:“李妹妹,你小声些吧!这里到底是贵妃的寝宫,人家位份又在咱们之上。”
“杨姐姐,您可真是菩萨心肠!”李妃娇笑地看着杨妃,余光不时地瞥向冷着一张脸的贵妃,“您忘了,前两日您逼不得已将皇上赐给您的玉观音送来了月华宫。要知道,有些人从玉观音进了你寝宫的第一日起,便一直耿耿于怀。她欺压着咱们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皇上都想通了,您何必再忍气吞声?”
杨妃配合地说:“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有人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自然是要配合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在场的众人皆听得高兴,唯独贵妃冷眼看着她们。打她知晓了皇上的旨意起,心中便已清楚会有这么一幕,她们来得可真是及时。
不过,她们若是想借此就令她哑口无言,俯首称臣,那么她们真是太天真了!
“杨妃,李妃,说来说去,你们无非是想要向本宫讨要贺礼。无妨,一会儿本宫便着下人给你们送回去。本宫不怪你们,都是些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也难怪呢!”贵妃弯唇浅笑道。
李妃到底年轻气盛些,论起唇枪舌剑来,哪里是贵妃的对手。她脸一红,质问道:“贵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论起家世来,你与我相差无几,若我是小门小户,你不也是一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粱一梦(六)
“若不是小门小户,你便该知晓起码的规矩!”贵妃的声音陡然抬高,“与尊上对,便不该如此心浮气躁,口出狂言。在本宫面前,你也配‘你我’相称?本宫倒是不知晓了,这没规矩的究竟是你,还是你父亲?”
李妃在贵妃的气势之下,明显势弱,辩驳道:“今日之事与我父亲何干!”
“子不教父之过!”贵妃一字一顿地说道。
说到底是执掌六宫事宜多年的人,身上那种不怒自威令人不敢小觑。连方才一直自恃身份的李妃,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贵妃站于台阶之上,俯视众人,就好像所有人都臣服在她脚下一般。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高声道:“本宫知晓你们的来意,无非就是想来看本宫的笑话!想看看圣意转圜之后,本宫该如何伤心失意;想看看本宫如何在你们面前保住颜面。”
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贵妃会将话说破。
“本宫在宫里多年,见惯了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戏码!即便落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贵妃的声音铿锵有力,“只是,你们别忘了,只要新后一日不立,本宫便依旧是这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人!你们见了本宫,依旧得行礼问安!”
“娘娘……”说话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吴妃。说起来,她年龄稍长,又素来不受圣宠,能一步一步熬到妃位实属不易。今日的场合她本不想来,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得罪过贵妃。风水轮流转的戏码她也见的多了,明哲保身是她最大的愿望。可是,今日当杨妃、李妃她们找上门来,她推却不过,不得不硬着头皮来。
“本宫知道,这些年来本宫调度后宫,你们这里面有些人只怕是眼热的很。但是,你若是有本事,便主动去求了皇上封你为后!若真是有那一日,本宫自当晨昏定省,日日服侍在你身边。否则……”贵妃冷哼一声,“从明日起,劳烦各位姐妹们,每日到本宫这里,共商后宫事宜!”
一时间,偌大的庭院中,寂然无声。大家均被贵妃强势的气势所震慑住,哪怕是方才还得意嚣张的李妃与杨妃,如今也不得不三缄其口。
贵妃凌厉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冷声道:“若是无事,大家便各自回宫吧!”说罢,不待众人有反应,她转身进了大殿。
彩纹这才看着庭院中站着的或是不满、或是不安的众人,恭敬拜下,道:“各位娘娘小主,贵妃娘娘已发了话,大家便请回吧!”
饶是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得离开。杨妃与李妃对视一眼,看清楚彼此眼中的不服气,杨妃低声道:“妹妹,我出来前嘱咐人烹了茶,若是不嫌弃,便一同尝尝吧!”
“得姐姐相邀,妹妹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于是,两人相携离去。
进了寝殿,贵妃坐在妆台前,目光骇人地盯着铜镜。半晌后,只听得“啪”的一声,她将铜镜重重扣在桌上。
“娘娘,仔细手疼!”彩纹正巧进来,见了这一幕,连忙上前劝道,“娘娘,您不是同奴婢说了,不必和她们一般计较!您没瞧见您转身之后,她们的表情!纵使李妃再怎么张扬跋扈,您方才说话的时候,她不是也得垂首听着嘛!”
贵妃哼一声,道:“李妃?她从来都是个不安分!自打她进宫来,便处处想着拔尖,想着同本宫相争。结果呢?这么多年来,本宫始终压着她一头!她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现如今,她同杨妃交好,想着一同打压本宫。可是,以杨妃的性子,她只怕是被杨妃卖了,还欢天喜地不自知呢!”
彩纹点头附和道:“是啊,就凭她竟然也妄图和您相争,真是不自量力!”
贵妃转身看着彩纹,说:“不过今日之事,的确事出突然。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从不是个优柔寡断、出尔反尔的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便不会轻易更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您的意思是……”彩纹看向她。
贵妃说:“彩纹,你稍后便想办法将本宫的信儿传出宫去,本宫一定要知道,究竟事什么原因使得皇上临时改了主意!若说是皇上对本宫不满意,他大可以换一个人立后。然而皇上的意思是,推迟立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彩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贵妃这边想着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另一边,杨妃和李妃也在作此打算。
“姐姐,您是有话要说与我听吧?”李妃方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杨妃缓缓地端起面前的茶盏,看着急躁的李妃,安抚道:“妹妹不必心急。来,这茶是前不久皇上新赏的,你尝尝看,可还入得了口?”
“姐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饮茶呢!”李妃看一眼面前的茶盏,心急不已。
杨妃摇摇头,说:“不急。这个时候,有人比咱们还急呢!”说罢,她缓缓地喝一口茶,微微闭目,半晌之后,方才睁开双眼,笑道,“嗯,果然是好茶!唇齿留香啊!妹妹,试试吧!”
李妃听见她的话,不自觉地点点头:“姐姐说得有理,的确有人比咱们急!”这样一想,她便有了饮茶的心思。小小地啜一口,面上露出惊喜来,这样的好茶,真是难得。
杨妃看着李妃面上的笑意,缓缓开口:“你瞧我说的不错吧,这茶真是好茶!”
李妃拜服道:“姐姐言之有理的又何止是这盏茶呢!姐姐,妹妹生性愚钝,今日之事,还想听听姐姐的意思。”
杨妃眸中精光一闪,道:“今日之事事发突然,皇上并未换人选,而是直接决定搁置立后事宜。这说明,皇上不满意的不是贵妃本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听着杨妃娓娓道来,李妃面露拜服,她站起身来,恭敬地福了福,道:“姐姐真是睿智过人!正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妹妹不必夸我,这次皇上不曾立贵妃,但是下一次还不一定圣意在哪儿。姐姐早已人老珠黄,不堪皇后之位。惟愿有朝一日妹妹能得偿所愿,届时姐姐便要靠你提携了!”杨妃这话说来,令李妃眉开眼笑。
后宫之中,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这样的道理李妃不是不知道,她与杨妃之间,现在虽说看着不错,却也不是真的就心无芥蒂。不过是相互利用,想着对付共同的敌人而已。
等到真有一日需要去竞争皇后之位时,即便就是亲姐妹,也是会反目为仇的!然而,今日杨妃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令李妃震惊不已。且不论真假,她本来就觉得论起胜算来,她比杨妃的大。
于是,李妃站起身来,看着杨妃,真诚地说:“姐姐,借您吉言,若是妹妹真有夙愿得偿的那一日,一定不会忘记姐姐的!只要你我姐妹同心,一定能在这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妹妹有此雄心壮志便好!做姐姐的,定会鼎力相助!”杨妃笑着说,“妹妹放心,今日之事姐姐会着人去调查清楚,也算是让妹妹心中有数。姐姐能力有限,但只要是姐姐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诿。”
“如此,妹妹便在此先谢过姐姐了!”李妃说道。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妃便起身告辞,杨妃热情地让心腹之人将她送出去,她则独自坐在那儿,继续沉醉于茶香之中。
“娘娘,您真是好性子!”送了李妃之后,丫鬟香茗折回来,说道。
“哦?好性子不好吗?”杨妃淡淡地说,“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将后宫弄的鸡飞狗跳的人,本宫这样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香茗的目光扫向门口,忿忿地说:“您瞧瞧方才李妃那得意的样子,就好似皇上已经宣布立她为后了似的!就凭她,在您面前也不知道收敛些许!”
“为何要收敛?”杨妃反问,“你今日一直在本宫身边,你也该看到了。别说在本宫面前,就是今日在月华宫的贵妃面前,李妃也不曾收敛分毫。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这几年下来,皇上看得清清楚楚,却依旧愿意宠着她。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也许皇上喜欢的就是她那个心直口快的性子。”
“凭她也敢肖想皇后之位?”香茗不以为然地说,“娘娘,您竟然敢还说什么要帮着她!”
杨妃笑一笑,说:“这话是本宫随口说的,事自然也得本宫随心去做!香茗,你要记住,对付这类人,你不必将她想得太复杂,相反,有时候想得越简单越好!”
“是。奴婢受教了。”香茗点点头,娘娘最是聪颖,她一定有这样做的原因。
杨妃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随即小声地说:“一会儿你便派人出去给父亲送信,……”
“是,奴婢省得。娘娘放心就是。”香茗用力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尘吃醋
后宫诸人皆在为了此事而伤脑筋,想要一窥皇上此举的原因!
说到底,无论贵妃在人前表现得如何强势,心中仍旧是充满失落的。虽说她心中从未真正踏实过,但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大的反转!这几日对于她而言,就好像是黄粱一梦,梦境虽美,醒的也快。梦醒之后的心理落差,唯有她自己才知晓……
夜离从宫里出来后,没有再耽搁,直接回了逍遥谷。短短几日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本已定下的立后事宜不得不遥遥无期地推迟,他心中有数,只怕接下去,有些人会坐不住了!
可就他内心来说,一直都觉得这并非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于季舒玄来说,这绝不是一件坏事!作为一国之君,他或许需要一个皇后。但作为一个男人,他绝不需要一个不爱的妻子!
夜离一直就觉得皇上之前会立贵妃为后,是有些无奈的。若真是如此,于皇上本人而言,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遗憾呢?连续两任皇后,都不是自己心仪之人!
可见苍天有眼,连天象都预示着皇后的人选另有其人!之前皇上分析了两种可能,就他自己而言,更倾向于第一种——天府星所预示之人压根就不在宫内!
如今后宫的娘娘也好,小主也好,跟在皇上身边,最少也有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男人明确这其中是否有自己真心喜欢之人。事实上,夜离一直认为,若是真心喜欢,那就是一眼的问题!怎会用两年的时间?所以,这其中一定没有一个是皇上心仪的!
天象之说向来极准。这回好了,上苍已经给出了明示,天命所归的皇后人选在宫外的东南方向!因此,站在夜离的角度上,是有些为季舒玄庆幸的!
回到逍遥谷后,夜离自然是先去离月居看了苏诺语。自从同苏诺语明了了彼此间的心意,他恨不能时时刻刻将诺语带在身边,时时刻刻见到她。
他去的时候,心云正扶着苏诺语在院子里散步。苏诺语伤势恢复的速度非常快,连夜离也是诧异的。按说那样的伤势于苏诺语这样的弱女子而言,是极其严重的。然而,她所表现出的坚强令他也深深佩服!
“诺语。”夜离走过去,极自然地从心云手中接过苏诺语的纤纤玉手。心云懂事地后退几步,不去打扰两人的甜蜜。
心云看着两人极登对的背影,十分开心。她跟在小姐身边十余年,除了幼年时光的天真无邪,她很少看见小姐脸上的笑容。即便是出宫后,小姐比原先开朗不少,但是不知为何,那笑容中也总是掺杂着伤感与忧愁。
可是自从这次从江南回来,小姐同夜离公子两心相悦后,小姐的脸上便时时挂着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即便是公子不在身边,小姐只要谈及他,也会露出那样幸福的神情来。
哪怕之前她一直觉得小姐贵为皇后,除了皇上外,没有能配得上小姐的人。除了高高在上的后位外,小姐都是屈尊降贵。然而转念一想,没有什么比小姐脸上幸福的笑容更重要的了!
既然能让小姐这么幸福的,只有公子一人,她又何必再纠结于此呢?只要公子能一直给小姐这样满满的幸福感,她便愿意真心实意地祝福他们!
心云正想着这些,耳边传来小姐的声音:“夜离,你前几日说起立后的事,这两日也该有结论了。这样共襄盛举的日子,定在何时呢?”心云大惊失色,这才短短几个月,皇上竟然就欲立新后了吗?心云没有再胡思乱想的心思,她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他们间的谈话。
“是,前几日是听见有这样的消息,但是今日我出谷时才知道,皇上圣心转圜,要延迟立后了。”夜离说道。
“哦?有这等事?”苏诺语脚步微顿,诧异地看着夜离。
夜离颔首:“是。只是具体原因,现在还不得而知。”并非是他有意隐瞒,实在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苏诺语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问题。本来她也不太关心这个事,只是那日听夜离说起,才想着问上一问的。
等到夜离离开后,心云走到苏诺语身边,低声问:“小姐,皇上他……”
“你听见了?”苏诺语看着心云一脸的愤愤不平,笑着问。
心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垂下头去,小声地说:“小姐,奴婢不是有意听您和公子说话的。”
苏诺语没想到她会作此解释,微笑着摇头,不甚在意地说:“无妨,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看你这样子,是有问题想问吧,想说什么?说吧!”
心云听她没有怪罪的意思,方才抬起头来,说:“小姐,您才离开这么短的时间,皇上就欲立新后,可见是个薄情寡幸之人!”幸好小姐没有对皇上动心,否则必定是会伤心的!
苏诺语一愣,她发现这小丫头,这么多年来是真的将自己当做了皇后在看待。只是……
“心云啊,我问你,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可曾见过皇上曾经同我有什么关系?可曾见过皇上喜欢我?或者是我喜欢他?”苏诺语问。
心云想也不想,便直接摇摇头:“并没有。”
“那不得了。”苏诺语笑着拉起她的手,“既然我从来都只是有名无实的皇后,他又谈何薄情寡幸呢?”
心云撇撇嘴,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于是方才不情愿地小声嘟囔着:“皇上真是有眼无珠,放着您这么好的皇后不要,偏偏要另立皇后。好在您现在有了公子,我瞧着公子极好,并不逊色于皇上……”
“什么?”苏诺语微微偏头看着心云,只见她一直在那儿小声嘀咕着,一脸的愤慨,却听不真切具体说了什么。
心云抬起头来,愉快地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您与公子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苏诺语的脸颊染上一抹薄薄的红,熏暖的阳光撒下来,映照在她身上,美丽至极!
没有再说话,苏诺语在心云的搀扶之下,又开始了走路。虽说现在背部的伤势已经不太痛了,但是仍旧是不能大意的。她自己就是大夫,知晓如何保养才是最好的。这些日子里,她成日地就窝在这离月居中,着实是闷坏了。好在现在身边有清然在,她倒是经常过来陪着说说话。
说起清然,苏诺语的唇角微微上扬,她极喜欢这女子。若是一般不了解她的人,必定会被她脸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给吓着,其实当你真的走近她,便会发现,她是个外表冷若冰霜,内心却热情似火的人!
这个时代的女子是挺可悲的,大家闺秀向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的。而她虽说不用整日地闷在府里,大多数光阴也都耗在了药材医理之上。身边并没有什么朋友,有的只是还算是贴心的丫鬟。
重生之后,心云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然在她心里有着极重的分量。可是心云永远忘不了自己丫鬟的身份,在她面前也永远做不到无话不谈。这正是令苏诺语最为纠结的地方。
不过现在好了,她身边有了清然。两人之间大概是前世的缘分,竟然一见面便投缘得很。几日之内,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如清然一般的朋友,正是苏诺语多年来求而不得的,所以她分外珍惜。
苏诺语如此,清然亦然。相比较苏诺语的成长经历,清然就更是孤独了。朋友、亲人,这些对于清然来说,都是极陌生的字眼。自从认识苏诺语,清然是恨不能每天都同她腻在一起,去弥补自己之前人生的空缺。
但这样一来,夜尘便有意见了。
本来也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成天地往另一个女人那里跑。几乎是每天一起来,清然简单梳洗之后,就往离月居去,独留夜尘一人。原本夜尘也是乐见这种情形的,毕竟之前在阮府的时候,只要自己一忙起来,清然便得一个人待着。清然虽说从不抱怨,他心里依旧是心疼的。
因此一开始苏诺语的存在,是令夜尘欣喜的。可几日之后,他便觉出不对味来。他发现这个女子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每日都是他忙的时候,清然陪在苏诺语身边,他闲的时候,清然依旧陪在苏诺语身边。
夜尘不高兴了,自己好容易才娶到手的媳妇,怎么能这样忽略自己的存在呢!于是,他在清然又一次准备出门之际,拉住清然的手:“清然,等会陪我出谷一趟吧!你前不久不是说起想要去百香园吗?不如今日就去吧!”
清然挥挥手,道:“百香园改日再去吧!我还得去看看诺语呢!”说罢,不给夜尘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出去了。
徒留夜尘一人在原地,望着清然的背影,暗自伤神……